《古代流放日常》 第1章 流放岭南 窄小昏暗的茅草屋里头,虞滢躺在由干稻秆扎成的矮床上,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茅草屋的屋顶。 虞滢就这么躺着过去了三日。 三日前,她穿越了。 对于这个结果,虞滢由茫然到崩溃地大哭,再到现在的麻木空洞。 从这具陌生身体的原身记忆中,虞滢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浅薄的了解。 她不仅穿越,而且还是穿到了一本刚看完不久的中。 书中的男主是被抱错的罪臣之后,因被抱错,成了太守之子,过了二十一年的高门生活。 直到真公子被认回来后,这安逸生活便被打破。 被流放二十一年,过尽苦日子的真公子已然黑化,故而对男主各种报复。 不仅在男主被流放去岭南的路上,收买衙差打断了男主的双腿。更是因求爱男主前貌美未婚妻时惨遭拒绝后,一怒之下让男主娶了一个样貌丑,且性子恶毒的女子为妻,以此来羞辱他。 而这个恶毒的女子,在嫁给男主后,百般苛刻男主一家,更是在大赦后卷走家中的粮食逃跑离去。 可没跑远就滚下陡坡,一宿后再被人时,已然被吓死了。 而虞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穿来的,穿成了文中只有寥寥两句描述的男主前妻。 回想到这,虞滢头疼地抬起手,手臂遮住了双眼。 这三日来,哪怕足不出户,她也对现在的处境有大概的了解——现在这个时候,男主家里家徒四壁,家中更是连一粒米都没有。 在原主的记忆中,虞滢也知道了自己现在处在一个暴君统治,奸臣当道的世道。 原主父亲原是太医,但因误诊帝王宠妃而被砍了脑袋,全家女眷也被流放到岭南。 而现在的岭南没有后世的繁华,只有落后贫瘠,危险重重。 想到这,虞滢又无奈叹了一声气。 她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想了三日。 逃避不了现实的虞滢只能被迫的接受现状,然后铆足劲活下去。 正在思索时,腹中传出“咕噜噜”的叫声。 虞滢摸了摸小腹,她这几日几乎不怎么吃东西,每日只吃几口野菜汤果腹活命。 强烈的饥饿感让她不得不离开禾秆床,穿上床外的一双布鞋,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后,才缓缓掀开茅草屋的草帘。 时序初夏,时下已是斜阳西坠时分,暮色四合。 带着暮色的日头,并不刺眼,但由于虞滢已经三日都在昏暗的茅草屋中,所以在见到光亮时,双眼还是有所不适,只得抬起手遮掩住光线。 待适应了一会后,她才缓步从屋中走出空荡荡的院子,停驻在其中,望着远处层峦叠嶂,连绵不断的山峰。 虞滢的神色再次呆滞。 这和身处现代还未开发的大山中有什么区别? 正呆滞间,身后忽然传来竹竿轻敲地面的声响。 听到声音,失魂落魄中的虞滢转身望去。 弄出声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瘦弱单薄的老太太。 在这三日里头,她也就只见过两回这老太太,而且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前几日没心思去想,但现在一猜测,便猜到这老太太就是男主的生母罗氏。 谁能想得到这个看着像是六十岁的老妇人,其实连五十岁都还没到。 为了衬托男主的悲惨,男主在和亲人相认后且还没有释怀之前,生母便没了。 罗氏穿着的粗布衣已然磨损得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袖口甚至磨损成了丝线,全身还有多处补丁,这衣服和乞丐穿的唯一区别就是相对干净。 罗氏显然眼睛不大好使,所以手中握着一根竹竿探路,眯着眼从茅草屋中走出来。 她手中还抱着个陶罐,似乎瞧到了院中模糊的身影。 哪怕看得不清楚,罗氏也能猜到是谁,她没有搭理虞滢,而是表情麻木的走到一个旧水缸旁。 往水缸摩挲片刻,拿起水瓢往罐子中慢腾腾的舀了两勺水后,再走到一处简陋的烧火木架前蹲了下来。 是了,男主的本家家徒四壁,穷到连厨房都没有,更别说是烧饭用的火灶。 虞滢的视线略过罗氏,望向她身后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她想,但凡风大一些都能把这两间茅草屋给吹塌了。 这个院子,就两间茅草屋。 一间是她住的,一间偏大一点,现在住着男主的一家人。 这样的条件是真的很差,可虞滢却清楚,自己若是想要活下去,现在就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原主也没有路引,全身上下不到十文钱,她从这里离开后,又凭什么活下去? 况且这古代的安全性可比不得现代,更别说是这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岭南。 留下来尚且有一隅遮风挡雨,况且往后跟着主角混口饭吃,也能多几分生机。但若离开,恐怕会是九死一生。 她既然要留下来跟着男主混,那必然是要融入男主一家的。 犹豫许久后,虞滢还是一拐一瘸的走向了罗氏。 因崴了脚,走路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戒备的罗氏。 罗氏闻声,她那形如枯槁的手忙颠颤巍巍地去摸竹竿。 虞滢见罗氏这么戒备的模样,解释道:“我就只不过是想帮一帮你。” 听到这话,罗氏皱起眉头,对这儿媳改变的态度更是警惕:“我能忙得来,不用你帮。” 罗氏的拒绝,也在虞滢的预料之中。 原主先前太过恶劣,来这伏家有半个月了,对伏家人不仅是言语上的侮辱,甚至还动手打过人,甚至在逃跑的时候还把家中全部粮食卷走了,也不怪现在罗氏对她这般的警惕。 再说原主被村民抬回来的时候,那一小袋的芋头也不见了,也不知是谁趁机莫走了。 罗氏虽在意那粮食,可毕竟都已经没了,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质问,也只能接受现实,而心底对这挂名的儿媳更加的不喜了。 罗氏巴不得这个挂名儿媳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她逃跑时把粮食全部卷走了,更没想到还会去而复返。 这个儿媳是官差送来给儿子做妻的,罗氏不敢随意让儿子与恶妇和离。 再者人都回来了,罗氏也不敢贸然赶走,更不敢饿死她惹上人命案。无奈之下,也只能把这口憋屈气给生生咽下去。 罗氏戒备得紧,虞滢也只能暂时歇下融入男主一家的心思,正又叹一息时,后背一疼,一颗小石子砸到她后背,随后“啪嗒”一声落了地。 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这个坏女人要是欺负奶奶,我跟你没完!” 虞滢皱起眉头立即转身望去。 拿石头砸她的,是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但实则已经快八岁的男童。 这个男童叫伏安,是男主的侄子。 这时的伏安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虞滢,左手还牵着瘦瘦小小的妹妹。 女童看着只有两三岁,但实际年龄肯定比看起来要大上一两岁。 兄妹二人的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身上都穿着非常不合适,且勉强能遮体的衣服。 岭南是三大流放之地,也称为蛮荒之地,可想而知这个地方的环境到底有多恶劣,多穷苦。 看着这一家子都衣不御寒,食不果腹,住得还是随时都倒塌风险的茅草屋,虞滢心下顿时拔凉拔凉的,对往后的日子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这种恶劣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能改善现状,好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留个评论,留个收藏~ ********** ********** 第2章 接受现实 就在虞滢失神那一瞬间,伏安蓦然向她冲了过来。 虞滢虽脚上有伤,但还算是灵敏的躲开了差些撞上她的伏安。 原主摔落山坡,虽然没有大伤,却崴伤了脚。 虞滢心有余悸的稳住了身体后,才皱眉看向面前面黄肌瘦,正凶狠的瞪着自己的男孩。 虞滢原解释自己没有欺负他祖母,却又想到在原主的记忆里,原主脾气差,对伏家所有人都颐指气使,把他们当做下人一般对待。 若是与原主性格有太大出入的话,恐会引人起疑,所以解释也就作罢了。 只是原主的性子太过强烈,性子温和的虞滢根本学不来,也就没有打算按照原主的性子来行事。 她面色冷淡地看了眼凶狠得似狼崽子的伏安之后,转而看向另外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小女孩对上虞滢的目光,立即吓得脸色一白,脖子也因畏惧而缩了缩,显然她是极怕原主的。 虞滢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原主之前经常打骂这两个孩子,也难怪俩个孩子是这么个态度。 虞滢什么都没说,只冷着脸转身朝那住了几日的茅草屋走去。 原本以为会挨打的伏安看着虞滢离开的背影,愣了愣。 罗氏胡乱伸手,靠着模糊的视线抓住了孙子的手,忙呵斥道:“你逞什么能,奶奶用不着你护!” 走到茅草房房前的虞滢听到这话,暗暗叹了一口气,浮现几分心酸。 初看的时候,对里边艰苦的角色没有太大的触动,哪怕看到生离死别之处,也只是感慨一两句世事无常,内心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但身在其中的时候,才知个中五味。 她掀开蒲草编制的帘子,入了昏暗的茅草屋中。 伏家一共是两间茅草房,她这间比较小,应是以前罗氏住的那间。 大的那间是伏家长子夫妇带着孩子住的,现在也依旧住了四个人。 罗氏和两个小孩,还有她一直没见过的男主。 罗氏祖孙三人都忌惮原主,怕原主谋害他们,所以自然是不可能与她共处一室的。 只是她不太理解,仅仅两间茅草屋,那被抱错的真公子,之前又住在哪里? 虞滢没有细想这事,入了昏暗的屋中后,一眼望去,不过是六七平米的茅草屋。 昏暗之中隐约可见堆了半个屋子的柴火,还有角落那处用稻草杆子铺成的,勉为其难能称为“床”的唯一家具。 虞滢仔细检查过那些稻草杆子,好在都很干爽,没有虫蚁后,她才敢放心在上边躺着。 但到底是怕有蛇虫鼠蚁,所以昨日她在外头拔了好些艾草回来,烧了一半留了一半,所以屋中有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 只是茅草屋昏暗潮湿又闷热,闷得着实让人心烦意燥的。 虞滢拿起罗氏先前用的破蒲扇,扇着风坐到了在床上。 静坐了一会,想到方才那对面黄肌瘦的兄妹,须臾间她猛然想起了里边的剧情。 男主是因所有亲人相继离世才黑化的,而这些亲人中第一个离世的人并不是罗氏,而是他那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大兄。 伏家的长子伏震,现在采石场做苦役。 虽然前几日大赦,伏家也在大赦之中,可采石场缺人,不可能一次性全部人都放出来。 再者管事的官员贪污**,所以还得用银子来赎剩下的役期才能得以自由。 伏家长子夫妻两人还有三年的役期,没有银子,且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继续做着苦役。 而在男主认祖归宗的第三个月后,伏家长子在采石中被石头给砸死了。不久后,罗氏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而那阿嫂为了讨公道,也被那些蛮不讲理的差役给打了一顿、回来后病病恹恹的处理了丈夫与婆母的身后事,又要养活两个孩子和残废的小叔,操劳过度后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原本没了活下去意志的男主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只能投做苍梧郡玉县县令的幕僚,期间受尽折辱。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保住这两个孩子。 侄子被人拐走了,侄女也因早些年长期饥饿亏空身子,所以没多久就夭折了。 想到这些,虞滢面色顿时凝重。 圣母心虽要不得,可不知剧情还好,若知道剧情却还不做任何措施,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一想到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活着的人变成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她更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虞滢还是决定量力而行。 现在是男主流放的第一个月,她尚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为改变剧情发展的做好准备。 尽力而为,能救得了就救,若救不了,她也已然尽力了,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便好。 天色逐渐黑了,虞滢收起了思绪,从屋中出去端水进屋擦洗一下身体。 岭南的六月就已然闷热得厉害了,便是不出去也能闷出一身汗,浑身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虞滢走出了茅草屋,走到了一旁的水缸前,看了眼伏家唯一的木盆。 一个木头开始泛黑,且几乎快要用不了的木盆。 现在这种条件,已经不允许虞滢挑剔了。 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虞滢取了半盆水,在伏安那警惕的目光之下,把水端入了屋中。 她把帘子放下,拿了几根粗树枝抵住了帘子,然后才摸黑把衣裳脱下,从原主的行李中拿了一块布巾来擦洗。 虽然粮食没有了,但是好在原主的行李倒是一并给送回来了。 说是行李,也不过是七文钱,一身换洗的粗布裙,两支荆钗,还有一块布巾,最后是用碎布包裹着的草药和黑色的小果子。 虞滢仔细检查过了,这几样草药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毒性,野果子是半新鲜的,汁液乌黑,沾到皮肤上,会黑紫一片,没个四五日是洗不掉的。 刚刚穿来那会,她从水里的倒影中,看到了原主的脸颊上有大小不一的五块黑斑。 右眼侧有半片树叶大的一块黑斑,鼻梁上,左脸颧骨上也各有一块,其他两块黑斑下人小了许多。 起初虞滢以为原主貌丑,有些绝望,但一仔细回想原主的记忆,才发现脸上的那些黑色的印记并不是什么黑斑,而是这黑色野果子的汁液染的。 岭南为蛮荒之地,凶险难测,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若没有自保能力的,只会招来祸端。 清楚原主扮丑的目的后,虞滢每隔两天就用这黑果子的汁液重新涂抹,她也打算这几日寻一寻,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些野果子。 除了野果子,那些个有毒的草药,虞滢也没有扔,则是留着以后防身用。 原主能会有这些行李,全是因当时押送余家的官差头子曾受到过余家恩惠,所以押送期间对余家也有几分照拂。 而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余家留有简单的衣物和些许银钱。 因有官差头子的庇护,余家的女眷才免遭糟蹋。 原主生得漂亮,肤色白皙细腻,若是没有这官差头子的庇护,恐怕也不能平安到岭南。 余家的人会医术,到岭南之前,女眷们都用了野果子的汁液涂抹到了脸上,说是服毒自毁容貌,以免被糟蹋。 那果子的汁液乌黑,用水也难以清洗干净。 岭南地区山林茂密,除却凶猛野兽外,各种草药也遍布大山,毒草也更是随处可见,会医术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得到各种草药。 原主若是安生的话,日子还算不得太难过,只是原主偏要作,到了岭南还继续嚣张跋扈,与人有了口角后,直接下.毒害人,所以才会被强迫嫁给瘸了双腿的男主。 原主因自小受宠,所以被迫嫁给男主的时候,余家拿不出什么东西,但还是给她做了一身没有任何补丁的粗布裙和两支荆钗,除却之外还有……银子! 用冷水简单擦洗着身体的虞滢,脑海中忽然浮现原主的记忆,连忙穿上干净的衣服,拿起刚刚放在席子上的腰带。 她仔细摸了一遍,终于摸到了有一处地方略硬,她四下看了看,在昏暗的屋中拿了一根枯树枝。 两手一折,折断后,就以着树枝坚锐的部位费劲地划开了腰带。 不一会,从腰带里拿出了一片用布包着的小物件。 打开碎布,映入眼中的赫然是两片银片,银片是叶子形状,好似从首饰上拆下来的,约莫小指半长宽,略薄。 自小在中医馆长大的虞滢,对重量很敏感,她一掂就大概能知道这两片银叶片有多重。 掂了掂,两片小银片竟不到一钱。 虞滢看文的时候,大概对银钱也有所了解,一钱银子若是换成铜板的话,约莫能换一百文钱。 可这不到一钱的两片小银片,也换不到一百文钱呀! 原本激动的心情,在换算之后,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但又转念一想,身无分文比这还更可怕,也就没有那么失落了。 虞滢平缓了心情,藏好了银片后,复而看了眼红肿的脚。 前几日太过消沉,倒是无心管这崴到的脚,现在全然想通了,便也就琢磨着明早去附近查看一番,看有没有消肿祛瘀的草药。 收回了目光,端着盆一拐一瘸地从屋中走了出去。 一出去,便闻到了野菜汤的浓郁气味,还是不大好闻的气味。 火架子那边,野菜汤已经煮好了,伏安费力地把架在火架上的陶罐取了下来,用简陋的木勺子把野菜汤分入了几个粗糙的木碗中。 分好后,他抬起头看向虞滢,目光凶狠。 虞滢无视他那凶狠的目光,而是垂下视线望向地上的五碗野菜汤。 祖孙三人和素未谋面的男主,伏家拢共就四个人,加上她才有五人,所以这五碗野菜汤中有一碗是她的。 这几天下来,天天都是无油无盐,没有半点味道的野菜,虞滢觉得犹如嚼草。 几天吃下来,哪怕肚子饿得厉害,虞滢也没有什么食欲。 但既要活下来,就要填饱肚子,甭管是嚼野菜还是嚼草,能饱腹就行。 可大概伏家长期都是这么个吃法,所以那兄妹二人都很瘦小,脸色蜡黄,脸颊还没几两肉。 而罗氏那双眼,估计也是因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加上岭南瘴气的原因,才近乎瞎了。 虞滢倒了水,放下木盆就径直走了过去,端起了一碗野菜汤后,不发一语的转身回了屋。 伏安看着虞滢离开后,紧绷着的那口气也呼了出来,他看向身旁的祖母,奇怪道:“奶奶你说她怎么不骂人了?” 罗氏神色麻木,只道:“别管。” 然后又说:“把汤端进去给小叔。” 说罢,罗氏转头往另一间茅草屋望去,虽然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得到茅草屋的影子。 把这亲生儿子接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罗氏的心情还是很复杂,不知怎么和这个儿子相处。 虞滢进了屋子坐下后,端着野菜汤看了许久,实在是没有食欲。 可腹中饥饿难忍,还是用粗糙的木勺舀了一勺野菜吃进了口中。 虽然在现代,原生态的野菜很受欢迎,但并不是所有的野菜都是好吃的。 在没有任何调味料的水煮之下,这野菜着实难以下咽。 虞滢没怎么嚼就把这些野菜给咽了下去。 一碗野菜汤见底了,腹中才有了饱腹感。 吃饱后,天色已全黑,虞滢也躺到了床上。 屋外断断续续的传来狗吠声与野兽的嘶吼声。 听到这声音,虞滢每晚都心惊胆战的,生怕有野兽下山闯入伏家。就这两间茅草屋,连扇正经门都没有,根本抵挡不了什么猛兽。 虞滢原本因被衾破旧没有盖,但在听到野兽嘶吼声时,却是怕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拉过被衾紧紧裹在了自己的身上,想以此来寻求几分安全感。 那些野兽嘶吼声好像很远,却又好像很近,听得虞滢惶惶不安。 夜色渐深,隔壁一如前几日那般,断断续续的响起咳嗽声。 先是罗氏咳嗽,紧接着那两个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咳着。 在这祖孙三人的咳嗽声间,她似乎还听到了几声属于成年男人低低的闷咳声。 虞滢愣了一下。 不用做其他猜想,她没有听错,这咳嗽出声的就是她一直没见过的男主——伏危。 男主的名字虽然奇怪,但她隐约记得文中有对男主名字的解释。 ——“危”也,正襟危坐,有正直,端正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先暂时定每晚19:00更新~ ***** *****感谢在2022-05-02 00:26:03~2022-08-30 21:2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677256、飛雪、25335378、61811729、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天 50瓶;jiajiawing 25瓶;余梦知遥 20瓶;张枣早、紅豆、落泺、榴莲儿、AMY梦 10瓶;dris 9瓶;唰唰唰 8瓶;琪琪在此 4瓶;瘋桭黙、团团 2瓶;潇潇0411、Dudududu、飛雪、白糖糕、二咸、沈彩、Elle_zj1979、kunx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男主有疾 初晨,晨光熹微,有些许光亮透过缝隙钻入了屋中。虞滢起了身,用布带把一头及腰长发随意束在了腰后,而后出了屋子。 天气炎热,但因是早间,这地又四周环山,甚至还有些许的雾气飘散,所以清晨颇为寒凉。 虞滢一身长衣,倒是不觉得冷。只是一宿没怎么睡,她的脸色很苍白,眼底下也隐隐泛着青色。 虞滢打了个哈欠后,走到水缸前,正要舀水来洗脸,却发现水缸里的水快要见底了。 整个村子都是茅草屋搭建的,自是不可能有水井的,能取水的地方,只有离伏家一里外的河流。 伏家老的眼睛不好使,小的虽然有八岁了,但那身板看着顶多六岁,便是一里路,取水也很困难。 虞滢迟疑了片刻后,只舀了半瓢水,一点一点的倒入掌心中用来漱口和洗脸。 洗漱时,身后有竹竿敲地的声响传来,一听便知是罗氏也起了。 天色只是微亮,且有雾气笼罩,所以罗氏还是什么都瞧不见。 虽瞧不见,但也能听得见稀里哗啦的水声。 她微微蹙眉,暗道这余氏已经来了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里几乎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这几日怎天天这么早起? 罗氏一瞬疑问后便不再在意,她摸索走了过来,把昨日儿子与孙儿孙女换下的衣物放入了破木盆中。 一手抱着木盘,一手敲着竹竿轻车熟路的走出院子,去河边洗衣裳。 天还没全亮,这罗氏眼睛又不好,去河边洗衣,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落水。 虞滢皱眉看着罗氏走出去,心下到底有几分担心。 反正她今日还要出去寻些草药,也就瘸着脚跟着走了出去。 她并未紧跟罗氏,而是隔了好些距离走在她的身后。 罗氏眼睛不好,走得慢,虞滢便边走边停查看路上的野草。 寻常草药并不难寻,在岭南地区,草药在乡野小道随处可见。只是百姓不会辨别,只当它们是寻常杂草。 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些常见的药草。而能治跌打肿痛,清热解毒,祛风除湿等疾的鬼针草更是随处可见。 现在的条件也不允许她精心调养,只能用最古老最简便的方法,把这鬼针草捣烂后蒸热,先敷个几天看看效果。 她来了多日,脚踝处的红肿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严重了,所以敷个两三日也能看到效果。 她弯腰折了一把鬼针草。 折好后,看到了一旁的夏枯草,想起昨日隔壁屋子起伏的咳嗽声,想了想,也拔了些。 岭南地方瘴气重,得多食清肺的食物,不然她就是久住,也会像伏家人一样晚晚都会咳嗽。 夏枯草与猪肺同煮,便能清肺止咳。 古代猪肉相对来说算是便宜的了,那么猪肺只会更便宜,若是能去一趟集市,她便去问一问。 但前提是,得先把那两片银叶子换了银钱再说,且那么点银子肯定是经不起花销的,还得抠抠搜搜的来盘算。 虞滢收了心思,继续拔了好些草药后,也差不多跟着那罗氏到了河边。 早间有人起来出门干活,看到虞滢的时候都面露诧异。 这个村子叫陵水村,大多村民都是被流放后安居在此处的。即便有些人被赦免了,可以离开岭南了,但因没有银子,也只能在此处扎根了。 伏危到陵水村一个月,而虞滢嫁入这陵水村也有半个月了。 关于这伏家二郎,陵水村的村民只在人来那日见了一会,而这伏家新妇倒是见了几回。 这伏家新妇因脸上长了好些黑斑,有些貌丑,但隐约觉得若是能去掉那些黑斑,估计也是个清丽美人。 至于伏家新妇的性子…… 前些天还偷了粮食逃跑,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虞滢没有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摘好了草药后,她也就站在远处盯着罗氏。 无论如何,在她刚来那两日,她一直卧榻在床,罗氏并没有对她不管不顾,将心比心,她也做不来冷眼旁观。 天色渐亮,罗氏把衣物洗好了,虞滢便先她一步回了。 回到了院中,她放下了草药,又出去找了两块比较圆润干净的石头,回来时,罗氏也回来了。 虞滢用了半瓢水简单冲洗了一下石头和草药,然后开始捣药。 石头相碰的声音传入了屋中,伏安把窗上的草帘给撩起,揉着眼睛探头出来,看到虞滢在捣药,满脸疑惑。 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还是听着祖母的话,不去搭理她。 虞滢隐约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瞧,把草药捣得半烂后,抬头往大的那间茅草屋望去。 与伏安相对了一眼,正欲收回目光时,她在伏安身后瞧到了个身影。 因屋中昏暗,所以那人的面容她瞧得不真切,只隐约能看得到那人的轮廓。 ——是个成年男人的轮廓。 不用做他想,这个成年男人就是男主伏危。 虽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得出来,男主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大概很平静,很沉默。 片刻后,虞滢还是移开了视线。 现在贸然说要去看一看他的腿伤,恐怕罗氏连门都不会让她进去,只会觉得她想要害她儿子,所以先观察观察再说。 她的注意力回到草药上。 按理说这草药需得蒸热一下再敷到患处,药效也才会更佳,但看了眼那简陋得连锅都没有的火架子后,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用布巾裹着草药。 回了屋,把草药覆在了红肿的脚踝上。 没有蒸热的草药,效果会差很多,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这药需得敷一个时辰左右再换一次药。 因她一宿没睡,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早过了一时辰。 她换了一次药后,已快晌午,虞滢找了一个比较长的粗树枝,把多余的细树枝折断后当做拐杖。 她从屋中出来,发现罗氏和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中,也不知去了何处,她把薄衾和脏衣服取了出来,慢腾腾走去河边搓洗。 路上也遇上了一些人,但因村民只顾着眼下的温饱,见了她,也没人上前来打招呼。 这些村民早已被贫困的生活给消磨没了精神气,现在不过是剩下一口气的行尸走肉罢了。人人都眼神呆滞,面色麻木,毫无生气。 虞滢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怕自己也变成他们一样,所以只能另谋出路,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她到了河边,简单的搓洗了衣物后便回去了。 回了院中,把罗氏晾着的衣物往一旁拨了拨,腾出了些许的地方晾她的衣裳和被衾。 金阳一日比一日烈,今日更是格外的炙热,估摸着晚间就能晒干。 虞滢也把今早采的草药晒在地上,她看了眼又破又乱的院子,叹了一口气。 许是罗氏眼睛不好,孩子又小,所以没能好好收拾。 院子杂草丛生,地上皆是凌乱的树枝树叶,还有一些摘回来没有煮,已经蔫了吧唧的野菜。 颇为爱干净的虞滢琢磨了片刻后,还是蹲下,连拔带挖的把杂草给除了,起身拿了墙角下的扫帚把院中的落叶扫到了火架子旁做一堆,好在晚间烧火用。 花了小半个时辰,她累得头昏眼花才作罢,但总算是把院子收拾干净了。 正欲回茅草屋休息,另一间茅草屋忽然传出男人低低沉沉的咳嗽声。 虞滢脚步一顿,望向了男主所在的茅草屋。 她四下望了一圈,并未看到祖孙三人的身影。 思索片刻后,她脚步一转,杵着树杆慢慢的走到了茅草屋门前。 她呼了一口气后,隔着草帘往屋中出声询问:“我能进去吗?” 等了片刻后,屋中没有任何的回应。 虞滢想起里边有提起过,说男主回到伏家的前几个月,几乎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榻上,没有什么生气。 这么个情况,想他回应她,怕是很困难。 犹豫了一会后,虞滢还是不请自入。 她掀开了草帘,才踏入第一步,便闻到了刺鼻草药的气味。 因刚在太阳底下做活,屋中昏暗,她的视野有些模糊,屋中所有的东西,包括人都是有重影的。 适应了好一会后,屋中的陈设才逐渐清晰。 比起她住的屋子,这屋子显然好了些。 屋中一张草席卷着靠在墙上,应是祖孙三人睡觉用的席子。 其他的家具便是一张小竹桌,四张长竹凳,还有一张能躺两人的竹床。 无一例外,这些竹制的家具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破。 唯一的一张竹床上,坐了个男人。 虞滢抬眸望去,与一双漆黑清冷的眸子对上了目光。 她愣了一下。 原本,她以为看到的是狼狈不堪,颓废萎靡不振的男主。 可眼前倚靠墙壁而坐,气质冷清,干净整洁,眸中犹如覆着一层寒冰的男主却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哪怕面容削瘦苍白,带着病气,身上穿的也是粗布麻衣,可依旧遮掩不住他原本俊美的长相与颀长挺拔的身形。 这男主倒是有几分病美人的感觉。 他就坐在竹床上,无论是眼神,还是神色,亦或者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皆是清清冷冷的。 有一些人的气质,无论环境的恶劣,还是不幸的遭遇,都是无法改变得了的。 虞滢觉得,男主就是其中之一。 虞滢的视线从俊美的长相上移开,落在了被薄衾盖着的双腿上。 屋中沉默了片刻。 她干巴巴的开了口:“我出生杏林世家,多少会些医术,说不定能帮你把腿给治好,可要帮忙?” 伏危面色清冷,脸上的神色并未因她这一句话有任何变化,他移开了目光,闭上了双目,没有给她半分多余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是留言送红包~ 第4章 提出要求 屋中静悄悄的,因沉默,所以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却流逝得很缓慢。 男主还是半点反应。 片刻后,虞滢有了动作。 她缓步上前,停在竹榻旁。 她明知男主是不会给她反应的,但还是开口询问:“我现在要检查一下你的腿伤,你若是不同意的话就说,你若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这句话通用古今,虽然无赖,但胜在有用。 直到虞滢掀开薄衾的时候,一直闭着双目的伏危睁开了双目,看向她,眼神依旧冷淡,隐约间还有几分厌恶。 只要他不出声,虞滢就当没看见那厌恶,也当他没有拒绝。 她低下头伸手去掀薄衾的时候,她的手腕蓦然被抓住。 虞滢一怔,看向那捏住了自己手腕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略一迟疑后,她抬起头,与男主那双寡淡冷漠的黑眸对上了视线。 她思索了几息后,把现在的情况与他说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懂些许医术,你要么趁着你的腿才断不久,还有救的可能,让我试一试。要么你就这么过一辈子。” 伏危脸色却没有半点变化,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出去。” 虞滢眉心微蹙,也知原主劣迹斑斑,很难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想帮他的。 对男主也用不了强的,现在也只能先回去想一想,再做其他的打算。 思及此,虞滢也没有多做劝说,只要求:“好,你现在松开我,我便出去。” 男主原先文武双全,现如今看着病弱,但手上的暗劲却不小。 几息之后,伏危松开了她的手,继而闭上眼眸假寐。 虞滢看了眼被抓得泛红了的手腕,再看了眼那赏心悦目的男主,撇了撇嘴后才转身出了屋子。 屋外,祖孙三人背着背篓从外回来,入了院子,伏安与妹妹伏宁眼眸圆睁,惊讶地望着干净了许多的院子。 罗氏感觉到两个孙子不走了,便问:“怎么了?” 伏安惊道:“有人帮我们收拾了院子,野草拔了,树叶也扫了。” 罗氏闻言,微微皱眉。 有人给他们收拾了院子? 这陵水村可没有那么多的善心人。 若是真有人收拾了院子,那只有可能是余氏。 但一想到余氏来伏家半个月了,衣服是指使伏安洗的,吃的也是让伏安端到屋子里去的,这般懒惰的人,可能吗?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二郎所在的茅草屋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瞧着熟悉,不是那余氏还能有谁?! 罗氏想起余氏的恶劣,心下一紧,脸色紧张了起来,大声一喝:“你进去做什么?!” 虞滢才出茅草屋,猛然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 虞滢缓了几息,看到回来的祖孙三人,愣了一下, 随即面色逐渐沉静了下来,她镇定的以原主的口吻说道:“当然是给你那残废的儿子治腿。我既然都走不了了,那我可不想要一个瘸腿的丈夫。但很显然他就是残废也不想让我给他治。” 说到这,一转头往茅草屋看了眼,故作不悦的说:“现在你们什么法子都没了,还不如让我死马当活马医,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现在的结果。” 说话间,虞滢转回视线看了眼表情略一愣怔的罗氏,收回目光,她拿起门前的树干,杵着走回了小茅草屋。 罗氏回过神来,想到余氏有可能欺负了小儿子,慌急的拿着长竹探路,快步的往茅草屋而去。 入了屋中后,罗氏看不清,也不知道小儿子的情况,忙问:“那余氏没对你使坏吧?!” 伏危睁开了眼,眼神淡漠,冷冷的吐出“没有”二字。 罗氏闻言,也就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家的,下回我让伏安在家中陪着你。” 伏危没有再开口,那张脸依旧冷冷清清,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伏安看了眼小叔,不禁又想起先前的小叔。 之前的小叔很凶,不仅辱骂奶奶,还总是欺负阿爹,让阿爹顶替他去做苦役。而且他也会趁着阿爹和奶奶不在的时候欺负他和妹妹。 虽然他对现在这个长得好看,话也不多的小叔没有什么感情。但对比之前的小叔,他还是更愿意接受现在的小叔,起码这个小叔不会辱骂奶奶,也不会打骂他和妹妹。 罗氏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儿子相处,问清楚了,便说了句去做午饭后就出了屋子。 所谓的午饭,除了野草汤就野草饼。 先前倒是存了几钱银子,但是都给小儿子治腿用了。 起初,罗氏在听说自己的儿子被抱错了,她不能接受,甚至心下抗拒。 可后来又听说亲生儿子被打断了腿,这指使的人可能是那抱错了二十年的儿子,罗氏心底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 罗氏知道养子凶狠的性子,知道他是能做出这种事情后,也绝了对养子的念想,心底下只全余对亲生儿子的愧疚。 因愧疚,所以她花去全部积蓄,只想治好亲儿子的腿,可却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见起色。 若是有机会能治好亲生儿子的腿,便是让她豁出老命,她都愿意。 捏着野菜团子的罗氏不禁想起方才余氏所说。 ——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结果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那余氏的父亲是做太医的,虽然误诊了一次,可并不能否定他以前的劳绩。 这余氏身在那样的世家中,耳目渲染之下,医术或许比玉县那些赤脚大夫都要来得好。 陵水村归苍梧郡玉县管辖。 苍梧郡蛮荒,玉县更是苍梧郡最蛮荒的地方,有些本事的人也不会来这般荒凉的地方,所以县城的大夫也不过是三会七不会,只会医治些小风寒小发热的。 一但治不了的,先刮一层油水,待油水刮得差不多了,就会让人准备身后事。 大家又怎会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德行? 若非是走投无路,谁又会去抓这根本无用的救命稻草? 现在又有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罗氏不知该不该抓。 野菜饼子做好后,罗氏让孙子端进去儿子,她犹豫了半晌,还是端了两个野菜饼子摸索进了原来自己住的屋子。 虞滢正在换脚上的药,门口传来动静,她转头望去,瞧到是罗氏的时候,她没有太过意外。 方才在屋前说的话,便是故意说给罗氏听的。 若罗氏真在意亲生的儿子,今日不来寻她,明日也会来寻她。 罗氏把木碗放在了柴火上,踌躇了片刻,才询问出声:“你真能治好二郎的腿?” 虞滢换了药后,开了口:“要我治他,也是要有条件的。” 她要是不求回报,罗氏必然不可能信她。 果然,罗氏听到这话,心底下的怀疑少了些,可转念一想家底空空,她眼又瞎,能有什么可以和余氏谈条件的? 原本是警惕,现在却已成了忐忑,罗氏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一文钱也没有,有的只这两间破茅草屋,你想要的,我可能满足不了你。” 虞滢一笑:“我不指望你能拿出银子,我要的是这个家的话事权,做这个家的当家。” 唯有这伏家能配合,或许才能慢慢改善现在贫困的处境。 罗氏皱了皱眉头,纳闷道:“我们家现在这情况,做不做当家,又有什么区别?” “与你没有区别,但与我有区别,若你能应我,我不仅能帮治二郎的腿,兴许也能治你的眼睛。” 虞滢自小在中医馆长大,祖父把能教的医术都教给了她。在学期间,她所知道的知识远超同期。 再者大学期间,每年暑假虞滢都会回自家医馆帮忙。因经常看到有一些眼睛或是腿脚不好的老人到中医馆做理疗,所以她对老人眼疾这一块也比较擅长。 罗氏又是一愣,好一会后,才道:“给二郎治腿就行,我怎样都无所谓。” 虞滢思索了一下,以原主的口吻说道:“那不行,你若真瞎了,以后谁来伺候我?再说了,你以后瞎了,还要我伺候不成?” 罗氏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你出去吧,等我休息好了,明日再给你们俩瞧一瞧。” 罗氏琢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继而转身出了屋子。 罗氏离开了屋子,虞滢也暗暗呼出了一口浊气。 想给人治病,不曾想劝人治病竟比对症下药还要费心神。 这时肚子饿得“咕噜”出声,虞滢看了眼柴火上放着的碗,一脚踩着草鞋单脚跳去,看到干巴巴的野草饼,她还是没有挑剔的拿了一个起来。 虽然她不挑剔,但这野草饼子实在是太难吃了。 不仅干巴巴的,除了苦味外,没有半点其他的味道,还有点割喉咙。 原本还想着慢慢改善日子,但现在看来,待她休养好脚后,一定要进城一趟才行。 先把银叶子换成流通的银钱后,再去买一些生活必须的东西回来。 盐定是要的,不然这日日啃草一样的日子,没有半点盐分的补充,她的身体也会像伏家祖孙三人那样亏空了,往后就是想养好也难以调理得回来。 * 黄昏时分,伏安给小叔端了擦身体的凉水进屋,然后就出去了。 小叔不让人帮忙,他都是自己擦洗的,便是早间也会自己把胡子刮了,除了吃食和腿脚不好外,都不会让人太过操心。 大概在屋外守了小半个时辰后,听到扣床的两声“咚咚”声后,伏安才掀开帘子入了屋中把水端出去。 罗氏听到了倒水的声音后,知道儿子已经擦洗好了,便摸索着进了屋子。 她在竹凳上坐了下来,伏危也坐在竹床上,母子二人沉默了无言。 片刻后,罗氏才迟疑的开了口:“二郎,若不然就让那余氏给你治一治腿吧?” 伏危转头望向了头发花白的老妇,沉默半晌后,才开了口:“你想如何便如何。” 他的声音冷淡,没有半分起伏,更没有半点儿的情绪。 这般冷漠,好似要治的不是他的腿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留言继续送红包~ 感谢在2022-08-31 21:36:24~2022-09-01 21: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飛雪、落泺、现场表演一个豹笑、FranF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华 30瓶;糯米、梧桐树下、lcy5202000 20瓶;虾丸的肋骨是鸭蛋 10瓶;41575137 6瓶;团团、曰初、Careygege大魔王 5瓶;琪琪在此 4瓶;无花果、艾珑 3瓶;米锦川、33598883、31410718、忽而今夏又一季、Elle_zj1979、瘋桭黙、星星 2瓶;谁的阿雪、叶、cffffei、Gill、曾小嗨嗨嗨嗨嗨嗨、英梨梨、风今、倩倩、青青子衿、maha0888、二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身体亏空 夜深人静时分。 正在睡梦中的虞滢忽然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孤寂的漆黑,屋外还断断续续地传来狼嚎声。 这吓人的野兽声,不仅让虞滢瞬间清醒,同时也在提醒着她现在身在何处。 方才,她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正与祖父祖母,父母,还有妹妹一块过中秋。 他们有说有笑的赏着月,这时祖父向她指了指天上明月。 虞滢顺着方向望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惊恐的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了,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梦到这里,虞滢瞬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想起亲人,虞滢的双眼酸涩,逐渐红了眼眶。 压抑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泪如雨下,她用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半宿未眠,直到天色微亮,悲伤渐渐褪去,她收拾好情绪后起床。 一早,罗氏早早就候在了虞滢的门外。 虞滢撩开草帘出来时,便见罗氏站在门外,许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所以她从屋中出来时,罗氏也没有注意到。 虞滢拿起倚在门口处当拐杖用的棍子,轻敲了敲地面。 罗氏闻声回神,转而面向虞滢,因一双眼睛很是浑浊,再者早间昏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罗氏开了口,低声说道:“二郎答应让你给治腿了。” 虞滢还是有一丝意外的,没想到男主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她点了头,应:“那就等天亮些,我再去看看。” 伏家没有油灯,入了屋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没法查看男主的病情。 罗氏呼出一口气,随而转了身,拿着竹竿摸索着,朝着院中的火架旁走去,准备做早饭。 虞滢看了眼罗氏的背影,收回目光抬头望向还有寥寥繁星的微亮天空,想起昨晚那个梦,轻叹了一口气,把所有愁绪都埋藏到心底。 天色微亮,外边也有村民开始去做农活。虞滢瞧了眼已消肿一半的脚,思索了一会,索性拿了摆放在院子里的背篓,出去寻些野菜和草药。 古代医疗水平差,单单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得亏她祖父是老中医,她才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了中医学专业。也因此,她今日也能有些本事傍身,就是到了这贫瘠落后的古代,也更能自救。 时下,她得出去采些草药晒干,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罗氏听到声音,耳朵动了动,面露疑惑往声响处望去。 因视物不清,所以不知那余氏在做什么。 虞滢背着背篓,拄着棍子走出了院子。 乡间小道周边看着杂草丛生,但这些杂草几乎都是能入药的草药,她每发现一样草药,都会采上一些。 但平常所见的野菜却是没有看到,应是村民都摘了。 天色已渐渐明亮,虞滢一下没注意,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山脚下。 她本该停下脚步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浅入山中。 珍贵一些的草药只长在山中,多采一些也是有备无患的。 再者,她以前随着祖父进山认识草药的时候,常听祖父说以前的山里,满山都是宝。 她想入山看看有什么可以能挣到银子的宝。 她想要改变现在的处境,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积极起来。 有过进山经验的虞滢用棍子挥打野草,一是为了开路,二是为了驱赶草丛中的蛇虫。 不过小半个时辰,虞滢倒是有了好些收获。 除了一些乡间小道见不得的草药,她还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小片的姚金娘。 所谓的姚金娘,在岭南这边俗称捻子。捻子为紫黑色的野果子,指头大的一个,顶端似花,成熟期的果子特甜。 她摘了已熟透的,摘了一刻,应有一斤多一点她就没有继续摘了。 除了野果,她还寻到了红菇。 她来的那几日下了大雨,适合菌类生长。 而古代人或许以为颜色鲜艳的菌类皆有毒,所以这红艳的红菇根本无人采。 吃了多日没有半点味道的野菜后,看到这红菇,虞滢差些感动哭了。 即便是无油无盐,也没有肉搭配,就是单炖红菇汤,也会有淡淡的鲜味,不知比炖野菜好吃了多少。 而且这红菇晒干了后,也能当存粮。 在这贫困的处境之下,虞滢就像是一个仓鼠,巴不得把能吃的都收集起来。 虞滢把附近的一片红菇都采了,约莫采得两斤左右。 怕村民见了怀疑她要毒害伏家一家子,她把红菇放到了背篓的最底下,用野菜遮住。 山中猛兽多,她不敢太贪,所以没有深入,采摘得差不多了,她就转身离去。 她从山中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有约莫四十来岁的村妇见她从山中出来,脸色一变。 虞滢低头从那村妇身边走过,村妇看了眼她背篓里边的野菜野草,眉头紧皱。 虞滢从旁走过片刻后,那村妇脸上的神色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身朝着那背影说道:“伏家的新妇,山里危险,你最好不要进去。” 虞滢脚步顿下,转过身看向村妇。 人家到底是好心,她还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提醒。” 道了谢后,她复而转身回去。 村妇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原本以为这伏家的新妇是不好相与的,但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礼貌。 虞滢回到了伏家,祖孙三人都站在了院子中,似乎在等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把背篓放下后。想到他们有可能要用背篓,她也就把背篓中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伏安和伏宁看着她倒出来的东西。 有他们认识的野菜野果,也有他们不认识的野草。 在看到红艳的蕈时,伏安脸色蓦然一白,他冲了过来,用脚把那些蕈踢走,嚷道:“这蕈有毒,不能吃的。” 眼见他要把红菇都糟蹋了,虞滢连忙拦住了他,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旁,低斥道:“有没有毒,我比你更清楚。” 伏安挣扎着手,朝着祖母喊道:“奶奶,这个坏女人想要毒死我们,她摘了有毒的红色蕈!” 虞滢被他吵得头疼,松开了他的手,却拦着他,以免他继续糟蹋红菇。 沉着脸,故作凶色:“我没说要给你们吃,这是我自己吃的。” 伏安一脸不信,瞪着她:“你就是想要把我们都毒死!” 虞滢也不继续与他解释,看了眼忧心忡忡的罗氏,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地上的红菇收拾起来,说道:“你们做饭的时候盯着就是了,莫要动我这些红菇。” 这些都是口粮呀,要是万一哪天天灾断粮了,还能撑一撑。 罗氏还要余氏救儿子,所以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站在虞滢这边,她呵斥了孙子一声:“伏安,别胡闹。” 伏安:“可是她……” “过来!”罗氏重声喊道。 伏安不情不愿的回到祖母的身边,但一双眼却是紧紧的盯着虞滢。 虞滢用裙摆搂着红菇,然后进了屋中,都放在了地上。 掀开草帘从屋中出来后,她看向伏安,警告道:“别动我的东西。” 伏安到底是个八岁的孩子,原本就有些怕原主的,被虞滢声色俱厉的一警告,心下一怯,连脚下都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虞滢警告了大的,再看那小小一个的小姑娘。却见那双怯怯的大眼睛里边写满着对她的害怕。 她一看过去,小姑娘立刻躲到了罗氏身后,紧紧地拽着她祖母的衣摆,好不胆小。 …… 这小姑娘胆小得还没伏安一半的胆量,别说是进她的屋子了,估摸着连她的屋子都是绕着走的。 虞滢捋起了袖子,瘸着脚走到了水缸前,舀了半瓢水洗手。 水缸里的水只有小半缸,从未满过。 昨日她就发现了,这水都是伏安小半盆的从河边端回来的。 昨日伏安大概往返约莫有十回。 天气炎热得紧,他那张面黄肌瘦的脸都是汗水,通红通红的,一身衣裳都能拧出水来,若是再往返一回,虞滢都怕他会中暑晕倒。 因是那还未满十岁的孩子打回来的,所以现在虞滢用起水来,总有些罪恶感,打算一会给男主看了腿后,再去打一些水回来。 洗了手后,虞滢看向罗氏:“我现在进屋去瞧一瞧二郎。” 罗氏点了点头,然后对两个孙子说:“你们在屋外等着。” 伏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罗氏叮嘱后,便慢腾腾地摸索着进屋。 虞滢紧随其后进去。 屋中因没有把窗口的草帘撩起,所以略显昏暗。 虞滢看向竹床上那神色清冷的男主。 她们进来了,哪怕前方只是一方茅草墙,他也依旧不为所动地望着前方。 他那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似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一般,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中,虞滢感觉到了一股压抑且死气沉沉的氛围。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哪怕她现在身处恶劣的环境之下,她也想要好好活着,乐观的活着。 虞滢收回目光与那沉重的心思,转而去把草帘卷起,再用竹钩勾住了。 卷起了草帘,顿时有熹微晨光从窗口洒了进来,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洒在了竹床的床尾。 整个茅草屋顿时亮堂了许多,也挥散了沉沉死气。 虞滢转回身,拉了条竹凳走到了床边,然后坐了下来。 她拉了一角薄衾在床沿,然后看向男主,清声道:“把手给我,我先给你把脉,然后再看腿伤。” 伏危眼帘微微一动,转头看向他那有名无实的妻子,她肤色虽白,但脸上却是一块一块的黑斑。 伏危清楚得很,那人逼迫他娶这貌丑的妻子,不过就是为了报复他,侮辱他。 恶毒,懒惰,貌丑,是伏危对这妻子半个月以来的印象。 无利不起早,她给自己治腿,目的是什么? 她在打什么主意,伏危却是没有任半点兴趣。 甚至觉得,她若想谋害他,也毫无所谓。 沉默了片刻后,伏危把手放到了那角被衾上,手心向上。 见他配合,虞滢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不怕治不好的病症,就怕病人不配合。 毕竟,病人若是不配合,就是风寒也难根治。 虞滢抬起手,白皙柔嫩无茧的指尖落在了那瘦得没有几两肉的手腕上。 摸上了脉搏,虞滢面色逐渐凝重。 只看男主的面色,精神好似还挺好的,可一查,却发现他的底子亏空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留言发红包~ 第6章 治腿正骨 屋中静谧,时间缓缓流逝。越发的安静,就越让人心神绷紧。 罗氏在等待时,渐渐用力握紧手中的竹竿,心头焦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虞滢把了脉后,收了手,复而看了眼伏危的指甲。 指甲淡红,还有些许反甲,她略微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指甲后,抬眸看向伏危。 伏危也不在意她在做什么,甚至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虞滢暗暗撇嘴收回了目光。 伏危气血亏虚,脉搏迟缓,脉动无力。脉位更是低沉无力,显然是沉脉,隐约还有浮脉的迹象。 现在天气炎热,他的手却是过分冰凉。 结合一些小症状来看,伏危这像是虚寒症。 虚寒症轻则可调理回来,重则脾胃会受损、关节肌肉也会疼痛,久而久之,整个身体都会垮掉,难以调养回去 身体是伏危他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本人自然感觉的出来一些的。 可他的身体都被人糟蹋成这样了,却依旧无动于衷,显然就是不想活了。 既然都不想活了,为何还继续强撑着? 虞滢虽然看了书,却还是不太清楚个中原因。 “怎么样了?”门旁的罗氏紧张询问。 顾及到罗氏身体也不大好,虞滢说一半瞒一半:“身体有些虚,后期调理就好。” 听到“身体有些虚”那几个字的时候,伏危的眸色不着痕迹的沉了沉。 罗氏窘迫的问道:“要、要花多少银子?” 虞滢清楚得很,就现在的情况,罗氏估计一文钱都拿不出来,所以她也没有细说,只道:“我自有办法。” 说罢,虞滢站起身,捋上袖子后,再去掀开伏危腿上的薄衾。 一掀开,草药的味道就更浓了,虞滢微微皱眉,问:“用了什么药敷腿?” 罗氏忙道:“村里的老人说这些草药对腿伤有用。” 这些草药多半是有些用的,但因为伏危的腿是被打断的,所以敷草药肯定是没有用的。 虞滢也就没有继续问,她慢慢地卷起伏危的裤腿,虞滢没有继续询问,而是慢慢地卷起伏危的裤腿,继而解开了膝盖上裹有草药的布条。 等除去包有药草的布条后,她看清了伤处——扭曲错位得似畸形的膝盖。 虞滢脸色也不禁一沉。 伏危的视线从自己的腿上一扫而过,眼底露出了浓浓的厌恶。 虞滢缓了一下,随而低头仔细的检查他的双腿。 官差在打断伏危的双腿时,应是直接对准膝盖直接打下去的,所以这膝盖错位扭曲得让人心惊。 虽然看着可怕,但这种程度的骨折,有经验的老中医还是能给正骨回来的。 可在这古代,有能耐的大夫基本往那些繁荣之地扎根,在这种贫困落后地方,很难找到医术好的大夫。 就是有,也未必会给伏危医治。 这玉县谁不知道那武陵郡太守之子因被抱错而受苦了二十年,因此对伏家满是怨恨? 就是这伏家二郎的腿,就是没有明说,但都知道就是被那郡太守之子派人给打断的,如此情况,谁敢真给他治? 虞滢仔细盯着伏危的神色,然后伸手按了按伤处,见他脸色微白,眉头皱起,就知他疼得厉害。 疼才是好事,不疼那就是没知觉了,到了这个程度,她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虞滢仔细摸索了一遍他腿上错位的关节后才收起了手,缓声道:“可以治得好。” 闻言,伏危抬眸瞧了她一眼,但也是仅此而已。 但罗氏却是心下一震,原本以为儿子这辈子就这样了,她就算伤心也隐藏在心底,不敢表现出来。 时下听到能治好,她眼眶逐渐红了,但生怕自己听错,忙问:“真能治得好?” 虞滢“嗯”了一声:“错骨正位的话,再休养……”看了眼那严重的骨节错位,她斟酌了一下,说了个保守的日子:“休养两个月左右就应该能拆竹条,也能下一会床,但不能久站多行,而且要康复的话,还要休养更长的时日。” 伤筋动骨一百日,但古代条件差,没有那么多仪器,一切都只能靠经验靠感觉,所以期限要更长。 说完后,虞滢也就走出了屋子。 屋中,伏危往门口望去,目光微转,从窗口望出院子外边,目光落在妻子的背影上。 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伏危一敛眸,低垂视线,目光落在那双丑陋难看的腿上,眼中的嫌恶没有丝毫的遮掩。 能治好么…… 只怕治好后,还会再断第二次。 伏危扫了一眼后,嫌恶地拉起被衾直接往双腿一盖。 眼不见为净。 因正骨后要用到竹子固定双腿,虞滢记起刚才在山脚下有竹林,所以问罗氏要柴刀去砍竹子。 但看到罗氏拿来的柴刀后,虞滢陷入了沉默。 一把钝得都是齿的柴刀,莫说是砍竹子了,就是砍野草都砍不动。 迟早,她要把这些个工具都给换了。 她到小河旁找了块比较平整的石头,磨得满头大汗才勉强能用。 她询问了罗氏后,知道山下那竹子林是无主的后,她便去砍了比拇指粗一些的竹竿回来。 砍了十来条竹竿,在粗粝的石头处打磨后,再在河中泡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太阳底下暴晒干。 弄好竹竿后,需要用到固定的绳索。 但因伏家没有那么多的绳索,只能用布条代替。 左看右看了眼祖孙三人的衣服,他们就两身换洗,而且感觉也不坚韧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里衬给撕成了结实的布条。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她才复而端着热水入了屋中,打算擦洗干净伏危腿上的药渍。 罗氏不放心,必须在一旁守着,虞滢也没有让她出去。 虞滢拧干了帕子,掀开被衾,动作轻柔的擦洗伏危的腿。 一直没有说话的伏危这时终于开了口:“为什么想要治好我?” 终于听到他问出来了,虞滢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看了眼门口的罗氏,压低声音道:“我以为你不想活了,也不会在意呢。” 伏危眉峰微挑,面色依旧寡淡,移开了视线。 “不说便罢。” 虞滢低下头,细致地给他擦着腿,半真半假的说道:“我都走不了了,可能还要在伏家待下半辈子了,你身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不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伏危看了眼她说话的神色,倒是看不出真假,但他却是不信她的话。 伏危不信,可罗氏听了这话,脸色却是变了变。 心下暗暗嘀咕道:莫不是余氏摔了一跤,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想明白了?想要与二郎好好过日子了? 母子两人的心思,虞滢也没有空闲去揣测,她擦干净了伏危的腿后,揉按使其肌肉放松,顺便研究怎么正骨。 许久后,她一声提醒都没有,趁其放松之际,蓦然用尽暗劲一推一正,骨头“咔嚓”地一声响,伏危蓦然抓紧了被衾,手背青筋凸显,指节泛白,脸色更是惨白得没了血色,额头甚至还溢出了一层冷汗。 虞滢看向他,问:“能忍得住吗?” “继续。”伏危声音极为隐忍。 虞滢知道正骨是极疼的,更别说像他这已经伤了快一个月,又错位扭曲得严重到了畸形的程度,这正骨痛起来犹如锥骨一般。 在这种疼痛下,伏危却愣是没有喊出来,虞滢还是挺佩服他的。 正骨后,她把数根粗竹杆固定在他的腿上,再用撕好的布条扎实固定住,最简易的固定夹就做好了。 才正骨了一条腿,虞滢便气喘吁吁了,背后的衣裳已全然汗湿。 她让伏危缓了一会,也让自己歇了一会,等恢复了力气,她再去处理另一条腿。 伏安趴在窗口偷瞧,看到那女人掰着小叔的腿,都觉得疼得厉害。 他看向认真仔细的女人,一张脸皱巴巴的。 他昨天听到她说不仅会给小叔治腿,还会给祖母治眼睛。 要是她真能治好祖母的眼睛,她以后就是再打骂他,他也认了。 许久后,虞滢处理好了伏危的那一双腿。不仅她近乎虚脱,就是伏危他也脱力地靠着墙喘着气。 虞滢恢复元气时,暗暗的打量了一眼伏危。 薄汗汗湿了伏危身上单薄的衣衫,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可能遭逢变故还没有多久,所以隐约还能瞧得出来以前的身体是如何颀长与精实的,那些肌肉线条又是如何流畅分明的。 这么一具完美的身体,若是残废了,是真的可惜了。 虞滢只是带着欣赏打量,并无其他想法。 半晌后,虞滢收回目光,出于职业本能,她嘱咐道:“没有我的同意,不能松开这些竹竿,双腿也别碰水,另外我会熬些草药给你调理身体。” 说罢,视线触及他身上的被汗水浸湿的湿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一会换身干爽的衣服,以免染上风寒。” 嘱咐了之后,虞滢端起水盆走出了屋中。 罗氏激动的心情逐渐缓和,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后,望着床上模糊的身影,开口道:“二郎,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你不用操心。” 伏危从剧烈的疼痛中稍缓了过来,看向面容苍老,头发花白的亲生母亲,眉头不禁紧蹙。 现在这种环境,操心能有什么用? 罗氏转身也出了屋子。 虞滢洗了手,看向从屋中出来的罗氏,说:“现在我给你瞧瞧眼睛。” 罗氏本想拒绝,但虞滢一句“你若是不给我瞧,那也别再让我继续给二郎治腿了”后,罗氏忙不迭的答应了。 虞滢瞧了一下罗氏的眼睛,再仔细询问症状之后,心底也有了数。 罗氏的眼睛也是能治好的,只是想要治标治本,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调理好身体才是最首要。 而且眼下条件有限,只能配一些能清心明目的草药出来熬茶,先缓和眼盲的症状。 忙碌了一日,已近黄昏,正准备歇一会的时候,忽然“哐当”的一声响声传入了屋中,虞滢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草帘查看。 只见伏安怔怔地站在火架子旁,陶罐已然四分五裂,碎片落在了被野菜汤浇灭的火堆上。 罗氏闻声走了过来,急问:“怎么了?!” 伏安红了眼,委屈道:“奶奶,罐子忽然裂开了……” 罗氏闻言,脸色也顿时一愣。 东西用久了总是会坏的,只是看见祖孙二人的脸色,虞滢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家里该不会就这么一个能做饭的陶罐吧……? 别人的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但这个家却是穷得连口锅都没有。 若是真的只这么一个陶罐,估摸着今晚连野菜汤都别想了。 虞滢忽然想起今日进山采的东西,转头看向地面的红菇,心头有了想法。 她想,今晚的晚饭应该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非中医药学专业,关于一切中医知识都是通过翻阅资料查询的,所以有很多地方可能不专业,还请见谅~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树有家泡面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涟漪、小纯洁 1个;感谢在2022-09-02 21:40:56~2022-09-03 23:0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树有家泡面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涟漪、小纯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有家泡面店 88瓶;45470084 68瓶;美少女 59瓶;饮尽浮生一盏茶 30瓶;梧桐树下 20瓶;好好 5瓶;团团、执笑 4瓶;七月柒 3瓶;博悦_byue、星星、无花果、曰初、fishlvehaer 2瓶;谁的阿雪、宅可夫斯基、沐子觅覓、26806373、cffffei、装手的鞋、54130171、忽而今夏又一季、kxxkxx、Elle_zj1979、那么喜欢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尝试相信 唯一的陶罐坏了,除了还不太懂事的伏宁外,罗氏与伏安祖孙二人,脸上皆一副愁云惨淡。 虞滢从屋中拿了些红菇走了出来,把院子还没处理的野菜和捻子也拿了些,然后清洗。 在清洗红菇的时候,伏安眼都不眨地盯着她,那一双瞪得似铜铃,生怕她毒害他们。 虞滢也不在意,洗着野捻子的时候,她吃了几个,甜味在口中化开,心底那些苦也被冲淡了些许。 只是她吃野果的时候,一旁的伏安不禁咽了好几次口水。就是伏宁小姑娘也馋得都吮起了手指,怪可怜的。 不好吃独食,但因这果子吃多了也不好,所以虞滢便只装了小半碗,也没有直接给伏安伏宁,而是端给了罗氏。 罗氏看到了个模糊的影子,知道是余氏,因余氏今日给二郎治腿,她的态度好了许多,问:“怎么了?” 虞滢拉起了罗氏那双满是粗茧的手,把木碗放到了她的手中,态度不冷淡,但也不热络,淡淡的道:“先吃野果子垫垫肚子。” 说罢,便转身回去继续忙活。 罗氏端着碗,脸色有些错愕,一时没适应余氏的善意。 这时伏安走了过来,站在祖母的身旁,小声道:“奶奶,我盯着呢,这果子她没有动手脚。” 声音虽小,但也落入了虞滢的耳中。 虞滢在火架子旁蹲了下来,扒拉着火堆中还有火星的柴火时,思量了片刻,语气多了几分调侃:“既然都敢给我治腿治眼睛了,还怕我毒你们?” 罗氏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然后自己摸索了一个野果放到了口中。 原本只是想确定没有问题再给孩子们吃,只是尝到了野果的甜味后,脸色顿时一凝。 这附近的野果子,甜的都被摘完了,除了那山里,没这么甜的果子了。 “你进山了?!”罗氏脸色严肃了起来。 虞滢也没瞒她:“进了,但没深入。” 罗氏脸色更加沉重,说道:“那山里野兽和毒蛇,凶险万分,这村子里不知多少人葬身兽腹之中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毒蛇毒死了,别人都是绕着山走的,你、你怎就敢入山?!” 罗氏的语气有些急,但虞滢知道罗氏好心,所以也没有生气,她只缓声道:“若是能活得下去,我自然不会进山。” 她知道古人对山的敬畏,却不知畏惧到这个地步。 她站了起来,往院子外望去,看向前方暮色沉沉的村落,目光所及皆是破旧的茅草屋。 不仅仅是伏家一家贫,是整个陵水村都穷。 虞滢无奈的问她:“若是要活下去,日日都只是吃无油盐野菜,这种日子能活得下去吗?就是大人能扛得住,可孩子能扛得住?屋子里头的二郎能扛得住?” 她顿了一下,继而道:“我也知道山里危险,我也害怕,可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天上掉馅饼。” 余氏所言的情况,罗氏怎可能不清楚? 罗氏没法反驳,她低下头,半晌后把装有果子的碗递给了孙子:“拿去和宁宁一起吃。” 伏安踌躇了一下,看了眼虞滢,又看了眼碗中还淌着水珠,垂涎欲滴的野果子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该不该屈服。 但一会后,他就想通了。 他只是和余氏不对付,干嘛要和吃的过不去? 他接过碗就跑到妹妹的身边,自己没吃却先喂了妹妹一颗。 小伏宁吃了颗甜滋滋的野果子后,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蛋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小虎牙也若隐若现。 伏安喂了妹妹,自己也拿了一个尝了起来。 自从阿爹去了采石场后,伏安已经两年没有吃过甜野果了,吃到这野果,伏安脸上也露出了虞滢没见过的笑脸。 虞滢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忙活着,但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略一扬起。 虞滢扒拉出了有火星的柴火后,也把比手掌要大些的陶罐碎片从火堆上取了出来,清洗干净备用。 之后,她用柴刀劈了一段用剩下的竹子,拇指大的细竹,直接劈成了八条粗竹签。 简单的削过竹签后,再把红菇串进竹签中。串好后横放在两块石头上边,起身出院子外捡了几块较大的石头回来,垒了约莫一尺余长的简易烧烤灶。 小时候,没有烧烤炉的时候,家里做烧烤,便是拿几块砖头这么做的。 最后把带有火星的柴火放到了行壑之中,用些枯树叶重新引火。 待火势稳定后,虞滢把穿好的红菇横放了上去,最后才把那块陶罐碎片放到了火上炙烤。 半晌后,陶片上的水渍才慢慢地沸腾了起来。 虞滢见状,便把野苋菜择成约莫半手指长的一段段,放到了陶片上。 因没有油,不管是野菜还是红菇都很容易糊了或焦了,所以虞滢时不时地洒些水上去。 隔一会便翻一下红菇,或用竹筷翻动野菜。 渐渐地,烤红菇飘散出了淡淡的烤香味。 伏安嗅着味道看向了那半熟的毒蕈,心说这毒蕈就是再香,他也绝对不会吃上一口的。 虞滢见野菜熟了,也就夹入了碗中,把方才洗好的捻子拿起直接捏爆,紫黑色果汁也滴落野菜中。 挤压了几个也果后再搅拌均匀。 没几口的野菜,根本不够果腹,但有一口吃的垫着肚子也比饿肚子强。 她递向伏安:“先端进去给你小叔。” 伏安迟疑地看向祖母:“她没放有毒红蕈。” 罗氏暗暗琢磨了一会,觉得余氏说得没错。 若是怀疑她的话,一开始她就不该让她帮忙治二郎的腿。 且若是余氏真想下毒害他们,等晚上在水缸里面下毒就好了,何至于现在在吃食上面下毒? 想到这里,罗氏选择相信余氏一回,她转而与孙子道:“送进去给小叔吧。” 伏安最听罗氏的话,得了准话后,便把还有几个野果的碗给了妹妹,端起盛有野菜的碗就往茅草屋小跑而去。 虞滢复而再重新择菜,放到陶片上边捯饬。 屋中。 在正骨复位后,伏危虚弱的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呯”的一声响起,他才醒了过来。 院中的动静透过卷起草帘的窗户传入屋中,他撑着竹床坐了起来,望出院子外,看向余氏忙忙碌碌的身影。 这余氏,有些不一样了。 但不一样又如何? 伏危微敛眸,收回了目光,看向分别被竹子绑着的腿,陷入了沉思。 余氏的改变,深究起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这时,竹帘被掀开,伏安端着野菜走了过来,放到了床沿上。 “小叔,那个女人做的。” 伏危目光微转,落在了碗中的野菜上,倒是比先前的卖相要好。 静默了半晌后,还是端到了手中拿起竹筷夹了些许吃进了口中。 伏安紧紧地盯着小叔吃进去,好奇的问:“味道和奶奶做的不一样吗?” 伏危略一咀嚼,便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依旧是无油无盐,但有淡淡的清甜香味,野菜原有的酸涩味也被遮掩了,虽然还不算好吃,但比起先前难以下咽的野菜来说,已然好吃了许多。 不一会后,伏安端着空味从屋中跑了出来,兴奋道:“奶奶,小叔今天全吃完了!” 罗氏闻言,面露惊诧。 平日里,二郎无论是午饭还是晚饭,都是几口就作罢,也不愿多吃了,今日能吃完,是罗氏没想到的。 虞滢转头望了眼茅草屋的方向,与那双黑眸在半空相视了一眼后,她收回了目光,把已经差不多的红菇拿起,横放在了碗上。 这烤出来的红菇,鲜香比方才还浓郁了些,宁宁小姑娘不懂什么有毒没毒,只知那红色的蕈好像很好吃的模样,看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因为营养不良,脸很小,所以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 虞滢想起小姑娘夭折的结局,心头堵得慌。 她想,尽她所能的改变伏家大郎被砸死的命运,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这一家子的命运。 陶片上的第三轮野菜也好了,虞滢收起了心思,把野菜全夹到碗中,继续第四轮。 直到第五遍之后,她才没有继续。 野菜挤入了野果子的甜汁后,分成了三份,虞滢让伏安过来端给他祖母和妹妹。 虞滢完全没有主动把红菇分给他们的意思。 毕竟一个人的观念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她觉得红菇没毒,但伏家的人乃至这整个村子的人,都觉得是有毒的,在这个时候,争辩对错是没用的。 分好了野草,虞滢拿起一串红菇,吹了吹上边的草木灰之后,才咬了一口。 吃过各种美食的虞滢,却在这一瞬间,觉得这烤红菇是她吃过所有美食中最好吃的。 罗氏尝了余氏做的野菜,有一瞬的怔忪,忽然有一种自己以前做的野菜都是猪食的感觉。 明明也没有什么佐料,就是多了点野果的甜汁,怎差别就这么大? 方才,罗氏虽然看不见,但伏安那张小嘴却是把虞滢做饭的所有过程都说了出来。 看到虞滢吃下红菇,吃野菜吃得意犹未尽的伏安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与祖母说:“奶奶,她、她吃了毒蕈!” 听到伏安说余氏把毒蕈吃了,罗氏先是一惊,但紧接着又开始怀疑起那红菇是不是真的有毒了。 沉默了许久,罗氏才开了口,问虞滢:“那蕈真的没毒吗?” 虞滢如实道:“不是所有颜色鲜艳的蕈都有毒,这种蕈我以前也食用过,是无毒的,不过你也放心,我自是不会勉强你们吃的。” 罗氏踌躇了一下,然后似乎妥协了一般,朝着她递出去了碗,说:“给我也分点。” 虞滢闻言,露出了诧异之色。 伏安更是惊讶,连忙劝道:“奶奶,那是毒蕈,不能吃的!” 罗氏犹豫了一下,说道道:“奶奶信你小婶。” 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小婶的称呼,虞滢有些不习惯,而且罗氏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有些出乎意料。 迟疑了一下,虞滢还是拨了个红菇到罗氏的碗中,说道:“你先试一下吧,要是觉得没问题,再给伏安和伏宁吃。” 罗氏收回碗,正要夹起红菇,却忽然被伏安抢了去,直接用手抓起了红菇塞进了口中,犹如壮士割腕一样快速嚼了几下就吞入了喉中。 这架势,敢情他是想先试毒。 但随着吃下了红菇后,紧皱着表情逐渐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眨了眨眼,心道:这毒蕈虽然有毒,但还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3 23:01:55~2022-09-04 21:2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适度、蛊湘、捷&昴、秋水共长天一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共长天一色 100瓶;蓝天 50瓶;17758047 40瓶;叶子、xyx的短腿土豆、明浅 20瓶;小时、芝士奶酪来一个 10瓶;多多少少 8瓶;含光 6瓶;榴莲儿、好好、黑衣宁、&、饮尽浮生一盏茶 5瓶;不想看垃圾男 4瓶;41575137、忽而今夏又一季 2瓶;Elle_zj1979、maha0888、青青子衿、cffffei、风今、米锦川、星星、叶、初见雪、二咸、summer芽、那么喜欢你、26806373、你吃猫耳朵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关系缓和 虞滢看到他们祖孙吃个红菇都似乎豁出去一样,觉得不至于,便道:“算了,不用勉强。” 罗氏与伏安都没有沉默不言。 在知道孙子先吃了红蕈后,罗氏心底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说到底,罗氏还是不确定的。 不是说怀疑余氏,而是怕余氏认错了这蕈,采到了有毒的。 而伏安既害怕自己会被毒死,却又在回味着那口鲜甜的味道。 还想再尝一尝,但又没那胆子,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 虞滢吃了半饱,忽然想起自己给伏危治腿的事情,怕是有人不想看到他痊愈,便提醒与罗氏道:“我给二郎治腿的事情,不要说出去,我怕有心人从中阻碍。” 罗氏一下子就听出了余氏的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一白。 若是被打断了二郎腿的人知道,知道二郎的腿有可能治得好,没准还会再打断一回。 再打断一回,恐怕再无康复的可能。 见罗氏的脸色凝重,便知她心里拎得清,虞滢也就放心了,看了眼伏安,又说:“也告诫伏安,让他也不要往外说。” 点到自己的名字,伏安抬起了头,表情茫然。 罗氏心思忧虑地点了点头:“我会与他好好说的。” 虞滢嘱咐后,见与罗氏的关系有所缓和,才问:“从陵水村到县城,要走多久?” “你想去县城?”罗氏诧异道。 “对,我要去一趟县城。”虞滢看了眼四分五裂的陶罐,就这么个情况了,肉可以先不吃,但无论如何都要先弄一口锅回来解决做饭的问题才行。 罗氏想起了余氏六日前连夜逃走的事情,现在听说她要去县城,心头有了几分怀疑。 之前走便走了,可自回来这几日,余氏与先前的尖酸刻薄不一样了,现在又给二郎治腿…… 若是她走了,二郎可怎么办? 罗氏心里又有了忧愁的事情。 但伏安不知他祖母心思,只是巴不得虞滢再跑一回,所以殷勤回道:“有牛车,后天早上有牛车去玉县!” 虞滢看向他,见他止不住的激动,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她现在还真的不想跑。 罗氏见孙子嘴快,暗暗的在心底一叹,余氏有心想走,谁也拦不住。 想到这,干脆也就把情况说明了,“后日天一早到村口等着,邻村的陈大爷会赶着牛车送菜去玉县,沿途会顺路稍村民去县城,回来的时候也会等着,但……” 但什么? 虞滢仔细听着。 几息后,罗氏才面带窘迫之色道:“去的时候要一文车钱,回来的时候也要一文车钱。” 虞滢手中有几个铜板,倒是够给车钱,所以点了头,道 :“那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再去摘些草药,看县城里的医馆收不收,不收我再带回来。” 虞滢去的话,自是要买一些东西的,但她不想让人盯上,所以打算用障眼法糊弄过去,回来时可以以草药卖不出去为由,遮住背篓里的东西。 罗氏不大相信她会回来,所以也没在意她说的。 天色渐暗,虞滢端了水入屋准备擦洗。 每回擦洗的时候看到全家人都在用的破水盆,爱干净的虞滢每次都告诉自己没穿成乞丐就不错了,就不要那么挑剔了。 虽然身体是接受了,但心里头到底还是抗拒的。 她只有那么两片不到一钱的银叶子,可要买的东西却很多。 擦洗后,她在禾秆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更别说外边有狼嚎声,隔壁还有起伏不断的咳嗽声。 这还怎么睡? 半宿未眠,直到下半夜才睡了一会。 早间,虞滢早早就起了,但却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罗氏站在院子里,眼睛看不见却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大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滢洗了脸后,喝了一口没有条件烧开的河水后,便背上了背篓拿了柴刀准备出去,但走的时候,还是与罗氏说了些话,安她的心。 “我不打算走了,我就是想把日子过好来才想去的县城。而且我想走的话,直接走就是了,有什么必要要骗你?” 罗氏闻言,心底动摇,迟疑了一下,才问:“你真没打算离开?” 虞滢无奈的寻了个借口:“上回都差些摔死了,我哪里还敢走?再说了,外边也不知道多凶险,我还是留在陵水村来得安全。” 话到最后,她又补充道:“我以后还要当这伏家的家主,我还要去哪?” 罗氏面色动容,虞滢便知她已经消了怀疑,也就出门了。 罗氏看着那模糊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 山里虽然危险,但还是会有人结伴去摘野果,挖野菜。 陵水村几个中年妇人结伴入山,在看到虞滢的时候都愣了愣,目光不禁都在她面上的黑斑停留了一会。 这个又不是真的黑斑,虞滢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她转身要走时,便有人喊住了她:“山里危险,别一个人进,和我们待在一块会安全些。” 虞滢看了过去,是昨日提醒她的那个妇人。 她想了想,确实人多会安全些,也就与她们一块了。 四十几岁的妇人走到她身旁,问她:“伏家新妇,你进山要找什么?” 毕竟要在陵水村继续生活,虞滢也没打算独来独往,所以回道:“我打算进山挖些野菜和草药。” 妇人闻言,忽然想起:“我记得你父亲先前是宫里的太医,难不成你也会医术?”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妇人竖起了耳朵,不免好奇了起来。 虞滢清楚不能露锋芒,所以淡淡回道:“我也只是学了皮毛,会认几样寻常草药而已。” 其他人闻言,顿时没了兴趣,开始四下采摘野果子。 虞滢见她们散了,便问身边的妇人:“不知大嫂怎么称呼?” 妇人性子直爽,爽利一笑:“我和你婆母几乎同岁,就别喊我大嫂了,喊我何婶就好。” 虞滢客套的喊了一声:“何婶。” 何婶也要忙去挖野菜,嘱咐她:“就在这附近别跑远,要是有什么时候大喊一声我们也听得见。” 嘱咐后,何婶也去忙她自己的了。 人多,野果和野菜自是不够摘的,就是红菇,虞滢为了不落口舌,也没有继续采摘。 虞滢挖了一些草药后,也找到了一小片的夜息香。 夜息香是薄荷的一种,但与后世常见的薄荷不同,后世常见的薄荷,其学名叫皱叶留兰香,是外来的草本植物,现在这个朝代应该还没有。 夜息香可以漱口清新口气,也可以在夏季泡茶喝。 虞滢拔了十来株,打算种在院子里头,以后用来漱口或煮茶喝。 蹲太久了,她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见前边较低的灌木处有野果,也就劈开了沿路的荆棘,用竹竿探路走了过去。 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是薜荔果。 薜荔果也叫凉粉果。 在她小时候,每年夏天,祖父都会摘这个果子给她做凉粉吃。 虞滢有些惊喜,正准备摘几个回去做凉粉吃,身后传来何婶的声音:“你摘那果子作甚?那果子不好吃,没啥味道。” 虞滢听到何婶的话,忽然灵光一闪,有了赚点银钱的想法。 或许这个朝代还没有什么人发现这种果子可以用来做其他吃的,说不定她可以做一些凉粉到玉县去卖?! 凉粉加上薄荷,正是夏季解暑佳品,若是摆买,没准还能挣一些银子! 有了这个想法,虞滢心头燃起了小火苗,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她带着淡淡的笑意道:“这果子晒干了,应该也可以当成零嘴吃,我摘一些回去囤着。” 听到伏家新妇这么一说,何婶想起伏家是这陵水村过得最苦的一家,老的眼盲,大的要么在采石场,要么残废了,而小的又还不能肩起重担,他们一家每日吃的除了野菜外,连口米汤都喝不上。 想到这,她啥也不说了,只嘱咐道:“那你小心点荆棘,别划到了。” 虞滢摘了有小半框才作罢。 等回到伏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 什么器皿都没有,虞滢也就没有立即做凉粉,而是继续烤红菇,用昨天的陶片炒野菜。 从她一开始做的时候,伏安便看着红菇咽口水。虞滢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多言,只比昨日烤多了一些。 野菜和红菇都分成了五份,伏宁小姑娘吃得少,也就分少了些。 做好后,她看向伏安:“端给你奶奶和你小叔。” 伏安飞快地走了过来去,看到碗中的红菇,他也不说有毒了,直接端了两碗进屋去。 他怕了一个晚上,但等到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也就信了这红蕈是没毒的了。 虞滢看来眼一旁睁着大眼睛的伏宁,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把少那碗递过了她:“端着进屋子里边吃吧。”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与双手,但看到自己的一双小手脏兮兮的,又连忙缩了回来擦了擦衣服。 虞滢转而把身旁的半瓢水拿了过来,与她说:“把手伸出来洗一洗就好了。” 小姑娘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是没有擦干净的手,怯怯地伸了出去。 虞滢慢慢地往她的一双小手倒着水,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揉搓了一下。 小姑娘好像有四五岁了,但她的手和两岁孩子的手差不多大,而且还没什么肉。 小姑娘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柔柔嫩嫩的,和奶奶的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舒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黏在了那双又白又漂亮的手上,心底的惧意也在渐渐减少。 虞滢把碗放到了她的手上,然后也去吃了自己那份。 在吃得半饱后,她进屋拿了一个铜板出来给罗氏。 “能不能问别人借一个锅,就借一天,今天晚上借明天晚上前还回去,这一文钱就当是租金。” 罗氏闻言,眯眼看了眼她手中的铜板,知道她不会走后,也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点了头:“那我去问问。” 那铜板,罗氏还是拿走了,毕竟在这缺衣少食的村子,没有好处,哪有人敢把家里吃饭的家伙什借出去? 不一会后,何婶便提着个陶罐把罗氏送了回来。 她把铜板还给了虞滢,说道:“我哪能要你们家的银子呀,先前若不是你们家大朗在采石场帮了我家的老头子,恐怕老头子都得在那采石场交代了。” 何婶说什么都不要,虞滢也就收了回来。 陶罐有了,虞滢便开始做起了凉粉。 先把薜荔果中不经意摘到的公果挑了出来,然后用柴刀切开了母果,把里边的籽都挖出来放在了木碗中。 全部果子都弄完了,得了大概有两碗,然后放到日头下晒。 而她趁着晒果籽的这个时候烧了一罐热水,让伏安看火。 伏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什么怨言都没有,很配合的帮忙。 伏安看火,虞滢去撕了自己白色衬衣的袖子,随后拿着木盘和袖子去河边反复洗刷了许多遍,回来后再用滚烫的热水烫了木盘和袖子。 一个时辰后,她才把那些薜荔果的籽装入了袖子中,袖子两头扎实了,再放入装了半盆清澈河水的盆中一直反复的揉搓。 直到揉搓到水变得粘稠后,她才把粘稠的米白色汁液倒入了陶罐。 小半框的薜荔果,最后竟是没装满一个陶罐,若是换做碗装加水的凉粉,大概也就是十来碗左右。 暗叹了一句话赚银子不容易后,虞滢继续忙活,把陶罐放入水缸之中,只需要静待一个晚上,明天便能凝固。 要吃的时候,再加入煮好的薄荷水就好。 虽然没有啥味道,但却会让人觉得清爽,像是含了块冰块一样。正值七八月份,天气炎热,这个时候最适合不过。 能不能挣些银子改善一下现在的处境,就看明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留言送红包~感谢在2022-09-04 21:23:43~2022-09-05 21:0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曾经的曾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天 20瓶;轻轻 10瓶;59380341、飛雪 5瓶;fishlvehaer、jie 2瓶;嘟嘟的猫咪、二咸、26806373、cffffe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首次进城 因今日虞滢忙活了一天,身体很是疲惫,所以晚间睡了个好觉。 天色蒙蒙亮,第一声鸡啼声时,虞滢就醒了。 从禾秆床上坐了起来,清醒了一会后,才扭了扭崴伤的脚。 脚脖子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了前几日的刺痛感了。而且也消肿了,现在只有些许浮肿,再敷个一两天草药,应该能好了。 虞滢穿上了草鞋后,摸黑从屋中出来,看见外边黑漆漆的,心里是恐惧的,但是贫穷让她战胜了这份恐惧。 没有什么比贫穷挨饿受冻更可怕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还不够贫穷。 她走到水缸前,把陶罐取出,用根竹筷往里边轻戳了戳,感觉到已经凝固了,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白忙活一场。 把陶罐放到了一旁,她去扯了几片薄荷叶到口中咀嚼,一股淡淡清爽的香味顿时在口中蔓延了开来。 她昨天用竹子在院子里边开了一小片地,把那些薄荷都种了。 梳洗后,正找来了碗和木勺准备挖一些出来的时候,罗氏也从屋中出来了。 罗氏压低声音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虞滢借着黯淡的亮光看向罗氏那双浑浊的双眼,沉默了片刻后,道:“倒是有一样要帮忙,你先等等。” 罗氏便也就等着了。 虞滢用木勺在碗中捣了几片薄荷,再舀了些水冲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清香也飘散了出来。 她复而洗了一下勺子,挖了三勺凉粉出来放到了碗中搅了搅,再递给了罗氏。 她低声道:“帮我试一试味道如何。” 罗氏愣了一下,着实是没想到是这个忙,但还是放下了竹竿,摸索着舀了一口放入口中,才入口,就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 虽然没有什么味道,可却让人神清气爽,而且口感滑软轻弹。 “这个是什么?”罗氏问。 虞滢:“凉粉。” 想了一下,又补充道:“用山里的野果子做的,等伏安醒了,叮嘱他别和旁人说,我想拿出去卖。” 罗氏听她说想拿出去卖,她有些担心:“这凉粉要是卖得贵,会不会没人买?” 虞滢不急,让她先说一下味道如何。 罗氏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了,怕自己说得不对,踌躇不语。 虞滢知道她的担心,径直道:“直说就是了。” 罗氏这才开口说:“口感独特,吃下去冰冰凉凉的,或许会比酸梅汤更消暑,口感类似豆腐脑,又比豆腐脑有弹性,好似还能解暑。” 虞滢:“确实有解暑的功效,夜息香还能清利头目和咯痰不爽,早间可用来漱口,也可泡水饮。” 解释后,她也弄了一些自己尝了尝,没有糖到底是差了些味道,但却已是她这段时日以来吃得最正常的吃食了。 而且她卖出去也是买个新鲜劲,不贪图回头客。 想了想,虞滢道:“我没想卖太贵,就一文钱一竹筒,若卖不出,下午带回来就是了。” 昨天她又进了一回山,快速地砍了一棵粗竹子,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径直拖回了伏家院子。 拖回竹子后,她砍了几截竹筒,在石头上把竹筒的口磨得平滑了就是杯子。她也做了一个长且有盖的长竹筒,用来装薄荷水。 虞滢看了眼手中凉粉,虽只在陵水村待过,还没有出去过,但岭南地方贫穷,寻常百姓只求填饱肚子,不会吃虚有其表的吃食。 到底是余氏自己捯饬的,罗氏没有说什么。 虞滢捣了一些薄荷叶冲了河水,然后倒进了长竹筒中盖上。 这薄荷味道浓,到了玉县后,买了陶罐再寻地方找些井水冲一冲便好。 天色渐亮,罗氏还是把孙子喊醒了,让他把余氏送去村口。 伏安揉了揉眼睛,想到那个女人有可能不回来了,他一喜,连忙起身去送。 伏安从屋中出去,伏危从窗口望出了院子,看着那有名无实的妻子离去的前方,有朝阳升起,她面相朝阳,就好似有使不完的干劲一般。 伏危脸色淡漠的收回了目光,眼底依旧是一潭子死水。 * 虞滢背着背篓。背篓上边是草药,底下是几个竹筒和装有凉粉的陶罐。 她只带了一片银叶子和仅有的七个铜板出去。 与伏安走去村子,约莫有一刻时的路程。 伏安踢着路边的石头,手拿着棍子拍打着野草。 虞滢看了眼他,说:“我房中的柴火堆上放了凉粉,中午你分成四份,每碗捣两边院子里中的叶子,晚上吃的等我回来再弄。” 伏安挥打野草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她:“你还要回来?!” 虞滢微微挑眉:“你不希望我回来?” 伏安那张瘦巴巴的脸顿时皱了起来,没有半分犹豫:“不希望!” 虞滢却是好脾气,不急不缓的反问他:“你希望我不回来,难道你来给你奶奶和你小叔治眼治腿?还是说你有银子买陶罐做饭?” 伏安被反问得一时语塞,但随即又道:“你真能给我奶奶和小叔治腿?” 虞滢看着他,反问:“我若治好了呢?” 伏安想了想,回她:“你要是能治得好,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就一言为定,别反悔。” 伏安抬头挺胸:“一言九鼎!” 听到伏安脱口而出的成语,虞滢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罗氏原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自是会识文断字的,教儿教孙也不在话下。 虞滢淡淡地笑了笑。 他们到村口,也没有别人等,就虞滢和伏安两人。 不一会远远便看到有一老翁戴着斗笠从远处慢悠悠地驱赶着老黄牛而来。 罗氏与虞滢提了一嘴,这陈大爷儿子在小食肆做管账的,靠着这关系,陈大爷每三日都会送些瓜蔬到城里,沿路顺捎一些村民挣些钱花使。 那牛车上只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个两岁的孩童,衣衫整洁,没什么补丁,在这些村子里应算是较为殷实的人家了。 虞滢给了陈大爷一文钱后便上了牛车。 路上,虞滢询问了一下,从陵水村到玉县要一个时辰,到玉县大概是巳时正,下午申时他会在城门口处等候,过时不候。 她算了一下,大概要在城中留两个半时辰左右。 途中又上了一个中年男人,途中都相互戒备着,谁也没有搭话,就这么一路颠簸到了玉县。 入了城,城中的情况与虞滢想的差不多。 没有繁花似锦,只有破旧的街道。 路上有许多人蹲在两边,面前摆了个背篓,背篓中有活物有野味,也有野果或是野菜,能不能换钱都拿来买了。 街道上边人头攒动,但几乎每个人身上的衣服多多少少都有些补丁。 虞滢等其他人走了,才问陈大爷买陶罐和打水的地方。 陈大爷指了买陶罐的方向,然后问她:“你要打水做什么?” 虞滢如实道:“我做了些小吃,要用到水来兑,所以买了陶罐后想去摆摊。” 陈大爷想了想,若是要做吃食的,往后指不定还要多坐几回车,所以喊她上车:“我顺路把你带过去,一会你到我儿子做活的小食肆打水就好。” 虞滢连忙道谢。 到了陈大爷儿子做活的小食肆前,没多远就有人摆了各种陶罐,陈大爷与她说。 说会和他儿子提一声,她一会过来打水直接说就好。 虞滢再次道了谢后,便忙去询问陶罐的价格。 问了一下,有耳的宽口陶罐七文钱一个,没耳的是五文钱,但虞滢身上就一块小银叶子和六文钱,自然是选了个没耳的,最多回去后垒个石头灶用。 她买陶罐回来的时候,陈大爷还在和儿子唠嗑田里庄稼的收成,见她回来了,有些讶异:“挑得这么快?” 毕竟自家妇人买东西不仅要挑三拣四,还要拉扯许久砍价,所以陈大爷有些诧异。 虞滢笑了笑:“买个陶罐不至于挑太久。” “倒是个爽利的。”陈大爷多了一分好感,然后与儿子道:“她做了些吃食,想要些水用,你就让她去打些水吧。” 陈大爷的儿子,陈掌柜瞧了她一眼,目光只是在那脸上浅墨色的斑一扫而过。 虽然面上长了斑,但五官生得好,又比这岭南的人白皙干净,倒是不觉得丑,只觉得是个平常人。 因为穿着与装扮朴素干净,比平常脏兮兮的乡下妇人要顺眼了许多,陈掌柜也没有拒绝,也就喊了个伙计带她去后院打水。 虞滢又是两声道谢,然后去打水。 打水洗陶罐时,虞滢观察了一下这小食肆。 店面没有多大,一张柜台,四副桌椅。 因现在还没有到晌午,所以店里还没有客人。 大概也是因为没有客人,那掌柜才愿意搭理她。 虞滢心头有个想法,琢磨了一下后,挖了些凉粉在两个竹筒中,放入薄荷水兑水。把东西先放下,然后与伙计说了声后,就拿着两个竹筒出了前边的铺面。 走到了陈家父子俩的面前,她说:“今天坐了陈大爷的车,陈掌柜又让我打了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要是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尝一尝我这冰膏,既入口清凉,又能清热解暑。” 凉粉到底有争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面粉做的粉。 而且,带有“冰”字,就好像望梅止渴一样,听到这个字就让人知道是冰凉口感。 陈掌柜大概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长了一张国字脸。 因开食肆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陈掌柜倒是没有露出不耐烦,再者听到冰膏这个名字,倒是觉得新奇,也就道:“还没听过冰膏这种吃食,我看看。” 说是看看,而不是尝尝,就还是警惕的。 虞滢端了过来,笑道:“倒入碗中的话,可以看得更仔细。” 陈掌柜闻言,让伙计端来了两个碗。 碗端来后,从竹筒中倒出了乳白色且带着几分晶莹剔透的凉粉。 倒出来时,凉粉还轻弹了一下。 陈掌柜看到这吃食露出了几分兴趣,说道:“倒是个新奇的吃食。” 他犹豫了一下后,见没有异状后才端起品尝了一口。 品尝后,面上却没有太大的惊喜感,只是道:“口感还行,就是味道差了些,但在这大夏天的,便宜卖倒也能卖得出去。” 虞滢道:“若是加些糖或是酸梅汁,味道会不一样。” 陈掌柜噗嗤一笑:“糖可是稀罕物,平头老百姓也就是偶尔尝一尝罢了,不过……”他放下了碗,说道:“你想把这东西卖给我,是不是?” 因这走南闯北的人见多了,所以陈掌柜一眼看破了虞滢的心思。 虞滢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是有这个意思,陈掌柜看如何?” 陈掌柜让伙计拿了端了些许的糖水过来,他只放了一勺糖水,再吃了一口,味道确实是比方才的好了一些。 他放下了碗手,说道:“这东西吃的就是个新鲜劲,再者只适合夏令食用,能卖得出去,但买不起价钱,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所得需得五五分。” 虞滢原本打算买一文钱一碗的,但听他这么说,她改变了主意。 “买两文钱一碗,陈掌柜看如何?” 陈掌柜笑了笑,问:“糖水的成本呢?” 虞滢:…… 她本来就没打算放糖的。 可人家能答应帮忙,虞滢自然不可能还在乎那点儿条件,她立即应道:“那就扣除了之后再算五五分。” 平日里铺子里也会寄卖一些东西,陈掌柜挣一些,东家挣大头,所以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虽然是这样,但陈掌柜还是先说明:“大概有多少,我这收不了太多。” 虞滢:“大概还有个十三四碗。” 陈掌柜到底是个算账的,不过是片刻,就说:“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全卖出去了,糖水成本约莫五六文钱,最后到你手里的话,估计也就是十文钱左右,这还是在卖完之后的账,卖不完还是算你自己的。你要是觉得可以,就放在这里寄卖,然后下午再过来收账,若是不可以,就自己弄去街市上卖。” 虞滢看的不是眼下,她看的是之后。 与其头铁的抓瞎随处撞,还不如有个稳定的渠道。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了下来:“成,卖不完我自己带回去。” 陈掌柜打趣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贪了你的吃食?” 虞滢却笑着说:“陈大爷都能热心的多稍我一段路,又让我来陈掌柜这里打水,作为陈大爷之子,怎可能是黑心肠的人?” 虞滢这话,听得一旁的陈大爷腰杆子挺了挺,这话对他似乎还挺受用的。 “且陈掌柜是有远见的人,只是不会贪图我这么一点蝇头小利的。” 陈掌柜看着这妇人自信会说话的模样,倒是没有太过在意。 岭南这地方,流放的人有各式各样的,在这地方见到再奇怪的人,陈掌柜也不会觉得稀奇。 反正也不是平白帮忙的,卖不出去是她自己,若是能卖得出去还能从中抽成,何乐而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5 21:08:01~2022-09-06 23: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飛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突然cue到我,紧 10瓶;十川樊花坠 6瓶;飛雪、Careygege大魔王、59380341、Quan1743 5瓶;无花果 3瓶;41575137、cffffei 2瓶;潇潇0411、从吾草、青青子衿、summer芽、那么喜欢你、二咸、暖意柔柔、装手的鞋、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好的开始 虞滢把凉粉和薄荷水都留在食肆,约定在中食点后过来,然后就离开去逛街市。 这玉县的街市与后世镇上的圩市差不多,除却一些店铺,也有很多人摆卖,或者是沿街叫卖。 虞滢走了半圈,终于看到了当铺的幌子。 很小一个铺面,柜台很高,约莫到虞滢脖子的地方,而且有栅栏,柜台后有个伙计高坐着。 虞滢进入当铺,把那片银叶子取出放到柜台上:“掌柜的,瞧一瞧这银叶子能换多少文钱,死当。” 当铺掌柜把银叶片拿起仔细查看,然后又放在掌心中大概估摸了一下重量,随后冷冷淡淡的说了个数字:“三十文钱。” 虞滢沉默了一下,从容不迫,条理清晰的道:“重量能换三十五文钱,且直接做成簪子,也不用费更多的工价,三十文钱连置换的钱都不足。” 当铺掌柜看了眼外边的妇人,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便冷声道:“一片银叶子还能做什么首饰?直接融了就是,最多给你开三十五文钱,多的就没有了。” 古往今来,买进来再卖出去的物品都会被压价压得厉害,虽是如此,但还是有谈的余地的,所以虞滢并未被当铺掌柜的声势给吓退。 她依旧是平缓从容:“我家中还有一片,两片叶子肯定能做一支簪子,若是三十八文,三天后我也拿来这当,到时候掌柜的不仅仅只挣四文钱,还能多挣一些,并不亏本。” 以前虞滢不爱讲价,但以现在一文钱得掰成四份来花的情况来看,多一文钱是一文钱。 掌柜看了眼她,又看向眼桌面上的银叶子,心底算着这一笔账。 三十八文,当做银子使还有四五文钱赚头,两片就是十文钱左右,若是做成首饰,也能从中挣少许。 当铺掌柜思索一会后,说:“先给你三十七文,下次再当另一片就三十九文。” 总归又不是骗人的,虞滢便应了。 当铺掌柜给她数了三十七文钱,用稻草串起来。 虞滢没有钱袋子,只能用碎布包着,然后从当铺出去,转而去找药铺。 她带了许多的草药过来,不是道路上常见的,几乎都是山里才有的。 虽是如此,一个中年大夫来瞧了眼后,竟挑了一些草药出来说是杂草,余下的半框草药,只肯给三文钱。 与大夫商量着给多一点,却是没有半点余地。 一文钱也是银子,虞滢便也就卖了出去。 卖了银片和草药后,虞滢也没敢随意买其他东西,而是径直去杂货铺问盐的价格。 盐是粗盐,要三十二文钱一斤,虞滢手头不宽裕,只能买半斤。 买了盐后,也没在杂货铺买米。 方才她逛过街市,看到有人摆了少量的米卖,只是成色不如杂货铺的,那谷壳去得没有杂货铺的干净,但胜在比杂货铺的便宜。 对比后,虞滢找到原先的摊子,买了三竹筒三文钱一竹筒的糙米,没有东西盛,只能放到陶罐中。 她掂了掂,一斤多一些。 省吃俭用些,用糙米煮野菜粥,再放一点盐,这米大概也能吃三四天。 买了必备的所需,想到那罗氏和伏危尚好喝好长一段时间的药,咬牙多买了一个熬药用的罐子,又花去四文钱,最后便只剩下十八文钱。 腹中饥饿便也就花了一文钱买个馒头果腹。 揣着剩下的十几个铜板,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希望那些凉粉都能卖出去。 她寻了棵大树,摘了几片大叶子席地而坐。 日头渐渐西移,虞滢根据街市吃食卖得最快的时候,判断是午时。待吃食店铺逐渐没了人,再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虞滢才走去小食肆。 进入小食肆,那陈掌柜正在柜台前算账,见她来了,便笑道:“我猜想你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虞滢问:“冰膏可卖得出去?” 她来时也打了最坏的打算。 陈掌柜如实道:“晌午来我这用中食的人也不是很多,卖出去九碗,还剩一些。” 能卖得出去已经很好了,虞滢也不敢奢求能全部卖出去。 陈掌柜:“大概剩下三碗多一些,我打算买下给东家送去,扣除六文钱的糖水成本,给你十一文钱。” 说着,把十文钱放到柜台前。 虞滢知道数,道:“十文钱就好。” 那只拿了九个铜板,留下一个铜板。 陈掌柜忍俊不禁:“不差你这一文钱,拿着吧。” 虞滢道:“不能多收一文钱。” 陈掌柜见她这般执着的公私分明,倒是有了些好感。 他把一文钱拿了回去,然后道:“虽然没卖完,但到底是好的开头,今日尝过的人,大多数都是说比酸梅汤都还解暑,下回还要继续点。” 说到这,陈掌柜问:“这些冰膏可放多少天?” 虞滢想了想,说出一个比较保守的时间:“要是整日吊在井中,可以放两天。” 陈掌柜手指点着桌面沉思了几息。 几息后,陈掌柜提出:“那三天后,再送比现在这多一倍过来,还是按照这个价格,你看怎么样?你到时候可以让我父亲送来,也可以自己送来。” 虞滢面上顿时一喜:“当然可以,我到时候直接送来!” 陈掌柜笑道:“那就等你送来了。” 虞滢看到了一丝曙光,虽然挣得不多,但也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从小食肆出来后,虞滢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循着旧路到城门处,等着陈大爷的牛车。 大概半个时辰后,陈大爷才赶着牛车来。 早间冷淡的陈大爷,现在却是对虞滢倒是多了几分笑脸。 “我听我大儿说冰膏都卖了出去,不错呀。” 虞滢道:“多亏了陈掌柜,也多亏了陈大爷。” 陈大爷好笑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虞滢每年暑假都会在中医馆帮忙,那时来的老人也有挺多的,她知道这些老人爱听什么,倒也不吝啬说好话。 “若不是说陈大爷好心多捎我一程,又让我去陈掌柜那处打水,我又怎能把冰膏都卖出去?” 陈大爷脸上的笑意更浓。 二人说了一会话后,最后又有两人来搭牛车后,便也就没有说话。 回陵水村约莫要一个时辰,快回到陵水村时,已近暮色。 远远望去,只见村口站着一个苍老的身影。 虞滢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待近了些,才看出来那是罗氏。 虞滢愣了一下,虽然知道罗氏有可能是担心她不再回来才在那处等的,但她的心情有些微妙的。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人等着她的。 虞滢可以忍受日子暂且过得苦一点,可她却不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撑下去。 现在的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亲人好友了,所以她害怕孤单死寂,害怕身边没有说话的人,害怕就是在这个世界死去,也没有人给她收尸或是上坟 或许这就是她留在伏家,甘愿帮助伏家,帮助伏危的原因之一。 听到牛车靠近村口的声音,罗氏眯着眼望前方的影子望去,但也只是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什么都瞧不清,直到熟悉的声音想起,心头上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娘你在这做什么?”因牛车还没走远,为了不让旁人怀疑,虞滢便喊了一声娘。 听到那声娘,罗氏也是愣了愣,同时不禁心想——余氏能喊她做娘,那就是真的打算和二郎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的余氏能留下来,罗氏心底是高兴的。 “我来接你。”罗氏语气多了几分轻松。 虞滢不知她所想,与罗氏转身走回去,道:“回去吧,今晚吃些好的。” 走远了一些,罗氏才问:“凉粉卖得怎么样?” 想了想,又道:“要是这回卖不出去,下回让伏安跟着村子里的大人一块走着去玉县去卖。” 虞滢看她走得极慢,路上又有石头,便伸出手轻拉住她的手臂,说道:“都卖完了,陶罐也买回来了。” 闻言,罗氏脸上微微一滞。 半晌无话后,罗氏忽然说:“六娘呀,以后家里大小事情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忽然听到个陌生的名字,虞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几息后才想起六娘原来是原主的小名。 回到伏家篱笆外,便看见兄妹二人都在院子中。 伏宁傻傻的站在一旁望着哥哥砍柴。 而还没四尺高的伏安拿着柴刀,正费力地砍着过长过粗的树枝。 见祖母和虞滢回来了,他们兄妹两人才朝着院子外望出去。 看到虞滢去而复返,伏安的脸上只有一丝惊讶。惊讶之余,又好像觉得她还是会回来的。 虞滢松开了罗氏,把背篓放了下来,然后拿出了何婶的陶罐,使唤伏安:“把陶罐还给何婶,就说明天我过去和她倒个谢。” 伏安虽不爱她使唤自己,但撇了撇嘴后,还是上去接过了陶罐跑出了院子。 虞滢把盐和新陶罐,米都拿入了她自己住的茅草屋,把米都倒入几个竹筒中,也装了一个碗。 她抓了两把米放在陶罐中,想了想又多抓一把米,然后走出屋外淘米。 第二遍淘的米水她放到了盆中,一会洗头用。 伏安回来后,见到新陶罐,眼前瞬间一亮,再在看到陶罐中的米时,更是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往虞滢望去。 伏安已经有好久没喝过米粥了。以前小叔没回来前,他每隔几天还是能喝上一碗野菜粥,可后来也只能吃野菜汤。 许久后,伏安才回过神,他踌躇了一会,才扭捏的问虞滢:“我们有份吗?” 虞滢暼了他一眼,说:“去起火,一会看火,我要给你小叔和奶奶配药熬药。” 听到自己有吃的伏安,比平时还要勤快,连忙去起火。 虞滢重新垒了个简易的石头灶,然后把锅放到了上边,复而进屋拿了一把红菇出来清洗,用手撕成几半,放在碗中备用。 红菇熬粥,没有别的调料就只放一点盐,便是如此,都会很鲜美。 让伏安看火,水煮开后再喊她。 她原想去配药,但看了眼天色,想了想还是先去瞧一瞧伏危那双腿如何了,再看看那绑着的竹条有没有松开。 她晃了晃手上的水珠,然后才掀开草帘,抬头看向竹床上的伏危。 伏危靠着茅草墙,闭着眼,侧脸对着虞滢。 虞滢看到那带着颓废美的侧脸,暗道果然好看的人和东西都能让人瞧得心情愉悦。 而且,好看的人,就是披着麻袋都是好看的。 现在的伏危虽然落魄了,整个人都是毫无生气的,可依旧让人惊叹他长了一副好皮囊。 虞滢走进来,停在床旁,开了口:“我瞧一瞧你的双腿。” 伏危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那双没有什么感情的黑眸,漠声询问:“为什么不离开?” 虞滢眉头微皱:“我为什么要离开?” 伏危沉默了片刻,转过脸,面无表情看向她:“伏家是个无底洞,你填不了的。且我武陵郡太守之子还视我为眼中钉,往后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你留下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虞滢心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她不需要与他说明什么,所以只说了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6 23:05:37~2022-09-07 22:2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王超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星星呀! 20瓶;小时、35691727 10瓶;61654315 4瓶;曰初 3瓶;41575137、暖意柔柔 2瓶;嘟嘟的猫咪、那么喜欢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首次同桌 虞滢面色平静地开了口,说:“你管我。” 她话一出后,屋内一阵静默。 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回,便是心如死寂的伏危也不禁微微一愣。 虞滢也不征求他的同意了,而是径自掀开了他腿上的被衾。 伏危回神,眸色浅淡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后,才说:“把脸上的污渍弄干净,再去寻个靠山也是轻而易举,往后衣食也能无忧,何必耗费在伏家。” 正要撩起伏危的裤腿查看患处,忽然听到他这话,瞳孔微微一缩,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脸颊上的“黑斑”,再而看向那张带着厌世之色的脸,虞滢恢复了镇定,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伏危暼了眼她脸上的污渍,不咸不淡的道:“时而浓时而淡,不正是想让人发现?” 虞滢眉头微皱,他的脸长得好看,但他这嘴,忒不讨喜了。 这里连面铜镜都没有,每回她都只能是照着水里涂抹野果的汁液,而这两日忙得昏天黑地的,她也忘记自己脸上有“斑”了。 仔细想了想,应该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她的斑忽浓忽淡的。 罗氏看不清楚,伏安还小,心思还没有那么复杂,自是不会往弄虚作假的哪方面想的。 而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很少与人往来,那何婶也是这两日才开始与她有往来的,应是也没有发现。 虞滢看向了伏危,琢磨着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 毕竟未来能成大事者的人,聪明劲与观察力定比别人强了不知多少。 虞滢思索的神色并未收敛,也落入了伏危的眼中。 她在想什么,稍一揣摩便能把她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 “若是要继续隐瞒下去,只能浅不能深。”伏危面色冷淡,声线也是很清冷。 虞滢沉默了一下,心道没有镜子,她怎能分辨得出来到底是浅了还是淡了? 难为了片刻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伏危的身上,心底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只两息后便止住了。 他可不像是热心肠的人,又怎会帮她把关? “那我以后注意就是了。”虞滢说完,便继续掀开他的裤腿,慢慢地卷了上去。 待看到绑着的布条有动过的痕迹时,虞滢面色一沉,抬头看向神色寡淡的伏危。 面色严肃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语速轻慢的问:“你是不是动过这些竹条,或者是动过腿了?” 虞滢的声音轻缓,没有半点凶意,但让人听着却有严肃,不怒而威的感觉。 伏危眸子微转,望着她那愠怒的双眼,在她盯了许久后,他才缓缓启口:“凡人有三急,我也有。” 虞滢一愣,随即想起这伏家也没个人帮他,一切都要他自己来,他也很难。 尽管如此,虞滢沉默了片刻后,告诉他严重性:“就是三急你也不能动这上面的竹子,若是骨节再次错位了,就很难再次复位了。” 伏危闻言,眼帘微掀,眼底死寂一片,不甚在意道:“恢复了又如何,总会有人不喜欢我健全,恢复后很有可能会再次折断。” 虞滢重新给他扎紧扎实布条,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虞滢不大好评价这抱错一事,这事是意外,没有对错之分。 可若要追根究底,那全是伏危养父的错。 或许那真公子觉得委屈,所以要毁了伏危,可伏家一家比他更委屈,所有事情皆是因他生父心术不正引起的。 若非他先勾结那些个叛军陷害伏危生父通敌,其家眷与伏家家眷又怎会到寺庙中避祸? 若不避难又怎会把孩子抱错了? 若不是他,伏家又怎会家破人亡? 武陵郡太守一家欠伏家的,用命来偿都偿还不了。 重新扎好了布条,虞滢抬头看向他,问他:“那就一直坐以待毙?” 待伏危看向她的时候,听她说:“你死了或可万事休,可那些活着的人呢?况且你现在还活着,既然活着,别的不说,就说双腿健全难道不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强?” 虞滢收回目光,给他拉下了裤腿,淡淡道:“你若不想治,及早与我说,那我便不治了。” 说了之后,也不看他,转身往屋子外走去。 但前脚才跨出茅草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收回了那只脚,转头望向竹床之上的伏危,微微眯眸,眼中带着狐疑之色:“你方才,好似说让我把脸弄干净,找个靠山后能衣食无忧,意思是让我去以色事人?” 伏危神色沉寂地看向她,漠声反问:“世道艰辛,男为奴女为娼,卖子而活,不是正常之事?” 虞滢望着他沉默了许久,不知他都经历了什么,才到岭南一个多月便有了这么深的体会,更不知他是不是在先前就知道世间百态的艰辛不易。 不知道答案,虞滢也不深究,只面色认真道:“以色侍人,那是穷途末路才做的选择,时下我尚有路可走,也能养得活我自己,就绝对不会选那条路。” 说完这话后,虞滢板着脸从屋中出去了。 伏危望着那空荡荡房门出神,好半晌后才收回了视线。 静坐在竹床上,伏危从窗户望了出去,目光落在院子中那纤细的背影上。 微一敛眸,回想了她方才说话的神色,隐隐之间透露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仅是韧劲,也充满了干劲。 思绪转动,想起她给自己把脉正骨的娴熟劲,没个十年功夫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而且就是与她相仿年纪,从小学医的男子也没有她那般沉稳。 究竟是什么样的教养和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有如此品性,也有能耐的女子? * 院子外,原本没打算再做野菜的虞滢,到底还是接过了洗好的野蕨菜。 野蕨菜凉拌爽口,但现在材料欠缺,也只能用水烫好,再用盐巴拌一下了。 但碍于只有一个陶罐,还在熬粥,虞滢便把洗刷过准备拿来熬药的药罐子先用一用。 装了水,再垒了几块石头,把药罐子放在了上头。 看向伏安,说:“把这边的水也烧开。” 伏安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但还是把火引到了另一个简陋的小灶中。 虞滢看了眼那两个石头垒砌的火灶,心里对要换的工具又多了一样——台上陶灶。 买陶罐时,她问过了,单口陶灶十文钱,双口十八文。 双口的能同时一次烧两个锅,不仅能省下柴火,还能省时。 罗氏和伏危还要喝许久的药,这个双口的陶灶就很有必要了。 再说现在没下雨,也没起风,还可以这样将就着,但要是起风或下雨了,估计就只能生肯野菜了。 忽然间,虞滢忽然想起岭南地区,每年的七到九月份好似有飓风,雨量也多。 现在算一算,现在可不就七月了! 虞滢心头一颤,转回头看了眼自己所住的破茅草屋,心头后怕。 若是有飓风,这屋子还不得掀飞了? 但……这里四面环山,应不会有太大的飓风吧? 实在不行,就再砍几棵粗竹子,搓些绳子里外加固一下。 虞滢心头还是又多了一件记挂的事情。 “起泡了起泡了!” 伏安忽然一喊,虞滢瞬间回神。 醒了醒神,她看了眼已经冒泡了的陶罐,蹲下后用木勺搅了搅底,以免粘底。 搅了一会后,才捞了些上来看,米才有一点变化,还得再熬一会才能放红菇。 虞滢放了木勺,然后拿了盆去河边端水。 一家子人的用水,总不能全指望着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 虽然崴了脚得休息充足才好得更快,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多休息了。 去端了两盆水回来,看了眼差不多了的米粥,她才把红菇放进了陶罐中,盖子半盖,以免沸腾溢出。 半晌后,有淡淡的鲜香从锅中飘出。 因伏家是在陵水村的最边缘,离最近的一家也约莫有小半里地,虞滢也不担心会有人闻到这香味循过来,然后以为她要用红蕈毒害扶家人。 闻到香味,伏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更加积极地看火了。 约莫半刻后,粥煮好了。 第一次煮粥,想吃口好的,再者都不是饭量大的人,虞滢也没有放太多的水,所以这红菇粥还算稠。 因红菇是红的,熬出来的粥也是红的,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不敢下口。 但伏安已经知道这红蕈不仅没毒,还很好吃后,便一直心心念念。 虞滢放了些盐在粥里边搅拌后盛了起来,再让伏安全端到了屋中的竹桌上,接着她再放了盐到蕨菜中搅拌。 不一会,一碟子的蕨菜就好了。 伏家好在还是有木做的碟子和碗的,不然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没有,那才叫悲惨。 屋中,伏危看着侄子把粥陆续端进了屋中的桌上,片刻后边有淡淡的鲜香味飘到了他这处。 片刻后,又看到那挂名妻子端进了一碟子野菜。 伏危略一蹙眉。 他们这是打算在屋子里边吃暮食? 自伏危到伏家后,除却晚上那祖孙在角落铺上席子睡觉外,他们都不会在屋中多待一刻,就是吃食都会在外边解决了,似乎怕打搅到他。 现在不怕了? 虞滢也不看伏危,与伏安道:“与我把桌子抬到床榻旁。” 伏安一惊,但踌躇了一下后,又看了眼桌面上看着很好吃的米粥,瞬间顺从。 吃她的东西,就得配合她些,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虞滢与伏安把桌子搬到了床榻一旁,伏危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虞滢当做没看到他的眼神,只让伏安把他妹妹喊进来,再把他祖母扶进来。 罗氏听到要在屋中吃暮食的时候,犹豫了半晌,伏安催促道:“奶奶,那女人和小叔都在等我们了。” 听到孙子口中“那女人”,罗氏皱起了眉头,训道:“那是你小婶。” 伏安闻言,反驳道:“才不是什么小婶呢,要是小婶的话,小叔为什么不和她住一间屋子,要和我们一块挤?” 罗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但还是强硬道:“总之以后就是得喊小婶,不能那女人,知道没?” 伏安呼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啦。” 祖孙三人进了屋中后。 伏宁等哥哥扶着祖母坐下后,她才乖乖地爬上长凳。 虽然眼巴巴地看着米粥,饿得厉害,但也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其他的动作,乖得让人心生好感。 都坐下后,虞滢才淡淡的道:“桌子就是用来吃饭的,没有空置的道理,你说是吧,二郎?” 虞滢看向面色冷清的伏危。 伏危与她对视了一眼,并未说话。 因他没有说话,罗氏的脸色有些紧张了起来,几人都不敢动筷,虞滢也不动筷,只看着他。 伏危沉默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终还是端起了面前的粥碗,淡淡道:“吃饭。” 有了他这一句话,罗氏脸上的紧张之色顿时松了许多。 “奶奶,妹妹,粥有些烫,你们慢一点。”伏安端起了粥,因为烫又连忙放了下来。 他偷偷瞧了眼面色没有半点变化,丝毫不怕烫的小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佩服。 伏安收回目光,夹了一些蕨菜放进了祖母的碗中,又拿了勺子舀了一小勺粥,吹了几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给妹妹喂去。 虞滢看着,很难不动容。 她看向伏危,伏危也看向了侄子,但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便又收回了目光。 伏宁尝到了有味道,而且很好喝的粥后,一双大眼睛顿时亮了,看着很是喜欢。 伏安喂了几勺妹妹后,自己才顾得上吃一勺,等吃上了粥后,他顿了顿。 几息后,不知怎的就低下了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他好久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吃的粥,也好久好久没有坐在这桌一起吃过一顿好饭了。 他也好想阿爹阿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原主的名字上章有bug,第一章就说了原主叫余六娘,然后我一下子抽了,现在已经改过来了。】 感谢在2022-09-07 22:21:31~2022-09-08 21: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筒的可可派、落泺、飛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也 20瓶;小勤快 15瓶;lvebk 10瓶;十川樊花坠 5瓶;v云竹v、团团、嘉嘉吃橘、61654315、博悦_byue 2瓶;叶、cffffei、那么喜欢你、梧桐树下、装手的鞋、潇潇0411、咏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有了改变 一顿暮食,只有喝稀饭的声音。 伏家祖孙三人已经许久没有果腹过了,也许久没有尝到过有盐味的吃食了,所以心情复杂,都沉默地喝着稀饭。 伏安好似哭了,虞滢也是看破不点破。 伏危品尝的第一口红菇粥,愣了一下。 没有多余的材料,只有盐,但入口后却是满口的菌鲜。 这也是伏危流放一个多月以来,吃到第一口勉强过得去的吃食。 众人心思各异,一顿饭,都在无言中慢慢用完了。 不仅红菇粥吃完了,就是一碟子的野蕨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一吃完,干活小能手伏安很积极地开始收拾碗筷,待他拿碗筷出去洗的时候,罗氏大概不放心,也摸索着跟着出去了。 虞滢把桌子挪到了靠墙的位置,看到了一旁的草席,面色多了几分复杂。 现在这个家的情况就是伏危睡竹床,她睡在禾秆堆上,然后最老最小的则是睡在地上。 虞滢沉默了片刻,然后收回了目光。 转头看了眼伏危,嘱咐了句“双腿别沾到水”后就出了屋子。 伏危看了眼她的背影,还有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两息后才收回了沉静的目光。 虞滢出了屋子正打算配药,便发现伏宁小姑娘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去哪,她就跟到哪。 虞滢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来这里已经快十天了,虞滢没有听到过这小姑娘说过一个字。 是先天不会说话,还是后天形成的? 这些在文里都没有仔细提起过,所以虞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原因,只能等熟悉一些再仔细问一问罗氏了。 伏宁年纪还小,也不会说话,虞滢对她并未像对旁人那般设防,所以对小姑娘浅浅一笑,然后任由她跟着自己。 虞滢这几天采回来的草药有很多,几乎晒了一两天就干了,就着有的草药,她配了几副伏危喝的药,也配了几副罗氏喝的草药。 伏危身体亏空,也是虚寒症中期,没有食补的情况之下,只能用温和的草药暂时先缓缓调理。 而罗氏则是注重平肝明目,清热解毒,其次则是夜咳不止的症状。 配好了草药,先熬了罗氏的汤药,把草药卷成一扎后塞入了药罐子中。同时再多煮了一陶罐的热水,待煮开后,放入一小把的夏枯草焖了一会,再拿起放凉,当做凉茶茶水来饮,可以润喉止咳。 虞滢嘱咐伏安:“这几天先喝这个水,能缓和你们晚间咳嗽,以后河边打来了的水也不能直接喝,烧开放凉后再喝。” 伏安越听越觉得麻烦,嘀咕道:“有什么不能喝的,大家伙都是这么喝的。” 虞滢平静的道:“烧开了喝,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罗氏坐在院中,感受着傍晚时分拂来的习习凉风,她开了口,与孙儿道:“以后听你小婶的就是了。” 虞滢看向罗氏。 那声“小婶”,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恋爱都还没谈过,就直接成了别人的挂名妻子,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小婶,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但现在她留在伏家的身份,就是以伏危妻子的身份留下来的。 现在分开了住,所以还是相安无事,可等伏危的脚治好了之后呢? 和平和离,亦或者是……尝试一下与他在一块? 想到这,虞滢看向茅草屋,瞧了眼屋中的身影。 她或许可以尝试接受伏危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可伏危未必会接受她。 不能成夫妻,到时候或许可以提出认亲,认作兄妹,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虞滢连忙止住了这种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晃了晃脑袋,把这种还很久远的事情晃出了脑外。 回过神来后,虞滢继续收拾院子晒着的草药,再把草药收回了屋中。 见他们祖孙都在院中站着,便使唤伏安进伏危在的茅草屋搬了两条竹凳出来。 夜幕降临,只有淡淡的火光亮着小院,因烧了一些驱赶蚊虫的草,所以蚊虫暂且还没有那么猖狂。 罗氏还是在大儿子大儿媳去了采矿场之后,第一回入夜后还在院子外边纳凉的。 听着虫鸣声,纳着凉风,一时间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祖孙三人都没有进屋,伏安看着火,伏宁坐在石头上,只看了一眼满天亮闪闪的星辰后,就收回了目光,看回查看药熬好了没的虞滢。 天完全黑了,才熬好罗氏的药,她在药罐的把手处裹着一块湿布,慢慢倒入了药碗之中。 用来替换的衬衣,已然被虞滢四分五裂的用在了各个地方上。 现在天气炎热,她不出去的话,便是一件小衣和一件外衣,若是去镇上,便会穿上唯一的一件衬衣。 熬好了罗氏的汤药,洗了药罐后开始煎伏危的药。 在等罗氏的汤药凉至七分的期间,虞滢拿了一条布,用尚有六分烫的夏枯草茶水冲一下,轻拧了一下,在还烫着的时候,敷到了罗氏的双眼的眼皮子上。 罗氏仰着头,让她随意捯饬。 热帕子敷上去时,有些不适,可很快,舒缓的感觉渐渐蔓延开了,很舒服。 虞滢:“以后每天傍晚都敷一下眼睛,有助于舒缓眼睛疲劳,配合上汤药,双眼的视力虽不能痊愈,但视物会逐渐清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白日视野也模糊,也不至于在晚上的时候几乎看不见。” 听到还能看得见,本来以为双眼注定要瞎了的罗氏,暗暗的收紧了手心。 若是能看得见,谁愿意成为一个瞎子? “白日的话,用布蒙着双眼,以免强烈的日光伤了眼。”说着,看向火灶旁的伏安,说道:“以后你给你奶奶绑上布条,明天白天我拿给你。” 一直注意她说话的伏安,依旧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像是敷衍的应:“你说什么就什么。” 多日相处,虞滢也知道伏安不过是爱嘴硬,但该做的还是一样没落下。 敷了大概半刻后,虞滢才拿掉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布巾,把已经凉了许多的药端给罗氏。 “药喝了,差不多就可以去就寝了。” 罗氏很是配合,半句拒绝的话都没有。 作为医者,最喜的就是这种配合的病患了。 待伏危的药熬好,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熬好的药略微烫手,也不放心伏安端进去,虞滢便自己端进了屋中。 摸黑入了屋中,紧靠着些许月光走到了床边,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模糊身影,虞滢语声轻缓的道:“若要治,便把这药喝了,若不治,我便端出去倒掉。” 昏暗中,伏危看着床外的身影,伏危沉默了片刻,开了口:“我确实有了死志,但到现在为止我还继续硬撑活着,是因与我被调换了身份之人曾托断我双腿的人转述给我的一句话。” 虞滢微愣,从没想过他会忽然和她敞开心扉。 想了想,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出来:“说了什么话?” 伏危忽然一笑,在黑暗之中,笑得可悲,嗓音低缓:“我若自寻短见,伏家五口将会给我陪葬。” 虞滢心下一惊,脸色震惊,半晌后她转头看向窗户外的院子,转回头压低了声音:“可那也是与他做了二十年家人的人!他怎就狠得下心?!” “个中原因,你若想知道,便去寻我的生母。” 说罢,他缓声继续道:“他能断我一次腿,便会断第二次,他不会让我有翻身之日的。” 最可悲的,便是他喊了二十一年的父亲,到头来却因他被抱错了,冷脸相对,纵容亲子对他所做的一切。 虞滢听出了他的语气中有种太多的无奈了。 他父亲被陷害,伏家被冤屈的事情,自有他发现的契机,这些契机环环相扣,绝不能经她的口中说出来,若她说了,将来之事发生改变,一切就不再可控。 静默半晌,虞滢说:“那看来你舍不下伏家,所以才活着,既然活着,那就以一个健全人的身份活着,大不了先瞒双腿的事情,等你想到办法的时候再捅破。” 伏危伸出手,准确无误的在黑暗之中接过了她手中的汤药,缓缓启口:“正有此意。” 虞滢不清楚伏危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想法,但也算是好的一个开始了。 她嘴角微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 一夜过去,清晨第一缕阳光从草帘的缝隙钻入了窄小的茅草屋中,虞滢从禾秆床上起来。 拿出木梳把长发梳顺,再用荆钗把长发绞成了单髻,整理了衣服后,才去把草帘卷了上去,让熹暖晨阳照射入屋中,散去了昏暗。 虽小却干净整齐的茅草屋顿时亮堂了起来。 柴火被整整齐齐地收拾到了角落中,在柴火上边,是晒得半干的草药。 虞滢做好一切后,便从屋中出去,才掀开草帘,便见伏宁小姑娘蹲在门外巴巴的看着屋门。 虞滢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把她扶了起来,讶异的问:“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伏宁没有说话,只轻轻捏着虞滢的袖子。 虞滢见她这样,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只能随她了。 罗氏在屋外坐着,伏安不知去哪了。 虞滢带着个小尾巴洗漱,洗漱后转头看向小姑娘没洗干净的脸,便取来了水给她抹了一把脸,小姑娘倒是很乖巧地把脸抬了起来,配合得不得了。 擦了之后,污渍总算洗干净了,她的肤色因营养不良而发黄。同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因脸小而显得很大。 虞滢给她洗了脸后,看了眼她那乱糟糟的长头发,翻了翻,并没有发现跳蚤。 还算干净,只是头发实在太乱了。 虞滢问她:“要不要我给你编个漂亮的小辫子?” 伏宁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点了点头。 虞滢便也就把她带入了屋中,用梳子慢慢的把她那细软的长发梳顺了后,才从头顶上方一撮一撮头发的编了下来,编到发尾后,才用自己先前束发的布带子绑住了她的发尾。 绑好了后,小姑娘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自己头上的辫子,眉眼顿时一弯,顿时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意。 虞滢温声道:“好了,出去玩吧。” 小姑娘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口而去,生怕走得快了,就会把自己的小辫子给弄散了。 待她从屋中出去,伏安也打水回来了,看到妹妹焕然一新的模样,瞪大了眼,惊道:“妹妹,你头上那乱糟糟的小鸡窝去哪了?” 被哥哥取笑过头发像鸡窝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不开心地鼓起了脸颊,气鼓鼓地跑去祖母那处,似乎不想搭理哥哥了。 虞滢从屋中出来时,刚好看见小姑娘这生气模样,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与前些天的呆滞的模样相比,小姑娘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晚更新了,很抱歉。 之后,祝大家中秋快乐,这章留言的发送中秋红包~ **** **** ****感谢在2022-09-08 21:13:58~2022-09-10 02:5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王超可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王超可爱、落泺、桂花芡实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墨 28瓶;森池 16瓶;拟态、51855224 10瓶;非晚、r=a(1-sinθ) 5瓶;61654315 4瓶;59380341、一生不加糖的白日梦、v云竹v、暖意柔柔、半渠活水 2瓶;青青子衿、梨梨、二咸、宅可夫斯基、那么喜欢你、cffffe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日常忙碌 朝阳全升,又是忙碌的一日。 虞滢继而撕了自己已经不成衣形的衬衣。撕了一条布条给伏安,让他把罗氏的双眼给蒙上。 虞滢背上背篓准备出去采摘薜荔果的时候,伏安说也要跟着去。 他挺着那单薄的胸膛,一副小男子汉的模样,声音洪亮:“我不会厚着脸皮白白吃你的,我也是能干活的,你进山我也进。” 虞滢看了眼伏安,他人虽小,可却很能干,不一定是累赘。 只是山里凶险得很,带上他总归还是有些顾虑。 她看了眼罗氏。见罗氏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是担心孙子,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虞滢没有再犹豫,开了口:“不必了。” 可谁知那伏安却是个倔脾气的,却道:“那我就不用你带,我自己也不是没去过!” 罗氏想起之前孙子为了口吃的,偷偷跑进山里的事情,所以一听就急了:“你自己怎么能去,要去也只能跟着你小婶一起去!” 虞滢:…… 沉默了片刻后,她看向他伏安,道:“要进山,就必须得听我的,不然你就自己进山去。” 伏安却是丝毫不扭捏,说:“你要是愿意带我去,我就听你的。” 虞滢呼出了一口气息,让他做好准备:“找根棍子拿在手上,另外摘几片薄荷揉搓出汁抹在脚脖子和手腕上,还有脖子上边,防止山里的蚊虫叮咬。” 伏安闻言,连忙去摘了几片叶子放在掌心使劲揉搓,然后在虞滢所说的地方都涂抹了一遍,涂抹了之后,也找了一根较粗的枯树枝。 虞滢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伏安,正打算出去,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弯下腰对上她。 脸色严肃,声音却温和:“你不能进山,乖乖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伏宁听说她不能去,小脸顿时无精打采了起来。 脸洗干净了,也把乱糟糟的头发都梳理整齐,辫了个小辫子后,小脸顿时清秀了起来。若是营养跟上了,慢慢的把脸给养白养胖了,以后肯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有伏危那么个神仙样貌小叔,两个孩子的样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虞滢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这个小姑娘,所以把她拉到了罗氏身旁,再次嘱咐:“和奶奶在家等着,等我回来了,给你做凉粉。” 小姑娘虽然不大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虞滢背上背篓和伏安出了门,这一大一小走在路上,让人多瞧了几眼。 虞滢还是去了前天摘薜荔果的地方。 她那日也没摘多少,再者没熟的也没摘,过了两天应该也熟了,一大片的薜荔果,能够让她做好几次的凉粉。 虞滢劈开了带刺的灌木,让伏安跟在她的身后。 开始摘果子的时候,虞滢教他怎么分果子的公母:“果子有平面,底部是圆的是公的,椭圆形,且底部是尖的是母果,像这种就是母果。” 虞滢摘了一个给他瞧。 伏安愣了几息,才惊诧道:“怎么果子还分公母?!” 虞滢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问祖父的,一时有些怀念,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温和:“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神奇的事情,比如海中就有一种动物,名为海马,也叫落龙子,他们是雄性的生育,当然这其中也需要到雌性,只是后代都是雄性生出来的。” 伏安惊讶地瞪大了双眸,随而道:“你定是诓我的。 虞滢声音徐缓:“没见过的东西,他不一定是假的,只是你还没看见罢了。” 伏安还是半信半疑,虞滢也没有继续与他科普,而是开始做活。 伏安看了眼身旁仔细采摘的虞滢,想了想,还是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多便能识广,自然就知道了。” 伏安撇了撇嘴,心说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去摘果子,按照她说的来分辨。 虽然没有再询问,但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想着她方才所言的真假。 若是真的,那这世上还有多少他是不知道的? 想起她说的话,见多便能识广,他不禁转头往陵水村的方向望去。 可要是一辈子都在陵水村过日子的话,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二人很快便把背篓装了七分满,虞滢便没有继续摘了,而是去找一些草药。 伏安仔细分辨了她采摘的草药,再从杂草中翻找,找到后全根拔起。 他人虽小,但力气却很大。 虞滢见都差不多了,正准备要回去时,忽然传来伏安惊喜的声音:“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虞滢转身看去,见伏安在一丈外,拿着棍子拨着野草,脸色又惊又喜。 虞滢好奇地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窝子蛋。这窝子蛋比鹌鹑蛋大一些的,约莫有十来枚左右。 虞滢怕这附近有什么危险,不让他进去,而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仔细看了眼,发现蛋窝周围有灰褐色的羽毛,应是野雉蛋的窝。 虞滢大喜过望,蹲下身子去捡那些野雉蛋,与伏安道:“你过来,把这些蛋搂在衣服里边。” 伏安立马把衣摆掀了起来,站到了她的一旁。 虞滢一枚一枚的捡起来,动作轻缓的放到了伏安的衣服里头。 捡了十一枚蛋,窝里还有四个的时候,虞滢便停了手。 “为什么不捡了?”伏安纳闷道。 虞滢边用杂草遮掩住了那蛋窝,边道:“做事得留一线,蛋生雉,雉生蛋,才会取之不尽。” 伏安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但因他这个年纪尚且还没领悟这么深的道理,没太懂。 虞滢看了眼他,也没多做解释。 复而看向他怀中的野雉蛋,脸上露出了笑容:“回去后,做个龙葵蛋花汤。” 她顺手摘了一小把常见的白花菜,也叫假辣椒菜,用来做蛋花汤,不仅好喝,也极有营养。 今日收获满满,回了伏家,还没进院子,伏安兴奋的声音就传进了院子:“奶奶,妹妹,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玩着泥土的伏宁立刻站了起来,翘首望出院子外,见到他们回来了,小跑跑了出去。 伏安见到妹妹像小蝴蝶一样向自己跑过来,他也满心欢喜的朝着妹妹小跑过去,但下一瞬,妹妹却是径自从他身边走过,跑向了他身后的余氏。 伏安的笑脸顿时僵硬。 伏宁跑到虞滢的身前,仰着小脸蛋,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满是期待。 虞滢看着她的脸又脏了,便知她又是自己一个人去玩了院子里的泥土。 看见她眼里都是期待,虞滢笑了笑,温声说:“我们回去做好吃的。” 小姑娘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然后怯怯的伸手拉住了虞滢的袖子。 虞滢看了眼袖子的手,随即张开了手,牵住了她小小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伏宁看见妹妹和别人亲近,不和自己亲近了,顿时耷拉着脑袋,一张脸都垮了。 不高兴了。 回了院子,虞滢弄了几把米出来,放了半罐水煮粥,让伏安看火,然后才去把东西都收拾好。 不稠也不稀,刚刚好,放了三四个红菇多煮了一会后,才把灶上的锅端放在地上。粥还在沸腾时,虞滢敲了三个野雉蛋放在粥里面搅拌,最后才放盐,顿时香味在院中飘散了出来。 香味满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家里人来人往,还要各种人情往来,很影响码字,明天就能正常了,明天多更一些。 在这里再次和大家说一声中秋快乐。 第14章 有了盼头 吃完中食后,虞滢与罗氏说:“明天我还要借何婶家的陶罐用一天,所以我想着给他们送些白花菜和四枚野雉蛋过去。” 罗氏对此全然没有意见,虞滢便问了伏安:“你呢,同意吗?” 伏安一愣,又听她说:“野雉蛋是你先发现的,所以先征求你的意见。” 还没有被人征求过意见的伏安顿时茫然,随而摸了摸脑袋,说:“我听奶奶的。” 没人有意见,虞滢便拿了东西,让伏安带路去了何婶的家。 何婶家也没有多远,约莫走小半刻便快到了。 已是晌午,干活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陵水村有许多土地可种粮食,可因贱籍没有资格租赁土地种地,也只能帮士族们种地赚取微薄的工钱。 良籍的话便可花些银钱买田,若银钱不够也可租田来种。 要是没田的话,估计每年的赋税也是够呛。 何家和伏家一样,也在大赦的行列之中。 一大赦,何婶家便用存下的银子租了一块地种粮食。一个儿子在采石场,一个则继续在士族家做工,何叔何婶则操心着租下来的那块地。 何家都盼着早点存够银子,也能早些时候把在采石场做苦役的儿子接回来 关于田地,虞滢琢磨了一下,再过一两年,世道更不安生,确实得先囤粮食。 但按照时下的情况来看,这田地的事情还真急不得。 何家的院中有四间茅草屋,何家的情况比伏家好一些。毕竟有两个成年男人留在家中做活,劳动力在,还是能吃饱饭的。 到了院外,伏安朝里大喊了两声“何奶奶”。 不一会后,何婶从屋子里边出来,看见是伏安和伏家新妇,忙去开栅栏的门。 看着虞滢说:“怎就真过来了?先进来坐坐。” 虞滢与伏安入了院子,何婶的大孙子,牛牛也从屋中跑了出来,大喊了一声“伏安”后,哥俩勾着肩去玩了。 虞滢把白花菜和野雉蛋给了何婶:“这些是给何婶煮汤喝的。” 何婶看到了野雉蛋,一愣,忙推脱道:“不成不成,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婆婆和男人补身子。” 虞滢笑了笑,温声道:“留有给他们补身子的了,我送这个来,一是答谢前两日何婶你借的陶罐,二是明晚到后天傍晚,我还想问何婶借把陶罐用最后一回。” 何婶闻言,直爽道:“借去用便是了,哪用得了这么客气。” 虞滢说:“何婶你便收下吧,不然我也不好意思来借陶罐。”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们这林家和你们伏家都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伏家前段时日的日子我也看在眼里,最近这些天才有好转,我也知道是因有你的帮衬,伏家才能过得像是人过的日子,你一个弱女子,也是够苦的了。” 何婶叹了一声,又道:“我们也帮衬不了什么,借个陶罐又不是借粮食,我难不成还能小气到不借的地步?” 何婶往竹编的篮子中看了眼,然后把那一把白花菜拿了出来:“这把菜我就收了,也省得我去摘了。” 虞滢知道何婶不会收野雉蛋,也没有再劝,心想后日做好了凉粉后,再让伏安送一份过来答谢。 坐在何婶院子里闲聊了一会,虞滢看向茅草屋,问何婶:“把茅草加固,或是再建一间小一些的茅草屋,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何婶一愣:“怎么,不够住?” 转念一想,这伏家的情况,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她知道余氏和那扶二郎至今没有同过一间屋子,也是,就伏家二郎那腿,恐怕有心也是无力。 虞滢如实道:“我听说岭南这个时候多雨,也时有飓风,怕那屋子不抗遭,想要加固一下,再者连个洗澡做饭的地方都没有,便想再弄一间小的屋子。” 听她这么说,何婶琢磨了一下后,才说:“等过两日,你何叔和我家二郎回来了,便让他们去帮你们加固屋子和建一间小屋,应该一天就能做得差不多了,收尾的活就我们几个来做也是可以的。” 虞滢正要说些什么,何婶立马打住:“别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你到底会些医术,若是往后我这家里谁有些小毛病,让你帮忙瞧一瞧,到时候莫要拒绝的才好。” 虞滢一笑:“这自是没问题。” 与何婶约好后,虞滢便回了伏家。 凉粉的活是明日的,今日也没什么活做了,虞滢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 与陈掌柜约好的那日,虞滢早间起来检查了凉粉后,便把银叶片和小半框的草药收掇好放在背篓中,然后准备去村口。 伏宁小姑娘从一早醒来就跟着她,想了想,她询问罗氏能不能把小姑娘也带去云县。 罗氏倒是信任,为难的却是其他事:“可以是可以,只是宁宁做牛车,也是要收银子的,要不然就别带她去了,省一省吧。” 虞滢看了眼与自己极为投缘的小姑娘,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心无芥蒂对她露出善意的人。 小姑娘原先听到能和小婶婶一起出去,小脸上满满都是的期待,可现在听说不能出去了,也没有恼,只是蔫头耷脑的。 虞滢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先前在县城里边待的大半日,一个人傻傻的待着,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那时烦躁得慌。 想到这,她便说:“无事,两文钱能挣回来的,有个人陪着我也好。” 有一个人在身边,起码不会乱想。 听到还能继续跟着,小姑娘的眼神瞬间又亮了。 毕竟这家里是余氏说了算,罗氏也没有劝说,只余孙女道:“宁宁要跟着小婶,也要听小婶的话,知不知道?”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然后小手拉上了虞滢的衣服。 虞滢与小姑娘一起出了院子,伏安看着他们出了院子,撇了撇嘴,心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闹着跟着去县城呢。 心里边虽然是这么想的,眼睛却是出卖了他。 巴巴往了许久后,他收回目光,与祖母说:“奶奶,我去拾些柴火回来。” 罗氏点了头,嘱咐道:“小心些。” 伏安应了一声,然后背上就出门了。 虞滢牵着小姑娘,因可以跟着小婶婶,所以高兴得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这几日天一亮,爱美的小姑娘就会跑到虞滢的屋中,等着虞滢给她扎上辫子。 到了村口,等了一刻左右,牛车才到。 陈大爷看到虞滢,笑问:“冰膏都准备好了?” 虞滢点头:“答应过陈掌柜的,自然都准备好了。” 陈大爷看向她身边的小姑娘,诧异的问:“你家的?” 虞滢看得出陈大爷有些诧异的眼神,摇头:“不是,是我大伯家的,我刚她叔叔成婚不久。” 陈大爷点了头,原来是新妇,难怪她这身衣裳还是七八分新的,小姑娘却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衫。 虞滢当做没看出陈大爷方才那打量的意思,取出了两文钱递了出去。 陈大爷接过后,因车上没有其他人,直接说:“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就不收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不占地方。” 虞滢笑着道谢,然后把伏宁抱上了牛车。 从来没有坐过牛车的伏宁很是新奇,但还是紧紧挨着虞滢。 颠簸好一会,小姑娘便靠在虞滢的身上睡着了,虞滢便把她揽入了怀中。 颠簸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玉县。 牛车在城门处停了一会,靠在虞滢怀中的伏宁被嘈杂的声音吵醒。 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小婶婶的怀里,轻轻蹭了蹭。 小婶婶香香的,很好闻,小姑娘很是喜欢。 不一会,牛车又缓缓前去,虞滢直接坐到了吴记食肆。 虞滢牵着伏宁入了食肆,把背篓中的两罐凉粉取了出来。 陈掌柜见到她,终于呼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终于来了。” 虞滢诧异,陈掌柜又道:“许是冰膏的口感独特,又是新吃食,那些尝过的人一传二,二传四,所以这几日都有人来问冰膏。我说今日会有,好些个顾客都说今天要来尝一尝。” 虞滢听到陈掌柜这么说,喜道:“那这两罐冰膏,岂不是今日就能卖出去?” 陈掌柜点头:“差不多能吧。” 店伙计把牛车的菜搬到了后厨,又来提了两罐子的凉粉。 陈掌柜与她说:“今日看情况,若是卖得好,我就趁着紧俏的机会,与你商量着多弄一些。” “好,那我就等着了。” 陈掌柜心情极好,见到虞滢身边的小姑娘,抓了一小把瓜子给她。 伏宁虽然馋,但没收,只看着虞滢。 虞滢点了头,她才双手接过。 从食肆出来,小姑娘把瓜子递给虞滢。 虞滢诧异的问她:“你不爱吃?” 伏宁摇了摇头。 “给我的?”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头却又摇头。 虞滢想了想,试探的又问:“给我,给奶奶哥哥,还有小叔一起吃的?” 大概是猜对了,伏宁连点了几次头。 虞滢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这个宁宁吃,回去了我再买一些给奶奶她们尝。”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只手握着一小把的瓜子,另外一只手依旧递给虞滢。 虞滢明白她的意思,便也就接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小小的一把瓜子,却让虞滢心里暖暖的。 虞滢先是带着伏宁去了当铺,把银叶片当了,掌柜也不贪图那么一两文钱,所以检查了银叶子没有问题后,便也就爽快地给了她三十九文钱。 卖了银叶子后,虞滢便带着从未出过陵水村的小姑娘去逛街市。 早间出来,他们就只喝了一口水,所以空着腹,虞滢便买了一个馒头,和伏宁一人一半。 吃了馒头后,虞滢继而去买了六竹筒的米,约莫两斤多。 米买了之后,又去杂货铺买了一文钱一茶杯的瓜子,买了四文钱分两包油纸装着。 一包自家吃,一袋让罗氏送去给何婶。 今日花去了二十六文钱,虞滢不敢再买其他的了。 至于陶罐的话,虞滢不打算买了,若是那冰膏都能卖出去的话,她就再去买个桶和小灶。 时至晌午,外头日头大,虞滢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吴记食肆瞧一瞧。 去了之后,便见四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一半的客人,都点了一碗凉粉。 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等着恐桌子。 陈掌柜见了虞滢,便让伙计先看着,然后招了她到后院说话。 到了后院,陈掌柜才问她:“这冰膏制作的法子有那么容易让人学了去吗?” 虞滢想了想,摇头:“旁人自己琢磨的话,没那么容易学会。” 毕竟这薜荔果也几个人知道能做凉粉,就算是知道,他们也只会用果肉去做凉粉,很难成膏状。 就算知道用子做的,也不知道怎么去捯饬。 陈掌柜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尝新鲜的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多,平时去其他铺子用中食的人也来了,但很多只打算买冰膏来尝一尝不吃中食的,毕竟我这是做吃食生意的,也就这么大点地,若是他们只点冰膏不点中食,东家也不乐意。” 虞滢闻言,心下有些沉:“可是冰膏不能卖了?” 陈掌柜笑道:“那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趁着这股新鲜劲还在,趁热打铁,冰膏搭着中食和晚食卖,若是来店里吃中食晚食,就一文钱一碗,若是只打算卖冰膏,那就两文钱一碗,我与东家商量过了,东家也很赞同。” 虞滢心道这不就是后世商家惯用的引流促销活动么。 她脸上露出笑意,道:“这法子好呀。”但又露出了为难之色:“那这冰膏之后怎么算?” 陈掌柜说道:“店里的生意因这冰膏热闹起来,那自然不能亏待了你,就这样吧,糖水成本这些就不算在这里边了,那就按照一文钱一碗,如何?” 不用自己走街串巷的叫卖,也不用自己摆摊,自是好的。 “那今日的这些冰膏……” 陈掌柜一笑,豪气道:“这点主意我还是拿得了的,就按照一文钱一碗给你了。” 说罢,又思索着道:“今日估计能还会剩下一些,但也不够明天卖的,你看看明天能不能多送两日的量过来。” 虞滢摇了摇头:“家中材料不足,最多只能再做十五碗左右的量了,得明日一早才能去准备新的材料,再者陈大爷的牛车也得三日后才来。” 陈掌柜琢磨了一下,道:“牛车的话,食肆若是生意好倒是可以喊我阿爹两日跑一趟送瓜蔬,只是这两天刚好卖得好不能断了……” 陈掌柜边想着法子,边道:“冰膏的新鲜劲估计不会有多长,不消七八日,新鲜劲便会褪去,到时候人也不会太多……” 说到这,陈掌柜当即决定:“不如这样吧,明日你把冰膏送到村口,让我父亲送来,后日的话,你准备四十碗左右的量送来,也够这小食肆两天的量了。” 毕竟玉县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县城,能下得了馆子的人家还是挺少的。 最多就是来点一碗五文钱的素汤面。 但就算是一文钱一碗的冰膏,一分不赚,还倒贴糖水的成本,但若是客人多,哪怕只是点这五文钱的素汤面,薄利多销,也是有赚头的。 与陈掌柜说定后,虞滢心头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时下这些凉粉虽然挣不了多少的钱,但肯定是能解决眼下窘迫的困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物价,我看了些历代资料,但因为很难找得到齐全的资料,所以只能根据粮食物价和时代背景两者大概定的物价。感谢在2022-09-10 23:32:53~2022-09-11 21: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飛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摆摆、满垄桂雨香 10瓶;Careygege大魔王 5瓶;NN、61654315 3瓶;团团、笨笨跳跳 2瓶;r=a(1-sinθ)、宅可夫斯基、那么喜欢你、吉吉、潇潇0411、风今、懒懒DE?、嘟嘟的猫咪、2680637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从陈掌柜这处得二十八文钱和十文钱的定金,虞滢的小金库又多了一笔收入。 虽得为长远来算计,能省则省,可现在连最基本日常所需都成了问题,实在很难省得下来。 虞滢想到明日何家人来帮忙捯饬屋子,还是决定拿这银子去采买。 先是去东市询问了猪肉价。 肉脂十八文,瘦肉十文,而脂瘦都有的则十二文一斤。 她买下半斤十二文一斤的肉,花去六文钱。 因已是午市,能买到瓜蔬很少了,剩下的都是蔫了吧唧的,虞滢也就没买。 想到在牛车上看到陈大爷每三日送去食肆的新鲜食材,虞滢就想着陈大爷明日送凉粉的时候,顺道让他稍一些过来,她再给银子。 与陈大爷提了提,他也欣然同意。 大概谈了价格,倒也算是划算。 而今日虞滢去东市买了猪肉,又去西市买了些布。 麻布有颜色的为六文一尺,素色的则四文钱一尺,成色皆不是很好,虞滢还是扯了四尺素色麻布。 加上剪子与针线,还有一个桶和一个盆,又花去十八文钱。 杂七杂八共花去四十三文。 今日挣的,还不够支出的,但这些又是必备的,是不能省下的。 虞滢把能放入背篓的都放了进去,再用草药遮掩,木桶则拿着。 再说虞滢带来的草药,别的医馆也是贱价收的,而且也挑了一些出来。 玉县有四间医馆,但大夫皆不是多为本事的,虞滢心里有数,但并无看轻之意。 她与这古代的大夫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是有诸多资源来培养的,所学的很多知识都是历朝历代医者智慧的结晶。 而这古代之人不仅求学艰难,就是资源也没有后人的丰富。 二者很难对比,所以只要没有医德问题,虞滢不会看轻。 但虞滢就是有些本事在身,可却也不敢轻易救不识之人,又或是开医馆。 她学中医,也是听说过古时对医者的一些要求的。 为医者,皆要通过考核才方能受官府庇护,不然那些个没有考核行医的,若是出现了什么医闹,官府很难做决断。 再者,能开医馆药馆的,背后多是有靠山的,若无靠山,也容易得罪人。 因此,为保时下的安宁,虞滢暂时并没有这种开医馆做大夫,又或是行医来挣取银钱的想法。 时辰差不多了,便也就回转陵水村。 回到陵水村,也是与前几日一样的天色。 在村口,罗氏与伏安早已经等候多时。 脖子都伸长了的伏安,终于见到了牛车,激动得一直不停地朝着牛车招手。 等近了些,伏安朝着牛车跑过来,嘴里一直喊着“妹妹。” 陈大叔把牛车停下,伏安也停在一旁。 伏宁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哥哥和祖母,瞬间就不困了。 虞滢把她从牛车上抱了下来,她立马就跑到了哥哥身边,伏安也立即牵起了她的手。 虞滢笑了笑,与陈大爷说定明日的时辰后,背起把背篓,拿着桶准备与他们祖孙三人回去。 伏安看到虞滢手上提的新木桶,嘴巴微张,很是惊愕。 新陶罐,新木桶…… 等回院子里的时候,他更是惊到说不出话了,还有新盆,新陶灶和肉呢…… 从他懂事起,就没见过家里边一下子添了那么多新东西,很难不让他震惊。 震惊之余又沉默了下来。 这些东西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小婶买回来的。 伏安想到这,暗中偷瞧一眼正在背篓中翻找东西的虞滢。 虞滢站起身的时候,他又慌忙收回视线。 虞滢把两包瓜子递给罗氏,说:“一包瓜子是送给何婶的,另一包是给你和宁宁伏安的。” 听说是给自己的,罗氏心头一颤,心地有些难以言喻随的暖意浮现。 两息后,继而而道:“能吃饱就行了,我与孩子不用买零嘴的。” 虞滢看了眼没能跟着去玉县,听到有瓜子而表情一亮的伏安,收回目光,平静道:“也不是经常买,就买一回两回。” 罗氏沉默了一下,然后劝说:“你挣银子不易,往后莫要买了。” 虞滢只是轻“嗯”了一声,然后伏安又在一旁小声的说:“奶奶,还有肉……” 罗氏闻言,神色一怔,虞滢与她说:“明日何婶何叔都过来帮忙加固屋子,再建一间小茅草屋,何婶不肯算工线,我琢磨着总该给他们做顿好的。” 罗氏沉默了下来,声音略微消沉的说:“你的银子,你便做主吧。” 说罢,便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虞滢约莫知道她心中所想,无非是因现在全家皆由她这个不算正儿八经的媳妇撑着,心里过意不去。 心里过意不去,总好过倚靠着她,却丝毫不念她的好的要好许多。 他们倚靠着她,她何尝不是依靠着他们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来支撑着? 再者这一隅遮风挡雨的茅草屋,还不是他们伏家的? 虞滢没有再多想,也没有去劝慰罗氏,只忙活了自己的去。 正要去把东西都放好,然后去做饭的时候,伏危所在的屋子中忽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把院子中的几人都给惊着了,连忙往房屋走去。 可才走到门外,一道沉闷且紧绷着的声音蓦然传出:“别进来!” 声音急切中带着隐隐怒意。 虞滢正要掀开帘子的手一顿,这么多天了,她第一回听到伏危这么有情绪话的声音。 做过医生的虞滢隐约猜得到他是发生了什么窘迫的事,连忙站在门口,挡住伏安和罗氏,道:“先别进去。” 先看向伏安:“你用木桶去打些水回来烧。” 再看向罗氏:“你先与宁宁先出去走一走吧。” 罗氏似乎也猜到了些什么,与孙女说:“宁宁你带着奶奶去何奶奶家。” 伏宁看了眼小婶婶,然后点了点头,牵起奶奶的手慢慢地走出屋子。 伏安看着祖母离开,转回头,惊道:“为什么不能进去?小叔可是摔了!” 虞滢道:“我来就好,你赶紧去打水。” 伏安皱起眉头,思索间,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了与他年纪不符合的凝重,他语重心长的说:“那你别欺负小叔,要是想欺负人的话,欺负我就好了。” 虽然和小叔不亲,可是那是奶奶的亲儿子。 奶奶经常因小叔而偷偷抹泪,他不想看到奶奶伤心。 虞滢:…… 默了一下,没好气的反问:“最近你可见我欺负谁了?” 伏安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后,发现好像她也没欺负过谁,想到这,他摇头。 “那么,还担心吗?”虞滢问。 伏安又摇头。 他往她身后的帘子看了一眼,然后也不说什么,径自转身走到水缸旁,原本想拿起旧盆去打水,停顿两息后还是拿了新的桶去打水。 见人都走了,虞滢才呼出一口气,与屋中的伏危道:“需要帮忙的话,便直说。” 屋内静默无声,虞滢也没希望他能回复自己,她也没继续等着,而是用新的陶灶起了火,装满了一陶罐的水在上面烧。 因她离屋子不远,隐约听得到屋中传出低沉的喘息声。 虞滢看向草帘,叹了一口气。 年迈的老人腿脚不便,在遇上难以言喻的人之三急后,都会自尊受挫,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过程。 而这段过程中,脾气就是再好的人,也会变得焦躁,易怒。 伏危还算好的了,这么久以来都没有骂过人,也没有暴躁过。 虞滢在瞧了一眼后,打定主意再过半刻后就进去。 半刻后,水已烧热。 她把热水倒入旧木盆中,兑了些凉水,约莫得半盆的温水。 虞滢复而剪了一块新的布放进水盆中,端起水走到门后,低声说:“我进来了。” 她掀开草帘,从外走进,便见面色苍白的伏危,正满头大汗地坐在了床上,衣衫也颇为凌乱。 伏危转头看向了她,静默不语。 虞滢端着水盆走来,说道:“是热水,你自己擦洗一下。” 想了想,她问:“要帮忙吗?” 伏危从未像现在这么的挫败过,哪怕刚断双腿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的窘促过。 他喉间滚了滚,口舌干燥的哑声问道:“我如此,你就不嫌弃?” 虞滢把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平静的道:“所以你配合着治腿,也就是让人嫌弃几个月罢了,若是不配合,该你被嫌弃一辈子。” 伏危默了片刻:“一辈子?”顿了一下,又幽幽的道:“我的一辈子可能不过是明天,或者是下个月,也或者是一年。” 虞滢拧着布巾,转头看了眼他:“不,你会长命百岁的。” 伏危一愣:“何以见得?” 虞滢拧干了布巾,递给他:“擦擦你的汗。” 伏危到底没有拒绝她,接了过来,擦拭着自己的脸。 虞滢回他:“直觉。” “你的直觉,不准。”他缓声道。 虞滢没有解释,继而问他:“摔哪了?” 提起方才的事,伏危手心微微一紧,声音微绷:“我自己来便好,你且出去吧。” 虞滢点了头:“你先擦洗,我一会进来给你瞧瞧摔到的地方。” 说着,转身离去。 走到门前时,身后忽然传来伏危的声音:“我该唤你什么?又或者说你是谁?” 虞滢脚步一顿,心头也跟着一跳,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书中,男主聪慧睿智,若是连她的变化都瞧不出来,他日还谈何步上青云? 他能看得出她的端倪,她早已想到。 她转身看向他,面色平和的问他:“你想我是谁都行,但我现在就是余六娘而已。” 伏危视线与她在空中相汇,二人相视了数息。 数息后,伏危缓慢的开了口:“你既说你是余六娘,那你在我这里,就是余六娘。” 这段时日经历过被抱错,被断腿羞辱后的伏危,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好像也没了。 她听到他的话后,心下一松,随后轻“嗯”了一声,便掀开帘子走出屋子。 望着她离去后的伏危,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中的布巾。 她说她是余六娘。 但她是否记得余六娘与他是夫妻? 伏危想不明白,他是个废人,伏家又是如此境地,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她为何还要一头扎进来? 不怕拖累吗,也不怕报复报复吗?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是让她留下来的决定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1 21:38:14~2022-09-12 23: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音袅袅 2个;小纯洁、飛雪、6165431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251650 23瓶;cffffei、簡單瑾、不知、FranFF、言骁 10瓶;秋天的童话、枝枝呀枝枝 5瓶;奂桐、团团 3瓶;大白兔白又白、61654315、君兮、吉吉、是星星呀!、24442542、xue小喵喵、r=a(1-sinθ)、Gi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虞滢从屋中出来时,去打水的伏安也回来了。 因年纪与身形皆小,打水的活对他来说还是难了些,所以走走歇歇,现在才回来。 伏安看了眼从屋中出来的虞滢,也没说什么,而是把小半桶水倒入了还有一半水的缸中。 这里边的水,有一把不是他打的。 伏安看了眼虞滢,见她的走路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不利索,撇了撇嘴后,又提着木桶跑出了院子。 虞滢正要说不用打水了,却发现伏安早已跑得没影了。 虞滢便也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开始做暮食。 先把那半斤八两的猪肉取出来放置在木碟中备用。 因伏家并没有菜刀,虞滢只得先用开水烫过新买的剪子,然后把猪肉给脂瘦分离,最后剪得三两多的肥肉。 又开始烧半罐水,然后用剪子把肥肉剪成大小相同的薄片,放入陶罐中。 陶灶比那些用石头简单垒起来的灶要好用很多,便是水沸腾的时间都缩短了一截。 肥肉焯了一遍水后也就捞出备用。 倒掉了罐中的水,再倒了少许的清水,继而把焯水后的肥肉放入了陶罐中,用长木勺翻炒了一会后熬油。 出油时有浮沫,用勺子捞了起来。 她没有频繁的添柴火,而是用小火慢熬。半刻多时后,熬了许多的油出来,她用旧布巾包裹着陶罐的边缘,提起陶罐,把猪油倒到了碗中。 倒好了后,她又熬了一会,用木勺子按压了还能出一些油的油渣,直到油渣全被炸得金黄金黄的,她才全倒到了空碗,再把猪油倒到盛油的碗。 三两多的肥肉,因不是用铁锅熬的,出油量没有预期的好,不够二两油。 但省一省,也够用七八天了。 油盐少些没关系,只要有就行了。 熬油剩下的一小撮油渣,虞滢打算一会用陶罐炒个野菜。 喝了多日的粥后,虞滢腹中空荡荡的,所以今晚打算煮些米饭吃。 虞滢从屋中装了一碗米出来,伏安与祖母,还有妹妹一同回来的时候,便闻到了飘散在院子中的油香,用力嗅了嗅这肉香味,不禁咽了咽口水。 虞滢见他们回来了,便与伏安道:“你把水放到水缸旁就好,我一会倒进去,你先去屋里问问你小叔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是女子,伏危大概也是避讳的。 伏安什么都没说,只摇摇晃晃的提着水到了水缸前,很是费力地把水倒入水缸中。 虞滢瞧了他那倔强的背影一眼。 心道八岁的年纪,不过还是个孩子,可在这里,却已经担起了一个家的重担。 倒了水的伏安,便站在茅草屋外往里喊道:“小叔我进来了?” 等了片刻才掀开了草帘进了屋中。 屋中,伏危正系着单衣的系带。 伏安很自觉地上前端起用过的水,本想出去了,但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小叔,你没事吧?” 伏危指尖一顿,转头看向第一回出声询问自己情况的侄子,默了一息后,才语气平淡的回:“没有什么大碍。” 伏安不大自在的道:“要是摔疼了,别忍着。” 说了这话之后,大概是不自在,所以端着水连忙出了屋子。 余下的伏危微一垂眸。 那女子来了之后,伏家每个人似乎都在其影响之下,慢慢地改变了。 在她那种鲜活,铆足了劲想把日子过下去的劲头潜移默化之下,曾经似行尸走肉,眼神没有任何光亮的伏家人,逐渐也有了鲜活的气息。 伏安端水出去后,又进屋把痰盂端了出去。 屋外,虞滢见伏安出来了,看了眼还有些许日头的天色,她琢磨了一会后,把余下的薜荔果都倒入了新盆中,端入了伏危所在的屋子中。 伏危才穿上外衫,虞滢便进来了。 他以为是伏安去而复返了,并未抬头,直到一个水盆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才转头看了过去。 看到是虞滢的时候,伏危目光移下,看了一眼桌面上那小半盆野果子,再缓缓抬眸看向她。 虞滢道:“你若是觉得自己形如废人,那就让自己别那么废,帮我做点活。” 伏危看了眼那些似乎是她用来挣银子的野果子,沉默了半晌,才问:“如何做?” 虞滢转身出了屋子,把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石块拿了进来,这是她在河边捡回来的,平时就是在上边切的薜荔果。 她把那石块,也算是石板放到了桌面上。 她拿了一个薜荔果放到了上方,拿着那把平头平刃的厚背柴刀把薜荔果对半切开,然后用木勺把里边的籽挖出来放到了一旁的木碗中。 做完这些后,她放下了勺子,看向他:“就这样做。” 伏危默了两息,然后拿起柴刀,他拿刀的姿势娴熟,握着刀柄的指节似乎蕴藏着暗力。 拿刀如此娴熟,肯定不是因为做菜而时常拿刀,以他先前的身份来看,应是用刀剑的好手。 骨节修长的手往木盆中伸去,长指拿出了一个薜荔果,放在了石板上边,干净利落的直接切开,丝毫不像虞滢切得那般费力。 切了一个之后,也不急着挖里边的籽,而是放在一旁,然后继续切着第二个。 虞滢看着他做活,待他切了三个之后,才道:“我瞧一眼你双腿上的竹架有没有松开。” 伏危手上的动作未停,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虞滢走到一旁,看了眼盖在他双腿上的薄衾,狐疑的问:“为何一直要盖着?” 现在的天气炎热,晚间几乎都可不用盖薄衾,但她每回进来,都会看到他的腿上盖着被衾。 伏危手上的动作未停,神色清冷,平静的道:“不想看见。” 虞滢看了眼他,没有多言,收回了目光,把他那宽松的裤腿撩了上去。 竹架完好无损,布条也没有松。 可方才在外边听到的声响很大,显然摔得不轻,可双腿没有影响,那伤着的应是上身了。 虞滢思索了一下,静静地看向伏危。 伏危忽视不得她的目光,半晌后,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与她相视。 “有话直言。” 虞滢平静的问:“我若说要你脱上衣,你会脱吗?” 伏危一愣,但很快便从她那正然的神色中反应了过来,她不过是想检查他身上的磕伤而已。 “磕碰而已。”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双腿上,依旧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与这双腿比起来,不值一提。” “有淤血需得揉开。”虞滢不大相信只是磕碰,摔倒的声音那么大,而且他双腿不便,和正常人摔下床的伤势程度肯定是不同的。 想到这,又说:“摔都摔了,就别逞强了,早些时候好,也能早些时候帮我多干一些活。” 听到干活,伏危眉头一挑,看了眼他自己的腿,又看了眼她,似乎在说——我这残废的模样,还能帮你做什么活? 虞滢似乎看出了他那眼神的所表达的意思,所以解释说:“云县有一家小食肆与我定了好些天的凉粉,但这做凉粉太耗时间了,这几日要加固屋子,我和伏安也是要打下手的。” 她倒是把他当做常人对待。 伏危心头有一丝异样,沉默静了片刻后,应了声“好。” 虞滢道:“你若是顾忌男女有别,我让伏安进来给你瞧。” 说罢,她正要转身去喊伏安,这时身后的伏危却是缓声道:“余六娘,与我可是夫妻。” 虞滢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虽有婚契,但你压根就没把余六娘当妻子吧?” 两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根本就没把对方当做过夫妻。 伏危道:“那你往后想如何?” 虞滢摊手:“现在这情况,我只想图温饱,图安宁,旁的事情,等我哪天能吃饱喝足了再想。” 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你有什么好提议,也可提出来。” 伏危略一摇头,神色漠然:“你决定就好,那日你想走了,我也会与你和离。” 他们已不是奴籍,婚嫁之事,也可自行决定。 虞滢琢磨了一下,点了头:“好,等这日子安定下来后,我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后,我们就和离。” 说罢,又问:“那你是愿给我瞧?还是给伏安瞧?” 伏危沉吟了一下,便抬手脱下外衫,解开系带。 眼前是一副美男脱衣的画面,轮到虞滢不自在了,目光一时不知往哪瞧了,想瞧去别处,但又觉得太刻意,也只能面无变色的盯着他瞧。 但凡他长得难看些,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不自在。 但在伏危露出肩膀的时候,虞滢这些许的不自在顿时消了。 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伏危锁骨凸显,身形已显消瘦,近乎两个月没有见阳光,让他的肤色呈现一种病白色。 但因他本身就有一种沉默,清冷的气质,倒是不显病弱。 而摔倒磕伤的地方,是他拿刀的手,外侧手臂上一片紫黑的淤青。 虞滢脸色沉了沉,肃严道:“你也别切了,我去问一问何婶家有没有药酒。” 做苦力活的人家,多有备着能活血祛瘀的药,不知何婶那里有没有,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虞滢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 伏危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继而把衣服拉上,略有所思的瞧向盆中的野果子。 等虞滢借了药酒回来,看到一桌子的果壳,又看了眼那全然挖好盛在了碗中的籽,她沉默了许久。 看到伏危这般倔后,虞滢算是知道为何伏安也那么倔了——这无疑是他们伏家祖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2 23:04:52~2022-09-13 22: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泺、小王超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脑细胞多一颗 50瓶;Alice 30瓶;余梦知遥 14瓶;摆摆、簡單瑾、梧桐树下、止咳立效丸 10瓶;蚂蚁逛世界 9瓶;Freya 5瓶;半渠活水 3瓶;青青子衿 2瓶;cffffei、kxxkxx、暖意柔柔、22498500、君兮、61654315、叶、r=a(1-sinθ)、26806373、嘟嘟的猫咪、宅可夫斯基、2444254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十七章 伏危的逞强,让虞滢无言以对。 她从那碗橘黄色的果籽上收回了目光,朝外喊来了伏安。 “你把这果子放去还有日头的地方晒一晒,待入夜了,我再去收。” 伏安看了眼小叔,又看了眼小婶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竟然还使唤上腿脚不便的小叔干活了。 伏安正要出去的时候,虞滢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喊住他:“先等等。” 伏安纳闷的转回头望向她。 虞滢嘱咐:“你别与你奶奶说我使唤你小叔做活。” 伏危垂眸擦着手的动作一顿,微掀眼帘瞧了一眼她。 让他帮忙,竟还要偷偷来? 伏安不解之时,又听她说:“你奶奶要是知道了,定会帮你小叔做了的,你肯定不想看到你奶奶劳累吧。” 伏安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那不成。” “既然不想你奶奶知道,那就保密。” 伏安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叔,所以犹豫了一下下。 一下下后,点了头,心虚的偷瞧了一眼小叔后,果断地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虞滢见伏安看伏危的那一眼,心道虽有愧疚,但着实不多。 虞滢放下药酒,复而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她把布巾拧得半干,与他道:“把衣服拉下来吧。” 伏危微疑:“不涂药酒?” 虞滢解释:“按理说要冷敷放,但并无冰块,水又不怎么凉,只能将就的先敷一敷,明早再用药酒来揉开淤血。” 她把布巾展开,静看着他。 静默了片刻,伏危把方才穿上的衬衣解下,露出了左边的肩臂。 虞滢正要往淤青的地方敷上布巾,却看见了方才没细看之处还另有旧伤。 衣襟向外解,自是难掩胸膛。 削瘦的胸膛依旧有着昔日紧实起伏的影子,在那冷白色的胸膛上边,有着细细碎碎,大大小小的擦伤。 ——像被拖地而去的擦伤。 念头一出来,她目光一移,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那处还有未散去的血瘀与结痂后的印记。 虞滢忽然回想起他腿脚膝关节处也有血瘀和擦伤的痕迹。 她先前只认为是被人打断双腿时留下的伤,所以未细想,如今想来,更像是被拖行在地上摩擦留下的。 她几息没有动作,伏危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声音淡漠:“不过是旧伤。” 不过是旧伤…… 可虞滢清楚,于他而言,现在是旧伤,但在过去也是新伤。 她敛眸,暗暗呼了一口气,继而把用略有凉意的布巾覆在了他的手臂上。 指尖划过手臂的肌肤,伏危的手臂微微一紧。 虞滢并未察觉,只是嘱咐:“每隔一会,布巾微热的时候你就换下洗一洗,再重新敷一敷。” 伏危略一点头,算是回应了。 虞滢什么都没有问,只说:“除却腿上的血瘀暂时不动外,你身上其他地方的淤血,明日再热敷吧。” 伏危按着湿布巾,缄默了许久,等虞滢把滑下的袖子再捋上了些,准备转身出屋子的时候,才继而开了口。 “你知道我的事情?” 正转身的虞滢,转回头看向他,心里头纳闷他现在才来问,是不是迟了些? 但还是点了头,应:“知道些。” 伏危敛眸:“既然知道,那就该知道与我交换了二十年身份的那个人不想我好过,我过得艰苦狼狈才是他所希望的,他如今有权有势,要再次毁我,毁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轻而易举。” “然后呢?”虞滢问。 伏危抬眸,望着她,缓缓启口:“他要毁你,也轻而易举,你现在所努力的一切,也将会成为泡影。” 虞滢怎会不知道这事,可她也知道,属于那武陵郡太守时代,也很快会过去。 而且,等战乱的时候,她一个女子恐难自保。 但伏危就是断了腿都有能力自保,跟在他身边总该是没错的。 这些,自是不能说出来的。 虞滢便换了种说法:“我能去哪?四海为家,还是回余家?” 她顿了顿,又道:“回余家,难道那人就会放过我?” 伏危不语。 虞滢又问:“回了余家,你觉得我在余家能过得下去吗?” 余家人是最了解余六娘的人,她不可能扮演得天衣无缝,再者,长期扮演另外一个人,她怕久而久之,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忘了。 或许也想到了她的处境似乎在哪都不好,所以伏危也沉默了。 虞滢无奈的叹息了一口气,说:“时下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你也不必与我说那么多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甚至,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她说了这话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伏危看着她掀开草帘走出,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他把有些温热的布巾放到了水盆中,随后掀开了薄衾,看向那双他嫌弃了一个多月的腿。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明显可以看得出有东西固定在双腿上,异常凸显。 看了几息后,原想把薄衾盖回去,但攥了攥手中的薄衾后,他终还是把薄衾掀到了角落中。 随后,伏危拿起床侧的竹竿,把窗口的草帘撑开,目光望出了屋外。 院中,身形瘦小且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伏安一边洗野菜,一边给陶灶添火,他不过是八岁的年纪,却早早当了家。 而因早年操劳过度而显老的罗氏,身形佝偻,眼睛也不好,她只能坐在木墩子上,想帮忙也帮不上。 小伏宁因吃食跟不上,一直都好似病病歪歪的,快五岁了,却是连话都不会说。 伏危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虞滢的身上。 她有很多秘密,但毋庸置疑,她现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各有不幸,且先前连稀粥都喝不上,但现在还不是依然顽强不息的活着? 伏危既想死也死不成。 他想,既然得一直活着,或许该换个活法了。 晚饭做好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茅草屋昏暗,虞滢便把陶灶弄进了茅草屋中,重新点燃柴火,屋中顿时有了昏黄的光亮,就是有些热。 为了不阻碍光线,她只在一个灶口熬药。 窗和门的草帘都撩开通风,以免烟气弥漫在屋中。 虞滢把菜端上桌的时候,发现伏危没有继续用薄衾盖着他那双腿。 心下暗道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改变。 她把两个木碗装着的白菜花蛋花汤端了上来,然后才用猪油渣简单炒出来的野苋菜放到了桌面上。 菜端上来的时候,伏安和伏宁盯着那油渣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莫说小叔来了之后,便是来之前,兄妹二人都鲜少吃过肉,吃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父母离开去采石场的那一天。 一菜一汤都只沾了些许的荤腥,可对他们兄妹二人来说却已经是极为丰盛的了。 虞滢给几人都舀了半碗饭,伏宁则少一些。 虽不是满的,但总比粥能饱腹。 伏危看了眼桌面上的菜,再看了眼面前的半碗米饭,沉默了片刻,才望了一眼虞滢。 在这贫瘠的岭南,贫穷的玉县,不过是半个月,她一次又一次的让人出乎意料。 伏家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吃上了米饭与荤食,全是依着她的本事。 虞滢察觉到了伏危的视线,她抬眼望去,四目相对了一息后,伏危敛眸,收回目光执起了碗筷。 虞滢觉得莫名,但还是没说什么,只开口道:“吃饭吧。” 伏安伏宁端起了饭碗,却只敢夹野菜不敢夹油渣,期间伏安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粒油渣进祖母的碗中。 罗氏吃到肉的那一瞬间,也顿了顿。 虞滢见他们连口吃的都吃得这么小心翼翼,心里有几分难受。 油渣不是很多,估计分一分,也就每人两粒左右。 虞滢还是从野菜中把油渣给扒拉了出来,夹了两粒进伏宁的碗中,又夹了一粒入罗氏的碗中。 罗氏似乎感觉到了,虞滢正夹第二粒的时候,忙遮住自己的碗,道:“我不用,你们吃,你们吃。” 虞滢淡淡的道:“吃吧,不然两个孩子不敢吃。” 罗氏小声道:“我吃一口就够了,你做活辛苦,你吃吧。” 虞滢给了个眼神伏安。 伏安愣了一下,他好像看懂了她的意思。 想了想,他与祖母说:“奶奶不吃,我们也不吃。” 就是伏宁也把碗放到了桌面上。 罗氏虽看不见,但听到了碗放下的声音,踌躇了一下,才期期艾艾的把挡在碗口的手挪开了。 虞滢给她夹了两粒,然后又给伏安夹,伏安惊讶的看了眼她,然后低下头,很小声说了声“谢谢”。 轮到伏危的时候,却见他随意夹了一粒最小的油渣。 虞滢也就没有再为他操心。 伏危口腹之欲并不重,夹了一次之后,并未再夹第二回。 吃完饭后,虞滢给他们每人分了半碗尚有些许余温的蛋汤。 一碗蛋花汤入腹,浑身舒舒服服的,伏安更是觉得好像浑身都有了力气一样。 吃饱喝足后,两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伏安很自觉的收拾碗筷。 陶灶烫得厉害,虞滢便没有搬出去,而是就着在屋中烧热水,打算让他们几人用热水轮番擦洗。 先前没有条件,这祖孙几人,包括是伏危都是擦冷水,本来一家子的身子就虚了,再洗那冷冰冰的河水,只会更虚寒。 虞滢在院中起了火堆,有了光亮后,祖孙几人也都坐到了院中。 清爽温柔的风狭着青草的新鲜气息袭来,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虞滢正要揉搓薜荔果籽的时候,伏安跑了过来,面色不大自然的说:“我来做,你歇着。” 他这别扭样,让虞滢觉得好笑:“不用了,你力道小,弄不好。” 要把这籽揉搓出粘稠的汁液,可不是易事。 本来还想着让伏危做的,可看他那手臂上的淤血,还是算了,等过两天吧。 揉搓着薜荔果的籽时,热水已经烧开了,虞滢让伏安从屋中把她剪好的几条新布巾拿了出来。 “你与妹妹,还有奶奶,一人一条。”她说。 伏安一愣:“给我们的?” 虞滢点了头,他们用的布巾,不知残破成了什么样子,她是没眼看了,所以今日才去扯了几尺布。 伏安心下又惊又喜,好似得了个什么宝贝一样,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偷偷和妹妹说:“妹妹,我们有新布巾用了。” 虞滢继而让伏安舀了半盆水端入她的屋中,再而扶着罗氏进屋。 这些天,罗氏与伏宁都是在晚间去虞滢住的屋中擦洗的。 罗氏擦洗的时候,她都会到屋外等着。 看着伏安把罗氏扶进屋子的时候,虞滢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想了想,或许等明日建厨房的时候,可以提议一下,隔开一点位置用来做浴间。 边想着如何做,边揉搓着果籽,等浓浆出来后,她倒入了水桶之中,先静置,等都用完水后才放入水缸之中。 罗氏摸索着从屋中出来,水又烧开了,轮到伏宁了。 伏宁也是自己动手来擦洗,但因为她太小了,所以总是洗不干净。 虞滢用新盆装了热水,兑了凉水再端入了屋内,同时也让伏安把旧盆给端进了屋中。 把伏宁拉进了屋里,温声询问她:“小婶婶帮你洗澡,好不好?” 伏宁捏了捏衣摆,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把衣衫脱下,虞滢看到瘦得能看得肋骨的伏宁,怔了怔。 虽惊,但也知只几日伙食的改善,也长不了多少肉,更别说现在这伙食也不是很好,要长肉,还是需要一段时日来慢慢调养的。 收回心思,让伏宁站入了旧木盆中,再用水瓢舀了水淋在了她的身上。 帮她把身上的脏污擦得干干净净的。 伏宁看着帮着自己洗澡的小婶婶,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心底更喜欢小婶婶了。 当虞滢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后,也简单的擦洗了,待出屋子倒水的时候,却发现伏宁蹲在了屋外。 虞滢问:“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伏宁站了起来,伸出小手抓住了虞滢的衣服,眼巴巴的望着她。 虞滢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试探的问:“你可是想与我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停在这是因为我没写完,但更新时间到了,明天我尝试一下双更,不行别骂我呀 *****感谢在2022-09-13 22:46:49~2022-09-14 22: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飛雪、米米米就是米、落泺、v云竹v、幸福之嘟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ffffei 89瓶;27567115 50瓶;余梦知遥 18瓶;米米米就是米 10瓶;是星星呀!、簡單瑾 5瓶;奂桐 3瓶;kunxing、61654315 2瓶;大白兔白又白、暖意柔柔、月、那么喜欢你、Renee、吉吉、君兮、26806373、kxxkx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你可是想与我一起睡?”虞滢询问伏宁。 听到这话,小姑娘似乎有些怕被拒绝,所以怯怯糯糯的点了点头。 出来寻妹妹回屋睡觉的伏安听到了这话,愣了一下。 虞滢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伏安怕她不高兴,连忙与妹妹说:“妹妹别胡闹,快跟哥哥回屋睡觉。” 听到哥哥的声音,小姑娘忽然抱住了虞滢的大腿,似乎不想跟着跟哥哥回去睡。 忽然被抱住大腿的虞滢怔了怔,然后低头看向底下的小身影。 月色光辉,有些许的光亮,尚能看到人影。 伏安一时不知说什么,屋内传出罗氏压低声音询问:“安安,宁宁怎么了?” 伏安回:“宁宁要和那……”声音一转,换了称呼:“小婶一起睡。” 屋中一时静默,随后传出竹竿触地的声响,像是罗氏出来了。 虞滢温声与小姑娘说:“先回去睡觉,明天睡醒后,就能见到小婶婶了。” 还未休息的伏危听到虞滢自称的那声“小婶婶”,睁开了双目,望着漆黑的茅草屋顶。 莫名地,心情微妙。 屋外,伏宁却是不肯松手。 虞滢迟疑了一下。 帘子已经撩开,罗氏也摸索出来了。 虞滢还是决定了,说:“今晚便让她与我睡一晚吧。” 罗氏面露担忧:“可宁宁睡觉不安分,会吵到你的。” 虞滢:“没事,不影响的。” 罗氏犹豫了一下,然后喊了一声“宁宁,随之嘱咐:“要听小婶婶的话。” 伏宁不会说话,但还是重重地点了头,算是回应了。 虞滢与罗氏说:“一会把那夏枯草熬的茶喝了再睡。” 罗氏点头:“省的,喝了几天后,晚间我和安安宁宁都没怎么咳嗽了。” 伏安听祖母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这几天晚上自己都睡得可好了。虽然还是会咳嗽,可完全没有先前咳得那么厉害了。 就是奶奶和妹妹好像都好了许多。 把祖母扶回去前,伏安转头看了眼,望着牵着妹妹入屋的背影。 待回到了屋中重新躺下后,伏安才小声地与身边的祖母说:“奶奶,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那个小婶,我不喜欢。” 黑暗中,罗氏脸色一变,随而压低声音与孙子道:“你别与外人说这些话,不然你小婶又会变回以前的那个小婶,而且你小婶也很有可能会从咱们家离开。” 伏安愣了愣,一想到会变回之前那个可怕的小婶,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又想到她可能会离开,便斩钉截铁的应:“我肯定不会与别人说!” 伏危听闻祖孙二人的话,便知不止他看出了差异来,就是他的生母也看出了端倪。 但他们日子太苦了,但她却带来了一丝甜,哪怕明明看出了其中端倪,都不愿细想,更不愿深究。 因余六娘来的时间短,所以陵水村的所有人,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现在的她以前和现在到底有何不同,他们不了解,也无从深究。 但在百里外另一个村子的余家,却是对她最了解的,若是让她回余家,未必比留在伏家轻松。 祖孙二人渐渐陷入沉睡,伏危却依旧毫无睡意。 另一个屋子,虞滢拿着大蒲扇轻轻地摇着,淡淡凉风挥去一角的闷热。 伏宁的睡姿没有安全感,像小猫崽子一样蜷缩着睡,而且还紧贴着虞滢睡。 她呼吸很缓,一点也不闹人。 睡前,虞滢与她说了一下灰姑娘的故事,说到一半她就睡着了。 虞滢困意袭来,也跟着入睡了。 夜尽天明,虞滢早早便起来了,她一起,小姑娘也跟着起来了。 她盘起长发,用荆钗固定,然后才给小姑娘辫子,辫好后,再用布条扎了个蝴蝶结。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看着让人心喜。 把她带出屋子时,天色才蒙蒙亮,但伏安已经起来了,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被小婶牵出屋中的妹妹,又看向小婶,问:“今天是不是还要去山里?” 虞滢点了头,说:“要去,但要快去快回。” 和何家约好了今天加固屋子,还要把凉粉给陈大爷送去,估摸着一个时辰后就得回到家里。 虞滢简单地给伏宁擦洗后,她也开始梳洗。 伏安见她准备得差不多了,也不用提醒,径直摘了几片薄荷叶揉搓出汁液后涂抹在脖子手腕,脚脖子上。 虞滢挖了些凉粉放到了两个碗中,打算中午的时候,给何婶他们家解暑用。 弄好后,便也就背着背篓与伏安出门了。 她所知道的那处薜荔果还能再摘两三天,所以等明日还得去瞧瞧别的地方。 有伏安帮忙,很快便摘得七分满的背篓,够送两次的量了。 不过是半个多时辰便回去了,刚回去放好的果子,何婶他们就过来了。 何叔和儿子,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高大汉子。汉子很黑,但五官却深邃,倒有几分阳刚英俊。 他们分别扛着几捆粗细不一木头和几捆干草,何婶则与媳妇拿着铲子和锄头过来。 问了伏安,伏安说那个汉子也是同村的,叫宋骏,宋家的三郎,与他父亲一块长大的,感情很要好,父亲不在家的这些年,也一直帮衬着他们家。 说到这,伏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先前带走的那小半袋子的芋头,就是宋三叔送来的。” 虞滢:…… 他还记得这事呢? 但很快,伏安似乎怕她不高兴,又说:“我以后不提这事了。” 虞滢看了眼他,没说什么,然后去与何婶婆媳说话。 何婶道:“宋三郎一直和我们家大郎在士族那处做长工,知道你们家要盖间屋子,也说要过来帮忙。” 虞滢看向那宋三郎,感谢道:“真是太谢谢了。” 宋三郎大概是个不善言辞,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伏大郎他不在,我肯定是要帮忙的。” 先前伏危被流放到岭南的时候,半死不活的被扔在了驿站,就是这宋家三郎和何家大郎去把他从驿站接回来的。 伏家在这陵水村,大概就与何家、宋家这两家相处得最好。 再说昨日虞滢去何家借药酒,说是二郎摔了,所以何婶介绍完了宋家三郎后,便问她:“你男人怎么样了?” 虞滢回道:“也没什么大碍,等中午用完中食后,我再去给他抹些药酒。” 何婶点了头,然后与虞滢说今天盖茅草屋的事情:“你何叔说既然要建一个庖屋,帮忙的人也多,不如就顺道搭一个茅房,也不用总是到外边如厕。” 虞滢听到何婶这么一说,面上一喜。 之前她就有这个意思,但怕太过麻烦别人了,也就没提。只打算他们搭茅草屋的时候,顺道学一学,等之后再自己尝试来搭一个小的茅房。 茅房提了出来,虞滢也不用担心了,随而她与何叔商量着把庖屋建长一些,一分为二,中间间隔,预留一个约莫四尺左右的地方做浴间。 浴间再比外边的庖屋矮那么半尺,她打算去河边弄一些沙石回来填一填,这样渗水便会好许多,也不用担心冲洗的时候,地上的泥土会溅到脚上,也能防滑。 听了虞滢的话后,几人便也就开始动工。 定了约莫七尺左右长,三四尺宽的位置,用树枝在地上画了线,然后便开始沿着线挖土。 挖低了浴间的位置后,才沿着画好的线挖出了一条深沟壑,把较粗的木头放在了边角,再用比手指粗些的树枝环着屋子,紧密挨着插/入沟壑之中,全部插完了,才用泥土掩埋,再用坚韧的草绳绑住树枝。 和那陈大爷约定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虞滢便没有再继续帮忙,而把凉粉送了出去。 村口那处,陈大爷已经等了一会了。 虞滢忙加快脚步,到了村口后,她把一陶罐的凉粉给了陈大爷。 陈大爷道:“我给你拿了两棵菘菜,外边两文钱一斤,这一棵都得有两斤了,我算你三文钱一棵。” 虞滢连忙道谢,随后陈大爷又拿了两个萝卜给她。 菘菜翠绿,萝卜也够大,还有一小筐的小芋头,虞滢总共花了十三文钱。 虞滢看着这些瓜蔬长得好,便问:“陈大爷你这瓜蔬长得这么好,是在哪里买的种子,我也想买一些在自家院子里种。” 陈大爷笑道:“这哪里是买的,都是自家给留出来的,你要是想要,我匀一些种子给你,价钱比县城的还便宜。” 总归也不能一直吃野菜,伏家院子一大片空地,现在也只种了一小片的薄荷,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种一些蔬菜。 心思一定,虞滢便让陈大爷明天帮忙带一些种子过来。 与陈大爷说定后,虞滢便回去了。 想到自己就剩下几十个铜板了,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要是还想着帮伏家把伏大郎夫妻从采石场中接出来,往后便不能再多做花销了,好在暂时不用再添置什么。 只是,她得打听一下采石场役期是怎么换算的,如此心里才算有底。 回到了院子,虞滢也继续帮忙。 与何婶搓着草绳的时候,虞滢才问起这事。 “何婶,你可知那采石场一年的役期得交多少银子才能免了?” 何婶道:“我家二郎都在采石场做活,我怎能不知道?” 说起二儿子,何婶叹了一口气,随后道:“二郎还有大概两年的役期,若想要回来,那就得交大概两千五百钱。” 听到这,虞滢的心有些沉。 两年是两千五百钱,三年就是三千六百钱。 若是只赎回伏大郎,对那伏家大嫂置之不理,虞滢也做不到。 那采石场乱得很,穷凶极恶的人都有,光棍更多,一个妇人若是没有个男人庇护着,结局可想而知。 可两个人,就是七两多的银子呀,她现在身上连一百文钱都没有,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去哪里挣这么多的银子? 虞滢想到这,心底有些凉。 何婶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好奇道:“你怎忽然问起我这些?” 虞滢笑了笑:“只是想起安安宁宁的爹娘,就随口问了一下,没成想要这么多的银子。” 何婶看了眼在另一头帮忙搓草绳的俩孩子,无奈道:“没银子,只能慢慢熬了。” 虞滢也看向伏安伏宁,轻叹息一声。 既然现在没有法子赎了役期,也不能明知有人命发生而无动于衷。 虞滢琢磨半会,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去那采石场见一见伏家大郎,提醒他一下。 说不定提醒后,也能让他避开了丧命的劫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在奋斗中,大概在两点左右能更新,你们先睡,明早起来再看。 *****感谢在2022-09-14 22:59:40~2022-09-15 22: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3个;大树有家泡面店、落泺、47719861、57601595、Yik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天到了就下雪吧 50瓶;愛故事、頔笙 20瓶;拟态 15瓶;芒果宅喵酱、余梦知遥、摆摆、和颂、捷&昴、半晌贪欢 10瓶;好好 8瓶;枝枝呀枝枝、22498500、团团 5瓶;七月柒 3瓶;r=a(1-sinθ)、簡單瑾、57601595 2瓶;那么喜欢你、thia、清影筱月、Dudududu、26806373、沐子觅覓、君兮、吉吉、吃梨不、潇潇0411、嘟嘟的猫咪、2444254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约莫快晌午,虞滢便向何婶借了陶罐来做饭。 两个陶罐,分别用来做饭和炖菜。 她进屋子拿米的时候,却发现地上的薜荔果不见了。 虞滢琢磨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便去了隔壁茅草屋。 在草帘后,她低声说了声:“我进去了。” 提醒后才进了屋子。 院子中,何家大媳妇见到那伏家的新妇从另外一间屋子出来,再去主屋时,还要先说一声,感到奇怪。 她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婆婆:“娘,那伏家新妇怎不与伏二郎一块住。” 何婶抬头看了眼撩开草帘进屋里的余氏,小声解释:“那还不是这俩小年轻也没正经成亲,更别说那伏家二郎的腿……诶,你也别问了,更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事。” 何家媳妇也不敢问了。 虞滢入了屋中,便见桌面上摆满了已经挖干净的薜荔果果皮,而新木盆中几乎满满一盆的籽。 虞滢的目光从那盆籽往上移,看向伏危。 伏危的脸上依旧是一派冷清的神色,大概是果子没冲洗干净,他那原本白皙的双手有些脏。 他双手平放于胸前,往桌面上的果籽略一偏头,又看了眼虞滢,语气淡淡:“我给你都弄好了,劳烦你端些水进来让我洗手。” 虞滢想说些什么,伏危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平静道:“做了些活,倒不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了。” 虞滢那句到了嘴边“你还想不想好了?”的话,听到他这话后,又给咽了回去。 说了句:“你等着后。”便出屋子去端水了。 端着清水回来后,她看了眼桌面上的果皮,把水放到了竹凳上,说了句:“你就是不做,休养了一两天后,我也会让你做活的,太过逞能了,与伏安一样。” 伏危把沾了黏糊汁液的双手放进了盆中浸泡,问:“我与他,怎会是一样?” 虞滢:“都一样爱逞强,那么瘦小的身体,让他只打一回水就好,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早中晚都去打水。” 若是重活做多了,可能会影响到以后的个子。 伏危不大在意,只说:“他是早当家,我是不想让自己闲着罢了。” 虞滢小声嘀咕:“爱逞强的人从不承认自己逞强,就好比喝醉酒的人从不承认自己喝醉了。” 伏危:…… 也没有继续与她争辩,只问:“籽都挖出来了,之后怎么做?” 虞滢道:“余下的活我来做就好,过两日再教你。” 想了想,又道:“早上太忙了,等吃完中食后,我再来给你擦药酒。” 伏危没说什么,虞滢待他洗手后,便端着盆出了屋子。 拿着新的干帕子擦手时,伏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眉心浅蹙。 他转头看了眼床头的药酒,再低头看了眼自己肩膀和胸口的位置,沉默了一下。 她方才说,中食之后,她来给他擦药酒……? * 因院子里在捯饬屋子,所以虞滢只能把陶灶端到屋子中,再而把窗户和门的帘子都掀开了,在屋中做饭,而小伏宁则跟在她身边,给她添火。 虞滢打算用一棵菘菜与四两多的猪肉,做一个猪肉炖菘菜,菘菜也就是后世的大白菜。 然后就是水煮萝卜,煮好了萝卜后捞出,再热猪油倒进去,最后用盐来简单地拌一下。 最后是主食。 因家中的存米只有不到三斤了,若是全煮了的话,他们就没有存粮了,所以虞滢只舀了一斤半的米,再洗了七八个比拳头小一些的芋头,削皮切丁放入罐中与米一同煮,做个芋头饭。 不一会,香味飘出了屋外,忙活了一上午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闻到这飘散出来的香味,更饿了。 何婶琢磨了一会,厨房和茅房的大体已经做好了,只需要再把茅草放上去就好,另外再加固一下旧的两间茅草屋,一个下午就能做完。 盘算好了后,就与其他几个人说:“我们先回去歇一歇,等下午日头没那么大了再做活吧。” 其他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准备回去吃中食,再小憩一会。 屋中的虞滢听到了何婶的话,大概明白他们是顾虑到伏家的日子,所以不想给伏家造成负担,便也就打算回去吃中食。 虞滢忙擦了手,从屋中出来,喊道:“饭快做好了,你们怎就回去了。” 何婶笑道:“我们回去吃中食,顺道休憩一会,中食就留着你们做暮食吧。” 虞滢无奈:“何婶,我做了有些多,我们一家就是吃到馊了都吃不完。” 说着便走到了何婶身旁:“我这些天帮玉县一家小食肆做吃食也挣了能吃上饭的银子,所以何婶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们会饿肚子了。” 虞滢去玉县送吃食的事情都是偷摸着来的,现在除了伏家人,村子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如今,虞滢对何家也有了了解,得了他们的帮助,她就说了一半,也好让何婶宽些心。 何婶面露诧异:“你给玉县的小食肆做吃食?” 虞滢笑道:“自然,你若不信,便问我娘和伏安。” 何婶看向了祖孙二人,就见伏安点头,又听他说:“小婶说的是真的,我们昨天还吃了米饭和油渣呢,可香了。” 就是罗氏也说:“就依了六娘,留下来吃吧。” 何婶心下讶异,这伏家人好像都向着这余氏,一个月前可不是这样的。 难不成伏家的日子真的好过了起来? 这时虞滢继续与何婶说道:“何婶你们且先等着,我去与伏安把桌子搬出来,在外头吃,若你们走了,那我们便端去你们家吃。” 说罢,又看向宋家三郎,说道:“宋三郎你也是,若是不留,我便让伏安送到宋家去。” 说罢,虞滢松开了何婶的手,然后转身朝屋子里边走去,伏安也跟了上来。 何家几人都看向了何婶,就是宋三郎也看向了何婶,好似都在等她定主意。 何婶一阵无语。 但现在那余氏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留下来了。 最多,饭菜不够的话,少吃些就好。 何婶点头:“那就留下来吧。” 不一会竹桌子被抬了出来,放到了树下。 伏家的院子很大,先前杂草丛生,现在在虞滢的捯饬下,已然干干净净的了。 在院子角落还有两棵虞滢叫不出名的树,平日白天她就是在树荫下干活,倒也凉快。 虞滢与伏安复而又把长竹凳给搬了出来,然后才把吃食都端到了桌面上。 虽然只有两个菜,但胜在量多。 肉食虽少,但和家人和宋三郎看到菜中有肉的时候都愣了愣。 这菘菜炖肉,还是陵水村办酒席时的头菜呢。 给小食肆做吃食,能挣几个钱? 这余氏定是把自己带来的嫁妆也补贴了进去,大家伙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戳穿。 心道这余氏能这么重视他们,往后要是有什么事需得帮忙,他们力所能及的,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再说碗筷不够,何家媳妇便回去取了。 做重活的三个男人,本就胃口大,所以满满的一碗芋头饭,女眷毕竟胃口小一些,所以只七分满。 虞滢知道伏危为了不频繁解手,都在控制吃食,所以也只盛了半碗给他,再在上方放了些菜,让伏安端进屋中给他。 一顿中食后,便也就各自归家休息了。 虞滢与伏安收拾了碗筷,没等虞滢反应过来,他就把碗放在盆里端去河边洗了。 虞滢看了眼他远去的背影,收回了目光,与罗氏道:“你带着宁宁去我屋里睡一会,我去给二郎擦个药酒。” 罗氏听说要擦药酒,问:“二郎摔得重不重?” 罗氏也受不得太大刺激,虞滢也就没说实话:“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手臂青了些,擦些药酒祛瘀就好。” “真就这样?”罗氏有些不大信。 “我没必要骗你?”虞滢看向伏宁,温声道:“扶奶奶进屋午休。” 伏宁轻点了点头,然后拉上了祖母的手,罗氏也就跟着孙女入屋。 看着她们入了屋子,虞滢才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 伏危昨日几乎一宿未眠,早间又忙了一上午,不仅切了一堆的野果,还挖了一上午的果籽,自是疲惫的,所以用完中食后就小睡了过去。 虞滢进屋时,他正在眯眼假寐,但隐约听到了些许声响,警惕得一瞬睁开双眸,几乎同时抓住了床边的棍子,眼中戒备之色浓重。 待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虞滢时,警惕之色才散去。 虞滢见他这样防备,就知道他从天之骄子成为罪臣之子后遭受了许多折磨,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的。 曾经最亲近的人都舍弃了他,怎叫他不心寒? 正因这样,他对所有人都有所戒备,哪怕回到伏家,他都一直戒备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两个侄子。 在这十几天来,虞滢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虞滢敛思,与他道:“我过来给你上药酒。” 伏危神志清醒了,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上药酒也需得讲究力道和推拿的手法,这样祛瘀才会更快,虞滢职业病犯了,便道:“我帮你擦药酒,顺道给你推拿。” 想了想,又说:“你坐太久了,得舒缓一下肩颈腰背,不然会僵硬难受,晚间也难以入眠。” 伏危微微皱眉:“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虞滢有些不明白这平时寡淡得似无欲无求的人,怎么忽然就这么坚持了? 揣测了片刻后,忽想起他身上淤血堆积所在,又想到书中曾说他为武陵郡太守之子时,极为洁身自好,就是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厮,没有女婢。 虞滢隐约猜到了他为什么拒绝。 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道:“男女授受不亲。” 果然如此。 虞滢却是径直拿起了床头放着的药酒,说道:“我们虽有名却无实,但也算是夫妻了,男女授受不亲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她做中医院实习生那会,可不会分男女做推拿,在这个世代以后不知道会如何,但起码现在这会她是不在意的。 毕竟家里缺干活的人,他虽残废,但双手还能使,往后的薜荔果交给他,她也能做点别的事情。 想到这,虞滢声音轻缓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脱.衣裳,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5 22:58:15~2022-09-16 02: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奶茶里的奶茶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6880590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4个;不够看啊大大求多更新、嘴里衔着蛋黄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子衿、簡單瑾 2瓶;r=a(1-sinθ)、Renee、xue小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在虞滢那一句“脱.衣服,上药。”后,她与伏危二人静默无言相对许久,似乎像是一场拉锯战,在比谁更有耐性。 许久后,伏危依旧没有同意的打算。 虞滢知道他顾虑什么,所以商量道:“这样吧,我就只负责手臂与后背,其他地方你自己擦,便莫要扭捏了。” 伏危听到她说自己扭捏,眉心不禁浅浅一蹙。 许是知道她的韧劲,半会后,伏危还是认命了。 低下头把衬衣的系带解开,把衣衫脱下,露出了精瘦的上半身。 伏危长相俊美,闭上双目后,微抬下颚露出了脖子,随而喉间的喉结略一滚,虞滢顺着他的喉结往下瞧了眼,便见到了线条清晰的锁骨。 伏危这副模样,似带着几分禁欲的气息。 这种画面,确实养眼,只是看到他身上的旧伤,虞滢也没心情欣赏这一番美色。 她把药酒的瓶子打开,轻嗅了嗅,有淡淡的中草药气味。 瓶子略一倾,些许褐色液体便入了掌心。 虞滢看了眼他肩臂和肩头的淤伤。 除却臂膀的新瘀伤外,其他地方的瘀伤颜色并没有那么深,估摸着热敷与推按两三回就能消了。 掬着药酒的掌心缓缓向手臂上的淤青覆了上去,先是轻缓揉开,让整片淤青的地方都能抹上药酒。 动作轻缓,因多日来做活,原本娇嫩的手心有了些许的薄茧,但覆在患处的那一瞬,伏危手心略一收紧。 虞滢看到他收紧的手心,以为他是疼的,便缓声道:“若是疼的话,就忍一忍。” 伏危闻言,松开了微微握紧的手。 这一丝刺痛,但比起双腿被硬生生打断,再到正骨,这丝丝刺痛,于伏危而言,犹如被虫子扎了一下,没有半分影响。 只是,不知是不是药酒的作用,手臂不仅发烫,还有些痒。 就在伏危以为是药酒让手臂发烫的下一瞬,虞滢却忽然道:“一会揉搓的时候会发烫,你也忍着点。” 伏危一默,没有回应。 虞滢也没想着他能回应,不过是提醒他一下而已。 屋中静默,只有外边传来的蝉鸣声。 虞滢给他的手臂擦了药酒,随后是伏危的肩头,手心覆盖的同时,却感觉到伏危的筋肉略一紧绷。 虞滢瞧了眼他依旧闭着眼眸,还有那紧抿着的双唇,说了声“放松”。 话语才落,屋内忽有光亮,有人把门口的草帘卷了起来。 虞滢转头望去,只见撩着门帘的伏安脸上一慌,忙松手跑开了。 虞滢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他的反应,但因手头上还有活,也就没有细想。 肩头也擦了药酒,虞滢继而给他的肩颈与后背做推拿,拨开了伏危散落在后背上的黑鸦般的墨发。 指腹与掌心毫无阻碍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因有药酒的滑润,肌肤与掌心过分丝滑。 虞滢原本没有一丝旖旎的心思,不经意间看到伏危额间有一层细细的薄汗,且肤色发红。 再仔细瞧,便发现他双目虚闭,睫羽有些许发颤,原本苍白的薄唇,此时有些鲜艳。 虞滢琢磨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伏安为何会慌张地跑开了。 明白了过来,这才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也有些不对。 古人古板,于她而言再也正常不过的推拿,在他们看来却是过分亲近了,更别说是像伏危这种把男女授受不亲挂到了嘴边的。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把这些杂念屏出了脑海外,也不管他们怎么想,继而心无旁骛地给伏危推按。 时间与伏危而言,似乎过得格外的缓慢,所有的感官都跟着肩颈上的手而动,掌心摩擦过脊椎骨,连着尾椎骨都不禁跟着发麻。 伏危暗暗调整呼吸,但鼻息之间却萦绕着药酒和淡淡的药草味。 那要草药从何而来,伏危很清楚。 伏危不禁想起她在院中晒的那些草药,她每日都乐不知疲的摘许多的草药回来,晒了一轮又新的一轮,估计她那屋子都堆满了草药。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虞滢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可见推拿有多费力气。 虞滢看了眼伏危赤膊上身,之前是冷白色的肤色,但现在却透着红色。 应是血气通了,虞滢这么想着。 “好了,可能酸胀疼痛,但也是正常的,今晚你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后天我再给你推拿一次。” 虞滢说罢,盖上了药酒的瓶子,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人走了,伏危才睁开了双目,长吁了一口气,抬起手缓缓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又是长吁了一口气。 * 虞滢从屋中出来,便见伏安趴在桌子上睡觉,一旁的簸箕筛子上已经晒了薜荔果的果子。 虞滢收回目光,转头去把手洗了。 大概是洗手的水声吵醒了伏安,他抬起了头,茫然的揉了揉眼睛。 但在虞滢转身看向他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一红,目光转到了别处。 虞滢:…… 到底不知从何解释起,而且在别人眼里她和伏危是夫妻,夫妻间亲密一点在其他人看来好像也是正常的。 她也没说什么,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看了眼在禾秆床上紧挨着睡的祖孙俩,虞滢动作轻缓地把装水的竹筒拿出了屋外。 喝了一口薄荷水后,通体清爽,就是热意也散去了不少。 没过一会,何婶他们就来了,继续赶工。 大概申时,茅房与厨房,浴间都已经捯饬好了,那宋三郎和何家大郎更是去河边装了许多的砂石回来,里边还有一些鹅卵石。 铺了一层砂石和鹅卵石在浴间,依旧比庖房要低一些,以免水漫到外边去。 日暮西山时,两间茅草屋也已经加固好了。 何婶千叮咛万嘱咐不用做他们的饭了,所以一做好后就回去了。 院子归于平静,虞滢看着新搭建起的茅房与厨房浴间,有一种可以喘一口气了的感觉。 终于不用出去上厕所,晚上也不用一直憋着了。 简单擦洗了这么多天的身体,也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洗一回澡了。 最高兴的无疑是两个孩子,看着新搭建的茅房和庖房,浴间,兄妹一直进进出出,好不激动。 虞滢看了撒欢的兄妹二人,笑了笑,然后去做简单的打扫。 茅房在院子最角落的位置。 虞滢今早摘了些野花,放在水缸旁时不时撒些水,以免蔫了,她把野花分成了几份。 一小把挂在茅房中,又挂了一小把在澡间,为单一简陋的茅草屋增添了些许的不同,看着就很舒心。 她复而弄了两个竹筒,装了些水,然后把花放进了竹筒中。 一筒花放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因没有地方放,也只能放在了床旁的地上。 另外一筒花则拿进了伏危所在的屋子,放到了桌面上,也为灰蒙蒙的屋子增添了一抹鲜亮的生机。 虞滢见伏危似乎歇了,也没喊他,径直出屋子做暮食了。 她出了屋子后,闭着双目的伏危才睁开了双眼,转头看了眼桌面上那颜色鲜艳的野花。 那原本无甚表情,甚是冷清的脸上,少了两分暮气,多了一分活息。 * 虞滢把一个约莫到膝盖的木墩子搬进了厨房中,再把陶灶放到上方开始做饭。 今晚就只简单的熬一个粥,在粥里放几朵晒干了的红菇,再放了小半勺的猪油,撒了些许的盐。 把粥端到了屋中,伏危刚醒了,看了眼她,也没说什么。 虞滢道:“我还有些忙,等我忙完再吃。” 伏危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也不知伏安跑哪去了,虞滢便自己把五个碗摆在了桌面上,然后分了粥。 分好了粥后,她便拿着陶罐出屋子去,刷干净后装了一陶罐的水入庖房,一边烧水,一边熬药。 一天下来,伏安除了看见新屋子兴奋了一会,但之前之后都没怎么说话,奇怪到就是看不见的罗氏都感觉出了端倪,便也就悄悄地拉着孙子去了墙角说话。 罗氏问他:“今天一下午也没怎么听到你说话,你咋了?” 伏安张了张口,说了“晌午”两个字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闭上了嘴。 罗氏以为晌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连忙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伏安探出头瞧瞧往庖房那边看了一眼,见小婶在庖房忙活的身影,缩回了脑袋。 他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踌躇了一会,在罗氏等得快急了,他才红着脸说:“我今天晌午看见小叔脱了衣裳,小婶的手在小叔的身上又摸又揉的……” 罗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听自己的孙子说:“奶奶,小叔和小婶是不是要生小娃娃了?” 罗氏:…… 来喊他们吃饭的虞滢:…… 伏安这小脑袋瓜子可真能想,也真敢想。 祖孙二人都没察觉到拐角后的虞滢,罗氏压低声音道:“别胡说,那是你小婶在给小叔擦药呢。” 罗氏倒是想看到两人能修成正果,可她不敢想。 他们家事太多了,压根配不上余氏。 虞滢想了想,还是静默无声地转身走回了庖房。在庖房的门外喊了到:“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入v了,大概在明天早上更新,希望多多支持~ v前送红包,在这章留言的送红包【24小时内】~ 作者专栏有许多预收,总有一本对你胃口的,对上胃口的,不妨预收一下,新文早开早知道~v~ ***********感谢在2022-09-16 02:17:03~2022-09-16 18:0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4个;左左右右在身边、和一野散步才是正经事、止咳立效丸、潇潇0411、v云竹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末 20瓶;梧桐树下 17瓶;愛故事、王 10瓶;余梦知遥、拟态 7瓶;无花果、芒果宅喵酱 5瓶;41575137 2瓶;kxxkxx、笨笨跳跳、清影筱月、24442542、暖意柔柔、Runze润泽、英梨梨、君兮、潇潇0411、橙子1121、26806373、左左右右在身边、Dudududu、deventy、月田、嘟嘟的猫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二十一章 喝完粥后, 虞滢便回了庖房查看烧水的火。 见水沸腾了,虞滢便倒入了新盆中,又重新烧了一陶罐的水。 复而去打了半桶的冷水来兑热水, 洗了头后, 另一陶罐的水也烧好了。 兑了满满的一盆水后才开始沐浴, 温热的水淋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畅。 久违的感觉,让虞滢感觉到沐浴原来也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而沐浴后的水, 会渗入沙石中, 再流到了外边的土坑中。 虞滢想在小院种菜,但因去河边取水太过麻烦了,所以琢磨了一下, 在晌午的时候就着何婶他们带来的铲子锄头在浴间后边挖了个坑。 知道她要挖坑储水浇菜,那何家大朗直接接手, 不一会就挖了一个大坑出来。在大坑四周围了一圈竹子, 以免有人不小心摔进去。 虞滢沐浴出来,只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已。 轮到罗氏去沐浴的时候, 脱了草鞋踩在沙石上边,舒服的感觉从脚底开始蔓延,且想到再也不用拘束的随便擦洗, 心底略微酸涩。 怕媳妇嫌弃自己不干净, 罗氏搓洗了很久, 洗了一个很舒服的澡。 从浴间出来的时候,凉风袭来,也觉得浑身清爽。 也不知道是不是余氏给自己开的那些汤药起了效果,这些天下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 原本罗氏对双眼复明的事情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现在在感觉到虚弱的身子逐渐好转后,仿佛又感觉到了希望,所以每日都很配合的蒙眼和喝药。 哪怕村子里的老妇小孩取笑她是瞎子蒙眼多此一举,她也充耳不闻,当做没听见。 只是想到自己的双眼有可能治好之余,又想到了有哑疾的孙女。 罗氏陷入沉思时,忽然听见余氏喊宁宁来沐浴。 便是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出来到二人和谐相处的模样。 在这个家里边,就数宁宁与余氏相处得最融洽。 余氏疼爱宁宁,也不知道与余氏提一提宁宁的哑疾,余氏愿不愿意治宁宁,更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宁宁的哑疾? 再说虞滢给伏宁洗澡时,伏安去河边打水的时候,顺道就在河边洗了。 在这个家里,就伏安那小身板的身体算是好的了。就是以前太过劳累,再加上营养不良,所以生得瘦小,往后食补一下,问题不大。 且现在天气还热着,洗河水也还行,虞滢就没有劝说。 给伏宁穿上衣裳从庖房出来后,就见罗氏站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满脸忧愁。 罗氏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子了,她愁的事情很多,虞滢不好劝慰,也就当做不知道。 想了想,朝着罗氏喊了一声:“娘,该喝药了。” 没有个正经的称呼,虞滢只能暂且根据现在的身份来喊罗氏。 站在树底下的罗氏听见虞滢的声音,这才转身,拿着竹竿探着路走了过去。 罗氏走近后,虞滢出声提醒:“药煎好了,我刚刚倒到碗里了,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能喝了。” 听到声音的距离,罗氏才停了步子,她静默了一会后,对孙女说:“宁宁,你去瞧一瞧哥哥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伏宁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松开了虞滢的手,出了院子,去河边找哥哥。 虞滢想起伏安出去的时候,与罗氏交代他要在河边洗了再回来,这伏宁才洗完,他肯定没那么快回来。 想了想,虞滢知道罗氏有意支开伏宁,便问:“要与我说什么?” 罗氏踌躇了几息,才问:“宁宁以后还能不能说话了?” 虞滢知道罗氏迟早都会问的,所以也没有急着询问,而这些天她也一直在观察着伏宁的情况。 虞滢问:“宁宁是一直不会说话?还是之前说生过什么病?” 罗氏摇头,说:“她两岁之前还是会说话的,但之后忽然就不会说话了,也没生过什么大病,无论我们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就是找了大夫,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 虞滢略一沉思,两岁前还会说话,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那为何忽然不会说话了? 是因为伏家大郎夫妻的离开吗? 可伏家大郎夫妻二人离开伏家的时候,伏宁才一岁左右,她不会说话是两岁后的事情,这时间就对不上了。 虞滢琢磨了一会后,分析道:“年纪小的孩子忽然不会说话了,要么是生过大病,要么就是环境影响,又或是受过惊吓。” 虞滢想了想,说得更仔细:“大病就是发过高热,或是能让人丧失意识的疾病。环境影响就是周围无人与她说话,更无人在意她。” “最后受过惊吓这点,有可能是被人威胁过不许说话。又或者是遇见危险时,有人告诉她不能发出声音,若是发出声音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也有可能是看见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话到最后,虞滢问她:“你且好好想想,宁宁不会说话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氏听了她的话,不禁愣了一下,就在回想的时候,忽然传来伏安的声音。 “我知道,是小叔!” 听到这话,罗氏转向了声源处,虞滢也看向了院门。 提着水的伏安一脸愤慨,而身边的笑伏宁却是一脸的茫然。 伏安继续道:“肯定是前小叔害的!” 听到前小叔这个称呼的时候,伏宁小身板一抖,小脸上露出了惧意。 伏安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虞滢连忙打断他:“先把水倒入水缸中,一会再说。” 伏安张开嘴巴还想继续说,虞滢已然上前,拿过他手上的水桶,小声提醒他:“别吓到妹妹。” 伏安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妹妹,见到妹妹脸色白了,他立即反应过来,也闭上了嘴。 虞滢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水提到水缸旁,倒了进去。 放下桶后,她把伏宁抱了起来,温声问:“今晚要不要继续和小婶一起睡?” 有些呆滞的伏宁听到这话,她看向了小婶婶,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趴在了虞滢的肩头上。 虞滢看了眼罗氏也有些呆滞的脸色,与伏安道:“你先去屋里烧些艾草驱蚊虫,我晚间再过去。” 伏安点了点头,先回屋去烧艾草了。 虞滢与罗氏说了声:“今天还是我带宁宁睡吧。” 罗氏恍如初醒般点了头。 虞滢把伏宁带在身边,把凉粉做好后,才带她进屋。 与她一块躺到了床上,轻拍着她的背,以此来安抚她。 直至天色全暗了,伏宁才入睡。 虞滢待伏宁入睡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起身时却发现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 虞滢动作轻缓地把她的手指掰开,拿了薄衾给她抓在手中后才出了屋子。 虞滢走到了隔壁屋子,站在草帘外,压低声音问:“伏安,睡着了没有?” 不一会伏安摸黑掀开了帘子,虞滢凭着感觉入了屋子,她就站在门口处,低声询问:“伏安,你方才在院子想说什么?” 罗氏心头一直乱糟糟的,隐约知道孙子说的是什么事情,所以一点睡意也没有。余氏来了后,她心底才定了些。 伏危则看向门口,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知道那处站了个人。 伏安也怕妹妹听到,所以也说得很小声,但也不影响他激动的情绪。 他说:“我记得妹妹两岁左右的时候,小叔到了我们家后,奶奶存的银子就不见了,然后妹妹就一直做噩梦,说梦话,她说好多好多的血,还一直喊着阿爹阿娘,后来没过多久,妹妹就不会说话了。” 伏安那会到底才六岁,记不清那么多事了,所以只能边回想边说。 虞滢听了伏安的话,暗暗皱起了眉头。 听伏安所言,那太守之子似乎不住在伏家,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伏宁很有可能是被他威胁恐吓了。 当时不过两岁的孩子,虽然现在有可能已经记不清楚以前的事了,但对于最可怕的事情,却是有印象的,所以有可能心理有了阴影,直到现在都不敢说话。 罗氏以前可能不大信孙子的话,可是经历过二郎的腿被打断后,这会却是信了,她声音微颤,问:“安安你仔细想一想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伏安皱着脸回想之前的事,许久后,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我想起来了,没过多久,奶奶你在打扫院子里的时候,好像发现了一个鸡头。我们家吃不起鸡,刚好村子里有人丢了鸡,奶奶你怕被冤枉,就把鸡头给埋了,还让我不要说出去。” 罗氏听到这话,才恍然想起两年前的事情。 而虞滢听到伏安的话,也已猜到了个大概。 他们先前的小叔偷鸡,偷钱,然后被伏宁撞见,继而被前小叔当面砍了鸡头来威胁。 忽然有人在自己面前直接砍了鸡头,鲜血喷洒时被威胁了,就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都会觉得瘆得慌,更别说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了。 虞滢朝着竹床的方向看了眼,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不知道伏危现在是什么样的脸色。 罗氏扶着桌子,有些站不稳,半晌后,才问:“宁宁还能治好吗?” 虞滢思索了一会后,说道:“现在不会说话,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可能是还记得被威胁的事情,所以因为畏惧而不敢说话。第二就是她不说话的时候年纪太小,以至于太久不说话了,也忘记了自己是会说话的。” 虞滢顿了顿,琢磨了半会后,继而道:“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宁宁这哑疾是无法用药治好的,只能在往后多给予她一些安全感,让她知道不会有人能伤害得了她,从而再慢慢引导她说话。” “那就是说宁宁还有机会能说话?!”罗氏情绪忽然有些激动。 虞滢默了片刻,还是如实告知:“只有一半的机会。” 罗氏闻言,似被泼了冷水般沉默了下来。 一直沉默伏危这时候却是开了口,语气淡淡:“我曾听闻过类似情况,也是一个幼童,他几岁时目睹双亲被贼人残忍杀害,一直记得把他藏起来的母亲与他说千万不能出声,所以后来一直没说过话,直至十来岁后才重新说话。” 说到这处,伏危对虞滢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听她所言,便知她的见识广博。但大家闺秀多是身在闺中坐,见识没有那么广博才是。 可她谈吐从容有度,而且学识也远比年轻医子渊博,若不是大家闺秀,又怎么培养得这般优秀? 听了伏危的话后,罗氏也缓过了神来,看到了一丝希望,急忙与虞滢道:“六娘,我的眼疾可以不治,但你能不能先给宁宁治哑疾?” 虞滢心头因小伏宁的事有些发堵,呼了一口气后,才与罗氏解释:“这事是急不来的,你还不如先把眼睛治好,好好照顾她才是,我也会想办法教她说话的。” 屋中静默了片刻,虞滢先开了口:“夜深了,都先休息吧,之后再慢慢盘算往后如何来。” 说了之后,她掀开帘子出了屋子。 屋子一片静谧。 虞滢回屋子躺下后,把薄衾拉了上来,盖在了伏宁的身上,有些心疼的轻拍了拍她的背。 * 早间,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缝洒进来,落到虞滢脸上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起身梳头的时候,伏宁也醒了,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 虞滢弄好了简单的发髻,然后转头看向她,露出柔和的笑意,上前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伏宁许是感觉到了小婶婶对她的疼爱,咧着嘴角,对着虞滢笑得灿烂。 虞滢与她说:“今天小婶去集市,下午会回来,宁宁今天就在家里陪奶奶,好不好?” 伏宁是想跟着去的,但想起奶奶说她也要花银子才能做牛车时,乖乖地点了点头,半点脾气也不闹。 虞滢给她梳了头,然后牵着她出了屋子。 伏家太穷,一直没有早饭的习惯,但虞滢看天色还早,且昨日摘的薜荔果是两天的量,今日也不用出门,所以用空余的时间煮了些白菜粥。 她喝了几口粥后,同洗干净的草药盖在半桶凉粉上边,提着桶再背着半框的草药出了门。 陈大爷给她带了菘菜,萝卜和青葱,还有韭菜的种子,只收了两文钱。 一路上,陈大爷兴致勃勃的与她说着种菜的门道,虞滢听的认真,就是同行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吴记食肆,虞滢把凉粉交给了陈掌柜。 陈掌柜见了虞滢,爽快的把前天余下冰粉的银子,还有昨天卖出去的凉粉银钱结给了她,一共是十九文钱。 给她数了铜板后,陈掌柜不忙碌,也就与虞滢唠嗑了几句。 “大概是瞧着我们铺子这几天生意好,其他食肆开始学起了我们的食肆,也弄了饮子搭着吃食便宜卖,但亏得我们这冰膏的新鲜劲还没过,所以没尝过的都愿意来尝一尝。” 虞滢闻言,想了想,然后道:“其实除了给冰膏加糖水外,也是可以做其他口味的。” 陈掌柜一听,来了兴趣:“还能做什么口味?” 虞滢道:“可以做成有荔枝味,和梨子味各种味道。” 陈掌柜一听,忙摆手:“不成不成,这又加了成本,而且定价高了,人家不一定买,卖不出去就砸你的手里了,这样不划算。” 虞滢坚信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所以毫不犹豫:“其实损失我可以全部承担的,只是这价格我来定,而且这价钱方面的话,得三七分。” 陈掌柜听到她可以承担全部损失,心头一动,但面上却不显,只好笑道:“要是你卖三文钱一碗,我不就只挣一文钱,这么少的利润,东家可不会答应。” 虞滢没有退步,而是不紧不慢的说:“虽然在这冰膏上面不挣什么银子,可一成不变,客人会逐渐减少,只有新意才能引来客人。再说了,这于陈掌柜的东家而言,本就是无本买卖,挣了一文钱怎么就不是利润了?” 她又继而道:“有利润,且还能吸引来食客,也依旧是一举两得,陈掌柜与东家自然不会不知道。” 听到她这么一说,陈掌柜便知她是真的不好忽悠,思索了片刻后,他说:“我可以和掌柜提议提,但你这冰膏能不能只我们一家卖?” 其他食肆搭着吃食便宜卖的饮子,无非就是酸梅汤和夜息香煮的茶饮,都是些常见的饮子。要是其他食肆也有这冰膏卖,估摸着客人觉得去哪一家食肆都无所谓了。 陈掌柜没明说,虞滢也明白,她道:“一开始是陈掌柜帮了我,我自是不能不义。” 陈掌柜闻言,露出了笑意。 “所以掌柜的就看在这份上,与东家好好说说。还有就是到了冬日,我会做些冬日的饮子,到时候若是东家能愿意,我也送来这食肆卖,如何?” 一个冰膏不足以让陈掌柜对眼前的余娘子刮目相看,让他刮目相看的是她的谈吐与谈条件的条理。 看着是有真本事的人。 “成,我一会就去找东家,下午就能给你答案。” 虞滢露出了笑意,也跟着道了谢。 道别了掌柜,虞滢正背起背篓要走,陈掌柜看了眼她背篓中半干的草,想起好几回都见到她背着一筐草,便好奇问道:“你这些都是草药?” 虞滢点了头:“是草药,我打算送去医馆。” “你竟还会分辨草药?” 虞滢低调道:“跟家里人认了一些,认得不多。” 听到她说会分辨草药,陈掌柜不禁高看了她一眼:“难怪方才你会说你会做冬日的饮子了,会分辨草药那肯定是会的了。” 说到这,又说了回来:“不过你送去医馆的话,这一筐草药可能也就只值个几文钱。” 听到这,虞滢似乎听出了点别的,也不急着走了,便问:“陈掌柜可是有什么门道?” “门道倒是谈不上,但这玉县临近边境之处,时常会有一些商旅经过,到食肆用食时也会聊一些事,我也就听了一嘴罢了。” 陈掌柜看向她,压低声音嘱咐:“你可别说出去,也别与旁人说是我说的,不然我这碍了医馆的财路,可是会得罪人的。” 虞滢忙点头,应道:“能多挣银子的事,我自是不会太过招摇。” 陈掌柜闻言便放些了心,从而告诉她:“往来的商旅中,这其中也有一些药商,因岭南山多,草药也多,最重要的是劳力与药材都便宜,所以他们都会跑来岭南收药材,然后再高价倒卖给繁华城池中的医馆与药馆中,而他们通常都是从医馆那处收的药,这样也能过一遍,以免有人拿杂草滥竽充数。” 虞滢听了陈掌柜的话,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每次送草药去医馆,医馆都收了。原来不是缺草药,而是转手卖给别人。 “那去哪才能找得到收药材的商旅?”每次挖草药都辛苦大半日,也只能得几文钱,现在听说能挣更多的银子,虞滢自是心动的。 陈掌柜听她这么一问,倒是为难了起来,那边擦桌子的小二听到了这话,连忙应道:“昨天倒是有个药商来咱们食肆用食,我听他们说好像还要在玉县待个三四天。” 因小二是自己的侄子,掌柜也没有避讳他,训道:“别添乱了,你怎就知道人家是药商?” 小二回道:“怎就不知道了,昨天他在这里用食的时候,还说咱们的冰膏既可以清热解暑,也能润肠,我就顺口问了一句那客人是不是大夫,他便解释说是做药材生意的。” 说到这,小二又道:“听他说,会在玉县待个几日,也会带同行的人尝一尝咱们的冰膏,没准今日晌午就会过来用食呢。” 虞滢想了想,打算守株待兔,若是能遇上,兴许能多挣一些影子。要是没遇上,也可以把今天带来的草药先过给医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想到这,虞滢心思一定,便与陈掌柜商量:“陈大爷下午才回去,我到那会也没地去,再者我也想等一等,看能不能遇上药商,所以陈掌柜你看这还需不需要人帮忙?” 陈掌柜闻言,露出了为难之色:“我又不是东家,请人这事我着实没有话事权。” 虞滢笑道:“不是让陈掌柜给我开工钱,我就是纯属留下来帮忙,若是不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在外边等着。” 不说钱的事,陈掌柜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天确实是有些忙不过来,也确实需要人帮忙,工钱是没有,但是能包一顿中食,你能接受的话,我倒是能与东家说一说。”说到最后,他还是再次问道:“没有工钱你真能接受得了?” 玉县人多眼杂,虞滢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现在既能解决一顿饭,还有地方可去,这么好的事哪里找? 虞滢点头:“肯定能接受了。” 店小二听到晌午可能有人帮忙,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最近几日客人多了起来,他既要到后厨帮忙洗菜洗碗,又要到前边收拾和招呼客人,差些没把他给累趴下了,要是有个人搭把手,那自然也能歇一口气了。 虞滢放下了草药,不等陈掌柜去问便开始帮忙收拾。 陈掌柜见余娘子这般的实诚,对她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 趁着这会还没到用食的时辰,也没客人,陈掌柜便交代了侄子看铺子,然后去铺子后头的院子寻东家商量冰膏与余娘子留下来帮忙的事情。 第22章 二十二章 陈掌柜去见完东家回来后, 面上带着喜意,虞滢一看便知事成了。 陈掌柜把虞滢喊了过来,说:“东家同意了让你留下帮忙, 也同意了冰膏的主意, 但是他要先尝过新的冰膏再决定要不要,价格要是定得不合理,那他也不能同意。” 虞滢笑道:“自然是要尝过的, 价格这方面, 我会根据成本来定,比之前不会高太多的。” 陈掌柜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也松快了许多。 吴记食肆, 陈掌柜也是投了银子的, 除却工钱外,年底还能拿分红。 若是今年的盈利好,那年底他的分红就会多一些。 要是真能一直出些什么新鲜小吃食引来食客, 且也不影响食肆的吃食生意,那自然再好不过。 晌午一至,食客逐渐多了起来, 三三两两拼桌而坐, 很多都只是点一碗素面,也不点其他。 有人手头宽些的,则点一碗素面和一碗凉粉。 更宽绰的,自是一大碗米饭,再炒上一两个小菜,顺便再点一碗凉粉。 单独点的人也是有的, 就是比较少。 亲眼看见自己做的凉粉卖了出去, 与听说全卖了出去时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无疑更兴奋。 现在这会, 虞滢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劲。 忙碌了许久,虞滢正在收拾桌子的时候,有客人坐下,不经意间她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 心头一颤,她抬眼望去,是三个人穿着丝绸衣裳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径直开始点菜:“一份红烧肉,一份红烧鱼,再来半只鸡,三碗米饭,最后来三碗冰膏。” 虞滢笑应了一声好,然后去后厨,把他们下的菜式告诉了肆厨,然后喊来了小二,问他刚来那桌人是不是药商。 小二看了眼,见到了眼熟的人,仔细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说:“就是他,我现在替你去问问收不收草药。” 虞滢忙拦住了小二:“不着急,一会等你上冰膏的时候,帮忙套个近乎,先说做冰膏的人是我,之后说见我早间采了许多草药打算卖给医馆,便记起他们是做药材生意,就让我留下来碰碰运气,最后再问他们要不要收我的草药。” 小二诧异道:“这么个说法,有什么作用?” 虞滢笑了笑,以平常的语气说道:“他们的打扮一看就是富贵商人,我现在就是一个寻常农妇,直接问他们要不要收草药,他们肯定是不予理会的。” “但他们对冰膏的功效了解,还能回来尝一尝,那就说明对这冰膏是有几分兴趣的。先说明冰膏是我这么一个农妇做的,肯定会多了几分好奇,这样才不会一开始就把我拒之门外。” 说了这些话后,却见小二面带诧异地望着自己,问:“怎么了?” 小二回神,连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一会就按照你说的来做。” 虽然说没什么,但小二心底却已然对这个余娘子另目相看了。 他原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去问一问,能收就好,不收的话也就没法子了。 却没想还可以按照余娘子说的那样来,而且他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小二麻溜的去厨房准备冰膏。 冰膏是现成的,而且天气炎热,进食肆的食客要么晒得通红,要么是满头大汗,所以点了冰膏的都会先上,燥热散去些许,食欲也会见涨。 心情好,也会觉得吃食美味,吃食美味,自然会再来。 回头客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小二端去了冰膏后,便按照虞滢所安排的来开了口。 果然,那几个商旅都有了些兴趣,纷纷循着小二所指的方向望去。 虞滢见他们望了过来,不慌不忙的朝着他们微微一颔首。 商旅收回目光与小二说了几句话后,小二点了头后,待回到后厨后,对着虞滢喜道:“他们说等用完中食离开前会瞧一瞧草药。若是觉得可以,再让你送去。” 虞滢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能瞧一瞧,这事有七成能成。 她对自己亲自采,亲自晒的草药还是有信心的。 若成了,不仅能挣这一回的银子,没准在药商多待的那几日,她还能多挣几日的银子。 可了许久,虞滢虽有自信,但心里头还是免不得有些七上八下的。 忙活的时候,时不时观察着药商是否要走了,免得他们走了,自己还不知道。 等药商用完中食要结账的时候,陈掌柜也提余娘子提醒了一下,那药商便让虞滢把草药取来。 铺子里有客人,陈掌柜便请他们去小后院瞧了。 药商只是见方才答应了,不好回绝了,也只能跟着去瞧一瞧。 因今日不需要用到背篓装陶罐,所以虞滢的背篓中都是满满草药。 两个药商到了小后院,其中一个药商只打算随意翻开了一下,但看了一眼后,不禁多看了眼前脸上有几块淡色乌斑的妇人。 这里边的都是草药,有一些是玉县的药馆大夫都不认识的草药,因为从来没收到过。 而且这些药里边没有一棵是杂草,看来是真的懂行的,不是什么滥竽充数的。 这些草药也简单处理过了,都已经晒得半干了,运送的那一段时间也能得到很好的保存,更方便药馆医馆能更好分辨是新药,而不是什么陈年旧药。 药商沉思了一下,道:“我会按照在医馆收的价格来收你的药材,常见药材按斤来收,十五文钱一斤,若是不怎么常见的药材就是二十文钱一斤,更稀少的就按两来算,五文钱一两。你可以送去隔壁街上的朋来客栈,与掌柜说找天子号房的赵姓客人,会有人来看你的药材,届时给你的药材分类,再结钱。” 听了药商的话,虞滢不禁感叹医馆是真的黑,白菜价买了她那么一大堆的草药,却不知翻了多少倍再卖出去。 若是今日没有陈掌柜的提醒,她恐怕一直都会被黑下去。 药商看了眼那一背篓的药,琢磨了一下后,说:“我还会在玉县待三日,第四日后一早就会离开云县,所以在这三日内,你有多少草药都可以送过来,但先声明,都的是这种半干的草药。” 虞滢心下惊喜,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笑意:“那我什么时候送过去最为妥当?” 药商道:“随时都有人在客栈,我会提前与他们说好,你送去就行。” 说定后,药商也先行离去了。 从后院出来,虞滢忙与掌柜和小二道谢。 忙碌过了食客最多的时段后,陈掌柜便让她赶紧把草药送去,顺道给她指了路。 目送余娘子离开后,小二才走到柜台前,与陈掌柜道:“叔,我瞧着这余娘子是个厉害的。” 陈掌柜赞很是同地点了点头:“要是不厉害,怎有胆子和咱们食肆谈生意,又哪来的胆量与药商谈生意,且还谈成了。” 小二把方才余娘子交代他的话说给了陈掌柜听。 陈掌柜听后,也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然后道:“有胆识,且还能吃苦,看着吧,不用多久,这余娘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 虞滢把草药送去了朋来客栈,按照那赵姓药商所言后,掌柜让小二去传了话,不一会便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楼上下来,让她把背篓背到客栈的后院。 虞滢心下警惕,但想到客栈到底是大庭广众之地,而且就她现在这模样,估摸着也不会对她如何,她也就跟着去了。 到了后院的天井下,有两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把她背篓里边的草药都倒了出来,然后男子才上前挑选,把草药分了三个种类。 虞滢也知道自己的草药哪些比较贵一些,心里也是有数的。 草药的等级很快就分好了,接着男子就拿了大小两杆杆秤来称草药的重量。 草药已经晒得半干了,虽看着多,但实则也没几斤。 称量后,寻常草药有四斤六两,中等的有一斤二两,按两算的之后六两三钱。 共计一百二十三文钱。 拿到略沉的一串铜板,虞滢从客栈出来的那一瞬,脸上笑颜已经抑制不住了。 她不禁以掌心捂住嘴,笑得高兴,又笑得心酸。 缓了心绪后,她打算去买些果子糕点送去给陈掌柜和小二,若非他们帮忙,今日还真挣不到这些银钱,也搭不上这门路,所以必须得好好感谢他们。 虞滢去买糕点和果子的时候,顺道去问了各种果子的价格。 岭南盛产荔枝,有些农家家中也种有那么几棵荔枝树。 果子不大,但为了挣那么几文钱买粮食,都会拿到玉县摆摊,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再者七月份荔枝也快过季了,口味没有那么清甜了,卖得比之前更便宜。 虞滢问了问,个头偏小的,八文钱一斤。 虽不贵,可却已经赶上粮食的价格了,寻常人家自然不舍得买来吃。 虞滢买了半斤荔枝来做凉粉。 而梨子则四文钱一斤。 虞滢各买了三斤,接着又去杂货铺买了三包三文钱的糕点,一共做三份,两份送给陈掌柜和小二,一份带回去,果子用来做凉粉。 虽然心疼花去的银子,但礼也不能不送,只要咬牙买了。 虞滢回了食肆,把梨子和糕点各送了一份给掌柜与小二,二人推脱了一番后才收下。 食肆下午已然没有什么客人了,陈掌柜便提前给虞滢结了今日的银钱,让她四下逛逛。 虞滢虽有银子,但还有别的用处,自是不敢乱花使的,所以只是去买了半个猪肺和一根筒骨就作罢了。 这些下水便宜,而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更是便宜得很,又时至下午,再不卖出去就臭了,所以这两样一共不过两文钱就拿到了。 又是奔波的一日,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虞滢虽想家,可全然没有那个空闲时间来让自己去伤春悲秋。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她想拼命活,努力活,唯有这样,才能活出全新的好日子。 第23章 二十三章 陵水村的村口, 伏安伏宁兄妹二人早已眼巴巴的在等着了。 远远望去,陈大爷笑道:“你家的这侄子侄女还真是喜欢你这个婶婶。” 能让孩子喜欢的,性子必然不会太差。 到了村口, 虞滢给了陈大爷一枚铜板。 陈大爷本想说以后来回都不用给车钱了, 但因牛车上还有其他人在,也就想着等到下回再说了。 毕竟余娘子做的冰膏给吴记食肆吸引来了不少的食客,食肆的生意好了, 儿子分红多了, 他的瓜蔬也送得多,银子也挣得多了,他自然不好再收她的车钱。 虞滢才下了牛车给了铜板, 伏安便过来把空背篓背了上去, 手上也拿起了木桶。 虞滢看了眼伏安,伸手过去,说:“桶我来拿着就好。” 伏安却是换了个手, 嘴硬道:“我拿得动。” 因桶里没有东西,很轻,虞滢也就随他去了, 可看到他那有些佝偻的背脊, 她沉默了一下,伸手提起了他后边的背篓。 “做什么?”伏安转过头来,很是不解的看向她。 “把背篓给我,我要拿些东西出来。” “哦。”他倒是听话的把木桶先放到地上,然后把背篓从背后取下。 虞滢拿起了背篓,双臂穿过肩带, 把背篓挂在了胸前, 看向一脸好奇她会从背篓中拿出什么东西的伏安, 说:“算了,我不拿了,等回去再给你们瞧。” 伏安:……? 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虞滢牵起了伏宁小姑娘的手,三人一块并行走回去。 路上遇上了个看着眼生的妇人,那妇人正在地里捯饬着庄稼,看到他们几个人,有些惊奇。 妇人先是打量了一眼虞滢,再看向伏安,问:“伏安,你们这是打哪回来?” 伏安脸色沉了沉,不打算打理她。 那妇人见他不搭理自己,皱起眉头:“你这孩子咋就没有教养,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 虞滢闻言皱起了眉头。 心道她怪伏安没有教养,可她说出来的话又哪里算得上有教养? 伏安撇了嘴,回怼道:“有教养的人才不会把没教养挂在嘴边呢。” 地里的妇人顿时黑了脸,啐了一声,低声骂道:“没有爹娘教养的野东西。” 虞滢听到了这声低骂,脚步一顿,转了身,目光沉静地看向田里那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忽然被她盯着看,原先没觉得有什么,但对方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怪瘆人的。 但随即一想,那伏家孤儿寡母的,老的瞎,年轻的残,小的哑巴,只有这么一个没有半点能耐的八岁孩子,算得了什么? 就算现在多了个儿媳,那又如何? 她何至于怕他们伏家!? 想到这,那妇人忽然“哟”了一声:“这伏家的新妇还会瞪人,我怪害怕的。” 虞滢眼神漠然,像是生气了。 伏安害怕她们打起来,家里没个能打的,怕她吃亏,所以连忙拉了拉小婶,低声说:“小婶算了,我们回去吧。” 虞滢却是把他拉到了身后,随即松开了伏宁的手,缓缓朝着妇人走了过去。 妇人见她走来,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她要动手,倒也不怯,而是握紧了手里的锄头。 虞滢走近,保持两步的距离才停下,弯下腰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得道的声音,缓缓开口:“我不仅会瞪人,我还会下/毒,下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人没了的毒。” 四周无人,就妇人一个人,虞滢倒是不用怕别人听到这话。 妇人原本以为她会骂回来,自己也准备好骂回去的准备了,可没承想她开口就是这些话,着实让她怔了怔。 在妇人征愣时,虞滢微抬起下颚,声音却没有半点怒意,反倒轻描淡写:“莫要以为我是个妇人就好欺负。有这种想法之前,奉劝你也先去打听一下我余六娘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谁敢欺负我,我必加倍奉还,你那张嘴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把它毒烂了。” 虞滢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恐吓人的话。 妇人一瞪眼:“你敢!” 虞滢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的道:“你可以试试,但试之前,还是先去打听打听我余六娘的为人吧。” 总归余六娘恶名在外,虞滢也就借这恶名来震慑别人。 说了这话之后,虞滢转身走回了伏安伏宁的身旁,与他们说:“我们回去做暮食吧。” 妇人瞪人的视线紧随着虞滢,虞滢转回头,不咸不淡地瞧了她一眼。 那眼神没有半点的怒意,反倒很平静,平静得让妇人觉得有阴谋的感觉。 妇人生出了一丝丝不安,隐约想起旁人说起过伏家新妇的事情。 听说那伏家被抱错的孩子记恨伏家,更记恨了占了他二十几年身份的伏家真二郎。 所以那孩子让人打断了伏二郎的腿,又找了个貌丑品性极差的罪臣女塞给他做妻,以此来羞辱他。 这个罪臣女在百里外的什么村子似乎下毒害过人,妇人原以为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会下什么毒。 可刚刚听她这么一说,不知为何,顿时感觉背脊发凉。 三人走远了,伏安才抬起头看了眼小婶。 好久好久没有人为他出头了。 一直都是他来护着奶奶和妹妹,自从阿爹阿娘不在身边以来,今日是第一回有人护着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点也不讨厌。 低着头走了一会后,他才问:“你刚才和翠兰婶说了什么?” 虞滢:“骂了她几句,骂人的话,你们小孩是不能听的。” 伏安闻言,撇嘴:“骂人骂得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说过。” 说到这,他踌躇一下后,怕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没教养的孩子,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回她的,是她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老是在人背后嚼舌根。前些时候笑话我奶奶是瞎子蒙眼,多此一举。又说宁宁是个哑巴,长大了也没人敢要,更是说小叔不仅腿不行,那活儿也不行,有媳妇却也用不着……” 话到最后,伏安好奇的问:“那活儿,是什么活儿?” 虞滢:…… 她听到他前半段话时,眉头紧皱了起来,可在听到了他最后的这一句话,彻底沉默了下来。 这让她怎么解释? 虞滢想了想,只能佯装镇定的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她乱说的,你别理会就行了。” 话音才落,他们也回到伏家的院子外了。 虞滢让伏安去刷锅起火烧水,她则去河边洗猪肺。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伏安比平日更乖觉,那张嘴也不倔强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滢从河边回来后,先是用剪子把猪肺剪成了一块一块,放入灶上的陶罐中焯水。 焯了两回水又用冷水洗了一遍,以此来减少腥味。 洗好后,复而又放进了有半罐热水的陶罐中。 柴刀她也用热水煮过了,然后切了几片她一文钱买的大块姜,丢入了陶罐中。 一斤半的梨,有七个,拿了三个出来,留了四个用来做凉粉。 洗了梨后,切成了块,虞滢吃了一小块,很甜,她又给帮忙烧火的小伏宁喂了一块。 小姑娘尝到甜的果子,眯眼一笑,舔了舔嘴,有些回味。 虞滢见她馋,又给她喂了一块。 投喂了小伏宁后,虞滢往陶罐中放了大半的梨,与猪肺一块炖,余下的梨做饭后水果,炖汤的时候,虞滢也弄了几根比较粗的竹签出来。 雪梨炖猪肺,不一会就有淡淡香甜的气味飘散了出来。 因已经有一个汤了,猪骨虞滢便没有弄。但因天气热,怕臭了,所以焯水后就用旧盆装了半盆水,在把装着筒骨的碗放在木盆中。 猪肺汤熬好了,虞滢放了些许盐和猪油,这才算好。 用猪肺雪梨汤烫了些菘菜后,一菜一汤就这么好了。 米粮要省一省,今晚虞滢也就没有煮饭。 一人一碗的猪肺雪梨汤,猪肺管够。 祖孙三人吃得津津有味,但伏危却只喝了两口汤,吃了一块猪肺和几口菘菜后,便没有再动了。 虞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那素来清冷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她擅望闻问切,从他细微的脸色中,看出他似有些反胃的感觉。 有人天生不爱吃猪内脏,这也不是挑剔的问题,是受不了那些味道。就算旁人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可他们嗅觉和味觉超乎常人,一口下去还是会觉得反胃。 伏危要是说不吃的话,虞滢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吭。 吃饱后,虞滢让伏安吃了梨后再去收拾碗筷。 虞滢用签子戳了一块梨递给伏危。 伏危循着眼前的梨抬眸望向虞滢,只见她弯唇淡淡一笑,温声说:“先吃块甜的来去去味,一会再用薄荷叶漱漱口。” 伏危从她脸上那粲然笑意移开了视线,抬起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梨,道了声“谢谢。” 咬了一口梨肉。 嗯,确实很甜。 吃了梨后,伏安才开始收拾东西,伏宁与罗氏一块去庖房烧水,虞滢则留在了屋中与伏危说事情。 她把卖草药的事情说了,伏危闻言,微微抬眉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喜悦。 有那么一瞬,伏危觉得自己确实是废人,不仅是身体上,就连心里也是个废人。 全家人老小,也包括他,似乎都在指望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我能帮什么忙?” 这是伏危第二次开口询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显然开始在意外起外界的事情了。 虞滢看向他,说:“我最近这几日要进山去找草药,薜荔果也会继续摘,我会教会你做凉粉,之后凉粉也就交由你来做了,如何?” 伏危面色浅淡的点了点头:“这些活我可以做,那伏安呢,你要带他进山?” 虞滢摇头:“还是不了,我担心我找草药找得太入神,以至于忘了他。” “那就是自己一个人进山?”伏危的眉心浅蹙了起来。 虞滢还是想了一下才点头:“应该是吧。” 伏危默了片刻,面色太过清冷,虞滢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须臾后,他才问:“山中凶险,你不怕?” “自然是怕的。”虞滢如实说。 这些天下来,她日日进山,伏危听伏安说他们多是在山脚边缘走动,并没有深入山中。 可即便如此,常在河边走都有湿鞋的道理,更莫说是野兽出没的山林了。 思及到此,伏危劝她:“你身有本事,还会有其他赚钱的路子,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意识到那先前对外事丝毫不关心的伏危竟然在担心自己,虞滢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理智的说:“可赚钱的路子少,我现在急需银子,眼看现在有挣银子的机会了,要是不进山,这次的机会就没了。” 伏危听到她说急需银子,眉心微微一蹙,问:“你急需银子做什么?” 虞滢原本没打算把伏家大郎的事情告诉旁人,可伏危既然都能接受了她来历不明的身份,也能彼此心照不宣了,那应该也能接受得了伏家大郎的事情。 有个人与她商量着来,总该是好的。 想通后,虞滢转身走到门口处,掀开草帘往外看了眼,见没人后,才转身看向伏危。 在伏危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极其重要之事时,她却说:“我想存银子把你亲大兄和大嫂从采石场接出来。” 伏危表情一愣,眼中露出了几分不理解。 相互静默半晌后,他眉宇露出疑惑:“你认识他们?” 第24章 二十四章 “你认识他们?” 虞滢摇头:“我从未见过他们。” 听到她的回答, 伏危沉吟不语地望了她片刻,才开口:“你既不认识他们,为何还要冒着危险挣银子抵他们的役期?” 虞滢与伏危相视着, 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才徐缓开口:“因为若是不把他们给接出来, 你大兄很快便会在采石场被石头砸死。” 伏危一愣, 随而拧起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想起来她就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存在了, 那么她所说的话,也是极有可能是真的。 屋中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虞滢觉得伏危哪怕是相信她, 一时半会也还是缓不过来的, 所以打算给他时间缓一缓后再商量其他事情, 所以先开了口:“你方才也没吃什么, 一会我去给你熬些粥吧。” 说着, 掀开帘子正想要出去。 “于我而言,虽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陌生人。” 伏危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虞滢动作一顿, 复而望回他,有些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伏危微垂眼敛, 淡淡的道:“你我虽无血缘关系, 可也不算是陌生人了,相熟的人与从未见过一面,只说得上是兄弟的陌生人,我自是更偏于你。” 身处他乡,被人关心, 总是很容易有所触动。 所以虞滢听了他的话后,愣了半晌。 半晌后,虞滢回神,继而微掀的草帘缝隙往外多望了一眼,再而转回视线,与他道:“因事情太过复杂,且有很多不确定的因果在里边,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因你大兄身死,从而间接导致了伏家最后只余你一人。” 看见伏危的脸色因她的话一怔,便知那罗氏与伏安伏宁于他而言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片刻后,伏危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低沉:“你所言,皆是真的?” 虞滢点了头“嗯”了一声,脸色肃严,没有半分说笑的痕迹。 “我虽不知你如何作想,但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想法。” 她面色认真,接着道:“伏家于我而言一开始也是陌生人,可现在已然不是了。我接受不了现在还在我面前嘴倔,或是笑得乖巧的俩个孩子忽然没了,我更接受不了明知好几条人命将会丧生,也知如何才能阻止,却不做任何努力的自己。” 话到最后,虞滢只说了一句:“我做事向来都是顺心而为,问心无愧而已。” 她话落,似听到外边院子有动静,便也就掀开了草帘走了出去。 听了她那么一席话的伏危,定定地坐着,面色有几分征愣,心底也有几分惊讶。 好半晌,他才似回过神来,缓缓启口,“顺心而为,问心无愧而已……” * 虞滢从屋中出来,便见伏安从河边洗碗回来了。 她转头看了眼屋子草帘,沉思片刻后收回可目光,捋起了袖子,去把半斤荔枝取了出来。 今日食肆的生意出奇的好,剩下的凉粉支撑不了明日一整日了。所以掌柜让她明日再送两天的量去,正好她可以歇个两日在家准备草药,也顺道可以把捯饬出来的新口味凉粉送过去。 再说这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而梨子可以放个几日也没问题,她也就先做荔枝味的凉粉。 看荔枝的这新鲜的程度看着是早上采摘的,可能是因个头小,再者也没几个人有闲钱买,所以一直没卖出去。 因为贵,所以小贩并未同意尝试,虞滢也不大清楚到底甜不甜。 剥开了一个尝了一下,虽不是鲜甜,但荔枝的味道还是很浓的。 她把所有的果皮掰开,果肉与果核分开,果肉全部放到了碗中,得了半碗。 再在陶罐放了一碗清水与果肉一起煮。 煮得沸腾时再煮了一会后才捞出,放凉。 在新的碗口上面铺了一层麻布,过滤果肉和果水。过滤了两遍之后,才把果肉的水分挤了出来。 最后只得一碗果汁。 虞滢合算了一下,再加一碗清水来做凉粉的话,能得几乎满满两碗的凉粉。 伏家的木碗并不小巧,反而有些大,两碗凉粉的量不少了。 按照吴记食肆那种碗口大碗底小的海碗来算的话,还会加些许的糖水,所以最后应该能得个六七碗左右。 因荔枝本就有甜味,糖水就可以兑一半的水,六七碗的话也能省一些成本。 只是糖水不用算在她的头上,也不必算在她的成本上。 她先前每碗凉粉只挣一文钱,但这荔枝增加了成本,且荔枝在这古代本就是贵价的果子,虽在岭南卖得便宜,可依旧是比其他的果子卖得要贵。 但虞滢的并不是以所有的食客为目标,消费的人,她定在了在食肆点菜的客人。 今日她在食肆时就发现了,除了点素面的客人外,还是有好些人吃得起米饭与炒菜的,凉粉贵个一文两文钱的,还是吃得起的。 今日与伏危说了那些话,也不知他在不在状态内,虞滢也就没有打扰他,继而自己做了明日的凉粉。 都捯饬完后,天色几乎快暗了,只能在陶灶里边烧些柴火来做照明。 她简单的沐浴后,便回了屋中,把这些日子以来赚的所有铜板都倒在了床上。 这个家实在是要什么没什么,连口锅都没有,什么都要添置,所以先前卖银叶子的铜板和之前挣的那些,早已花得七七八八了。 今天挣了一百多文,已经是大头了。 在昏暗之中,虞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着。 最后整好数得一百五十文钱。 虞滢呼了一口气,这一百五十文,离一千钱都远得很,更莫说七两银子了。 但也是个好的开头,她一开始全部家当还只有七文钱和两片只值七十六文的银叶子呢。现在存了这么些钱,还能吃上油盐米,偶尔也能吃上肉了,已经非常不错了。 虞滢宽慰了自己后,便把铜钱十个做一份用稻草杆子串了起来,只留下十文钱散用,然后余下的则包起来,在地上埋了起来。 * 早间虞滢入山,没带伏安,也没与伏危说,径直拿了柴刀背着背篓就出门了。 现在村子里的人除了嘴巴紧实的何婶外,也没人知道虞滢在给玉县的食肆送吃食,只以为她是进山采草药卖给玉县的医馆。 他们也不知她挣了多少银钱,但看着她每天往山里跑又往县里跑,都觉着挣了些小钱,也就想着也冒险浅入山里去找一些草药碰碰运气。 虽不认识什么草药,但看到与外边杂草长得不一样且眼生的就采,虽然有可能是杂草,但总归有一些是草药的。 虞滢到山里的时候,便看见了有好些个村民在挖草药。 看了眼他们的背篓后,里面是杂草多过草药,看来是盲采的。 有人见到虞滢,却也没有人敢问她如何辨认草药。 即便有人问,虞滢也不会说,主要是怕闹出事。 怕有些人自持会认几种草药,就随采来喝。 没喝出事是好事,若是喝出了事,那就是她的责任了,她更是不可能与他们说的,所以只得避开他们去没人的地方采药。 见她走了,昨日在田里边被虞滢威胁过的妇人抬起了头,与身旁的人说:“她不就是防着我们么,怕看到她采的是什么草药然后跟着采,这山又不是她的,可真够自私的。” 听到这些话的人,面露不悦:“你可小声点吧,我们在抢人家的生意,还想人家教我们辨认草药,你做白日梦呢?” 虞滢隐约听到了那些对话,也没怎么当一回事。 这山里人多,好处在于能壮胆。 不过,等他们把草药送去医馆后,杂草多过药草,那黑心医馆估摸着要么不收,要么就是随便给个一文钱。 荒废大半日只得一文钱,还是冒着险来赚的,他们下次估计也不会来了。 * 早间,昨夜一宿未眠的伏危坐在竹床上,缄默不语地望着窗外,望着院外。 至于她昨晚所言之事,伏危并未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毕竟,没有人蠢到为了欺骗别人,而辛苦自己,或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伏家与他尚有血缘关系在,可与她并无血缘,她却能为此奔波劳累,而他却毫无作用。 思及到这,让他如何能睡得着? 垂眸低头看向自己那双被固定着的双腿,他良久未动,好似定住了一般。 到底何时,这双腿才能恢复如常? 双腿恢复,也才能帮上忙。 起码到时候,他也可护她进山采草药。 院子外传来响声,许久静止不动的伏危才有了反应,抬眼望了出去,便见虞滢背着背篓,热得满脸通红的进了院子。 虞滢匆匆赶回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放下了背篓后,便舀了一瓢水洗脸。 伏宁小姑娘见到她回来,便哒哒哒的踩着草鞋跑去给她端来了薄荷水。 虞滢洗了脸后,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一碗水,抬头望去,便见小姑娘对着她咧嘴一笑,笑容很纯净。 虞滢也回以浅浅一笑,与她说了声“谢谢”,然后端过喝了水。 喝了两口水后,她道:“小婶要出去一趟,去去就回来。”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又急匆匆地把做好的冰膏送到了村口。 在村口等了片刻后,陈大爷才来的。 因今日不是平时去玉县的日子,所以牛车上也没别人。 虞滢把木桶和陶罐放上了牛车后,说道:“我还要采药,今日就不去镇上了,我那陶罐里是荔枝做的冰膏,麻烦陈大爷你与陈掌柜说那冰膏定价四文钱一碗。” 听到四文钱一碗,陈大爷惊道:“四文钱,这么贵?!” 虞滢笑道:“虽然定价是四文钱,可在食肆用食的人还要便宜一文钱,就只要三文钱,他们虽觉得还是有些小贵,但同时也会觉得划算。” 她想了想,继而道:“陈大爷你就与掌柜说,说这些冰膏主要是卖给那些个点菜用食的客人和尝过冰膏的人,他们有点小钱,且吃过了冰膏,有新出的口味,他们肯定也是想尝一尝的。” “再着荔枝估计还有半个月就过季了,你就让掌柜与食客说这个口味的只卖十日,每日卖完即止。物向来以稀为贵,那些想尝一尝新口味的人自然会闻讯赶来,食肆的客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就算买完了,也有可能留下来继续用食,不是么?” 陈大爷听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瞧了眼那荔枝冰膏的量,也没多少,但吸引来客源用食的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荔枝本就有甜味,陈大爷你让陈掌柜在放糖水时候兑一些清水,也是能省下些成本的。” 陈大爷不得不佩服的看向她,但随即又露出了惋惜之色:“余娘子你要是个男子,肯定能干一番事业出来,可惜了,是个女子。” 虞滢虽然不爱听这话,但也没有反驳回去。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总是看低女子,不管如何去争辩,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可该做的事,她不会因为他们瞧不起女子而不去做。而且无论旁人怎么说,她也只管做好自己。 目送牛车离开,虞滢想起陈大爷方才可惜她不是男子而是女子的话,忽然间想起昨日伏危所言。 ——你身有本事,还会有其他赚钱的路子。 这话的意思与陈大爷方才所言有极大的反差。 伏危倒是没有因她是女子而否认她的本事,是个会尊重人的人。 想到这,虞滢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淡淡笑意。 留在伏家,其实也是无路可去之下非常不错的选择。 第25章 二十五章 翌日晌午, 虞滢从山里回来时,罗氏不在家中,去了何家, 而伏安已然把骨头粥给熬好了。 昨天虞滢把骨头炖了两回汤后, 今日出去前, 就嘱咐让伏安把骨头汤熬好, 再捞出来,把米放进去熬粥,这样晚上也还能再熬一回汤。 她去河边把草药根上的土洗干净时, 伏安和伏宁也跟着过来帮忙了。 草药洗干净后,便拿回院子中摆放在树枝上晒。 草药直接放地上, 容易有沙土, 所以昨日虞滢就与伏安, 还有小伏宁一块把屋子里的柴火搬了出来, 铺在了地上, 用来晒草药。 这两日的日头大,晒个一日就能晒得半干。 伏安晒着草药的时候,在虞滢的身旁低声说:“小婶, 我发现这两天小叔有点奇怪。” 虞滢闻言, 看了眼茅草屋,再而看向他, 问:“怎么个奇怪法?” 自从与伏危说了他大兄的事情, 还有伏家最终只余他一人的事后,昨日他并未表明什么态度。 伏安小声说:“昨日小婶不在的时候,小叔让我去何家把何爷爷喊了过来,还让我出去,也不让我听他们说什么。” 虞滢眉梢微微一抬, 又听他说:“不一会后,何爷爷就离开了,等晚些时候,何爷爷拿了锯子和做木工的刀过来,还有好些大小不一的竹子和小木头,对了,还有几块大概这么长的板子。” 伏安两手比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虞滢看了眼,又抬起头来看他:“你小叔要这些做什么?” 伏安摇头:“不知道,今早小叔就一直在捯饬那些木头竹子,也不知道做什么,我也不敢问。” 虞滢望着茅草屋揣测了一会,她也想不明白伏危到底要做什么。 收回心神,与伏安道:“你小叔除了帮忙做凉粉,还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好事。” 总好过什么都不想做,漫无目的,如此,整个人就会很快的垮掉。 先是精神垮了,后是身体。 伏安似个大人一般点了点头:“对,小叔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很好,以前总是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让人感觉像个没了魂魄的人一样。” 虞滢暗道,这可不就是抑郁了。 现在有好转,自然是好事。 她与两个孩子把草药晒好后,想起伏危的淤青要擦药了,她也就让伏安去庖房看火,要是粥熬好了,就去把他祖母带回来,随即洗了手走到了草帘前。 “我进来了?” 直至屋中传出一个“进”字,虞滢才掀开帘子进了屋中。 然后便掀开了帘子进了屋。 进到屋中,便见竹床旁的地面上有一些竹屑和木屑,还有桌面上的工具,但却不见他做的那些东西。 她目光淡淡扫过,见到薄衾拱起,显然是盖了东西的。 他既然不想让自己知晓,虞滢也不打算自讨没趣的问他在做什么。 她说:“今日给你再擦一下药,再推拿一遍,往后就五天推拿一回。” 伏危掩唇轻咳了两声,道:“你如今正忙碌,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虞滢走到床边,面色从容:“不麻烦,脱衣裳吧。” …… 她倒是直接,半点也不扭捏。 伏危静默了片刻,还是闭上了双眼,再次认命般地把衣襟拉开,拉下单衫。 虞滢心无杂物地拿起了药酒,然后一如前两日那般,在他的患处摸上药酒。 手心触碰到肌肤的那一瞬,伏危身体下意识紧绷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自然也跟着紧实了起来。 虞滢瞧了他一眼,没有再让他放松。 片刻后,伏危身体还是逐渐放松了下来,感觉到了那前两日还算柔软的手,今日却是有了些许粗糙的感觉,眉心不禁紧蹙了起来。 虞滢给擦完了手臂和肩头的淤青,继而手法老练地给他推拿肩颈。 按了多久,她也就琢磨了多久。 心思微定后,她往微敞的窗外瞧了眼后,才微微低头,压低声音询问他:“前两日我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伏危缓缓睁开了双眸,眸色带着几分沉思。 须臾后,他语速徐缓道:“可我便是说再慢慢想其他的办法,但在还没想到其他的办法之前,你也会按照现在自己觉得可行的方法来做,不是吗?” 虞滢面露诧异:“你怎就知道我会这么做?” “你就是会如此。”伏危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怀疑。 他们相识不久,但经过这些时日下来,伏危到底对她有了三分的了解。 虞滢仔细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真会如他所言的那般,但想了之后,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在没有想到有用的办法前,她确实会按照她觉得有用的方向走。 “那你觉得我能存够银子把你大兄大嫂接出来吗?”她问。 这个问题,伏危前日彻夜未眠的时候,也想过。 她的能力确实有,可在穷乡僻壤之地,能在一个月内赚这么多的银子,要么是依着旁门左道,走歪路,要么就是有际遇,不然以她现在这样每日卖冰膏和采草药,很难存到那么多的银子。 伏危的表情浅淡,可虞滢也看得出来,他是觉得不太可能的。 虞滢明白,他是依着事实来推测的,而非是说不信她,或是小看她。 她沉默了下来,唯有手上的动作还未停。 许久后,她才说:“虽然我也觉得悬,但我总是想试一试,万一能成了呢,是吧?” 伏危许久没见过如她这般乐观的人了。 在虞滢以为听不到的他的回话时,他却是忽然开口:“事在人为,不去做便绝不能成。” 虞滢闻言,脸上有笑意绽放,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她轻快了的声音,伏危敛眸,声音略沉:“只是,要小心些。” “嗯。”虞滢轻应了一声。 一刻余后,虞滢从屋中出来了,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之色。 果然,有时候一个人扛着,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就是心里头也会渐渐沉闷,现在有个人能说一说,心情也宽松了许多。 她站在屋子前,看向院子中晒了几乎一个院子的草药,刚宽松了一些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还有明日最后一个上午采草药了,但现在她所采的采药看着虽多,但晒了半干之后,估计也没有多少重量。 这些草药里边,依旧是普通草药为多,贵重一些的草药稀少,估计晒得半干也就不到两斤。 若是能采得更加贵重一些的草药…… 虞滢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要采得更加贵重的草药,再略深入山中,机会才会大一些。 但深入山中,危险也随之而来。 伏安与罗氏回来了,她也就收起了心思。 * 翌日一早,虞滢准备出门的时候,伏安从屋中出来,喊了她:“小婶,小叔找你。” 伏危找她? 这么久以来,伏危还是第一回主动说要见他,让虞滢有几分稀奇。 带着好奇入了屋中,虞滢看向伏危。 他发鬓微润,显然是刚刚梳洗过了。 虞滢问:“你找我做什么?” 伏危看了她一眼,随而从被衾之下拿出了一把……弩? 他把东西放到了桌面上,说:“切莫让旁人知晓,只在你进山的时候带上防身。” 虞滢走上前,惊愕地看向桌面上的那一把小型弩。 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弩。 她有些不确定,是因这小型弩与她所见过的弓|弩有所不同。 外形有些像木工刨木用的木刨子,但却比木刨子多了把约莫一尺半长的小弓,还有一根推拉柜一样的东西。 虞滢这才反应过来,他前两日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做这个东西。 伏危拿起了小弩,音质低醇的说:“我先前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对一些兵器也有几分研究。” 虞滢想起他先前作为武陵郡太守公子,自然是有这个条件的。 伏危继而语声清晰的与她道:“这是我根据元戎弩来改的,因我只使用过这种连弩,并不知构造,所以威力并不是很大,而且正常的元戎弩能连发十箭,而这只能连发五箭,弓弦是用树皮做的,韧劲不足,也也只能作为防身用,造不成太大的杀伤力。” 虞滢目光从小弩抬头看向姿容沉静的伏危,忽然有些恍然大悟。 难怪了,难怪他能在战乱的时候保命,也能保护侄子侄女,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最终一个都没能护下,可不否认他的能力。 也难怪他双腿残了,玉县的县令还会招他为幕僚。 有本事的人,哪怕是四肢不全,可还有脑子呀。 “我教你一遍如何使用。” 伏危把□□那像扁盒子上方的一块薄竹片抽拉了出来,这扁形盒子应是箭匣。 他把桌面与竹筷一样粗细,却短了小半截的尖锐竹箭放入了箭匣中,放了两支后便把竹片推合了回去。 他拿了起来,对准了茅草屋的墙壁,抽拉了一下扁盒子上方的一个拉杆,一根短箭“咻”的一声射向了墙壁。 因屋子是茅草屋,比实墙松软了许多,所以弓箭直接插到了墙壁上。 她走上前观察了一下,短箭只没入了前段,如伏危所言,杀伤力确实不是很大,但也勉强够自保了。 “你试一试。” 虞滢转头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一下后,才走上前,复而多瞧了他一眼,才接过那把小弩。 毕竟,长这么大,她还真没碰过这种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心底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 她拿起对准了墙壁后,伏危的手臂从她身旁伸了过来,指向了抽拉杆,语声轻缓:“这里往前一推,再往后一拉,短箭就能出来。” 虞滢按照他所言,一推一拉,下一瞬短箭咻然发了出去,插|入了墙壁上。 短箭插|入了墙壁中时,虞滢的心头也跟着一跳。 “会不会伤到人……”毕竟第一回用,她有些忐忑。 伏危把桌面另外八只短箭拿起递给了她,神色认真且沉稳的与她道:“放到背篓中,到山里的时候再装上去,离开山里的时候再拆下来,如此会安全些。” 第26章 二十六章 虞滢接过了他递来的小箭, 握在了手中,再瞄了一眼插在墙壁上的短箭,还是觉着有些刺激, 心跳得依旧很快。 几息后, 身后传来伏危低缓的声音:“第一回用, 总会有些紧张。” 虞滢呼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他,道了声“多谢。”然后抬了抬手中的小连弩,可忽然想起来它的威力, 脸色微变,慌忙放下。 伏危提醒她:“箭匣无箭, 莫要慌。” 虞滢这才想起来他只放了两支短箭, 也就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 都要谢谢你给我做的这个……”她回想了一下, 才继续道:“元戎弩。” 说出了小弩的名字, 虞滢对他笑了笑。 虞滢的脸颊旁有一个很浅的梨涡,一笑,梨涡便会浮现。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不过如此, 连着她脸上那几块浅淡的“污渍”也黯淡得没有了任何的痕迹。 在这片刻,伏危只觉得得口干, 喉间略滚, 一吞咽便移开了目光,望向没有撩起草帘的窗口。 两息后,才平静的道:“你不必与我道谢,你帮伏家的,帮我的, 远比这把弩要重得多。” 虞滢但笑不语,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是互利互助,所以不必多说什么。 “今日上午是最后一天了,要抓紧时间了多采一些药了,我就先走了。” 虞滢与伏危说了一声后,便拿着弩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似想起什么,又走回来把插在墙上的两支短箭给拔了出来。 出了院子后,就见伏安与伏宁在给刚栽种不久的种子浇水。 因虞滢不得空,所以菜种是在罗氏的教导之下,两个孩子亲自挖土,亲自埋下去的。 这两个孩子,每天除了照看晒着的草药外,还会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亲手埋下去的菜种子。 每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菜浇水,蹲在旁边催促它们快些发芽。 见他们没有望过来,虞滢便暗暗的把把弩放进了背篓中,用布盖住。 盖好后,这时伏安抬起头望了过来,问:“小叔说了什么?” 虞滢把背篓背起,说道:“让我进山后小心些。” 听了这话,伏安撇了撇嘴:“我先前也进山了,小叔怎么就没提醒我?” 虞滢轻笑了一声,背起背篓,交代他:“我会在午时的时候回来。记得把草药翻一翻,如果天色不对,就把草药都收进我的屋子里去,。” 不仅伏安点了头,就是他身边的小伏宁也跟着点头如捣蒜一样,又乖又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看顺眼了。 虽兄妹二人还是先前那一身不合适,且全是补丁,袖口还磨丝了的衣裳,但虞滢总觉得这兄妹俩都长了些肉,还白了好些。 先前伏安和伏宁都是又黑又瘦小的,一双眼睛更是无神空洞。 但现在两双眼睛却是鲜活了起来,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 * 虞滢进了山,发现山里也没了村民采草药的身影。 估摸着是因为前日忙活了一整日,最后却发现可能只够给牛车费,又或者是连牛车费都不够的,所以也就没有继续浪费时间。 他们进不进山,对虞滢而言也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没有在意了。 山外围这附近一带的草药,虞滢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她便往另外地方而去。 另一座山陌生,即便只是在山外围,但虞滢还是把伏危给她的小弩拿了出来,装满了五支短箭,且在采药的时候也一直保持警惕。 不知不觉,已临近晌午,虞滢看了背篓中不满一筐的草药,沉默了片刻后,准备回去了。 就算她多采一会,也改变不了大问题,累倒的也是自己。 正挖着最后一棵草药时,一股带着阴冷的气息倏然掠过树木丛林,径自落在了虞滢的背后。 虞滢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 下一瞬身后的草丛传来细微窸窣的声音,一直保持警惕的虞滢眼神一凛,心下虽心跳如雷,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屏息敛气地放弃了就要挖到手草药,转而缓缓地去拿放在地上的连弩。 手拿起连弩的那一瞬间,身后兽声忽地清晰了起来,虞滢蓦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就往猛然朝她扑来的巨大的黑色身影射去。 连续射去,第二支短箭的时候,虞滢才看清楚了前面是一只有獠牙的野猪! 虞滢脸色瞬间苍白,心下惊恐,但依旧是理智战胜了的恐惧。强忍着后退和立刻逃跑的冲动,把余下的三支短箭射出去。 野猪在三四丈的距离外,现在就跑,她是绝对跑不过的,还会把后背的弱点暴露。 野猪皮糙肉厚,短箭难以刺入它的皮肉之中,但还是划伤了塌的皮肉,疼痛让它不敢随意扑上来,而是躲避着短箭。 第五支箭射出去的时候,虞滢没有半分犹豫,蓦地转身就跑。 跑出去的下一瞬,野猪哀嚎声顿时在身后响起。 虞滢不知道最后那支箭射中了哪里,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划破,脸颊也被划出了细微的 一路跑一路跑,直到后边许久没了动静,她也实在跑不动了,这才停了下来, 虞滢躲到了土坡林下,气喘吁吁的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吓加上奔跑时出了一身的喊,汗水也全然浸湿她里边的无袖单衣。 缓了几息后,她才探出头往后看了眼,见野猪没有追来,她才虚脱般松了一口气。 树枝和荆棘把她衣裳都划破了许多口子,同时她也感觉到了在汗水浸湿之下,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不用照镜子,她也自己有多狼狈。 可与被野猪攻击受伤比起来,现在这狼狈实在算不得什么。 喘息间,她想起了伏危的话。 他说常在河边走都会湿鞋,更何况是这凶险难测的山里。 看来是真的不能太过大意,也不能把赚银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些山里边。 山是宝山,但就怕没命挖掘。 喘息了一会,正想离去,却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 四下观察了一周,她发现自己跑偏了,这已经不是山的外围了。 山外围且有凶险,更别说是山里了。 她更是不敢再久留,得赶紧离开。 虞滢直起身子正要离开,但因跑得虚脱,手中的小连弩一下没拿稳落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 捡起连弩,正要检查有没有摔坏的时候,似乎反应了过来些什么,她动作倏然一顿,她退后了两步,看向攀长在山坡上的藤蔓,伸手拉过来仔细检查。 藤径相互缠绕,叶片为细长的心形,尾部细尖,叶上无绒毛。 虞滢心头微微发颤,若是没有认错,应该就是何首乌的藤——夜交藤了。 她是清楚的,后世何首乌虽然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中药了,但是在这古代,它是比较名贵的药材。 年份越久,便越值钱,便是这夜交藤也可能比那些按两算的草药要值钱。 虞滢一边把藤扯下,一边寻找根部。 她在石块与泥土之间发现了根部,要把根部完整挖出来才会值钱,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 看着还要费一些时间,虞滢先把余下的五支短箭都装到了小连弩的箭匣里然后放到一旁才开始挖。 * 日头渐渐西移,伏安已经把粥熬好了,也不见虞滢回来。 伏危早些时候让伏安把窗户的帘子全撩了起来,他便一直望着院子外边。 看了眼外头天色,但因看不到日头,只能把伏安喊了过来。 伏安以为小叔要帮忙,连忙走了过去,走到了窗外,问:“小叔怎么了?” 伏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伏安是瞧着时辰熬粥的,所以不假思索的应:“未时正正了。” 听到都这个时辰了,伏危的目光复而掠过伏安,透过篱笆望出外边,视线所及,依旧没有半个人影,眉心紧皱了起来。 伏安也顺着小叔的目光望了出去,嘟囔道:“小婶怎么还不回来,出去的时候,明明说了午时回来的,可现在都未时正了,怎么还不回来?” 在屋檐下择野菜的罗氏和伏宁听到这话,都停下了动作。 伏宁不知怎么看时辰,也不知道一个时辰有多长,但她听得出来小婶本该回来了,但这时还没有回来。 她站起了身,哒哒哒地跑到了竹做的院门前,往早上虞滢离开的方向,眼巴巴望去。 罗氏心里也不安了起来,她拿起一旁杵着的竹竿,然后站了起来,与儿子说:“六娘是有分寸的人,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她没有说下去,只说:“我现在去何家,求何叔去帮忙去找一找。” 伏安连忙去扶住祖母,说:“奶奶,我陪着你去。” 看着祖孙二人出了院子,伏危收回目光,眼神厌恶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双手不禁收紧成拳,骨节隐隐泛白。 眼底浮现了焦躁之色。 这双废腿什么时候才能好…… 什么时候才不会如同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伏危忽然听到院外有声音传入屋中,蓦然抬起头往外望去,只见伏宁似乎看到了什么,急急地向前方跑了过去。 伏危似乎猜到了什么,暗暗呼出一息,握成拳头的双手也缓缓松开了。 虞滢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一个小身影踉踉跄跄地朝着她跑来,就是远远的一个小点,她也能看得出来是谁。 她怕小姑娘摔到,所以步子也快了许多。 小姑娘穿的是草鞋,地上坑坑洼洼的,石头又多,很容易就会摔倒。 待近了些,虞滢急喊道:“别跑了,站着,我过去。” 小姑娘听到了声音,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是缓缓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虞滢呼了一口气。 走近了之后,还有七八步距离,小姑娘看到了她身上的狼狈模样,脸色一白,没有再听话的乖乖等着,而是跌跌撞撞朝着虞滢奔跑了过去。 扑到了虞滢的身前,直接抱住她了大腿。 虞滢低头看向小姑娘,见她肩头颤颤发抖,发出的呼吸声像是在啜泣。 虞滢心头微微一震。 在与亲朋好友再无见面的可能后,遇上这么在意自己的人,心里头很难不触动。 片刻之后,虞滢蹲下身子,柔声与她说:“小婶没事,只是……”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小姑娘闻言,抬起了泪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她。 虞滢对她温笑:“小婶真没事,我们快回家吧,奶奶她们该是等急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手拉住了虞滢的手。 二人一起牵着手回了。 伏危那带着几分迫切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院子外。 半会后,待看到那衣衫被划破,脸颊上还有多道细小划伤,一副狼狈模样的虞滢时,素来清冷的脸色却是一变。 第27章 二十七章 罗氏与何家夫妇回到伏家的时候, 便与正要进院子的虞滢碰上了。 何叔何婶看到虞滢的模样时,都愣了。 而伏安则瞪大了双眼,片刻后, 脸色微微发白, 连着嘴唇也有些颤抖。 罗氏双眼还蒙着, 按照虞滢所言, 要蒙上一个月,这才半个多月,还有些时候才能拆, 所以也看不见虞滢狼狈的模样。 时下有些安静,安静得罗氏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问:“六娘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大家怎都不说话?” 罗氏是易伤春悲秋且易愧疚的人, 知道虞滢这情况, 只会加重她的眼疾, 她双眼能早些时候好,也能早些时候照顾好伏安扶宁这两个孩子,所以虞滢不大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故而对着何叔何婶, 还有伏安他们轻摇了摇头。 何叔何婶倒是理解, 也就没有说出来,只是伏安紧紧抿着唇, 眼眶红红, 好似很难受。 虞滢看了他一眼,再次摇了一下头后,才回罗氏说:“大概是因为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略显狼狈,所以她们看到我的模样, 有些惊讶。” 何婶看向她那张虽简单清理过,却还是有四五道明显划痕的脸,这哪里只是略显狼狈。 看到她背后的那框草药,心道伏家到底是积了什么大德,才能娶到这么个好媳妇。 虽然脸上有那么几块斑,可她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村子里的村妇们,哪个不是素面朝天,脸上又黑又糙的? 而且这伏家新妇除了那几块淡斑外,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且皮肤细腻白皙,越看越水灵,哪里比不上别家的媳妇了? 要是他们何家的媳妇该多好呀…… 何婶便连忙打住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忙在一旁配合道:“这怎么就摔了?” 虞滢笑道:“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摔了,所以也就回来晚了一些。” 罗氏不疑有他,担忧的问道:“那有没有摔伤?” 虞滢应:“没有大碍,就是衣裳脏了一些。”说着,她看向何家夫妇,问:“何叔何婶怎就过来了?” 罗氏道:“见你一直没回来,就想着让伏安带着何叔去你们常采药的地方找一找。” 虞滢闻言,与何家夫妇抱歉道:“一直都在麻烦何叔何婶,着实是不好意思。” 何婶道:“这么见外作甚,我们两家不需要这么客套。” 说着,又担忧的看了眼伏家新妇,话里有话的说道:“要是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扛着,尽管来寻何婶。” 虞滢明白何婶的意思。 意思说她要是哪里摔伤了,自己一个人搞不定,便去寻她。 她没有把何婶的好意全推了,而是应道:“若是有难处的话,我会与何婶说的。” 何婶点了点头,然后与罗氏道:“既然余娘子也没事了,我们就回了。” 何家夫妇回去后,虞滢牵着伏宁转身回院子。但转身一抬头便与伏危对上了视线,她愣了一下。 伏危双眸漆黑深沉地望着着自己,虞滢有些不明白他这眼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虞滢不自在的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伏安,问他:“中食做好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眼眶发红的伏安鼓着脸,两息后,还是应了声:“早就做好了,都凉了。” 虞滢说:“那我收拾收拾,一会吃中食。” 说了之后,她松开小姑娘的手,说:“小婶清理一下再去用中食,你先去帮哥哥端碗到屋里头。” 小姑娘想跟着她,但是却又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虞滢抬起头,再与伏危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后虽还是没有只言片语,但虞滢这回隐约明白了他也是关心自己的。 她朝他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回了屋子,把背篓放到了地上后,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把晾在屋中的替换衣物拿了,再出屋子取下晒在竹杆上的布裙。 把衣衫放在了浴间后,她才出来舀了一盆水进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 一身干爽的从浴间出来,他们已经在等着她用饭了。 虞滢入了屋中,与望着自己脸的伏危再而对视了一眼,她暼了眼罗氏,然后再对他摇了摇头,张开嘴巴,无声地用口型与他说——一会再说。 伏危面色沉静的敛下眸,低下头搅弄碗中的筒骨粥,却是没有半分食欲。 但知道粮食的珍贵,知道她的不易,所以并未浪费一粒米。 安静无声的进食。 一刻后,伏安收拾碗筷。 收拾后,大家相继从屋中出来了,依旧留伏危一人在屋中。 伏危望着房门,等着她来寻自己。 约莫半刻后,才见帘子撩开。 只见她端着一个圆簸箕,簸箕上边放着几个红褐色的粗|根茎,两个小的,一个比男□□头还大小半圈。 虞滢笑着与他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伏危沉默几息,却没有猜那是什么,也不在意那是什么,他只在意旁的。 “衣服上的划口,还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虞滢略一琢磨后,不想多做解释,便说了一样的说辞:“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伏危默了片刻,才徐缓的开了口:“你发上没有任何的泥土,手上也没有半点的擦伤,不是摔的。” 虞滢一愣,仔细想了想,还是真的是那一么回事。 何叔何婶都没察觉出来,他竟然看出来了。 见骗不到他,她也就实话实说了:“刚才在山里遇见野猪了。” 伏危在听到她的话后,眸色一敛,问:“你进深山了?” 虞滢走到桌旁,把簸箕放到了桌面上,摇了摇头:“应了你那句话,常年在河边走,湿鞋了。” 伏危一默,又听她说:“不过多亏你早间给我的连弩,不然我可能真的是非死即伤。那野猪皮太厚了,前面几支短箭只是擦伤了它的皮肉而已,但是最后一支箭我琢磨着应是射中了它的眼睛,所以它才一时痛得没有追上来。” 见伏危脸上无甚表情,也沉默不语,她问:“你怎不说话?” 伏危看向了她,缓缓的说:“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是如此废物。” 虞滢:…… 这人怎又开始消极了起来? 虞滢想了想,说:“你有手有脑子,要是没你的弩,我现在哪里还能与你这么说话?又怎么可能采到这何首乌?” 伏危面色低沉,不语。 虞滢继续道:“别总是想有的没的,人家伏安日子就够苦的了,先前不过八岁的年纪就照顾一家老小,还得照顾你,也没见与你现在这般多愁善感的。” 听她这么一说,伏危这才有了些反应,眉心浅蹙。 不禁心想在她的心里,自己难道比不上伏安? 也是,伏安总是给她忙前忙后,比不上也是自然,就是心底有些不大愉快。 伏危呼了一口气,问她:“可有受伤?” 虞滢见他正常了,也就摇头:“没事,就是逃跑的时候划伤了一下脸,一会我用些草药涂抹一下,五六日后疤就会消了。” 伏危嘱咐:“野猪记仇,没准下回会循着你的气味找到你,所以你这段时间还是先莫要进山了。” 虞滢点了头,然后道:“我就是进山,我也会找人陪同的。” 闻言,她还是没打算放弃进山,伏危微微皱眉,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桌面上的植物根.茎。 “这是何首乌?” 话题回到药材上,虞滢脸上瞬间似有了光亮一般,兴奋道:“就是何首乌,而且年份还不小,约莫有十年以上,肯定能卖许多银子,没准这一回就够了赎回你大兄的银子,而且还会有盈余!” 伏危打量了一眼桌面上的何首乌,沉思了片刻,才与她说:“何首乌虽珍贵,但有一点你要明白,玉县贫瘠,卖不起大价钱。” 虞滢一愣。 伏危徐徐而道:“第一你若是卖给医馆,只能是贱价。第二当给当铺,当铺不是大夫,检查去检查来,难以保证他们不会把你的东西给调包了。第三除却他们,还可卖给富贵之人,只是你没有门路,他们绝不会信你有这宝贝,也不会见你。第四,就是去繁华的城池,可路途遥远,凶险难测,不实际。最后,便是那药商。” 虞滢听了他前边的话,心下半凉,琢磨了一下,她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药商,也给不起太大的价钱,是不是?” 伏危点头:“虽够用,但也不一定够用。” 虽够赎出大兄夫妻,也有剩余,但不一定够各种花销,虞滢听明白了。 伏危再道:“我所言,那些药商也是知道的。而且你便是寻其他药商,其他药商也会铆足了劲压价,虽会高一些,但不会高太多。且如此知道的人也会跟着多了,便成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安全。” 虞滢一默。 是呀,这玉县穷人何其多,珍宝在前,必有觊觎。 更别说在伏家没有一个壮年男子的庇护之下,掠夺之事肯定会发生。 想到这,虞滢看着桌面上的药材,沉默半晌。 须臾后,她也想开了,说:“本就是意外之财,它能解开时下的燃眉之急已然不错,能剩下的就算不多,但能安生些也总是好的。” 伏危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想开了,心里边对她的赞赏又深了一分。 他琢磨了一下,又道:“虽然如此,但还是与那药商抬一下价格,便是价格不如意也不要闹了红脸,他们总归还会继续来岭南收取药材,往后你也能多一条门路。” 虞滢喜道:“你与我想一块去了,要是这药商真能继续收我的药材,那我也做个贩子,我不采药,我就收药。” 伏危望着她带着喜意的眉眼,徐徐说道:“你若想,必能成。” 虞滢听到她的话,有些好奇的问:“怎么说?” 伏危:“你昨日与我说万事都要试一试,万一能成了呢。” 他看向何首乌:“你看,这不就成了” 虞滢不禁一笑,然后把簸箕端了起来:“那也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顿了一下,又说:“明日我带着药材去城里的时候,顺道把它带去。另外,这事只你知我知,我连伏安伏宁都没有说,你也别说漏了。” 不知为何,伏危听了她这话,心下生出一丝愉悦。 他点了头,声音清亮:“只你我二人知晓,我明白。” 第28章 二十八章 翌日一早, 因药材多,虞滢一个人有些顾不上,所以要把伏安带上去玉县。 但伏安跟着去了, 罗氏眼睛看不见, 伏宁还小, 伏危又下不了地, 虞滢只得提前煮好了中午要喝粥。 除了药材,还有凉粉。 这凉粉还是昨日下午她指导伏危做的。 虞滢与伏安也没吃,搬着东西便出了门。 因药材着实多, 所以虞滢便让伏安在村口守着东西,她往返了几趟才把草药搬来。 看着那一捆捆的草药从伏家搬出来, 田野上有人说风凉话。 “采那么多的草药有什么用, 指不定也挣不了几个银钱。” “可不, 那医馆的人挑挑拣拣的, 还一直念叨着我把那些没用的杂草送去, 最后那么一大筐的草药,最后只得了一文钱。”说着看了眼那几捆已经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的草药,又嘟囔的酸道:“我就不信她能卖得好价钱, 顶多就五文钱。” 虞滢一听这声音, 可不又是那日的翠兰婶么。 她转头瞧了一眼,一笑:“我挣了银子又不给翠兰婶花, 翠兰婶那么关心我能挣多少银子作甚?” 翠兰婶想起前几日的威胁, 缩了缩脖子,可接着又怂又要面子的道:“你那几文钱我还看不上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家那样吃的都是糟糠野菜,连口正经饭都吃不起?” 虞滢笑着点头:“的确,我们家连口饭都吃不上, 比不得翠兰婶家能吃得起正经饭,日日大鱼大肉,好不快活。” 虽然虞滢承认自家困难,可不知为什么,翠兰婶听到她的话,却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陵水村谁家都没那条件日日大鱼大肉,余氏可不是看她笑话么! 可一时回怼了也很没面子,等想到词怼回去时,人也已经走远了。 这时,身旁忙活的妇人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天天都能见着伏家那两个小的四处找野菜,可最近这些天也没怎么见着了……” 说到这,又不免琢磨了起来:“那余氏不会真的挣了大钱吧?” 听了她这话,翠兰婶不禁眉头皱了皱:“不可能的事,那余氏就是挣了钱,也只会偷偷躲起来吃独食,怎么可能分给伏家人?” 另一个妇人说:“可我怎么瞧着伏安伏宁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翠兰婶嗤笑道:“那定是你眼挫了。” 听到这话,妇人白了她一眼。 说到伏家,妇人不得不感慨道:“伏家还真够倒霉的,孩子抱错了也就算了,那抱错的孩子还没一岁就被罗氏的妯娌抢去续香火了,以至于那个孩子对罗氏没有半点感情,且现在还生出了仇怨。” 伏家有两房,成年男子皆被处死,大房便是罗氏这里。 罗氏有两个儿子,而二房的伏二婶则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丁。 伏二婶一直记恨大房害得她没了丈夫,但因没有男丁延续香火,所以到这岭南后,便把伏家那抱错了的孩子抢了去养在自己身边。 每一回罗氏想去要回孩子都会被扫帚打了出来。 后来伏二婶常说孩子跟着罗氏迟早会饿死,跟着她才会有一口吃,事实也如此的时候,罗氏才慢慢的妥协。 翠兰婶回想起伏家二婶彪悍的性子,不禁打了个哆嗦,说道:“他们家都去武陵郡投靠养子了,估摸着是去吃香喝辣了,不会再回来了。” 妇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他们家对先前的伏二郎也没见有多好,指不定会被赶回来呢。” …… 虞滢最后一次把草药搬到了村口,陈大爷的牛车也差不多到了。 虞滢与伏宁说:“今天小婶很忙,而哥哥是去帮忙的,所以不能带着你去县里,你要乖乖地在家里帮奶奶和小叔的忙,知道吗?” 小姑娘虽然很失落,可一听小婶似把重任交给自己的语气,她抬着头重重一点。 虞滢看到她又乖又懂事的模样,想着今天要是真的能挣到钱,就给她带一串糖葫芦回来。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声说:“与奶奶回去吧。” 目送他们回去,虞滢便与伏安把药草都搬到了车上。 昨日去山里的时候,在村口遇上了陈大爷,他送了一斤荔枝来,说是让她继续做荔枝冰膏。 那荔枝凉粉,显然因她的“饥饿营销”卖得还不错。 昨日陈大爷来得也正好,虞滢与他商量了今日或会占了牛车大半地方,所以便让他莫要再载人了,她也会补回银子的。 陈大爷现在还指望着她把冰膏放在吴记食肆卖,所以当虞滢把六文钱给了陈大爷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收。 虞滢推了几回,他还是不要,便也就作罢,但是这个人情还是要从别的地方上补回去的。 一路上,从未坐过牛车,且从未出过陵水村的伏安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 哪怕沿途都是山山水水,或是途经一两个与陵水村无甚区别的村子,但他就是觉得新奇,一直趴在板车的栏杆四处张望着。 直到入了玉县,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伏安,更是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以为的“繁华”。 人来人往,擦肩接踵。小摊小贩站满了街道两旁,有车摊子,有草席一铺的摊子,也有就地摆摊,热闹的景象让他目不暇接。 虞滢打算先去吴记食肆,然后再麻烦陈大爷把草药运到客栈去。 不一会,到了吴记食肆,虞滢提起木桶进去,却发现伏安站在门口处踌躇不前。 他望着食肆,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伏安想到了自己一身全是补丁的破旧衣衫,怕被嫌弃或是被驱赶。也就不敢进到干净的铺子中 在陵水村里天不怕地不怕,似个小大人一般护着家人的伏安,她现在在他的那双眼睛里边看到了不安与自卑。 虞滢看出了他的窘迫与怯意,虽现在喊着他与她一块进来,只会让他更不安,但是想起书中他被拐子拐走的情节,她还是喊道:“桶有些重,你来搭把手。” 伏安闻言,一下子就忘记旁的,忙走了过去,伸手提着提手的另一边。 入了食肆,小二脸上前,好奇看了眼她身边的男童,虞滢道:“是我的侄子。” 小二点了点头,笑着说:“冰膏给我吧,我拿去后厨。” 虞滢便也就把冰膏给了他。 陈掌柜把她喊了过去。 虞滢一走,伏安连忙跟着她。 在陌生的地方,伏安心头忐忑不安,唯有跟着虞滢,他心里才能感到踏实。 陈掌柜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伏安,他笑与虞滢说荔枝冰膏。 “你说的法子还挺管用的,我还琢磨着买四文钱太贵了,旁人会望而却步,但却不想有钱的人也大有人在。” “爱食荔枝的人多,所以说有荔枝味的,都来了兴致,可一听价钱就望而却步了。晌午的时候也就两个人点,我还有点担心会卖不出去,可谁能想下午就有人来卖了,那些士族差小厮前来,也没谈价钱,一下子就要了四碗。晚上有来吃暮食的人,也点了剩下的三碗。” 虞滢一愣,疑惑道:“我记得最多七碗量,怎出来了九碗?” 陈掌柜四下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与虞滢道:“我这不是学起了那些大酒楼么,他们量少,可摆盘好看呀。” 陈掌柜笑着继续道:“我选了几个精致,但量却不多的瓷碗装冰膏,然后再在荔枝冰膏里边放了几片鲜艳芍药的花瓣,看着就是贵且有排面的吃食,谁还会在意量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虞滢闻言,不得不佩服陈掌柜的经商之道,也难怪小小的食肆还会请一个掌柜。 没些本事的,谁敢请? 虞滢看了眼食肆半旧的桌椅,收回目光后,说道:“可还是一时的,毕竟酒楼人家吃的是排面。” 陈掌柜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食肆到底是地方小了些,但也是买个十日左右,也不大影响。” 虞滢笑道:“陈掌柜也不必自谦,酒香不怕巷子深,厨子的手艺好,只要进了食馆就很有可能成为回头客。” 陈掌柜听到好话,眉眼露出了笑意:“好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承余娘子的吉祥话了,我这等着生意上门了。” 两人继续客套话后,陈掌柜把账结给了虞滢。 毕竟也要借用食肆出手,虞滢这边的人工也不算进去,所以荔枝凉粉只扣除了糖水和荔枝的成本,再重新算利润。 十七文钱加上这前两日凉粉的量,共是五十五文钱。 结了账后,虞滢说:“毕竟荔枝不便就存,再者我总是提着这么多东西来县里,到底不便,所以我想与陈掌柜商量一个事。” 陈掌柜问:“何事?” 虞滢道:“我往后带着材料来县里每回下午借用陈掌柜的厨房一用,只一刻左右来做冰膏,不知方不方便?” 陈掌柜诧异道:“借用厨房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一刻时真的就够了?” 虞滢点头:“因为材料都在家中做好了,只需要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差不多是够的。” 到底也能方便铺子售卖,陈掌柜也就应了。 应了之后,虞滢便托陈大爷把他们送到朋来客栈。 * 到了客栈,到底鱼龙混杂,虞滢也就牵着伏安进去。 伏安看了眼牵着自己的手,悄悄地握紧。 虞滢感觉到了那有一层厚茧子的小手握进自己的时候,转头看想伏安,他立马转头望向了别的地方。 耳朵黑里透红,显然有些别扭 虞滢没有说什么,继而牵着他到了客栈的柜台前,与掌柜复述了一遍先前药商所言。 许是掌柜把她认出来了,所以很快便让小二去喊人了。 不一会,人来了,来的还是上一回的那个中年男人。 见她的药材似乎有些多,便让小工去帮忙搬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按章办事的检查药材。 药材的成色比在医馆收的要好,中年男人虽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依次称了几等药材的重量后,普通草药为二十二斤七两,一般的是十斤四两,稀少一些的为两斤八两,总共是七百四十九文。 男人算了个整,给她七百五十文。 虞滢见药材解决了,便问:“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淡淡道:“先生不敢称,叫我罗掌柜就好。” 虞滢唤了一声“罗掌柜”,然后才低声道:“我这有些好东西想给罗掌柜瞧一瞧,不知罗掌柜能否借一步说话?” 罗掌柜眉头微佻,思索了一下。 这妇人送来的草药不仅比医馆的品相好,且种类也多一些,显然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对她所言的“好东西”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也就点了点头。 虞滢让伏安在原地等着她,她与罗掌柜走到了院子另一头。 虞滢把背篓里边的白布掀开,露出了底下的何首乌,她说:“这个大小与重量,起码十年以上。” 罗掌柜见过好东西,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这何首乌罕见,所以还是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 虞滢道:“罗掌柜不妨检查一下可是真货。” 罗掌柜沉吟了一下,伸手进了背篓之中,拿起何首乌上的藤仔细查看,再而把小的那块根茎拿出来仔细辨认,再低头嗅了嗅气味。 半晌过后,罗掌柜点了头:“确实是何首乌没错。” 虞滢问:“不知罗掌柜开什么样的价钱?” 罗掌柜仔细思索了一会,才开了价:“八两。” 虞滢沉默了一下后,道:“我知道外边的何首乌是值钱的。也知道在这玉县没有门路,我也卖不起价钱。更知道拿去其他地方卖也不大稳妥,所以我并未想着罗掌柜能给我开多好的价钱,只是希望罗掌柜能出个诚心的价钱。” 罗掌柜平静道:“确实如你所言,药材本就是暴利,若无暴利,无人会冒着险不远千里来岭南收购药材。岭南途中有多少难以预测的凶险,恐怕也不用罗某多言了。” 停了一下,又道:“再者今日若是个不懂行的送来这东西,我只会开六两,但娘子你是懂行的,所以罗某才会多开二两。” 话虽这么说,但虞滢知道肯定有商量的余地的,所以她应道:“我也不是贪心的,也不会与罗掌柜多磨,所以希望罗掌柜再往上提一提,一口定价。” 罗掌柜听了她的话后,略一沉思。 半晌后,他道:“你且在这等候,我去询问一下话事的赵东家。”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虞滢目送他离开后,看向另一头伏安,朝着他喊了声:“还要等一会。” 伏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一会,罗掌柜回来了:“赵东家说,再给娘子添个八百文,图个好兆头。” 虞滢听到这个价钱,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能凑个整,得个十两,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这时罗掌柜又接着说:“但赵东家说娘子实诚,草药也收掇得干净,所以三种等级的草药皆涨一文钱,且往后每回来这玉县收药材的时候,都会以这个价钱来收娘子的药材。” 虞滢闻言,心头一动,但面上却也不显:“赵东家往后可是要继续收我的药材?” 罗掌柜点头,说:“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入冬前,也就是十月初还会来收一次草药,也是在这朋来客栈,到时候主要收可治风寒等冬日疾病的药材,娘子届时有多少草药都可送来。” 虞滢迟疑道:“若是往后赵东家都能收我的草药,这何首乌的价钱我便不提了,但是万一我在这几个月都费时间准备了上百斤的药材,但掌柜不收,又或者不来了,我何处说理去?” 罗掌柜:“来岭南收购药材的不止我们一家,便是我们不收,以娘子这些药材的品相,别人也会收。” 虞滢当然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是得有门路才行呀。 琢磨了一下后,虞滢道:“可赵东家与罗掌柜这里不坑人,我自是想要与二位继续做买卖的,再说了,这口说无凭的,让人心里没底,还不如立下字据为证。” 听着她的话,罗掌柜难得一笑,想起赵东家说的话。 说这妇人送来的草药比他许多医馆收购的都要好,如果可以的话,下回来玉县就找她收药材。 罗掌柜衡量了一下后,说:“那娘子你暂且等着,我再与东家商量一下。” 约莫半晌后,罗掌柜带着一个三十开头的男人走到了后院,也就是虞滢在吴记食肆见到那个药商。 赵东家道:“听罗掌柜说你要立字据为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确保之后的药材都与现在的药材品相一样?” 虞滢不卑不亢的道:“凡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只能保证到时候有九成五的品相优良。” 赵东家闻言,笑了笑,说:“你要是应下全部都能一样,我倒是有些不信,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他看向罗掌柜,说:“写一个字据,五百斤药材到顶,以下不限,把收货的日子也写出来,若是到时候不收药材,赔付五两银子,另外顺道与她说一说侧重收哪一些药材。” 说罢,看向眼前的妇人:“你看,如此可行?” 虞滢点头:“如此自是最好。” 见她应了,罗掌柜便去寻笔墨写了两张字据。 赵东家落下姓名,将整个手掌印上了印泥,随而在两张纸上摁上了掌印。 虞滢也如法炮制,回忆了一下余六娘的字迹,但因记忆模糊,只能凭着感觉来写。 自小在祖父的教导之下,虞滢练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倒是不用担心写得歪七扭八的。 落下掌印后,小工也取来水给她清洗了。 收好了契书后,不一会,罗掌柜便让她随他去取银子。 虞滢不放心伏安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便把他也一同带去了。 入了屋中,看到罗掌柜拿出来的银子,伏安瞪大了一双眼,眼中全是震惊之色,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罗掌柜捧了五贯钱放到了桌面上,说:“这里是五千文,另外我会称一些碎银子给你,不足的再另补给你铜板。” 虞滢也是对古代的银子流通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古代,寻常老百姓多是用铜钱流通,用碎银子的也少,银元宝更是不用说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元宝长什么样,所以罗掌柜给的多为铜钱倒也是正常的。 罗掌柜开始称碎银子,称好了又补了二十来个铜板。 虞滢把碎银子和铜板收入了她自己做的荷包中,再问罗掌柜给了一方深色布包裹着那看着有几十斤重的铜板。 把一包的银子放入了背篓之中,沉甸甸的感觉让虞滢既踏实却又不踏实。 前者是不用为赎回伏安伏宁爹娘的银子而忧愁了,后者是身怀“巨款”在外,心里边总是七上八下的。 离开了客栈后,虞滢低声嘱咐伏安:“刚才在客栈听到看到的,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你奶奶都不能说,就怕走漏了消息被人抢走了,你知道吗?” 傻了许久的伏安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深呼了几口气来平缓现在的心情,片刻后,才应:“我知道的,连口吃的都有人抢,更别说……”他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而是小声却严肃的道:“我谁都不说!” 虞滢很满意他的反应,也小松了一口气。 时下虽然有银子了,可虞滢更是不敢乱买东西。 她只是买了三斤米和十个鸡蛋,还有就是想买给伏宁的糖葫芦。 她买了两串。 伏安一串,伏宁一串。 虽然家中有很多缺的,可她也只敢卖这么一些了,毕竟财不外露,买得多了,难免引得旁人注意,生出了拦路抢劫的心思。 时下也只能等把银钱都放在家中后,再出来采买需要用到的东西,如此才能买得放心。 第29章 二十九章 虞滢揣着那么多的银钱也不敢乱跑, 所以先回了吴记食肆。 回吴记食肆前,她买了一斤的荔枝,打算做了明日份的荔枝凉粉。 她今日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包晒好的果籽, 就是打算借食肆厨房做凉粉。 她看铺子还没有客人,便先就去做了凉粉。 厨子避嫌,也就出了厨房。 虞滢做好了凉粉后,嘱咐小二拿去吊在井里,明日卖的时候再拉上来, 口感会更佳。 原本他们要待到下午才能回去的, 但因陈大爷只拉了他们两人到县城,所以也不打算等到下午了, 说是在食肆里用了中食后就回去。 虞滢没有在食肆吃饭, 则是去买了两个馒头, 与伏安一人一个凑合着。 二人这般紧巴巴的,好似还是没有赚到银子一般。但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背篓中有几千文的大钱。 等回到陵水村的时候,不过才未时正。 一路顺顺利利的回来了,虞滢心头上的石头也算是半落了地。 与陈大爷话别后, 她与伏安一同回去。 她只是心下忐忑, 倒不至于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只是伏安却不一样了。 虞滢低头看了眼身边绷直身子, 左右张望提防着的伏安。 她低声与他说:“自然些,就当今日我们没去过客栈。” 伏安四下看了眼,近处没看到人,才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很明显?” 虞滢笑笑,摇了头:“算了, 没事。” 伏安是个孩子, 即便紧张兮兮的, 旁人也只以为是她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他,所以才一副防贼一样的神色。 可她不一样,她要是也这么一副模样,恐怕就有人该怀疑了。 虞滢面色沉着淡定的带着伏安回了家中。 小伏宁见到虞滢,立即迎了上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伏安则喊了一声院子里的罗氏:“奶奶。” 虞滢也喊了一声罗氏,然后对着伏宁笑了笑,说道:“随小婶来,小婶给你买了好吃的。” 罗氏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六娘每天天一亮就忙活,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再次忧心的说:“六娘你还是别太浪费银子给孩子买什么零嘴了,你多顾着你自个。” 虞滢没有过多解释,轻声应道:“我省的。” 她转头看向伏安:“你也来。” 说着,她牵着伏宁正要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时,往伏危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 窗口的草帘是卷着的,虞滢与窗后的伏危对上了目光,下一瞬,顿时绽开了一抹粲然笑意。 那盈盈笑意落在伏危的眼里,却是比外边的日头还要灿烂,耀眼夺目。 许是喜悦会感染人一般,伏危唇角不知不觉间也有了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 她笑意如此粲然,他便知她卯足了劲想要做的事情,已经成了。 虞滢收回了目光,打算先把糖葫芦给伏安伏宁,然后再数一数她所有的财产,晚一会再与伏危商量赎人的事情。 以前家境好,从不为钱财发愁,她也就没有过数钱的乐趣。到了这里后,数钱已经是她最大的乐趣了。 前些时候,每次数一数,就算铜板只是多个几枚,她都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洗了手入了屋中后,虞滢从背篓中拿出了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小伏宁不知道那油纸里头的是什么,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 妹妹不知道,可伏安却知道那是什么,想起那红彤彤的果子,感觉口水都要从嘴角溢出来了,他连忙咽了咽口水。 伏安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也就只见过翠兰婶的小儿子吃过一回。 他那时候就很想知道那糖葫芦是什么样的味道,就是做梦都能梦到糖葫芦。 可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来就没向奶奶闹过要什么东西,更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惦记那糖葫芦。 可是,他不敢再惦记的东西,现在却近在眼前,紧张得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喘一下。 虞滢缓缓把油纸拨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伏宁看着糖葫芦,眼睛睁得更大了,傻了一小会,然后连忙扯着哥哥的衣服,不停地指着糖葫芦,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小动作什么都明说了。 好像在说——哥哥,哥哥你看,是糖葫芦! 虞滢看着兄妹两人激动的神色,多少有些心酸。 伏宁是小孩子,伏安何尝不也是孩子。 虞滢一人分了一串糖葫芦,叮嘱他们:“在家里吃,别让外人看见,知道吗?” 二人双手拿着糖葫芦放在眼前,定定的看着,只差没对眼了。 伏安从糖葫芦的惊喜中回过了神来,想起小婶挣的那些银子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连忙点头:“我和宁宁偷偷藏着吃,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虞滢见伏安心里有数,便让他们拿出去吃了。 兄妹二人拿着糖葫芦出去了,虞滢转身看向一眼就能看尽的狭小茅草屋。 墙下的柴火已经没了一大半,过些时候得去砍了。 伏安提起过,说家里的柴火都是何叔砍来的,有时候还会帮忙提水回来装满水缸。 目光从小半堆柴火移开,落在了屋中唯一的家具上。 一张都不足三尺宽,只到她膝盖处的禾秆床。 她这尚有这么个地方躺着,但那祖孙几个却只是一张草席睡在地上。 现在天气热,睡地上是无事,睡禾秆上也更没事,可都只是暂时的。 但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下雨天后蛇虫鼠蚁蜈蚣蝎子出没,这就罢了,另外地上的湿气也会因下雨而加重。 她刚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是下了一场雨,幸好没有那些毒物出没。 可那场雨之后,那祖孙三人好似也着了凉,加上身子本就亏损,大雨之后山中有瘴气,所以那些天一直咳嗽不断。 床是个问题,即便竹床也好过睡地上和禾秆上。 现在手中的银子在赎回伏大郎夫妻后会有些剩余,时下肯定解决床的问题了。 钱还没焐热就要花出去了,想到这,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正要把背篓中的银子取出来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伏安的声音:“小婶,能进来吗?” 伏安一改先前似刺猬般的态度,现在把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内,态度已全然不一样了。 虞滢暂时放下包裹,说:“进来吧。” 不一会,伏安和伏宁从外边走了进来,伏宁端着一个碗,左手上还拿着只余两个果子一串的糖葫芦。 伏宁把碗端到了虞滢的面前,仰着一张小脸望着她,把碗递了过去。 虞滢往碗里看去,发现里边装着三颗糖葫芦。 “给我的?” 伏宁重重地点头,然后看向哥哥。 伏安说:“小婶三颗,奶奶三颗,我和妹妹,还有小叔每人两颗。” 虞滢愣怔了一下,然后接过了碗,说:“好,我也尝一尝” 说着,她拿起了一颗糖葫芦放入了口中。 说实话,这糖葫芦并不怎么好吃,就是泡了糖水却没有裹糖浆的红李子,而且糖味很淡,好在果子还算清甜。 见她吃了糖葫芦,伏安扶宁也跟着咬了一小口的糖葫芦。 一口下去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好似这味道不怎么样的糖葫芦,在他们那里却是珍馐美味一样。 兄妹二人从屋中出去后,就站在屋外边品尝着第一次吃到的糖葫芦。 虞滢瞧了一会童真尽显的两个孩子后,才把碗放到了一旁,把背篓中沉甸甸的包裹取了出来,放到了床上。 继而把荷包中银子铜钱全倒到了床上,最后才把藏在床底的一百四十文也给挖了出来。 毕竟五贯钱就有五千枚铜钱,这全数下来不知要数到什么时候,再者也不一定能数得顺。 她把五贯钱和一百四十文,碎银子放到了一旁,然后才数那些散碎的铜板。 最后,加上铜板换了银子来算,约莫是九两七百多文。 赎回伏安伏宁爹娘虽只需七两多,但可能还要打点些其他的,所以得暂时余留八两,那么现在还是有一两七百多文的。 一两七百多文么…… 虞滢琢磨了许久,数出一两五百文做其他事情,又或是留着急用,只留了两百多文钱做日常花销。 算好后,虞滢拿了二十文钱串成了一小串,再用两块布把五千钱和三两银子包裹了起来。 虞滢做好了这些后,把罗氏喊进屋了。 待罗氏进屋后,她把二十文钱给了她。 罗氏仔细摸索了一下掌心的东西,摸出来是铜板之后,脸色一慌:“六娘你这是做甚?快拿回去!” 她慌忙地探出手去捞虞滢的手,却是没摸到。 虞滢微微后退了一步,说:“我卖药材挣了好些银子,我给你二十文钱,是想着哪天我不在家时,有些什么事情也还可以急用,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可说什么,我也不能要你的银子呀,你帮我们伏家已经够多了,我要是再要你的银子,我这、这都成了那吸血蚂蟥了……” 话到最后,罗氏声音哽咽了起来。 虞滢缓声说道:“我能对你们好,前提是你们对我也好,是相互的。这种好并不是在于银钱上,而是在于生活琐碎上。” 伏家祖孙,包括伏危,并不是害怕她离开了后无人帮他们,才会对她好的。 真心与虚情假意,虞滢能分辨得出来。 罗氏道:“我们对你好,那全是你对我们好呀。” 虞滢伸出手把罗氏手掌阖上,让她握住了二十文钱,说道:“你若不收着,我就给宁宁。宁宁年纪小,若是丢了如何是好?所以还是你拿着吧。” 虞滢如此劝了她一会,罗氏只得收了起来,心里暗道存着,等哪日她想要离开伏家了,她再还给她。 罗氏走了后,虞滢收好其他铜板,之后把一包三十来斤重的银钱从屋中抱了出来,见伏安看了过来,她手指放在了嘴边,对他轻“嘘”了一声。 伏安愣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地点了点头。 虞滢在屋外提醒了一下伏危,才抱着包裹入了屋中。 伏危望着她进来。 看到她怀中的一包重物,眼中露出微疑之色。 待见到她往外瞧了眼,谨慎小心的模样,他大抵也猜到了那包裹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 “你把银子拿过来了?” 虞滢步子稍一顿,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会知晓这里边是银子的?” 伏危:“昨日你端着何首乌进来的时候,虽然神秘,但并未像现在这么谨慎。” 虞滢闻言,也不卖关子了,径自说:“我有时也不在屋中,不能时时刻刻的守着,总怕出些什么意外,再者也没个藏东西的地方,还是放在你这稳妥一些。” 伏危望着她那澄澈的双目,沉默了片息,说:“放到我这,你就放心了?不怕那些贼人摸到我这屋子里来?” 虞滢想了想,应道:“那也总比无人好,若是有贼人进来了,你只管大声喊,先震慑了那贼人再说,没准他心一虚就跑了。” “不说贼人,就说这些银子,你信得过我不会监守自盗?”他问。 虞滢听他这么说,默默地看了眼他的双腿。 伏危看见她的目光,反应了过来。 方才一瞬间,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什么情况,他过于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瘸子了。 静默了一会,他问:“那你想藏哪?” 虞滢直接往他床上一放:“就这吧,你每日一睁眼就能盯着,也算是有活干了。” …… 伏危一默 这能算什么活? 虞滢在桌旁坐下,呼了一口气,说道:“如你所言,何首乌只换得八两八的银子,这些银子赎回你大兄他们后,剩下也没有多少了。” 伏危并无惊讶,面色淡淡的道:“玉县这个地方便是这样。” 虞滢诧异道:“你去过玉县?” 伏危摇了摇头,说:“岭南中苍梧郡最偏远,玉县又是苍梧县最偏远的一个县,情况可想而知。”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 “对了,那包裹里边是五千贯和三两碎银,虽说赎银是七两多,但我总得多留了一些用来打点。我除了拿银子过来,也顺道过来与你商议一下,看看该什么时候去赎你大兄大嫂?” 离他大兄出事还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在这几天安排好了,也是可以去赎了,但她对流程却不熟悉。 伏危敛眸沉思了一会,片刻后,他抬眸望向她:“你要去采石场那个地方?” 虞滢点头:“不然谁去?” 伏危眉心渐渐皱了起来:“采石场鱼龙混杂,有无辜之人,也有穷凶极恶之人,你去,不成。” 伏危所言,虞滢也是清楚的,所以也不会逞强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所以我这不是来与你商量了。” 她拧眉思索了一会,说:“要不然,去询问一下何叔他们,看要不要一同去探望何二郎?” 伏危沉吟一息后摇了摇头:“这事还需另议,毕竟你们一同去,可到时候大兄和大嫂也一同回来了,只他儿子在采石场做苦役,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往后恐会生嫌隙。” 说到这,伏危又道:“虽然陵水村是穷陬僻壤之地,但也会有栽赃诬陷之事,更有刁钻恶人。与村民交好,往后就是有恶人诬陷,也能多个人相帮,有利无害。” 虞滢听到他说恶人诬陷,便想起了那个被抱错的真公子。 她忧心询问:“话又说回来,你说伏家大赦的事情应是传到了武陵郡,那个……”她想了想,才说:“那个人会亲自来岭南查看你的情况吗?” 说起武陵郡三字,伏危回想起那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眼中多了些冷漠。 “他既已离开了这个地方,便再也不会想回来了,更不想让别人提起他的身世,再者……” 伏危顿了顿,才冷声说道:“他亲生父亲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的,在他成为太守之子后,他要学的东西之多,多到他难以腾出时间来对付我。” “他或会在意我的处境,可能怕我过得好,所以会派人来调查。” “若我过得好,他会让人继续折磨我。若是我过得不好,他便没有心思来对付我,或许过个一年半载他便会忘记我这个人,偶尔想起,也觉得我是废人,不配他记着。” 虽见过数面,但伏危也大概能看透那人是个什么的品性。 那人虽没有大城府,可在几次见面之后便知不是正派之人,为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 听了这话,虞滢心里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愁道:“依你所言,你这一年半载定是不能下地行走了,不然让他知晓你治好了腿,肯定还会再派人循环往复的断你双腿。” 伏危略一点头,这也是他一早便知道的事情。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只是做个假象而已,避开外人便成,该做的活还是能做的。” 虞滢倒是不担心他帮不了忙,只是她总觉得旁的有些事情不对劲。 皱眉思索半晌,终于想到了关键的问题:“那万一把你大兄大嫂接回来,他岂不是知道伏家日子过得好了吗?” 毕竟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子赎人,是个人都会起疑。 伏危似乎早以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依旧从容,嗓音沉稳的道:“所以若是还有时间,便不急着去采石场,等一等。” 他视线望出了院子外,眸色幽深。 虞滢循着他的目光望出外头,却没发现什么,便狐疑的问:“等什么?” 伏危收回了目光,望着她时,不疾不徐开口:“等他来打探消息的人,那人走了,便可把人赎回来了。” 说罢,继而垂眸算了算武陵郡到云县的距离,片刻后,继而说:“大赦是一个月前下来的,他必会花些时间调查伏家有没有在大赦的名单上,如此便也就扣去七八日的时间。” “武陵郡到云县半个月时间的路程,若无意外,这几日便会有人来查我的现状和伏家的现状。” 虞滢看出窗外的庖房,说:“那我那两间新搭的小茅草屋,可会有问题?” 伏危淡然从容的道:“繁华之地来的人,哪怕是寻常人家,在他们眼中一间破茅草屋和两间破茅草屋有何区别?” 虞滢摇了摇头:“也是,那人也不会把伏家原有几间茅草屋都挂在嘴边,来查的人肯定也不会留意。” 话到最后,虞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不对,你怎知晓武陵郡的探子有没有来过陵水村?” 伏危偏头瞧了她一眼,缓缓启口:“你何时见过陵水村有生人?” 说罢,继而看出了窗外。 虞滢顿了一息,随即反应了过来,一抚掌,笑道:“明白了。” 陵水村这般偏僻的地方,连个乞儿都不会来,平日还会有什么人来? 再有这村子里头就是发生一丁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会很快传遍整个村子。 只要让伏安多在村子里头走动,她也每日却一回何婶家,多唠嗑几句,也能知道有没有生人来过陵水村了。 虞滢想到这,不禁又看向了床上的伏危。 小半个月下来,虽吃食方面还没跟上来,但因调理得当,所以脸上也已然慢慢恢复了血色,就是那一双眼神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时下有浅浅的日头光亮从窗口洒入,再而落在他那张脸上,五官格外的深邃英挺,俊美得让人赏心悦目。 伏危不仅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也长了一颗玲珑心窍。 即便足不出户,却能面面俱到,很难不让她对他生出钦佩之意。 伏危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在二人目光就要相触的下一瞬,外边忽然传来了何叔与罗氏说话的声音,也就打断了二人的四目相对。 “大嫂子,我方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这几日恐会有飓风,所以就想着提前过来给你们的屋子做两扇竹门。” 第30章 第三十章 虞滢听到飓风一事, 面色不禁肃严了起来,转身朝门口而去。 撩开了草帘后, 便见何叔把一捆竹子放到了地上, 她问:“何叔,我方才听你说最近会有飓风,可是真的?” 何叔抬头看了眼日头, 观察道:“这大日头,我瞧着也不像是有飓风的天气, 但村子里的老人素来都说得很准, 说是这几天会来,应该也错不了。” “那往年飓风的是个什么情况?” 何叔见她神色担忧, 他便让她放宽心:“我们这处离海远, 飓风一般都不严重,去年还是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听何叔这么一说, 虞滢也就松了一口气。 若是飓风风大, 只怕伏家这几间茅草屋都不够造的。 何叔继而道:“但总是会有些许烈风,所以得有个门才行。” 以前这伏家也是有门的, 是伏大朗做的。 但自伏大郎夫妻去了采石场后, 那贪心的伏二婶见伏家祖孙三个孤儿寡母好欺负, 再者常把罗氏丈夫害死了她丈夫的事挂在嘴边, 觉得大房亏欠了她,所以平日常常到伏家大房这里打秋风。 哪怕大房已经穷得连米都没有下锅, 伏二婶也都能再刮走一层皮。 后来何叔从采石场回来了,也才能护一护他们祖孙几个, 以此来还伏大郎在采石场搭救的恩情。 见何叔做门, 虞滢也上前帮忙, 同时询问床的事情。 “何叔我想问一问这村子里有谁会做竹床,大概一张竹床又要花多少银钱?” 何叔诧异地看了眼她,复而又看了眼罗氏。 琢磨了一下,也不知这床是给谁睡的,但还是与她说道:“要在隔壁村,也就是陈家村才有人会做竹床,只能躺一个人的大概要三四十文钱一张,两个人躺的话,七八十文。” 竹子山里多了去了,但就是要进去砍。 而这竹子不用钱,也不用像木头那样放过一两年才能用,要的都是手工费,所以这竹床比木床要便宜许多。 陈家村? 虞滢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赶牛车的陈大爷,也是陈家村的?” 何叔点头应了是。 虞滢琢磨了一下,做好了竹床倒是可以让陈大爷送到陵水村,只是怕旁人看见伏家新添了家具,会多生事端。 想到这,虞滢心头略堵,眉心也微蹙了起来。 何叔见她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误以为是她不够银钱做床。 本想说些什么的,但一想到自己家的情况,便也就沉默了,然后继续埋头忙活。 把竹子锯成差不多的长短,再用草绳捆实竹子,一根一根竹子加上去。 两扇门,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快到黄昏时分才做好。 虞滢看着竹门装了上去,不再只是那一面什么都挡不了的薄草帘了,心里头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这些日子下来,每到晚上的时候,虞滢一直不敢睡得太死,总怕有贼人,或是有危险的飞禽走兽闯进来。 现在好了,可算是有门了。 装门的时候,何叔看到了两间屋子里边的情况,心里头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门准备要装好的时候,虞滢从屋中拿了三个鸡蛋出来。 等竹门装好后,虞滢把鸡蛋递给了何叔,说:“何叔你荒废农活来帮忙做门,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何叔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几个鸡蛋了。” 何叔怎么敢要,忙推辞:“不了不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虞滢知道他是怕伏家揭不开锅,所以她直言道:“我采草药也挣了一些银子,不会坐吃山空的,所以何叔你就放心收吧,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哪能呀……” 虞滢:“既然何叔现在不收,那一会我和伏安做好了再送去。” 何叔一愣,忙道:“可别,真的别,我就是顺手一帮而已。” 虞滢想了想,喊了伏安过来,然后把三个鸡蛋递给了他,说:“送去何家,可别再拿回来了。” 伏安非常的听话,拿过鸡蛋,一溜烟就跑出了院子。 何叔:…… 何叔看着伏安跑远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余娘子。 开口道:“如果你这真要做竹床,但银钱不够的话,何叔多的没有,但还是可以借一些给你们的。” 虞滢愣了一下,没想到何叔会说要借钱给他们,不禁回想先前何婶所言。 何婶说过要存银子把小儿子提前赎回来,而在这个时候,何叔还提出借钱给她们买竹床,这是虞滢没想到的,心里头难免有一些触动。 虞滢笑了笑,说:“我挣了些小钱,床是买得起的,就是……” 她顿了一下,才道:“就是怕村子里的人看见了会多说闲话,再者也怕这些话会传到武陵郡去。” 罗氏听到武陵郡三个字,大概想到了什么,脸色略显黯淡的垂下了脑袋,。 何叔懵了两息后,也反应过来了她为何提起武陵郡。 那被抱错的孩子,也就是先前的伏家二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那人不仅好吃懒做,还心胸狭隘。 在伏大郎面前常常表示自己在二婶家中过得苦。也常说他不能在娘亲的身旁长大,而大兄有娘亲护着,他却是不知受尽了多少的欺负,也说服了伏大郎顶替了他做苦役的役期。 可伏大郎一走,他却是连罗氏都敢当面指着骂了,也只差没有动手了,所以村民们都怀疑现在这伏二郎的腿是他派人暗中打断的。 何叔也是怀疑的,所以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能明白余娘子的担忧,随即提议道:“不若先送去我家,等晚上入了夜,村子没人走动了,我再与你何婶搬来。” “可这样,旁人也会说何叔你们的闲话,更会给何叔你们造成困扰。”虞滢不免忧虑。 何叔却不怎么在意的笑道:“几句闲话而已,现在哪家添个凳子,都会被说败家,要是这么在意别人怎么说,那岂不是都不用过日子了?” 虞滢斟酌一下后,抬头看了眼晴空万里,心道飓风大概不会那么快来,竹床等个几日应该也是来得及的。 想到这,与何叔说:“那就先谢过何叔了,过两日我见着陈大爷了,就顺道与他说一说,让他帮忙把竹床送来。” 何叔点了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我借一些给你们?” 虞滢轻摇了摇头:“真不用了。” 何叔见她这么说,也放心就离开了。 虞滢看着何叔离开,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就是有帮一把何叔家赎回何二郎的心思,但也是有心无力。 何叔一离开,一旁的罗氏就道:“既然要做竹床,那我现在就把那铜板拿出来还你。” 虞滢看向她:“不用了,我留有做竹床的银子。” 说罢,又看了眼何叔离开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想着旁的事情时,罗氏继续道:“可是这竹床这般贵……” 这时,虞滢却是忽然想起了没与伏危说的事情,眼神倏然一亮,与罗氏说了一声:“没关系的,你留着吧,我与二郎还有些话要说,便先进屋子了。” 说着,连忙转身朝屋子走去。 虞滢走到屋子外正要做出掀开帘子的动作时,才反应了过来草帘已经换成了竹门。 伏危方才听到何叔要借银子予她买床时,便知她听里之后,心里头会过意不去,也会想办法让何叔也把儿子接回来。 所以等她推开竹门入了屋子后,伏危嗓音清润徐缓的问:“你可是有了主意?” 虞滢脸上带着笑意,把与药商签下的字据取了出来,递给他看。 伏危眼中带着几分狐疑地把那字据接过来,展开阅览。 一眼下来,了解是她与人签订的买卖字据,因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神色淡然地把字据折好。 见他这般平静神色,虞滢问他:“你怎就一点都不意外?” 伏危:“第一回药商要你的药,看不出来什么。可之后还道三日内你送多少过去都收,显然是对你的药材极为满意的,满意的程度远超医馆的药材。若是往后他还要来玉县收购药材,必然会找你做买卖。” 虞滢听了他的分析,不禁笑了出来:“你竟连这事都能猜得到,你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伏危把字据还给了她,面色平淡的说:“我也只是猜的。” 说罢,再而重复一问:“你想到了让何家陪你去采石场的主意了?” 说回到了点上,虞滢忙道:“对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事。” 她接过了字据,放回了衣襟内,复而在方才的竹凳上坐下:“如你所言,山中凶险,我一人肯定是采不到五百斤草药的。而伏安又小,定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所以这肯定是要有人帮忙的,这陵水村除了何家外,我也信不过别人。” 伏危沉吟了一下,继而点出:“可若是大兄和大嫂回来了,他们也一样能帮你,花了你赚的那些银钱,他们自然是要做活给补回来的。” 虞滢摇头:“不行,有些事情伏家是不能出面,只能由何家出面的。再者不仅仅是采药,还要晒药,况且……” 她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况且来岭南玉县收药材的不是只有一个药商。” “你想再寻其他药商?” 虞滢点头:“等那姓张的药商来玉县收药材,还得三个月,很难说不会有其他变故,所以得做好万全之策,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姓张的药商身上。” 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之中,一落地只会全打碎了,所以得分篮子装着。 她略一琢磨后,又说:“我就想着说服何叔与何婶,还有那何家媳妇与我一同采草药,花半个月时间,总该能挣一些银子,若是到时候他们的银钱离赎回何二郎的赎银还差得不多,我也可借一些给他们。” 伏危略一沉吟。 确实,她这样拉扶何家,远比她自掏腰包把何二郎一块赎回来要理智得多。 但还是不禁提醒她:“这事可以,但你要记得,你的银子是冒险赚来的,也并非是为了做善事才去挣的,即便要做善事,也要力所能及才行。” 虞滢听到他的提醒,语声淡淡:“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可怜人,我是帮不过来的。我帮的,也是衡量过利弊之后才帮的。” 伏危搭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眸光微转,问:“我如此废人,对你有什么利?” 虞滢不瞒他,但也不说全,只说:“求日后一个安稳。” “嗯?”伏危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心下疑惑不解,他现在这情况,还能给她什么安稳? 虞滢故作神秘的道:“说不定你现在只是潜龙在渊,而他日得了际遇,必会腾至九天呢?” 伏危先是一怔,随而明其一,不禁在她的面前淡淡一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往后之事谁都说不准,反正等到了那日,你就是我的靠山。有靠山,日子自然而然的就得安稳了。” 伏危并未把她的话当真,但还是定定的望着她,正色的许了诺:“若他日有富贵,必与你同享。” 若他日有富贵,必与你同享。 低沉舒缓的声音落入了虞滢的耳中。 虞滢与他一笑:“你这么说,我可是当真了的,可别食言了才好。” 伏危低迷消沉了两个月,也一直似沉闷透不过气来,可在这一刻,对上了她的笑意,似乎有了一丝松快的感觉。 他复而点了头:“言出必行,既已承诺,必不会食言。” 第31章 三十一章 天色入暮, 倦鸟归巢,各家各户也相继升起了袅袅炊烟。 伏家也有炊烟升起。 虞滢今日赚了银子, 就算是把伏安伏宁的爹娘赎出来后也有一两多的余钱, 所以今日奢侈了一把。 米饭多做了一些,然后就着伏安与伏宁捡回来的槐花炒三个鸡蛋,然后再将就着用陶罐炒了一个菘菜。 昨日陈大爷送荔枝过来时, 她便托陈大爷今日顺带给她了一些蔬菜。 菘菜和萝卜还有芋头放个几天也不会坏,所以要了三棵菘菜和三个萝卜, 还有一小筐的芋头。 再说猪油炒菘菜, 之前因油少没吃出什么味,所以这回虞滢放了满满的一勺油来炒, 便是一个素菜, 香味也飘到了院子外。 猪油还能吃个三四天,等后日去玉县了,她买些肉回来熬猪油, 再买些香料回来和放在猪油里边, 不仅能让猪油存储得久一些,也能让猪油更香。 不仅一荤一素, 而且吃的还是米饭。 虽然没有肉食, 但吃食也越来越好, 这搁以前, 伏安伏宁是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能吃得上鸡蛋。 虞滢与他们说:“今晚煮米饭的时候, 我放多了一些米,所以这米饭可以放开了肚子来吃。” 伏危抬眸看向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的虞滢, 嘴角弧度微微一弯, 一眼后, 继而垂下敛眸继续用食。 晚膳后,伏安伏宁在洗碗的时候,虞滢往返打了两桶水回来,两桶水后,天也快暗了下来。 晚间洗漱过后,她也就带着小伏宁回屋睡了。 夜色逐渐深重,虞滢睡得并不是太安稳,她总觉得有些冷,而且外边刮的风与平时也不大一样了。 急而猛。 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虞滢瞬息间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便听到屋外边传入“呼呼”作响的声音,隐约间还伴随着雨声。 飓风来了。 没有半点的预兆,就这么来了。 虞滢感觉到了屋子都有些许的晃动。 风声雨声渐大,身旁的小伏宁也醒了,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伏宁面对黑漆漆的屋子,还有外边的风雨声,显得有些茫里茫然的。 虞滢衣着单薄,忽然间觉得寒凉,打了个冷颤后,忽然想起了隔壁屋子睡在地上的祖孙两人,随即与床上的伏宁说道:“你先在屋子里待着,别乱跑,小婶去看一看你奶奶和哥哥。” 伏宁听到小婶婶的声音,点了点头。 虞滢也看不到伏宁,只把脚放下了床,摸索了一会后才触碰到布鞋。 她摸黑出了屋子,打开竹门的时候,一股挟着雨点的烈风瞬间吹打在了她的脸上,衣服被吹得紧紧贴在了身上,披散的长发也被吹得胡乱飞舞着。 站在门口,风大的感觉更明显了,隐约还可看到院子中树影左右摆动。 何叔说之前风都不怎么大,也没什么影响,可她现在怎么觉得这风……有些大? 虞滢出了屋子,关上了房门,心里打颤的冒着风雨走到了另一间茅草屋外,朝着里边喊:“伏安,开门。” 因飓风忽来,一直未能入睡的伏危听到了她的声音,撑着床坐了起来。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伏安在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了小婶的声音,一瞬清醒,连忙起身,摸索着去开门。 门一开,狂风挟着细雨瞬间灌入了屋中。 虞滢连忙进了屋,把房门关上后,风小了,但还是能听得见外边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 罗氏似乎也起来了,问:“六娘你怎过来了?”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虞滢只能朝着黑暗中说道:“今晚忽然来了飓风,风大,而且还下了雨,你与伏安不能在地上睡了。” 又是风又是雨,而且气温一下子冷了,在地上这么睡一宿,明天祖孙俩都得病倒。 更别说明天可能还会有什么蛇虫鼠蚁会进屋子,更不好了。 虞滢的话出来了一会后,伏安才茫然无措的问:“可、可不睡地上,睡哪里?” 虞滢一愣,是呀,不睡地上,睡哪里? 竹床伏危占了,稻秆床她和伏宁在睡。 沉默了一会,虞滢忽然朝着黑暗中喊了一声“二郎”。 下一息,黑暗中传来低醇的应声:“我在。” “今晚你能不能带着伏安伏宁一起睡?” 现在也只能是伏安伏宁与他一块睡,她再和罗氏挤一挤了。 伏危低应了一声:“可以。” 虞滢说:“我先把伏宁带过来,一会再与娘你过去。” 罗氏想了想,也应了一声“好”。 虞滢正要出去,黑暗中再次传来了伏危的声音:“风大,小心些。” “知道了。”虞滢应了声后,便打开房门出了屋子。 不一会,虞滢便抱着伏宁回来了。 入了屋中,虞滢温声与伏宁说:“宁宁今晚和哥哥还有小叔一块睡,好不好?” 一听到要与小叔一块睡,小姑娘瞬间抱紧了虞滢的脖子,把脸埋到了她的颈窝处,一副很是抗拒的反应。 她会抗拒,是虞滢没想到的。 片刻的无声后,罗氏问:“宁宁不愿意吗?” 虞滢“嗯”了一声,但还是继续劝说着:“今天大风,也在下雨,奶奶和哥哥不能睡地上,只能是你和哥哥一块与小叔睡,小婶和奶奶睡了,听话好不好?” 向来乖巧听话的伏宁,今晚却是一点也不配合,她把虞滢抱得更紧了,似乎害怕小婶把她放到了小叔的床上。 虞滢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反抗,但略一琢磨后,也想到了原因。 似乎,这么久以来,伏危还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伏危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而且,或对是先前的那个小叔有很重的心理阴影,所以连带着伏危这个小叔她也是害怕的。 若是强迫让她与伏危一块睡,只怕会适得其反,对以后她重新开始说话有所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伏安带着好奇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是小婶带着妹妹和小叔睡?” 一片静默之中,伏安又纳闷的补刀:“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一块睡的,为什么小叔和小婶不睡在一块?”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了他许久,所以话语间全是疑问。 虞滢沉默了片刻后,也没有试图与他解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说:“咱们家与别人家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不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伏危:…… 他们都不是真夫妻,怎可能睡到一块? 现在的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 罗氏犹犹豫豫之后,说:“要不安安和小叔一块睡,我还继续睡在地上?” 罗氏也很清楚那张禾秆床到底有多大,一个人睡是刚刚好的,六娘带着伏宁一块睡都已经很勉强,顶多还能再挤一个伏安上去,但这样的话,睡在外边的人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虞滢没有那么冷硬的心肠,让一个身体虚弱的老太太在这种鬼天气睡地上,而她跑去睡好地方。 但她也不大敢睡地上,她宁愿趴着睡,也不敢睡在这随时有可能冒出蜈蚣与各种虫子的地上。 静默了许久,外边的风雨声越来越大,要是不再快点做决定,一会连门都出不去了。 虞滢想了想,不过就是穿着衣裳和个异性躺在一块,中间还有一个小孩子,其实除了尴尬些也没有什么。 想通后,虞滢问伏危:“二郎,要不然我们一块将就几个晚上?” 听到那柔和嗓音中表达的意思,伏危一愣,几息无话。 就连罗氏都在听到自己假儿媳的话后一惊,暗自想着六娘莫不是要接受二郎了? “不行吗?”虞滢不知母子二人到底想了什么,只是又问了一声。 伏危喉间不禁上下略一滚动,这要他怎么应?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到底不是真夫妻,往后还会一别两宽,各奔前程。 若是现在就同床共枕了,往后又如何理清关系? 虞滢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到底是太面前伏危这个老古板了。 她说道:“我将就的趴在桌子过一宿吧,宁宁安安与娘一块睡。” “那怎么行,我不同意。”罗氏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伏危沉默了下来。 如今不是伏宁点头,就是得他点头了。 现在的情况,要么两个孩子与他一块睡,要么就是按照她方才所言,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若是可以,他倒是可自愿睡地上,可不用多想,他生母和她都不会同意。 非常时期便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伏危说服了自己,轻叹了一息,无奈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丝哑:“你不介意就好。” 有了伏危的同意,虞滢也松了一口气。 她语气更加温柔的与伏宁说:“那小婶来陪宁宁一块和小叔睡,好不好? ” 伏宁想了想,抱紧虞滢的双手有些松动。 虞滢见状,继续说服:“今天风这么大,还下雨了,宁宁方才也出去了,也是感觉到了的。若是奶奶和哥哥在地上睡,会生病的,所以晚上小婶抱着你睡,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了半会后,埋在她颈窝处的小脑袋还是点了点。 虞滢松了一口气,说:“宁宁同意了。” 她说:“伏安你扶着点奶奶过去睡。” 伏安重重的“嗯”了一声,似乎迫切的想小婶和小叔一块睡。 虞滢把伏宁放了下来,让她在屋子里头等一等,她把奶奶送到隔壁屋子就回来。 伏宁起先没有松手,但怕小婶婶生气,也就缓缓松开了。 虞滢把祖孙送到隔壁屋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半湿了,喊了一声“宁宁”后,小姑娘摸黑到了她的身边,然后伸出了手。 虞滢反握住了她的时候。 伏家只差不是家徒四壁了,像今晚一切都得摸黑来的情况,没有油灯实在是不方便。 想到这,虞滢觉得自己采购的必需品中又得再添一样了。 屋中只余三人,一个半知不懂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和两个名义上的夫妻。 良久的寂静无语后,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先开了口:“打扰了。” 伏危嗓音微沉:“不打扰。” 尴尬的对话后,虞滢牵着伏宁循声走了过去。 因屋中没什么东西,只有床与桌椅,而桌椅都是摆在靠墙的地方,所以倒不用担心磕绊。 摸到了床边,虞滢伸手摸了摸,似乎摸到了硬邦邦的夹板竹子,也就是固定他双腿的夹板,她说:“现在这情况是情非得已,你也别想太多,我也没别的意思。” 伏危低声道:“我知道的。” 说罢,嗅到了属于她身上的淡淡草药清香,不自觉敛息屏气。 虞滢把伏宁抱起放在床沿坐着,给她脱了草鞋,然后嘱咐:“进里边去,小心些,别踩到小叔的腿。” 伏宁小心翼翼的摩挲着走了床里边,等虞滢也略过伏危上了床后,却发现小姑娘躺到了靠墙的位置。 …… 她还想着让伏宁来隔开她与伏危呢,也可以缓解一些尴尬,可现在怎么缓解? 竹床小,两个人必须紧紧躺一块才行。 就是伏危也意识到了这点。 沉默了片刻后,虞滢与伏宁说:“宁宁睡中间好不好,小婶怕晚上睡得不安稳,压到小叔的腿。” 想了想,又补充:“我抱着你睡。” 伏宁害怕小叔,可要是小婶也在的话,她却没有那么害怕。 犹豫了一下后,她滚了一个圈,然后滚到了伏危的身旁。 伏危感觉到了小侄女躺到了身旁,暗暗呼了一口气。 便是虞滢也不禁松一口气。 她在最里边躺了下来。一躺下来,小姑娘就迫不及待的往她的怀里钻,虞滢只好把她抱住。 两个相识没多久的人,现在躺在一张狭小的床上,怎可能睡得着? 更别说外边的风还呼呼作响。 虞滢原本因与伏危躺在一块儿陷入了尴尬中,但现在的尴尬却是被担忧给替代了。 ——这屋子应该不会被掀飞吧? 屋内安静,那些个风雨声就更明显了,连着屋中都被吹得有些晃动,躺在竹床上都感觉到了。 伏宁有些害怕,紧紧的窝在虞滢的怀中,虞滢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不怕的,小婶在呢。” 片刻后,伏危忽然拿起了薄衾,带着温暖的气息薄衾落下,盖在了虞滢和伏宁的身上。 他低声说:“夜里凉,盖着。” 虞滢愣了愣。 伏家就两张被衾,虞滢知道后,便把自己盖的给了祖孙俩人,她晚上就盖着外衫睡。 现在忘记把外衫拿过来了,再出去一趟,恐怕会落得个全身湿透的狼狈样。 “那你呢?”她小声问。 “被衾够大,我也盖了些。”实则他并未盖上。 虞滢不疑有他,然后轻拍着伏宁的背。 隐约感觉到她呼吸渐缓,手也放松了些,便知她已经睡着了。 虞滢没有半点的睡意,她知道伏危也是睡不着的,想了想,她怕吵醒小姑娘,所以把声音压得很低,轻声问:“你睡得着吗?” 伏危声音也压得很低,回:“睡不着。” 一来是因外边恶劣的天气,二来是因床上多了两个人。 “既然睡不着,那就聊一会吧。”她说。 “你想聊什么?” 虞滢想了想,随后道:“你说,等安安宁宁的爹娘回来了,他们睡哪?还是说再搭一间茅草屋?可再搭一间好像也不怎么够呢。” 伏危一间,他大兄夫妇和两个孩子一间,罗氏一间,那她也得一间,再者吃饭的地方也没有呢。 这么一想,一间屋子是远远不够的。 伏危沉思了片刻,问:“那你想怎么弄?” 虞滢琢磨了一下,说道:“上回那么一小间庖房和浴间,还有小茅房都得五六个人来搭了一整日。要是再搭大一些,那起码要两三天,一间如此,两间那就是五六日了,一日两日尚说得过去,但总不能让旁人荒废活计来给我们搭屋子吧?” “我倒是可以和你娘先暂时住一间,可若是不提前多搭一间屋子,你大兄回来后又住哪?” “人情欠得多了,不好还。” 伏危沉吟了一下,继而道:“你若是不介意,便可算工钱,何叔何婶不见得会收,但你若是说要请旁人,他们会收的。另外再请一个人,四日应该能搭好一间屋子,届时你就住新屋,总归我只一人住,这屋子就让回给大兄,我去隔壁屋子住着就行。” 这个安排,虞滢觉得也可以。 须臾后,她又说:“那到时候,我再给那小屋收掇收掇,肯定会捯饬得非常的干净整洁,让你住得舒心满意的。” 伏危嘴角多了一丝笑意,低应了一声:“好,我就等着了。” 虞滢开始想象如何收拾,边想边道:“下回再砍柴火回来,就放在庖房,然后弄一张竹床,铺上柔软的稻草,用粗布盖住,再在上面放上一张席子。一张竹桌和一盏油灯还有一束新鲜的野花,窗户也放上布帘子,风吹动帘子,阳光再透过帘子洒入屋子,肯定温暖又慵懒。” 她阐述之时,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这一间小屋,也是她现在理想中的小屋。 伏危闻言,不禁按照她所说的去想象。 想象中,他从小屋外推门而入,一入眼皆是满室温馨。 再转身望去,便见她在桌旁插着野花。 似乎察觉到他进来了,转身望向了他,绽放出了温婉的笑意。 一瞬间,伏危似乎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立即从想象的画面中抽离了出来。 在黑暗中,转头望向里边。 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心跳似乎快了些。 虞滢迟迟没等到伏危出声,她也转了脑袋往外边望去,问:“你觉得如何?” 伏危迟默了两息,应:“就按照你所言来摆弄吧。” 虞滢转回了头,望着上方的黑暗,说:“等以后条件可以了,就可以盖上土坯房了,那样就更结实了,也不用为飓风来了而担忧了。” 因聊天,尴尬的气息逐渐散去,虞滢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她畅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屋外狂风大雨,屋内却略显温宁。 伏危静静地听着她所言,却也会适时回应她的想法。 第32章 三十二章 飓风的第二日, 罗氏与伏安没有生病,但作为家里边身体最健康的虞滢却是病了。 虞滢下半宿小睡了一会后, 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 身重倦怠的,就是身体也滚烫得厉害。 一直没有入睡的伏危听到了细碎的呻/吟声,他转头朝里望去, 天色微微亮,在屋内也可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影子。 伏危浅蹙眉心的低声唤了两声:“六娘?六娘?” 虞滢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伏危的声音, 她脑子似浆糊一样, 呢喃的应了一声:“……嗯?” “你怎了?”伏危问。 毕竟自己就是大夫,虞滢虽然脑子混沌, 反应迟缓, 但也清楚自己这个样子不对劲。 “我好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发热了。” 伏危脸色略一紧,也顾不得其他, 凭着感觉和微弱的亮光伸手过去, 待摸到她的脸时,才惊觉她的脸滚烫得厉害。 伏危立即收回了手, 朝着隔壁屋子的方向喊道:“伏安, 伏安!” 声量因风雨声遮掩, 到了隔壁屋子, 只有细碎且难以听清的声音。 但伏安在两个月以来,一直都在小叔跟前帮忙, 所以很明锐的听到了这声音。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 罗氏问他:“怎么了?” 伏安越过祖母趴下床, 睡眼惺忪的说:“小叔好像喊我了, 我过去瞧瞧……” 罗氏听着外边的急急的风声, 心里担忧,嘱咐道:“你小心点。” 伏安应了声,然后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便能看到院子里的树和远处的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伏安心中惊怕。 他觉得自己要是站在院子,估摸着就自己这小身板肯定会被吹飞。 心里头虽惊惧,但还是克服可这惊惧,扶着墙壁去了隔壁屋子。 屋子从里边卡住了,伏安喊了好一会后,被伏危喊去开门的伏宁才费劲地把门打开了。 伏宁着急的拉上哥哥的手,想要拉去床边,但伏安还是先把门给关上。 门一关上,伏宁就急急地拉着哥哥的手走到了床边。 伏安喊了一声:“小叔。” 伏危与他说:“你去打些冷水进来,顺道你小婶的布巾拿来。” 伏安闻言,急问:“小婶怎么了?” 伏危却道:“你先去准备。” 虞滢闷咳了两声,扶着床坐了起来,说:“我没什么事,闷一些汗就好。还有,外边风大雨大的,别跑来跑去,很危险。” 伏安听到小婶虚弱的声音,脸色一变,似乎猜到了小婶生病了,忙道:“我不怕的。” 说后,也不顾虞滢的劝阻,开门跑了出去。 虞滢想喊也喊不住。 伏安直接把陶灶和陶罐搬了过来,然后又出去端了一盆水进来烧。 天色亮了些时,虞滢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给自己配了一副退热药。 虞滢在两个屋子都放了草药,所以现在倒是给已经行了方便,不用冒风到隔壁找草药。 配好后,正要去煎药的时候,伏安却说:“我来熬就好,小婶你躺着!” “你还是躺着吧,莫要逞强了。”伏危也劝道。 虞滢也确实没有什么精力煎药了,所以还是躺回了床上。 伏宁也跟着她爬回了床上,就坐在边上,小手紧紧的捏着被衾,眼红红的看着小婶。 虞滢与她说:“别担心,小婶睡一觉就好了。” 伏危低眸看向她,低声道:“好好休息,今日便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会与伏安看着火的。” 这段时日,她每一天都好似有无知无尽的精力一般,可便是铁打的也会有累的时候。 她或许早就累了,只是一个人在扛着,没有说出来罢了。 虞滢点了头,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复而又交代伏安:“一会你再出去一回,把你奶奶带到这屋子后,顺带把米和菜也用背篓背过来,今日就暂时别出去了。” “好,小婶你就歇着吧,我可以照顾好他们的。” 虞滢“嗯”了一声,然后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不一会,她能感觉到有冰凉的布巾敷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方。 紧接着,又感觉到有人微微托起了她的脑袋,这时似乎听到了伏危的声音:“张开嘴喝些热水。” 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下一瞬便有热水渡入了口中,暖意入喉,舒适了些许。 半睡半醒间,虞滢好似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家人,他们关怀的问着她的近况,让她好好地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要按时吃饭,天冷了要记得穿衣服,出门在外要提防居心不良的人。 梦到这里,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虞滢的眼角都被泪水浸湿。 或许,虞滢清楚自己永远都可能回不去了,所以在梦里,与自己的亲人好友一一做了最后的道别。 眼泪也就更狠了。 伏安见到小婶哭了,惊慌失措的问:“小叔,小婶怎么哭了?” 伏宁则双眼红通通地望着小婶,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小婶,今天怎么就生病了? 伏危目光落在她那难过压抑的神色,沉默地用布巾擦去了虞滢眼角上的泪水。 两息后,才说:“大概是很难受吧。” 但他清楚,她应该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他不问她的过去,但也能猜得出来她过去的环境是多么的幸福美满,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才能养出她这么一个乐观,坚韧的性子。 他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离奇之事,才会变成今日的余六娘,但他知非她所愿。 如今一下病倒了,那些被掩埋起来的悲伤情绪也会破土冲出。这一点,伏危是最能理解的。 晌午。 虞滢醒了一小会,一张眼就看到了围再床边的伏家四口人。 祖孙三人面上的关切之意很明显,伏宁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或许人在生病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看到床外围了这么一些人,虞滢忽然觉得不孤单了。 翌日,虽还有余风,但飓风也已经过境。 因飓风比以往每回都要强烈了许多,村子里有人的屋子被吹塌了,就算没塌的,院子里边也是一片狼藉。 伏家的房屋加固过了,所以只有屋顶的些许茅草被吹走,飓风并没有给屋子造成太大的影响,但院子也是一片狼藉。 一地的茅草和枯树的枝叶,野草。 各家各户开始收拾着院子的狼藉,但伏家的人却依旧忙碌在虞滢的床边。 病来如山倒,说的就是虞滢。 她烧是退了,但依旧虚弱得很,伏安忙前忙后,而伏宁小姑娘却是不肯离开小婶婶的身边,要陪着她。 时至晌午,风也停了,各家的院子也收掇好了,唯有那么一两户哭天喊地的。 飓风停了,有两个穿着衙差衣服的男人策马朝着陵水村而来。 他们从武陵郡押送了犯人到了岭南,受人所托来玉县陵水村探听情况。 入了村口,两个男人从马上下来,两三个村民看到衙差后,个个都心生惧意,远远就避开了。 男人拦了一个妇人,黑着脸问:“可知被大赦的伏家家中何在?” 被拦住的翠兰婶声音微颤:“知、知道。”说着,她往伏家的方向之处,说:“村子最外边,离山最近,有四间茅草屋的就是了。” 准备离去时,另一个人看向妇人,继而问:“可知伏家什么情况?” 翠兰婶心道肯定是伏家又惹了什么麻烦,又或是那天天去县城的余氏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好呀…… 翠兰婶心底暗暗窃喜,随即把伏家的情况说了出来:“伏家有一个眼瞎的老太太和一个瘸子儿子,还有一个哑巴孙女,只有一个孙子是正常人,对了,还有一个不正经的媳妇!” 两人听到这话,相视了一眼,问:“如何不正经?” 翠兰婶咽了咽唾沫,低声说:“那伏家新妇有个瘸子丈夫,可能是心有不甘,常常拿去卖草药为借口去玉县会野男人。要不是会野男人,哪里来的银子添置新盆新桶的,虽然那新妇脸上有黑斑,可架不住身段好,皮肤水灵,灯一灭,看不见了长什么样都一样,但这摸起来手感……” 话还没说完,两个男人也懒得听她废话,拉着马就走。 等人走远了,翠兰婶轻啐了一声,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伏家真是造孽了,余氏这扫把星。” 两个男人拉着马寻到了妇人所言的地方,他们在远处便拴了马,一人前去视察。 走近了院子,便看到狼藉不堪,好似荒废无人住的院子,房屋残破得摇摇欲坠。 有人从屋中出来,男人立刻躲了起来。 从屋中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只比乞儿要好一些的小孩,他拿起扫帚扫着院子的枯树叶。 但不知为何,没一会他就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之中,身体瑟瑟发抖,隐约在哭,好似被欺负了,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 不一会,一个双眼蒙着纱布的老太也从屋中出来了,老太也是一脸的憔悴,没有半点的生气。 这种情况,无非是被生活蹉跎了,所以才会如此的颓废低迷。 男人见此情形,心道伏家现在的情况确实糟糕不幸,如此也差不多可以交差了。 但一想到托他们之人是高官之子,也特别嘱咐过要确认伏家二郎的腿是不是真的废了。 想到这,他也不敢太敷衍。 琢磨了片刻,他复而回去与另一人商议过后,便也就有了主意。 伏安认为小婶是因为这个家操劳过度才生病的,而却家里更是因有小婶起早贪黑才慢慢好起来的,所以现在他看到小婶生病虚弱的模样,就想起自己平日里与小婶也没说过什么好话,心中一时难受,终于憋不住,崩溃的哭了。 罗氏也是和孙子差不多的想法,觉着六娘是因为这个家才累倒的,心里有愧疚,面上也就一直愁容不展。 祖孙二人正低迷间,忽然有两个带着刀的衙差出现,他们面色黑沉地闯进了院中,大声喝道:“官差追拿逃犯,闲杂人等退让!” 第33章 三十三章 半刻前, 房中。 伏危昨夜半宿未眠,又照顾了一日虞滢,眼下略显憔悴。 他低眸扫了一眼躺在中间酣睡的伏宁, 片刻后缓缓移开目光, 望向睡在里侧的虞滢。 虞滢喝了药后不久就睡着了。 伏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因这几日一直进山采药,所以白皙透亮的肤色被晒得深了一个度, 但也依旧是白皙水润的。 他复而看向她脸上那几块淡得只有浅浅痕迹的“污渍”, 不禁微微蹙眉。 伏安伏宁到底是孩子, 他们还不大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若是让他们发现小婶脸上的黑斑消了,伏宁不会说话还行,但伏安若是说漏了嘴也就麻烦了。 长相普通些尚可, 可…… 伏危目光扫视了一遍她精致的五官。 结论是——她不普通。 今早他便提醒了她,她的斑淡了,她便也就去隔壁屋子把野果子取了过来。 但因今早伏安一直还在屋子,她便也就没有涂上去。 可等她喝了药之后,又昏昏欲睡了过去,便就忘了。 伏危思索了片刻后, 转头拿了桌面上的小野果, 挤出汁液在指腹上, 然后顺着她脸上旧的印子涂抹。 抹好了之后,伏危才擦了手,外边就忽然响起大声地高喝——“官差追拿逃犯,闲杂人等退让!” 伏危倏地抬眼朝窗户外看了出去, 眼神蓦然锐利。 罗氏和伏安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两个衙差就入了院子, 往屋子闯去。 伏安急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两个衙差分别往两间屋子而去, 在伏安拦住他们的时候,衙差直接把他给一把子推开了。 伏安被蛮力推开,险些跌倒。 衙差大步入了屋中,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那男子坐在床上,也是一脸的憔悴。 衙差一愣后,便反应了过来这个男子就是伏家的二郎。 衙差一息之间把屋中的情况看了个大概,包括酣睡在榻的妇人。 老小在外忙活,年轻的却在床榻上躺着。 谁家有这等懒妇? 看来是真如村头那长舌妇所言,这伏家的新妇果然是个不正经的妇人。 衙差按刀上前,黑着脸喝道:“官府办事,尔等还不起来?!” 虞滢与伏宁在方才传入的那一声喝声中便醒了过来,但虞滢脑子却不甚清晰。 但现在却缓过了神来,忙起床,从床上下来,小伏宁也受惊吓的跟着小婶从床上爬下来了。 她垂首低眸,忙问:“不知官爷到寒舍有什么要事?” 另一个官差也闻声而来,入了屋中。 两个衙差不过是衙门里打杂的喽啰,但在这却是趾高气扬。 官差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道:“我怀疑你们窝藏逃犯,赶紧都出去,我等要搜查!” 搜查? 一眼就能望尽的屋子还搜什么查? 虞滢还在病中,脑子虽然反应迟钝了一拍,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伏危所言,调查的人来了。 官差瞪向床上的伏危,怒声一喝:“你这混子,是不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官差办案,你竟还敢躺在床上,还不给我赶快起来!” 虞滢忙道:“官爷莫怒,我家这口子是个没用的瘸子,他双腿是断的,连床都下不来,就是个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的废人。” 跟着进屋的罗氏和伏安一怔,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六娘,小婶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虞滢怕他们坏事,忙黑了脸,骂道:“你们没见官爷来了吗,还不赶紧倒水!” 罗氏到底是做过郡守娘子,而且也经历过巨变,所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好似害怕一般,连连应道:“这就去这就去,安安快过来。” 虞滢瞪向他,怒道:“还不快去!” 伏安以为是原来的小婶回来了,身子一抖,脑袋瞬间空白了,就是脸色都煞白煞白的。 衙差见状,心下了然。 这伏家,人人都怕这荒唐的新妇。 伏安接受不了小婶变回了之前那恶毒的模样,眼泪一时涌现了出去,呜咽一声就跑出了外边,罗氏连忙摸着门框追了出去。 伏危看了眼虞滢后,微微垂眸,一副受辱后狠狠咬住牙关的模样,脖子青筋凸显,双手紧紧抓着被衾。 官差抬着下颚,气焰嚣张:“我管他是不是瘸子,若是再不离开床榻,我便当他是逃犯同伙处理!” 伏危咬着牙,撑着床慢慢挪动,额头冒出了冷汗,虞滢忍住上前帮忙的冲动,学着此前原主的性子骂道:“你个瘸子,连下个床都这么难,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嫁给了你这么个废人!” 忽然挪到了床边,伏危低垂的眼眸微微一动,掌心一滑,整个人都往地上摔去。 虞滢倒抽了一口气,脚步微微一动,但依旧是硬生生忍住了上前扶住他的冲动。 伏危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衣衫松散,披散的墨发更是遮盖了半张脸,狼狈不已。 虞滢手中的袖子暗暗握成了拳头,但依旧骂道:“连下床都能摔倒,你活着作甚?还不如把自己淹死了干脆,省得拖累我!” 衙差看了眼恶毒的妇人,心道有妇如此,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另一衙差吊着眼扫了眼地上的男子,几步上前,抬起脚就要往伏危的腿上踩去。 伏危与虞滢心底不禁绷紧了起来,若是这一脚上去,踩到了帮着竹架的地方,那么伏危治腿的事情也会随之暴露。 虞滢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但下一息,衙差的脚却是落在了脚踝上一寸的地方。 虞滢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竹子并未绑到那处。 但很快又为伏危被踩着的脚提起了一口气。 千万不要露馅了才好…… 衙差眯眸盯着伏危的神色,慢悠悠的说道:“我等押送犯人到岭南,犯人在途中逃跑了,尔等最近可有见有生人入村?” 问着话时,脚下用暗劲狠狠碾压着。 伏危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的反应,似乎感觉不到有人踩在他的脚上一样。 虞滢心下为伏危担忧,但也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她应道:“犯人逃脱了,这可不得了了。不过这两日来了飓风,民妇等人都没有出门,所以也没看到什么生人,但我们这陵水村的山多,那犯人说不定是躲进了山中。” 衙差见伏危没有任何反应,便也就收了脚,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说:“看来犯人也没有躲藏在这里,我们走。” 衙差一提刀,转身就与另一个衙差往屋子外走了出去。 两个衙差从伏家出来后,其中一人回头多瞧了眼伏家的方向,说:“这下总算可以和贵人交差了,那伏家确实过得凄惨,且伏家二郎的腿也是真的废了。” 另一人不免担心:“你说他们后来想一想,会不会猜出来我们是受贵人所托?” 衙差轻哼了一声:“知道又如何,他们现在这般落魄的模样连口饭都吃不上了,还能如何?” “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为了掩护身份才假借搜查才闯进去的,目的是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作甚要在意他们有没有发现我等的身份?” 那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随即咧嘴一笑,说:“也是,走,咱们回去领赏去!” 虞滢微微掀开窗户的草帘,看着衙差离开后,连忙转身去扶伏危:“你没事吧?!” 伏危额头溢出了一层薄汗,脸色也有几分苍白,虞滢一时不知他是因从床上摔下来给疼的,还是方才衙差踩了他脚后才这样的。 扶着他的时候,虞滢发现伏危并未看自己,始终紧抿着双唇,低垂着眼帘。 虞滢费劲地把他扶起,伏危另一手也撑着床,暗暗使劲配合。 虞滢因病还没有痊愈,体力略虚,所以等把人扶起来后,已是气喘吁吁。 缓了一会后,虞滢见伏危还是连一眼都没瞧自己,便小声问他:“你可是因我方才说的那些话而生气了?” 伏危不想让她误会,故而暗暗呼了一口浊气,嗓音略沙哑:“我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没有半点尊严的被人踩在脚下,连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屈辱的忍耐着,他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虞滢沉默了一下,知道他现在想要的不是安稳,便转移了话题道:“旁的也不说了,就说今日有人来试探过了,总归是能让我们安生很长一段时日了,万事也不用小心谨慎了。” 虞滢想到这,心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垂眸间,余光暼见墙下站着的小身影。 她转头望去,只见伏宁呆若木鸡地站在床尾,像是吓傻了一般。 虞滢心头一紧,忙上前蹲了下来,把她抱入了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宁宁别怕,别怕,小婶不是故意要凶你们的。” 她也紧接着解释道:“方才那些是坏人,他们想要欺负小叔,小婶是为了保护小叔才凶你们的,你别怕,坏人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小婶也不凶你们了。” 半晌后,伏宁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了,小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伏危抬起视线望去,见到相拥的一大一小,暗暗用力握紧了掌心。 若是他有能力,何至于让他们也担惊受怕? 若是他有能力,何至于让他们一直活在阴影之中? 伏危呼息间,调整了心绪,开了口,低声劝慰:“宁宁,小婶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你别生小婶的气。” 这是伏危第一回如此安慰小侄女,也是为数不多的喊她的小名。 伏宁把小叔的话听了进去,她能感觉到小婶还是好的小婶。 这一瞬,小姑娘似全回魂了一般,又惊又怕地埋在虞滢的怀中呜咽地哭了起来。 虞滢轻轻抚摸伏宁的脑袋,心下不禁担忧起方才跑出去了的伏安。 不知他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不一会,罗氏便与伏安回来了。 虞滢抬头看去,便见伏安眼红红的看着自己,好像在分辨她究竟是谁一般。 虞滢把伏宁抱了起来,温声与他道:“方才那些人是你前小叔派来的,所以得演戏,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家把日子过好了。” 罗氏似乎已经猜到了,所以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罗氏方才看得出来六娘是在演戏,略一揣测后,大概知道二郎与六娘是怀疑这衙差是先前养子派来的,所以当即配合了起来。 但她一面担心儿子,一面担心孙子会坏事,所以才跟着跑了出去,安抚孙子。 她也孙子说小婶是有理由的,不是真的对他们发脾气的,等衙差离开后,再询问小婶。 她也敢没走远,拉着孙子,听到孙子说衙差离开了,她才焦急地回来了。 这边伏安忽然在小婶的口中听到前小叔的名号,愣了愣。 他转头看了眼祖母,又看了眼床上垂眸沉默不语的小叔,最后才看回小婶。 伏安沉默了好久,双眼依旧通红,眼泪也逐渐盈眶。 许久后,他才望着虞滢,语声哽咽地问:“你真的是我的小婶吗?” 他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继续问:“不是那个会打我和妹妹的小婶,而是那个会给我买糖葫芦的小婶吗?” 看到伏安那么一副模样,虞滢心情微妙得轻点了点头,“我是。” 伏安听到肯定的回答,瞬间哭着跑了过去,抱住了小婶。 “小婶,你别变回之前的样子好不好?”伏安哭得稀里哗啦的。 虞滢心头一震,这是她第一次见坚强的伏安哭得这般凄惨。 虞滢眼眶也逐渐红了。 她把伏宁放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把两个孩子都抱入了怀中,通红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三个人一块哭,伏危心头甚是压抑,迫切的想改变现状。 虞滢抱着两个孩子,自穿越后就空落落的心底,在这个时候,似乎被他们填补了一些空缺。 虞滢不禁回想自己是孑然一身来到这个时代的。 她会帮扶伏家,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没有安身之处。二是为了与伏危交好,盼着以后能有个安稳的生活。 最后一点,她让自己有一个盼头,一个不让自己崩溃,而一直奋斗着的目标。所以她一开始以赚银子救扶大郎为目标,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努力活着前进的动力 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什么努力或者前进的动力,她就只单纯地想救下安安宁宁的父母。 让他们父母双全,健健康康地长大。 * 何叔何婶听说有衙差去了伏家,所以连忙赶了过来,来时才知道衙差都离开了。 两个孩子跟在虞滢的身后,眼眶都红红的。 何婶问:“这是怎了?” 虞滢轻咳了两声,回道:“可能是衙差凶神恶煞的,把他们给吓到了。” 何叔叹了一口气,说:“那些衙差县衙里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就只会狐假虎威的欺负咱们这些老百姓。” 何婶也是叹了一声,随而问虞滢:“六娘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虞滢回:“好些了,再过两日应该就能痊愈了。” 何婶闻言,感叹道:“还是会些医术的好,往常旁人风寒温病的,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六娘你的底子好。” 说着,转头看了眼院子,说:“今日你也别忙活了,好生休息,我和你何叔帮忙收拾收拾。” 虞滢也不逞强了,只能拜托何叔何婶了。 她还在病中,也不知方才伏危那一摔严不严重。再者大家伙的心情都很低迷,现在也不是与何叔何婶商议做药材买卖的时候,所以也就打算等明日缓过来后再商议。 何叔何婶帮忙收拾的时候,伏安也收敛了情绪去捯饬自己一直照顾的菜地,而罗氏帮不上忙,只能在屋檐下叹气。 虞滢想着伏危的摔伤,所以也带着伏宁回了屋子。 她走到了桌子旁,舀了半碗温水端道床边,递给了伏危。 伏危依旧垂着眼眸,看见她递来的水,迟缓了一息后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 端起抿了一口。 虞滢在外边的竹凳坐下,问:“可有摔伤?” 伏危把水放到了桌面上,终抬头看向她,面色看着已然平静:“只是疼了些,倒不至于摔伤。” “那脚呢?” “也没什么大碍,让你担忧了。”伏危面色平静的回道。 虞滢不大相信,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床尾。 伏危知道她想做什么,腿动了动,似乎想要缩回脚,但却是有心无力。 虞滢看到裤脚上的脚印,略一撩开,便见他脚背往上一寸的腿骨位置已乌黑一片。 虞滢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向他,问:“你是故意摔倒的?” 想了想,又问“你知道他们会试探你的腿是不是真的废了,所以就先摔疼自己,让自己看着脸色苍白,汗水涔涔,等再踩的时候,只要你不动声色,他们就看不出来,是不是?” 伏危沉默了片刻,终还是点头,低声应:“一半是这个原因,另一半就是做戏给他们看,让他们先入为主。” 说到这,伏危低声道:“我并未误会你。” 虞滢应:“我知道的。” 他是聪明人,自然能看得出来。 方才,她不过是为了打破僵局才与他解释的。 二人谈了一会,心情都缓和了些许。 下午,大家伙也渐渐缓和了过来。 因晌午的事情,大家都没来得及吃中食。 虞滢恢复了些精气神,便熬了些白米粥。 等粥熬好了,才盛出了一碗留给自己,然后往陶罐里边打了最后两个鸡蛋,弄了鸡蛋粥。 她没什么胃口,且刚退烧,不适合吃鸡蛋,只想喝一碗清粥。 饭时,伏安与虞滢说:“小婶,菜地都没有事,小菜苗都好好的。” 虞滢点了点头:“那就好,再过半个多月,我们也能吃上第一茬的菜了。” 伏安重重地点了头,然后又看向伏危,小声问:“小叔,你没事吧?” 伏危应:“无事。”停了停,又道:“今日晌午的事情,莫要说出去。” 伏安看了眼小婶,应:“我知道,不能说出去。” 伏安害怕前小叔回来找麻烦,也害怕先前的小婶回来,所以现在乖顺得很。 伏危复而看向伏宁。 小姑娘被小叔看了一眼,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一知半解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虞滢:…… 人家小姑娘就是想和别人说,也不一定能开口呀。 虽然没有点名罗氏,罗氏也应了声:“我有分寸,不会与旁人说的。” * 飓风过去了,虞滢还是与伏危住在一间屋子。 毕竟不能让罗氏与伏安再回去睡地上了,反正睡一宿也是睡,睡两三宿也还是睡,就暂且先这样吧。 伏危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渐渐地适应了过来。 小小的一张竹床,躺了三个人。 衙差来寻麻烦的事情,因着是不好的回忆,所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给忽视了过去。 第三日,恢复了精气神的虞滢因要找新药商,所以早早便起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但伏危还是醒了。 虞滢在发髻上簪上荆钗时,见他要撑着床坐起来,便看了眼还在睡的伏宁,轻嘘了一声。 伏危低头看向躺得离自己很近的小姑娘,动作也就轻缓了许多。 见他坐起后,虞滢才小声的说:“我今日会与陈大爷说竹床的事情,应该三四日就能做好。” 听到这话,伏危心下微一怔,但面上却不显,只道:“小心些。” 虞滢簪好了荆钗,理着衣襟的同时点了点头,然后又说:“总归能安生了些,我今日会多买一些东西回来,不用过得这么的窘迫。” 想了想后,继而说:“我打算今晚请何家过来一块用暮食,顺道把我们打算接大兄大嫂出来的事情说了,再询问他们是否要与我们一块做药材的买卖。” 伏危轻点了点头,低声应:“便按照你说的来做,” 虞滢准备出门的时候,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转身仔细询问他:“你觉得何家可信吗?” 伏危淡淡一笑:“你心中有了答案,又何须问我?” 是呀,若是不确定何家可不可信,她或许也不会提出拉扯何家之事。 “可我总觉得你比我看得深些,且看人也比我看得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虞滢道。 伏危中肯的道:“何家是在时下最为可信的,若你去采石场赎人要找陪同的人,何家便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伏危补充:“不管是去采石场,还是往后要在陵水村继续生活,与何家交好,只有利并无弊端。” 有了伏危这话,虞滢心里就更有底了。 从屋中出来,在外边看到罗氏和伏安在捯饬菜地。 虞滢走了过去,与罗氏说:“要不是何叔在飓风前就给咱们做好了门,恐怕也不知飓风过后,屋内会造成什么样,再有昨日也帮忙收拾了院子,所以我想着请何家过来吃个饭,娘你看如何?” 罗氏道:“这家里边事情都由六娘你做主,我听六娘你的。” 虞滢闻言,说:“那成,娘你在晌午时就与伏安去一趟何家,务必请他们晚上过来吃个饭,就说我做好饭菜等他们过来,要是他们不来,那饭菜就该浪费了。” 罗氏应了声,虞滢便也就出门了。 虽已经打算在吴记食肆做凉粉了,但因前两日发了飓风,陈大叔也没来,食肆也没什么客人,她自然也没能送凉粉过去。 飓风过后,天气凉爽了许多,今日估摸着点凉粉的客人也不多,所以虞滢也没做多少量。 荔枝冰膏,因没有荔枝,也没有做成。 在村口等到了陈大爷,因车上有人,虞滢也没有提起竹床的事情,等人都在云县城门口下了牛车后,虞滢才提起。 “巧了,余娘子你还真是问对人了,那会做竹床的人正好是我的堂兄弟。” 虞滢闻言,试探的问:“那这竹床可还有便宜的余地?” “怎么,外村人和同村人的价钱不一样?” 陈大爷笑道:“还真有些不一样,同村的几乎都是亲戚,怎可能收贵,对吧?” 这倒也是。 虞滢又问:“那两人躺的竹床,得多少银子?” “外人七十五文,但同村人是六十文,两村离得近,我到时可以给你顺带捎过去。” 虞滢:“那真是太谢谢陈大爷了。” 既然能便宜十五文钱,虞滢自然是定了下来的。 原本虞滢想看看再做一张单人竹床留给自己的,可转念一想,不能太给何家添麻烦,毕竟一下子添两件大件,总会被人惦记,所以也就作罢了。 而依着陈大爷所言,竹床得做三到四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活,如果还有其他活,还需要等上一等。 虞滢虽然不想等那么久,但能省钱,还有人帮忙送回去这么好的事,心想着多等几日就多等几日吧。 到时候最多就是厚着脸皮与伏危再睡几日,总归她是不想睡地上的,也不可能再让那祖孙二人睡地上的。 打定了主意,虞滢也没有再想这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送了凉粉后,虞滢便去了朋来客栈。 玉县里倒是有几家客栈,但因虞滢之前送过两回药去朋来客栈,所以她琢磨着自己之前在掌柜与小二那处应是混了个脸熟的,所以打探起消息来也会相对的容易一些。 第34章 三十四章 虞滢入了朋来客栈, 发现大堂并没什么客人。 许是因为前两日飓风,所以商旅并未到云县来,而原本还在住宿的客人也在飓风过后离开了, 客栈就冷清了起来。 见到有人进客栈, 小二忙上前迎去:“客官是打尖还是住……” 话语一转:“是余娘子呀。” 虞滢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诧异道:“小二哥怎还认得我?” 小二笑应:“余娘子都来了两回了, 我怎会不记得?我要是不记得, 掌柜估摸都不要我继续干了。” 小二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极少看见女子谈生意的, 这余娘子就是其中一个。 那日送了那么多的草药过来, 肯定挣了不少,而且还不仅如此,他还听小工说这余娘子似乎与做药商的客人签了契书, 下回还从余娘子这里收购药材。 这眼前的余娘子虽是荆钗布裙的打扮,可小二也不敢怠慢。 小二客气的问:“不知余娘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虞滢本想打听药商的事情,但若是什么都不点,恐怕那掌柜也会不高兴,想了想,她说:“来一碗素面就成, 还有……” 话语一顿, 暼了眼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的掌柜, 压低声音说:“我来这里,主要是想向小二哥打听些事情。” 说着,暗中塞了五个铜板给小二。 小二拿到铜板的时候,在掌心中摸了摸, 然后脸上的笑意更灿, 忙迎道:“余娘子你先坐, 我一会给你端上来。” 小二把虞滢迎到了楼梯旁的客桌坐下, 他说:“余娘子且等一等,我一会就来。” 一碗素面,很快就上来了。 面放下后,小二低声问:“不知余娘子想打听什么?” 虞滢开门见山的询问:“这朋来客栈除了先前赵姓的药商外,可还有别的药商入住?” 小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余娘子又有了想法。 他迟疑了一下,为难道:“这毕竟是客人的信息,我恐怕不好透露……” 虞滢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所以又放了五个铜板在桌面上,她低声说:“若是他日能托小二哥的福谈下生意,必不会亏待小二哥的。” 小二瞧了眼桌面上的铜钱,四下看了眼后才伸手拿起了铜板放进了腰带中。 他压低声音说:“往来药商的确有,但却没有那姓赵的药商阔绰,多为一些小药商,收不了多少药材,且估摸着价格给得也没有姓赵的药商高。” 虞滢觉着苍蝇再小也是肉,也总比送去医馆的要来得好。 想了想后,虞滢说:“小二哥,你想,既然赵东家都能与我做买卖,还与我定下了数百斤的药材,那是不是代表着我的药材品相极好?” 小二想了想,想起那药商带来的小工与他提起过这余娘子的药材,说是比以往收的大部分药材都要优良。 想到这,倒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不若小二哥与我合作吧。” 小二一愣,随即笑道:“余娘子便莫要与我开玩笑了,我又不懂药材,怎么合作?” 虞滢温声说:“我的意思是,小二哥帮忙与来住宿的药商推荐一二我的草药,若是经由小二哥帮忙谈成的买卖,所得盈利,皆分一成给小二哥,小二哥觉得如何?” 小二听到一成利的时候,愣了一下,但隐约不信她所言,所以推辞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跑堂小二,哪有什么本事,余娘子太高看我了。” 虞滢也不急,只缓缓的道:“不瞒小二哥说,我先前在赵东家那处挣了也有七八百文钱了,一成也是有七八十文的,就算小药商,那也能要得了几十斤的药材,积少成多,两个药商能要我的药材,便有这个数了,小二哥从中穿针引线,再拿个七八十文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到余娘子说挣了七八百文钱,着实是惊着了小二,这可是他小半年的月钱呀。 “小二哥是信不过我,所以才出此言,我也是知道的,但往后药材我都是送来客栈,在小二哥的眼皮子底下做的买卖,我还能诓骗小二哥不成?” 小二被说得心头微动。 虞滢见此,便继而道:“我看小二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若是还未娶媳妇,那多存些银钱也能娶得个美娇娘,若已娶了媳妇,那也可多挣些银钱把日子过得美满些,不是吗?” “阿福,阿福,你跑哪去了,还不赶紧来招待客人!” 忽然传来掌柜不耐烦的呼喊声,也就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虞滢道:“我今日会吴记食肆待到下午未时,若是小二哥想明白了,可以去与我说,若我不在,也可以与那里的掌柜留个口信,我会再来与小二哥细谈一二。” 小二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高应掌柜:“来了来了。” 虞滢看着小二离去,暗暗呼了一口气。 客栈小二嘴巴利索,最适合做推销这一块。 不仅消息源广。而且药商在客栈落脚,便也就有稳定的客源,所以小二是最为合适帮忙的人选。 若是小二能应下帮忙,这事定会事半功倍,便是他提一成五的红利,她觉得自己也会同意了。 但若是小二这处行不通,只能再想旁的办法了。 只是,旁的办法,远没有这个办法有效,毕竟小二还能继续保持着客源。 虞滢在吃着素面的同时,已经在想着另外的办法了。 吃完了素面后,虞滢回了食肆,最忙碌的时候她搭了把手,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也不见小二过来。 虞滢心底沉了沉,觉着应是不成了。 就算是不成,该采买的东西还是要去采买的。 她便也就收起了心思,背着背篓去了集市采买。 她大概算过都要买些什么东西,所以她今日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百五十文钱出来。 家中缺的东西很多,现在必须要买的无非就是吃的,和日常经常要用到的。 家中的油吃完了,晚上还要请何家吃饭,所以猪肉肯定是要买的。 虞滢买了两斤脂瘦相间的猪肉和一根筒骨,花去二十六文。 一尾约莫两斤重的鱼,又花去八文钱。 她复而又在挽着鸡蛋篮子的妇人那处买了二十个鸡蛋,因大小不一,只算十五文钱。 买了五斤米后,又买了半斤盐,在杂货铺顺道买了一盏油灯和灯油。加上一口用来做炒菜用的海口矮陶锅,一把菜刀。 这些便几乎花去了九十来文。 一百五十文,最后只余下七文钱。 虞滢不禁感叹道花钱容易,赚钱难。 她为了挣这一百五十文钱,不知要做多少的凉粉才能赚到,可现在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就花得七七八八了。 把东西都放入了背篓之中,那一尾切好的鱼则放进了陶锅中,再撒可些许的盐巴腌制着,回去便能直接炖了。 东西都放入了背篓中,她复而用一些路上都能摘到的草药在上边做遮掩住。 回到食肆外边,正要进去,却与从食肆中出来的小二撞了个正着,也就是那朋来客栈的阿福。 见到了阿福,虞滢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意。 阿福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刚刚客栈得闲,我就与掌柜说出来一会,不知余娘子在客栈里边说的话可还作数?” 虞滢喜道:“当然作数了。” 她四下看了眼,见食肆里边也没客人了,便让他与她进食肆细说。 入了食肆,虞滢与陈掌柜说了一声后,便让阿福与她一块在角落坐了下来。 阿福说:“因着我与掌柜只说了出来一会,所以大概再过半刻我就要回去了。” 虞滢道:“这没事,我只是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停了一下,她问:“如今在客栈落脚的药商有几人?” 苍梧郡山多,但山各有不同,有不便植物生长的石山,也有利于植物生长的土山。 而玉县的则是最适合草药生长的土山,所以往来收购药材的商人也不少。 阿福想了想,说:“就我知道的,现在只有一人,因前些天飓风,他也没出门,所以也还没收多少药材。” 虞滢想了想,然后道:“等见到他的时候,小二哥你莫要急着与他推药材,你就顺道提一嘴先前赵东家收了我不少药材的事情,再多夸几句我药材好。” “若是他表现出来有兴趣,你再往下说吴记食肆新出的冰膏是我捣鼓出来的吃食,同时也透露一下你与我有几分交情。” 阿福到底是机灵的,他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他总归做药材买卖的,肯定是想要收到好的药材。若是我夸赞余娘子的药材好,他又听说余娘子和大药商做过买卖,肯定会心动。” 说到这,他有些不明白:“可为何要强调冰膏是余娘子做的?” 听到冰膏是余娘子捯饬出来的吃食,阿福也是诧异,不成想这余娘子不仅在做药材买卖,还在做吃食买卖,果然是能人呀。 虞滢一笑,缓声道:“我怕那药商觉着我是个妇人,不顶事,所以让他先入为主的觉着我是个能干的妇人,接下来谈买卖也能多几分成算。” 阿福点了点头,心下感叹这余娘子果然是个做买卖的好手,辛亏自己应了,不然肯定会错失了赚钱的机会。 他应:“成,我回去后就先这么试一试,要是不成的话……”他露出了为难之色。 虞滢神色从容:“便是这次不成,也不是就只有这一个药商,不是吗?” 阿福琢磨了一下,重重一点头:“说得也是,一次不成,那两次总该成的。” 说罢,他又看向余娘子,迟疑了一下才说:“余娘子,还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虞滢:“请说。” 阿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从中帮忙的事情,你可别与旁人说,更别与我家掌柜说。” 要是掌柜知道了,指不定他不仅连一杯羹都分不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虞滢自是明白小二的担忧,她应道:“我能寻小二哥来商量,没有寻掌柜商量,便是想让小二哥单独合作,所以肯定不会告诉旁人的。” 与小二合作,只需分他一成利,但若是掌柜的话…… 虞滢觉着最少得三成利,那掌柜才有可能会帮她。如此,要是真与何家一块做这药材买卖了,那利润也就少之又少了。 最后,和小二商量好了之后,他要赶着回去了,虞滢便也就送了送他。 陈掌柜方才隐约听到了些什么药材之类的,等虞滢回来的时候,他笑问:“可又是要赚银子了?” 虞滢笑道:“银子哪有那么好挣。” 陈掌柜到底是个明白人,也不过分打听。 他说道:“这荔枝也没几日就要过季了,那梨味的反响一般,余娘子还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虞滢琢磨着说道:“我其实也不怎么会做吃食,会做的也只是一些药膳,其他建议……” 话还未说完,陈掌柜却忽然激动地打断了她,“药膳好呀!” 第35章 三十五章 “药膳好呀!” 虞滢被陈掌柜这忽然的惊喊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后,琢磨了一下,说:“陈掌柜你这做的是商贩走卒的生意, 做药膳会不会不大适合?” 陈掌柜激动了一下后, 听了她的话,倒也是反应了过来。 这药膳是大酒楼推出来的菜系, 是供给那些富贵人家或是士族的食用的。而来这吴记食肆用食的, 大多数都是为了图个饱腹的, 药膳确实不大合适。 陈掌柜脸上露出了可惜之色, 随即又道:“余娘子既然会做药膳,不若去那些大酒楼碰碰运气,说不定卖上一两个方子, 便不愁吃穿了?” 虞滢轻笑了一声,谦虚道:“我会做的药膳算不得太美味,更偏向身体的滋补。且我不过是一个不打眼的妇人,我的药膳方子和老大夫开出的药膳方子,大酒楼会选谁,结果不言而喻。” 陈掌柜仔细想了想, 倒是这个理。 这个世上, 不是有本事的人就一定能施展才华的, 遇不上伯乐,终究也只是寻常普通人。 虞滢复而琢磨了一下,想起后世的凉茶铺子,又说:“虽然做不得药膳, 不若陈掌柜与东家说一说, 在铺子外边搭个茶棚, 全天都可做买卖。” 陈掌柜笑道:“这城里的茶棚可不少, 再说了,熬茶煎茶太费时间了,东家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打理。” 想了想,又觉着余娘子懂草药,说不定也懂很多凉茶方子。 陈掌柜斟酌了一下,说:“东家没有心思打理,或者余娘子可以考虑考虑。” 虞滢一愣:“我?” 陈掌柜点了头,说:“先前铺子外边也是租赁了出去给别人做茶棚的,本想着是引来客源的,可不成想那人没能继续做下去,等了几个月也没有人租赁,东家就没有继续外租了。” 说到这,陈掌柜夸赞道:“余娘子这般有本事,认得各种草药,一些下火或是暖胃的饮子肯定也不在话下,不若就租下做茶棚,如何?” 虞滢仔细考虑了陈掌柜的提议。 可想了想,就算她有心想做,但现在手头上积攒着许多事情,几乎是她一个人在忙活着,实在分身乏术,凉茶棚子现在肯定是不能考虑的了。 思及此,虞滢道:“现在家中有许多杂事还需我来打理,至少要过两个月才能松一松。” 陈掌柜露出了几分可惜之色,但还是道:“不着急,总归短时间内东家也不会张贴红纸外租,且只要还没租出去,余娘子什么时候想租,我琢磨着东家都会答应的。” 虞滢谢过了陈掌柜,而后结了今日的账。 因这几日的天气也不怎么热,所以凉粉并未卖完,结账时不够十文钱。 但陈掌柜道明日又该热起来了,让她多做一些。 虞滢带了果籽来,倒也是方便,直接在食肆厨房就做好了。 薜荔果的果期有九个月,她也在存储着果籽,所也暂时不用担心材料的问题。 做好凉粉后,也差不多到了回去的时辰了。 * 伏安伏宁一如既往的在村口等着小婶。 有村民见到他们兄妹二人,打趣的问道:“又在等你的们的婶婶了,莫不是把真婶婶当阿娘了?” 伏安听到这话,狠狠瞪去。 等人走了,伏安才小声与妹妹说:“妹妹,阿娘是阿娘,小婶就是小婶,要是把小婶当成阿娘的话,咱们阿娘会很伤心的。” 伏安抿着唇又想了想,说:“小婶也是咱们最亲近的人,和阿娘是一样的,所以不要弄混了,知道吗?” 伏安对阿娘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但他依旧记得阿娘离开的时候,抱着他和妹妹哭了很久很久。 阿娘是很爱他们的,所以他们也不能忘了她。 但小婶对他们也很好,和他们阿娘一样也很重要。 伏宁对阿娘没有印象,但还是听哥哥的话点了点头。 阿娘是阿娘,小婶是小婶,不管小婶是谁,她都喜欢。 虞滢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向着牛车一块跑了过去。 虞滢下了牛车后,一边牵着一个往家里走回去。 回到家中虞滢喝了一口水后,便开始准备暮食。 有了做菜的锅,虞滢也不用等饭做好了再腾出来做菜。 边煮着米饭,边开始炖鱼,放入了些许的姜片和紫苏去腥。 炖了鱼之后,才开始熬猪油。 炖鱼,芋头炖肉,菘菜炒油渣,还有一个鸡蛋白花菜汤。 何家大郎在士族底下做活,不在家中,那何家也就何叔何婶,还有媳妇和孙子在,这么些菜也够了。 端菜入屋,虞滢问伏危:“今天与何叔他们一块吃饭,你可介意?” 伏危淡淡一笑:“无事。”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放下菜之后,看了眼伏危脸上浅淡的笑意,心底到底有几分担心。 自前日衙差来过之后,伏危似乎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他脸上多了笑意,也比往日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她转身出去把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入屋中,还不见何叔他们过来,便让伏安伏宁去喊。 不一会后,伏安扯着何叔,伏宁扯着何婶一块过来了,那何家媳妇孙氏也拉着自个的儿子进了院子。 何叔入院子时,与罗氏说道:“这没节没日,怎就忽然喊我们过来吃饭?” 虞滢听到声音,从庖房探出脑袋,笑道:“没节没日的,难道就不能请何叔你们来吃一顿饭么?” 说着,她与伏安道:“把何叔何婶们招呼进屋子里头先坐着,汤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何叔被伏安牵着手的往屋子里头拉去,也是无奈:“何叔自己走,不用牵了。” 何叔是入过主屋的,也与伏危说过话,所以见过伏危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好奇的。 可何婶和媳妇都没见过伏危,所以不免对这个被抱错的伏家二郎感到好奇。 入了屋中后,都不禁望向坐在竹床上的男子。 看到男子的样貌时,何婶和孙氏都不禁瞧得一愣。 伏危面色从容地朝着进来的人略一点头:“何叔,何婶。” 何叔点了头,何婶反应慢了两息才“诶”地应了一声。 何婶本以为看到的是一个颓废,病态的男子,可不曾想这伏二郎除了双腿不便外,整个人竟然如此的润朗清俊。 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衣衫也是干净整洁,好似个温润公子。 何婶和那孙氏忽然有些明白了,明白那个被抱错的武陵郡太守之子为什么会那么的痛恨这伏二郎了。 这二人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毫无可比性,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或许那太守之子站在这伏二郎的面前,都会自惭形秽,所以因此生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快,几人的注意力又被竹桌上的菜肴吸引去了目光,有鱼有肉有菜,这陵水村也没谁一下子能吃得这么好的。 这伏家,难不成是赚大钱了? 就在几人疑惑间,虞滢端了汤进来,说:“大家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大家落座,菜也上齐了,一时不知如何下筷。 虞滢说:“莫要客气,动筷吧。” 说着,率先夹了一块鱼,把鱼骨挑干净了,然后放进罗氏的碗中,继而也给伏宁弄了一些无刺的鱼肉。 大家见她动筷了,才纷纷开始夹菜。 看着大家伙吃得差不多了,虞滢才开口道:“何叔何婶,我与二郎有些事情想与你们谈一谈,不知你们有没有闲暇时间?” 两人闻言,露出疑惑之色。 何叔点了头:“自是有的。” 何婶让媳妇帮忙收拾碗筷,等屋子里头收拾干净后,其他人识趣的出了屋子,罗氏也带着伏宁出去了。 屋中只余下何叔何婶,还有虞滢与伏危,四人相对而坐。 沉默了片刻,虞滢与伏危相视了一眼后,才看向对面的何叔何婶,她开口道:“我与二郎商量过了,打算过些日子去采石场把大兄大嫂接回来。” 虞滢的话一出,直接惊到了何家夫妇。 他们愣了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何叔怀疑自己听错了,复而望着伏家妇,试探般询问:“伏二郎媳妇,你方才可是说要把你们的大兄和大嫂从采石场接回来?” 虞滢点了头,继而道:“采石场鱼龙混杂,我一个女子前去不大安全,所以想托何叔何婶一块前去,何叔何婶也可顺道去见一见你们家的二郎。” “可、可两个人,三年得花七两多的银子呢……”何婶有些不可置信她一下子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银子。 虞滢道:“我先前进山采草药,采到一味珍稀的采药,卖出了八两多的银钱,也够了。” 何婶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微张的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何叔也是惊的,他先前听采过草药卖给医馆的村民说过,说这草药不值几个钱。 他原本还想着那伏家新妇天天进山采药,估摸着也只是能挣得个温饱,可是现在不过就一个多月,竟然说能把伏大郎夫妇给赎出来了,这如何让人不惊讶! 伏危等了片刻,等他们缓和了过来后,面色平静,声音徐缓:“六娘除了想让二位陪她一起去采石场外,还想着让二位在农活空闲之际,与她一块进山采药,同时也会按照所得给二位分利。” 何叔何婶闻言,看向虞滢。 虞滢点头道:“我也不瞒何叔何婶了,我前些天与人签了契书,十月送去五百斤的药材,但以我一人之力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我就想着让何叔何婶,还有何家大郎一块做这买卖。” “五、五百斤?”何婶声音有些发颤,然后又忍不住询问:“那该是多少银子呀?” 虞滢如实道:“最低的也有二十一文一斤。” 何家夫妇一换算,直接瞪大了双目。 二十一文一斤,五百斤,那就是一万零五百文呀! 这个数目,是他们家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就算要存这笔银子,也不知要存多久才能存到这么多的银子。 何叔惊讶过后,逐渐平缓了过来。 他看了他们俩一眼,沉默了片刻后,问:“你们就这么与我们说了,就不担心我与别人透露这事。” 伏危平静一笑,道:“便是现在出去说,也无人会信,就算他们相信,眼红,那又如何,这买卖他们也是抢不走的,而且……” 他略一停顿,浅淡的脸色逐渐真诚:“而且,何叔何婶的为人,我与六娘都是深信不疑的。” 一旁的虞滢闻言,转头瞧了他一眼。 伏危所言,她是不信的。 桌下之手,忽然被伏危握住,虞滢心下愣了一下,但随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转头看回何叔何婶,笑道:“何叔何婶的为人,我也是信的。” 她是信的,可伏危却不一定是信的。 她感觉到了,自那日衙差来了之后,伏危确实是变了,不禁变得深沉了,也变得会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了。 时下,他犹如政客一般,用好听且真诚的话语拉拢民众的心。 他未来是上位者,如今他拉拢着何叔何婶,不过是初显他自己的本色。 第36章 三十六章 伏危的掌心之下是女子柔软的手背, 只片刻,他便收回自己的手。 放回自己腿上的指腹略一摩挲,似乎还能感觉到温热柔软的触感停留在上边。 再说伏危与虞滢所言“信任”二字, 却径直撞入了何家夫妇二人的心里头。 何叔何婶本是富贵人家, 但因家族犯事被连累流放了岭南。 数十年下来,早就被艰难的日子磨平了棱角,也接受了现实。成为了贱籍之人后,被人信任或是去信任别人, 都离他们太远了。 如今听到被人所信任,这种感觉陌生却又熟悉。 伏危目光从何叔何婶那错愕的神色间一扫而过,随而徐缓的说道:“我与六娘想把大兄大嫂接回来, 也盼着何二郎能早日回来。但现在由于我们家把大兄大嫂接出来后,没有多少的余钱了,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婶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一叹道:“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你们并未欠我们什么,我们都是明白的, 不会因妒而与你们生嫌隙的。” 伏危却是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 何叔何婶疑惑间,又听他沉稳的道:“我们两家互相帮衬, 不是亲人却也胜似亲人,所以虽在银钱上边帮不上什么忙,可在赚银子的前提下, 我与六娘都是想拉上何叔何婶,希望何叔何婶也能早日存够银子把何二郎接回来。” 伏危的语声温润,声调平缓, 莫名的让人生出信服感。 虞滢知伏危是在说场面话, 但知道他是为了说服何叔何婶才这么说的, 所以也配合着他。 她说:“到十月还有两三个月,毕竟时间太长了。所以我也已经在寻其他短期且一次过的药商,若是有人要的话,只需要何叔何婶空出几个上午与我进山采草药,其余晒草药和后续的活我来做就好。” 想了想,虞滢继而:“而卖出的采药,可按照何叔何婶的意愿,可按斤收,也可按照工钱结算给何叔何婶。” 虞滢与伏危说完了后,便望着何叔何婶,静静的等他们的答案。 何叔何婶两人一下子被这么多的讯息砸来,一时发懵。 何叔慢慢捋了一会,才缓了过来。 而何婶则是拿不准主意地看向自己的老伴。 何叔看了眼伏危和虞滢,继而沉思许久后,才理智道:“帮个几天忙完全没有问题,可要是做两三个月,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他望向虞滢,又说:“你虽与药商签了五百斤的药材,可这些旅商都是走南闯北,没有准确的落脚点的,也不知道他几个月之后还会不会到这岭南来。” 虞滢还未说话,做了二十年官宦之子的伏危就先开了口:“既是商旅,那么便会在衙门有备案,不然地方关卡也不敢轻易给携带物资的商旅通行,重重关卡之下,都是他们留下的信息,我们确实不知他们的落脚点,可官府一查便能知晓。” 听了伏危的分析,原本对这单买卖还是有些担忧的虞滢,现在却是稳了些。 就是何叔也不仅权衡了起来。 伏危复而看向虞滢:“把契书取来给何叔何婶瞧一瞧。” 虞滢知晓伏危的用意,便也就起了身,去了隔壁屋子取契书。 因这屋子时常要出入,吃饭也在这个屋子里,所以虞滢还是把契书和银钱放在了隔壁的屋子,藏在了稻秆床的夹层之中。 虞滢从屋中出来的时候,院子里边的孙氏和孩子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她。 虞滢回了隔壁屋,把契书找出来后,又回去了。 她坐回原位后,不慌不忙地把契书递给何叔。 何叔曾是富贵人家,自然是识字的。 他接过了契书,打开来细瞧了一眼后,脸上随即露出了讶异之色。 伏危缓声道:“旅商若是没有立下字据,确实不可信,但已签字也摁了掌印,如若毁约,便可告道县衙去。县衙也会根据通关的卷宗寻到旅商祖籍所在,那旅商若毁约只会得不偿失,若没有意向,又何必留下无端把柄?” 何叔仔细想了想,伏二郎所言确实有道理。 想到这,他也已然心动,毕竟字据上边不是五十斤,而是整整五百斤的草药。 大儿在士族底下的庄子耕田做活,一日两餐,一个月一日假,一个月也不过是十斤米和一百五十文钱。 这在玉县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大儿有自己的家要养,不可能全部工钱都交上来,一个月交上来的也就是一百二十文。 而田里的庄稼今年才刚刚栽种,且还有各种赋税,他们起码得存大概一年,才能够银子把二儿给接回来。 采石场是什么的环境,何叔待过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如果可以,他一天都不想让二郎儿待在那个地方。 想到这,何叔脸色逐渐坚定,也当即下了决定:“做!我们和你们一同做这个药材买卖!” 伏危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环视了几人一眼,道:“亲兄弟且明算账,既然要做,那边提前说好价格方面的问题,以免往后生出争执和嫌隙。” 何叔道:“那是自然。” 说着,也把字据还了回去。 虞滢接过了字据,细想了半会后,才问:“那何叔你们是想要按斤收购,还是想要工钱?” 何叔何婶有些茫然。 虞滢又道:“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银钱,也按照不了按斤来收,得收到了银钱后,才能结算。工钱的话,且短期全付,长期也只能先付一半。” 何婶见自家老头子说要做了,她不禁好奇的问:“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虞滢道:“解释前,我得先把账说明白了。” “第一,我负责寻找收药材的商人。第二,往后可能要走走关系和门道找新的药商,所以也要花去一些开销。第三,后续晒草药,储存草药的活我来做。” “以上三点,不管我卖出去的是多少银钱,我都会给何叔你们定下一个不变的价格,但也不可能是二十一文的一半,毕竟不是所有的药材能都卖出这个价钱。” 何叔思索了一下,才道:“我听村里的人说,说背了一大筐草药去医馆,最后也就得了一两文钱,所以你们给个三四文钱一斤就可以了,这也已经是天价了。” 虞滢笑了笑,说道:“虽没有十文钱一斤,但是按着成色来收,成色好的话,按照七文钱一斤来收,成色一般的话只能算六文钱,若是比较贵的药材,则是按两来收,两文钱一两。” 何家夫妇俩露出了惊愕之色。 何婶:“这、这么多?” 这时候,伏危在一旁道:“这个价钱,只是给何家开的,往后便是有其他人帮忙,也不会再开这个价钱。” “另外,往后日子久了,六娘的药材买卖做得大了,何叔何婶认识的草药也多了,检查草药的事情便会交付到何叔何婶的手上,到那时,直接按盈利给何叔何婶分红利,相信不用过多久,不仅何二郎能接回来,何家也能自此过上好日子。” 虞滢越听伏危的话,就越觉得古怪。 片刻后,她才反应了过来,这一单买卖都还没出,伏危这可不就是妥妥的在给何叔何婶画大饼么? 这个饼,听得何叔何婶心动,心里头隐隐有干劲涌现。 虞滢见何叔何婶似乎已经偏向收购方式,但还是把工钱的打算说了:“按斤收购就这么算了。另外工钱的话,一天是十五文钱,但要保证一天最少要有两斤草药,若是不足两斤,却又少于一斤的话,只能算七文钱一日。” 虽然算下来二者差不多,可第一种是没有上限的,何叔何婶都偏向第一种。 何叔选择道:“第一种,按斤来收。” 虞滢:“何叔先别急着做决定,最后还有一件事,是必须慎重的。” 何叔露出了疑惑之色。 虞滢面色肃严,说:“山里凶险,哪怕是外围都有可能面临着危险。这些,何叔何婶应该是知道的,而且药材越珍贵,便代表着危险也越发的大,我希望何叔何婶斟酌过后,再回我也不迟。” 激动劲过去后,何叔缓过了劲来,也意识到了山里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挣的。 可他想到在采石场的儿子,就觉得再危险也得拼一拼。 何叔思索半晌后,说:“天上没有忽然掉馅饼的事情,得付出了,才会有所得,这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还是决定与余娘子一块做药材。” 大概有细说了一些后续细节后,何叔才问:“你们想何时去赎大兄大嫂?” 虞滢琢磨了一下,然后说:“我托人帮忙去询问新药商是否收药材,成与不成,后日便能知道结果。若不成,便做好准备,最晚三日后出发,若成的话,那就把这一单买卖给做了再去。” 何叔看向身边的老伴,声音沉重:“我们也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二郎了,就趁此机会去瞧一瞧吧。” 何婶想起二儿,眼眶不禁微微发红,随而说道:“是呀,有两年没见过二郎了,也不知他瘦成什么样了。” 夫妻二人感伤了半晌后,才起身告辞。 虞滢送走了他们,再而从屋外端回伏安熬好的汤药,放在了桌面上,与伏危说:“已经放了一会了,趁热喝了吧。” 伏危道了声谢,然后端起汤药。 汤药尚烫,他便慢条斯理地浅浅抿着喝。 汤药苦口,便是虞滢喝药,基本都是两三口气就饮尽了,可伏危…… 虞滢看着他喝药都觉得自己口中发苦,她问:“你不觉得苦吗?” 伏危望向碗中漆黑的药汤,意味深长的道:“现在的苦,我想记住。” 虞滢听出了他话里有意味不明的意思,便想到书里边给安排的他各种不幸,导致最后他成了个冷心冷肺的权臣。 她斟酌了一二后,她还是说:“人性本就有多样性的,可虚与委蛇,可自私,但坚守住最后的底线便可。” 伏危听闻她的话,眸色微微一变,随而抬起头看向她,静静地盯着着她瞧了半刻,才问:“我若变成你所说的那种虚与委蛇,自私的人,你当如何?” 若是在后世,虞滢或许不喜与其往来,可是这个时代背景是不一样的。 她继而说:“自保,自强之下若是非得这么做的话,并没有什么错,但我也希望你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伏危心头阴暗的角落似有了一丝明亮。 “最后的底线,是什么样的程度?” 虞滢思索了一下,说:“无人伤你的情况之下,你为一己私欲,伤人性命,若过了界,那么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只会成为陌路人,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伏危心头也有了底,唇角多了一抹浅笑:“如此,为了往后不成陌路人,我自是要时刻铭记着今日你所言。” 这话题过于沉重,虞滢觉着他是听了进去的,也就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与陈大爷说了竹床的事情了,短则四日,长则七八日就能把竹床做好,但这些天可能还要……”她的目光往他里侧的竹床瞧了一眼:“可能还要多打扰你几日了。” 伏危愣了一下后才平静道:“我并不觉得打扰。” 虞滢只当他是说场面话,笑了笑后,便出去准备梳洗了。 伏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继而再抿了一口苦药。 苦药入喉,苦得他紧紧皱紧了眉心,复而低眸看了眼碗中的汤药。 他怎觉得今日的汤药比先前的要苦得很多? * 虞滢并未与罗氏,还有伏安扶宁说要把伏大郎夫妇接回来的事情。 她想,比起眼巴巴地等着,不如就让人直接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要惊喜得多。 再说罗氏的双眼已经治了一个月了,也差不多该是时候拆开纱布了。 虞滢要给罗氏拆纱布的时候,伏安把竹凳搬出了院子,让他祖母坐在院中,而他和妹妹则围在一旁,满脸期待的等着。 “小婶,奶奶的眼睛真能治好吗?”伏安问道。 虞滢一笑:“哪有这么容易,治标也得治本,治本的话是一个需要耐心等待的过程。虽然现在还达不到清晰视物的程度,但勉强还是可以视物和看路的,要逐渐清晰的话,还得继续慢慢疗养。” 罗氏闻言,说:“能看得见路,不用人带路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我也不敢再强求其他的。” 虞滢走到了罗氏的身后,轻声说道:“肯定不止这个程度。” 说着,她开始解开罗氏眼前的纱布。 一圈又一圈后,纱布取下,闭着双眼的罗氏迟迟不敢把双眼睁开。 说到底,她也是紧张的。 虞滢走到了她的身前,笑道:“可以睁眼瞧一瞧了。” 罗氏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有光线入眼,眼前皆是一片模糊。 她在影影绰绰之间看到了一个女子模糊的轮廓。 “怎么样?”虞滢凑近去检查罗氏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便知这双眼治疗得是有效果的。 双眼逐渐适应了光亮,虽然视物还是朦胧的,但她可以看到离自己很近的人,即便不是很清楚,可大概也能分辨得出来五官的位置。 罗氏试探的唤了一声:“六娘?” “嗯?” 看不清楚,可罗氏感觉得出来儿媳是个美人胚子。 渐渐的,罗氏缓过了神来,心跳却忽然快了起来,蓦然抓住了儿媳的手腕:“六娘,我能瞧、瞧见了?!” 以前,只有白日的时候才能看到微弱的亮光和非常显眼的东西,可现在,却是能看得到人的五官位置了! “奶奶,我呢我呢,你能看得见我吗?”伏安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虞滢给伏安伏宁让了位置,让他们祖孙三人相互高兴高兴。 高兴和激动过后,罗氏站了起来,转身往茅草屋的方向望去。 神色有些紧张,她看向虞滢,声音轻颤的问:“二郎是不是长得英俊?” 除了伏安外,没有人和罗氏说过自己的亲儿子究竟长得什么样。 伏安只说现在的小叔好看,比之前的小叔好看多了,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虞滢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屋子看去,缓声道:“是的,长得很英俊,又英俊又聪明,脾气还好。” 罗氏虽然看得不清楚,可就是亲儿子的影子,也想看一看。 伸手去拿身边的竹竿,握上竹竿的下一瞬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能勉强看得到路了。 她复而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往茅草屋一步一步地走去。 推开房门,走入了屋中,往竹床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坐在床上的身影。 “二郎……”罗氏声音微微颤抖。 伏危抬头看去,与生母四目相对,只见生母逐渐红了眼眶。 伏危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 他养母早逝,所以并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可因他与生母才相认两个余月,所以他们母子俩算不得有多深的感情。 此前他们极少交流,就是交流都未称母亲。 可现在,伏危想就此解开彼此的心结,所以点了头“嗯”了一声后,又喊了一声:“母亲。” 听到这声母亲,罗氏一下子没忍住,心一酸,捂着嘴哭了出来,转身就往屋外跑了。 虞滢在屋外听到伏危的这声“母亲”,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 还好,算是相认了。 在书里,直至罗氏临死,他们母子二人只是相见,却算不上真正的相认。 而伏危的遗憾之一,就是没能在生母有生之年喊她一声“母亲”。 如今,从这里开始,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虞滢抬头看了眼艳阳。心道,再过不久,那伏大郎夫妇也能回来了,到那时伏家就真的能全家团聚了。 可她呢? 想到这,虞滢心中不免多了一丝伤感。 在这个世界里边,所谓的亲人却也不是她的,她又找谁团聚? 正伤感的时候,掌心忽然一热。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伏宁牵住了她的手。 伏宁对上了小婶的目光,眉眼弯弯一笑,然后用脑袋轻蹭了蹭小婶的手臂。 小姑娘撒娇的动作,忽然让虞滢想起了她妹妹养的一只小奶猫,也是这样撒娇的,奶萌奶萌的,怪可爱的。 她一想,罗氏的眼睛没治好,伏危的腿也没好,最重要的是小伏宁还不会说话,这些病症都治好,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她做什么那么快忧愁去处的问题? 想到这,虞滢顿时把那些个低迷情绪一扫而空,再次把目标确定了下来——治病,挣银子! 第37章 三十七章 虞滢打算在去采石场接回伏大郎前, 先把手头上的事情都给整理完了再去。 她向何叔何婶打听过了,去采石场一来一回起码得四五天的脚程。 要去那么久,送去吴记食肆的凉粉也就只能交给伏安与罗氏, 还有伏危那处了。 伏危来做凉粉, 然后再由罗氏与伏安一同送去村口。 最后便是朋来客栈小二阿福那处了,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今日去了吴记食肆,一入铺子,陈掌柜便忙喊了她过去说:“昨日, 上回来过的那个小伙子来寻你了。” 虞滢忙问:“说了什么?” 陈掌柜:“倒是什么也没说,但我与他说了你今日会来,他便留了话说今天过来寻你。” 虞滢点头时, 又听陈掌柜说:“不过昨日他来的时候,面上是带着喜意,你托他之事,十有八九成了。” 虞滢眼神微亮, 心头也多了喜意。 在等小二的时候,虞滢想到要去采石场, 自己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清楚, 还是得先了解。 看了眼店铺里边还没有客人,陈掌柜似乎也不忙,虞滢便去问了。 “陈掌柜你在玉县也是见多识广的, 所以我想问一问,去采石场赎人要注意什么?” 陈掌柜听说余娘子要去采石场赎人,先是一惊, 但随即想到陵水村世代基本上都是从别处流放来的。 而且罪人之后服役的役期都要比普通人家的要来得长, 再者去的地方都是那等最苦最累最危险之地, 修城墙与采石这些苦役几乎都是他们来做的。 前些时候听说大赦,陵水村大部分的人都被赦免了,但因世代贫困,所以并未听说有人从陵水村搬出来。 “余娘子家中谁在采石场?” 虞滢也不瞒他,说:“是我的大伯兄和大嫂,还有好几年的役期,想最近去把他们赎回来。” 陈掌柜闻言,忙问:“那这冰膏不弄了?” 虞滢回道:“我家夫君会做,他做好后,会让人送来的。” 听到余娘子第一回提起自家的丈夫,陈掌柜还是有些好奇的:“平日怎只见余娘子,不见余娘子的夫君?” 虞滢笑了笑,委婉道:“他略有不便。” 见余娘子没有细说,便大概知道有什么难处,陈掌柜也就没有多言,而是说回赎人的事宜。 “我虽没有特意去了解,但平日多有县衙衙役到这食肆用食,再者东家也有亲戚在县衙做差事,倒是也听过一些。” 说到这,陈掌柜压低了声音:“东家的表叔就在衙门做事,所以我们这食肆才没有那些个地痞无赖来闹事。” 而后想了想,又道:“你赎人的话,得先去县衙把役银交了,到采石场免不得还要再交一些杂七杂八的银子,所以这只准备役银是不够的。但这世道到哪里都讲究一个人情世故,若在县衙熟人帮忙办事,便不会走那么多的冤枉路。” 虞滢深知熟人好办事,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故而也压低了声音问:“那要如何才能搭上线?” 陈掌柜拇指与食指略一摩擦,虞滢见此,心中了然。 她问:“那大概要多少银钱打通关系?我这可能拿不出太多的银钱……” 陈掌柜问:“几百文能否拿得出来?” 虞滢一听,点头:“这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陈掌柜道:“再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到时候他送去公文时与你们同去,也会帮你们走通关系,采石场的役差可不敢得罪县衙的衙差,到时候估摸着再交一百文就够了。” 虞滢露出为难之色:“这银子倒是能拿得出来,只是我夫君不大方便,所以我一个妇道人家,总归不大好摆席招待男客。” 陈掌柜问:“家中就没有什么长辈了?” 虞滢琢磨了一下,想起了何叔。 何叔若是现在就与这些衙差打好交道,指不定往后赎何二郎的时候也能不用走那么多的冤枉路。 虞滢一笑,应道:“有。” 想了想,与陈掌柜道:“请人吃饭的事可能就要拜托陈掌柜牵线了,到时候再在这食肆摆上一桌宴请。” 陈掌柜笑道:“成,没问题。” 虞滢与陈掌柜连番道谢,说等把家中大伯哥与大嫂接回来后,再请陈掌柜吃一顿饭来感谢他的帮助。 虞滢知道陈掌柜帮自己,是有利益关系在的。 但所谓的利益关系,也不过是因她在吴记食肆卖凉粉,并没有卖给别人,也算不得多大的利益,陈掌柜本可以不帮自己的,但事实上却是帮了自己不少。 饭要请,礼自然也要送。 陈掌柜笑着说不用,然后又与她大概谈了一下宴请时要注意哪些事情。 说着话的时候,正好朋来客栈的小二阿福也来了。 虞滢便也从食肆出来与他说话。 阿福见着了她,喜道:“我前天与那个姓吴的药商说了一些余娘子与赵药商做的买卖,那吴药商倒是很感兴趣,我便说余娘子你还在找新的药商,他说若是余娘子想找销路的话,可以先带几样治疗风寒温病的药材过去让他瞧瞧。” 虞滢闻言,心头暗暗呼了一口气。 既然能同意先看草药,那就代表着是有希望谈成的了。 能在去接大兄之前谈成了这笔买卖,也能让何叔何婶的心头定一定。 “余娘子,你觉着怎么样?”阿福问道。 虞滢琢磨了一下,应道:“好,你与那姓吴的药商说一说,我后日就带一些草药过去。” * 虞滢打算进山采一些治风寒温病的草药,哪怕那个吴姓药商不收,也可以准备留着下回用。 她去何叔何婶家,让他们明日陪她进一回山,顺道也把请客吃饭的事情给说了。 二人听到还要找关系才能顺利把人赎出来,又听六娘说现在打通关系,往后要是他们再赎回二郎的时候,也能有门路可走。 何叔一听,立即上了心,说道要把大儿也喊回来一块去,人多的话也不容易冷场。 虞滢也是赞同的,把陈掌柜交代过的话又与何叔说了一遍,然后才回去。 晚间洗漱过后,虞滢点了新买的油灯。 到了晚上,一直以来昏暗的屋中难得亮堂。 她坐在竹桌前给伏宁伏安各缝一个小布包,方便他们出去采野菜摘野果。 伏安伏宁就趴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小婶,画面静谧又温馨。 因有了油灯,伏安晚上很爱待在这屋子里头,非得等到罗氏过来催他几回,他才肯回去睡觉。 伏危喝了药后,目光也不禁往温暖的烛光处望去。 昏黄的光辉洒在她五官上,脸颊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让她看起来很是柔美。 这时,伏宁忽然转头看向小叔。 看见小叔也在盯着小婶婶瞧,她茫然地歪了歪头。 伏危对上了小侄女的视线,淡淡一笑,然后把食指放在了唇瓣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伏宁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向小婶婶。 伏危看向那一大两小,忽然之间,竟觉得他与她共处一室也很好。 转念琢磨了一下。 竹床做好了又如何? 他素未谋面的大兄和大嫂要回来了,家中只两间屋子,肯定是不够住的。 搭新屋也要好些天,短时间内,她应是不能搬出去的了。 想到这,伏危心情莫明愉悦了起来。 * 翌日,虞滢与何叔何婶进了山去采药。 因山里危险,所以几人也不能离得太远。 虞滢找了几种草药后,便与他们细说草药特征,挖药的时候又要注意什么问题,都交代完了之后,才让他们拿着样板去找草药。 等他们采回去后,虞滢还会筛选一遍。 但因何叔何婶第一回跟着采药,很是生疏,所以一整个上午下来,两人加起来不到两斤的草药,虞滢一个人便挖了三斤左右。 两人有些消沉,虞滢笑道:“第一回挖了这么多,已然不错了,等以后熟悉这些草药后,就不用仔细辨认了。” 何婶闻言,这心情才好了些,但还是不免担心道:“这些采药,药商真的会要?” 虞滢与她分析道:“玉县那些医馆的采药也多是收来的,品相参差不齐,再有他们未必会有我们有耐心地去清洗晾晒,所以先前与我签了买卖的药商才会在看过我的药材后,再次收购我的药材。” 听了她的话,何叔和何婶也暗自琢磨了起来,这好的东西有了比较,就不怕没有销路了。 这人一辈子总归有个大病小痛的,自然都是要用到药材,仔细想一想,这药材买卖是真的有看头。 那些村民想学着六娘弄草药去卖,没能坚持几天,一则是不识草药,二则是被医馆坑了,所以卖不了几个钱。 如今,他们有六娘带着,还愁着挣不到银钱? 夫妇两人与虞滢分开后,回家的路上,何婶说道:“要是这药材买卖真的能挣到钱,不如把大郎也喊回来一块采药?毕竟大郎待在那些个士族底下,也只是被当做奴隶来使唤,没有半点尊严。” 何叔闻言,不禁沉默了下来。 是呀,若不是为了讨口吃的,谁愿意没有尊严的给别人当奴隶使唤? 可骨气终究还是比不过五斗米,大郎是全家挣钱的大头,自然不能盲然的就辞去了这活。 思索片刻后,何叔叹了一口气,说:“先看看吧。” 第38章 三十八章 第一天草药晒得半干后, 由五斤成了三斤半。 虞滢带着这几斤草药去了朋来客栈。 因要避嫌,并未直接去客房,是在大堂谈的。 虞滢到的时候, 都不用她交代, 小二阿福很机灵的去请了药商。 吴药商是个中年男子,他原本听说一个妇人采药来卖,也没什么兴趣,但听到说她还与大药商签了数百斤的草药单子后, 便开始琢磨着小二是不是夸大了其词。 在客栈掌柜那处打听了一下,倒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也就生出了一丝好奇。 这药材要是品相不好, 那大药商也不会一下子订得这么多的药材。 左右衡量之后,他还是决定先看一看这些药材的品相如何,再做决定。 而他并未说要哪些草药,只说要治风寒的草药, 便是想探一探那小二口中的余娘子是不是有真本事的。 到了客栈大堂后,小二引路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前。 看到了妇人脸上的黑斑, 乍一看有些扎眼,但再细看, 才会发现妇人除了那几块斑外,五官倒是长得精致。 收起了异样的眼光,并未坐下, 只抬着下颚对着妇人,以漫不经心的姿态说:“你就是余娘子?” 虞滢感觉到了对方的傲慢且不尊重人的态度,她正要站起的动作一顿, 随而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并未站起, 以一种从容的态度应道:“我就是余娘子,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吴……”药商声音一顿,她如此从容的态度回答,且还是坐着的,让他看着倒像是个回话的,眉头不禁一皱。 虞滢到底还需这单生意,所以还是站了起来,缓声道:“原来是吴先生呀。”一笑,又道:“先生若是有闲暇时间的话,不妨花些时间先坐下看一看我的药材。” 药商听到那声先生,倒也受用。 他坐下后,看了眼妇人:“那便把药材取来瞧瞧吧。” 虞滢知晓不是所有人都如同陈掌柜和先前的赵姓药商那般好说话,她总会遇上千奇百怪的人,倒是也不恼他的态度。 在她这处,暂且以赚钱为重。 虞滢把背篓里边的几斤药材取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而后道:“吴先生说要有治风寒温病之类的药材,因时间有限,所以只寻得这几味药,广藿香,大青,栀子,土忍冬。” 虞滢一一指向药材,同时说出药材的名字。 做药商的,本就要有一些药材方面的学识。 吴药商虽懂得不大全面,可原本就是来收治风寒温病的药材,所以听到这几样药材,扣着桌面琢磨了一下,便知一样都没有错。 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复而仔细检查她所言的那几样药材。 药材清理得很干净,而且看着就知道是最近两日采的,并不是什么陈年旧药。 他琢磨了一下后,抬眼看向对面的妇人,说道:“我已与本地医馆定了一批药材,毁不得约,所以即便余娘子你的药材再好,我恐怕也不能要多少了。” 说实话,药商心底到底有些可惜了,但若是毁约了,得赔付一大笔银子不说,那药材也不能拿回来,得不偿失。 虞滢听到药商说已与医馆定好了药材时,心头略一沉,以为这买卖要黄了的时候,又听到他说要不了多少,瞬间燃起了希望。 她露出笑容,道:“不知先生能要多少的药材?” 药商琢磨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三十斤主治风寒温病的草药,价格方面的话,也是按斤来算。” 他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药材,想了想,说了个价钱:“十文钱一斤。” 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虞滢笑意缓缓敛去。 先前姓赵的药商说过,药材按照医馆收购的价格给她,也就是说这些个药材的价格有可能是医馆定下的。 那赵药商要的量大都是这个价钱,而小药商的价钱更是谈不下来了。 虞滢默了一下,随而露出浅淡的笑意:“先生这个价钱或许是比医馆收我的药材价要高了许多,可也比先生收医馆的药要低了很多。” 药商轻抬了抬眉,说道:“我这药材本就已经定好了,我是看在余娘子的药材品相好,才会勉为其难的要个三十斤,若是余娘子嫌价钱低的话,大可不必找我来谈。” 药商似乎吃定了面前的妇人缺钱用,肯定会贱价卖出。 虞滢又道:“山中的凶险也不比先生不远千里来收购药材的路途中少,再者我若是今日以如此低的价钱卖给了先生,那么往后做这药材买卖没个标准,谁还愿意出常价来收我的药材?” 药商道:“你我定价,不说出去就好,旁人怎么知晓?” 虞滢笑了笑,继而道:“那我分给旁人呢?” 药商露出了疑惑之色,又听她说:“山中凶险,怎可能是我一个女子进去采药,与我一块进去采药的人,还有帮忙引荐的小二,我不可能说出个高价,再给他们细微的工钱,如此,他们还会愿意给我做活吗?” “就算我给他们开了高的工钱,我难道忙前忙后的,就挣那些微薄利润吗?再者,也很难确保他们也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药商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打算提高价钱,为难道:“主要是我这收了医馆药材后,预算也不足了,再者……” 他顿了一下,给对面的妇人画一个饼,说:“等十月我也还会再来云县收药材,倒是也不去医馆定了,直接到余娘子你这处定,那时再重新算价格,余娘子看如何?” 虞滢浅笑:“成呀。” 药商闻言,顿时一喜,他就知道妇人好糊弄。 “那就签订字据契约,按照先前药商与我开的二十一文一斤寻常药材的价格来算,一百斤起。” 药商面上的神色一僵。 虽说二十一文还比医馆低了一文钱,可他本就是做小买卖的药商,一年到头也就秋夏两季来收药,这回来了岭南收药材,下回就该去北面收了…… 口头之约与签订契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了。 虞滢早猜到了药商是糊弄自己的,从他现在微僵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猜得没错。 虞滢复而淡淡一笑:“这样吧,一人退让一步,十六文钱一斤,品相保持着九五成这样的成色,先生觉得如何?” 何叔他们是六七文钱,再除去了小二的,她起码要有一半的利润,这买卖才有做的必要。 不然,一次贱价开端,便会有许多次贱价。 药商闻言,当即皱眉起了身,说道:“就是十二文钱,你不卖便罢了。” 虽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要走打算。 虞滢看得明白,现在就看谁先坐得住了。 她也起身,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着桌面的药材,看得药商眉心一跳,但还是暗暗的抱有侥幸心里,觉得这妇人是在虚张声势。 虞滢在把药材都收入了背篓之中后,背到了背后,缓声说道:“既然先生与我谈不成一个好的价钱,那也只能可惜了,希望下回能有机会与先生做买卖。” 说罢,虞滢与药商略一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药商脸色逐渐僵硬。 医馆开出的价钱是二十二文,他卖到北边的医馆,能翻两番。 而这妇人的药材品相好,肯定还能提一提价钱。 十六文不仅不算亏,而且还会多赚了一些。 看着妇人已经出去了,药商衡量了一番后还是追了出去。 原本在一旁看着的阿福,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他刚刚都已经在想十二文钱就以前不错了,余娘子为何要拒绝,要是十二文钱一斤,三十斤的话,他就能挣到三十六文钱了。 在失望的时候,看见药商追了出去,又瞬间有了希望,顿时对余娘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药商追了上来,也说明虞滢押注押对了。 买卖成了。 * 晌午回食肆的时候,正巧陈掌柜也搭好了线,那衙差应了这宴局,定在后日晚上。 回去后,虞滢便把这两个消息与何叔何婶说了,让他们第二日继续与自己一块进山采药,后日再与何叔一同去玉县。 宴局的事让何叔有些紧张,可一听买卖谈成了,什么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了。 去找大儿说与官爷吃饭的时间时,更是一直拿着先前采的那几种草药来瞧,好让自己记住了草药的样子。 虞滢回到家中,在饭后把伏宁和伏安支出去后,她也把这两件事与伏危说了。 伏危沉吟了一息,而后道:“请客这事,无非就是捧着那衙差,让他高兴罢了,至于买卖这事……” 虞滢问:“有什么错处吗?” 伏危看着她,面色严谨:“毕竟此前药商都是去医馆收购药材的,现在少那么几个旅商,医馆也不会起疑,但若是你的价钱定得低了,那些旅商闻声都跑来你这处了,恐怕几家药馆会联合起来应付你,所以,在还未弄出名堂之前,还是低调为好。” 伏危所言,虞滢听后,也沉思了起来。 市场就是那样的价钱,她忽然打破了低价,肯定会成为同行的眼中钉。 想了想,她说:“当时想着毕竟是何叔何婶与我们做买卖的第一回生意,便急切想成事了,欠缺考虑了。” 伏危摇头道:“毕竟量少,而且价格也不是极低,一次两次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虞滢琢磨了之后,说:“那往后还是得按照先前的价钱了,虽然有可能竞争不过医馆,但胜在没有那么多麻烦,而且低价竞争,本就不是正经手段,对别人不好,对自己也不利。” 伏危听了她的话,面上忽露出一笑,说道:“与你谈事,倒让人觉着舒心。” 旁人指出的不足之处,她不会急于否认,而是认真思考那个地方不足,然后也承认不足,难得的是她能把别人良善的建议听进去。 虞滢浅浅一笑,并未说什么。 * 早上虞滢与何叔何婶一块进山采药,第二次去采药,比第一回熟练多了,但因是指定的药材,所以也就九斤左右。 第二日因要进城,所以也就采了一会就回去了,大概是四斤多点。 这十四斤晒得半干后,也就只有十一斤左右,加上先前的三斤多,也约莫有个十五斤了。 余下的十五斤半干草药,估摸着再花个两天就能采够了,也不急于一时。 宴请衙差的时候,虞滢买了两坛酒,一坛为五十文钱,于寻百姓来说也已然是美酒了。 她送了一坛给了陈掌柜,再留了一坛用来做招待。 同时也提前去朋来客栈定了两间普通客房,让吃了酒的几人有个歇息的地方,也能歇息得舒服一些。 她把订了客房的是与陈掌柜说了。 再把包好的五百文钱放在了装了果子的篮子底下,然后由何叔交给衙差。 天色差不多的时候,虞滢就先回去了。 因为担心招待的事情,所以虞滢晚间也睡不着。 第二会翻个身后,床侧外的伏危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太过担心,衙差不过是想要捞点油水,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油水足了,也自是会帮忙。” 虞滢闻言,又转了个身,面对着黑暗中的伏危,问:“以前,在武陵郡的时候,郡府的府差也会如此吗?” 伏危默了片刻之后,才言:“无论哪里都没有彻底清水之域,也没有彻底浑浊之地。” 伏危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彻底清水之域,也没有彻底浑浊之地。 她想了想后,随性道:“罢了,不想了,明天就能知道结果了,现在想得睡不着,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翻了个身后,数了数羊,倒也真的入了睡。 * 一宿过后,第二日早间何家父子就从玉县一路走回来了。 何叔说:“有三个衙差同来,见我们好酒好菜的招待,满心欢喜,那吴东家的表叔更是满口答应了去采石场的事情,他让我们及早去把赎银交了,他再到大人那处领令陪我们去一趟。” 说到这,何叔又道:“得亏是六娘安排得妥当,他们对那酒赞不绝口,又听在隔壁街的客栈安排了歇息的地方,第二日走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听了何叔的话,虞滢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一半。 打通关系的事情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需把草药收掇好交出去,三日后就可出发去采石场了。 何大郎道自己今日就算过去,工钱都会被扣完一整天的,还不如在家里帮一个上午,下午后再过去做活。 有了何大郎帮忙,到晌午的时候就采了十五斤左右的草药,等明日再忙活一天,活就全部忙完了。 活忙完后,也该是去采石场的时候了。 想到这,虞滢略有所思往何叔指出的采石场方向望去,不禁有些担忧。 ——也不知那伏大郎夫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好不好相处。 第39章 三十九章 虞滢既要送药材到玉县, 还得去县衙交赎银。 因是何叔与县衙的衙差接触的,所以虞滢便喊上了何叔一同去玉县。 先是去交付了药材,一共三十斤的药材, 得了四百八十文。 吴姓药商得了便宜,笑着与面前的妇人道:“下回来玉县时, 我还在你这收药材!” 虞滢大概数了数铜板,然后才收入了新缝的布袋子中, 面带温婉笑意:“但下回便不能再这么便宜卖给先生了。” 药商笑脸一变:“怎么?你是觉得与我合作不好?” 虞滢忙道:“先生莫要误会,只是我不能乱了医馆定下的价格,最多只能少两文钱, 再少的话,会有什么样麻烦,想必先生也是清楚的。” 药商正想说天知你知我知的话, 但想了想, 还是算了, 他下回也未必会到玉县收购药材。 就此别过后,虞滢便也就告辞。 阿福把她与何叔送出了客栈, 她让何叔先去前边等着, 然后把用布包着的四十八枚铜板给了他。 今早出来时, 虞滢就已经数好且串好了四十八个铜板。 虞滢道:“里边有四十八文钱, 人多眼杂的就不在客栈里边给了。” 真拿到了银子, 阿福嘴角的笑意也收不住, 他忙道:“余娘子唤我阿福就好,莫要再唤我小二哥,怪不好意思的。” 虞滢笑了笑, 然后嘱咐道:“对了, 现在暂时就别找新的药商了。” 刚尝到了甜头的小二哥闻言, 惊道:“余娘子这是不打算继续做药材买卖了?” 虞滢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太过频繁送药材来客栈,太过招眼了。这般招眼,对我和对小二哥来说都不好。” 阿福一愣:“如何不好了?” 虞滢与他分析道:“药商多是从医馆收的药材,而医馆皆是低价收购再高价卖出药材。我要是小打小闹,他们倒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我要是抢生意抢得太明目张胆了,阻挡到他们赚钱的路了,只怕是真的会惹了他们不快。” 如伏危所言,她现在这个情况与那些个医馆硬碰硬,只会是以卵击石。 她要做大,就需要慢慢一步一步的来,先小心谨慎的把根基扎稳了,如此才能有承担风险的基础。 阿福想了想,倒也反应了过来,想起医馆多多少少都是有靠山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忙道:“还是稳妥些好,稳妥些好。” 说罢,他琢磨了一下后,说道:“那我现在就只观察在客栈落脚的药商,等余娘子觉着到时候了,我再从中牵线。” 银子虽然不嫌多,但要赚得长远,这一点,阿福还是明白的。 虞滢点了头,然后也就转身离去了。 离开客栈后,虞滢便与何叔一块去了衙门。 来领他们进县衙的,便是那吴记食肆东家的表叔,霍衙差。 霍衙差看了眼虞滢,点了点头,然后道:“与我进去把役银交了,明日便可出发去采石场了。” 虞滢和何叔跟着霍衙差一同进了衙门。 到了掌管着服役名单的典史前,虞滢便把伏大郎的名字与籍贯,还有现在的户籍之地,最后就是其妻温氏的都一并与典史说了。 典史在西樵山采石场的名单中找到了二人的名字。 看了眼还剩余的年限,掐指算了算,而后道:“陵水村伏震余三年四个月的役期,一年役银一千二百文,折银四千文。陵水村伏家之妇温氏余两年九个月役期,妇人役一年为一千文,折银两千七百五十文,共计六千七百五十文。” 听闻不足七千文,虞滢心头暗暗呼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的手头可以宽松一些了。 虽然加上打点的已经有七千五百文左右了,但是比起他原本预算的八千文要省下许多。 即便在路上再花去一些,可到底是能省一些是一些。 虞滢取出了背篓中的银钱,先是约莫一两七钱,再而是五贯钱,全数放到了桌面上。 最后她才从布袋里边取出了五小串,也就是十文钱为一小串的铜板,如数放到了桌面上。 “这些银钱,应是够了,且请官爷点一点。” 典史朝着一旁打杂的两个小衙役使了个眼色,而后两个小衙役抬来了一架略重的衡器,把五贯钱都放在了上面量重量。 几番检查,约莫无误后,典史看了眼妇人,语气冷淡道:“为免在银钱上弄虚作假,故要多交五十文,若少了就补上,若是没有少,便做车马茶水钱。” 虽然心里无奈,但毕竟民不与官斗,虞滢还是多交了五十文。 典史见她这么爽快交了五十文,倒也没为难她,当即给她写两张役期期满放归文书,然后拿去给县令盖上官印。 盖了文书,由衙差送去采石场。 而为了不让人冒充,衙差前去,家里头的人也至少要有一人同行。 从衙门出来,霍衙差说道:“明日有去西樵山采石场的牛车,每人自备二十文的来回车钱。” 想了想,又道:“牛车会经过陵水村,约莫巳时到,你们且等着。” 说罢,又看向虞滢,道:“到了西樵山采石场,也不需再多交其他银钱,只需带上几坛子酒,还有一些吃食送去即可。” 虞滢点了头:“多谢霍衙差提醒。” 霍衙差颔首,继而转身回了衙门之中。 虞滢转而看向何叔,道:“既然是我让何叔何婶陪同的,这车钱我来付便可。” 何叔摇头,说:“我与你何婶并非是陪同你一起去,而是去看望我们的二郎。” 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到底是托了你的福,才有了霍衙差这个门路,也能顺利地去见一见二郎。说不定霍衙差从中帮忙说一两句话,二郎在那采石场也能过得好一些。” 说到这,何叔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也打算去买些酒带着去采石场,与那些役差打好关系,总归是对我们二郎是有好处的。” 何叔琢磨了一下,又说:“若是坐牛车,倒也能快些,估摸着去的时候,也就是在途中歇一个晚上,第二日晌午就能到采石场。” 虞滢一盘算,那大概三天左右就能回来了,也不用去太久。 与何叔一块去买了酒后,虞滢也买了一些干粮和能存储的零嘴。 家中油盐米,鸡蛋,还有青菜,倒是不用担心这三日的吃食问题。 只是,她还没有与他们说她要出去的事情。 晚间吃着暮食的时候,虞滢把要出远门的事说了。 “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大概三四日。” 她的话一出,祖孙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竹筷,错愕地看向她。 一旁的伏危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碗筷,说道:“这事我知晓,她要回娘家一趟。” 听到是回娘家,罗氏稍稍松了一口气。 以前总是觉着六娘不属于伏家,伏家也配不上她,可真听到她要走,她心里却忽然生出了许多的不舍。 “那小婶还会回来吗?”伏安神色有些紧张。 虞滢看向伏安和伏宁,说道:“自是回来的,到时候给你们带一个大惊喜回来。” 伏安低下头,扒拉着碗中的米粒,小声嘀咕道:“我不要大惊喜,我就只要小婶。” 虞滢听到这话,笑意浅浅的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在碗中,说道:“我是你小婶,也是你小叔的妻子,肯定是要回来的,我不回来我还能去哪?” 伏危唇畔微微一扬,随而道:“小婶会回来的,” 虞滢看向伏宁,伏宁没有说话,静悄悄地继续吃饭,她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晚间就寝的时候,小姑娘却是紧紧地抱着虞滢不肯撒手,好似一撒手,小婶就会丢下她不见了一般。 耗了许久,小姑娘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虞滢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她知伏危还未睡,便低声说道:“我一把人接到,就立刻回来。” 伏危轻叹了一声:“比起接人,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虞滢闻言,心里头觉着有些暖,笑了笑:“我会注意的,我这几日除了采药外,还磨了一些有些许毒性的药粉。” 她想了想,又说:“我也给你留了些,那些药粉的毒性不大,顶多让人浑身发痒红肿个一两日,但也是足够吓唬人的。” 伏危“嗯”了一声,继而道:“万事小心,连弩还是带上吧,若有搜查,便直接扔了。” “晓得了。” …… 天色渐亮,虞滢起来后,伏宁就一直跟着她。 虞滢收拾妥当后,小姑娘紧紧拽着她的袖子,扁着嘴红着眼眶,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可怜巴巴的。 虞滢蹲了下来,把昨晚上悄悄做的一朵青色的簪花取了出来,给了她。 “小婶送给你的簪花,等小婶回来的时候,再戴给小婶看,好不好?” 所谓的簪花,其实是虞滢用旧荆钗改的。 缝了三朵小青花,又用线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了荆钗上边,倒是改得像模像样。 但伏宁不接,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袖子。 虞滢想了想,又说:“伏宁乖些,小婶早点去,才能早点回来。”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了罗氏。 罗氏会意,上前把孙女的手掰开,然后抱了起来。 小姑娘忽然被抱起,顿时崩溃直接哭了出来,一直朝着虞滢伸手过去,哭得好不可怜。 虞滢转身想走,可最终还是不忍心,转回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小口。 她保证道:“小婶说话算话,最晚第四天就回来。” 小姑娘这才缓了缓,但眼泪依旧没有听过。 虞滢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抹了抹小姑娘眼角的眼泪,这才转身离去。 * 快至晌午,烈日当空,在西樵山采石场中,传出叮叮铛铛的凿石声,还时不时伴随着难听至极的怒骂声。 在采石场中的男人多为光着膀子,晒得全身黑红,肩头上边磨出了厚厚的一层死皮。 有人赤着脚,也有人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 而女人们,全身脏兮兮的,脏连面容都看不清楚,身上的衣服破了又缝,缝了又破,裤脚与肩头的地方都已然破烂不堪。 一筐一筐石头地往山下抬去,动作稍慢一些,便会被辱骂或是抽鞭子。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几乎麻木,眼神里更是空洞得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 忽然有三声敲锣声响起,表示着要歇息吃中食了,也能喘一口气了。 所有人都立即放下家伙什,如饿狼一般跑向抬饭来的役差,就怕跑慢一步得饿着肚子。 因妇人抢不过男人,所以男女是分开了来领吃食的。 男人是两个窝窝头,妇人则只有一个窝窝头,然后都再配上一碗粥水。 一个高大的男人率先抢得了两个较大的窝窝头,接着打了粥水后,便在妇人群那边寻找妻子的身影。 不一会,便见瘦弱的身影被人群挤出了外边去,不一会窝窝头就已经被抢完了,只剩下粥水。 男人径自走了过去,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递给了妻子一个窝窝头。 瘦弱的妇人默默地接过,两人静默不语地走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啃着窝窝头。 这时,有役差站在采石场中,高声喊道:“陵水村伏震夫妇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抬起了目光,往役差的方向望去,抬起了手。 役差见到了他与他身旁的妇人,心中了然,然后又高喊一声:“陵水村何敬何在?” 离伏震不远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虽一脸茫然,但还是倏然抬起了手。 役差见人齐了,便冷淡道:“你等三人立刻随我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在采石场外围, 有一处简单搭建的茅草棚子,是平日巡逻差役歇息的地方。 而伏震夫妇,还有何敬便是被领去那处。 看着远处的茅草棚子, 伏震和何敬相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役差随口道:“伏家的好运来了, 现在有人来赎你们夫妻俩了。” 听到这话,夫妻俩心底皆一震。 但伏震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穷迫的情况, 这种情况之下,怎会有银子来赎自己与妻子? 伏震沉默了片刻,问:“差爷, 这是不是弄错了?” 役差收了半壶酒,态度倒也好了许多:“就是伏家的,你们的弟妇已经交了赎银了, 人也来了。” 伏震微微蹙眉, 弟妇? 虽然离家数年, 但几个多月前自家的事情却还是传到了采石场来。 他们家的二郎竟是被抱错的。 他所知道的二弟不是自己的亲二弟,而是武陵郡太守之子。 而他的亲二弟则是郡太守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 两个多月前, 他的亲二弟被送到岭南。在来岭南的途中被忽然冒出来了贼人打断了双腿, 没多久后他有听说亲二弟又被塞了一个脾气不好的丑妇为妻。 伏震为此担忧了两个多月, 但也知道自己担忧无用, 他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采矿场待到役期满了才能出去。 现在忽然听说弟妇来赎他们, 伏震满心疑窦。 “那……我呢?”听到伏家大兄和大嫂有人来赎了, 一旁的何敬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役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家父母来瞧你了。” 一句话, 便把希望都给浇灭了。 可爹娘既然能来看望自己, 却也是让他看到了些许光亮。 * 虞滢在屋中等候了一刻, 终于见到了人。 伏危的大兄,是一个较为高大壮硕的男人,五官英挺阳刚,因常年暴晒,肤色黝黑,偏向古铜色。 细看之下,眉眼与伏危倒是几分相像。 虞滢再看向躲在男人身后的娇小妇人。 妇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全是碳灰,看不清楚长得什么样,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那双大眼睛里边带着怯意与好奇的往虞滢瞧去。 虞滢与其对视上了视线,不禁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起自己第一回见到小伏宁的时候。 母女二人都有一双相似且好看的眼睛。 这夫妻二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要是走在街道上,旁人还会以为是乞丐。 虞滢喊道:“大兄,大嫂。” 话声刚落,另外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也从外边走了进来。看到何叔何婶时,立马红了眼眶,哽咽的喊道:“阿爹阿娘……” 何婶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抱住了儿子,顿时潸然泪下,语声颤抖:“为娘的儿啊,你受苦了……” 何婶抬头看向儿子,摸上了他的脸,哽咽道:“二郎,你黑了,也瘦了。” 何叔站在一旁,也不禁红了眼眶。 父母与子女相见的场面,总是让人容易触动。 虞滢心头一软,在琢磨了片刻后,转了身走到一旁的霍衙差旁。 她低声与霍衙差请求:“不知霍衙差能不能通融一下,让那何家二郎今晚外宿,明日一早便送他回来。” 背对着旁人,她取出了四串十文钱一串的铜板塞给了霍衙差,说道:“这几个钱,给官爷和几位差爷喝酒去。” 霍衙差把银钱塞入了衣襟之中,然后走去和差役说了几句话,役差看了眼那母子二人,琢磨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霍衙差回来后,说:“明日天亮之前,必须送回来。” 虞滢点了点头,然后和何叔说了这事。 何叔连连感谢。 虞滢转而与伏大郎夫妇道:“大兄大嫂,你们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若有的话,现在去收拾,一会就离开。今天在驿站休息一宿,明早就回陵水村。” 沉默了许久的伏震开了口,问:“你真的是……二郎的媳妇?” 伏震说到二郎这个称呼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 伏震并未被能离开的惊喜冲昏头脑,依旧保持着警惕。 毕竟长期都待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警惕些也是无可厚非,虞滢倒是不介意的点了头,然后说:“我是二郎新妇,姓余。” 想了想,又说:“阿娘与安安宁宁都在家中等着大兄大嫂回去。” 听到母亲与儿女,伏震神色一阵恍惚,但面上却是没露出什么情绪,看着是个内敛的人。 而听到一双儿女的名字,抓着丈夫衣袖的温杏也红了眼眶。 伏震看了眼何叔何婶,然后与妻子说了声:“你在这等着。” 说着就回去收拾那几身破烂衣裳。 温杏身形比较小巧,胆子也小,紧张地抓着褴褛的衣摆,怯生地低着头。 虞滢越瞧,越觉得伏宁像她阿娘,对这大嫂也多了几分好感。 再说因有霍衙差帮忙,很快便从采石场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伏震转头看了眼待了三年的采石场,现在得以提前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何敬还有役期,所以霍衙差与两个役差也一同去了驿站。 他们喊了一些酒菜吃吃喝喝,虞滢和何叔何婶,还有伏震夫妇一桌。 他们没有点什么大鱼大肉,也是只点了几碗肉面。 何婶把面中的肉都夹到了儿子的碗中,低声说道:“二郎你且等三个月,三个月后阿娘与阿爹便能存够银子把你给接出来了。” 何敬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三个月就能回家。 虞滢说道:“你阿爹阿娘说得没错,三个月后肯定能把你接出来。现在大兄大嫂都能出来了,便说明这不是空话。” 何敬闻言,抬头看向伏家二嫂子,然后又看了眼能离开的伏家大兄,有些难受。 伏震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却是沉声道:“我离开后,照顾好自己,别让旁人欺负了。” 何叔也说道:“霍衙差与役差打好招呼了,会安排你做轻松一些的活。” 何敬点了点头,然后埋下头吃面。 这一顿面,是伏震夫妇三年来,也是何敬这一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 这几人干的都是体力活,虞滢觉着一碗面不够他们吃,所以又让小二上了三碗面。 温杏再吃了小半碗后,吃不下了便轻轻地推给了自己的丈夫。 伏震没有说什么,把剩下的面端起吃完了。 面吃完了,让小二送了一些热水去客房,让他们洗去身上的泥垢。但伏震与何敬却是直接在后院井边直接就冲了水,而温杏在屋中洗漱。 洗漱后,虞滢想起大嫂的衣服实在是太过破烂了,便把自己唯一一套换洗的衣裳送了过去。 采石场做了三年的活,那衣服被磨损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袖口和裤脚都已经成烂得缝补不了了,勉强能遮体而已。 虞滢敲了房门,道:“大嫂,是我。” 许久后,大嫂才来开门。 门开了,虞滢才看清楚了伏安伏宁娘亲的模样。 已经梳洗过了,脏兮兮的脸,和凌乱的头发也干净了,五官小巧,眼睛却很大,长期劳累和营养不均,所以脸颊与眼窝略显凹陷。 因着风吹雨打的,所以皮肤又黑又干燥,嘴唇也干裂得厉害,就是那一头长发也很毛糙。 往后慢慢调理,养护,是能调理回来的。 尽管这副面貌,但看着还是觉得像是年龄很小的模样。 但一想到伏安都已经八岁了,大嫂的年纪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估摸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而已。 虞滢说:“我给大嫂送了一身衣裳过来换洗。” 温杏不善和人交流,有些怵,但想到是弟妇来赎了自己和丈夫,还是伸手做了请的姿势,语声颤颤的说:“请、请进。” 虞滢入了屋中,把衣服放到了桌面上,说:“这是我的衣裳,可能有些不合适,等回去后,大嫂再重新做过。” “谢、谢谢。”温杏小声说。 虞滢看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 虞滢转身离开,走到了房门时,身后忽然传来软软的声音:“安安宁宁他们……” 虞滢步子一顿,转回身望去。 温杏眼眶微红,继续问:“宁宁除了不会说话,他们有没有健健康康的长大?” 虞滢点了点头,说道:“安安很懂事,会保护祖母和妹妹,宁宁也很乖巧,很听话。” 听到这话,温杏直接捂脸哭了起来。 听到妻子哭声的伏震快步回来,看到门口处的弟妇,和屋子里头哭泣的妻子,不明所以。 虞滢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先回去了。” 虞滢离开后,伏震问:“怎了?” 温杏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想安安宁宁了。” 伏震沉默了几息,哑声说:“后日就能见着了。” 虞滢回了屋中,打开了窗户透气,往陵水村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她不在,他们这两日过得怎么样。 不过才离开几天,虞滢就有些不舍了。她想,大概是自己也对伏家生出了依恋。 * 因少了虞滢,伏家的气氛很低迷。 伏宁不爱笑了,伏安也不爱说话了,原本热闹的小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虞滢这几日不在,所以伏宁是跟着罗氏一起睡的,伏安则与小叔一块睡。 以前不和小叔一块睡,一则是因为新小叔与他们而言是个陌生人,二则是伏安不想看着祖母睡地上,然后睡在床上。 如今和小叔熟悉起来了,祖母也不睡地上了,所以伏安也没有什么不适。 晚上躺在床上,伏安睡不着得翻来覆去。 半晌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在黑暗之中问:“小叔,小婶没有回娘家,是不是?” 伏危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生母很清楚,六娘是不大可能回娘家的,因为回娘家,就意味着身份有可能纸包不住火。 她看破,却没有说破,大概是没有挽留的理由,也不敢挽留。 生母清楚,侄子隐约也是清楚,所以才会这么一问。 听到笑声的肯定,伏安红了眼:“那小婶真的还会回来吗?” 以前还盼着小婶能早早离开伏家,可现在伏安一点也不想小婶离开了。 伏危道:“你小婶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若没有意外,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就是第四日了,她也该回来了。 “既然小婶会回来,可为什么小叔你这两天晚上都睡不好?”伏安有些疑惑。 他睡不好,是因为担心小婶不会回来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婶了。 伏危一默,又听身旁的侄子说:“小叔晚上睡到半夜都会醒来喊小婶的名字,好像小婶没有离开一样,我都听得真真的,肯定是小婶离开了,小叔不习惯了。” 伏危:“……” 沉默了许久后,他说:“你小婶回来后,别与她说这事。” “为什么小叔想小婶了,不能说?”伏安的问题层出不穷。 伏危忽然有些不知怎么回他的话。 “是因为小叔害羞吗?”伏安又问。 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气,应付般的承认:“是的。” “那我不说,让小叔自己说,或许小婶会开心。”伏安也不太在意这个,所以也没有执着答案,他在意的却是别的。 “小婶到底去哪里了?” 人小却老成的伏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念道:“也不知小婶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冻,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想我们。” 伏危闻言,微微敛眸,忽然想起她那股子韧劲,微微一笑。 “不会,你小婶会照顾好自己的。” 第41章 四十一章 时至晌午, 罗氏带着伏宁在庖房煮粥时,伏安看到水缸里快没水了,也就提起桶去河边打水。 罗氏迟迟等不到孙子打水回来, 有些许担心,也就熄了灶火, 打算出去找一找。 才准备出屋子,便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小畜生竟敢打我家五郎, 我定要问问罗氏是怎么教你的!” 罗氏听到了翠兰婶的声音,面色顿时一变,连忙走出院子。 因双眼只可看清近物, 远一些的都是模糊的,所以罗氏只能眯着眼睛往篱笆门望去,隐约见到有好几个人走了进来。 翠兰婶一脚把篱笆门踹开, 气势汹汹地拎着伏安的领子从外头给拽了进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伏安不停地挣扎着, 可奈何自己人小, 翠兰婶又高又壮,他完全挣扎不开。 伏宁被这一幕吓得连忙躲到了祖母的身后。 翠兰婶呸了一声:“你打了我们家的五郎, 你还想我放开你, 做你个青天白日梦!” 说罢, 瞪向那眯眼看人的罗氏, 骂道:“罗氏, 你且说罢, 你家的大孙子今日打了我家的五郎,你说怎么办!” 罗氏闻言,连忙道:“不会的, 我家安安不会随便打人的……” 她上去想把孙子从壮硕的翠兰婶手下救下来, 但却是被翠兰婶的大女儿推到了一旁。 翠兰婶的大女儿说道:“没有交代, 别想把人带走!” 因翠兰婶一路骂骂咧咧的,所以有些个村民也跟着过来了,凑在院子外边看热闹。 罗氏凑近了,才隐约发现孙子的脸有些不大对劲,但却因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个不对劲法。 她只能说:“我们家安安很听话的,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翠兰婶忽然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语气更是凶狠:“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家五郎的错,你们家的孙子没错?!” 罗氏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翠兰婶家来了四个人,两个女儿都是十三十五岁的年纪,和她们的母亲一样,都长得很高大。 还有一个就是翠兰婶口中的五郎,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有几分肥胖,衣服沾了泥土和杂草,眼角和嘴角也都红肿了。 “我可不觉得是误会,我话就撂这了,你们家孙子打了我家的五郎,我们五郎可是老孙家的命根子,你们伏家除非拿出一百文,这小子再跪着我家五郎磕三个响头,这事才能了,不然没完。” “你想都别想,明明是孙五郎那先惹我的,我没错!”伏安大声反驳道。 在屋中听到外边声响的伏危,漆黑的眸子顿时沉了下来,眼里透露着冰冷。 就在罗氏不知所措的时候,屋中忽然传出自己二儿的声音:“一百文和三个响头都没问题,我同意。” 忽然听到清冷低沉的声音,外边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往茅草屋望去。 只见茅草屋的草帘被卷起,然后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看到那张脸,众人都不禁一愣。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这个被抱错的伏二郎。 翠兰妇回过了神来,忽然反应过来这伏二郎说了什么,抬起下颚:“倒是你们伏家的二郎会做事,银子拿来,再磕三个响头,这件事我就大发慈悲当做没有发生过。” 伏危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还有一个成人巴掌印的侄子,再瞧向妇人的时候,眼神冰冷。 “虽然没问题,但不是我们伏家赔,也不是我们伏家给你们孙家磕头,而是你们孙家磕头,再而赔一百文。” 闻言,翠兰婶勃然大怒,说道:“你算个什么玩意,一个瘸子凑什么热闹!” 伏危依旧沉稳,他看向伏安,徐缓道:“一五一十把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说明白,若有隐瞒,会让你祖母难堪。” 虽然相处不久,但伏危清楚伏安的性子,他的性子远比同龄人要成熟。 而且做事也会三思后行,除非是触及到他在乎的人,不然也不会急眼。 伏安紧紧地抿着唇,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从翠兰婶的手下挣脱开。 他红着眼看了眼小叔,又看了眼奶奶。 半晌后,伏安才大声道:“孙五郎诬陷小婶偷人,还诬陷小婶跟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说小婶今天就回来,他却又道他娘说小婶就是个下贱的骚货……我小婶不是!” 说到这,伏安被气得哭了起来。 伏危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双眸更是像覆上了一层冰霜。 翠兰婶冷“哼”了一声:“对,就是我说的,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们家的余氏三天两头的往玉县上跑,不是会姘夫还能是什么?再说了,都走了三四天了,不是跟人跑了,难不成还能回娘家那边受罪?她娘家那边可还是戴罪之身,傻子才回去呢!” 说到这,完全不看罗氏越来越黑的脸色,继而说道:“第一次见那余氏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现在看来就是个下贱的骚……”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性子素来软的罗氏忽然拿起了一旁的扫帚直接向着翠兰婶打去:“你个长舌妇,我家六娘既能干又贤惠,而且为人和善,更是清清白白的,岂容你个长舌妇来污蔑!” 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扫帚的翠兰婶勃然大怒,抓住了扫帚直接抢了过来。 她甩开了伏安,上前一步,抬起手就要往罗氏的脸上招呼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男人疾步从篱笆门走进,健步如飞的朝着几人走去。 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间,一个满是茧子的大手直接捏住了翠兰婶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翠兰婶的手骨捏碎。 翠兰婶猛然倒抽了一口气,疼得龇牙骂道:“谁!” 怒意狰狞地转头一看,在看那张黑沉带着熟悉的脸时,一愣。 罗氏以为巴掌要落下,便闭上了双眼,但随即听到翠兰婶的声音,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 光线略为刺眼,一时看不清眼前的人,罗氏只觉得满满的熟悉感席卷而来。 下一息,翠兰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声音颤抖了起来:“伏、伏大郎?” 翠兰婶的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都惊了。 伏安瞪大双眼地望向忽然出现的男人,但因太久没见过父亲了,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而罗氏整个人都傻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伏宁则凶巴巴地瞪着翠兰婶,全然不知现在什么情况。 因伏危早知伏震会回来,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眉眼微微一抬,露出了些许诧异。 原本因翠兰婶的动作而提了起来的心,又因伏震及时回来而落了地。 伏危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妇人多半是因伏家好欺负,没有可依靠的男人,才敢在伏家这么闹腾。 伏危有几分挫败,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局势控制住了,他不禁往人群中望去,寻找虞滢的身影。 “松、松开……”翠兰婶因手腕的疼痛,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脸色更是疼得苍白。 翠兰婶的两个女儿想上前帮忙,可看到那身形高大壮硕,一张黑脸的男人,顿时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上前。 伏震紧紧抿着唇,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目光最终落在了儿子脸颊上的成人巴掌印上,脸色黑沉得让人觉得可怕。 气焰涌上心头,伏震猛然用力一拽,径直把翠兰婶往地上甩了去。 翠兰婶猛然摔倒在地,半个身子都撞到了地面上,“诶唷”的一声痛叫后,惊叫道:“伏大郎逃回来了,伏大郎逃回来打人了!” 在旁人的认知中,伏家很穷,穷得揭不开锅。而伏家大郎回来了,绝对不可能是赎的,而是逃回来的! “谁说是逃的?我家大兄大嫂是堂堂正正回来的,放归文书上边还有县衙的官印在,若有谁质疑,大可与我去衙门查证,也让我顺道告她个诬陷罪。” 忽然有女子不急不躁的声音从外传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虞滢走得急,脸色绯红,额头上也溢出了些许的薄汗。 她入了院子,看了眼伏危,然后看向被打的伏安,面色一沉,冷眼看向翠兰婶。 虞滢回来了伏安和伏宁顿时冲了过去,一人抱住了一边。 伏宁无声的哭了,被欺负了的伏安也委屈得呜咽的哭了起来。 伏震看到这情形,心头一酸,但更多的是对这弟妇的感激。 方才他听到了母亲的话,又看到儿女这般依赖她,便知这弟妇对他们真的很好。 虞滢进来之后,走不了那么快的何叔何婶,还有温杏也急急走了回来。 大家伙看到了伏大郎,还有温氏,都震惊得瞪大了眼。 这夫妇可是一块逃出来了? 虞滢知道他们不信,立即拿出了一张文书,正面对着向他们。 大声道:“你们里头的人多为是识字的,也有的是见过世面的,仔细看看我这张纸到底是真是假!” 她安抚了一下两个孩子,然后拿着文书到他们面前,在他们辨别文书真假的同时,悄悄从腰带夹层中取出了痒痒粉,然后捏在了掌心之中。 有人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道:“是真的放归文书,也确实是县衙的官印。” 虞滢蓦然一转,冷眼走向翠兰婶。 翠兰婶到底有些怵她,不禁想要爬起来,但摔得腿疼,一时站不了太快,只慢慢的往后挪,语声颤抖的说:“你、你想做什么?” 虞滢在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放归文书对准了翠兰婶,一字一句的说:“你好生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放归文书到底是真还是假。” 说着话的时候,虞滢感觉到有轻风往翠兰婶吹去时,她手心便微微一松,有些许的痒痒粉朝着翠兰婶飘了过去。 翠兰婶看不懂字,但听到旁人说是真的,她也是半信半疑。 她连忙爬了起来,后退道:“我、我管你们是真是假,你们孙子打了我儿子,这事就是真的,没完!” 伏安目光从阿爹阿娘身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小婶,急道:“她说小婶你偷人,和汉子跑了,还骂了小婶很难听的话,翠兰婶刚刚还亲自承认她是说过那种话了!” 虞滢闻言,看向翠兰婶,冷声道:“我何时偷汉子了?我是去采石场赎大兄大嫂了,何叔何婶,还有衙门的霍衙差都可给我作证,翠兰婶你这是属于诬陷,我一告,你这板子估计是少不了了。” 翠兰婶瞪大了双眼,心里顿时一怯,但随即又想到县太爷可不管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便觉得余氏是唬她的。 这时伏安又说:“她要我们赔她一百文钱,还要我给孙五郎磕三个响头。” 虞滢眸色一敛,继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缓缓启口道:“孙家赔伏家一百文钱,孙五郎给伏安磕三个响头,我可以不告,不然这事没完。” 虞滢的要求,和伏危不谋而合。 翠兰婶刚想要开口,但察觉到一旁的伏震冷眼看着自己,翠兰婶顿时就怂了。 咽了咽口水,她慢腾腾地挪到了已被吓傻了的儿子身旁,也不顾两个女儿,拉着儿子的手就跑。 跑到了院子外,大声说道:“你们伏家想得美!” 孙家的两个姑娘白着脸,也跟着跑了。 虞滢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再听到那句话,默了默。 翠兰婶还真当她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的? 不,她是说真的。 村民见翠兰婶走了,有人惊问:“伏大郎,你们是怎么能回来的?” 伏震:“现在着实不便,之后再与各位说。” 村民好奇得紧,可想到刚刚翠兰婶闹事,也心知伏家没人有空搭理他们,也就没人再问了,也就纷纷离去了。 院中只剩下虞滢与伏家一家人。 温杏站着一旁,泣不成声地看着一双儿女,想要上去抱住他们,可却又怕吓到了他们,所以踌躇不敢上前。 而罗氏觉着自己好似在做梦,不真实,一脸的茫然恍惚。 若是真的,大儿子和大儿媳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若不是真的,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喊了儿子的名字? 伏震看向母亲,红了眼,扑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阿娘,大郎回来了!” 这一下,罗氏才感觉到了真实感,霎时间潸然泪下。 她那离家多年,在采石场做苦役的儿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 罗氏捂住了双眼,哭得更狠了。 伏宁伏安见着祖母哭了,连忙过去安慰。 虞滢看到这些场面,眼睛酸涩。 略一侧身,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几滴眼泪,却不经意对上了伏危的视线。 四目相对,顿时有些尴尬。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阻碍他们几人团聚了,再者看着伏危也有些孤单的身影,她也就悄悄地离开。 先去洗了手,然后才入屋中陪一陪那被所有人都冷落了的伏危。 第42章 四十二章 院子外边是一幅亲人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 明明也是血脉浓于水的家人,可伏危却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好似与这一家子格格不入。 伏危目光一转, 便看到虞滢偷偷抹泪。 伏危想,她是个感性的人。 与她对上了目光,伏危沉默了一息,然后移开了视线, 把草帘放了下来。 他不大想让她看到自己形单影只,好似很孤单的模样。 可不一会, 房门被推开, 她却从外边走了进来。 “怎么忽然进来了?”他问。 虞滢抬了抬刚刚洗过的手, 给他瞧, 然后说:“沾了些痒痒粉,得立刻用药擦一擦,不然一会就会痒得受不了了。” 说着,她把身上的包袱放了下来,取出了一个约莫一指高的小竹筒。 她打开后, 抠出了一小坨草药捶打的绿色药泥,然后敷在了手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顿时把逐渐升起的火辣痒意给压了下去。 虞滢准备了那痒痒粉,自然也准备了能止痒的草药,就是以防万一自己沾上后能缓解。 伏危听了她的话, 再想起她去采石场前与他说过的药粉,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问:“你在那妇人的身上动手脚了?” 虞滢涂抹了药泥后, 对他也不隐瞒:“与恶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况且她那样对伏安, 自是要她吃一些苦头, 不然她还以为我好欺负。” 伏危薄唇不禁一弯, 清冷寡淡的眸子中多了几分赞赏。 他低声道:“你做得没错。” 虞滢呼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多人看着我没碰到她,就是她怀疑是我动的手脚,她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再说了,她要是没有任何证据却四处传言说我下.毒害她,那我倒是更是乐见其成。” 伏危眉眼微微一挑:“为何?” 虞滢道:“她和村民都以为我不会告官,那他们就猜错了。” 伏危闻言,沉吟了一息,说:“像这般乡邻口角争执,县衙不会管,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里。” 虞滢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外边的罗氏让伏大郎进去见见二弟,便也止住了后边的话。 虞滢把竹筒盖好放到了床头,然后站到了一旁。 全家人都进了屋中,原本就不是很大的茅草屋顿时拥挤了起来。 伏安伏宁一进屋子就快步走到了虞滢的身旁。 伏安有些拘谨地看着面前陌生却也有着几分熟悉的阿爹阿娘。 原本一直盼着阿爹阿娘回来,可现在真回来了,他却不敢开口喊爹娘。 虞滢有些担心大嫂看到这俩孩子与她这么亲近,会心里不舒服,可抬头望去,只见大嫂躲在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虞滢:…… 忽然觉得有些可怜,却又有些可爱是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现在只是因为陌生才会疏离,等过一些时日就会自然而然的接纳他们,虞滢也就暂时先不想这事,而是把注意力放回兄弟二人的相认上。 伏震心情复杂地进了屋中,看见床上的亲二弟。 目光从那直得不正常的双腿缓缓往上移,最终望向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 第一回见,陌生之中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四目相对,相互静默无声。 虞滢看着两人,大概明白为什么会知道是抱错的了。 第一点肯定是以样貌来分辨的。 就她所看到的,兄弟二人的相貌,站到一块的时候,眉眼是极为相似的。 只是因为两人在不同环境中长大的,一个气质冷清润朗。一个则沉默寡言。 再有生活的环境而言,伏危养尊处优,姿容看着自是出众。 而伏大郎常年风吹日晒的,看着多了几分粗犷。 良久的沉默后,抹着泪的罗氏开了口,哽咽的说道:“你们兄弟二人,长得最像父亲的,是二郎。” 双眼虽看得不清晰,可在逐渐视物,罗氏昨日看到二郎的时候,恍惚间竟好似是看到了那已故的丈夫。 伏震听到母亲的话,知晓母亲能视物了,并没有太过惊讶。 在采石场的时候,听何二郎说过他的母亲在他离家的时候,便逐渐看不清了。 在采石场的时候,他一在担忧母亲的双眼。但在回来的途中,从何叔的口中得知,弟妇在医治母亲的眼睛,如今母亲也已经渐渐可视物了。 兄弟二人沉默了片刻后,伏震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叫伏震,是你大兄。” 伏危放置在身侧的手,手心微微一收,面上的神色似乎很平静,淡淡的回道:“伏危。” 伏危这名字,一直都是伏家二郎的名字。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先前的养子被二房抢走后,名字也改了,所以这个名字一直没有人使用。 这个名字是他们的父亲所留,最终,还是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而那个跟随了伏危二十一年的名字,也在被养父抛弃的那一刻丢下了。 虞滢适时开了口,说:“我们急着赶回来,还没用午饭,我就先出去做饭了。” 她从屋中出来,伏安伏宁也跟着出来了,接着是他们的阿娘。 罗氏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兄弟二人,好好说些话,我先出去了。” 说着,也出了屋子,留下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许久后,伏危开了口:“说实话,我与你相见,心底并无太大的波澜。” 伏震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他看得出来亲二弟的沉敛与平静。 伏危往未关上的房门望出去,说道:“你们能回来,是靠着六娘劳费心神,且冒险进山采药才存够的银子,我只希望你们……”顿了一下,改了口:“大兄大嫂能记住这份恩情,莫要辜负了。” 伏震听到他所言,想起母亲的眼睛,还有一双儿女不似其他孩子那般瘦弱,也知道是弟妇的原因,心头感慨万千。 他点了头,沉声道:“这恩情,一辈子都不会忘。” 伏危未见大兄夫妇时,确实为六娘担心过这夫妇二人的为人。 担心这二人会忘恩负义,但现在在见过后,便放下了那些担心。 这夫妇二人,是个好的。 * 院子外,罗氏跟着出来后,连忙去拉住了虞滢的手,双手颤颤发抖,语声颤抖:“六娘,我这老婆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谢你,而且说再多感谢的话,都无法把你对咱们伏家的恩情说尽。” 虞滢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来回罗氏,只说:“往后好好过日子就好,不需要说太多感谢的话。” 罗氏闻言,眼眶中又蓄满了眼泪。 伏安拉了拉祖母的衣服,劝道:“奶奶别哭了,不然眼睛又要哭瞎了。” 伏宁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祖母。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小婶婶回来了,是非常高兴的事情,为什么奶奶会哭得这么伤心? 罗氏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又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她大概知道那是谁,开口喊道:“杏娘,你过来。” 温杏看了眼儿女,又看了眼弟妇,然后才小碎步的走了过来,开口喊了一声:“阿娘。” 罗氏拉上了大儿媳的手,说道:“以后家里就是六娘当家做主了,你往后也要听六娘的。” 温杏看了眼弟妇,连点了两下头,应:“好。” 应了好之后,又低头看向一双儿女,似乎她对谁当家做主都无所谓,只在意自己的孩子。 罗氏低下头,与伏安伏宁说:“安安宁宁,这是你们的阿娘,快喊人。” 两个孩子退后两步挪到祖母的身后,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没有什么印象的母亲。 大嫂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再次泪眼婆娑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了眼自己的婆婆,又看了眼弟妇。 虞滢觉得这大嫂的心思很纯净。 那双眼睛很纯净,没有什么过多复杂的杂质。 虞滢对性子软且娇小的女性没有什么抵抗力,不仅有些心软。 不仅她心软了,就是伏安也看得有些心软。 他虽然对母亲感觉到陌生,但在看到母亲哭了,还是于心不忍,随后从祖母身后走了出来,走到了母亲的身前。 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之下,伏安踌躇了片刻,才喊道:“阿娘……” 一声阿娘,直接让温杏眼泪决堤,她蓦然蹲下身子抱住了儿子,哭得稀里哗啦的。 伏安一怔,许是感触到了母亲的感情,他也红了眼眶,伸出小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阿娘,别哭了。” 伏安对爹娘尚有一点印象,伏宁则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很茫然。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但很多人都被泪水洗刷了一遍。 半晌后,虞滢道:“大家伙都饿了,我先去做饭了。” 温杏哭得眼睛都红肿,闻言,立即松开了儿子站了起来,抹着眼泪说:“我去做,我去做。” 她正打算去做饭,却愣了一下。 家里边不知何时多了两间茅草屋。 好似是一间茅房和一间庖房。 虞滢看到她的茫然,朝着庖房走去,解释道:“只两间屋子,是大概一个月前搭建的,一间茅房,一间则是庖房和沐浴的地方。” 温杏闻言,忙擦了擦眼睛,跟着弟妇走了进去。 因为庖房中没有粮食,粮食都在罗氏的屋子里,所以虞滢又出去取了粮食,余下大嫂一个人在庖房中。 温杏看着庖房,眼神里边有着些许好奇。 她瞧了眼,小小的一个庖房,里边却还有一个沐浴的地方。 想起自己在采石场的三年。 因没有洗澡的地方,水又少,几乎大半月才能擦洗一次身体,所以现在在看到这浴间,忽然觉得没有真实感。 苦太久了,以至于她现在看到稍微有些好的东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虞滢从屋中取来了一碗米,五六个小芋头,还有剩下最后的八个鸡蛋。 小伏宁一直跟着,看得她亲娘想上前与她说话,可又怕吓到她。 虞滢把装了米的碗给小伏宁,与她说:“把米拿给你阿娘,让你阿娘去淘米。” 伏宁愣了愣,端着一碗米看了眼小婶婶,又看了眼陌生的阿娘,犹豫了一下,她才缓缓走了过去,端起手中的米递了过去。 温杏接过了米,然后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小姑娘想了想,然后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温杏看到那笑容,眼泪又盈了眶。 伏安看到这幕,暗道阿娘怎么这么爱哭?是不是在采石场被人欺负了? 他有些心疼起了阿娘,想了想,连忙走过去,说道:“我来淘米就好。” 可温杏哪里舍得儿子帮忙,她摇了摇头,转身就立刻去淘米。 淘完米回来后,虞滢与大嫂说要把芋头放进去一起煮,大嫂又连忙去给芋头削皮,动作很是麻利。 两人很快就把今日这顿午饭做好了。 在做饭的时候,伏震早已经从屋中出来了,他看到水缸没什么水了,他拿起桶就出去了。 三个来回就直接把水缸打满了,然后拿着柴刀在院子里把较粗的树枝给砍半。 虽然伏家大兄大嫂才回来一个晌午,但虞滢却还是觉得一时间轻松了许多。 第43章 四十三章 中食很简单, 就是芋头饭和半陶罐的鸡蛋汤。 虽然简单,可于农家而言已经是非常好的吃食了。且与吃了三年的窝窝头和米汤的伏震夫妇而言,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伏震再次感受到了家里的日子是真的与往日不同了, 天差地别的不同。 一家人,第一次这么齐人的吃饭。 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吃着中食。 吃了中食后,伏安正要收拾碗筷, 他阿娘却是先他一步收了,轻声地与他说:“阿娘来收拾就好。” 伏安却还是与阿娘一块收拾。 饭吃了, 饭桌也收拾干净了, 伏震便拿了柴刀外出去砍柴, 温杏也跟着出去帮忙了。 虞滢原本想劝他们休息一天的, 但从庖房捞了个水煮蛋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走了。 虞滢也就作罢,她把伏安喊了过来,剥开后给他祛脸上的瘀青。 她看着伏安脸上的巴掌印,心头堵得很。 她问:“疼吗?” 伏安摇了摇头, 说道:“现在不疼了,刚刚挨打的那一会,很疼。” 虞滢默了默,然后拿起鸡蛋滚在他的脸颊上。 伏安到底还是有些疼的, 但就是咬着牙忍着。 “以后要是有人诋毁家里的人, 你先别急着上手, 想明白了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再动手。”虞滢缓缓说道。 伏安一愣, 错愕道:“我以为小婶会劝我以后别打架了。” 虞滢温声说道:“只会打架自然不可取, 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那样只会让自己被欺负得更厉害。” 时代背景的不同, 应对的方法自然也不能一样。 伏危听到婶侄俩人在屋外说的话,敛眸一沉思。 虞滢又道:“不过你放心,翠兰婶污蔑我,打了你的事情不会这么揭过的。” 提起那个凶妇,伏安有些后怕:“她那般撒泼无赖的性子,小婶还能拿她怎么样?” 虞滢并未说能拿翠兰婶怎么样,只说:“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给伏安祛瘀后,虞滢去了一趟何家,与何叔何婶大概商量了一下之后采药的事情,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才回来的。 * 黄昏,用完暮食后,问题接踵而来。 家里忽然多了两个人,家中总共两间房和两张床,晚上该怎么睡? 这问题虞滢之前也大概想过了,只是竹床虽然已经托人做了,现在也还没来,所以还是得让大兄大嫂先将就着睡两个晚上的地上了。 伏震倒是没什么意见,比起待在那采石场,就是让他在家中院子睡都无所谓。 虞滢与伏危说:“现在你大兄大嫂回来了,等过些天才能搭好茅草屋,而且竹床也还没回来,现在着实住不开了。不然这样,这屋宽敞些,就让你阿娘,还有你大兄大嫂住这屋,我与你去隔壁屋睡,你看怎么样?” 伏危对这住处倒是没有要求,遂点了头:“好,依你所言。” 伏危站不起来,虞滢喊来了大兄,让他帮忙与她把伏危扶到另一个屋子。 屋中有两根粗竹子,是平时伏危短暂洗漱时用的。 虞滢取来了粗竹子给伏危,让他可以借一借力。 看着两个粗竹子,虞滢想到了后世腿脚不便之人用的拐杖,暗自琢磨了一下,想着那陈大爷堂兄弟既然会做竹家具,肯定也能做拐杖。 明日去一趟县城,回来后她就顺道与陈大爷去一趟陈家村,除了看看竹床做好了没有,再与竹匠说一说这竹拐杖。 轮椅是没法子了,但是拐杖应该还是能做的。 伏危再休养一些日子,也是可以杵着一对拐杖下床的。 毕竟整日闷在屋子里头,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且长期闷在一个窄小的空间,情绪肯定会低迷,人也会阴暗许多。 话又说回来,虞滢原打算和大兄扶着伏危过去的,但伏震进了屋子后,径直与伏危说:“我背你过去。” 伏危点了头,倒是接受得很快,让伏震把自己背了出去。 两个多月第一回出屋子,伏危看着外边的光亮,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许。 隔壁屋子原本有些小,再加上有一堆柴火,更显小,但庖房搭好后,柴火逐渐都搬了过去。屋中就一张比隔壁屋子还小的禾秆床,也没别的家具了。 倒也算宽敞。 原本罗氏还让他们把竹床搬过来,但虞滢却是说这两天会有新做好的竹床,先将就两个晚上就成,也就没让搬。 伏危在禾秆床上坐下后,虞滢便开始打扫这小小的一间屋子。 她把角落里边的草药碎,还有细碎的树枝都扫了,再把草帘卷起来通风。 伏危看着她忙进忙出的身影,眸色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虞滢因着这几日赶路,也没怎么休息好,现在忙完后,却也是累得不行。 入了屋中,看到窄小得只能躺得下她和伏危,且还是挨着肩头躺,根本就不能再多躺一个伏宁的禾秆床,虞滢沉默了。 她只想着怎么分配屋子,倒是忽略了这一茬。 可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她难不成现在出去改口与他们说把竹床搬过来? 伏危早已意识到了虞滢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会,说:“若不然把竹床搬过来吧。” 虞滢摇了摇头,说:“那张床本来就是大兄大嫂以前睡的,这几日新的竹床就回来了,也不差这两日,就是……”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可能要挤一挤了。” 伏危撑着身子往床外侧挪去,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了。 而后道:“我无碍,只是委屈你了。” 虞滢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问题,算不得委屈。”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要求不了太多,也没有那么多的选择让她选。 说了之后,她转身出了屋子,去烧一些热水擦洗,然后休息。 因虞滢只有两身换洗的衣服,如今有一身已经借给大嫂穿了,也没有换洗的了。 又想到那大兄一身比伏安伏宁还褴褛得多的衣衫,暗道明日得去玉县上扯一些布料回来做衣裳了。 就算她不会做,大嫂应该还是会做的。 沐浴回来后,天色已经暗了,虞滢是提着油灯进来的。 在沐浴时,虞滢也做好了与伏危单独躺一张床的心理准备,所以回来后,倒是接受得很快。 她把油灯放在了床外的地上后,才爬上了床,躺到了里边。 二人肩头并着肩头,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对方的手臂。 彼此的热度透过两层薄薄的衣衫传到了对方的手臂上,沉默却也尴尬。 虞滢的双耳渐渐染上了绯红。 她从未和任何一个男人这么近的躺过,之前有小伏宁在中间隔着的时候,虽也是第一回,但那时候并没有现在这种尴尬且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让人怪不好意思,怪不自在的氛围。 虞滢身体很疲惫,可精神却是紧绷着的。 想睡却又睡不着。 感觉到了身旁的人的紧绷,伏危缓声问道:“大兄大嫂回来了,你打算何时开始采药?” 虞滢想了想,说:“让他们先歇两日吧,两日后我再教他们如何认草药和晒草药。之后早上去采药,下午就在家里搭茅草屋,两不误。” “如此,你也不必那么累了。” 虞滢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之前并不觉得累,只想忙碌起来,让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的。” 伏危略一沉思,便知她说的“其他的”到底是何意。 或许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如同他为郡守之子那时一般,但一息之间却也如同他一样落得一无所有,自然难以接受。 “那现在呢?”他问。 虞滢望着屋顶,仔细想了想后,才回答:“可能是接受了现实,也有可能是日子慢慢好了起来,让我觉得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差,也生出了偶尔歇一歇的想法。” 她心情放松了一些,然后打了个哈欠,又说:“等明日去陈家村的时候,让那里的竹匠给你做一副拐杖,这样你就不用整日待在屋子里头了,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能开始下地行走复建了。” 伏危闻言,垂眸低声道:“谢谢。” 虞滢闭上了双目,喃喃道:“不用整日把谢字挂在嘴边,大家都是相互帮助而已,就好似我把你大兄大嫂接回来,其实也是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罢了,我如今帮你,往后你或许也能帮我一把……” 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困意犹如海浪轻轻拍来,虞滢精神放松了下来,也渐渐睡了过去。 伏危知晓她睡了,才缓缓转头望了过去。 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上,从眉骨到翘密的睫羽,再从高鼻梁到粉色的双唇上。 伏危喉间情不自禁一滚,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举动非君子所为,蓦然转回了头,然后拿起地上的油灯给吹熄了。 在黑暗之中,伏危闭上双目暗暗呼出了一口浊息。 静谧许久,在她听不到的情况之下,才开了口,语声低低:“若是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那么差,便留下来吧。” 第44章 四十四章 伏危因鼻息之间萦绕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以及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而难以入眠。 而在隔壁屋子的伏震夫妻也睡不着。 一是因回到了家中,见到了至亲,心情难以平复。二则是因家中有了大改变而睡不着。 伏震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苦活重活来养家糊口了, 而在娶妻子的时候几乎把家底掏空了。 能多搭一间茅草屋,也是因为有何叔和宋三郎的帮忙才建起来。 还没等建起其他屋子的时候,他就去服苦役去了,数年后回来了, 也是那时候有的伏宁。 可伏宁自出生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一直要喂汤汤药药, 因此家中也几乎一贫如洗。 伏震更是拼了命般做活, 但奈何贱民的身份, 只得微薄工钱。 妻子要去服役时,伏震几乎把做活得来的银子全交给了母亲,然后替了先前的二郎去服役。 伏震会替二郎服役,一则是对二郎的愧疚,二则是因妻子性子太柔弱了, 被迫去采石场服役,若是没有个人跟着,恐怕难以在那么艰苦的地方活下来。 如今回来,伏震看到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心中感慨万千。 手臂枕着脑袋, 身边的妻子也是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怎么?”他问。 听到丈夫的声音, 温杏转过身来, 怕吵到婆母和两个孩子,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的应:“我睡不着。” 想了想, 又说:“大郎, 能回来我很高兴,但高兴之后,我一想到我欠弟妇这么一个天大的恩情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就睡不着。” 伏震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道:“莫想了,就是再想你也想不出个结果来,睡吧,明天再想。” 安静了一会后,身边的妻子又小小声地唤了一声“大郎。” “嗯?” “那我明天是不是该跟着弟妇,等她要帮忙的时候就帮?” 伏震思索了一下,应:“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不一会后,又唤了一声“大郎。” 伏震不厌其烦应声:“嗯。” 温杏悄悄地抱住了丈夫的手臂,一如在采石场时那般,这样才会让她有安全感。 她声音又轻又软:“再也不用去采石场了,我好高兴,也高兴能回家,高兴见到婆母,高兴见到安安和宁宁,一切都好像在做梦,我害怕一觉醒来就会回到采石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伏震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再也不会回去了,不要想太多,睡吧。” “嗯。” * 翌日清晨,虞滢睁眼时,发现自己紧紧挨着伏危,茫然了一瞬后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外边近在咫尺,还在睡梦中的伏危,脸色微赧。 她放轻动作起身,下床。 等下了床后,才简单地梳了梳头,出了屋子。 虞滢一出屋子,伏危才缓缓睁开了双目,眼睑之下隐约泛着乌青。 一宿未眠的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浊气,继而闭上眼补眠。 虞滢从屋中出来,便看到庖房有炊烟升起,然后庖房的一旁还堆满了柴火。 虞滢梳洗时,发现水缸还是满的。 大嫂从庖房出来,见着虞滢,忙道:“弟妇,一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虞滢应了声,梳洗后,伏安伏宁和罗氏也从屋中出来了。 伏安打了个哈欠,朝着虞滢喊了一声:“小婶早” 看到阿娘的时候,顿了一下,又喊了一声:“阿娘早” 温杏听到这声“阿娘”,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起来,也温声应了一声“早”。 这时,伏震从外头扛着一把柴火回来,然后放到了柴堆上。 伏安犹豫了一下,有些生硬地喊了一声:“阿爹,早。” 伏震闻声,转而看向儿子,点了点头。 早饭也差不多做好了,是野菜粥。 或许大嫂一直过着苦日子,所以很省,粥里边没有几粒米。 虞滢并未说什么,她端了一碗粥,打算端入屋中给伏危,可推开房门见他还在睡,也就把门阖上,没有吵醒他。 他骨折的地方开始愈合了,这段时日伤处可能会有痒意,所以可能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虞滢把粥放到了庖房,然后去屋子里边喝粥。 喝了小半碗粥后,虞滢才与对面的大兄大嫂说道:“大兄大嫂再休息两日,后日再进山采草药。” 伏震道:“今日就可以。” 虞滢轻摇了摇头,道:“我今日要去一趟玉县,再者何叔何婶舟车劳顿了几日,也需要休息一两日才能缓过来。” 说到这,虞滢道:“我也没有与大兄大嫂解释为什么要摘草药,现在我便大概说一下。” 她继而解释道:“因着我现在在做一些药材买卖,也与药商签了契约,十月的时候交付数百斤的药材,其间我也会寻其他小药商做买卖,所以这段时日可能会比较忙碌的进山采药。” 伏震在途中大概从何叔与何婶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了解他的弟妇是个能干的妇人,更是有辨别草药,会治病的本事,所以听到弟妇说在做药材买卖,倒是没有过多的惊讶。 “若有重活,便直接让我做。”伏震说道。 在家中做再多的活,也比不上在采石场做的苦力活。 虞滢道:“因山里比较危险,所以大兄一同进去的话,或许会安全些。” 伏家大兄高大壮硕,远比虞滢自己,或是和何叔一起进山来得安全。 原本虞滢怕自家买新竹床会招来麻烦,所以才会与何叔商量着先送去他家,晚间再送过来,可现在看着伏家大兄这般强悍的体魄,她倒是不担心了。 伏震点头:“有活直接唤我就是。” 听到这话,虞滢索性把之后的计划说了:“除了草药的事情,我打算租几亩地,雇人来种粮食和草药。可种水稻已经过了月份,就先种草药,药草种了才能持之以恒,也能保证品相,往后就是不进山,也能做药材买卖。” 主要是,再过一两年的时间,这世道彻底乱了,粮食和药材都是急缺之物。 而她要在这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多存粮食和药材。 但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先得有钱才行。 罗氏听到六娘要租几亩田,心头忽然一跳,担忧地问:“把大郎和杏娘赎出来后,可还有银子租田?” 虞滢如实道:“我先前卖了珍贵的药材,预留了一些银子来租田地。只是之前只有我一人,怕忙不过来,也就暂时没有捯饬,现在大兄和大嫂回来了,有了能搭把手的人了,自然是不能再拖了。” 温杏听着弟妇所言,心下惊讶弟妇的能干,同时也由心的对弟妇生出了崇拜之意。 虞滢不知大嫂所想,接着说道:“今日我要去一趟县城,也想给霍衙差送些凉粉过去,再顺道问一问这租赁田地的事情。” 当然,虞滢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等喝完了粥后,虞滢又问:“我还要卖一些东西,可能要个帮手,大兄大嫂可要一起去玉县?” 温杏看了眼身边的丈夫,想到昨日婆母说以后要听弟妇的,她犹豫了一下后,应:“我听弟妇的。” 伏震却是没有应下:“昨日翠兰婶来寻麻烦,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在家中护着,免得她来寻麻烦。” 虞滢想到翠兰婶中招了,没准还真会来寻麻烦,也就点了头。 可温杏忽然听到丈夫不去,心头咯噔了一下,转过头巴巴地看着丈夫,眼神里边露出了些许的不安。 伏震知道妻子过分依赖自己,可现在不是在采石场了,她得慢慢适应他不在身旁也能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他低下了头,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佯装没有察觉到她在望自己。 温杏想要和弟妇商量自己要么在家中帮忙,可一直憋着不知怎么开口,憋着憋着,最后还是与弟妇出了门。 虞滢知晓大嫂因大兄不去,也有了退意。但今日她想要去扯布做衣裳,需得有个知道做一身衣服要多少布的人跟着,不然她瞎买的话,一怕浪费,二则怕布料不够。 再说温杏以为是走着去玉县的,可不成想却是坐牛车去的,她身无分文,一时窘迫,也就没上牛车。 她憋红了脸,小声与弟妇道:“我走着去就好了。” 虞滢知晓大嫂的窘迫,把她拉上了牛车,说道:“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走着去的话,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了。” 说着,把两枚铜板递给了陈大爷。 陈大爷接过了铜板,看到余娘子身边的妇人面生,便笑着问:“可是把家里人接回来了?” 虞滢应道:“多亏了陈掌柜帮忙,我才能把大兄大嫂接回来,等过些天我定然得好好谢谢陈掌柜才成。” 陈大爷笑了笑,然后道:“竹床做好了,今日我提前半个回来,回去后我再给你送来陵水村。” 虞滢忙应了好,也道了谢。 温杏等着弟妇和赶牛车的大爷闲聊完了几句话后,她才轻扯了扯弟妇的衣袖。 虞滢一转头,便与大嫂那双水灵的大眼对上了视线,之后就听到大嫂小声地与自己说:“弟妇,我会还你车钱的。” 想了想,又说:“赎银我也会慢慢还的。” 虞滢一笑,轻声应:“好。” 见弟妇如此好说话,温杏心生亲近之意。想起弟妇的好,她面色正色了起来,诚恳的感谢:“弟妇,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也帮了伏家这么多,以后你有什么忙,都可让我来帮你。” 虞滢:“我这还真有一件事要大嫂帮忙。” 温杏眨了眨眼:“什么忙?” 虞滢问:“大嫂可会做衣裳?” “会的。” 在大嫂应了后,虞滢心头呼了一口气,可算是有个会做衣服的了。 她虽然会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也能做布包,可真让她做衣裳的话,还真的不行。 第45章 四十五章 一路颠簸之后, 终到玉县。 虞滢让陈大爷送凉粉去食肆,她则是带着大嫂直奔县衙。 时下百姓对县衙都是敬畏的, 也是忌讳的, 所以都是绕着走的,平时有事都是寻村子里的里正帮忙,然后里正再跑一趟县衙。 虞滢看得出来大嫂也是畏惧的, 她便让大嫂先在衙门外等着, 自己去就好。 可比起害怕,大嫂好似更怕一个人待着,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地跟着自己。 虞滢与衙门外的小役说了要寻霍衙差后, 小役立即去通传。 不一会, 霍衙差便从衙门中出来了。 因着这回去采石场的所有事宜,这妇人都做很是周到,再者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人, 霍衙差倒是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虞滢双手放在腹上, 朝着霍衙差微微颔首, 很是知礼。 霍衙差问:“余娘子有何事?” 虞滢回道:“今日天热难耐, 我做了些冰膏, 放在了吴记食肆陈掌柜那处,等晌午的时候霍衙差再去取来让各位官爷消暑祛火。” 霍衙差到底是老油条了,看得出来妇人找自己还有其它事,所以走下了阶梯, 离看门的小役远了些。 虞滢也跟了过来。 霍衙差看了眼她身后的妇人, 然后没怎么在意的看回余娘子, 问:“余娘子想说什么。” 虞滢道:“确实有两件事想要问一问霍衙差。” 霍衙差淡淡道:“说罢。” “第一件事是我这想要在陵水村租几亩地, 不知怎么报备?” 霍衙差道:“寻你陵水村的里长就成。”想了想, 又道:“过几日, 各村的里长都会来一趟衙门报备自村的人口,届时我与陵水村的里长提醒一下,让他给你划几亩好地。” 虞滢一笑:“多谢霍衙差。” 因着田地的事情,不过就是随口说一句,算不得什么大忙,霍衙差倒是没有太在意。 “另外一事,则是同村一个妇人在我去采石场接兄嫂的时候,各种抹黑诬陷我与人私奔,或是暗通款曲,更是趁着家中只有老小残弱的时候,对我侄儿大打出手,我便想问问这种情况可否能报官?” 跟在身后的温杏听到弟妇真的把这事告到了衙门来,心下无比的震惊。 昨日弟妇说要去衙门告翠兰婶他们的时候,温杏与旁人一样都以为只是吓唬吓唬翠兰婶的,并没有想到弟妇是来真的。 霍衙差听到余娘子所言,不仅皱起了眉头。 长舌妇真是哪都有,这玉县因长舌妇闹起来的命案也不知有多少条了,尽管如此,但要是没闹大的话,还真不好管。 霍衙差道:“这事最多就是警告一二,但县衙不会正式受理。” 虽不会正式受理,但有警告,也是能让那翠兰婶胆战心惊许久的了。 虞滢心里有了数。 她根据去赎大兄大嫂时对这霍衙差的性子有了大概的了解。 衙门虽不是清水之池,霍衙差虽也会从中捞取油水,但好在拿了银子后还是会把事给办了的。 想到这些,虞滢心里有了法子。 她道:“她原先想要敲诈我一百文,再让我侄子给她儿子下跪磕响头。可这事分明是她先侮辱我在先,还动手打了我家侄儿,我气不过便也让她赔付我一百文,若是她不愿,我便告到衙门,可显然她也知道衙门不会受理这事,所以依旧叫嚣,让人心里窝火。” 说到这,虞滢抬眸看向衙差,缓声道:“若是警告一二能让那妇人赔付一百文和道歉,我会将那一百文交给衙门,作为官爷们的车马茶水钱。” 霍衙差听到最后那句话,眉头微微一动,再次确认:“真愿意把赔付交予衙门?” 虞滢点头应道:“若有衙门出头,震慑得那妇人认错,我出了心中那口恶气,银子不银子都不重要。” 霍衙差按了按佩刀,思量片刻后,说:“这般长舌妇目无衙门,张口就来,为免以后造成更严重的祸端,明日一早我会去陵水村警告那妇人,让她给你道歉。” 一顿后,补充:“你且与我细说那妇人是何家的,又姓甚名谁。” 虞滢昨日去何家那会,就已经打听清楚了翠兰婶的底细,所以时下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从衙门离去时,温杏还处于震惊恍惚之中。 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她压低声音道:“弟妇,我以为你昨日说要告到衙门去,只是吓唬翠兰婶的。” 虞滢笑了笑,解释道:“所有人越是都觉得我只是吓唬她的,我就越是要真的告官,这样的话才能把陵水村的人震慑住,往后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辱我们伏家。” 虞滢的心思自然不止如此,她还有别的想法。 十月交付五百斤药材时,肯定会传到几家医馆的耳中。到时候她要是连一个人脉都没有,在被几家医馆联手抵制之时,只会是一击溃败,没有半点的反击之力。 而现在让这霍衙差帮忙应付了翠兰婶,旁人便会以为她与衙差有交情,与衙门也有几分关系,那么到时候就是要对付她也要斟酌斟酌。 虞滢自顾自的思索,几息后回神,便发现身边的大嫂并没有跟上来。 转头望回去,只见大嫂神色怔怔地看着她。 虞滢问:“大嫂,怎么了?” 温杏逐渐回神,知道弟妇这法子肯定是有用的,双眸似闪烁着光亮一般盯着弟妇,惊叹道:“弟妇,你好聪慧,也好厉害呀。” 她在陵水村的时候,就知道那翠兰婶是个厉害的角色。整个陵水村都知道翠兰婶难缠且无赖,不要脸,所以都不想翠兰婶有什么牵扯, 虞滢被大嫂这么一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转移话题道:“且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去把布料给买了。” 温杏连连点头,小碎步般地快速走了过来,紧跟着弟妇。 妯娌二人去了布店,虞滢挑了个靛青的布料,询问:“大嫂你觉得这颜色怎样?” 温杏轻点了点头:“好看。” “那大嫂觉得给大兄做衣服的话,得多少料子?” 温杏一愣,惊讶得瞪大了眼,连忙摆着双手,道:“弟妇你不需要给我们准备衣裳……”语声顿了一下,想到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她又连忙道:“我回去后换下来,给弟妹洗干净后就还回去。” 虞滢与她道:“大嫂不要误会,我现在给大嫂和大兄买布料做衣裳,往后大嫂大兄做活赚到银子再还回来就成,也不是不还了,不是吗?” 温杏说:“虽然说是这么说,可前边的银子都还没还,又要花弟妇的银子,我心里不踏实。”说到最后,看了眼招待其他客人的活计,小声与弟妇商量:“不如先这样将就着,日后赚到银子再来买?” 虞滢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先不问大兄做衣裳要多少布料,我只问二郎做一身衣裳需得多少的布料?” 伏危的几身衣服是四五月的时候从武陵郡带来的,那时武陵郡天气还有些凉,那些衣服在这炎热的夏日却是有些厚了。 听到是二弟,温杏呼了一口气,然后仔细想了想,问:“二弟大概有多高?” 虞滢没有见过站起来的伏危也不大清楚他有多高,但琢磨着给他检查双腿时,所知小腿的长度来看,应该和大兄差不多。 虞滢道:“虽然没有大兄壮硕,但应与大兄差不多高。” 温杏想了想,然后说了一个做短打衣裤的大概尺寸布料:“上衣约莫九尺,裤子大概四尺五左右。” 虞滢又问:“那就我这样的,大概要多少布料。” 温杏上下左右瞧了眼,又琢磨了一下后才回答。 有了这两个尺寸,虞滢略一推算,便知道了该给大兄和大嫂扯多少的布料了。 虞滢打算给伏危多做两身夏季的衣裳,最后再是大兄大嫂各两身换洗的。 大兄大嫂原先在采石场穿的旧衣裳,虞滢感觉若是动作再大一些,都会直接裂开。 这样穿着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这必须得做两身衣服来换洗。 至于她与伏安伏宁,还有罗氏的衣裳,等到把药材卖了出去,天气凉些再做厚实点的,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虞滢扯了许多的布料,温杏觉得不大对劲,这分明是做六七身衣服的布料,太多了。 但想着是弟妇自己的银子,她想做多少衣裳就做多少,她可不能插嘴。 买了布料和针线,虞滢又让掌柜便宜些把一些边角的布料卖给了她。 布店这一趟就花去了快五百文了。 为了赎大兄大嫂,虞滢先前准备了折算后的八两银子,现在还有三百来文的剩余。 现在买布则全部花了出去,还补贴了一些。 虽然知道所花的每一笔银钱都是花在了刀刃上,但虞滢还是觉得自己花销有些大手大脚了,心想以后可得省一省了。 买了布料后,多买了一盏油灯,然后是小半框能放得久的鸡蛋,想了想,又买了几斤面粉和十斤米。 肉没买,但虞滢还是买了几根筒骨,用来熬汤补身子。 虽没有给大兄大嫂搭脉,可虞滢根据望闻二诊看得出来,他们俩人的身体底子并不是很好。 买好了物什之后,才回了吴记食肆。 这几日没来,陈掌柜也没有算银钱,待她来了之后,才把这几天的银钱给结了。 三天的银钱,也就是六七十文钱,还是有荔枝冰膏的情况下才有这个数的。等再过几天,没有荔枝冰糕了,估摸着连每日二十文都没有了。 陈掌柜道:“这新鲜劲过去了,也没有那么多人来尝鲜了,往后的量也得少做一些了。” 听到这,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早料到这冰膏买卖不会好太长时间的,但尚能维持着一日十来文的收入,已然非常不错了。 陈掌柜再道:“虽然卖得没有先前那么好了,可这冰膏也是我们食肆独一份,那些个想吃冰膏的还是得来我们铺子。而为了吃冰膏在我们食肆吃饭的也有,所以还是要一直从余娘子这里拿冰膏,余娘子可莫要嫌钱少不做了。” 虞滢现在还是非常缺银子的,再说了,凉粉现在几乎不用她来打理了,所以怎么可能不接着做? 她笑应:“只要食肆一日继续能收我这冰膏,我便一直送来。” 说了一会话后,虞滢才与陈掌柜说晌午时,霍衙差过来取她多送来的冰膏。 而后虞滢便与陈掌柜告辞,与大嫂买了两个馒头垫肚子,等着未时正点的时候回去。 虞滢想与竹匠仔细说一说拐杖的事情,所以没有回陵水村,而是直接去了陈家村。 陈家村比陵水村富裕了许多,起码虞滢看到的不再全是茅草屋了,还有很多都是土坯房。 竹床已经做好了,比先前大兄大嫂的那张竹床要大一些,按照同村人的价钱来算,虞滢花去了六十五文钱。 想到罗氏睡的地方还没着落,虞滢又打算定一张单人的竹床。 那竹匠闻言,搬出了一张单人竹床。 说是平时也会送去城里卖,这是之前剩下的,算她三十文钱一张。 陈大爷与那竹匠帮忙把两张竹床搬上了牛车,然后才返回陵水村。 回到陵水村的时辰,与虞滢以往从玉县回来的时辰差不多。在牛车上远远望向村口,便见村口处站了两大一小。 除了伏震与一双儿女还能有谁? 看到丈夫与儿女,虞滢身旁的大嫂脸上顿时有笑意浮现,脸颊上露出了浅浅的一个梨涡。 她抬起手朝着前边招手,然后与身边的虞滢道:“弟妇弟妇,你瞧,是安安宁宁。” 陈大爷要把竹床送到家中,虞滢和大嫂从车上下来,把安安宁宁抱到了车上去,然后一同走着回去。 村里的人看见伏家人,还有那牛车上边的两张竹床,都不禁暗暗咂舌,心里暗道伏家的日子怎么就忽然好了起来? 不仅一下子就把伏大郎夫妇从采石场接出来,还一口气买了两张竹床,这些银子都是从哪来的? 不会真给那余氏挖到了什么灵芝人参了吧? 虞滢察觉到旁人惊讶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有几分警惕。但想到伏家大兄的体魄,还有明日之后的震慑,想必村民会有所忌惮,就是想打伏家的主意也得三思而后行。 回到了家门口,煮着饭的罗氏听到声响,忙探出了个脑袋,微眯着眼睛看向院子外边, 隐约间,她看到有牛车停在自家的院子外,她狐疑的朝外走去,待走近后才看到牛车上的两张竹床。 罗氏惊诧道:“不是只买一张竹床吗,怎送来了两张?” 虞滢解释:“本来就想定的,正好有就买了。” 伏震力气大,一个人就把竹床都搬了下来。 陈大叔没收虞滢的银子,因天色也不早了,搬下竹床后就回去了。 单人竹床放到了大屋子,双人竹床则是放到小屋中。 但因屋子里边还有禾秆床,所以伏震把伏危背到了屋子外坐着。 虞滢打算去送陈大爷回来后再收拾收拾,却不想等回来的时候,大嫂和伏安伏宁早已把禾秆床给收拾到了院子外边,大兄也把竹床搬进了屋中。 虞滢也得以轻松。 这两日下来,她是真的感觉清闲了许多。 因天色还未暗,还有些许的凉爽,在院中烧了驱蚊虫的草后,便把竹桌搬出了屋外,在院子里吃饭。 这是伏危第一回在外边用饭,感受着清风吹来的凉爽,心情倒是松快了许多。 吃着饭的时候,伏安忽然提起:“小婶,今天翠兰婶过来了。” 虞滢明知故问:“她来做什么?” 伏安笑着说:“翠兰婶脸上和脖子上都给抓破了,而且还有许多的小疙瘩,翠兰婶肯定是遭报应了才会这样,但……” 说到这,伏安又皱起了一张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但她一直说是小婶给她下了毒,要去告小婶。” 伏危这时脸上平静地开了口:“无凭无据,莫要搭理她。” 伏安点头应:“我也没与她说话,她只敢在院子外边一会哀求小婶给她解毒,一会又痛骂小婶恶毒,等阿爹从外边砍了竹子回来的时候,她便灰溜溜的跑了。” 罗氏在一旁道:“六娘你也别担心,她是什么样的人,村民的人都知道,断然是不可能信她说的鬼话的。” 虞滢平静的应:“我不担心,而且我今日去了衙门与衙差说了翠兰婶的事情。” 听到她的话,不仅是罗氏惊诧,就是伏震也露出了些许的惊讶之色。 虞滢还未说话,一旁的温杏便急声说道:“我原以为弟妇只是吓唬翠兰婶的,可没想到弟妇说的是真的,而且弟妇可厉害了,不一会就说服了衙差来陵水村找翠兰婶问话。” 伏震闻言,看向早间出去时还怕生内向,现在却一口一个弟妇的妻子。 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明亮闪烁,看来妻子确实是很喜欢这弟妇。 虞滢嘱咐:“这事先别往外说,只管等着就好。” 温杏大嫂点头点得最快,其后是伏安伏宁。 暮食后,大嫂抢过了收拾的活,让虞滢休息。 天色昏暗,院子有油灯,照亮了竹桌一圈的位置。 一家子在未尽的夜空之下纳凉,初升的明月,清风挟着草木气息拂面而来。 这是是伏震夫妇多年来难得的惬意。 也是伏危第一回与“家人”这么静坐在一块纳凉赏月,心情微妙。 这时,伏危转头看向身旁的虞滢。 虞滢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与他笑了笑后,继而抬起头望向天空。 伏危对上那抹笑意,心跳慢了几下,而后悄无声息地转回头,与她静坐赏月。 坐了一刻后,才轮番去沐浴。 虞滢去洗漱,伏危也在伏震的帮助之下很快就擦洗好了。 换做以前,伏危不会让伏震帮忙,只是现在不同于往日。 ——现在他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睡了。 等虞滢回来的时候,伏危已经换了一声干爽的衣裳坐在了新的竹床上。 虞滢看向干净且宽敞了许多的新竹床,心情极好。 她把油灯放在竹床的边缘,然后再把今日的便宜买来的一堆边角布料找了出来,随后坐在床沿上,把碎布缝补成一块。 “在做什么?”伏危问。 虞滢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回道:“我想做几个枕头的套.子,再在里边放一些干草。” 没个枕头,她睡得其实没有那么舒服。 伏危看见她有一堆的边角布料要缝,便问:“可还有针线?” 虞滢正要点头,却忽然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他:“你可是要针线帮我缝?” 伏危略一点头:“虽然不大会,但应该还是可以缝到一块的。” 虞滢倒不觉得男子不能做针线活,毕竟无论是后世还是这时代,很多裁缝都是男的。 再想伏危平日也没什么事可做,也正好可以让他缝接碎布来消磨时间。 虞滢把自己手上的针线给了他,然后温声教他怎么缝。 耳边是温声细语,视线之中是白皙修长的手,伏危心思有些飘散,但指上缝补的动作却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虞滢看着那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长指在碎布与针线间慢条斯理地穿梭着,忽然觉得别人缝补就是做针线活,可伏危却像是聚精会神地在做一件造价昂贵的精致工艺品。 想想往后都枕着伏危亲手所缝的枕头套.子,虞滢耳廓莫名有些不自在的发烫。 她起身,说:“你先缝一会,我数一数现在的存银。” 说罢,她把一块布垫在竹床上,再把所有的铜板都放在了上边后,才开始数起来。 伏危指上动作微顿,转眸看向床上的一小堆铜板。 就这些铜板,以往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但到了岭南,双腿伤残在床后,再加上看着她每日起早贪黑的,他才明白这一文钱是如何的难挣。 目光从铜板慢慢往上抬,落在了女子认真数铜板的神色上。 有一瞬间,伏危觉得他们的相处好似就像真的夫妻那般。 见她把所有铜板都数完后,伏危才收起了不适时宜的心思,问她:“家中可是快没有银钱了?” 虞滢用布条把铜钱串成十枚的一小串,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银钱真不经花,但好在就是等着把田地租下后,还是能剩下几百文的。” 虞滢先前存了一两五百文,只是银子不经花,所以多取了三百文出来。 现在加上存下来的,还有这八十多枚铜板,总归不到是一千三百文。 她询问过何叔了,他们租了一亩水田,一年就要交付两百文和一石的粮食。 仔细想想,交了银子和粮食后,所剩下来的粮食也只够糊口的了。 自古苛政猛于虎,能糊口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伏危见她面色忧虑,沉思片刻后,说:“待我双腿恢复了,便与你一同入山中采草药。” 虞滢从苛政中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你肯定得与我采草药,可不能吃闲饭。” 伏危薄唇微扬,略一点头,而后继续给她做枕头套/子。 第46章 四十六章 虞滢收好了铜板后, 也开始缝接边角布料。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虞滢与伏危对视了一眼, 然后才问:“谁呀?” 门外的人许久未说话, 虞滢一下子就猜到是谁了,她拿起油灯去开门。 开了门后,果然看见小伏宁站在了门外。 出去上茅房的温杏发现女儿出来了, 她连忙跟了过来, 温声哄道:“太晚了,别打扰到小婶婶了, 与阿娘回去睡觉好不好?” 伏宁却是跑进了屋中, 直接朝着竹床跑了过去。 她站在床外睁着大眼, 与看着自己的小叔相视了一眼后,径直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再从小叔身上爬了过去, 然后端端正正的躺到了中间。 伏危:…… 虞滢:…… 亲娘:…… 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虞滢回过神来, 转头看向有些焦急的大嫂, 说道:“大嫂大兄带着俩个孩子睡, 睡得也不舒服, 不如就让宁宁在这屋子里睡吧。” 温杏犹豫了一下才轻点了点头,抱歉的说:“打扰到弟妇了。” 想了想,又说:“我和大郎去采石场的时候,宁宁才那么点大, 也不怎么记得我们, 现在肯定觉得我们陌生, 自然会害怕。” 虞滢点头:“我知道的, 这段时日就先让她在我这屋里睡吧, 等对大兄大嫂熟悉后再回去。” 温杏闻言, 一双扑闪的杏眼中顿时露出感激之意:“弟妇你真的太好了。” 虞滢笑了笑,然后让大嫂回去休息。 送走大嫂后,虞滢关上房门,转身走回了床榻旁。 见小婶婶走了过来,小伏宁怕被送回去,立刻闭上了双眼。 虞滢见此,与伏危相视了一眼,二人都忍俊不禁一笑。 虞滢复而坐回原来的位置,与小伏宁说:“小婶婶不赶你回去,安心在这睡吧。” 听到这话,小姑娘浓密的睫毛才微微颤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无辜地望着小婶婶。 调养了一个多月,小姑娘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肤色白了三四个度,且因凹陷的脸颊长了肉后,一双大眼睛就更好看了。 虞滢见她这模样可爱,不禁往里侧倾身,伸手却捏了捏她的脸颊。 伏危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呼吸微微一滞。 她虽没有触碰到自己,但垂落的衣裳却是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身上,与他的衣服紧贴到了一块。 伏宁对着小婶婶绽开了笑意。 与她阿娘一样,脸颊旁都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一笑就会露出来,可人得很。 虞滢收回了手,温声与她道:“你先睡,小婶婶要做完针线活后再睡。” 伏宁点了点头,然后拉上被衾盖到了自己的小肚肚上面,乖巧地闭上了双眼。 虞滢见她睡了,然后才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她从边角的布料中挑选了最大块,颜色也一样的布料。 边角料最大的也就是半尺。 找到布料后,她复而看了眼窗户。琢磨了一下,起身走到了窗户后边,用手大概丈量了一下窗户的尺寸。 伏危见她如此,便知她要做帘子。 虞滢丈量了窗户的大小后,又回来剪裁了一块素色的麻布。 上下两片靛青色的布料,就中间一片长片的透光素色布料。挂上去后,白日既能透光也能透风,晚上开着窗户也能防一下蚊虫,远比草帘要来得实用。 做到一半的时候,伏危把她所需尺寸的两个枕头套/子做好了。许是太过专注,伏危觉得双眼略有不适。 他抬起头,发现她也还在做着帘子。 转头望了眼灯油快燃尽,火苗微弱的烛火,思忖了片刻,收回目光后,便伸手把她手上的布料拿了过来。 虞滢专心的做着针线活时,手中的布料忽然被拿走了,愣了一下后,眼神不解地看向伏危。 伏危把布料放入了小簸箕中,低声道:“明日我躺着也是躺着,不若让我来做,现在为了这么一块帘子而熬坏了双眼,得不偿失,先休息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虞滢还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睛又酸又涩。 她本就是学医的,以前格外注重养生,现在就算是生活条件跟不上了,她也不想为了生活而熬坏了身体。 打了个哈欠后,她应了声:“好。” 随后她也上了床,入了最里侧的位置。 虞滢一开始是想睡在外边的,但想到伏危双腿不便,平日还有挪进来挪出去洗漱和吃饭,很不方便,她也就没换位置。 虞滢有些累,躺下后拉了一角被衾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再而搂住了虽瘦但骨头还是软乎乎的伏宁,调整了舒适的睡姿后就闭上了双眸。 伏危微微侧头,余光见她闭上了双目,才侧脸望了一眼里侧的妻子与侄女。 目光逐渐柔和。 片刻后,他收回了目光,吹熄了烛火后,把油灯放到了地上,也躺了下来。 终于可以睡一张大床了,虽然竹床略硬,可也比狭窄的禾秆床要舒适得多。 虞滢睡得正沉的时候,忽然一声哭嚎声把她给吵醒了。 “伏家的毒妇害我呀!” 虞滢与伏危都一瞬清醒。 屋中昏暗,但从窗户草帘缝隙间,隐约有从外边透入的微弱曦光,外边天色微亮,大概卯时的时辰。 屋外继续传来叫骂声:“伏家余氏下毒害人性命,老天爷你快开开眼把这余六娘给收了,别让她害人了。” 这声音像是在篱笆门外传来的,好像是翠兰婶的声音。 伏宁也被吓醒了,有些害怕地钻入了小婶婶的怀中,虞滢察觉到她害怕,忙搂着她轻拍了拍。 外边的咒骂声依旧,伏危道:“一会大兄会出去处理,莫要理会。” 虞滢想了想,随而道:“我还是起来出去瞧一瞧吧,不然等霍衙差来了,看着她那惨状,弱者便由我变成了她。” 伏危把油灯摸了起来,用打火石点亮了还有些许灯油的油灯。 有了些许光亮够,伏危才言:“霍衙差今日会到陵水村找翠兰婶问话,那么在霍衙差来之前把这事闹大,最好闹得整个陵水村,或是邻村都知晓了。人一多议论这事,最后霍衙差来解决了,云县也会听到风声,这时对你只有好处并无害处,至于弱者……” 伏危思索了一下,说:“她说你下毒,只要让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诬陷,最后谁是弱者,还说不定。” 虞滢刚回来与伏危在屋中没说完的话,就是他所言的这般。 他们的想法再次不谋而和。 她斟酌了一下,说道:“那再等她多骂几句,等人多一些我再出去。” 话音刚落,隔壁屋子似乎开了门。 应是大兄出来了。 虞滢想了想,也下了床,搂了搂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继而用荆钗固定住后,朝着窗户走去,微微掀开了草帘。 外边天色光亮微弱,但也可大概看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篱笆外的地上,坐着一个略为壮硕的妇人,不用猜想也知道是翠兰婶。 隐约间,虞滢看到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影站在树下,想是看热闹的村民。 那翠兰婶的骂声依旧不断:“我要是死了,我就要你们整个伏家都陪葬!” 虞滢准备出去时,伏宁也下了床,抓着小婶婶的衣裳,显然怕小婶婶被欺负,不想让小婶婶出去。 虞滢低头与伏宁说:“宁宁的阿爹很厉害的,翠兰婶不敢怎么样,宁宁待在屋子里头等小婶,小婶去把翠兰婶赶跑再回来。” 伏宁还是不肯松手,虞滢继而道:“小婶不出去的话,会被别人说闲话的……不然宁宁就在门口看着,一有危险,小婶就跑回来,好不好?” 伏宁听到那句“会被人说闲话”的话,想起自己被说是个赔钱哑巴,还是个拖油瓶的话时,她那会心里就很难受很难受,小婶婶要是被说闲话的话,肯定也很难受。 犹豫了一下,她松开了小婶婶的衣服。 虞滢呼了一口气,打开房门,正要出去的时候,一根竹棍递到了手边。 虞滢低头一看,便看到是伏宁递给她的。 虞滢笑了笑,然后接了过去,走出了屋子。 站在屋子外头的温杏拉着伏安,看到弟妇也出来了,连忙喊道:“弟妇你别过去,那翠兰婶像是疯了,她会伤着你的!” 院外,伏震走到了篱笆门前,沉着脸色看向翠兰婶,声音带着怒意:“你要是继续无理取闹,别怪我不客气。” “你最好别客气,反正我都要死了,大不了我就撞死在你们伏家,让你们伏家不得安宁。” 虞滢走了过去,翠兰婶看到了她,全是血丝的双眼一瞪,蓦然站起要上前。 伏震眸色一变,厉声道:“敢踏进一步,不管是不是妇孺,我照打不误!” 虽然嘴上说着活不成了,要一头撞死在伏家的翠兰婶,到底还是怕死的。 翠兰婶两宿痒得睡不着,她觉着自己快死了,所以才会一气之下跑来了伏家哭嚎。 时下被这伏家大郎一喝,她到底还是怂了,只敢在篱笆外威胁:“余六娘你这毒妇,你好歹毒的心肠呀,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要我的性命,你要是不给我解毒,我就把你告到县衙去!” 虞滢冷眼瞧了眼翠兰婶那张挠得全是血痕,甚是触目惊心的脸,再而扫了一眼不远处越来越多瞧热闹的村民。 这时,大嫂也紧张地小跑了过来,虽然害怕,但还是握紧了小拳头站在虞滢的身前半步。 虞滢心头一暖,大嫂虽胆子小,但却依旧是挡在了她的身前,就好似方才的小伏宁一样。 不仅是大嫂,就是伏安与罗氏都出来了,一家人都站在虞滢的身旁,在给她撑腰。 虞滢轻轻拨开了大嫂,上前一步。 她冷声反问翠兰婶:“只是说了几句吗?” 复而掷地有声的道:“若是换成那些个性子软弱的小娘子,早已被你编排得自寻短见了。你说的那些话,大家伙可都是听见了的,他们可不是聋子!” 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这话,不禁与身旁的人说道:“翠兰婶那嘴确实是碎,前几日就听到她编排伏家的余娘子,说的话可难听了,说余娘子偷人说得煞有其事一般。” “那伏家的余娘子分明是去了采石场赎人,她左一句偷汉子,右一句跟汉子跑了,这不妥妥的就是诬陷,想要人死么?” 虞滢又重声道:“而且你说我下毒,证据呢?” 翠兰婶尖叫道:“还要什么证据,我从你们伏家离开后就浑身发痒,不是你下毒还能是谁?!” 虞滢轻嗤一笑:“你要诬陷我也要找个像样一些的理由,前日就在这个院子里,大家伙可是看着的,我连碰都没碰你,你更是连伏家的一口水都没喝,我如何给你下毒?” 翠兰婶闻言,愣了愣,挠着脸急声道:“那定然是你在我家水缸里下了毒!” 虞滢一笑:“我在你家水缸里下了毒,那为何只有你一人这个样,其他人却没事?” 虞滢反问这话时,何叔何婶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翠兰婶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何婶缓了过来,立即骂道:“好你个翠兰,你是想陷害余娘子想疯了吧?!先是诬陷编排余娘子有苟且,现在又来诬陷余娘子给你下毒,余娘子到底怎么了你,至于让你这么想让她身败名裂!?” 有了何婶的话,虞滢也接口问:“是呀,我也想知道我哪里得罪翠兰婶了,以至于让翠兰婶你这么诬陷我?” 翠兰婶一愣,仔细想了想,理由只是她看这余六娘不顺眼,想看她吃瘪。 但实话断然是不能说的,她辩解道:“我哪里对她有什么意见?只是她三天两头就神神秘秘的去玉县,还失踪了几日,换做别人都会像我这么想的。” 有人听到翠兰婶的话,连忙反驳:“翠兰婶你自己心脏,看人也是脏的,分明是你自己乱说话,我们可都没这么说过,可别把我们拖下水,” 虞滢也道:“我似乎没有责任告诉你,我的去向,再者这些都不能成为你编排诬陷人的理由。” 翠兰婶那张烂脸有些挂不住,挠了又挠后,实在是受不了了,也不骂了,直接哀求道:“那算是我错了成不成?你快给我解毒,你就是让我跪下都行!” 虞滢沉下了脸色,佯装愠怒:“我没有做过的事,怎给你解毒?再说了,你有时间来诬陷我给你下毒,你怎没有时间去寻个大夫瞧瞧,有没有中毒,一瞧不就清楚了?说不定也早就治好了。” 翠兰婶原本一口咬定是她下的毒,自然不会去寻大夫浪费银钱。 “我不管,就是你给我下的毒,你要是不给我解毒,我和你没完。”才哀求了一会,翠兰婶又露出了真面目。 旁人一听,直呼好家伙,这明晃晃的是赖上人家了。 都知道翠兰婶是个厚脸皮的泼妇,却不想竟然厚脸皮到了这个程度。 虞滢沉默了一下,怀疑道:“我瞧着你这些症状倒不像是中毒,而是沾上了什么让人发痒的野草,你莫不是为了讹我,故意让自己中毒的?” 翠兰婶瞪大了双眼,气得差些一口气没顺上来:“我把我自己害成这副鬼样子,可能吗!?” 虞滢好笑道:“你左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我害的你,你又没有任何证据。没有证据却也还一口咬定是我下的毒,这根据难不成就是因为你诬陷我,打了我家侄儿,觉得我会报复你?” “不然呢!?”翠兰婶高声道。 虞滢一笑,而后缓缓的说:“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确实不打算把这事揭过。” 闻言,翠兰婶喊道:“大家伙仔细听听,她这是不打自招了!” “我并未下毒,但我去了衙门,把你诬陷我的事告到了衙门。” 虞滢的话一出,众人都愣了,就是翠兰婶也愣了。 半晌后,她啐了一声:“你唬我呢!我才不怕你。余六娘,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摊上人命了!” 虞滢:“不管你信不信,在晌午之前你若不亲自上门道歉,再赔付一百文钱,那么就等衙差上门吧。” 翠兰婶啐了一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还想要我给你们一百文?我就是真蹲大狱,也绝对不给你一文钱!” 边骂边难熬的挠着脖子和脸。 何婶实在听不下去,也看不过去了,说:“翠兰,先不说旁的,你这个样子,倒像是被蝎子草蛰的,有这闲工夫诬陷余娘子,你还不如赶紧找一些耩褥草来烧水沐浴,没准能治好。” 说起蝎子草,昨日看见过翠兰婶惨样的人也大声道:“还真像是被蝎子草给蛰的,前些时候谁家孩子不也是碰了蝎子草么,都挠破了脸和手,后来用耩褥草洗了几遍就好了。” 原本还在怀疑余六娘给自己下毒的翠兰婶,听着也有些半信半疑了。 她看向余六娘,凶道:“我先回去试一试,要是还治不好的话,肯定就是你下的毒。” 说着便跑去找耩褥草了,显然不把虞滢说告衙门的话当一回事。 虞滢还是朝着她的身影喊道:“我是真去了衙门的,我现在也是与你说过了,到时官差上门也怪不了我了。” 有人闻言,半信半疑道:“余娘子,就算你真告了官,人家衙门也不会当一回事的,你也别折腾了,那翠兰婶就是这样的人,这回就当是被狗咬了。” 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六娘发挥的罗氏开了口,朝那人说道:“哪条狗敢咬我家六娘,看我打不死她!” 虞滢闻言,差些憋不住笑了出来,但好在忍了下来,说道:“我也不是开玩笑的,衙门管不管也与我无关,我只要一个公道。” 说到这,再道:“大家伙还是散了吧,趁着天色还早,回家再歇一歇。” 说罢,看回何叔何婶:“何叔何婶你们也不用担心,那翠兰婶恶人自有人会磨她。” 何婶见她看得开,也放下心了,说道:“别为这么个长舌妇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虞滢点头:“我知道的。” 何叔看向罗氏,说:“要是翠兰婶再来闹,直接拿扫帚打走就成。” 罗氏应声:“她再来闹事,我可不客气了。” 众人看了一场笑话后也就散去了,何叔何婶也离开了。 人都走了,昨日做了许久针线活的虞滢打了个哈欠,说:“别管翠兰婶了,今日没什么可忙活的,大兄大嫂回去再睡一会吧,明日也好养精蓄锐的干活。” 这时伏安忽然道:“小婶,要是翠兰婶下回再来,我也不会让她再欺负你。” 有了个强壮的父亲后,伏安似乎也不怕翠兰婶了。 虞滢与他笑了笑:“好,下回你护着我。” 伏安重重地点了头,拍着胸脯保证:“下回我保护小婶!” 伏安又看向阿娘,说道:“我也会保护阿娘的!” 虞滢暗道伏安这孩子无师自通的成了端水大师。 他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记阿娘,倒也是个好孩子。 几人各回了各屋。 虞滢也带着困意回了屋,伏宁连忙迎了上来。她一把把小姑娘抱了起来,抱回了床上。 伏危看向她,问:“方才何婶所言用耩褥草真的有用?” 虞滢仔细回忆了一下耩褥草是什么草药,想了几息后,才想起这是蒲公英的别名。 蒲公英属于碱性草药,确实有止痒的功效。 因伏宁也在,虞滢没有明说,只是婉转的说道:“何婶说得没错,翠兰婶确实是中了蝎子草,也叫荨麻的招,是可以用耩褥草来洗,洗个两三遍就没什么问题了。” 最主要的是痒了两三天,那渗透进皮肤的药性也淡了,慢慢就不会再痒了,只是前面两天折磨人而已。 与伏危解释后,她复而爬回了床上,困乏的说道:“翠兰婶口口声声说蹲大狱都无所谓,但她就是个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若真有衙差来了,莫说一百文了,就是两百文她都会想办法筹得起来。” 顿了顿,她又说:“听何叔他们说孙家的银子都拿捏在翠兰婶手中,而且孙家的家境在这陵水村也是除了里正家后的头一份,一百文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不过是要刮了她一层肉而已。” 这一百文,只当是给翠兰婶的教训。 伏危知晓她也是斟酌过后才提出的一百文。 给人留一线,没把人往死路上逼,这样既然能敲打,也不至于弄出一个至死不休的仇人。 “此番之后,你倒也不用怕宵小……”伏危转眸望过去,看到她闭眼又睡了过去后,便止住了声音。 轻笑了笑后,拉上薄衾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舟车劳顿了几日,昨日还去了一趟云县,定是累的。 至于翠兰婶来寻麻烦,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能否为伏安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真是个…… 伏危望着她的脸,心中暗暗补充——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伏危望得失神,直至小侄女转过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伏危一默。 …… 片息后,伏危才装模作样的收回了目光,与小侄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轻嘘了一声。 伏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转回头,窝进小婶的怀中继续酣睡。 第47章 四十七章 虞滢睡了个回笼觉, 巳时才醒,这时伏宁早已经起来出去玩了。 她醒来时肩膀和脖子都有些酸痛, 大概是因前些日子太累了, 现在忽然清闲下来后,身体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她自己给自己揉捏了一下,可怎么揉都不方便。 伏危看出了她的不适, 便把快要做好的帘子放到一旁, 与她说:“我以前习武的时候,教习的师傅教过我如何给肩颈舒缓, 你若不介意, 我帮你按一按。” 虞滢自然不介意的应了, 但因伏危站不起来,不好按肩膀,她便把外边的小木墩给搬了起来。 正坐下, 院子外边忽然传来伏安兴奋的喊声:“小婶小婶, 衙差来了, 衙差来了!” 虞滢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与伏危说道:“我去瞧一瞧。” 伏危看着她从屋中出去, 默默地放下了刚抬起的双手。 再说虞滢从屋中出来后,让伏安带路,与他一同去了孙家。 过了三日,伏安脸上的痕迹逐渐消去, 只是被打的脸颊还有些肿胀, 但依旧挡不住他想要看翠兰婶遭殃的热情。 虞滢发现伏安的性子变了, 与她初见他的时候全然不一样了。 以前的伏就好似一个小刺猬, 浑身上下都是刺, 若是有谁诋毁或伤害他的家人, 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身上的刺戳回去。 但这些天,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像一个孩子了。 大概是有了小婶可依靠,父母双亲也得以回来了,而祖母的双眼更是慢慢恢复了,家中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可依赖的大人,他肩头的担子一时间轻了,人也开朗了。 走了约莫一刻,远远便看到有许多的村民围在一处大院子外头。 虞滢与伏安走了过去,有人看到是伏家的余氏,脸上都不禁浮现了敬畏之色。 他们一走近,便有人给他们让了位置。 虞滢望进院子,便看到翠兰婶弓着腰,脸色苍白。 她的面前是霍衙差和另一个衙差。 “官爷,都是误会,误会,民妇先前只是开玩笑的。” 霍衙差虽然贪几个银钱,但也不至于太过混账,听到这妇人把诬陷女子的名声名节当做开玩笑,脸色顿时一黑,厉声喝道:“拿女子名声名节开玩笑,犹如逼人去死,你可知你若是闹出了人命是犯了律法的,你这恶妇!” 一声恶妇,把翠兰婶吓得脸色大变,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了半点的血色。 有人说道:“翠兰婶不知碎了多少人的嘴,去年宋家的小闺女就被她碎嘴和人钻小树林,差些投了河,后来证明了是误会后,她还是死不悔改,这回以为人家伏家的余娘子好欺负,不敢真的告官,可劲地编排,这回算是栽了。” “村子里的寡妇也被她编排了不少,被她害得连门都不敢出,她那张嘴迟早会逼死人的。反正她早间还在伏家外边叫嚣着就是蹲大狱也不会赔一文钱,还不如让官爷直接把她送进大狱里边,省得她死不知悔改!” 翠兰婶听到旁人说的话,额头溢出了冷汗,连忙转头骂他们:“你休要满口喷粪诬陷我!” 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余氏,她连忙伸出手指去:“官爷,官爷我身上这些伤就是那余氏给下毒害的,你快抓她,抓她!” 都不用虞滢说话,就有人因她真的告了官,对她生出了敬畏,所以帮她说话:“你才满口喷粪,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直至你这个样子到现在,余娘子碰都没有碰过你。你没有任何的证据就诬陷余娘子,居心叵测!” 听了周围村民的话后,原本只是打算拿赔偿来应付走一趟,可看到这妇人死不知悔改,着实厌恶得紧。 他怒声一喝:“孙家妇!” 翠兰婶被喝得身体猛然一抖,连忙收起了手。 “你老实回话,若有隐瞒,我立即押你去衙门!” “你是否认编排了余娘子与人苟且?!” 这事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翠兰婶否认不得,只能紧闭着眼,硬着头皮点了头:“民妇认……” “你说余娘子给你下毒,可有证据直接证明,若没有证据纯属猜测诬陷,一律按诬陷定罪!” 翠兰婶瞪大了双眼,哆哆嗦嗦半晌不敢再指认。 今日洗了耩褥草煮的水后,已经不痒了,红肿也消了许多,好似真的是被蝎子草给蜇了,虽然不知道在哪里招惹上的蝎子草,但她却也不敢百分百的肯定是余氏给她下的招。 翠兰婶不敢说话,答案已昭然若揭。 霍衙差声色并厉:“好你个恶妇,诬陷之词张口就来,罔顾他人清白名声,若是今日放任你,你今后必会弄出事端,我等把你带回县衙任大人处置!” 翠兰婶闻言,扑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哭嚎道:“官爷饶恕,官爷饶恕,民妇以后再也不敢碎嘴别人了,再也不敢了!” 霍衙差重声道:“饶恕?你且余娘子能不能饶你?” 翠兰婶闻言,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转头朝着虞滢跪去:“我是个无知妇人,是个长舌妇,余娘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围观的村民一阵唏嘘,这先前有多嚣张,多碎嘴的长舌妇,现在就有多狼狈。 这是她自找的,村民一点也不同情翠兰婶。 她的嘴是谁都敢碎,总以为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如今可算有人整治她了。 这回之后看她还敢乱编排有的没的。 虞滢在院子篱笆外,声音徐缓从容:“我说过了,我只要一个道歉和一百文的赔偿。” “我给我给,我也愿意道歉!” 叫嚣着宁愿坐牢也不愿赔钱的翠兰婶,在面对被押走的处境之下,又怂又孬的全应了。 霍衙差看向余娘子,问:“你可愿和解?” 虞滢佯装和气道:“毕竟是同一村人,也不好闹得太僵,若是她能应下我的要求,我自是愿意和解的。” 霍衙差暗探她会说话,随即看回面前的长舌妇,厉声道:“既是余娘子告的你,现已愿与你和解,那便限你三日内道歉,且把赔偿送去伏家,若违期不履行,那便押你回衙门!” 翠兰婶连连点头:“民妇一定会守诺的!” 霍衙差见震慑得也差不多了,最后留了一句:“若是让我等知晓你依旧无缘无故编排诬陷他人,必不饶你!” 说罢,两个衙差按着佩刀从孙家院子离去。 虞滢平静地看了眼院中瘫坐在了地上的翠兰婶,收回目光,与伏安道:“我们走吧。” 伏安看到翠兰婶的下场后,也不在意她日后会如何了,应了声,牵着小婶的手就回去了。 村民看着这婶侄两人离去,不禁低声议论这伏家真的是转运了。 伏家大朗夫妇回来了,现今还得了官差庇护,不是转运了还能是神? * 虞滢与伏安回到了家中,伏安便迫不及待的与祖母和阿娘说着刚刚看到的事情。 罗氏听了孙儿的描述后,轻啐了一声:“她活该。” 大嫂道:“那她以后肯定不敢再碎嘴,也不敢来寻咱们家的麻烦了。” 虞滢点了头:“一次后,也够她怕的了。” 她也不再在意翠兰婶的事情了,而是走到了大嫂身旁。 见大嫂在捯饬着从小屋子搬出来的禾秆床,好奇的问:“大嫂这是在做什么?” 温杏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觉着弟妇和阿娘睡竹床会硌得不舒服,所以打算把这禾秆床拆下来做几个垫子铺在床上。” 虞滢闻言,想起自己酸疼的肩膀,顿时来了劲:“我与你一块弄。” 两个人捯饬便快了许多,先是把一层一层的禾秆平铺在没有什么沙石的地上,虞滢再而拿来一把艾草点燃后熄灭火苗,留下烟雾。 用艾草热烟把禾秆都熏了一遍。 最后再把禾秆放在太阳底下晒个大半日,下午日头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就可以收回去了。 弄好了禾秆之后,虞滢出了一些薄汗,洗了脸和手便进了屋中。 入了屋中,见伏危正在用菜刀削竹子,虞滢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 伏危并未停下,回道:“我打算给你改良一下连弩,再给大兄做一把。” 虞滢想起之前那把连弩,问:“怎么改良?” 伏危道:“之前用来做弓的竹子的岁龄较大,我让大兄砍来了只有四到五年的竹子,这个时段的竹子强韧而有弹性,最适合做弓。” 说到这,他顿下动作看向虞滢:“你下回去市集,便看看有无兽皮售卖。” 虞滢疑惑道:“要兽皮做什么?” 伏危摸了摸一旁连弩的弓弦,解释:“这弦使用麻草搓成的,韧劲不足,且多用几回就会松弛了。你上回用它来射击野猪时,未能插/入它的皮肉,便是因弓与弦的选材不行。” 虞滢对草药非常的了解,但是对兵器利器却是了解甚少,所以她好奇的问:“弓弦不是用兽筋做的?难道是用兽皮做的?” 伏危浅淡一笑:“兽筋拉伸较强,适合做臂弓,小弓不需要那么强的拉伸,所以适合用兽皮。当然,若是没有兽皮,也可用兽筋,便看有哪些了。” 虞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应 :“那我过几日去玉县瞧一瞧。” 正说着话,房门被敲响。 虞滢与伏危同时往房门望去。 只见大嫂拿着一根竹板尺和一根细条麻绳站在门口处,轻声说:“我来给弟妇丈量做衣服的尺寸。” 虞滢想起昨日去玉县买的布料,便也就让大嫂进来了。 温杏有些拘谨的进了屋中,喊了一声床榻上的伏危:“二弟。” 伏危微微点头,也回喊了一声“大嫂。” 虞滢站着张开手让大嫂丈量,伏危避嫌,暗暗收回了视线。 温杏每丈量一处,便用尖锐的石头在竹片上边刻记号。 等细绳圈了腰围后,温杏惊诧到:“弟妇,你的腰好细。” 闻言,伏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见平日束腰略松之下不显的腰线,时下在细绳略紧的一勒之下,臀宽腰细。 那纤细的腰身,细得好似不盈一握。 伏危呼吸一滞,喉间一滚,视线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不该触及的,猛然收回了目光。 片刻后,温杏记好了大概的尺寸,复而小声的与弟妇道:“二弟做衣裳的尺寸,就麻烦弟妇来量了。” 说罢,温杏留下了竹尺和绑有多个细节细绳出了屋子。 虞滢还没来得及说让大嫂给自己和大兄也做两身衣裳,大嫂就离去了,她也只能一会过去说了。 她拿着细绳和竹尺转回身,看向伏危,问:“介不介意我给你丈量?” 伏危不敢与她相视,只道:“你喊大兄来罢。” 只是常规一问的虞滢:……? 都躺在一块了,他怎忽然又在意了起来? 虞滢还是尊重伏危的意见的,也就没有给他丈量。 等伏震拖着几根要搭茅草屋的粗竹子回来时,虞滢便喊了他进去给伏危丈量。 温杏正好端了茶水过去给丈夫,听到弟妇这么一说,微微一愣,有些纳闷。 弟妇与二弟不是夫妻么?为什么还要大郎进去丈量? 正纳闷的时候,弟妇便过来说了让她给自己和大兄也裁两身衣裳,温杏惊讶得把方才的纳闷全数抛到了脑后。 丈量了尺寸后,温杏便开始裁剪布料做衣裳。 因寻常人不穿那么复杂样式的衣服,再者复杂的温杏也不会做,所以简单的一套衣裳,大概三天就可做完。 等到下午,虞滢便与大嫂,还有大兄把禾秆收了回来,挑出比较好的禾秆重新用草绳编起来,做成竹床大小的垫子,约莫一寸多的厚度。 几人做着垫子,伏安伏宁也不去玩,而是在一旁帮忙挑出要不了的禾秆。 时至黄昏,几人还在忙活,罗氏也没有喊他们,径直去做暮食了。 终于,在暮食做好时,垫子全都做好了。 两大一小的垫子,还有七个按照虞滢要求所做的禾秆枕头。 这枕头若是直接枕上前,会有些扎人,虞滢也狐疑把剩余的边角布料给了大嫂,让她自己看着弄枕头巾。 席子做好后,卷成了一卷搬入了屋中。 在伏震扶着伏危起来的时候,虞滢与大嫂把垫子铺在了竹床上,复而又在上边铺上了草席。 在大兄大嫂出去后,虞滢把昨夜做的枕头套/子取了出来,把禾秆枕头套了进去。 枕头套子拼接的布料是虞滢自己挑选的,靛青与赭、黑三色拼接。因拼接的时候又大概修剪了一下形状,所以看着并不丑,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融洽。 虞滢复而又在窗户上方拉了一条麻绳,麻绳串过窗帘,再挂了上去。 做好后,虞滢回到床沿旁坐了下来,感觉到了床上略微松软,不禁爬上床,枕着枕头躺在了伏危的身边。 比起没有安全感的禾秆床,还有硬邦邦的竹床,这加了垫子后,还有淡淡的阳光味道,虞滢躺下去后,满足得想在上边打滚。 伏危低眸望向眉眼间皆是笑意的女子,有些不理解:“只是加了个垫子,便这么高兴?” 虞滢闻言,侧身而躺,与他相视时眉眼一弯,笑道:“你也躺下来试一试?” 伏危思索了一下,也依她的意思躺了下来。 躺在垫子上,头枕禾秆枕头,仔细感受了片刻,认同了她:“确实舒适了不少。” 虞滢翻身正躺了回去,说道:“自古百姓都注重衣食吃住行,我也是在乎的,从原来的禾秆床,到旧竹床,再到现在的新竹床加垫子,还有一个枕头,我自然是欢喜的。”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在经历过几乎一无所有的开端后,虞滢的物质欲便很容易满足了。 只要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她就能满足。 伏危与她静静的同躺在床上,有清风吹拂进窗户,窗帘微微飘动。 * 翌日一早,虞滢便与何叔何婶,还有大兄一块进山了。 大嫂则留在家中帮忙搭把手,顺道在家做衣裳。 同时,晒草药时有雨的话也能多一个人手收回去。 多了伏震,采药也不过只有四人,现在都已经快八月了,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草药也不是一整日都能采,也不是日日都能去采的。 而且虽然遍山的草药,但也不能太深入山中,只能在不怎么危险的区域寻找能治风寒温病的草药。 按照现在大概的量来算,就算他们一日采得十一二斤,晒干后只有八九斤的情况之下,需得两个月才能够五百斤,除却雨天等其他时间,也不知到了交货的时间,还能不能储存够五百斤的草药。 再者虞滢也不打算全部寄托那么一单买卖。 算了时间后,虞滢发现不仅缺人,还缺存放药材的地方。 琢磨后,虞滢便与伏危,大兄大嫂,还有何叔何婶商量,看能不能在寻来两三个人帮忙。 伏震把桌凳搬到了院子外,复而又把二弟给背到了院中。 人到齐了,虞滢才把现在的情况给说了。 自上一回采草药分得了一百多文钱后,何叔何婶就动了让大儿回家来,与他们一同给余娘子帮忙的心思。 儿子在那士族底下做活,被苛刻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回来,还能看到背后的鞭痕。 拿几文钱一天,受苦受累不说,还得挨打,若不是为了讨生活,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大儿这样。 所以现在虞滢一提起这事,何婶便也提了。 “六娘,你瞧我家的大郎如何?” 虞滢只在搭茅草屋的时候见过一回何家大郎,记得是个干活利索的人。 她应道:“自是可以,只是何家大兄现在不是有活计吗?” 何婶叹气道:“那士族大户多为苛刻,虽说给他们做活在村子里有几分面子,可其实就是被当成牲口使唤的……” 虞滢默了默,而后道:“若是何家大兄能帮忙,自是最好,但我也希望何家大兄能在考虑清楚得失后再做决定。” 沉默不语许久的何叔开了口,说道:“明日早上采了草药后,下午我便去寻他商量一下。” 这时,伏震问何叔:“宋三郎是不是也与何大郎在同一处做活?” 何叔点头:“是的,在一块。” 伏震沉思了一会,说:“那我也与何叔一块去看望一下宋三郎。” 虞滢记得伏安说过,他爹与那宋三郎交情很深,他爹不在的时候,宋三郎有空闲也会来伏家帮衬一二,更会送一些粮食过来。 能这般关照孤儿寡母,那宋三郎想是也是个极好的人。 再说回找人的事上,现在暂时也只有何大郎这么个人选,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信得过,且也能配合虞滢的,还得慢满来。 * 霍衙差来过陵水村后的第三日, 翠兰婶来了伏家,她虽百般不情愿,但却也不敢多拖延一日。 虞滢这几日有些忙昏头了,差些忘记了还有翠兰婶这一件事。 翠兰婶也是真的怕了这余氏。 余氏说报官就真的报官了,并不是吓唬人而已。 真报官便罢了,最重要的还是这官差也真的来了。 连官差都请得动,她能不怕么?! 村里人都说余氏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告官,说不定在衙门里有靠山。 翠兰婶听到这些,更是后怕。 余氏要是在衙门真有靠山,那么想要弄她也是易如反掌。心下惊恐之余,所以连忙凑齐的一百文,在三日期限内来了伏家。 见到虞滢的时候,翠兰婶连忙赔笑道:“余娘子,我把一百文带来了。” 捧上一百文的时候,翠兰婶的心头都在滴血。 这可是她家一大半的存银呀! 虞滢直接拿过那一串铜板,然后递给了大嫂,让大嫂帮忙数一数有没有少铜板,最后才静静地看向翠兰婶。 翠兰婶脸上的抓痕依旧斑驳,看着有些可怖。 翠兰婶知道余氏在等什么,只是院子外都是看热闹的村民,她这几日丢尽了脸,不想再颜面全无,便与余氏商量着道:“余娘子,能不能进屋去说?” 虞滢面色冷淡地拒绝了她:“不行,就在这说。” 翠兰婶见她这般,也只能向她道歉:“余娘子对不起,我不该编排你坏你名声,也不该没有证据就诬陷你下毒,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我这个小人计较。” 虞滢也没表态,只是说:“我这里道了歉,伏安那里呢?” 一听到要向个八岁的黄毛小子道歉,三十来岁的翠兰婶顿时憋红了脸。 脸皮子抽搐了几下后,才看向余氏身旁,抬起头瞪着她的伏安。 翠兰婶踌躇了半晌后,终还是道歉了:“伏安对不起,翠兰婶无理取闹打了你,是翠兰婶的错,还望你原谅翠兰婶。” 道完歉后,身后传来村民的哄笑声,说她一个都快要当奶奶的年纪,竟然还要给一个八岁的小孩道歉,真真笑死人了。 翠兰婶虽然脸皮厚且无赖,可也还是觉得没脸了,道歉后就捂着脸从伏家院子里边跑了出去。 跑来看热闹的寡妇,还有宋家的小妹,都受过翠兰婶的编排,深受其害,如今翠兰婶终于有了报应,她们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吐了口水,纷纷说了声晦气。 第48章 四十八章 翠兰婶的事情, 也如伏危所料,闹得邻近的几个村子都知道了。 各村各地不乏长舌妇,闹出人命的也有, 也没见衙门管过。 但衙门却管了伏家的事, 可见这伏家与衙门里人是有交情的。 因这些传言,原本看着伏家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 动了坏心思的宵小, 怕得罪衙门, 顿时歇了心思。 再说翠兰婶的事情解决了, 又有了这些传言做保护符,虞滢也没敢耽搁把那一百文钱给霍衙差送去。 早间与何叔何婶, 还有大兄进山,采了一会草药后便回了。 她带着伏安一块去村口等陈大叔的牛车去玉县。 陈大叔来的时候,把虞滢先前定做的拐杖也带来了。 虞滢让陈大爷等一会, 然后与伏安一块把拐杖送回了家中。 虞滢把拐杖拿来到了伏危跟前,因赶着时间,她只简单的与伏危还有大兄说了怎么使用。 毕竟伏危是一双腿都断了,没有支力点, 只用双手撑着,所以是很难下地, 或是出屋子的。 现在这拐杖也只是让他能小范围的活动而已。等再过个半个月拆下固定的竹子后, 他双腿尚不能走路, 还得再休养二十日左右时`,在这个时候拐杖也就起到最大的用处了。 虞滢隐约知道伏危的性子, 所以再三叮嘱:“你莫要逞强下榻, 就算要下榻, 也得大兄帮忙才行。且下榻的时辰, 也不能超过小半刻。” 伏危看了眼她特意给自己定做的拐杖,眸中划过笑意。 他转回头看向她,温声道:“我不是逞能的人。” 虞滢才不信他,故而旧事重提:“逞能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会逞能,先前你摔伤肩膀的时还逞能做果籽的事,我还没忘呢。” 伏危一默,又听她与大兄说:“大兄,你晌午出去前,便看着二郎,等晌午出去时,再把拐杖拿到屋子外头。” 伏危:…… 她到底有多不放心他? 伏震点了头:“我会看着他的。” …… 伏危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一瞬竟觉得自己是个不安分的孩童,要大人盯着一般。 伏危无奈的与她道:“你赶紧去吧,莫让人久等了。” 虞滢点了头,多补充说了一句:“你说的东西我也会帮你尽量寻一寻的。” 虞滢离开后,伏危与伏震大眼对小眼。 静默了片刻后,伏危拿过拐杖,打破了沉默:“劳烦大兄了。” * 再说虞滢到了玉县,并没有直奔衙门。 这在衙门前公然行贿,她是有多大的胆子,或是有多蠢才能干出这事呀? 听陈掌柜提起过,平日那霍衙差三天两头都会到吴记食肆吃中食。虞滢也就把银钱送去了吴记食肆,托陈掌柜交到霍衙差的手上。 送了钱后,她带着伏安去了一趟朋来客栈。 起初伏安还是踌躇抓着衣裳不敢进去,虞滢看到他那全是布丁的衣裳,瞬间明白他介意的是什么。 虽说现在大兄大嫂的衣裳基本都不能穿了,是必须要做的,就是伏危的衣裳也不符合这个季节,可到底都是新衣裳。 原本她只想让大嫂只帮她做一件里衬的。毕竟她也就一件里衬了,之前的另一件都被裁成不成衣样了。 但大嫂说什么都要给她做一件外衫。 到时都有了新衣裳,就罗氏与两个孩子没有,罗氏有没有或许无所谓,但两个孩子呢? 思索了一下,虞滢决定一会再去布铺扯一些布,索性全家都做一身新衣裳。 怕招眼的话,就是放着也与没有是不一样的,平日不穿,也可以到玉县的时候再穿。 伏安踌躇了一下,还是低着头跟着小婶一块入了客栈。 小二阿福看到刚刚进来的余娘子,脸上顿时带上了喜意,忙上前去迎。 倒茶的时候小声说:“最近来投宿的药商渐渐多了起来,余娘子可是有心思了?” 虞滢本就有意多接几单小买卖来维持,所以她低声说:“那就劳烦帮忙留意一下。” 想了想,又道:“莫要广撒网,先观察一下哪个药商比较可靠。” 阿福知道这事不宜声张,便连忙应了。 虞滢与伏安吃了一碗面后,也就离开了客栈。 虞滢先带着伏安去多买了一些布料。 买了布料后,虞滢逛了几条街市,终于看到了买野味的摊子。 停在了摊子前查看,便看到一头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肉的野鹿。 或许是鹿皮已经损坏了,猎户随便剥了几块放到了一旁。 虞滢记得伏危交代过,这做弓弦最好的皮便是鹿皮与牛皮,若是没有,便买兽筋。 虞滢蹲下,问了鹿肉的价格后,是二十文钱一斤,远比猪肉要贵得多。 若不是伏危需要用到鹿皮,虞滢问价后肯定想都不想就起身离开。 思索了一下后,她又问旁边的鹿皮怎么卖。 猎户看了一眼她,说道:“你要是买两斤肉的话,十文钱我全把这些鹿皮卖给你。” 鹿皮在玉县还是值几个钱的,但只是损坏了,当铺也给不了几个钱。 而且没处理过的皮,当铺是不回收的。 为了保持肉的新鲜,猎户也就没有提前剥皮,打算带回去缝缝补补做个袖套。 既然有人问了,那就一块搭着肉买。 虞滢听闻他让自己买两斤鹿肉,心里是拒绝的。但一想到进山采药危险,出门在外也会有几分凶险,再者往后世道也会乱,那连弩就很有必要了。 虞滢忍痛割了两斤鹿肉,买了那几片鹿皮。 鹿肉都买了,也不能随随便便烹饪了,虞滢便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小瓮打了些酱油。 今日还要去里正那处商量田地租赁的事情,所以虞滢又买了两份米糕。一份送去给里正当人情,一份留在家里尝鲜。 买了酱油准备回去的时候,路过买小鸡仔的摊子,小鸡仔有黄色和黑色的,毛绒绒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很是可爱。 伏安看得几乎走不动道了。 虞滢琢磨了一下,便询问了小鸡仔的价钱,三文钱一只。 她买了八只,又花去二十四文钱。 每回来玉县,虞滢都觉得花出去许多的银钱,她心头在默默地滴血。 但一想到这小鸡往后还能下蛋,也还能孵小鸡,她也就没有那么心疼银子了。 提着小鸡笼回去时候,与伏安说:“等小鸡长大后能下鸡蛋了,那我们不用花钱也有鸡蛋吃了。” 听到这话,伏安看着小竹笼里边的鸡仔,念道:“小鸡仔小鸡仔快快长大下蛋。” 虞滢轻弹了弹的他的小脑门:“还有好几个月呢。” 伏安抬头,问:“好几个月的话,那到时候小叔的腿是不是就好了?” 虞滢笑道:“到时候肯定好了。” 伏危的双腿好了,就是以后再做玉县知县的幕僚,也不会因为双腿残废而被折辱了。 况且她也算是与霍衙差认识的。往后再怎么说,伏危若在衙门做事,霍衙差都会给两分好脸色。 待回了陵水村,伏震与何叔何婶都还没有回来。 看到小鸡仔,伏宁瞪圆了一双眼,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鸡仔,蹲下后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 便是温杏也喜欢这等可爱的小鸡仔,也和两个孩子凑到一块围观。 虞滢看到这画面,不禁觉得好笑。 洗手后,她与罗氏说:“阿娘,一会你与我去一趟里正家,我想霍衙差应该也与里正说了田地的事情,打铁趁热的去与里正说一声,明天就去看田地。” 罗氏应了声,虞滢再把鹿肉给了大嫂:“这是鹿肉,切一半今晚炖萝卜吃。” 听到是鹿肉,不禁温杏惊讶,就是罗氏也惊讶的问:“这怎忽然买了鹿肉?” 虞滢自是不能说是伏危要用鹿皮她才买的鹿肉,她只能说:“鹿肉甚是滋补,我寻思着家里的人多少都有些体虚,便买了两斤肉来补一补。” 罗氏不大清楚是不是真的滋补,但她觉得六娘懂医术,既然说是滋补的,那就是滋补的。 虞滢担忧大嫂不会烹调,便与她说了做法。 “这鹿肉也不用太复杂的做法,先是把肉切成块,萝卜也切块焯水备用。在热了陶锅后放入两勺猪油和姜丝炒出香味,接着放入鹿肉翻炒一会,再加入三勺酱油,最后炒出香味后,放入萝卜加一碗水慢慢炖,差不多炖干水就好了。” 温杏怕自己记岔,连忙又重复的念了一遍。 交代了之后,虞滢把鹿皮放好,打算等从里正家里回来后再处理。 虞滢拿了一份米糕与罗氏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虽也是茅草屋,但却比伏家的大得多,而且看着也很结实。 听说是伏家的罗氏与媳妇来了,里正连忙从屋中出来迎。 霍衙差亲自提起过田地的事情,里正自是不敢懈怠。 虞滢把米糕给了里正,笑道:“今天去了玉县,听伏安说里正家里也有几个孩子,我就买了些米糕过来,让里正哄孩子。” 里正说:“来就来,还带什么礼,怪见外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笑呵呵地接过了米糕。 虞滢与里正说了田地的事情,里正说:“现在确实有几块好地留着,只是这租金会贵些许。” 虞滢问:“那一亩地一年大概多少银子?” 现在这个朝代的田地依旧还要租赁,或许在不久之后,不需要佃租只需交税就成。 但到那时,与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里正回道:“一年四百文,一石粮食。因着已经过了种植的季节,今年还有几个月,所以也就只需要给五十文,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可以在那田里种一些菜,也是能挣一些的。” 虞滢点了点头,估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银子。 要留一些做不时之需,还要雇人来打理的话,能拿得出来租田的银钱也就只够租两亩地。 里正见余氏皱着眉头盘算,便说:“余娘子要是手头上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其实是可以先只给今年的,明年的等明年年初再给。” 闻言,虞滢心头顿时一松,若是这样的话,那田地就可以租大一点的了。 虞滢想了想,有了决定:“那我租五亩地。” 闻言,里正和罗氏,还有一旁忙活的妇人都惊到了。 可要知道,陵水村的村民,就算是手头宽绰些的也才租一亩地。 那些没有银钱的,也都是几家一块凑银子才租一亩地来耕种,这余娘子好大的口气,一下子就要租这么多的田地。 里正回过了神来,劝说:“就是今年不能种粮食都得交二百文。再说了,现在或许你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银钱,可到明年就要一下子拿出两千文钱的!” 虞滢从容道:“我省的,但我还是决定要租五亩地。” 有些寻常草药半年就可以收成,但有一些草药起码要一年后才能收成。 她要是药材和粮食都要一块种,那就需要更多的土地。 里正闻言,看向罗氏,说:“罗氏你还不劝劝你家儿媳。” 罗氏本来也觉得这五亩地实在是太多了,但她还是说:“我家大事由六娘做主,六娘要租五亩就五亩。” 里正家的两个儿媳和里正的妻子,在听到罗氏的话后,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余氏。 不禁心道这余氏到底有什么本事。自她嫁到伏家后,这伏家的日子就开始蒸蒸日上,而且现在伏家还让她一个妇人做主,让人惊讶。 里正听到罗氏这么说,也干脆不劝了,只说:“既然你们执拗要租这么多地,那我也把话说明白了,要是明年到交租金的时候,你们拿不出银钱,这地可是要收回去的。” 虞滢点了头。 在里正家中待了一刻,虞滢谢绝了里正客套的用饭挽留,说定了明日早上去看田地后,婆媳俩也就回去了。 回到家里,虞滢进庖房看大嫂的成果。 掀开了陶盖,便有一股子香味随着烟雾飘散了出来。 虞滢看了眼炖得沸腾的鹿肉,再吸了吸香气,夸道:“大嫂不仅会做衣裳,还这么会做饭,大兄娶了大嫂真是好福气。” 温杏闻言,红了脸,低头小声说:“我能嫁给大郎才是福气呢。” 虞滢笑了笑,看了眼大嫂在采石场被晒伤脱皮的脸,提道:“一会我给大嫂弄些草药来治这晒伤。” 温杏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想到丈夫的脸和上半身都被晒伤了,便问:“大郎他也被晒得厉害,能多做一些吗。” 虞滢笑应:“自然是可以的。” 妯娌两人正说这话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篱笆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步子声,还有伏震急急的声音:“弟妇,你快出来瞧瞧宋三郎!” 虞滢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连忙与大嫂从屋中走了出来。 一出屋子,便见大兄背着浑身是血的宋三郎入了院子。 同时进来的还有一脸急色的何叔何婶和何大郎。 这场面太过血腥,会吓到孩子,虞滢连忙让罗氏把伏安伏宁带入了屋中。 伏震让妻子取了草席出来,然后铺在了屋檐下。 在何大郎的帮助下,伏震慢慢地把宋三郎放到了草席上。 宋三郎并未昏迷,只是紧咬着牙强撑着。 虞滢脸色凝重的问:“这是怎了?” 何大郎急道:“昨日半夜下了雨,屋顶本就滑,可主人家硬是要我们修屋顶。宋三郎脚滑不慎从上边屋顶跌落了下去,主人家愣是不肯给他请大夫,说什么是他自己不注意才摔的,只是让人简单的给他包扎,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没法子了,也只能把他带回来瞧一瞧了。” 主要是医馆远在玉县,再者他们想起虞滢把罗氏的眼睛给治好了,又懂草药,那肯定是懂医术的,所以也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虞滢闻言,看向宋三郎。 宋三郎的额头上有一个窟窿,就是衣服上也是血迹,她忙问:“除了头,还有哪几处摔伤了?” 宋三郎深呼了一口气,虚弱的回:“左手手肘和膝盖。” 虞滢查看额头伤口的深度大小时,又问:“出的血多吗?” 何大郎连忙回想,然后回答说:“感觉有半碗血了,至于路上流了多少,我也不清楚。” 虞滢眉头皱了起来。 她查看了额头后,又看了手臂和膝盖。 伤势最重的是膝盖的地方,即便用布条包着,也依旧在渗着血水,整块步都被染成了深色的。 她慢慢解开布条,布条之下裂开了一大口子,像是被瓦片戳伤的。 虞滢面色严肃的道:“额头和手都不需要缝针,但这膝盖必须得要缝针才行。” 虞滢虽然是中医,但中医会缝合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再者她本来也是要接管祖父的中医馆的,所以她也学了这缝合的本事。 虽然是会的,可现在没有任何的消毒工具,缝针也会困难。但不缝针,只是包扎会很难痊愈,也更容易感染。 听到缝针,几人都愣了,何大郎问:“怎么还要缝针?” 虞滢问他们:“没有听说过伤口要缝针吗?” 何大郎应:“只听说过,没有看见过。” 既然是知道的,虞滢也没有仔细解释,只说:“他的伤口太深了,普通包扎的话,很容易裂开再次流血或是流脓……,到时候脚都有可能保不住。” 闻言,大家伙的脸色都变了,宋三郎咬了咬牙,说:“缝吧。” 虞滢得到了他的同意,便开始有了动作。 避免\流血过多,她重新剪了布条包扎他所有的伤口。 包扎好了之后,让大兄立即去打一些干净的河水回来,她则进屋把针线和剪刀,还有素布拿了出来。 水打回来了,让大嫂烧了满满的一陶罐。 她用剪子把针给掰成了弯针,等水开了后,倒了两碗放入装了一半凉水的水盆,让其加快冷却。 虞滢再而把剪子和针线扔到还有一半热水的陶罐里边煮,消毒。 另一边,伏危在伏震他们回来的时候,就让伏安进来把窗帘撩起了,之后他费劲挪到了床尾,望出了窗户外的屋檐下。 从虞滢镇定的给宋三郎检查伤口到现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伏危都看在了眼中。 相对比其他人的慌急,她显得格外镇定从容。 水冷却得差不多了,虞滢便解开了宋三郎伤口上的布条,然后冲洗伤口,避免里边残留有沙石。 虽然用水冲洗伤口是忌讳,容易感染,可没有别的法子,也只能这样了。 简单的清洗后,虞滢拿着穿了线的弯针,看向宋三郎,说:“会非常疼,没有别的法子止疼,你也只能强忍着。” 宋三郎到底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了,他自然吃得苦,直接道:“我能忍。” 虞滢把一块干净的布给了他,让他咬住,然后再让何大郎和大兄把他给压住,避免他疼得乱动。 因画面有些血腥,让人瞧着有所不适,虞滢让何婶和大嫂回避了之后才开始下针。 一声声疼痛难忍闷哼声传入了屋中,伏安伏宁吓得脸色都白了。 小半个时辰,缝了十三针,其间宋三郎疼得昏了过去,又疼得清醒了过来。 宋三郎疼得脸色苍白,全身都是汗水。 两个大男人都看得心惊胆跳的,反观虞滢却依旧是沉着镇定。 那一瞬间,伏震与何大郎,还有在屋中看着外边一举一动的伏危,都是打心里佩服她的。 虞滢不是不怕,而是她习以为常了。 她第一次给人缝针的时候,也是怕的。 第一次给人缝合,只是在导师的指导下缝了三针。虽然只是三针,但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在第二次再上手后,也就没有那么怕了,现在都不知第几回了,自然是镇定的。 剪下最后一针的线后,虞滢终于呼了一口气。 她看向再次昏迷了过去的宋三郎,说道:“先别急着挪动他,我给他处理了头部和手肘的擦伤后,再送他回家。” 伏震问:“那他现在如何了?” 虞滢:“注意休养,别做重活,也别让伤口碰到水,更不能沾上灰尘泥土,大概十天就能把这线给拆了,线拆了也差不多恢复了。” 闻言,伏震和何大郎,还有何叔都面露凝重之色。 何叔说:“宋三郎的娘没了,他爹也就娶了后娘,他与他的两个姐姐都有被苛刻得厉害。他大姐和二姐出嫁后,宋家和他亲近的人都没了,送回去也不见得有人照顾他。” 这事虞滢也帮不了忙,只能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商量,她则给宋三郎处理其他几处伤口。 最后,在几人商量过后,决定把宋三郎送到何叔家休养。 把人送过去后,天色都已经快黑了。 伏震与妻子在院中清理宋三郎留下的血迹,虞滢则歇息一会。 何叔带着何大郎又从何家过来,与虞滢说了帮忙的事情。 何叔说:“今日因着宋三郎的事情,我家大郎与主人家的管事吵了一架,肯定是不能再回去的了,所以我打算让大郎留下帮忙,六娘你看可好?” 虞滢点了头:“自然是可以的。” 想了想,她又说:“价格的话,便按照何叔何婶的一样吧,先只能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得等交货后再结清,你觉着能不能接受?” 在家中,何叔就已经和儿子全都说过,何大郎也是再三思考过了的,所以很快便点头应了,也道了谢。 听到他们的话,伏震琢磨了一下,与弟妇说:“既然缺人的话,等到宋家三郎休养好了之后,再问他是否要不要一块做,弟妇觉得怎么?” 一个是何叔何婶的儿子,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一个则是大兄的好弟兄,且时常帮衬伏家,也是个好的,自然是没有问题,虞滢也就应了。 第49章 四十九章 虞滢想到自己给宋三郎缝针的事情, 传出去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便特意嘱咐何叔何婶帮忙保密。 若是旁人问起宋三郎如何好的,就说宋三郎伤得并不是很重, 上了些止血的草药, 休养一段时日才好的。 何叔何婶也是担心村民知道这余娘子有这么好的医术,不管大病小病都寻来, 然后拿不出银钱还让余娘子来治。 治得好就感恩戴德, 要是治不好的话, 不知会有多少的埋怨呢,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的。 想到这些原因,何叔何婶也就应了下来。 因今日宋三郎的事情, 哪怕今日吃的是鹿肉,味道也极好,但大家也吃不出什么味来。 暮食后, 大家伙简单的梳洗后也就各回各屋了。 黑暗的屋内静悄悄的,虞滢却是睡不着。 即便屋内昏暗,但伏危也感觉得出来她是醒着的,问:“怎了?” “你也没睡?”虞滢反问。 伏危轻“嗯”了一声, 他还沉浸在今日她给宋三郎缝针的那股子临危不乱的从容之中。 这份从容,镇定, 哪怕是男子都没有这份魄力。 伏危也深受震撼。 这般出色的女子, 寻常人又如何配得上? “你是为宋三郎的事情忧心?”伏危问。 虞滢望着黑暗的屋顶, 应道:“给他缝线时,没有半点的保护措施, 我有些担心。” 伏危思索了一会后, 说:“你是衡量过才做出的选择, 必然知道缝合与不缝合哪个比较合适。” 虞滢听到伏危的话, 似乎从中感到了被信赖之意。 这一丝信赖的感觉,像是一缕清风拂来,很轻很淡,却让人觉得很舒适。 “为何这么相信我是做了对的选择?毕竟我也有可能做了错的选择的。” 伏危嘴角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声音低而缓,格外的温润:“别人我或不知晓,但我知你做事是事缓则圆的性子,且遇事不会自暴自弃,也不会慌不择路,你这样性子我怎会不信任?” 黑暗中,伏危的嗓音清越温和,有能安抚情绪的魔力。 虞滢那担忧的情绪也因这话与这声音得到了缓和。 平静了一会,虞滢说:“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冒险了,那宋三郎我还是得看着点,为了避免以后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我得备着一些要用到的东西。” 历经宋三郎的事情后,虞滢觉着以后无论从不从事医者这条路,都要备着一些要急用的东西。 “都需要用到什么东西?”伏危问。 虞滢琢磨一下,回道:“缝合线的话需得找到新鲜的羊肠,可平民老百姓可吃不起羊,找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 伏危琢磨了一下,提醒道:“玉县虽然不必繁华大城,但酒楼应该也是会宰羊的,你或可以去问一问,富贵人家不爱吃内脏,会相对便宜。” 虞滢轻一抚掌,应道:“对呀,酒楼必然是会有的,羊肠线便也不成问题了,还有缝合的剪子和针我可以去铁匠铺定做,酒的话比较贵,那还是得等到十月交了货之后才能买。” 话到最后,语气略消沉。 果然,有钱什么都容易弄得到,没有银子,就是有想法都很难实施。 听到这,伏危笑了笑,而后道:“夜深了,你明日还要忙活那么多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便莫想那么多了。” 虞滢应了一声“嗯”,继而道:“好吧,那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缓缓闭上双目,放缓思绪,渐渐进入梦乡。 听到耳边均匀延绵的细微呼吸,伏危却没有什么睡意。 她所需之物,他一样都给不起。 不仅给不起,在她逐渐有名声传出去后,还很有可能因为他的缘故,给她招来祸端。 为了避免这种祸端,他双腿恢复后,必然不能只是随她一块做药材买卖的。 面临他的不仅仅是时下穷窘的处境,还有不想他好过的人。 那人权势还未能伸得太远,但若是有朝一日权势更上一层的时候,知晓他过得美满,必然会继续再使肮脏的手段。 他在武陵郡之时,便了解到这两年新即位的天子骄奢淫逸,更是征丁无数,大兴土木修建宫宇楼台。 强权之下必有反抗,不过是早与晚的事情。 而他要做的,就是动乱之前,寻得一方势力庇护全家。 一则为了将来做打算,一则为了庇护迫害。 现在能找到的势力,也不过是玉县的县衙。 只是,玉县贫瘠落后,那玉县的知县于玉县的平民老百姓来说或许是只可仰望的存在。但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也不过是看蝼蚁一般的存在。 但他现在能竭力接触到的,也只有这玉县的知县了。 *** 翌日,虞滢配了一副消炎药,熬了半个时辰后,才与伏安伏宁一块送去了何家,顺带去查看宋三郎的伤势。 才进何家,发现何叔何婶和何大郎看向自己时,眼中都带着一丝敬畏,让她怪不习惯的。 她问道:“怎都这么看着我?” 何叔感叹道:“昨日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慌张得不行,唯有六娘你面不改色,我们是打心里佩服你的。” 虞滢一笑,谦虚道:“我不过是看着镇定,但其实心里还是慌得很的,昨夜失眠了大半宿,就是担心宋三郎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今日一早就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何叔与她说:“宋三郎许是昨晚一直疼得睡不着,今早喝了些热粥后就睡了。” 虞滢问:“宋家就没有来人?” 提起这个,何婶就来了气。怕宋三郎听到,压低了声音道:“来了,来的是那宋家小女儿,只是拿了几个鸡蛋过来又回去了,他那亲爹一眼都没过来瞧,生怕一过来就得把人接回去似的。” 一旁在晾衣服的何家大嫂搭嘴道:“昨日你家大兄把人带回去时,宋三郎满身都是血,村里的人自然越传越厉害。” “我刚刚洗衣服的时候,就听那些妇人在说要治好宋三郎要花很多银子,估摸着宋家人不敢过来,也是怕把个累赘接回去。” 虽然何家大嫂也埋怨丈夫和公婆把宋家三郎接回来,但也不敢明说出来。 而且那宋三郎平时与丈夫在士族那处做活,两人也多有关照,她更是不会把埋怨的话说出来惹丈夫和公婆的不喜。 何婶道:“不接就不接,让村里的人看看那宋家人的嘴脸,以后那宋家夫妻若是还要拿着孝字来压榨宋三郎,那便就有话怼回去了。” 何大嫂闻言,说:“可这以后还是要回宋家去住的。” 总不能继续留在他们家吧? 何叔想了想,说道:“等过一些天,给伏家搭茅草屋的时候,与里正说一声,在这附近也划一些地来给宋三郎搭一间茅草屋。” 虞滢在一旁听着,并未插嘴。 看人品性,从所作所为便能分辨出个大概。 何家人对邻里善意的举动,便能知道他们是善良的人。 在何家待了一会后,虞滢怕药凉了,便让何叔把宋三郎给喊醒了。 宋三郎见到了伏家二郎的娘子,想起昨日的事情,眼里有感激又有几分敬畏。 他撑着床坐起来,“昨日的事情多谢伏家弟妹了。” 宋三郎和伏震以兄弟相称,这声伏家弟妹倒也恰当。 虞滢问他:“伤口有没有裂开?” 宋三郎摇了头,应:“没有裂。” 在宋三郎喝了药后,虞滢让他躺了下去。 然后指点何大郎把宋三郎脚上的布条解开,看了眼伤口后,虞滢把用热水煮过的纱布给了何大郎,教他如何包扎。 因这消毒条件达不到要求,所以虞滢嘱咐道:“包扎的布都要用沸水煮过,放在屋中晾干后才能用,而这伤口包扎的布也要每天换。” 何大郎应了之后,虞滢又说:“我那边有药,而且也有药罐子,熬药也方便,这几日我便让大嫂熬好再送来。” 宋三郎受伤后,家里的人只有小妹过来,而且也只进屋瞧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显然只是过来打探他的情况,并不是来关心他的。 家人的冷淡,让人心灰意冷。 但比起家人,伏家与何家的却如此善待他,如何让人不感动。 哪怕是个大男人,都不禁红了眼眶。 宋三郎声音沉哑的感谢:“余娘子,等我这伤养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使唤。” 虞滢笑了笑,道:“先别想着报答了,把伤养好了再说。” 说了之后,便也就出了屋子,和何大郎说了一些要仔细注意的事情。 回了家中,虞滢让大兄大嫂准备一下,一会去寻里正看田地。 她回了屋子,也顺道给伏危检查了一下固定的竹条有没有松动。 检查了一会后,伏危问:“宋家三郎如何了?” 虞滢道:“许是宋三郎的身子骨本来就好,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伏危抬眼望向她:“只是?” 虞滢眉头微蹙的道:“宋三郎还挺可怜的,家里就一个人过来瞧他了,但我觉着并不是出于真心过来看的,只是想确定他伤得重不重而已,大概这事让他心寒了吧,所以对何家很感激,方才与我道谢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听到这,伏危也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若是她在他双腿刚瘸的时候出现,他也会像宋三郎那般失态。 不是说现在不感激她,只是他经历过了最为难以接受的阶段,心境不一样了,表现也不一样罢了。 虽然表现不一样了,可不管何时遇上她,他都会惊叹她的与众不同,目光被她所吸引。 思及至此,伏危眸子微微一敛,遮掩眼底的情绪。 再说心寒之人,在最低落消沉之时,若有充满魅力之人从中帮助,拉出泥潭,总会慢慢生出感激之外的感情。 这一点,伏危深有感受。 敛眸沉默了几息后,他缓缓道:“宋三郎有何家照顾,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你便可全心做其他事了,莫要耽搁了十月的药材交期。” 虞滢不疑有他,应道:“也没耽搁什么,我就是每天顺道过去瞧一瞧而已,过个两三日我也不需要天天过去了,等到了拆线的时候我再过去就行了。” 伏危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这时,虞滢看到屋中的拐杖,又说:“你还得十日左右才能拆脚上的竹子,这几日拐杖用得也不频繁,不如就先借一根拐杖给宋三郎用个几日,也省得他行动不方便。” 话到最后,虞滢还是询问他的意见:“你愿意借吗?” 伏危闻言,手心微收,转头看向杵在墙壁上的拐杖。 默了两息,口不对心的应道:“不过只是用几日,我怎会不借?” 顿了一下,又道:“你一会还要去里正那处,等回来后再让阿兄送去,也可以顺道教宋三郎如何使用。” 虞滢点了头:“那也行。” 她把他的裤脚放了下去,嘱咐:“你的腿骨也恢复得很好,但还是能不动就不动,不然全身一动,还是会很容易碰到伤处的。” 伏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应了声。 虞滢给伏危简单的检查过后,也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伏危转头看向拐杖,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 半晌后,呼出了一口浊气,眼不见为净地收回了目光。 * 虞滢和大兄还有大嫂一块去了里正家中,与里正一块去看那几块地。 地确实都是好地,都离水源比较近,不需要费劲地挖太长引水沟,只需要分垄挖沟便可。 虞滢看了几处的地方,选择了离家里比较近的地。 里正用步子来给她量地,特意把步子到最大,最后出来的田地可不止五亩,应多了几分。 因田地多,即便是多了几分也看不出来。 里正也暗示了一下虞滢,让她知晓。 虞滢感谢后,便也就回去准备银钱给里正送去,再顺道签订契书。 伏危见他们回来了,便把大兄喊进了屋中,把虞滢交代的事情说了。 伏震拿了一根拐杖,伏危忽然开了口:“让宋三郎仔细些用,莫要使坏了。” 伏震一愣,随即又想到拐杖是弟妇特意给二弟做的,他借去给旁人用,二弟自是会心疼的,便也就应了声:“我会嘱咐他的,等他腿脚好得差不多了,我就立刻去取回来。” 伏震出了屋子后,伏危沉默无言地看着留下的另一根拐杖,怎么看都觉得这单根拐杖形单影只,有些凄凉。 * 虞滢去里正家交了银钱,租下了五亩地。 思索了一个晚上后,在第二日上午采完草药回来时,便把何家父子喊到了家中。 然后再与大兄大嫂,还有伏危一同商量着怎么捯饬这些田地。 因为了方便伏危,所以伏震把桌凳搬到了屋中,大家伙坐着商量。 这些时日她采的草药,有许多种植周期短,能治风寒温病,止血消炎等草药,这些草药,她几乎都留了种子。 现在只需要找人分垄挖沟,再翻地下种子,留一两人照看便可。 何叔与她说,村子里许多人都是凑钱一块租的田地。 那么些人只忙活一块地,也没别的活计,只需要一日给个五文工钱,便多得是人来帮忙。 而这五亩地的话,也用不了几个人,且最多就是忙活个四五日。 到时再留一两个人长期照看也是成的。 伏危以前从未触及到过这些底层百姓的赖以生存的农田,现在听来,心情多了几分感触。 明明疆土辽阔,明明能耕种的土地那么多,可却宁愿荒废也不愿给百姓耕种。 百姓拿不出银钱租地,而能租得起的,所交付的租银与粮食都被送往昌荣之城,周而复始,贫穷之地一直贫穷。 长期如此,国又怎能一直繁盛? 虞滢同意了何叔的建议,然后看向伏危,却见他蹙眉沉思。 思索了一下,问他:“二郎,你怎么看?” 伏危被她的一声“二郎”喊回了神,看向她,说道:“你们还要采药,分不出人手来,何叔的建议就挺好。” 虞滢点头,确实是分不出人手来了。 陵水村附近的两座山的外围草药有限,还需得去周边的山采药。而且他们对草药也不熟悉,虞滢也需要一块前去,这就很难兼顾到家里的田地了。 请人的事情就托何叔帮忙了。 村子里的人听说那伏家租了几亩地,要请人耕种,不需要何叔去问,就有好些人去了罗氏的跟前,询问要不要人帮忙。 罗氏不会谈,只让他们去寻何叔。 请人做活的事情,也不用虞滢操心了,她时刻记得托客栈小二阿福找药商的事情,所以寻了个时间,带了一些药材去玉县。 那朋来客栈的小二哥又凭着一张巧嘴拉了一个小药商。 也是需要见过虞滢的药材才能决定。 药材倒是满意,只是因价格降不下来,所以并未要太多,只要了五十斤指定的药材。 因家中有存货,所以虞滢很快便交了货。 十九文一斤的价格,得了九百五十文钱。 虞滢采买了一些粮食后,便也回了家。 回到家中,伏危唤了一声她进屋。 她进屋后,伏危把已经改良过的连弩给了她,而他的一旁还有两把差不多大的连弩。 伏危道:“里边放了一支竹子做的短箭,你试试。” 虞滢把小连弩接了过来,未急着射箭出去,而是问:“另外两把,一把是给大兄的,另外一把是给谁的?” 伏危低下头看了眼床边的连弩:“一把是我防身用的。” 听他这么说,虞滢也没有细问下去,转而拿着连弩对着茅草屋的墙壁。 伏危:“这个的冲力会强许多,莫要对着墙壁,对准竹子来。” 虞滢闻言,便对准了数步之外的竹子,下意识的眯着一只眼来瞄。 伏危见她这个动作,不禁低笑出声。 听到笑声,虞滢转头看向他:“怎了?” 伏危道:“无事,你快试试吧。” 虞滢也就转回了头,因为全神贯注,所以并未注意到身后侧的男人在细细的打量着她。 虞滢有过经验,没有先前第一回使时那么紧张了 一推之间,便能感觉到与先前的不一样了,手感好了许多。 她再而一拉,短箭倏然射出,瞬息插向粗竹之中。 比起上次连野猪皮都插不进去的连弩,这一回,竹箭却是深深插/入了竹子中。 虞滢上前查看插/入了三分之一的短箭,露出了惊诧之色,转回头看向伏危,惊道:“只是换了弓与弦,威力就变大了这么多?” 伏危道:“其实与你用药是差不多的,有同样药效的药,但与不同药材搭配,治疗的效果程度也会不一样。” 虞滢闻言,不禁失笑。 她说:“需要我唤大兄进来吗?” 伏危点了头。 虞滢想要把竹箭从竹子上取下来,但奈何卡得太紧了,她取不下来,也只能一会让大兄帮忙取下。 伏震进来的时候,听闻连弩的连续使用,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伏危淡淡道:“山中凶险,普通柴刀防不了身,弓箭又太过显眼,这把连弩尚算得上小巧,藏在背篓中再也合适不过。” 伏震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这物可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弓箭毕竟猎户都在使用,尚不会有人说什么,可这连弩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有罪无罪,皆是衙门定的。 伏危知大兄的心思,说道:“所以就看你如何使用了,当然,大兄觉得可以应付山中凶险,也可不需要。” 伏震默了片刻,还是拿了起来,说道:“何叔何婶,还有何大郎,弟妹都是冒着险去采药的,若有利于护自己也护他人之物,我定然是要用的。” 伏危便也就开始与大兄说连弩如何使用。 见这对平日里边没什么话可说的兄弟,时下难得有话可说,虞滢也不打他们,放下了连弩后便从屋中出去了,留他们兄弟二人在屋中说话。 伏危教了一遍后,让伏震试一试。 伏震看了眼竹子上的竹箭,上前一步,没费什么力气直接就拔了下来。 伏危见状,眉宇微微挑起,目光落在了大兄那手臂起伏的肌肉上,块垒分明,皆似蓄满着力量一般。 伏危这些日子下来的观察,发现大兄的力气属实是大。 平日打水的时候,提着满满一桶水跑几个来回,连气都不喘一下。 就是将满是水的水缸挪动,也是两手一抬就起来了,好似都不需要什么力气一般。 这般力气,若是能练得好/枪/法再从军的话,说不定也能闯出些名头来。 第50章 第五十章 武陵郡太守府。 押送犯人流放岭南的衙差返回了武陵郡复命后, 便立即去郡府求见了太守家的嫡长公子。 有小厮把他们从后门领入偏院,不多时,一个身穿锦缎长袍的男子从里院走出来。 这男子虽穿着富贵的锦缎, 头戴玉冠, 还长得有几分英俊,可却让人感觉不到贵气, 反倒像是平民偷穿了贵公子的衣裳一般。 两个衙差虽也有这种感觉, 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连忙低下头拱手行礼。 随后把在陵水村所见一一阐述了出来。 “那伏家老小都愁容满面, 茅草屋破旧不堪,还有就是伏家二郎的腿确实是废了。” 另一个衙差又接口道:“小人们去伏家的时候, 都日上三竿了,伏家老小都在打扫院子,可那新妇还在睡懒觉, 且还听同村的妇人说那新妇与外人有苟且,伏家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男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再重复的问了一遍:“果真仔细的查看了?” 衙差连忙应道:“确实查看仔细了, 小人二人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闯了进去,他们是绝不可能提前知道小人前去试探。” “确定?” 两个衙差斩钉截铁地应:“确定!” 男子给身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神。 小厮会意, 把准备好的两袋子银钱给了他们。 两人双手去接, 接到沉甸甸的铜钱后, 二人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 二人离开后,男子脸上快意的笑了。 从后院离去, 到了前院时, 一个身穿着甲胄的中年男子从外走入。 年轻男子与那中年男子的眉宇与轮廓有五六分相似, 一看就知是亲父子。 年轻男子连忙拱手:“父亲。” 郡太守冷冷扫了一眼他, 沉声道:“你随我来。” 说着便径直略过儿子离去。 听到这冷冰冰的语气,男子暗暗咬了咬牙。 男子随父亲身后入了书房,在关上门转身过来的刹那,忽然一卷竹简砸了过来。 男子被砸了个猝不及防,竹简砸中额头后,“啪”的一声落了地。 年轻男子脸色微惊,忍住了疼痛,问道:“父亲这是为何?” “霍敏之你做的那些事,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这是武陵郡,是我的地盘!” 唤做霍敏之的男子心疼咯噔了一下,低着头忐忑的问:“孩儿不知父亲所言何事?” 郡太守声色并厉:“我警告过你了,你断了谨之双腿就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但之后别再动谨之了。” 霍敏之心下微震。 他没想到前脚衙差刚走,消息就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父亲,孩儿只是让人去陵水村调查一下养母情况,并未对他动手。” “你心里想什么,我岂能不知?收起你那么点心思,最好别和我玩心眼,我可不止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不能达到我的要求,就给我滚远些。” 听到这话,霍敏之暗暗握紧了手心,眼底一片阴沉。 霍太守又说:“若是你有谨之一半聪慧,我何至于不省心!?” 郡太守撑着腰,似乎感觉到了阴沉的气息,他微微眯起了眼,再次警告:“别把我的话当玩笑话,你若是想忤逆我,也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话到最后,一声冷喝:“出去。” 霍敏之缓缓地退出了屋内,关上房门的时候,咬牙切齿,眼底是翻腾的怒意与恨意。 书房中,出了气的霍太守坐了下来,深呼了一口气。 比起在蛮荒之地长大,心眼小且没有什么才能的亲生儿子,他更满意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德才兼备的养子。 他知谨之是有本事的,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也是想过留在身边的。但他终究是伏家人,留不得。 * 暮食后,虞滢让伏安去何家把何叔何婶,还有何大郎请了过来。 虞滢与他们说:“因做了个小买卖,得了些银钱,所以先结了之前采药的银子,之后都是等到十月再结,可有意见?” 何叔何婶道:“我们没有意见。” 父母都没有意见了,何大郎自然也不会有意见的。 而伏震更是不会有意见。 虞滢随之把分好的几份铜板放到了桌面上。 这次卖出去的草药有五十斤,九百五十文钱,给了小二九十五文,还剩八百五十五文。 虞滢间他们没有意见,便说:“何叔何婶十日下来,七文的有十八斤,六文有二十二斤,共是两百五十八文。” 虞滢把串在了一块的铜板一串铜板推到了何叔何婶前边:“何叔何婶你们且数一数。” 听到父母只十日便把自己两个月的工钱给挣到了,何大郎心下无比震惊。 原先父亲来寻自己与余娘子一块做药材买卖,他还是很犹豫的,毕竟士族豪强的活稳定,不会有一日没一日。 没等他下决定的时候,就因宋三郎出了事而直接有了答案,现在看来,这决定是没有错的。 便是伏震听了这个数目,都是惊诧的。 虞滢又道:“何家大兄因为帮忙时间短,且对草药不太了解,所以只采得五斤左右,不足五斤也按五斤六文来算,共是三十文。” 虞滢说着,把串成了三十文的铜板放到了何大郎的面前。 “最后,是大兄的。” 伏震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我便不用了。” 弟妇帮他们夫妻交了役银,把他们赎了出来,他们夫妻欠下弟妇的人情与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伏震心中还是有数的。 虞滢说道:“大兄心下是怎么计较的,弟妇不知,但一码归一码,这还是要算清楚的,等算清楚后,大兄想如何都成。” 伏震闻言,也就点了头。 虞滢继而道:“大兄是七文的是八斤,六文的是十二斤,一共是一百二十八文。” 虞滢说着,把串好的铜板放到了大兄的桌前。 这是何叔何婶第二回分银子了,已经比第一回的时候淡定许多了。但是拿到两百多文,心里头还是抑制不了的激动,心下更是满满的干劲。 他们再努力努力差不多两个月,二郎就能回来了。 虞滢分了银子后,说道:“临近两座山的草药不怎么多了,且也不能采尽了,所以我想着去别的地方采药,就是不知道去哪。” 说着,看向何叔:“何叔你们久居陵水村,应是熟悉地形的。” 何叔笑道:“这附近什么不多,就山多,而且这附近的村落少,也没有说山是哪个村落的,只要有胆子就可进山打猎或是挖野菜。” 有何叔的话,虞滢也就放心了。 再说十月的那个单子,五百斤的采药,新鲜草药都要七百多斤。 现在有五人一块采草药,等宋三郎的腿脚好了,又多一人。六人采药,一个半月也是够了的。 但草药太多没地方放也是一个问题,所以顺道也商量了这两日多搭一间茅草屋。 晚上,虞滢点了油灯,放在了她让大兄帮忙做的一个简易竹桌上。 竹桌约莫到她的腹部,因只是用草绳捆绑的,所以不太结实,但放寻常的油灯和汤药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奢侈的用了一块布,再搭着一些碎布缝补,一张素洁的桌布就出来了。 盖上了桌布,桌子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了。 点了油灯后,她铺了一块布在床上,把今日所挣的四百多枚铜板放在上边,一个一个串入草绳中,眉眼弯弯的,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伏危看着她数钱数得开心,嘴角也不禁跟着上扬。 虞滢边串着铜板边与伏危道:“你大兄和大嫂也接出来了,现在除了请人打理田地外,也没有太大的支出了,那我们的日子也可以好过起来。” 说到这里,虞滢忽然抬起头,看向他,问:“你说,我们要不要搬到玉县去?” 伏危忽然听她提起这事,略为诧异:“你想去玉县?” 虞滢动作缓了下来,有一枚没一枚的串着铜板,说道:“当然不是现在,毕竟咱们也没存多少银子,就算要搬去也要等到明年再考虑。但我现在只是有这个想法,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伏危沉吟了一下,才言:“玉县到底比陵水村的条件好一些,若你想去的话,我们自是不会有意见。” 听到他没有意见,虞滢又说:“到时候陵水村的田地,还有草药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何叔何婶打理。” 低下头串着铜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我有门路,也不怕得罪玉县那些个医馆的话,倒是可以租赁荒地,让陵水村的村民一块种植草药,双方也能得利。” 她打听过了,不怎么好的荒地只需交租银,并不需要交粮食。 听到她的话,伏危眉眼微微一凝。 他隐约听她提起过要种的是治风寒温病与治伤的草药。 风寒温病的药自是抢手,可这治伤的药在这太平的时代,量用得却是不多,最多的也是皇商收购送去边疆备用。 再有,她是循环渐进的性子,不会一蹴而就。 可在银钱不多和人手也不足的情况下,一下子租下五亩地来耕种,却不像是她的作风了,显得有些莽撞了。 再者草药和粮食同时大规模种了起来,就好像是在为何事做打算一般。 伏危想起她成谜的身份,和她之前所言大兄若留在采石场会丧命的事情,猜想她或许对将来发生什么事也是知道一二的。 只是,她或怕会改变什么,又或者为了明哲保身,所以才把这些事隐藏在心底? 粮食…… 草药…… 还有动荡不安的局势,伏危心中对她隐藏之事,逐渐明朗了起来。 最大的可能,或是不久的将来,世道会比现在还乱。 迟迟不见伏危应自己,虞滢抬起头,只见伏危面色凝沉地望着自己。 虞滢微疑,问:“怎了?” 伏危望着她,沉默了几息后,语声沉敛:“六娘,我之前没有过问你的事,往后也不会过问。但你若是信我,我现在只问一件事,我希望你便是不能仔细回答我,也回答我是与不是。” 见伏危忽然肃严,虞滢心头也跟着悬了起来。 静默了几息后,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问:“你想问什么。” 她暗暗做好了心理准备。 伏危望着她,语声沉而缓的问:“不久的将来,天下是不是会大乱?” 虞滢一惊。 他怎忽然就看出了端倪? 或许他早已经知道现在的局势,再从她行事的细枝末节察觉出了不对劲。 虞滢是想顺其自然,尽量不打乱轨迹,但现在看来,她自己就是一个变数。有了她这个变数,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地改变。 静默了片刻,虞滢想通了。 她呼了一口气,轻点了点头,应:“是的,后年北边冰雪消融之时,会大乱。” 伏危从她那处得到了答案,沉默了下来。 他原先以为这朝廷还能撑上个十年八年,到底还是高看了。 后年北边冰雪消融之时,她所言的时间,或许真正爆发的时候。 未爆发之时,也会有各种小动乱来为大动乱做铺垫,那么接下来很快就会不安生了。 虞滢说:“我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始末,我只能与你说,动乱势不可挡,只能顺,不可逆。” 群雄揭竿而起,绝不是伏危一人就能逆转的。 伏危陷入沉思。 虞滢又说:“我不会多说,因为我多言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会影响到你所判断的,所衡量的,所以你莫要多问了,便是问了,我也不会再多言。” 伏危能成为新朝权臣,靠的不是什么未卜先知,靠的是他自己的胆识与谋略。 她若言多或会让他有了错误的判断,也得不偿失。 虞滢所言,听进了伏危心底。 他敛眸久久未言,心底有些乱。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面色严峻地看向她:“今日你就当没与我说过这话,我们往后也不要再提。” 这事,不是他们现在这个处境所能承担得了的,多言必会招祸。 虞滢轻应:“我知道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 二人警惕地相视了一眼,伏危朝着她摇了摇头。 虞滢明白,轻点了点头。 她从床尾下床,去开了门。 沐浴回来的伏宁干干净净地站在门外,身后还站着大兄大嫂。 门开了,伏宁从屋中走近,站到了小婶婶的身旁。 虞滢好奇地问:“大兄大嫂怎也过来了?” 伏震把方才所得的一百多文钱拿了出来,递给她:“我与杏娘的赎银有近七千多钱,不知何时能还完,但现在既然有了银子,自是先要还的。” 温杏也跟着点了点头。 虞滢沉吟了一下,随而道:“大兄大嫂只需每回还我一半就好,留着一半傍身,再者……”她低头看了眼身旁的伏宁,说道:“大兄大嫂还有安安宁宁要养。” 虞滢这一提起,只顾着把银钱还来的夫妻二人才反应了过来。 这衣裳都是弟妇出银子买布弄的。而他们身无分文,除了采药的活,好似也没有正经的活计。 要是真的全还了,岂不是还要继续让弟妇来养活? 夫妻二人恍然初醒,伏震随即数了二十八文出来,再把剩下的一百文递给弟妇。 虞滢见他们虽然没有留一半,但还是留了一些傍身用的,也就接了,笑道:“那我便记着账了。” 伏震点了头。 正要离去的时候,虞滢喊了大嫂:“大嫂你且等一会,我把面膏做好了,我一会给你敷脸上,可以治晒伤的。” 说着,虞滢转身提了油灯。 伏震正要先回屋,屋中传出二弟的声音:“大兄若是不急着回去,与我说几句话。” 伏震脚步一顿。 刚刚与伏危说了时局的事情的虞滢,听到伏危留伏震,眼中浮现了几分疑色。 伏危想与大兄说什么? 虞滢也没有过问,因兄弟俩要说话,也就放下了油灯,让大嫂去隔壁屋把油灯提出来。 妯娌二人带着小伏宁出了屋子,只留兄弟二人在屋中。 屋中,伏危面色淡淡地望向才相认不到半个月的大兄,忽然问:“大兄可想学武?” 听到这话,伏震一愣:“为何这么问?” 伏危说道:“去接你们回来前,家中闯入了两个衙差,这事大兄可听说了?” 伏震回来这些天,虽然没怎么与同村的人往来,但也还是从何叔何婶那里听了个大概,但至于个中细节,他却是不知。 问起母亲,母亲似乎怕他担心,也是闭口不提。 二郎旧事重提,这事必有什么端倪。 伏震问:“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伏危抬眸,神色漠然:“官差忽然闯入说是缉拿逃犯,可实际上却是试探我是真残废还是假残废。” 伏震一怔,又听他说:“能使唤得了官差,又与我有仇的,大兄应知道是谁了。” 伏震确实是猜到了。 伏危继而道:“除却那一事外,岭南到底有多不安生,也不用我多言了。大兄虽有一身力气,可真正与那些有些本事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伏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而我这双腿,不知何时才能痊愈彻底,在未痊愈之前,家中安危只能寄托在大兄身上了。” 最后一句话,让伏震面色凝重了起来。 是呀,在这世道有本事傍身的才不会被欺辱。 若非他有那么一身力气,在采石场也护不下妻子。 思及至此,伏震看向二弟,问:“你可是会武?” 伏危点了头:“我自幼习武,且在军中待过几年,对刀剑枪也有几分研究,有一套枪/法倒是适合大兄练,只是我腿脚不便,且也没有那百斤长/枪,练起来比较困难。” 伏震第一回听到二弟说过去的事情,再听他竟会这么多的本事,忽然想起阿娘说二郎刚到伏家时的情况。 他现在也明白了过来二郎为何是那样了。 这般天之骄子,他有着他的傲气与尊严,一朝落魄且成了残废,怎可能接受得了? “大兄可要练?”伏危重复问了一遍。 伏震心里有答案,应:“我或不是那块料子,但我想试一试。” 闻言,伏危嘴角有了微微上扬的弧度。 好在,不是扶不起的烂泥。 历代悍将天生神力,他这大兄的一身力气也说不上是神力,但往后世道真乱了,或许也能谋得一条出路。 * 虞滢站在庖房门口处,微微探头往伏危的屋子瞧了一眼,看见兄弟俩映在窗帘上的身影,也不知他们在聊什么。 察觉到弟妇视线的温杏,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说道:“大郎与二郎这两日可算有话聊了,刚回来的几日,两人面对面半日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虞滢收回了目光,给大嫂的脸上抹上草药面膜,说道:“有话可聊总是好的。” 温杏连点了两下头,然后感觉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低眸看了眼碗中深绿色的草药泥,喟叹道:“这个好舒服呀。” 伏宁挣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阿娘被涂抹得丑丑的脸。 虞滢笑道:“这不止可治晒伤,还可以让肌肤滑嫩。” 闻言,温杏双眼一睁,惊道:“真的?” 虞滢点头:“经常使用,一个月左右就很明显能看出效果了。” 顿了顿,又提醒:“大嫂在家中做衣裳的这些天,也不用出去,最好就是不要晒太阳,就是晒草药的时候,也要弄一顶帷帽带着遮住脸。” 温杏不好意思道:“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虞滢笑了笑,“谁说是孩子娘就不能漂亮了,即便以后做奶奶了,也要漂漂亮亮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看着高兴。” 温杏闻言,眼中浮现了几分思索。 片刻后,她似乎想明白了些,然后一笑。 虞滢忙劝:“别笑,别笑,会有皱纹的。” 温杏慌忙止住笑意,低声说道:“弟妇说得没错,为了让自己看着高兴也要漂漂亮亮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说:“那等我用出了效果,也让阿娘用一用,让阿娘高兴高兴。” 虞滢:“嗯,那之后再喊上阿娘一块。” 温杏目光看向弟妇脸上的黑斑,迟疑了一下,才问:“弟妇你既会医术,难道也治不了脸上的黑斑吗?” 虞滢把大嫂的脸都涂抹完后才放下了木碗,琢磨了一下,才回:“我这几块斑要祛了也很容易,但我时常要来往玉县,暂时不想祛。” 温杏仔细看了眼弟妇那精致漂亮的五官,若是没有那几块斑肯定是美人。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弟妇的意思,说道:“也是,还是不要祛了,有斑会安全些。” 屋子那头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虞滢见大兄出来了,她便与大嫂说:“我先带伏宁回去歇息了,余下的药泥,大嫂便帮大兄涂在晒伤的地方就好。” 温杏点了头,目送他们离开。 虞滢与迎面走来的大兄点了点头,然后入了屋中。 伏震走到庖房前,正要喊妻子回屋,但在昏暗之下忽然看到妻子的脸,被吓得蓦然后退了小半步。 温杏不知自己现在的丑样子,只睁着一双茫然的杏眸望着丈夫,问:“怎么了?” 伏震看着她脸上的绿泥,表情一言难尽的问:“这是什么?” 温杏把他拉入了庖房,再把帘子放下,在小小的一盏昏黄油灯之下,低声说:“弟妇说可以治晒伤的,你快些把衣裳脱了,我也给你抹一抹。” 第51章 五十一章 “弟妇说可以治晒伤的, 你快些把衣裳脱了,我也给你抹一抹。” 伏震听妻子这么说,望了她脸上那又绿又滑腻的药泥, 心下抗拒,回道:“我是男子, 晒伤就晒伤吧, 便不抹了。” 温杏却是不依不饶:“冰冰凉凉的可舒服了, 你不止脸,就是身上都晒脱了皮, 一定是要抹的。” 伏震拗不过她, 也就说:“我冲浴后再抹吧。” 温杏点了头,正想回屋,伏震喊了她:“弟妇可说要敷多久?” 她回道:“干了也就可以洗掉了, 大概要小半个时辰。” 伏震想了想:“那就先别回屋,等洗了再回吧。” 想了想,他补充:“母亲年纪大了, 看不太清楚, 可能会被吓着。” 他都被吓了一跳, 更别说是母亲与儿子了。 温杏想到这脸上一层绿药泥, 好像也是挺吓人的, 也就点了头。 伏震去提了一桶水进澡间冲洗,温杏在外边等着。 水声停了之后, 温杏抬眼望去,只见丈夫赤膊从澡间走出来, 身上的肌肉上都淌着水。 胸膛的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汇聚到了腹间沟壑, 再缓缓地往下滑落, 她红着双耳挪开了视线。 算起来, 他们夫妻两人虽然一直在一块,但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同房过了。 一是伏宁出生后,她一直忙着照顾,丈夫又不敢歇的做活养家糊口。 后来去了采石场后更是不可能太过亲近。 现在二人独处,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伏震在庖房的木墩子上岔腿而坐,道:“抹吧。” 温杏挖了些草药在手上,然后抹到了丈夫硬实的肌肉上,因常年劳作,掌心早已经粗糙,但因草药滑腻,连着掌心都好似柔嫩了许多。 伏震有些心猿意马,但抬头看向妻子那抹了黏糊糊药泥的脸,顿时心如止水。 * 因要腾出存放药材的屋子,所以何家的人在早上采药过后,下午便过来帮忙搭茅草屋,或者用竹子做药架,编簸箕。 伏危用蒲草给侄子侄女,还有何家大孙子各编了一只蚂蚱,几个孩子在院子疯玩。 伏安伏宁很少有过这么轻松,这么高兴的时候。 温杏在一旁嘱咐他们:“小心些,别摔了。” 这是养了五六日的宋三郎也拄着拐杖从何家过来了。 伏危看到他手下的拐杖,眸色深了深,随而又见六娘朝着他走了过去。 他沉默了一下,把伏宁喊了过来。 虞滢走到宋三郎身旁,问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宋三郎道:“已经在慢慢结痂了。” 虞滢说:“等过两日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便帮你把线给拆了。” 宋三郎点了头后,迟疑了一下,才问:“这回给我医治要多少银钱,待我存够了便送来。” 虞滢笑了笑,道:“先前宋家兄弟帮我们家搭茅草屋的时候也没有要银子,现在我又怎会收银子?” 宋三郎带着感激的语气应道:“这不一样,我那日也只是顺手帮一帮而已,可这回要不是伏家弟妹的出手帮助,可能这腿真的废了。” 虞滢正要说什么,衣服忽然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看去,是小伏宁。 伏宁给小婶婶递了一个草编的蚂蚱,然后转头指向院中帮忙编制着簸箕的伏危。 伏危对她淡淡一笑。 虞滢接过了伏宁递过来的蚂蚱,同时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虞滢复而抬头看回宋三郎,说道:“我又不是开医馆的,而且这些草药都是大家伙一起采的,所以真不用给我什么银子,要是宋家三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休养好腿脚了,再过来帮忙吧。” 宋三郎沉默了一下,应了她:“我闲着也是闲着,虽然不能走动,双手还是可以帮忙的。” 宋三郎应下后,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帮忙编簸箕。 虞滢看了眼,也没有说什么。 宋三郎和大兄交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他们都是一样性子的人,不想欠别人的,也不想占别人的便宜,所以才会亲如手足。 她收回目光后,看向手上的小蚂蚱。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栩栩如生,要是不仔细看还误以为是活的。 提起来,轻轻弹了弹小蚂蚱,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伏危静静地从她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偏生这时候伏安好似发现了什么,惊道:“小叔腿脚不好使,宋三叔腿脚也不好使,都是小婶治的,而且都在用小婶准备的拐杖,好巧呀!” 伏危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冷淡,语声平静:“你既得闲,便来帮忙编簸箕。” 刚偷闲玩了一会的伏安顿时耷拉了脑袋,小声嘀咕:“我才玩了一小会呢。” 虽然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乖乖的去帮忙,笨拙的开始编竹条。 * 傍晚,何家人与宋三郎都离开了之后,村里也没有什么人走动了。伏危坐在长凳上,双腿平放在了前边的木墩子上,手上拿着一根长棍。 一声“瞧仔细了”后,他握着长棍缓慢地比划着三个动作,声音徐沉:“枪术最基础的招式是拦拿扎,看似简单,但之后几乎所有的招式都与这三招息息相关。” 打理着草药的虞滢闻声,也好奇地朝着伏危望了过去 伏危的动作本来是慢的,可下一息眉眼倏然凌厉,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差些让她花了眼。 心下不禁惊叹,她还是第一回见人坐着耍枪还耍得这般行云流水的。 何止是虞滢瞧傻了,大嫂和伏安伏宁都跟着她都一样看傻眼了。 伏安看着小叔,满眼都是崇拜,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比划了起来。 数遍之后,伏危倏然停止了动作,凌厉的眸色也几乎同时敛去,抬眸看向大兄的时候,已然冷静淡然。 他把长棍扔了过去,伏震稳当接过。 伏危有条不紊的说:“双腿下压马步,左手握圈使棍身滑动自如,右手握实末端再至于腰间。” 伏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棍,按照二弟所言下压马步,然后边回想方才二弟的那几个动作,边缓缓开始比划。 三个动作来回重复,也如同方才伏危那般,动作由缓而疾,力道也越发悍猛,棍棒抖动也挟着劲风。 伏危看着大兄的动作,眼神微阖。 不得不承认,大兄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虞滢瞧着伏震那很快就掌握住精髓的枪术,隐约猜到了昨晚伏危留下伏震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在乱世之中,他们这一家老弱妇孺加一个还躺着的,没有个强悍一些的人护着,恐怕会沦为乱世之中的牺牲品。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伏震舞棍所吸引时,只有罗氏默默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暗暗地转了身入了庖房。 让两个儿子的身上,罗氏看到了已故丈夫的影子,心下五味杂陈。 哪怕是过去了二十一年,她还是不信勤勉尽责,忧国恤民的丈夫会做出通敌的事情。 可不信,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捂着眼无声地啜泣。 * 虞滢算了算,给伏危正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也是可以拆竹条了。 上午采了药回来后,虞滢让大嫂帮忙烧一些热水送进屋中,随后洗了手后便入了屋中。 虞滢拿了桌上的干布巾擦拭手上的水渍,与伏危说:“正骨也差不多两个月了,竹条可以拆了。” 饮着茶水的伏危闻言,眉眼微微一动,放下碗后,低头看向那双残了几个月的腿,幽幽的道:“真的会好吗?” 虞滢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很坚强,可心底还是忐忑的。 虞滢声音温和:“有我在,还怕好不了?” 伏危闻言,原本略微黯淡的眸色忽然有了浅浅笑意,抬头看向她:“那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虞滢一笑:“莫要太看得起我。” 伏危卷起了裤腿,把绑着竹条的双腿露了出来。 虞滢检查了一遍后,然后才把布条拆开,当所有的竹条都拆下后,双腿略显肿胀,显得有些丑。 伏危看了眼双腿,眉头紧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虞滢。 见她脸上并未露出厌恶之色,心下才暗暗呼了一口气。 这里没有任何的仪器,虞滢只能凭着经验和感觉来再三仔细地检查骨头是否长好了。 检查前,虞滢心想她几乎天天都盯着伏危,若是骨头这都没长好,祖父的招牌就该砸在她手里了。 虞滢屏息敛气,仔细地在伏危双腿的断骨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定恢复良好的时候,才呼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会比我还镇定。”看到她这般紧张,伏危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虞滢抬眼轻轻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什么神医,自然不是治谁谁都能好的,而且我嘴上虽说着自信满满的话,可心里也不比你轻松。” 确定伏危的腿骨长好了,不再担心影响到他的情绪,虞滢也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那……现在可以动了?” 虞滢点头:“你先尝试活动一下关节,但绝对不能下床走路,就算是要走,也要等到明日拄着拐杖下地,但同时也不能久立久走。” 说到拐杖,虞滢想起拐杖还在宋三郎那处。 宋三郎缝合的线在前几日就拆了,而现在在恢复中。因用的是这寻常线,而且药品匮乏,所以那狰狞的疤是去不掉的了。 宋三郎倒是没有太在意伤疤,只要能不影响他做活就行。 虞滢琢磨着宋三郎现在可一拐一瘸的走路了,应该也不需要用到了拐杖了。 那明早她去何家给他做最后一回查看后,就顺带把拐杖拿回来。 这时,大嫂敲门送了热水进来,看到地上的竹条和布条,惊道:“二弟的腿可是好了?!” 虞滢笑道:“没呢,还得休养一段时日才能正常走路。” 听到“正常走路”这几个字,伏危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但却又很近。 躺在床榻上数个月,让他几乎忘记了正常在地上行走和奔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因着小叔的腿露着,温杏也不好久待,送了水后就出去了。 虞滢探了一下水温,觉着有些烫,也就出去端了些凉水进来。 从屋外进来,便见伏危铆足劲地想要动弹双腿。 虞滢也没打扰他,在小半会过后,伏危的腿脚轻轻地动了动。 伏危感觉到了知觉,眼中渐渐有了喜色。 虞滢兑了水,把水盆放在了床外边,与他说:“你太久没动过了,腿脚的血流堵塞不通,所以僵硬肿胀,很难动弹,泡脚与热敷之后再试一试。” 断骨在膝关节处,现在很难弯曲,泡脚的话是有难度的。 虞滢把布巾拧得半干,正要给他擦洗腿脚时,伏危却是把她手上的布巾拿了过来:“我自己来便好。” 腿脚丑陋,伏危并不想让她再次触碰。 虞滢只以为伏危逞强,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伏危弯腰去擦洗腿脚。 虞滢看着他那压腰的动作,她不得不在心底感叹一句这腰力韧劲还真好,让她这样压腰的话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 虞滢帮他洗了布巾再递给他。 简单的擦洗后,虞滢用热一些的水泡了毛巾,捞起拧得半干后热敷在了伏危的膝盖处。 罗氏从大儿媳那处听说二郎腿上的竹条拆了,急忙赶来。 敲了房门后入了屋中,看了眼屋中的情况后,紧张地望向虞滢,声音颤颤发抖的问:“六娘,二郎的腿真的快要好了?” 虞滢看向伏危,眼神示意他来说。 伏危明白她的意思,随而朝着母亲点了头,回道:“方才有知觉了。” 罗氏闻言,双眼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喜极而泣。 她连忙又问:“那之后还要注意些什么?” 虞滢简单的与罗氏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也算是说给伏危听的。 不过说完了之后,虞滢面色又严肃了起来,说:“虽然快好了,但除了大兄和大嫂外,先莫要与伏安说,就是何叔何婶都不要说。” 大兄沉默寡言,不是话多的人。大嫂又比较腼腆,几乎整日都待在家中,鲜少出去,且也不爱与村子的妇人闲聊,显然是能保守秘密的。 只是伏安,还是老问题了——年纪尚小,不一定能保守秘密。 罗氏闻言,喜意渐退:“我省的,我一会与杏娘和大郎再仔细交代一遍。” * 伏危腿脚转好,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也心照不宣。 翌日一早,虞滢把拐杖取了回来。 回到屋中,便见大兄搀扶着伏危左臂,右臂则杵着拐杖站立。 这是虞滢第一次见到站起来的伏危,哪怕没有站直,却也可看得出他原来挺拔的身躯。 伏震长得高大,伏危却也矮不了多少,虞滢觉着伏危完全站直后,她也只到他下巴那处。 看着伏危能站起来了,虞滢心里头也是高兴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喜意。 伏危看向从屋外进来的虞滢,相视一笑。 一笑过后,伏危才缓缓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走得伏危心情复杂。 曾经心如死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站立,如今一切都渐渐好了起来,心头自是思绪万千。 但不管多少的思绪,起码现在是喜悦的。 薄唇微微上扬,眼底同时也有了笑意。 但不过走了几步,伏危额头便沁出了一层薄汗,撑着拐杖的手指节也渐渐泛白。 显然伏危已经到了极限,但却还想继续走动时,在一旁盯着的虞滢浅浅拧眉,喊了一声:“二郎,可以了。” 伏危呼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再勉强自己,让伏震扶着自己坐下。 虞滢把大兄送离开后,转身看向伏危,说:“我知你心急,但我说过了,不能操之过急。” 伏危倒是没有反驳:“我一时忘了,抱歉。” 虞滢叹了一口气,说道:“想要好,就得慢慢来。” 伏危对着她淡淡一笑:“我两个月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只是方才一时过于激动,就想再多走几步,往后我会适可而止的。” 虞滢见他似乎心里有数,便也就没有再劝他。 伏危腿脚恢复得好,虞滢心头又一桩大事落了地,接下来便是田地耕种与药材交付这两件事了。 耕地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种植草药,另一半种蔬菜。 新的两间茅草屋搭建好了。 一间用来住。 一间则是一分为二,隔开了一个隔间给罗氏做寝室,外边则是吃饭的地方,放得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也就差不多了。 另外一间,则成了虞滢与伏危的新寝室,小屋子则成了存放草药的屋子。 虞滢原本想着还要多搭一间茅草屋的,可何家父子与大兄很有默契地搭好了这两间茅草屋后,便去帮宋三郎搭屋子去了。 大茅草屋搭建起来比较费时,平时他们都是忙中抽闲来搭的,所以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要再多搭一间屋子。 大兄与何大郎把竹床与桌子搬到了新屋子后,再把已经可以下地却还要扮成瘸子的伏危背到了新屋子,接着又去忙宋三郎的屋子了。 虞滢与伏危坐在床榻上,面露难色。 二人静默无言的过了片刻后,伏危率先开了口:“他们或是觉着我们是夫妻,很难理解为什么要多搭一间屋子,所以可能就作罢了。” 虞滢与伏危一间屋子,到底还是有许多事情不便的。 见她有些消沉,伏危沉思了片刻,又说:“这样吧,我与母亲说一说,我去住那小隔间,让母亲来与你同一屋。下地行走的话……” 他顿了一下,才继而道:“等晚上你们都歇了,我再到膳厅走一走。” 虞滢听到伏危这么说,便想到罗氏屋子有些小,放下一张竹床和一张简单的小竹桌后,也就一条过道了。 那过道狭小,伏危还得支着拐杖走路,行走极其不便,没准一摔就会磕着碰着。 虞滢转头看向自己的舍友,眉头微微一蹙,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娘的屋子太小了,不利于你平日康复,而我也知你与我一室多有不便,但现在好像怎么分屋子都不合适。” 大兄大嫂自是要一间的,总不能回到家中后就要把人家夫妻俩分开来住吧? 而罗氏最合适的就是与她住,或是自己一个人住。 可显然,罗氏那间小屋和那张单人的竹床,是挤不下她的了。 伏危听闻她的话,拇指指腹微微一摩挲虎口,心底默默的回:他并未觉得不便。 面色温淡:“我已然习惯,只是我担心六娘你不自在。” 说实话,在就寝上,虞滢现在确实已经习惯身旁的伏危了,也没有什么可不自在的。 但除了就寝这一事外,其实还是有许多不自在的。 第一是她换衣裳的时候得去浴间换。 第二则是来月事的时候,她会睡得不自在,就是换月事带都得去茅房去换。 现在还勉强能接受,可这要是到了冬天,外边又冷又黑,她心下还是怕的。 虞滢琢磨了一下后,还是接受了现在难以分房的现实,她不确定的道:“要是你不在意的话,那就再挤挤?” 伏危面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平静的应:“只要你不嫌弃便可。” 虞滢见他们俩都达成了共识,便开始想着怎么捯饬这间新屋子。 她想,既然分不了房,那肯定是要分床的了。 分床后再加上一扇茅草屏风,换衣裳的话也会方便了许多。 虞滢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再纠结这事。 她起身打算去旧屋子把窗帘拆下。 虞滢起身离去,却不知身后的伏危唇角微微扬起。 虞滢拆了窗帘后,简单地洗了洗,晾晒后又去摘了一小把的野花。 她把野花放入了竹筒中,端入了屋中,放在了桌面上。 屋子大了,较之先前小屋子更明亮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显得非常的空旷。 虞滢想着这些时日荷包厚实了一些,她也应该添置一些东西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外,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且过了数日,当伏危看见屋中多出的一张单人竹床时,沉默了。 虞滢笑道:“虽然没法子还得住在一屋,但现在有条件了,自然不用挤在一张床了,你说是吧?” 伏危的视线从竹床上移开,望向她,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还是你想得周到。” 还真是非常的……周到呀。 第52章 五十二章 虞滢与伏危的屋中多了一张小床, 着实让人关心。 最为关心的莫过于虞滢的大嫂。 为什么夫妻还要分床睡? 要是一直分床也就罢了,可明明之前还是一块睡的,为什么搬了新屋子后就要分床睡? 百思不得其解, 晚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伏震顶着困乏询问:“怎了?” 温杏怕吵醒儿子,压低了声音纳闷道:“我有些想不通。” 她翻过身来, 几乎偎进了丈夫的怀中, 低声道:“弟妇与二弟是怎么回事?” “嗯?”伏震有些不大明白她说的是哪回事。 她不解道:“就今早弟妇让人送来的竹床让我很在意, 他们夫妻这是要分床睡吗?” 伏震沉默了一下,半晌后, 才提醒了妻子:“弟妇与二郎成婚的时候, 二郎双腿便断了。” 温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伏震便再给了提示:“他们还不算真夫妻。” 听到丈夫的话,温杏顿时反应了过来。 二弟腿脚不便, 若非是弟妇主动,不然怎么圆房? 温杏怔愣了好半晌后才回神,她呐呐道:“就算还不是真夫妻, 可先前都同床那么久了, 怎就忽然分床了, 是不是他们不想做夫妻?” 伏震不知怎么回答妻子这问题, 因为他也不清楚个中缘由。 这时, 夫妻俩都以为熟睡了的伏安忽然出声:“小叔想和小婶做夫妻的。” 伏震:…… 温杏:…… 夫妻俩沉默了片刻后,温杏从丈夫的怀中挪了出来, 翻了个身面向里边的儿子,问:“你怎么知道的?” 伏安想了想, 然后说:“小叔说的, 小婶去采石场接阿爹阿娘的时候, 小叔睡迷糊了会喊小婶的名字, 喊了好几回呢,也还承认想小婶了。” 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二弟清冷的性子,也没法想象得出来冷淡性子的二弟会对一个人暮想朝思。 两人都觉得是儿子夸大其词了,也没怎么当一回事。 被夫妻二人念叨的伏危,却是躺在单人小床上,无言地望着漆黑的屋顶。 小床上也铺了一层柔软的禾秆,也不硌人,但或事不习惯,所以毫无睡意。 转头往大床望去,屋中昏暗得没有半点光亮,看到的只有黑暗。 伏危抬起手,长指压了压额角,默默一叹。 虞滢与伏宁躺睡在大床上,因地方够大,一夜好眠。 早间起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把小伏宁喊醒,让她去找大嫂梳头。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伏宁渐渐适应了阿娘和阿爹,但是依旧还是喜欢黏着虞滢。 虞滢便也就想着法子让伏宁和大嫂相处,培养感情。 虞滢起来的时候,伏危也起了,他在整理身上的衣襟。 虞滢笑着问他:“昨夜是不是睡得好了些?” 伏危淡淡一笑:“还好。” 虞滢见他似乎精神不大好,琢磨了一下,道:“可能你有些认床,过两日就好了。” 顿了一会后,她又问:“对了,我今日要去一趟玉县,你要买什么吗?” 至于采药草的事情,虞滢虽未与何叔何婶他们说药材的功效,但也是与他们说了药名与特征的。 采了这么多日的草药,何叔何婶大兄他们对常采的一些草药早已经熟悉,不需她跟着也能采了。 伏危原想摇头表示不需要,但忽然想起了什么,思索了一下后,望向她:“能否帮我买一份笔墨纸回来?” 虞滢微微颔首,问:“只要笔墨纸是吗?” 伏危点了头,轻“嗯”了一声。 虞滢应了伏危后,便从屋中出来后,随后把大兄喊入了屋中。 每日早上,伏危都会锻炼一会,大兄则在旁搀扶。 虞滢今日去云县,还是把伏安给带去了。 多一个人一块同去,心里总会安定一些,虽然陪同的人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但也聊胜于无。 因是去云县,伏安把阿娘给他做好的新衣裳穿上了。 伏安格外喜爱这一身新衣裳,虞滢听大嫂说,伏安每天睡觉前和睡醒后都要把这身衣裳拿出来看一眼,摸一摸才能安心。 何止伏安是这样,就是伏宁也是这样。 两个孩子懂事起,好像就没穿过新衣裳,所以自然是喜欢的。 不给孩子做新衣裳,手头拮据是其一。其二他们原是贱籍,不能太招摇,平日就是衣裳都不敢穿没有补丁的,如此又怎么敢让孩子们穿新衣? 伏家的人长得并不差,看伏安与伏震就能知晓了,所以伏安穿上一身铅灰色的短打衣裳,枯黄的头发也被他阿娘梳得一丝不苟时,整个人不仅精神了不少,五官也更立体了。 穿了新衣裳后,他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无论是带着他去吴记食肆,还是去客栈,他都没有再踌躇。 小二阿福看到余娘子,比先前更殷勤了,上茶的时候,笑道:“余娘子既与衙门有几分关系,怎不早些说?” 虞滢心知是翠兰婶的事传到了小二耳中,她不动声色的道:“我与衙门并没有什么关系,小二哥便莫要乱猜测引贵人不快了。” 阿福忙道:“这客栈人来人往的,我都听说了。” 他把听说到的话复述:“陵水村的伏家妇余娘子被长舌妇毁名声,哪怕后边知道是误会了,长舌妇依旧不知悔改,诬陷余娘子给她下毒,余娘子直接把她告到了衙门,见到官差后,那长舌妇顿时怂得跟龟孙子一样,百般求饶。” 听到小二的话,虞滢与伏安相视了一眼,心道这小二怎说得好似亲眼所见的一样? 阿福看向余娘子,又说:“若是余娘子与衙门没有什么关系的话,为何前几日知县大人忽然贴了告示,告示上说往后有长舌妇闹出命案者,仗二十,罚银三百文。” 虞滢闻言,心下惊诧。 她当时也没想旁的,一是想借着衙门的名头来护己,二则是出一口恶气,并未想过还会有这么个后续。 虞滢面上也不显,只浅浅笑道:“我那时也是因正巧与衙门的衙差一同去了采石场赎亲人,也就能说得上两句话,所以在遇上那么个长舌妇诬陷后,心中气不过之下也就抱着侥幸之意去寻了衙差。” 阿福半信半疑地笑道:“哪里有这么侥幸。” 虞滢也不与他辩明白,只问:“近来可有药商在客栈住宿?” 提起这个,阿福为难地往柜台瞧了一眼,然后低声说:“我觉着掌柜的好像有些察觉了,这些时日恐怕是不能帮余娘子再物色药商了。” 虞滢找小二做中间人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做不了太长久的,但能做一单是一单,所以小二现在这么说,虽然失落,但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小二脸上逐渐露出愧疚之色:“真对不住了,余娘子。” 他其实也想继续做下去,但若是为了给余娘子拉生意,连累得客栈的活计没有了,那到时候还谈什么生意? 两样活都没了,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她笑了笑:“还是这客栈的活计重要,既然掌柜有所察觉了,那便暂时先不做了。” 小二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说:“虽不能在客栈里边帮余娘子可,可要是在客栈外遇上药商,我定会帮余娘子留住的。” 虞滢轻点了头,还是与小二道了谢。 两碗素面后,虞滢便带着伏安从客栈出来了。 虞滢琢磨着再过一个余月后,交那么大一批的货,自是有别的药商闻讯而来,倒是不用太担心渠道,只不过还是有个老问题困扰着她。 ——几个医馆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虽然她借着霍衙差来陵水村警告翠兰婶一事让旁人误会,误会她在衙门有靠山,可这也不知道能糊弄得多长时间。 但不管往后如何,这一单买卖是必须要做的。 何家需要银子来赎何二郎,她与伏家也需要这一笔银子来过日子。 伏安看向小婶的愁容,小声询问:“小婶,你是不是因为没了生意而难过?” 虞滢忽然听到他这么一问,收起了愁思,与他说:“我早想到这买卖做不长远了,所以并不是为这事发愁。” 伏安一叹气,甚是老成的说:“要是我是个大人了,我就能给小婶分忧了。” 虞滢“噗嗤”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还是先长大再说吧。” 因伏安这句话,虞滢的愁思淡了些。 虽然现在没有买卖可做,也暂时赚不了银子,但虞滢还是得去买一些东西。 第一个要买的就是做羊肠线的新鲜羊肠。 酒楼有宰羊的,应有她想要的羊肠。 她入了酒楼中,径直问掌柜可有羊肠。 掌柜见她不是来吃饭的,便挥了挥手,敷衍道:“没有没有。” 虞滢忙道:“我需要用到羊肠,但别的地方没有卖的,所以才寻到这处的,我会出银子来买的。” 听到这妇人说要出银子,掌柜想了想,随而喊了小二过来:“厨房可还有羊肠?” 小二应:“有的。” 掌柜让他端到后院,然后便把虞滢带到了后院。 不一会,小二便端了个木盆出来,木盆中除了羊肠外,还有一副羊肝。 掌柜道:“这些都给你,二十文钱。” 虞滢看向掌柜,掌柜抬着下巴,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与食肆的陈掌柜和善的态度天差地别。 他绝对是收贵了。 虞滢道:“我只需要羊肠就好。” 虽然羊肝也是好东西,有护眼明目、补肝养血之效,可她不想做冤大头。 掌柜眉头挑了挑,说道:“羊肠十五文。” 虞滢:…… 她脸上可是写了“傻子”而字? 默了一下,虞滢平静道:“掌柜的也莫要把我当成无知妇人,我是诚心要的,可掌柜不想卖给我,便也就罢了。” 虞滢拉上伏安,转身要走。 掌柜琢磨了一下,其他羊杂倒是好做菜卖出去,就这两样旁人都不怎么爱点,要是留着也是厨子带走的。 见人要走出去了,掌柜喊了她:“得了得了,十二文拿走。” 虞滢还是没有搭理掌柜,下一瞬掌柜降下价:“十文,不能再少了!” 虞滢顿下脚步。 这一招砍价的手段,还是从她祖母那里学到的,不说百试百灵,但十次有六次是有用的。 她转身看向掌柜,笑道:“那就多谢掌柜了。” 见这妇人这就同意了,掌柜暗道自己肯定是说低价了,暗暗懊悔。 羊肠和羊肝没有东西盛放,虞滢便也就去买了一个较大的陶罐来放。 家中的陶罐略小,平日沐浴烧水的话,兑了水之后也只得半桶水,等天气凉了肯定是不行的。 这陶罐大,家中的陶灶不适合,也是可用石头垒一个灶烧水用。 买了羊杂后,虞滢又去买了一根猪筒骨熬汤。 最后,才是去给伏危买所需的笔墨纸。 去铺子中问了,才知这时代没有银子的,还真念不了书。 一支粗糙的笔十五文,一小块拇指大小的墨石二十文,一张纸是五文一张。 虞滢听到价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喘不上气。 这一份笔墨纸要是换成粮食,可以买五斤左右的米,够现在全家人吃两天的了。 伏危他到底要这笔墨纸做什么? 现在的情况伏危是清楚的,他不可能是用来舞文弄墨用的,而是有用处的。 虞滢想了想,还是买了笔墨一份,纸三张,花去了五十文。 伏安听到这个价钱,也是被吓了一跳。 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这些笔墨纸呢,他好奇地摸了摸笔,又摸了摸纸。 心想这些玩意能让人挣银子不成,不然怎会这么贵? 虞滢买了伏危所需的笔墨纸后,虞滢才回了吴记食肆。 正值晌午,虞滢在食肆遇见了正在用中食的霍衙差。 虞滢走了过去,为上回的事情道谢:“上次的事情,麻烦霍衙差了。” 霍衙差不冷不热的道:“不用谢,应该做的。” 虞滢斟酌了一下,问:“我听说衙门张贴了告示,说是往后有长舌妇闹出命案者,仗二十,罚银三百文,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衙差放下了竹筷,说道:“我从陵水村回衙门后,便把陵水村长舌妇败坏余娘子名声,与诬陷余娘子下毒的事如实告知了大人,大人闻言震怒,回想这几年因长舌妇闹出的命案,便也就让人张贴了这告示。” 得知了原因,虞滢也也没有继续打扰霍衙差用中食,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下午,打道回陵水村。 日头依旧有些灼人,虞滢戴着大嫂给编的草帽遮住了日头,便是伏安也戴了一顶草帽。 牛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陵水村,与陈大爷道别后,婶侄二人便走着回去。 路上遇上了好些天不见的翠兰婶。 翠兰婶看到虞滢,脸色一变,立即调头躲开了。 伏安看到落荒而逃的翠兰婶,心情极好:“让她以前总是背后说祖母是个瞎子,活着是浪费粮食的话,也说过宁宁是哑巴拖油瓶的话,现在她活该。” 虞滢淡淡的看了眼翠兰婶的背影,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后,便继续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伏安看到阿爹要去打水,他连忙换下衣服也跟着去了。 虞滢则把伏危要的笔墨纸从背篓中找了出来,拿进屋中。 伏危接过后,道了声“多谢。” 虞滢问他:“你要这笔墨纸做什么?” 伏危把纸铺在了桌面上,没有可镇纸的石头,纸张略卷。 虞滢想了想后,走到床尾,从自己的小布包中摸出了两块圆润透亮的鹅卵石,复而拿来压在了纸上。 伏危诧异地看了眼鹅卵石,再而抬头看向她。 虞滢笑着解释:“我见漂亮就捡了,女子不都是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么,我也是喜欢的。” 伏危没有说什么,多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鹅卵石。 心道她喜欢这鹅卵石,必然也是喜欢珠宝玉石的…… 思索间,他还是回了她方才问的问题:“我要写信。” 虞滢顿时意外道:“你要写信?” 伏危点了头:“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寄出去。” 虞滢想了想,毕竟这是私事,她也就没问他要写给谁。 但即便不问,虞滢也大概知道是送去何处的。 她应道:“你若写好了,便与我说。” 说罢,她又说:“我给你弄些水进来研磨。” 虞滢出了屋子,然后找了一块先前碎了却还没扔的陶罐碎片。 碎片粗糙,用来研磨最合适不过。 虞滢用竹筒装了一些水,然后拿进去给伏危。 “你写吧,我出去忙活了。” 伏危又道了一声谢,目送她离开。 片刻后,收回目光,在陶罐碎片上研墨。 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眼中浮现犹豫之色,但看到桌面上的两颗鹅卵石,眼神逐渐坚定,随而下笔。 * 虞滢从房中出来,便见大嫂在庖房中忙活着了,她也就走了进去。 温杏见到弟妇,因想起昨晚与丈夫说的事情,不禁多瞧了几眼弟妇。 虞滢把羊肠和羊肝拿了出来,察觉到大嫂打量的目光,她看了过去,问:“大嫂怎了?” 温杏忙道:“没事,没事。” 到底是人家夫妻的事情,她忽然问起就太唐突了。 温杏借口转移话题,看着弟妇新买的陶罐,闻到了血腥味,问:“这里边的是什么?” 虞滢道:“是羊肠和羊肝。” 她伸手把羊肝拿了出来放在了碗中,因一路上用水浸泡着,血水也出来了,一会清洗后再泡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听到是羊肠和羊肝,温杏愣了一下,讶异:“这不就是下水吗?” 想起吃过的猪下水,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我吃过猪下水,不好吃。” 虞滢:“猪内脏味重,难以清理,不怎么会做的话确实会不好吃。” 而她也确实不怎么会做。 “但羊吃的只是草,所以内脏味就没有那么重,清洗起来也简单得多。” 解释过后,虞滢让大嫂先熬骨头汤,她去清理羊肠。 把羊肠反复搓洗,翻过来也洗了两遍后才涂抹上盐,随之放在清水中浸泡,静置一两日泡软后再开始下一步。 虞滢做好了这些后,在小院中的菜地上拔了一把新长成的小葱,洗净后拿回了庖房。 用做菜的陶罐装了一半锅水,把羊肝切成了几块,冷水入锅,小葱绑成结扔进锅中,再切了几片姜一块扔进去,最后盖上盖子煮。 水沸腾了,虞滢掀开盖子,把上面的浮沫撇去再盖上了盖子,随后把陶罐从陶灶上边移开,放到一旁的竹桌上,用锅中的热水把羊肝慢慢焖熟。 焖个一刻再捞出静置,等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再用姜葱酱油爆炒片刻便可。 知晓伏危不吃内脏,虞滢给她和两个孩子蒸了两个鸡蛋,蒸好后滴几滴猪油,再撒上一小簇的葱花,香气顿时在小小的庖房飘散了开来。 引得小伏宁扒拉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进来。 暮食做好了,一个炒菘菜,一个骨头萝卜汤,一个炒羊肝,还有便是蒸鸡蛋。 桌面上摆着的虽不是值钱的吃食,可却也让人食欲大开,更是让人吃得满足。 暮食后,大嫂与大兄收拾好了饭桌后,趁着天色还早,帮着弟妇收拾好草药后,又开始扯起了苎麻的皮。 虞滢好奇的问:“大兄大嫂这是在做什么?” 温杏道:“快入秋了,得赶紧做厚被和衣裳了,不然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虞滢对植物也有所了解,琢磨了一下后就猜到了大嫂的意思。 这时代的棉花蚕丝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到了冬季,寻常百姓只能用葛、麻来做棉衣。 想到这,还没到冬季,虞滢都觉得冷了起来。 幸亏岭南比起北方要暖和,且几乎常年温暖,就算冷也冷不了多长时间,不然就这葛、麻做衣服和棉被,满满凛冬又该怎么熬? 虞滢也一块去帮忙捯饬苎麻。 * 时间在这种平淡且还算安稳的日子间慢慢过去了。 时序入深秋,天气便开始寒凉了起来,日子也几乎快到了虞滢交药材的时候了。 数百斤药材,把原先的小屋堆得满满当当的。 只需再等个五日 ,便到了契书上边定下的交货时间了。 天气转凉,晚间虞滢带着伏宁一块泡脚,边泡着脚边教她张开说话。 但伏宁现在只会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虞滢也不气馁,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不着急,慢慢来。” 泡了脚后,她哄睡了伏宁,把被衾盖在了她的身上,正要去倒水的时候,伏危却扶着床站了起来,也把一旁的拐杖拿过,缓声道:“我来倒吧。” 虞滢哪里敢让他来倒水。 她放轻动作从床上坐起,下床后端起水盆,道:“你腿脚还没好利索,便莫要端重物了,再休养休养。” 说着,她端起水出去倒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有冷风吹来,虞滢打了个哆嗦,这才真切的感觉到是真的变冷了。 望了眼夜色中左右摇摆的枝叶黑影,再伴随呼呼作响的冷风,虞滢心下微怯,连忙入了屋中。 明明前两日还热得厉害,一场小雨之后就变天了,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第53章 五十三章 早间, 外边下起了蒙蒙细雨。 虞滢站在门口往远山望去,只见远山被烟雨缭绕,朦朦胧胧的, 看得并不真切。 冷风袭来,虞滢冷得缩了缩脖子。 在庖房忙活的温杏看见对面的弟妇, 忙道:“弟妇, 衣裳做好了, 一会我拿过去给你。” 看着天气冷了,这两天温杏都忙活着往衣裳里边塞麻丝来保暖。 虞滢应了声, 低头看向也缩着脖子的伏宁。 伏宁身上的衣裳也比较单薄, 脚上穿的是草鞋,小脚丫也都露了出来。 虞滢也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布鞋。 上山采药和去云县都穿着这一双布鞋,穿了几个月, 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鞋底似乎都要穿破了。 那边的大嫂戴着草帽从庖房小跑到自己的屋子,然后把加了软麻的衣服放在包袱中拿给了虞滢。 虞滢把伏危和伏宁的衣裳拿了出来。 把衣服给了伏危后, 她便帮着伏宁穿上衣裳。 虞滢以为衣服中加了麻丝之后, 肯定会很硬。但从苎麻抽出的麻丝放在水中浸泡过后, 便柔软了许多, 穿到身上时没有想象中的粗硬。 虽然软了许多, 但肯定还是没有棉花那么柔软的。 虞滢也在小屏风后边穿换了外衫。 两张床的中间,放了一面屏风。 蒲草编制成席, 放在了竹架子上边,一面简单的屏风就做好了。 屋中多了许多的东西。 加固的竹桌, 桌布一盖, 上边放着三个竹杯, 杯沿用石头磨得平滑, 也不怕会扎嘴。 竹杯上边都刻了几条不同的杠,一条杠的是虞滢的,两条杠的是伏宁的,三条的则是伏危的。 除了竹杯外,还多了一个茶壶。 晚间喝水也方便了许多。 再有便是一个竹筒做的花瓶,花瓶里边插着几支竹枝,让屋中增添了几分意境。 虞滢换好了衣裳,见外头下雨,也就没有让伏宁出去,让她在屋子里头听小叔讲故事。 同住一屋快两个月了,伏危没有了再像一开始的死气沉沉与不搭理人,时下他有了烟火气,也有了表情变化。 有时候他也会给小伏宁讲故事,久而久之,伏宁也渐渐地与小叔亲近了起来。 虞滢从屋内出来,带着草帽去了庖房,看着忙活的大嫂,她问:“大嫂你可会做布鞋?” 温杏摇了摇头:“以前冬天都是穿一双草鞋,若是怕冷的话,会在里边穿一双袜子,所以我也只会编草鞋。” 温杏也是自小就过苦日子,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也还没有穿过布鞋。 早饭的时候,虞滢也问了罗氏会不会做布鞋。 罗氏道:“我已经二十几年没做了,也不知还会不会。” 做太守夫人的时候,她会亲手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做衣服和鞋子,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一定还会。 听到婆婆与大嫂这么说,虞滢暗道鞋底也只能去玉县买县城的了,至于鞋面的话,大嫂和婆婆应该还是会做的。 便是买鞋底,虞滢还是决定等过几日交了药材后,有了银钱才买。 交了药材得了银钱,心里也就有了底,她花钱才花得安心。 吃了早饭后,虞滢与大兄说今日下雨便不去采药了,歇息一日。 伏震也就先去了何家说了歇息的事,然后再去与宋三郎那处。 虽然今日歇息,可伏震还是带着背篓与宋三郎、何大郎进了山。 虞滢入了药材屋子,查看了一下有无坏的药材。 趁着小雨停了,她喊上了大嫂,一块去看看田里的蔬菜和药草。 因陵水村没有耕牛,几乎是靠着人力耕的地,所以请了四个人。 大兄和何大郎,宋三郎早上采了草药后,下午也会来帮忙。 有这么多人力,耕地加上下种子,这五亩地也忙活了十来日之久。 好在,大半个月过去了,田里很多种子发了芽,都长出了一小株绿苗。 一忙活,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午膳做好后,也不见大兄他们回来,虞滢有些奇怪的问了大嫂。 温杏便与弟妇说他们是进山打猎去了。 虞滢诧异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打猎?” 温杏解释道:“天气转凉了,又是下雨天,那些个猛兽才不会出来,而且掏兔子洞也能容易掏到兔子。” 虞滢看了眼外边乌沉沉的天气,有些不怎么相信能打到猎物。 显然,虞滢的直觉是不准的。 傍晚,几人回来了,还有他们猎回来的猎物。 两只肥美的野兔和一只约莫两斤左右的野鸡。 虽然天气凉了,可前几日还是秋季,所以一个个动物养了一身膘也不稀奇。 因着宋三郎就自己一个人过,所以何大郎和伏震都喊宋三郎到自家一块吃饭。 宋三郎谁都不好拒绝,也就说在自家简单吃一些就好。 商量到最后,几人一致决定在伏家吃饭。 何大郎拿走了小的那只兔子,把最大的兔子还有野鸡留在伏家。 虞滢这么久以来,吃过的荤菜最多就是猪肉和鸡蛋,偶尔还吃过两回鱼,鸡肉许久未吃了,兔肉也是馋的。 但野鸡都不到两斤,这么多人吃肯定是不够的,虞滢想了想后,便打算与山药一块炖一锅鸡汤。 进山次数多了,虞滢不仅采药,也会发现一些山货,例如山药和木耳,一些菌类。 秋末是菌类的收获季节,所以虞滢看见就采,采回来晒干了囤着。现在都囤了有十斤左右的干货了。 与第一回的红菇不同,这回倒是没有人质疑她采回来的菌类是有毒的了。 大嫂杀鸡宰野兔,虞滢则弄了半碗的木耳泡发,再拿了一颗菘菜出来清洗,随后又去小院割了一把韭菜准备用来炒鸡蛋。 小院的几块菜地被罗氏和大嫂打理得很好。 平日大嫂和罗氏在家中帮忙晒草药,空余时间便做衣裳和打理菜地。 菜地里种了菘菜,韭菜,葵菜,葱,但现在也就韭菜和葱能吃的。 这一顿饭,做了山药炖鸡汤,兔肉焖木耳和蘑菇,还有炒菘菜和鸡蛋炒韭菜。 饭桌坐不了那么多人,虞滢便开了两桌,不用伏危过来。 把屋中的小桌搬了过来,她们女人一桌,男人一桌。 小小一个屋子虽然拥挤,却也是欢声笑语。 虞滢给罗氏盛了一碗鸡汤,说道:“鸡汤滋补,娘你就多喝两碗吧。” 罗氏喝了一口鸡汤,只觉得全身暖烘烘的。 虞滢看了眼罗氏的脸色。调理了两个多月,脸上的苍老沧桑褪去了许多,看着也年轻了几岁。 她目光再移到大嫂的脸上。 因敷了约莫一个月的草药面膜,再者每日都在家中打理着杂活,不需要再暴晒,所以已经白了几个度,晒伤也好了。 大嫂本就长得显小,所以现在看上去就好似十七八岁的模样。 毕竟是自己的成果,虞滢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满足感的。 目光转向男人的那桌子,看见伏危脸上也有了笑意,虽然不如其他几人那么开怀,但也有了鲜活的气息。 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鸡汤后,轻声一声喟叹。真希望日子会像现在这般,一直就这么安逸下去。 但知晓未来的她,知道这些安逸维持不了多久了。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更珍惜现在的日子。 * 晚间,虞滢去了大嫂屋子,帮忙往被衾里加入麻丝。 因天气还不是特别冷,所以只是入了薄薄的一层。 伏危自己一个人睡,在入秋之前虞滢就让大嫂做了一张一个人盖的被衾。 再说伏危趁着伏安在屋中帮忙往被衾里边夹麻的空隙,支着拐杖与浴间沐浴。 浴间放了竹凳,倒是不用担心会摔着。 屋中点着油灯,婆媳几人正弄着被衾的时候,伏安忽然问:“小婶,小叔的腿都快好了,为什么还老是躲着我,不让我知道?” 他这话一出,正聊着天的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虞滢看向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伏安说道:“小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了,而且也说过小叔的腿很快就能治好了。” 他说到这,故作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再说小叔以前没有鞋子的,现在却有了鞋子。而且那双拐杖底部都磨损得厉害,还沾上了泥土,显然是出过屋子的,我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虞滢与大嫂对视了一眼,惊讶伏安的观察能力。 伏安继续说道:“我知道小婶是怕我与外头乱说,可我憋了十几天了,不仅没有和别人说,我连阿爹阿娘,还有奶奶都没说。我憋这么久了,要不是见小叔避着我累得慌,我都还不会说呢。” 众人:…… 憋了这么久才说,真的确定不是故意的? 虞滢回神,嘱咐他:“千万别与旁人说小叔的腿治好了,知道吗?” 伏安点头:“我都快九岁了,道理我都明白的,小婶你就放心吧。” 弄好了被衾后,伏安帮忙抱回去。 入了屋中后,虞滢看了眼伏安,继而无奈与伏危道:“他知道你的腿好了。” 伏危看向伏安。 伏安又把刚刚说的话说了一遍。 伏危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一点也意外。 伏危看得出来,伏安也是聪明的,只是没有人给他开慧,不然也是个聪明的学子。 伏安也不急着回屋,而是缠着小叔给他讲游侠的故事。 虞滢与伏安伏宁听了一会后,便收拾了衣服去沐浴。 等沐浴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睡在了大床上,盖着入了麻丝的被衾,睡得正香甜。 虞滢与伏危相视一笑。 伏危解释道:“方才两个孩子都听累了,我喊伏安回去,他却赖着不走,说要与你一块睡。” 说罢,望向大床,目光落在伏安躺着的位置上。 在一个月前,那地方还是他睡的位置。 虞滢闻言,低头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衾,看着两个酣睡孩子,笑意柔和了下来, “外边天气那么冷,还下着小雨,便让伏安今晚在这屋子里睡得了,我去与大嫂说一声。” 虞滢打开了门,正要出去,便见戴着草帽提着油灯过来的大嫂。 虞滢便与大嫂说了伏安在她这屋睡了。 与大嫂说了之后,虞滢也回了屋。 她拍了拍睡在外头的伏安,在他睡眼惺忪的时候,与他道:“你睡里头,睡外头容易摔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伏安听话的翻了身,爬到了最里头继续睡。 虞滢也躺了下来,还没有睡意,她问屏风外头的伏危:“被衾可还暖和?” 伏危应:“够暖和了。” 虞滢看了眼两张熟睡的小脸,压低声音说道:“越发临近交货的日子,我心里就越没底,全部人都盼着这药材卖出去。要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些药材销不出去了如何是好?” 这些药材是几家人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来采的,是几家人的希望。 是何叔何婶赎回儿子的希望,是他们家把日子过好来的希望,也是宋三郎娶媳妇的希望。 要是这希望没了,虞滢不敢想象大家能不能接受得了。 伏危沉默了一下,沉声道:“若是药商真失约,那便重新再找一条销路。” 虞滢露出了难色:“五百斤的药,小药商最多就只能收购一百斤或几十斤,且临近冬季,也没有什么药商来收药材了。就是有,我要是大肆去寻药商,恐怕没等我销出去,就遭到其他医馆的打压。” 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就是想外销,但道路崎岖难走,且也就几个人,容易遇上宵小,再者也没有运送的车马,这两条路太难了。” 屏风外,伏危坐了起来,墨发垂落在肩上,他缓声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两条路。” 虞滢诧异道:“那还有什么路可走?” “走官路。” 虞滢不解之时,又听他说:“每年云县都会往苍梧郡郡府送去粮食与税收,途中有大批衙差护送,若是能顺道护送草药销去郡府,便能解决路途远和路途凶险的问题。” 虞滢琢磨了一下后,问:“知县能同意?” 伏危斟酌回道:“云县贫穷,就是知县不贪几个钱也不够养家糊口的,若是得利后分成给知县,不成问题。” 从去赎大兄时,衙差多番收茶水车马费,再到霍衙差因一百文帮忙吓唬翠兰婶,和知县知晓翠兰婶一事后张贴告示的几件事看来,伏危隐约能猜测到知县的为人。 不是大贪大恶的人,但也是个小贪的官。 虽小贪,但也是做实事的。 虞滢认真的想了想伏危的建议,半晌后,说道:“即便不是这一单生意,往后就是有大量的药材,也可按照你这个法子来尝试尝试。与衙门合伙,如此一来,也没人敢寻麻烦了。” 两个人正商量着法子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呯”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大件东西塌了的声音。 声音是从大兄的屋子传来的, 一声巨响,把虞滢吓了一跳,就是伏安伏宁也被吓醒了。 虞滢与他们说:“你们继续睡,小婶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伏危也穿上衣裳,打算与虞滢出去看一看。 虞滢提着油灯与撑着拐杖走路的伏危出了屋子。 因声音是从大兄屋子传出的,这时伏危忽然想起自己双腿残废时,一直都躺在大兄屋子里头的那张竹床。 那时他便能感觉到那床不牢固了,要是动作大些,就会有榻床的风险。 伏安今晚没有与他阿爹阿娘睡,那么屋子里就夫妻两人…… 伏危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连忙夹着拐杖,伸手拉住了虞滢的手腕:“别去。” 虞滢不解地转头看向他,那边罗氏也出了屋子来查看,看见他们俩,问:“怎么了?” 伏危看了眼大兄的屋子,面色略显复杂。 几息后,他委婉地与生母还有名义上的妻子解释道:“大兄屋子里头的竹床年头久远,可能有些不牢固,塌了也是正常的。” 也是过来人的罗氏顿时听明白了,老脸一红,说道:“我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虞滢茫然了一瞬后,也明白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 两个人目光相触的一瞬,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一般,瞬间别开了视线。 虞滢脸颊微烫,有些不自在的说:“那、那我们回屋吧。” 伏危嗓音微哑的应了一声:“好。” 第54章 五十四章 小半个时辰前, 温杏久久不见儿子回来,便提着油灯出去找。 听到儿子在弟妇的屋子里头睡了,温杏也就回了屋。 刚开始收拾床铺的时候, 丈夫也冲好澡回来了。 伏震没有在屋子里头看道儿子,问妻子:“安安呢?” 温杏回道:“他在弟妇的屋中睡了,弟妇见外边天气冷, 也就没喊醒他。” 听到儿子在二弟屋里睡了, 伏震心头微微一动,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妻子的侧脸上。 敷了一个多月的药泥后, 妻子的脸确实白嫩了许多, 二十五六的年纪, 模样却好似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般。 目光微微往下移,不禁脸上白嫩了许多,便是身上也多了些肉了。 伏震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旱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想的。只是前几年就是想,环境也不允许。 如今回了家中,床上却有个懂事的儿子做阻碍, 自然是不能做事的。 今晚儿子难得在二弟的屋子歇了,如此好的机会,伏震不想错过。 温杏正在把被衾边角的麻丝弄平整时,忽然身后贴来了一具强壮且滚烫的身躯, 让她动作略一顿。 铁臂圈住了妻子腰身, 粗粝的指腹探/入衣摆,细细摩挲着腰间的细腻。 伏震哑声唤:“杏娘。” 有热息落在了温杏的耳朵上, 她听到丈夫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喊自己的名字, 尾椎骨顿感发麻。 温杏即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可还是容易害羞,被丈夫这么一抱,顿时双耳通红,脸颊发烫。 她没有应他,只放松了身体背倚着他强壮结实的身躯。 夫妻多年,便是多年没有同房,但也能根据对方细微的一个动作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情谷欠已经蔓延了开来。 温杏躺在了床上,粗壮的两臂撑在了两旁。 四目相对直接,软软的一双手臂抬了起来,搂住了丈夫的颈项。 伏震身体一僵,下一瞬蓦然沉了下来,撷住了妻子的双唇。 屋外凄风冷雨,屋内又燥又热。 一把火憋了六年,现在终于燃了起来,自然是烧起熊熊烈火,外边的细雨想挡也挡不住。 不可避免的,竹床声响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温杏似乎感觉到了不妙,喊停:“大、大郎,你停……” 还没说话一句话,忽然一个失重,“呯”的一声——床榻了。 在榻下去的那一瞬间,伏震似乎有所感似的,反应极快地抱住妻子一翻转。 才转了身,整个身体随着竹床猛然落了地,腰身被一震,伏震发出了一声闷哼声。 被丈夫护在了怀中的温杏没有什么事,但整个人都傻了。 她傻了几息,听到丈夫的闷哼声,惊慌失措的问:“大郎你没事吧?” 她连忙爬起,随便套了件衣服后,去扶正站起的丈夫。 伏震摇了摇头,应:“没什么事。” 就是后腰略疼…… 把人扶起来后,温杏表情错愕地看向塌了的竹床,呐呐道:“怎忽然就塌了?” 伏震琢磨了一下,竹床本就不如木床结实,再者有八九个年头了,动作大些,还真会塌。 只是,怎偏偏在这个时候塌了? 伏震眉头紧拧,心情极度不快。 这时候,缓过神来的温杏忽然想起方才床塌了的那一声声响之大,肯定是传到了外边的,若是弟妇和婆母过来询问,她该怎么解释? “大郎,一会怎么解释呀?” 伏震也穿上了衣服,应道:“就说这竹床太久了,一不小心就塌了。” “可要是他们猜到为什么会塌,怎么办?”她快急哭了,若被知道是因他们夫妻两正在欢好/的时候把床给造榻了,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伏震正在想如何安抚生性害羞的妻子之时,外头传来了母亲的询问的声音。 夫妻两人听到这声音,顿时敛息屏声的去听外边的动静。 随即听到二弟说:“大兄屋子里头的竹床年头久远,可能有些不牢固,塌了也是正常的。” 这话听着好像没有什么错处,可随即母亲却没提出要过来瞧一瞧,而是直接就去睡了,显然是明白了些什么。 温杏反应了过来,顿时红了双眼,她哭红着眼拍打着丈夫的胸膛:“他们都知道了,都怪你,都怪你,我都让你轻些轻些了,你反倒越来越重,都怪你!” 呜呜呜,她没脸见人了! 床上说轻些,那必然就要重些,伏震是这么理解的。 他自知理亏,也没有反驳,任由妻子捶打。 半晌后,妻子捶打得累了,他才把人抱在怀中,安抚道:“再过一些天,大家都会忘了的。” 温杏一听,登时瞪向丈夫,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可能会忘! 这太丢脸了,她明天打死都不会出门了! 第55章 五十五章 清晨, 晨光熹微,有一缕日光从窗户的缝隙间钻入了屋中,落在了虞滢的脸上。 虞滢不一会就醒了。 昨日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细雨, 在半夜的时候就停了。今日日头出来了,天气暖和了些,只是吹来的风依旧有些干燥。 虞滢起身简单打理后, 悄悄地打开房门, 往外看了一眼。 伏危看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但随之想起昨晚的事情, 确实是尴尬。 虞滢只在院子里头看到罗氏, 并未看到大兄大嫂,也就放心的出去了。 她走到庖房的门外时,往大兄大嫂的屋子看了眼才入了庖房,小声问罗氏:“娘,大兄大嫂还没起来吗?” 罗氏探头出去瞧了眼,小声的说:“你大嫂她脸皮子薄,我琢磨着今日是不会出屋子了。” 虞滢想起昨日尴尬的声音, 面色稍赧,声音更低:“那后日应该会出来了吧?” 婆媳两人像是在做贼一般,说话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小。 罗氏想了想,微蹙眉头说:“不一定, 杏娘是个极怕羞的, 刚成婚那会被嘴碎的妇人不过调侃了几句,便满脸通红跑回家躲了起来。” 虞滢:…… 那确实是挺怕羞的。 这个时候, 大兄大嫂屋子传来开门的声音, 婆媳俩立刻止住了声音。 止住声音后, 罗氏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六娘还是个嫩娃子呢,她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伏震走到了庖房,看到母亲和弟妇都在,便神色如常的各喊了一声:“阿娘,弟妇。” 虞滢虽然尴尬,但面上却是端着一副神色自若的表情,复而回喊了一声:“大兄早。” 伏震点了头,然后去漱口洗脸。 虞滢复而看了眼大兄大嫂的屋子,果然没有动静。 可要知道,平日有时候大嫂比罗氏都起得早,但现在都还没出来,可见是真的羞得没脸见人了…… 早饭的时候,虞滢把伏危的那份端回了屋中,等再返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伏安问:“阿爹,阿娘呢?” 虞滢站在门外,忽然进也不是,出来也不是,最后只能若无其事的入了屋中,端起蛋粥准备去与伏危一块用早饭。 伏震淡定的回答儿子:“你阿娘有些不舒服,今日休息。” 虞滢端起粥,说:“我进屋陪二郎一块用早饭。” 出了门后,便听到伏安又问:“阿爹,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了‘砰’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虞滢脚下步子快了些,赶紧回屋。 伏宁还不会说话,但伏安就是个小话痨,虞滢早已经料到了他会在早饭的时候问起这件事,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她才会回屋用早饭 回了屋中,伏危见她端着粥回来了,无奈地一摇头。 虞滢看见他的神色,把粥放到了桌上,拿着木勺搅拌着滚烫的蛋粥,嘟囔道:“伏安说话最会一针见血,连我都招架不住,我哪敢还继续留在饭厅。” 伏危闻言,不禁想起与伏安睡的那几个晚上,几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莫说是她招架不了,就是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早饭后,伏震把早饭端进去给了妻子,然后才去采药。 快要入冬了,这个时候采摘根茎类药材,是药效最佳的时候。 虞滢趁着天气还没有完全冷的时候把这些药材采了,天冷的时候便减少进山的次数。 岭南山地辽阔,药材也不会因为他们几个人频繁挖采而枯竭。 因以根茎药材为主,所以即便六个人一块也没有挖到多少的药材。 晌午回了家中,伏震便去修了竹床。 他与妻子说等药材卖出去了,便换一张新的竹床,顺道再给大儿子准备一张小床。 温杏这里还在苦恼着,也就没有搭理他。 伏震出了屋子后,因天气要冷了,又简单修葺了一下鸡屋。 入了夜,问题也随之而来。 旧床即便是修好了,可也睡不得伏震这么一个重量的成年男子,最多只能让妻子和儿子一块睡。 伏震思索了许久,便也就想着在地上铺张席子将就个几宿。 伏安看到阿爹在铺地上的席子,问了才知道因为床坏了,这几宿阿爹都要睡在地上。 他琢磨了一会后,忽然脑子灵光一闪。 阿爹没地方睡了,可小叔现在不就躺了一张小床吗? 要是小床给了阿爹,那么小叔和小婶不就是没有理由分床睡了? 伏安听村子的妇人说过,只有感情不好的夫妻才会分床睡,要是分床睡了,久而久之就会分开。 分开了之后,丈夫会娶新的妻子,妻子也会改嫁给别的男人。 伏安想小婶一直都和他们待在一块,不想让小婶离开,更不想小婶嫁给别的男人,成为别人家的小婶。 想到这,伏安连忙跑出了屋子,去了小叔小婶的屋子。 因天气冷了,风大干燥,虞滢沐浴回来时,脸上干燥得有些疼,回屋后,发现伏宁的小脸蛋都有些许的红裂了。 虞滢琢磨了一些,想着明日找些材料做面膏。 想到做面膏,虞滢想到自己也有药材,虽然可能有一两味的药材会缺,但在药材店应该是能买得到的,她若是趁着这个天气做面膏来卖,或许还能挣到一些银子! 虞滢想到了这个法子,便与同屋的伏危分享了。 “你说我趁着这个冬季做些面膏来卖,会如何?” 伏危正在屋中复建,缓慢行走,听到她的话,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她:“你会做面脂?” 问了之后,伏危才反应过来,她既会医术,自然也有可能是会的。 虞滢点了头:“以前我闲暇时会自己做面膏来用,效果也挺好的。” 伏危沉吟了一下,问她:“制作面膏需要的材料可易寻?” 虞滢在脑海里边过了一遍自己会做的几种面膏方子。 方子简单的,可岭南地区却没有那几样药材。 方子难的,也还是会少了一两味药材,但找类似药性的药材代替的倒是可以的。 但有些方子还需要用到酒,这么一想,成本也随之增加,要是支个小摊来卖的话,肯定卖不起高价。 虞滢琢磨后,说:“我想先做少量来试试,看能不能把成本降下来。” 伏危点了头,支持她:“总归多一条出路,也是好的。” 两人正商量间,房门忽然被敲响,虞滢去开了门,便见伏安仰着头看着自己。 伏安央求道:“小婶,我能借小叔的小床睡几宿吗?” 虞滢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下一瞬,伏安又说:“阿爹阿娘的床坏了,阿爹得睡在地上。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多余的被衾,我怕阿爹会着凉,所以能不能让小叔和小婶睡,先把小床借给阿爹睡几晚?” 忽然听到伏安这话,伏危微微眯眸望了过去。 伏安目光略过小婶,望进了屋中,与小叔对上了视线。 察觉到小叔那略有所思的眼神,伏安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看穿了。 心虚的收回了目光,看回了小婶,诺诺道:“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回去了。” 虞滢也不是小气的人,先前都和伏危一块睡了那么久了,再睡几宿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件事不是她能做主的。 她说:“小床是你小叔的,你去问他,若是你小叔同意了就成。” 伏危闻言,微微垂眸思索她这话里头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他借的……吧? 伏安踌躇了一下,才入了屋子问:“小叔,你愿意借床给阿爹睡吗?” 问了之后,又小声喃喃自语:“阿爹要是睡地上,我和阿娘肯定也睡不安稳的,阿爹要是着凉感染上风寒了又怎么办……” 伏危:…… 小小年纪就会用苦肉计了,若是聪明用到对的地方,以后肯定也是个可造之才。 伏危无奈道:“让你阿爹过来搬床吧。” 说罢,收拾了床上的衣物放到了桌上,然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听到小叔同意了,伏安脸上露出了喜意,连忙跑回去把这事告诉阿爹。 伏安把这事与阿爹阿娘说了。 温杏听到儿子这话,双脸顿时爆红,直接用被衾捂住了整张脸。 她都羞得不敢见人了,儿子竟然还跑去借床了! 伏震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打算麻烦二弟了,也就与儿子一块过去了。 才到门外,就见二弟站在小床旁,语气轻缓说:“天气冷了,交付草药还需大兄同行,大兄莫要着凉了才好。” 伏震想,二弟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他了? 琢磨了一下,伏震觉着二弟也是想与弟妇一同睡的,所以才会假借着关心之意让他把竹床搬走,好有借口与弟妇一同睡。 想到这,伏震便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改了口:“我把床搬过去了,会不会给二郎和弟妇造成困扰?” 虞滢摇了头,应:“天气转凉了,地上湿气也重,病气容易入体伤身,大兄还是把床搬去吧,我和二郎凑合一下也是可以的。” 伏震道了谢后,便也就把竹床搬了过去。 看着大兄把床搬走了,虞滢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个家里似乎没有任何人问过她为什么要与伏危分床睡。 或许他们早已经看出来了她与伏危不过是表面夫妻,所以从来都不过问。 既然他们能理解,能不问,虞滢也不需要那么在意,更是乐得自在。 关上房门后,也各自躺回了床上。 中间隔着的小伏宁左右看了眼小叔和小婶,感觉到了左右连边传来暖意,脸上露出了满足笑意。 屋中逐渐安静,伏危感觉到一大一小已经入睡,心头却思绪万千。 本不该这么不明不白的与一个女子同躺一榻的,但有许多话,在如今这个困境环境之下,他着实说不出口。 他身无长物,双腿也未痊愈,所居不过简陋茅屋,前路渺茫,又怎敢耽误佳人? 伏危轻叹一声,也闭上双目入眠。 * 几日时间不过是一晃而过,便到了交货的期限。 当初签订契书的时候,也没有仔细说如何交货,数百斤的草药,恐怕一辆牛车是运送不完的。 虞滢琢磨后,决定去朋来客栈寻那罗掌柜,让其到陵水村收药材。 他们本就是药商,自是有专门拉药材的马车的。 想明白后,虞滢便让大嫂与自己一同前去,顺道采买一些粮食囤着,以防天气恶劣后不能再时常去玉县了。 床塌了的第三日,生性害羞的温杏还是从屋子里头出来了,但总是避着弟妇和婆母。 但这几日下来见着弟妇和婆母与平时无异,也就渐渐放开了。 妯娌二人到了玉县后,便直奔朋来客栈,询问那收购药材的赵东家可入住了。 掌柜道:“暂时还未见赵东家入住。”想了想,看向余娘子,问:“可是约定的时间到了?” 那余娘子与大药商签了买卖的契书,在客栈里边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说实话,掌柜并不看好这一回的买卖。 毕竟这些药商都是大江南北的去收购药材的,谁能确保他们下一回还会不会去同一个地方收药材? 虞滢点了头,沉默了一下后,随即笑着与掌柜道:“因我这不能时常跑玉县,若是之后有个姓陈的大爷来询问赵东家的事情,还麻烦掌柜能告知。” 掌柜点了头:“若是赵东家来了,我必然如实告知。” 虞滢与掌柜道了谢后,便与大嫂出了客栈。 出了客栈后,大嫂面带愁容的说道:“做买卖的商人不是应该重诺吗,明明说好的时间,怎么人还没到?” 虞滢面上多了几分凝色。 既然能定下这个日子,肯定是会提前来的,可现在都已经到了交货的日子,人却还没到玉县,不会真的生出什么变数了吧? 虞滢叹了一口气,说道:“许是路上耽搁了,晚个一两日也是正常的。” 这话像是说给大嫂听的,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希望真的只是路上耽搁了,而不是生出了什么变数。 虞滢带着微重的心事与大嫂去了吴记食肆。 天气转凉了,凉粉虽然不卖了,但时至晌午,她也就打算去吴记食肆吃一碗面。 入了食肆,正要去与陈掌柜打招呼,陈掌柜却忙与她道:“余娘子你可算是来了。” 虞滢一愣,问:“陈掌柜可是有什么事?” 陈掌柜笑道:“不是我的事,是余娘子你的喜事。” 虞滢有些不解,随即又听陈掌柜道:“你先前不是与药商做了买卖么,那药商来了。” 虞滢一听,连忙询问:“那赵东家可是来食肆了?” 陈掌柜点了头,解释道:“昨日那药商来食肆吃中食的时候,让我与余娘子传一句话。说他们今年已经在余娘子这处定了药材,不需要再去医馆收药材了,可又怕其他医馆的人去客栈打扰他们,所以也就换了落脚的地方。” 虞滢闻言,心中大石可算是落了地。 方才在客栈听到掌柜的话,她其实也是提心吊胆的,但好在只是有惊无险。 第56章 五十六章 虞滢与大嫂循着陈掌柜说的同悦客栈找了过去。 同悦客栈比之前的朋来客栈远了许多, 约莫多走了一刻才找到的。 入了客栈中,虞滢正要去询问掌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余娘子”。 虞滢听到有人唤自己, 转身循声望去,便见到了先前收药的罗掌柜。 见到罗掌柜时,虞滢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而笑迎了上去:“罗掌柜, 许久不见,一切可安好?” 罗掌柜点了头, 应道:“托余娘子的福, 这几个月过得很好。” 确实是托了这妇人的福, 那何首乌卖了个好价钱,也分得了好些赏银。 他问:“余娘子的药材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虞滢应:“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这药材量多,我运来恐怕有些难度,不知罗掌柜可愿意去我家中收货?” 罗掌柜想了想,问:“余娘子家中离玉县远不远?” 虞滢回:“约莫一个时辰。” 罗掌柜琢磨了一下,然后道:“成, 顺道也可以在余娘子家中把货验了。” 现在的时辰是午时到未时之间,而这一来一回再加上验货的时辰,大概需要三个时辰左右。 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回到玉县,但这显然时辰是不够的。 思索过后, 罗掌柜继而道:“时辰太赶, 今日肯定是去不了的了,只能明日再去了, 但这明日不知是谁来带路?” 虞滢想了想, 陵水村到玉县做牛车是一个时辰, 若是走路的话起码得一个半时辰。 明日若是让大兄步行来云县,似乎又太远了。 若是她与大嫂在玉县住一宿的话,可以让陈大爷去伏家说一声,但问题是客栈龙蛇混杂,只她们两个女子,到底是不安全的。 计较到这处,虞滢应道:“明日巳时正我来寻罗掌柜,到时候一同前去。” 罗掌柜也没有意见,说定之后,虞滢便也就告了辞。 从客栈出去后,虞滢的背脊因心中大石搬开后而挺直了起来, 因明日才是重日子,虞滢与大嫂也没有心思逛玉县,所以只去买了二十斤的米和一些鸡蛋,还有一斤猪肉,可以打牙祭也可练猪油。 买了这些东西后,她们也就去城门口那处等着陈大爷了。 等到了陈大爷后,虞滢与其商量过后,明日花二十文钱租用牛车。 为了不耽搁时辰,时下只能多花一些银子了。 再说何家的几人和宋三郎都关心药材能不能顺利卖出去,所以都聚到伏家来。 见妯娌二人回来了,何婶忙问:“可找到了药商?” 虞滢今日受了惊吓的,也想捉弄一下大家,可一下子没憋住给笑了出来,她一笑就全然露馅了。 见她笑,不用等她的答案,大家伙心头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虞滢难掩心中的喜悦,掩唇轻笑道:“寻到了,他们明日就来把药材运走。” 忙活了两个多月,终于看到了曙光,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喜意。 虞滢又道:“明日一早我便去玉县把收药材的人带来,但或许还要麻烦大家明日帮忙把药材装入麻袋中。” 何叔应道:“我们也是有份的,这也算不上麻烦。” 得了准确的答案后,众人心定了,也就回去了,不约而同的都开始期盼着明日早些到来。 虞滢也是如此。 晚间熄了烛火后,她有些兴奋得睡不着觉。 伏危问:“因为明日要交货了,所以睡不着?” 虞滢低声应:“今日太过一波三折了,我的心情就好似坐了过山……”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伏危听不懂什么是过山车,也就换了个说法:“就好似忽然从高处跌到了低处,然后又忽然的被抛上高处,过于刺激了。” 伏危一笑,给她做了个概括:“简而言之,心情可是七上八下的?” 虞滢应:“对,就是这个词,七上八下的。虽然有惊吓,但好在后边还是顺利的寻到了药商,不然莫说是今晚了,我估摸我会有很长一段时日都睡不着。” 伏危也是叹道:“好在,很顺利。” 顿了一下,他提议道:“明日去玉县的时候,把大兄也喊上。” 虞滢还未问为何,又听他说:“不仅明日,这一段时日你若是要去玉县的话,都让大兄陪你一块同去。” 虞滢略一琢磨,便知伏危担心的是什么。思量片刻后,她兴奋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也是,五百斤药材是一笔大买卖,谁看了听了都会眼红,若是心术不正的人,肯定会盯上我们。” 五百斤药材,整整十两多的银子,在富人眼中不过九牛一毛,可在许多人的眼中,它就是一笔巨富。 感觉到她的情绪已然沉了些,伏危又安慰道:“大兄练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枪术,也算是小有所成,再加上大兄一身旱劲,对付三五个市井混混全然不是问题。” 虞滢听了他的话,心下倒是松了些:“那还真得把大兄喊上了。” 伏危轻“嗯”了一声,心底却在暗暗的恼自己的双腿还没好彻底,更是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外人面前,不然也不需要让大兄保护她。 * 翌日,辰时正的前一刻,陈大爷直接到了伏家外边等候。 虞滢与大兄一同前去,为了避嫌,也把大嫂一块带上了。 他们在巳时正前就到了玉县。 因想到罗掌柜他们到伏家的时候正直晌午,且还得到下午才能回到玉县,便想着留他们一顿饭,而且何家的人和宋三郎也会帮忙,自然要留人吃饭的。 所以在城门口处时,虞滢便给了大兄大嫂一百文,让他们先去买五斤肉和十块豆腐。 买好了之后就到城门口处等候,他们在那处汇合。 在同悦客栈找到了罗掌柜后,罗掌柜便安排了四个人,两辆马车一同前去陵水村。 第57章 五十七章 陵水村算是十里八乡里边最贫穷的村子了, 村民平日看见过最多的就是牛车,曾几何时在村里看见过马车了? 时下是头一回在村子里边看见马车,村民不禁好奇是怎么回事,有人跟着马车来到了伏家门外看热闹。 罗掌柜从马车上下来, 看了眼一眼就能望尽的茅草屋, 因本就知道云县贫穷, 所以并未惊讶。 伏宁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生人来自己的家里,怯怯地躲到了奶奶身后。 虞滢把罗掌柜迎入了放药的茅草屋中, 一入屋中便有一股药材味袭来。 屋中保持着干燥, 而且药材并未装入麻袋中, 屋中摆满了药架, 药架上的簸箕也置放满了草药。 罗掌柜没有太多的寒暄,公事公办地上前检查药材。 检查了片刻后,罗掌柜不得不再次对这年轻妇人另眼相看。 药材清理与存储都做得极好,成色比其他地方收购的还要好。这样的好药材卖到北边去, 绝对能卖得起价钱。 检查了约莫一刻之余,罗掌柜让人进来称重量,然后再装入麻袋中。 何家父子和宋三郎,还有大兄都进来帮忙了。 虞滢则出去帮忙做饭。 今日有十几个人的饭要做,还是要费些时间的。 熬了满满两陶罐的饭后,把饭盛到平日洗菜的盆中。 切了一些肥肉熬猪油,油渣用来煮菘菜。 随后再把切好的猪肉分两次锅炒香, 一半放入了陶罐, 一半放入炒菜的浅底陶罐中, 都加入了切成块的豆腐一块煮。 先前虞滢在玉县的时候都要待到下午, 这豆腐到了下午就容易馊, 所以也一直没有买过。 没有多余的菜, 也就是猪肉炖豆腐和油渣炖菘菜。 药材装好后,饭也刚刚做好。 时至晌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众人闻到饭菜香味,早已饥肠辘辘,带来的干粮也顿感不香了。 虞滢擦拭了手上的水渍,笑着走上前,与罗掌柜道:“罗掌柜能来陵水村收药材,我很是感谢。” 罗掌柜回:“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虞滢盛情邀请:“现在已经未时末了,想必大家都已经饿了,所以我准备了一些粗茶淡饭,还望罗掌柜莫要嫌弃。” 罗掌柜自然是不会嫌弃的,毕竟旅商就是常年五湖四海的游走,若是没有遇上驿站或是农户,也只能露天扎帐而宿。能吃上热饭热菜,已然是不错的待遇了。 尽管如此,罗掌柜还是婉拒了,道:“多谢余娘子的好意了,我们随便应付些干粮就好。” 虞滢却是道:“饭菜都已经做好了,罗掌柜莫要拒绝了,再说用完中食后,我还想问问罗掌柜他处有没有其他地方带来的药材,我想要一些。” 罗掌柜闻言,问:“不知余娘子想要什么药材?” 虞滢道:“我想要白附子,白芷,甘松这几味药材。” 罗掌柜琢磨了一下后,才道:“因我们这商旅从北边运送过来的药材已经销得差不多,余娘子所言的这几样药材虽有,但量已然不多了。” “正好,我要的也不多,就总共两斤左右的量。” 罗掌柜回想了一下,说:“两斤的量也还是有的,等回去后,余娘子若是要的话,就去同悦客栈取,价钱虽不收贵,但也得收车马钱,所以是四十文一斤。” 药材换了个地方翻了倍,路程远就是一个极大的原因。 虞滢点了头,应了。 之后几番挽留,罗掌柜也就用了饭。 用了饭后,在用食的屋子开始算账。 屋中只有余掌柜和两个捧着木匣子的随从,还有便是虞滢与大兄。 罗掌柜边拨动算盘,边说:“十六文的药材是四百零二斤,一共是六千四百三十二文。二十一文的是八十九斤,一共是一千八百六十九文。六文一两约十三斤半,共算作一千三百文。” 话到最后,算盘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后,抬头看向余娘子。 说:“共计九千六百零一文。” 药材比预计的多了几斤,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虞滢在心里头大概算了一遍,没有错便点了头。 罗掌柜抬了抬手,随后两个随从便把木匣子放到了桌面上。 放下来时便能感觉到匣子的重量略沉,连桌子都动了动。 打开后,每个匣子中是五贯钱。 罗掌柜站起了身,让人把中号的衡器取了进来,说:“每贯钱准确来说是五斤,差数在五铢之间。” 分别称了十贯钱,每贯钱相差不过两三铢。 称好后,罗掌柜让随从在一贯钱中数出三百九十九文。 半刻后,随从二人把铜板都数了出来。 罗掌柜看向余娘子,问:“余娘子可还要细数一遍?” 这里边有九千多枚的铜板,几个人都要数许久,再说数了也会耽搁了罗掌柜回玉县的时辰。 就是里边相差了十几个铜板,虞滢也不会亏,毕竟还是罗掌柜亲自来收的,而不用她找牛车送去,车钱就省了下来。 虞滢笑道:“罗掌柜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回玉县,再者我信得过罗掌柜,便不数了。” 罗掌柜笑了笑,说道:“以后若是还到玉县收药材,我会让人提前到吴记食肆传口信给余娘子。” 虞滢道了谢后,便把罗掌柜送走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忙活了两个月,终于看到真真切切的银钱了。 转身的时候,看到一些看热闹的村民,虞滢眉头多了几分愁思。 伏家的日子逐渐过得好起来了,势必会让其他人心里逐渐不平衡。 有人大着胆子打探:“伏家二媳,你们这么多的药材卖了出去,肯定赚了很多银子,是不是呀?” 虞滢淡淡的回了句:“小买卖而已,挣不了几个银钱。” 说罢,她转身回了饭厅。 罗氏出来后,让大家伙都散了。 可还是有人想从罗氏这处探口风,但罗氏却是口风严实,一个字都没露出来。 虞滢等着外边没人了,才把那些铜板放在了背篓中,因有差不多五十斤,便让大兄帮忙搬回了屋中。 伏震把背篓搬回了屋中后,许是为了避嫌,也就出去了。 虞滢铺了一块旧席子放到地上,然后一贯一贯钱从背篓里边拿了出来,放到了席上,她也坐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伏危,难以抑制脸上笑意:“这回是真真切切挣钱了,我们往后的日子更好过了,何家也能把何二郎给接回来了。” 虞滢的心情就似云雨过后,终于看到了天晴般,也入千斤重担一时卸去,倍感轻松。 伏危目光落在她的笑颜上,眼底倾泻出了笑意,心头也因她的这情绪而放松了下来。 她这几日一直担忧这交货会出差池,脸上隐约可见愁思,就是有笑容,但在笑容之下却带着几分疲惫。 伏危缓声道:“这还得是多亏了你。” 虞滢却是摇了摇头:“不全是我的功劳,若是没有其他人的帮忙,也不可能这么的顺利,毕竟就我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把五百斤草药如期交付的。” 她敛眸想了想,一一细数:“除了采药的事情外,大家都来帮忙搭茅草屋,帮忙搭药架编簸箕,还有阿娘大嫂和伏安伏宁平日都帮忙清洗草药晒采药,你也一直帮忙切草药,这些也是活,不能当做看不见的。” 她打开了竹筒的盖子,伏危腿脚不便,平时都是在屋中帮忙切药材,许是为了让他有事做,大家都没有抢着做这活,所以几乎大半的草药都是伏危切的。 伏危说笑道:“难不成你也要给我分银子?” 虞滢认真地点了头:“肯定是要的,你们做的活也是促成买卖的原因,怎能不给?” 伏危只是说笑,不成想她还真有这个想法,笑意一顿,婉拒道:“我便不必了,你给他们便可。” 虞滢故意寻借口道:“那不成,你不要,怎么还我买笔墨纸的银子?那可贵了。” 伏危闻言,顿时哑然失笑:“那你随便给吧。” 虞滢摇头说道:“公是公,私是私,若是公私不分,再亲的兄弟都会因一字“钱”而翻了脸。” 说罢,继而低下头细想。 伏危闻言,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柔和。 她的品性却是很多人都达不到的,他的目光也因此追随着她。 虞滢想了片刻后,才言:“按照每日工钱来给的话,那就算是五文钱一日,两个月里,你大概是帮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那么就是一百五十文钱。” 说着,虞滢从中数了铜钱出来,用麻绳穿成了一串,递给了他。 伏危接了过来,但随而又递还了她:“我现在也用不上,便放在你那处保管,减去了笔墨纸的银钱,平日有需要用到的东西,我便让你帮忙买会来。” 虞滢看了眼那不过才递出几息又回到自己面前的铜板,愣了一下。 ……怎有种丈夫发了薪水后上缴妻子的感觉? 错觉吧? 虞滢摇了头,道:“不了不了,还是你自己拿着吧,等晚间我再与你算笔墨纸的银钱。我现在得先算一算分给大家的银钱,让他们晚上过来领银钱呢。” 被拒绝了的伏危,垂眸看了眼掌心那沉甸甸的一串钱,眸中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把铜钱放到了桌面上。 虞滢与他说:“你若是得闲,顺道帮我数一数,分好一百文一串,数个四十五串。” 伏危便也就站了起来,扶着竹床缓缓地坐到了旧席上,与她一块数铜板。 一个时辰后,相继数好了四十五串。 这一个时辰数得虞滢手都酸麻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真的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即便如此,现在的她还是格外的爱这种感觉。 呼了一口气后,她与伏危说:“我大概算了算,四千五百文足够了。” 这个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大嫂的声音:“方才吃午食吃得晚,所以我想着今晚就熬粥来喝,但不知二弟,弟妇想喝粥还是吃米饭?” 虞滢看向伏危,伏危道:“我都可。” 虞滢正要去回话,但想到得喊伏安去何家一趟,也就打算出去回话。 可正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因坐得太久腿麻了,一瞬间的酸麻刺疼遍布整条左腿,整个人也因此往前倾倒。 伏危眼疾手快伸臂扶住了她的两肩,稳住了她的身子。 虞滢暗抽了一口气,缓了缓后,腿脚的酸麻刺痛感让她一动都不敢动,一动就刺痛,她只能紧绷着身体,僵着声音说:“你别动,让我缓一缓。” 伏危没有动,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近得连她脸上那细微绒毛都可看得清楚。 他不自觉的轻一吞咽,喉结上下轻缓滚动。 最刺痛的那一瞬缓了过来后,虞滢稍稍回神,正要与伏危说再等一会会,但看向伏危之际,才发现他们两个是如此的近。 不过只有一尺的距离。 四目相对,似有些许不明不白的气氛渐渐笼罩了下来,让虞滢莫名紧张,不自在了起来。 虞滢一直都知道伏危有着一副好皮囊和一张俊美的脸。近看后就瞧得更清楚了。 伏危五官深邃,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似一潭幽深的水,有几分迷惑人的感觉。 对上这双深邃的眸子,虞滢心跳不禁快了些。 握着两臂的手掌也是宽大有劲,掌心的温度也隔着衣裳传到了她的双臂上。 这时伏危薄唇微启,嗓音低低沉沉:“小心些。” 虞滢恍然初醒,双眼不禁眨了几下,然后才道:“我应该缓过来了,你可以松手了。” 伏危收了手,虞滢撑着地面缓缓坐了下来,别开了目光轻揉着自己的双腿。 迟迟等不到回应的大嫂狐疑的喊道:“二弟,弟妇?” 虞滢应道:“就熬粥吧,不用麻烦了。” 屋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两人良久无话,气氛有些微妙。 虞滢低垂着目光揉捏了一会腿脚后,酸麻渐渐褪去,她复而扶着一旁的床沿站了起来,一眼都没瞧伏危,只说:“我出去一会。” 说罢,便拖着还有些酸麻的腿出了屋子。 伏危看着她似乎有些逃走意味的身影,薄唇微微一抿,眼眸垂了下来。 短短片刻相处,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他似乎还是感到了她对他的抗拒…… 虞滢出了屋子后,去饭厅倒了半碗茶水喝下后,呼出了一口气,心绪才逐渐缓和了下来。 感情这些事,暂时不在虞滢的考虑范围内。 她或许之前想过留在伏家,也无所谓的想过与他继续做夫妻的事情,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去想的。 她哪怕知道自己或许一辈子都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世界了,但她还是抱有奢望的。 万一呢。 万一哪天真的可以回去了,可她又在这个时代有了家怎么办? 到那时,不过是徒增时代相隔的牵挂烦恼罢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有银钱,有自保的能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压下了心底的那几分躁动后,虞滢才从饭厅走了出来,若无其事的把伏安喊了来,让他去何家与宋三郎的家传个口信。 就说等入夜后来一趟伏家。 第58章 五十八章 晚间喝了热粥后, 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 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与白日的温暖不同,深秋的晚上格外的寒凉,在茅草屋里边才感觉到温暖。 屋中只伏危一人, 他并未借助拐杖站在了微敞的窗后, 静静地望着黑漆漆的院子外。 他在窗后隐约听见从隔壁屋子传来柔和的说话声。 伏危不自觉地闭上眼, 让自己听得更仔细。 隔壁屋子点了两盏油灯,虞滢把四千五百文钱放到了桌面上, 颇有种要发年终奖金的感觉。 虞滢也不说废话, 而是直奔大家最想听到的话题。 “之前每人每日采了多少的采药都有计数, 所以就按照这数目来算银钱。” 虞滢看向何叔:“就先算何叔的吧。” 何叔呼了一口气, 然后把用布包裹着的一包指长的竹签取了出来,打开后放到了桌面上。 虞滢借了伏危的笔墨,但因没有纸,所以只能记在竹片上边。 虞滢取了两片竹片来算何叔的数量。一片算七文的价格, 一片算的是六文的价格。 且按照“正”字来计算,一斤就是一笔划。 她让大嫂在旁帮忙念,她来记。 一刻之后,算得七十五斤七文的,三十八斤六文的,一共是七百五十三文。 虞滢数了五十三文,然后再和七串钱给了何叔:“何叔你数一数。” 拿到银钱的时候, 何叔有些恍惚, 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拿到这么多的银钱。 虞滢算好了何叔的, 然后才是何婶的。 何婶则得了七百零四文。 大概是何叔何婶上了些年纪, 体力和眼神都不如年轻人, 所以采得药材会少一些, 但也没少到哪里去。 何大郎是八百五十四文。 伏震则是九百四十二文。 到宋三郎的时候,虞滢说:“宋家三兄因先前休养,采药的时间短,所以药材会相对少一些。” 宋三郎心底有数,说:“我知道的,伏家弟妇你算吧。” 虞滢点了头,算了一遍后,宋三郎是四百七十八文。 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没有仔细算过的宋三郎愣了愣。 这可是他在士族豪强那处做三个月的银钱,可他也只是采了一个半月的药。 不仅如此,这一个半月也是他这二十几年来过得最轻松惬意的日子。 银钱到手后,所有人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虞滢与何叔何婶道:“若是赎回何家二郎还差银钱的话,我可以借一些。” 何叔闻言,恍然初醒,连忙摇头:“够了够了,够赎回二……郎了。” 话到最后,声音随即哽咽了起来。 终于熬出头了。 何婶想起二儿,也红了眼眶。最后没忍住,捂着嘴转头抽泣。 何大郎走到母亲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头。 他们对亲人的牵挂,虞滢感同身受,眼眶也微微泛酸,但脸上更多的是笑意。 分完了三千七百多文,还有七百多文,虞滢转而看向罗氏和大嫂:“这些日子除了采药,阿娘和大嫂也在家中帮忙清洗药材,或是晒药收药,这些都是活,所以按照方才何叔何婶采药的天数开算,是五十一日,一日五文,共是二百五十五文一人。” 罗氏和温杏听到这话,都不禁一愣。 罗氏道:“顺手的活而已,不值当的。” 温杏也连忙附和道:“对呀,就是顺手的活!” 虞滢还是数了铜板,随而说道:“阿娘,大嫂,我们前边采药,你们在后边帮忙,才会让我有偷闲的时候。再说这公私得分明,若是不要的话,往后我可不敢再让阿娘和大嫂帮忙了。” 虞滢把两分钱放到了她们面前的桌子。 罗氏和温杏还是不收,虞滢笑道:“那便一直放在这处了。” 笑过之后,面前还有两百五十几文,虞滢数了二十文出来给了伏安:“这是你的工钱。” 本来是瞧热闹,只敢眼馋地看着那么一堆铜板的伏安,在看到小婶递过来的铜钱后,瞪大了双眼,惊愕道:“我也有?!” 虞滢笑道:“你也帮了好多的忙,所以你也是有工钱的,这些钱先存着,等你以后有了想要的东西后才去买。” 伏安看了眼阿爹阿娘,在看到阿爹点头后,他才敢接过二十个铜板,重重的说:“谢谢小婶!” 虞滢笑了笑,又数了十文钱:“这是给宁宁的。” 小伏宁闻言,咧开小嘴一笑,脸颊的梨涡也随之浮现,一双小手积极的伸了出来。 虞滢把铜板放到了她的掌心之中,对她一笑。 接过了铜板之后,小姑娘可高兴了。 虞滢收回目光后,看了桌面上的两百多文,分成了五均份后,才看着几人说道:“大兄,何叔何婶,还有何家大兄,宋家三兄,你们除了采药外还帮了许多的忙,这几十文钱算是红利,虽然少了些,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猜得到他们要拒绝,虞滢把他们要说出来的话堵在嘴中,又道:“拿出来了,我是不打算拿回去的了,就是还回来我也是不收的。” 说着,她起了身,笑道:“之后的路怎么走,今晚就暂时不商量了,先高兴高兴,我先回屋了。” 虽然给出了四千五百文,可虞滢还是托他们的福,挣了五千文左右,这也是她不能小气的原因。 虞滢回了屋后,便与窗户后头站着伏危伏危对上了视线,静默了两息后,虞滢还是落落大方地对他笑了笑。 伏危对上她的笑意,也回以淡淡一笑,好似方才在屋中浮现的微妙氛围没有出现过一般。 这一宿,所有人都分得了银钱,心头虽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对往后日子有了盼头。 第59章 五十九章 分了银钱后, 众人拿着沉甸甸的铜板各回了各家。 伏安和伏宁两兄妹正趴在祖母的床上,两双脚丫子往上翘着,一晃一晃的。 两双轻晃着的脚丫也显出了他们现在的喜悦。 兄妹两人都在数着自己面前的十枚、二十枚的铜板。 伏安数了自己的,再看向妹妹的。 妹妹数一枚, 他帮忙喊出声。 “八文, 九文, 十文……” 数完之后,伏安发现自己好像比妹妹多了十枚铜板。 他看了眼前的一小捧的铜板, 又看了眼妹妹面前的铜板。 犹豫了一下之后, 从自己的铜板中数了五枚放到了妹妹的铜板中。 伏宁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望向哥哥。 伏安说:“哥哥十五枚, 妹妹也十五枚, 这样我们就有一样多的铜板了。” 伏宁闻言,想了想后,顿时对哥哥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罗氏看着床上的充满童真的孙子孙女,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她看了眼手中的两串铜板, 沉思了片刻后,还是把这两百多个铜板与之前六娘给自己的二十枚铜板藏到了一块。 她不过是个老太婆了,也用不到几个银钱,还是先存着,二郎夫妻用到银钱的时候再拿出去吧。 再说伏震把银钱全部都拿回屋中后,夫妻俩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一千多文钱。 不知过了多久,伏震才回过神来, 开了口:“我们还七百文给弟妇, 留下大概五百文, 你看怎么样?” 温杏愣了愣, 她疑惑道:“要留这么多吗?” 伏震与她解释:“毕竟先前家里的油盐米和菜, 还有衣服都是弟妇的银子买的, 我们自然也不能以还钱为借口来继续花弟妇的银钱。” 温杏也反应了过来,应道:“是呀,安安宁宁还要养,阿娘还要孝顺,我们得留一些银子才成。” 伏震看了眼那张摇摇欲倒的竹床,补充道:“还有竹床要换。” 温杏看了眼竹床,想起那晚的事情,不禁又红了脸。 他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嗔道:“你别说这件事。” 伏震暗叹了一息。 虽然不许说,但还是在心底想了这事。 ——伏宁还小,可伏安大了,还是要有自己的屋子的。 隔壁放药材的屋子现在清空了,估计暂时也不会有太多的药材堆积,或者可以让儿子先在那屋住个几日…… 因伏震本就是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所以温杏也不知丈夫心里头有那么多的算计。 她收起羞赧的心思,蹲下身子数铜板。 铜板是一百文一串,夫妻俩也不用细数,直接取七串就好。 拿了七串钱后,温杏看了眼还剩下的银钱,约莫五百文钱。 她依旧觉得不真实。 “大郎,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你要不要掐我一下,看会不会疼?” 伏震看了眼妻子那细胳膊细腿,心道要是真掐的话,还不得肿了? 他叹了一声:“没做梦,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有上顿没下顿了,更不用担心户籍的问题了。” 温杏还是觉得不真实,她伸手掐了掐丈夫,满眼期待的问:“疼吗?” …… 毫无疼意,只觉得有些许痒意的伏震:…… 但为了不让妻子继续追问,他面不改色地点头:“疼。” 温杏这才放心了,然后和丈夫拿着银钱去找弟妇。 * 虞滢把入夜之前的那点旖旎气氛抛出了脑后,与伏危说之后的想法:“时下也没有药商要我们的药材,但草药还是要采的,囤着也是可以的,但肯定是不能采得那么频繁。” 现在虽有一点小钱,可也支撑不了收购大批的药材。 伏危知晓她囤药材是为了有备无患,倒也认同:“那你呢,后边想做什么,做面膏吗?” 虞滢点了头,说:“我先尝试一下,做一些看看情况,我在罗掌柜那处卖了两斤的药材,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做许多的面膏了,也不会存货太多。” 虞滢不敢贸然一下子存太多的药材,毕竟这些药材太贵了。她卖出去也不过十五二十文一斤,再买进就要四十文一斤,太贵了。 伏危:“稳妥些总是好的。” 想了想,他提醒:“今日收药材时,我在窗户看到了院子外头有许多的村民,他们亲眼见到伏家卖了这么多的药材,毕竟一人富贵千家怨,你且小心些。” 虞滢想起今日的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心头也是愁思万千。 这时,大兄大嫂正好寻来,说要还钱。 在房门外,两人把银钱还了,正要走的时候,伏危忽然撑着拐杖走到了门口。 他问:“大兄大嫂可方便进来说几句话?” 夫妻两人点了头,入了屋中后,伏危不疾不徐的放下拐杖坐了下来,再而徐缓的说道:“今日之后,村子里头都知道我们伏家赚了银子,也帮了何家和宋三郎,这之后村民的心底肯定会生出许多的不平衡,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伏震说:“那最近我警惕些。” 伏危却道:“这是一点,另一点便是会有许多人会来帮忙或是借银子,大兄大嫂帮还是不帮,借还是不借?” 伏震默了片刻,而后如实说:“若是像宋三郎那样的关系,我大概会帮忙,但也止于力所能及,更何况在这陵水村,我也就是与宋三郎和何家的关系紧密一些。” 温杏也忙摇头,说道:“我也不会。” 伏危闻言,而后道:“但难免有人生出怨恨之意,所以先稳住他们,就说等之后谈到更大的买卖之时,便从他们那处收草药。” 伏震点了头:“那便这么说。” 伏危再而嘱咐:“田地那处也多巡一巡,必要的话,在田地那处搭个茅草屋,几家轮流去看守。” 伏震听到二弟这话,心里也明白有些人在困境之中久了,早已被磋磨得不正常了。若是生出了仇怨,不敢当面做什么,但必然会偷偷摸摸地做出什么龌龊之事来发泄心中不快。 “何家要去接何二郎,这几日必然是没有空闲的,我就先与宋骏结伴,一宿去巡个一两回。” 虞滢叮嘱:“若是遇上什么危险,莫要管什么田地,还是以自身安全为首要的。” 伏震点了头。 商量过后,大兄夫妻二人也就回去了。 待大兄大嫂离去后,伏危看向虞滢,说道:“我方才所言,也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戒备与安抚,还不如让他们也能有些许的盼头。” 他沉吟了一息,随而道:“这个陵水村太穷了,村子里的人过的日子太过贫苦了,食不果腹得就像是冬日被饿狠的狼,若是别人盆中有肉,必会觊觎。而我们现在就是盆中有肉的人家。在入冬后,必然会有饿死之人,到那时,人一旦入了绝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伏危所言,虞滢何尝不明白。 她想过搬去玉县避开村民,可田地还在陵水村,且无论到哪里,都会生出一人富贵千家怨的事情,一味躲避是不可行的。 虞滢琢磨了一下,片刻后有了决断:“往后世道乱了后,药材肯定是会短缺的,各个势力或许都高价收购药材,不若放手一搏,哪怕是赚不了多少银钱,但也能换得一隅安身。” 虞滢还是决定赌一把,出银子租田地让村子里的人在动乱前种一茬药材。 待药材有了收成后,她全收。 这次赌对了,或能平安度过那个不稳的时局,可若是生出变数,她手上的银钱也会全砸了进去。 伏危点头:“正有此意,与其防范那些村民,不如借他们的人力来广种药材,最好是一年左右便能收成的药材。正好贫瘠土地不需要缴付粮食,租赁也便宜,就是种植会比肥沃的田地要加倍辛苦,他们若能挨得了苦,就有他们的一分所得。” 虞滢仔细思索个中需要考虑的事情,思索许久后,才言:“这事还得与里正商量一下,让他来开这个口。” 伏危点了头,但随而又道:“这事要做,但并不是现在。” 虞滢微愣:“为何?” 伏危:“再等等。” 虞滢眉梢一抬,疑惑的问:“等什么?” 伏危漆黑的眸子望向她,缓缓启口:“等一个契机。” 虞滢看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心想到底什么契机。 该不会是与他那封信有关的契机? 一个月前,虞滢便把他的信送去玉县。 因怕被人知晓是伏家所寄的,从而被截下,所以虞滢很谨慎的托了陈掌柜帮忙,送去了一份礼,再让其帮忙找了驿差。 而那信,也正是送去武陵郡的。 武陵郡“云海书斋”,霍不明收。 霍不明这个名字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既不说,虞滢也就没有问是什么契机,总归方才商量的事情还需要好好想一想,再花些时日来筹备,等一等也正好。 * 第二日,何叔何婶便走着去玉县找了霍衙差,开始准备去采石场把何二郎接回来。 因牛车明日才会去玉县,再者罗掌柜说在玉县休整两日才会离开,所以虞滢就没有急着去玉县找罗掌柜买药材。 而伏家卖了大批药材的事情不胫而走, 玉县医馆的人知晓那赵姓药商今年十月还会到玉县,所以都在打听赵姓药商的落脚之处。 今日有人打探到了赵姓药商的落脚之处,本想着在客栈外蹲守赵姓药商的人。 好借机见到赵姓药商,又或是罗掌柜,从而谈药材的买卖。 可蹲守了半日,却见罗掌柜领着两辆满载的马车停在了客栈外头,然后喊了来把车上的麻袋搬入客栈之中。 他们是药商,那些麻袋里边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蹲守的人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们被人捷足先登了。 随即赶回去把这事告知了医馆的馆长。 馆长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蓄了山羊胡,一身素袍。 听闻赵姓药商已经收购了药材,不禁皱起了眉头,疑惑道:“我都让人留意了玉县的几家医馆,也没听说谁家在准备大批药材?到底是哪家医馆的药材?” 琢磨了一下后,让人去探一探其他几家医馆的口风。 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几家医馆都没有与那药商做买卖。而与药商做买卖的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妇人。 虞滢做了药材大买卖的事情不胫而走,临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知晓了这事,更是津津乐道那伏家新妇的能干。 有人看好,但多为看衰的。 有附近村民送药材到医馆收购的时候,便也就把这事说了。 没几日,虞滢的事情就在几家医馆传开了。 医馆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让人打探有关这妇人的信息。 第60章 第六十章 卖出药材后, 伏家和何家还没有遇上麻烦,倒是宋三郎那处来了个麻烦。 之前宋三郎一直扮作腿瘸了,宋家的人也一直避着他走, 连一句多余的关心话都没有。 旁人就是问起宋三郎的事情, 宋家也都会说和宋三郎分了家, 他家的事与他们无关。 分家一事是何叔给宋三郎提议的。 何叔最为了解宋家的人。在宋三郎与他们一块采草药后, 便提醒道他家的人是吸血蚂蟥,若是等他挣得银钱后, 肯定又会贴上来,必须当断则断。 以前宋三郎能做活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分家的,也总拿“孝”字压在宋三郎的头上, 让其拿出银钱来孝敬。 再者宋三郎那会儿还对父亲留有幻想, 也因在士族豪强底下做活,一个月回家一回, 不知家中情况,所得银钱总会被以各种由头给拿走了。 如今出现意外后, 才让他看清了父亲的嘴脸, 还有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 若是他真瘸了, 没了养活自己的本事后,估计他们一家都不会均分他一粒米,只会让他活活饿死。 心彻底寒了, 也就接受了何叔的提议。 在休养腿脚的时候, 几番装惨回家讨要粮食和治腿的银子。 果不其然,他们莫说是一文钱了, 就是连一点粮食都不匀。 最后里正寻来, 怒斥了宋家的人后, 宋家人才松口,说宋大郎愿意分家的话,他们就愿意给他二十文钱的安家费,还有十斤的粮食。 有何叔何婶帮衬着,愣是让宋家给到了五十文安家费,和二十斤的粮食。 为了宋家无话可说,也不能再拿孝字来说事,何叔让宋三郎主动提出给养老钱和粮食。 提出后,便也就商定了往后家中父亲生老病死,通通都与他无关。无论任何原因,也无论他以后有多穷困,都只负责每年给五十文的养老费和二十斤的粮食。 宋家人只想着感觉把宋三郎赶出去,想都没想就应了。 在商量之前,虞滢去玉县的时候也顺带帮忙买了两张纸回来,白纸黑字的契书,摁上手印后,谁都不能抵赖。 再说时下,虞滢一早就去庖房与大嫂做早饭的时候,便听到了隔壁,也就是宋三郎那处传来了哀嚎声。 “不孝子为了不用孝敬老父,竟然扮腿瘸诓骗老父,还闹着分家,不孝,不孝啊!” 虞滢和大嫂相视了一眼,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了庖房,走出了伏家的院门。 宋三郎家还没围篱笆,她们站在家门口也能看到宋家的情况。 一眼望过去,只见一个杵着棍子的老大爷指着宋三郎的家门大骂。 虞滢很少在村子里闲逛,再者先前宋家分家的时候也没去瞧,所以这还是第一回见到宋三郎的父亲。 宋三郎在这家极品亲戚的衬托之下,像极了虞滢以前看过的那些种田文里的男主。 不一会罗氏和伏震也从院中走了出来,往宋家望去。 伏震想了想,正要前去,罗氏忙拉住了他,劝道:“宋老头就是个无赖,他现在听说宋三郎赚了银子后,肯定不会安生,只要宋三郎不搭理他,他也闹不起来。” 虞滢也赞同罗氏的话:“且先看看吧,若是宋家三兄坚持不了的心软了或是妥协了,大兄你现在去帮忙,也无疑是白费功夫。” 伏震思索了一下,也没有前去。 宋老头在宋三郎家门前一直控诉儿子不孝,说儿子欺骗自己腿瘸,就是为了挣了银钱不给他这个老父花使,自私自利。 控诉之后,也开始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活该被天打雷劈。 可虞滢从何叔和大兄的口中得知,宋三郎虽有误导的嫌疑,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会变成残废。 甚至还在分家之前,更是在众人的面前与宋老头说过,说过自己的腿脚很快就能治好了,还道到那时也可继续孝敬父亲。 可那时宋老头早已经认准了这个儿子是为了回家而编出来的谎话,自然不可能相信。 宋老头此番举动,也讨不了好,顶多是过过嘴瘾。 虞滢看了一刻,也没见宋三郎从屋中出来。 这时伏震道:“可能宋骏也不在家中。” 闻言,虞滢也没有在意宋三郎的事情,而是道:“何叔和何家大兄今日去采石场接何家二弟,也不知出发了没有。” 话语才落,虞滢便见何叔父子俩从何家出来了。 似乎想过来伏家打一个招呼,但或是怕被宋家门前的宋老头耽搁了,也只能朝着伏家众人招了招手,表示他们走了。 虞滢也抬了抬手,虽然时下也交代不了什么话,但所有的话语都在不言之中。 现在就何家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顺利的把何二郎接回来。 虞滢要与大嫂,还有大兄一块去玉县,也就没继续看热闹。 但因担心家中只剩下老弱病残,有人心生不轨,所以便让伏安一会等着宋老头离开后,去宋家找宋三郎,让他到伏家帮忙照看。 * 虞滢与大兄大嫂去了玉县,第一件事便是先去了客栈寻罗掌柜。 罗掌柜应两次买卖都很是满意,所以对这妇人倒是和善。 知晓她要的那几味药材,便让人去称了两斤。 “余娘子本就是做药材买卖的,为何还要从我这处买药材?” 虞滢也不瞒他,说道:“天气入秋之后,这手足与脸都干燥皲裂,所以我想做些面膏,自己使,也能卖几个钱。” 闻言,罗掌柜沉吟了一下,才提醒:“倒也是好想法,但余娘子可要想清楚了,这面膏制作肯定繁琐,而且也要花好些成本的,在这玉县能用得起草药面膏的寻常人家,应该没有多少人。” 见这妇人倒也是个好相与的人,罗掌柜再而与分析道:“寻常人家最多就是弄些猪油膏擦一擦,自然是舍不得银子买面膏的。就算是舍得,但必须是建立在面膏便宜且量多的情况之下。” 罗掌柜的建议,虞滢也是想过的了,但总要在损失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之下迈出第一步,才知道可行不可行。 她笑了笑,应:“多谢罗掌柜提醒,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且我做的量也不多,到时候若是真卖不出去了,就当做人情送给别人也行。” 罗掌柜闻言,也不继续劝她,而是说:“若是玉县不可行的话,余娘子倒是可以考虑送去郡治,那处的商机比这处大。” 虞滢琢磨了一下,点了头:“罗掌柜所言,我回去后会好好琢磨一番。” 罗掌柜露出了笑意,觉着余娘子做事也不马虎,且也是有真本事在的,斟酌了几息后,还是决定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我倒是与苍梧郡仁善堂的坐堂吴大夫有几分交情,余娘子若有自信能做出效果可人的面膏,倒是可送去仁善堂一试,便说是我罗鸣启介绍去的。” 药商常年与医馆打交道,自是结交了一些医馆中人。 虞滢听到罗掌柜的话,面上露出喜意:“多谢罗掌柜指点!” 罗掌柜道:“先莫要谢我,我只是给你指一指路,让你有个机会而已,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余娘子你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罗掌柜这么说,但虞滢却是非常清楚的。 她若没有个熟人,估计除了看病外,她与医馆的人推销自己的面膏,只怕还没推销完就会立刻被轰了出去。 罗掌柜一句话,却是她的敲门砖。 虞滢再次体会到了人脉的重要性。 药材称来了,虞滢付了银钱,正打算要道别,罗掌柜却忽然喊了她。 “我且还有一些话要嘱咐余娘子。” 虞滢客气道:“罗掌柜请说。” 罗掌柜道:“我们赵东家这几年都到玉县收购药材,在上半年收购药材的时候便与医馆说过今年十月还会来玉县继续收药材,虽然未应过与他们合作,但他们都势在必得。” “可赵东家最后只与余娘子合作了,恐怕他们会心生不满,再者我听随从说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打探余娘子的信息,恐怕是玉县这几家医馆中的人。” 话到最后,罗掌柜真心提醒道:“余娘子往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第61章 六十一章 罗掌柜的叮嘱, 也是虞滢时下所担忧的。 不担心那些医馆的人来寻找她谈一谈,但就怕他们不讲道理用损招。 虞滢出了客栈后,收起了所有的愁思, 询问大嫂:“大兄大嫂可有什么东西想要买的?” 大嫂应道:“我想去杂货铺看看。” 虞滢要买鞋底的同时也想瞧瞧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便也就一同前去了。 虞滢挑选鞋底的时候, 大嫂也过来了。 温杏道:“弟妹不用给我们准备了, 我们可以自己买的。” 虞滢点了头,然后挑了四双鞋底。 两双自己的, 两双伏危的。 买了鞋底后,虞滢去了隔壁买布做鞋面,还有一些比较柔软的布料,用来做贴身衣物。 既然时下赚了银钱, 不过往后如何, 起码现在不能太过亏待自己。 因要做面脂,她又去买了一坛五十文的酒, 一坛子酒约莫一斤左右。 买了酒,又买了十斤脂瘦相间的猪肉。 温杏不解的问:“弟妇买这么多的肉准备做什么?” 虞滢如实道:“我想炼一些猪油来做面脂, 但只买肉脂的话又不划算, 总归快要入冬了, 也可以把瘦肉切下做腊肉。” 岭南的冬天比起北边要暖和一些,但同时也是恶劣的。 刺骨寒风挟着细雨的天气才是最折磨人的,这种天气有时候会连续好些天, 能不出门最好就是不出门。 虞滢买了十斤的肉, 放入了背篓中,大兄再背起来。 虞滢落得个轻松, 与大嫂在前头东瞧瞧西瞧瞧, 这是她第一回这么轻松的逛玉县。 最后买了锯和几张纸后, 便也就去了吴记食肆吃了面。等到申时的时候便坐着陈大爷的牛车回了陵水村。 回到家中,大嫂帮忙做饭,大兄去砍柴,而虞滢则是从存放的竹子中挑选了两个粗细刚好的竹子,准备用来做竹罐。 做面脂之前,还需得有盛放的器皿才可以开始。 虞滢锯竹子时,伏危从窗户往了出去,见她正费力地锯着竹子,便看了眼院外。 院外无人,再者伏家地处最边缘,村子里的人也不会从院外走过,伏危便也就拄着拐杖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 走到了她的身旁后,说:“你去取一张竹凳来,我给你锯。” 虞滢看了眼自己忙活了好一会都还没锯断的竹子,呼了一口气,还是把这活交到了手艺人伏危的手上。 虞滢去搬来竹凳,伏危坐下后,便拿起锯子锯她方才没锯断的竹子。 男女力气悬殊,更莫说伏危曾是练家子,所以即便是腿脚不便,虞滢费力都锯不断的竹子,他却是不一会就锯断了。 他问:“都是要这个长短?” 虞滢想了想,说道:“我想做竹罐放面脂,大概要这么高,盖子的竹节大概留这么长。” 她比画了一根手指的长度和一个半指节的长度。 伏危点了头,然后把两根竹子都锯了。 锯好竹子后,伏危则开始把竹子表面的皮削去。 虞滢拿了刀正要一块削竹皮,伏危想起她掌心的茧子,开了口:“我反正也无事可做,我来削就好,你便忙活其他的吧。” 虞滢却道:“得先把竹罐做出来,才有器皿可装面脂,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忙的。” 说着,她也坐在木墩子上边开始给竹子削皮。 不一会伏震回来了,也过来帮忙了。 竹筒削皮后,还得做盖子与罐子合起处的口沿,之后便是用粗粝的石头打磨,这两件事都是比较费时的活。 暮食做好了,几人也就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先去吃了。 吃过暮食后,大家都聚在院子里头一块帮忙。 伏危削皮,伏震捯饬口沿,温杏与罗氏,还有伏安一块打磨。 小伏宁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是拿着一个竹罐慢慢地打磨着。 而虞滢则去熬猪油。 虽然现在的天气比较寒凉,猪肉放个一天都不会坏,但还是现在熬的猪油比较新鲜。 十斤的猪肉,切去瘦肉,只剩下不到五斤的肥肉。 熬得猪油也不过是三斤左右。 虞滢熬完猪油去瞧进展的时候,却发现这罐子做得比她想得要快。 天黑前便大概出来了十来个竹罐,虞滢用盐水都煮了一遍,待明日再晒一晒,水汽彻底干了后就可以放入面脂了。 便是天色全黑了,兄弟二人都在饭厅忙活竹罐,而罗氏则催促两个孩子洗漱,温杏则借着膳厅的油灯做布鞋。 到了亥时,虞滢见兄弟二人还孜孜不倦,便立刻喊了停:“我一下子也不会做那么多的面脂,就先做这么多的竹罐吧。” 加上之前做的,都做了快三十个了,这都用不完呢,也没有必要连夜做。 兄弟二人这才停了手上的活。 众人轮番洗漱后,也就回房歇息了。 虞滢先行洗漱回来后,伏宁已经睡着了,她给小姑娘掖了掖被衾后,便转身研了墨,铺了今日买回来的纸,开始默写面脂方子。 这方子也是她从《千金方》里边记下的一个方子。 虽然她之前也做过面脂,但记性这些东西很容易记混,所以她要做面脂,就必然要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方子。 她把面脂方子写下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才能确认有没有或错或漏的。 正检查着方子的时候,房门被打开。 虞滢转身望去,是刚沐浴回来,发梢微微淌着水珠的伏危。 伏危撑着拐杖走了进来,关上房门后把拐杖杵在了门旁,缓缓走了过来问她:“怎么还没休息?” 伏危现在虽然可以不用拐杖来行走,但不可以走太久。 虞滢低声回道:“我一会儿就休息。” 想了想,她又想与他分享今日的事,说道:“今日我去寻罗掌柜的时候,提起面脂的事情了,他给我指了一条名路,让我去苍梧郡的医馆找他的一个熟人。” 伏危在一旁坐下,沉吟了一下,说道:“玉县到苍梧郡约莫四五百里路,路途遥远,便是做牛车都得两日左右。” 虞滢道:“先前没门路,我只想着能不能在玉县销出去,可现在有门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伏危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抬眸道:“也行,总归连弩防身,也有大兄护送你去。” 虞滢笑了笑:“我以为这一回你会劝我。” 伏危沉默了一下,漆黑的目光紧紧望着她,低声说:“你所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 许是他的神色和话语都格外的认真,让虞滢隐约感觉出了些微妙,不禁愣了愣。 与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相视片刻,虞滢忽觉得屋子里头有些闷。 茅草屋的通风明明极好,甚至还有些寒冷,但还觉得闷热。 她转开目光,岔开话题道:“今日罗掌柜还提醒了我,说有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伏危闻言,眸色倏然一沉。 虞滢叹了一声:“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做了这笔买卖,肯定是会惹人不快的,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麻烦等着我。” 伏危也沉默了下来。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送出去的信不会有回音,但只担心这回音会迟了。 * 一早,虞滢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因只有三斤油,面脂也做不了太多,所以每样药材都多为四钱,最多的也就只有五钱。 把药材都准备好了之后,复而切碎,最后让伏危把药材都放入研磨碗中捶打成颗粒。 研磨碗是伏危休养双腿时用木头挖成的,这也不得不让虞滢佩服他的动手能力。 药材研磨成了小颗粒后,虞滢放入了碗中,再倒入少许的酒搅拌药材,让其浸泡四个时辰左右。 直至下午申时,虞滢才把药材与快要凝固的猪油膏一块煮。 边煮边搅,草药渐渐把猪油的气味冲散,不多时便有淡淡的草药清香飘散了出来。 小火慢煮了半个多时辰,原本白净的猪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虞滢收了火,把陶罐从陶灶上取下,待放凉了一会后,才用几层粗布开始过滤药渣。 过滤了五次之后,虞滢再次仔细查看还有没有残留的药渣。 没有再看到药渣,她才放心的把还未凝固的面脂倒入了竹罐之中。 最后只得十三罐,再多半罐。 温杏进庖房,看着桌面上还未凝固的面脂,好奇的问:“弟妇,这真能成面脂吗?” 虞滢笑了笑:“现在天气比较凉,明日一早就能彻底凝固了。” 温杏道:“我以前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面脂,说是抹了面脂之后,即便是在冬天,皮肤也会光滑粉嫩。” 虞滢与她道:“等做好后,我给大嫂一罐。” 温杏连忙摆手:“我就不用了,我粗糙惯了,就莫要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着弟妇拿去卖了换银钱。” 虞滢没说什么,复而打量大嫂的脸颊,问:“最近大嫂可会觉得脸上干燥或有灼痛的感觉?” 温杏摸了摸自己那略显粗糙的脸颊,琢磨着是因最近变天而变得干燥粗糙了。 “天气变了,确实有些干燥,也有些疼。” “那大嫂还真得试一试了,试好了之后还得与我说一说这面脂的效果。” 刚刚还在拒绝的温杏,听了弟妇的话后,松了口:“那就给我挖一点点吧,不需要一罐那么多的。” “不仅大嫂要用一用,就是大兄和伏安,阿娘都得用一用,瞧一瞧这效果如何。若是效果显著的话,我才有底气与别人谈价钱。” 说起价钱,虞滢还得去算一算这不到十四罐左右的面脂成本。 与大嫂说一会话,虞滢便回屋计算了。 因药材用量少,所以从罗掌柜那处购来的药材用了三文钱左右的成本,她的那些药材成本也相对低一些,也就算做四文钱。 而熬做猪油的猪肉五斤左右,十二文一斤,那么就是六十文。酒的话是八文钱左右。 而竹罐是自己做的,这一笔虽然省去了,但却是实打实的人工,这个先不算,这十三罐多共花去了八十三文。 而每人五文钱的工钱,算是五个人,那就是二十五文。 算下来,拢共一百多文,每罐约莫七八文的成本。 七八文的话,要是放在玉县卖,最起码要十五文一罐。 也就是说这十三罐能挣个九十文左右。 可若是送到苍梧县去,更能进得了医馆,远远不止这个数。 而且若在玉县支个摊子卖,一天也不知能不能卖出五罐。 万一寻常面脂只需几文钱,而她一个小摊子却卖十五文,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虞滢暂且不了解玉县面脂的行情,她还得去玉县了解了解。 * 面脂做好后,虞滢给大嫂和罗氏都分了一罐,然后自己也留了一罐,那半罐则给了伏危。 罗氏的小屋里头,虞滢给大嫂和罗氏,还有小伏宁都抹上了面脂。 几人因脸颊有些许的皲裂,所以涂抹上去的时候都有些刺疼。 虞滢与她们解释道:“这是正常的,多涂抹几回,待皲裂好了之后,就不会再疼了。” 温杏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再看向竹罐中那凝固后变得晶莹明黄的面脂,说道:“要不是亲眼看着弟妇熬猪油,我都不知道这面脂是用猪油做的。” 虞滢轻嘘了一声,提醒:“莫要与旁人说是用猪油膏做的,我们寻常人不在意,但那些有几个银钱和身份的人会在意的。” 方子这一事因他们也不知是什么药材,又有多少的量,虞滢也不用特意嘱咐他们。 只是这猪油膏的配料,虞滢还是觉得叮嘱一下为好。 温杏闻言,点头道:“猪那么脏,我听大郎说那些士族豪强都嫌弃猪肉,要是被他们知晓是猪油做的,估计不大会愿意抹。” 虞滢正是这个意思。 “以后每日早晚都涂抹一遍,手脚都摸一摸,毕竟自家做的便宜,也不用担心用完之后没了。” 罗氏用过好东西,可却也吃了二十年的苦,早已经把大家闺秀的气质给磨没了,所以还是小心翼翼地盖上竹盖,说道:“这可是稀罕物,得仔细些用。” 虞滢见此,也没有再劝什么。 这时,伏安从外头跑了进来,兴奋的喊道:“何家爷爷和何大伯,还有何二叔回来了!” 虞滢闻言,即便不是自家的事,但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当初在采石场接回大兄大嫂的时候,看见何二郎与何叔何婶相见的场面,她心里头也是万般感触。 大兄在书中是被石头砸死的结局。时下虽然把大兄接出来了,但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如今何二郎回来了,自然也心安了。 虞滢与罗氏大嫂都出了屋子,打算去何家瞧一瞧。 可没想何家的人却是直接来了伏家。 虞滢也见到了何二郎。 比起三个月前见的那一回,何二郎更黑更瘦了,双眼也凹陷了进去,显然这几个月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再因最近变天了,他脸上和手上都皲裂得严重。 伏家院子外头因何二郎回来了,所以也来了好些瞧热闹的人。 毕竟陵水村又一个能从采石场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不稀奇? 见外边围了人,大家伙都入了窄小的饭厅。 才入饭厅,何二郎就直接朝虞滢跪下,把虞滢直接吓得一惊。 “别跪,别跪,你要是跪的话,我现在就出去了!” 说着还真有出去的架势。 何叔见状忙上前把儿子扶了起来,在旁说道:“他听说是因余嫂子帮扶的何家,所以他才能从采石场出来,也就非要跪下来给余娘子磕头。” 虞滢为难地看向何叔和何二郎,说道:“就是感谢我,也莫要跪下来。” 或许看得出来虞滢是真的不想受一跪,何叔与儿子道:“好好与余嫂子道谢,便不要跪了。” 心头绷紧了何二郎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静抿着嘴,双眼通红,时下一下子憋不住了,哭出了声。 “我没想过真的能这么快就回家,从伏大兄大嫂离开采石场后,我每天每天的都在盼着能离开,但又怕到最后落得一场空。” 何二郎不敢说自己的精神恍惚了几个月,总是望着家的方向发呆。 虽然有了霍衙差的关系,他能轻松一些了。 可在这采石场依旧是每日重复同样的重活,在漫无止境的采石中消耗了每一日的精神和活气。 他发疯了一般想离开采石场,可每一日都好像漫长得离谱。 何二郎差不多快濒临发疯的时候,阿爹和大兄来了。 在看到阿爹和大兄的时候,听到不是只来瞧瞧他,而是真的要把他接回去的那一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一个男儿郎却硬生生哭得撕心裂肺。 何二郎望向了伏家二嫂子,只觉得世间最好的女子莫过于眼前的伏家二嫂子。 他哽咽的道:“我真的很感激嫂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嫂子,可往后我一定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报答嫂子的。” 虞滢忙解释道:“别别别,我没有做什么,你阿爹阿娘,还有大兄都是因为做工,按劳所得,所以才能存够银钱把你给赎出来的。” 何叔却在一旁道:“六娘就莫要过谦了,能帮忙的人多得是,可却独独寻了我们家,这就是非常大的恩情。” 虞滢笑道:“那这么算的话,何叔你们家也帮了伏家不少忙,说到最后,大兄也帮过了何叔,所以我们两家才能有这个缘分。” 忽然被指名的伏震愣了一下,也不知怎么就提起了他。 不过一会,回家传话的何大郎也过来了,与此同时还有何婶。 何婶见到憔悴了许多的儿子,还有见到母亲的何二郎,都瞬间相拥,苦的泣不成声。 时隔三个月,终于轮到何家团聚了。 * 先前送药材去医馆的百姓,许是听闻了有妇人做成了药材买卖一事,心生了别的心思,也就不把草药送去医馆了。 而是摆在各个客栈的门口,又或是徘徊在各个客栈前,大声吆喝着草药三文钱一斤,两文钱一斤。 医馆多数种了药田,靠着药材牟利。 忽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哪怕那些个百姓的药材不齐全,品相也不怎样,药商一时可能不会看得上,可久而久之必然会成为药商打压药材价格的借口。 因此玉县几家医馆都纷纷有了危机感。 在把那与赵药商做买卖的妇人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后,几家医馆的馆长都坐下商量对策。 大概四十来岁,穿着素袍山羊胡的洛馆长道:“这收药材是其次,主要是因这妇人这事之后,百姓也跟着效仿,然后贱价买给药商。那些药商尝过一次便宜的价格之后,岂还会愿意花更多的银钱在我们手上收药材?” “肯定会压价压得厉害!” 几人认真思索了起来。 洛馆长环视了雅间中的几人,说道:“还不如趁着这妇人做了大买卖之时杀鸡儆猴,让那些想着从我们这里抢生意的百姓心生退意。” 其中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馆长却不愿意了:“这药材买卖又没有规定了只能是我们能做,谁有本事谁都能做得。而那妇人与赵药商做了一笔买卖,也没有特意压低价格,旁人效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轻嗤道:“我本想着是怎么商讨百姓胡乱压价的事情,你们却是在此商讨对一个妇人出手,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洛馆长闻言,轻声笑了笑:“季馆长真是清高呀,我倒是听说季家医馆几块药田的药材都有了去处,我们这些药材还没有去处的自是要找法子来稳固自己的利益。” 被唤做季馆长的老者却不愿意了,隐隐有了不快之意,站起了身:“我那些药材有了去处,是我家大儿凭本事拉来的药商,与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再者大家的药材会不会积压,也不是你们耍手段去对付一个妇人的借口。” 说到这,老者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凑合。” 说着,便径直走出了雅间。 雅间中只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洛馆长依旧笑道:“瞧季馆长说的,好似我们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我的意思也不过是吓唬吓唬那妇人而已,从而再借这事来敲打敲打那些自以为是的刁民。” 余下的两人皆以利为重,道德在后。 有一人压低声音问:“不知洛馆长有何妙计?” 洛馆长道:“妙计倒是算不上,正巧有一些个市井混子在我那处欠了些医药费,让他们帮忙再抵消医药费也是可以的,我们这回也不伤人,就吓唬吓唬得了。” 话到最后,给了两人最后一颗定心丸:“不伤人,也不留明显的证据,市井混子的话旁人也不会信,再者我那弟弟在县衙做典史,只要这事不闹大,他都能帮我解决了,所以二位也不必担心。” 听到他的话,两人遂安了心。 第62章 六十二章 天气一天一个样, 前几天风大干燥,今天却是潮湿寒冷,比前几天都要冷得多了, 预示着已经要入冬了。 小伏宁像个暖烘烘的小暖炉一样, 虞滢缩在被窝中抱着这可爱的小暖炉, 睡得格外舒服。 伏危早早便起了。 大兄的新竹床还要等个四五日才能做好, 所以伏危依旧与侄女,还有虞滢同睡一榻。 伏危坐起, 依着微弱的光亮看了眼睡得甚是香甜的,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 片刻后,伏危掀开了被衾, 动作轻缓地下了榻。 穿上外衫后, 他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在门后停顿片刻,看了眼门旁的拐杖后, 他还是收回了目光,打开房门后径直走了出去。 虞滢隐约听到了声响, 迷迷糊糊间睁开了双眼, 因隔着一面屏风, 看不到房门口的方向。 但她微微抬起身子的时候,却见床外侧空了,显然是伏危出去了。 虞滢脑子还似浆糊一般, 一时分不清是做梦还是清醒的, 躺下后又小睡了过去。 天色幽暗,雾气浓重, 众山簇拥的陵水村也被浓雾笼罩在了其中。 伏危一出门便看到了浓浓的雾气, 连半里地外的树木都看得不清楚了,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前边所见一片迷雾,但伏危的心底却是清明的。 自被抱错的身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便没有过像现在这般轻松地站着了。 大概,有半年了。 一开始,是对被抱错之人愧疚。 因自己享受了二十一年的锦衣玉食,而那霍敏之却过了二十一年的苦日子,所以心有愧疚。 他把身份还给霍敏之,也愿意以罪臣之后流放到岭南。 只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在流放途中被下了迷药,在昏迷中被打断了双腿。 生生把他疼醒。 疼醒时,他看到的是满脸快意的霍敏之。 他阴狠的留下了一句话——你若敢寻死,我便让伏家人一块给你陪葬。 他那会心想伏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差劲的人,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凶残性子的人? 可后来才发现,只是霍敏之凶残而已。 恨吗,却又恨不起来。 因霍敏之那些穷苦的日子皆是替他受的罪过,他何来的脸恨他。 他不知道当初没有抱错孩子,自己在这种地方活二十一年会不会也变成霍敏之那样的性格。 恨却又不能恨,他是无力,也是茫然的。 最后便是对养父的绝望。 霍敏之断他双腿,养父不可能不知晓,可却容忍了霍敏之所为,如此怎叫人不寒心? 伏危因愧疚,因双腿残疾,因曾经至亲的抛弃,所以得过且过,有一日过一日。 可现在不同了,霍敏之所作所为,伏危已然不会再有愧疚。现在双腿也几乎好起来了,也重新有了至亲之人,有了不可弃的人。 现在,他想活,认真的活。 闭上了双眸,伏危深呼了一息。 虞滢起身的时候,伏危已然梳洗进来了,与她说:“给你温了热水。” 虞滢有些诧异,但还是去厨房,倒了热水梳洗。 梳洗过后,她回屋中抹上了面脂。 用了两日,脸颊的粗糙感也光滑了回来。 她看向手中的面脂暗自琢磨了起来。 还是要仔细看看效果才好外售。 但因现在家中其他人的手脚和脸都只是少许皲裂,只需抹个几日就能恢复,这不是她想要验证的效果。 毕竟寻常的面脂也是可以治皲裂的,她要的是比别人家面脂更显著的效果,不然如何能脱颖而出? 虞滢想起了昨日刚回来的何二郎,手脚面都皲裂厉害,他来尝试再也合适不过。 等今日她去玉县的时候,买一些面脂回来,让他同时用一用,再看看效果。 用了早食后,虞滢便与大兄大嫂一块去玉县。 让大兄大嫂一同前去,是因伏危与她的担忧,还有罗掌柜特意的提醒,所以让她警惕了起来。 便是知道可能会有麻烦,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总不能一直躲藏在家中,所以才会让大兄一同去玉县。 带着大嫂,也是为了避嫌。 他们离开后,宋三郎和何家都会帮衬一下家里。 在村口,陈大爷看到余娘子,笑道:“余娘子的药材都传到陈家村去了,都说余娘子能干得很呢。” 虞滢笑着回道:“若不是当初陈掌柜的提醒,我还不一定能做成这买卖。” 陈大爷虽然爱听这话,可还是听儿子说过前因后果的,所以知道儿子也不过顺口一提而已。 他笑道:“若是没有本事的的,就是已经牵好线的买卖都能搞砸了,我儿不过一句提醒的话,余娘子不仅做了一回买卖,还做成了第二回,那就说明余娘子是有真本事的。” 一路闲聊到了玉县,在城门口下了牛车。 因天气冷了,昼短夜长,天色黑得快,陈大爷也改了回去的时辰。 提前了一个时辰,未时初便回去。 虞滢来玉县不知多少回了,早已经摸清了杂货铺与卖胭脂的铺子。 她去了杂货铺询问过后,才知最便宜的面脂是五文钱,也是用竹罐装着的,只是竹罐比虞滢做的要小了一半,而且竹罐格外的粗糙,甚至有些扎手。 虞滢在伙计的目光之下,打开看了看,闻了闻。 白色的面脂,有猪油的味道。 这无疑就是什么都没有加的猪油膏。 这不过一两的猪油膏,成本不到两文钱。 杂货铺另一个面脂是十文钱,用的是小瓷罐装的,瓷罐虽然也不是很精致,但却让人感觉得出来这个比较贵。 虞滢以为这会比五文钱的要好,可打开一看就沉默了。 这还是猪油膏,不过是换了瓷罐而已。 …… 虞滢没有买面脂,在伙计的白眼下,还是买了灯油和盐。 接着虞滢又去逛了几家胭脂铺子,买了三罐面脂。 普通猪油做的她没要,选的都不是最贵的那一款,而是中上的货。 除却胭脂铺子,医馆也是虞滢的目标。 因虞滢不方便进医馆,便托大兄分别去几家医馆买了用药材做的面脂。 没有买什么东西,可虞滢却花了两百文左右,仅仅面脂就花了近一百五十文。 药材的面脂卖得较贵,二十五到三十文的一瓷罐,都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而胭脂铺子的面脂则注重的是脂粉花香,卖得也不便宜,约莫十五到二十文左右。 虞滢没仔细研究,打算回去后再仔细地对比一下。 差不多时辰便也就去了城门口等陈大爷。 可等到陈大爷的时候,却见陈大爷的牛车上有个大件的家伙什,用布包裹着,隐约像是一个座椅。 陈大爷见了余娘子,道:“这是驿差送到吴记食肆的,说是给余娘子你的,这还有这一封信。” 在虞滢诧异间,陈大爷把信取出来递给了她。 虞滢接过信,在上面看到了“余六娘收,霍不明寄”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下了然,把信件收好了。 伏震夫妇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询问是何人寄来的。 从玉县离开,回陵水村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而这走的路线也是固定的。 沿途每隔个小半个时辰就会路过小村落。 再因岭南地区混乱,所以时常有差役在沿途巡逻,以保抢掠之事减少。 但若真遇上抢掠之事,便把身上所有银钱如数交出,也能保平安。 从玉县离开后有小半个时辰左右了,路过山路的时候,却忽然被冒出来的四个蒙面男子拦了道。 他们遇上劫匪了! 牛车上除了虞滢他们几个,还有一个陈家村的男子。 陈大爷脸色一白,想要掉头,后边也出来了三个男子堵住了去路,前后不过相差了一丈。 老黄牛年迈,也跑不快了,所以根本是逃不了的。 不说陈大爷和另一个男子被吓得白了脸,就是虞滢和大嫂的脸色也白了。 虞滢到这里已经小半年了,日子虽然苦,也遇到过凶猛的野猪,可到底还是第一回遇上劫匪,如何能不怕? 害怕之余看向了一旁缓缓握住了陈大爷牛车上的扁担的大兄。 虞滢心头稍安,她也暗暗地把手探进背篓寻小连弩。 陈大爷看前后都没退路,忙道:“各位好汉,我等把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可否买个平安?” 被几人簇拥着的一个男子,身形甚至比伏震还要高大,他抱着双臂,吊着眼在牛车上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锁定了脸上有几块黑斑的妇人。 他冷笑了几声,开了口:“银钱要给,但我也要给你们这里头的人一个教训。” 牛车上的人皆一愣,片刻后虞滢对上那贼人的目光之时,心下了然,这麻烦是冲着她来的。 她按下心下的惊惶,故作镇定的问:“你们想给教训的人是我?” 忽然听那妇人说出这话,那男人笑了:“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你与我们弟兄走一趟,再答应以后再也不做药材生意了,我们过两日便放你回去。” 陈大爷顿时明白了过来,敢情是余娘子做买卖挡了别人的财路了! 陈大爷忙道:“各位好汉,这娘子若是得罪了什么人,好汉们帮忙说说好话,这娘子也会拿出银钱来孝敬各位好汉的,还请各位好汉饶过这娘子一回吧。” 车上另外一人惊惧的说道:“陈大叔你给这妇人求什么情,这明显是她连累了我们!” 贼头也没有搭理他们两人,而是盯着那妇人,再次沉声道:“若是乖乖跟着我们走,我们便不动粗,要是抵抗,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伏震闻言,握住扁担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脸色黑沉沉地望着前头的贼头。 贼头眼一挑,调侃道:“哟呵,这位可是不怕死,想要充当英雄的?” 温杏看见丈夫跳下了牛车,瞬间白了脸,颤颤巍巍地唤了声“大郎……” 虞滢趁着大兄吸引了那些人注意力的时候,借着身后的物件和前边陈大爷的遮挡,在背篓中的手,有条不紊地把短箭装入了箭匣之中。 伏震与贼头眼神对峙,同时也沉声嘱咐陈大爷:“一会看情况,赶紧离开,不用理我。” 贼头闻言,似听到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即轻蔑地看向前边的汉子,调侃道:“你觉得就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们七个人?” 牛车上另外的一个男子忙撇清关系道:“我不认识他们的,与我无关的!”声音越发颤抖:“我把身上的银钱都交给你们,放我走好不好?” 贼头暼了一眼他:“你敢离开,信不信我把你的腿给打断?” 那人脸色瞬间一白,然后看向车上的妇人,忙骂道:“你、你这个害人精赶紧下马车与他们走吧,别连累我们了!” 未等虞滢搭理这人,怕得瑟瑟发抖的大嫂却是一瞪眼过去,骂道:“你给我闭嘴!” 虞滢看了眼大嫂后,也已经把五指短箭都装入了连弩中,她暗暗呼了一口气。 伏震不慌不忙,与贼头交涉道:“我先与你们打一架,能不能对付得了,等打过之后就知晓了。” 听到他的话,所有蒙着脸的贼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贼头点了头,敷衍道:“成成成,只有你一个人能打赢我们七个人,我们就立马离开。” 伏震握着扁担的架势瞬息一变,犹如握了一把长l枪在手中一般,连眼神都变了。 虞滢暗暗咽了咽唾沫,握紧大嫂的手,紧张地看向大兄。 伏危几乎每日都要考察大兄的枪法,指出不足,再加强练习。 伏震本就有一身力气,再加上刻苦了近两个月的练习,虽然伏危还是说他差得远呢,但虞滢看着却已经像模像样了。 虞滢的一只手握着背篓中的连弩,心下已经决定了——若是大兄打不过,她便立刻拿出连弩。 几个贼人看见伏震的架势,忍不住又开始嘲笑了几声。随后贼头随意指了个人去教训教训他。 一个贼人拿着长棍上前,步伐吊儿郎当,一点也没把前面的庄稼汉子放在眼中。 伏震往一旁略空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严阵以待。 贼人眼里露出狠意,举着长棍就朝着他冲了过来。 伏震眼神肃然一凛,然后扁担瞬间一拦,稳稳当当地把贼人的长棍挡住。 贼人一愣,下一瞬那扁担一抖,径直把他的长棍打开,伏震身形一侧,扁担直接打在了贼人双臂上,长棍也倏然落地。 不过三招就落了下风,下一息,扁担好似真如长l枪那般抵在了他颈项之间。 贼人看着脖子上的扁担,一副的不可置信。 原本看戏的贼头看见这情形,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然后给对面的两个手下使了眼色。 那两个贼人会意,连忙握着长棍冲上前。 伏震立即扔下扁担,用脚勾起了贼人掉下来的圆棍棒,直接握住。 想起二弟所教的那些个招式,不慌不忙迎上前。 头一个人太过掉以轻心,所以伏震很快就把他击败。 后边来的两个人留了心眼,伏震应付了半刻后,才把他们手中的棍子打落在地。 贼头看向前边的情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那洛馆长可没说这妇人身边竟然有这么一个能打的汉子呀! 见两个手下也落败了,那贼头与剩下的三个手下一并冲了过去。 几人蜂拥上前,伏震全然不敢松懈。 可到底是只练了不到两个月,片刻后,他的后背就挨了贼头的一棍子,把车上的几人都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眼见腿上也挨了另一个贼人的一棍子,虞滢有了拿连弩出来的冲动。 可就在要拿出来的时候,只见大兄直接一个回马枪,棍棒猛然打中了贼头的脑袋。 虞滢又暗暗地把连弩放下。 伏震似乎越打越顺手,那根普普通通的棍棒就好像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一般,速度疾速,流畅自如地在手中转动换变,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刻半过后,有人躺到了地上,有人捂住了胳膊和腹部。 贼头捂着脑袋,不敢再看轻这庄稼汉子。 他说:“我信守承诺!”转头与其他手下高喊道:“我们走!” 伏震应付了几人已渐显吃力,自是不可能再把这些人彻底制伏再带去衙门。 贼人正要离开,虞滢忙问:“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 贼头转回头看了眼她,没有如实说,只意味深长的道:“娘子挡了别人的财路了,好之为之吧。” 说着,便立马搀扶着离开了。 互相搀扶的人离得远了才把遮脸的面巾拉了下来。 有人问:“老大,真的就这么走了?” 头泛着疼的汉子摸着被打过的脑袋呲牙道:“不走你们能打得过那个汉子?我们七个都打不过人家一个,传出去都丢人!” “可我们还欠着医馆那么多的银钱,要是没给到洛馆长一个满意结果,只怕不好交代。” 被喊做老大的汉子脚步一停,琢磨了片刻后,转身往前边看去,说道:“洛馆长只说给那妇人一个教训,也没说非得伤人才成呀。” 在几人疑惑不解之下,汉子继续道:“不是说这妇人种了药田么……” 他看向没怎么被打的三个弟兄:“你们几个去瞧瞧哪块是那妇人的药田,趁夜把那些个药苗都给踩死。” 几个弟兄一愣,有人胆怯的道:“可陵水村这般荒凉,晚间指不定会有什么猛兽窜出来……” 汉子一拍他的脑袋:“我让你们赶夜路了么,你们就不会现在跟去陵水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去办事,第二天一早再走回玉县不就成了!” * 贼人真的离开了,除伏震外,所有人都几乎像是劫后重生一般,瞬间松了一口气。 温杏连忙从牛车上爬下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丈夫的面前,才走到面前,腿一软正要瘫下去的时候,伏震连忙扶住了妻子。 “大郎你有没有事?” 温杏方才看到丈夫与贼人交手,害怕与担心都充斥满了心头,全身都紧绷着,现在危机过去了,身上的力气也好似被抽空了一样,连着声音都是颤抖的。 伏震背后与腿上都是疼的,但还是摇头:“我没事。” 他径直把妻子抱起,抱回到了牛车上,沉沉看了眼牛车上的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不禁往后靠了靠,在咽了咽口水后转开了视线,不敢再说一个字。 虞滢在呼吸了几口气后,才缓过了紧绷着的情绪,与陈大爷道歉:“因为我让陈大爷受惊了,真的很抱歉。” 陈大爷呼出了一口气后,然后道:“再乱的世道我都经历过,今日的事算不得什么。只是余娘子你怕是真的得罪人了,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人,与他谈和吧。” 虞滢点了头:“多谢陈大爷谅解与提醒。” 她看向另外一个人,语气抱歉:“今日这车钱,我给这位大兄付了。” 那人因这妇人的大伯是个厉害的角色,又怕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不用不用。” 大家伙缓和后,才继续回去。 回到陵水村,虞滢几番与陈大爷表达了歉意后,背上了背篓,扶着有些缓不过劲来的大嫂往家里走。 而伏震则是扛着像是椅子的物件在肩头。 罗氏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喂着鸡的时候,看见二儿媳扶着脸色不大好的大儿媳进院子,连着儿子扛着的东西也不在意,着急的问:“这是怎了?” 为了不让罗氏担心,几个人也商量好了,不说遇上贼人的事。 虞滢说:“大嫂吹了风,有些不舒服。” 罗氏忙放下破木盆,说:“我现在去熬点姜汤给她驱驱寒。” 伏危听到他们的声音,打开了房门,看到几人的面色凝重,可不像只是吹了风那么简单。 而且…… 伏危扫了一眼大兄肩上的大件,略有所思。 天色尚早,有这么个大件,那陈大爷必然会帮忙送到家门口。 可现在几人一脸凝色,陈大爷也没有帮忙送,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伏震把大件搬到了二弟的屋中,复而转身扶着妻子回了屋。 虞滢把信拿了出来,说:“这信和那物件都是差役送到吴记食肆的,是给你的。” 伏危接过了信,看了眼那块黑布包裹着的物件,心下也定了下来。 虞滢给了他信件后,呼了一口气,坐到了一旁的竹凳上缓和。 伏危却是一点也不着急拆开,而是看向脸上浮现疲惫之色的虞滢,低声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虞滢又叹了一口气,如实与他说道:“今日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拦路的贼人,好在你这两个月指点大兄练枪法,大兄也才能把贼人都赶跑了,我们也能免遭劫难。” 听到“贼人”二字时,伏危脸色沉了下来:“那些人,可是冲着你来的?” 第63章 六十三章 “那些人, 可是冲着你来的?” 伏危脸色黑沉沉的,就是眼底也隐隐酝酿着汹涌。 在伏危的目光之下,虞滢点了头:“你猜得没错, 就是冲我来的, 说我挡了别人的财路。” 说完之后,虞滢闭上双眼轻呼了一口气。 一口气后睁开了双眼, 对伏危露出无奈一笑:“强龙难压地头蛇,无论我做什么, 只要我是小打小闹, 便不会有人把我放在眼里,但只要我有一丁点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无论是哪行哪业都会打压我,只是我没想到身为医者, 手段这么的不光明。” 更没想到先前借霍衙差与衙门攀了些交情, 却也依旧无用。 虞滢把贼人要她随他们离去, 继而威胁她以后不能做药材买卖的事皆与伏危说了。 伏危从知晓她被人拦截,险些遇险后, 心下就似汹涌浪潮一样翻滚着,许是知晓现在的情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所以让自己稍作冷静。 伏危暗自呼了一息,然后敛眸沉思。 半晌后, 才揣测道:“我倒觉得他们不仅是想给你一个教训, 更像是在杀鸡儆猴。” 虞滢闻言,有几分诧异,随即思索起了今日的细节。 几息后, 伏危眯眸的分析道:“他们大可直接动手抢人, 把你掠走。可却是让你主动与他们走, 再当着别人的面威胁你不要再做药材买卖了,怎么听着都像是把你带走关个几日再放出来,似想闹这么一出来震慑谁一样。” 虞滢琢磨片刻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眸与伏危对上了目光。 伏危开口道:“应是已经有人学你的法子做药材买卖了。” 显然,他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虞滢做的买卖传出去后,总会有人觉得普通农妇都能做得的药材买卖,他们肯定也能做得,必然也不会比一个农妇做得差。 在这种自信的想法之下,胆子越来越大,然后开始肆意降低药材的价格来拉客人。 久而久之,玉县的药材价格必定会跌下去,医馆的人怎可能不着急? 虞滢思及此,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若真是如此,他们的目的用我来震慑这些人,今日让我觉得怪异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 伏危曾锦衣玉食,却也暗知世间的险恶,所以有过要改变这世道的想法。 只是抱负才显,还未开始去改变的之前,他便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了罪臣之子。 连自身都难保了,又谈何去改变这世道? 时下六娘所遭遇的事情,与那些人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农妇而已。至于这农妇名声或是性命如何,他们都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自身的利益。 伏危想到这里,徒然捏紧了手中的信件,信件顿时被捏皱巴巴了起来。 “这事情不解决,药材的买卖便不能再在玉县做了。” 虞滢垂落的目光暼到他手中的动作,再抬头,看到他那黑沉沉双眼,便知晓他是为她的事情愤忿。 伏危抬起了黑沉的眸子,与她相视,神色沉着:“这事我来解决。” 虞滢闻言,略一琢磨后扫了眼他身后的物件与他手上的信件,最后目光上移,望着他:“你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伏危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拆开了信封,把信封里的四张信纸取了出来。 他大概浏览了一遍,看到最后,嘴角微微上扬。 他收了目光,望向她,扬起了手中的信:“他们既仗势欺人,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虞滢不解的目光之下,他继而解释:“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停下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听我们一言。” 虞滢看了眼他手中的信,有了好奇的心思,问:“可是你以前认识的人?” 伏危轻“嗯”了一声:“曾与我过过命的好友,只是他不便现身,所以约我到玉县一见。” 虞滢听到伏危说那人不便现身,也没有特意问这人的身份,而是看向那物件,问:“那这又是何物?” 伏危应:“是我托他让人做的素舆。”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剪子,缓步上前。 因久站了一会,双腿站得略显吃力。走到素舆旁时,把手放在了上方,支撑了片刻后,才把素舆上的绳索剪开。 待全剪开后,伏危把布拉去,一把轮椅便落入虞滢的视线之中。 虞滢一愣。 这素舆与后世的轮椅形似。没有雕刻花样,很是朴素,只素木板所做,加了脚踏和两大两小的轮子。 虞滢曾想过伏危腿脚不便,若是有轮椅最好不过。 但先前连张竹床都要斟酌许久才能买,更别说连图纸都没有的轮椅,莫说是银钱了,就是这玉县的木匠能不能做出来都是一回事。 素舆并不常见,伏危也是在书籍上看到过。 可他在她的神色中并未看到惊讶和好奇,好似见过此物。 虞滢看向他,说:“你往后都打算一直坐在这轮……”顿了顿,回想了他方才所言,改口:“这素舆上?” 伏危点了头:“我双腿能行走的事情,还是先瞒着,之后再见机行事。” 伏危不仅仅为了防着霍敏之。 也为了防他的养父。 过去的二十一年,养父对他格外看重,也算是父慈子孝了。 哪怕他不是亲生儿子,可多年来的父子之情,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断双腿而无动于衷? 着实想不明白养父为何会如此狠心对自己,所以伏危才有继续假扮残废的心思,先韬光养晦,等有所能力再调查明白。 伏危缓缓地在素舆上坐下,双手搭在了扶手上,抬头望向她:“至少不影响出行。” 是呀,比起先前只能在屋中坐着,有轮椅已然非常的不错了。 虞滢点了头,接着问他:“你那友人可与你约好什么时候见面了?” 伏危:“明日在客栈见面,定下一间客房,他会来寻我。” 想了想,伏危又解释:“他在我养父底下任职,不便与我直接见面。” 虞滢见他主动说了,她还是顺口问了一下:“那霍不明可是你友人的名字?” 毕竟伏危先前也姓霍,总该不能是之前的亲戚吧? 伏危微微摇了头,解释:“这时我以前外出游历时的名字,没有几个人知晓,但他听到这名字便知是我。” 虞滢感觉到了伏危的谨慎。 没有过多好奇这个化名,只是想到今日陈大爷受了惊吓,在还没有解决今日之事的情况下,虞滢暂时也不能再麻烦陈大爷。 “明日,或许要走着去玉县了。” 伏危道:“无妨,我让大兄与我一同去。” 虞滢点了头,只能嘱咐:“你小心些。” 二人的谈话,在罗氏也给虞滢送来姜汤后结束了。 虞滢今日受了些惊吓,喝了姜汤后,也就歇息去了。 而今日受了最大惊吓的则是温杏。 夫妻俩人回了屋中后,温杏让丈夫坐下,让她瞧一瞧被棍子打中的地方。 伏震道:“我没什么事,你莫要紧张。” 温杏却是瞪了他一眼,红着眼道:“那棍子落得那般狠,怎么可能没事!” 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把他的衣襟扒开。 伏震无奈,只好把背后露出来给她瞧。 衣裳从两臂垂落,露出了壮硕的后背。 常年在采石场做苦役,伏震的肩头和后背都磨出了一层粗粝的茧子,可即便有茧子,一棍子下来,被打的地方都青紫了。 温杏指尖落在上边轻抚着,然后缓缓贴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丈夫。脸颊贴着后背,声音颤颤的道:“大郎,我好害怕。” 遇见了贼人,她是害怕的,但她更害怕丈夫与贼人对峙的时候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伏震心下柔软,握住了妻子的手,低声道:“我无事。” 回想今日与贼人的交手,伏震现在心头都有些缓不过劲来。 他之前练枪术,其实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更没有想过能打得过多少人,可今日却让伏震体会到了会武和只有蛮力有多大的区别。 之前在采石场的时候,伏震一个人也单挑过五六个人的,只是到最后自己也会浑身是伤。 但今日对上了七个人,他不过只是挨了两棍子,受的伤比以前轻得多了。 两个月尚且如此,那若是往后练得更加的得心应手后,岂不是会较之更厉害? 伏震心头对这枪术燃起了从所未有的兴趣。 不再是因为二弟让他习而习的,而是因为自己想习。 * 晚间用了暮食后,伏危与伏震单独说话,一说的是明天去玉县的事情,二说是旁的事。 “那些贼人今日在大兄你这吃了亏,难免不会动别的歪心思。再说他们的目标是六娘,今日失手了,想必还会有后手。” 伏震面色凝重:“那明日我与你都去了玉县,家中可怎么办?” 伏危语声不疾不徐:“城中的医馆胆子再大,也不敢和穷凶极恶的贼人勾结,我估计只是城中的一些地痞流氓。” “这些地痞流氓且还不敢青天白日的闹到陵水村来,但让我担心的不是他们白日作乱,而是在晚上作乱。” 伏震却道:“玉县到陵水村,夜路凶险,便是有牛车和马车也不敢冒险走夜路,他们就算是恶人,应该也不敢在晚上来陵水村闹事。” 伏危一哂,反问:“晚间不敢来,就不能白日先来,然后蹲守在陵水村等到夜幕降临再动手脚?” 伏震反应了过来,又听二弟说:“今日吃了亏,正受着窝囊气,不可能就此轻易作罢的。” 伏危复而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医馆找来的,为了给六娘教训,也为了杀鸡儆猴。 若是不能对人出手,那便有可能是对物出手了。 六娘的那几块药田了! 反应过来的伏危,立刻与大兄道:“大兄你现在就去寻宋三郎和何家兄弟,你们几人今晚就在药田蹲守着。” 伏震闻言,问:“你觉得他们会毁弟妇的药田?” 伏危点了头:“七成的可能,还是警惕些为好。” 闻言,伏震严谨了起来:“我现在就去寻他们。” 伏震简单扎了个灯笼就出去了。 虞滢刚好沐浴回来,看到大兄离开院子的背影,转头看向屋中的伏危,问:“大兄去哪了?” 伏危便把自己的猜测与虞滢说了。 虞滢闻言,她的几亩药田花费了她许多心思,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想到这,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因这事,虞滢晚间睡不着,外边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紧张不已。 直到半夜,院子外边忽然传来轻微开门的声音,虞滢蓦然坐起。 伏危也起了身。 他掀开被衾下了床去点了油灯,屋中有了光亮后,他才与床上的虞滢对视了一眼。 伏宁因他们坐起弄出来的细微动静而睁开了一条眼缝,虞滢忙轻拍了拍她,温声安抚:“没事,小婶只是去上个茅房,你继续睡。” 伏宁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小婶这么一说,也就安心的闭上双眼继续睡了。 见伏宁渐渐熟睡了,虞滢也动作轻缓地掀开了被衾,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拿了外衫套到了身上。 这时外边隐约传来水声。 伏危等她穿好了衣衫,然后提着油灯与她一块出去了。 出了屋子后,便见庖房是亮着的。 伏危提着油灯走了过去,在外头压低声音唤道:“大兄?” 正在澡间洗手的伏震应道:“是我。” 等了片刻,伏震提着灯笼从庖房走了出来,看了眼二弟与弟妇后,才言:“真给二郎猜对了,今晚真有人趁夜到咱们的药田,想毁坏药苗。” 虞滢一听,忙低声问:“人呢?” 伏震:“我与宋骏,还有何大郎和何二郎把人都抓了。怕吵到阿娘他们,所以人现在都绑在宋骏家中,我大概比对了一下,是今日七个贼人里边的。” 伏危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我去见一见他们。” 说着,他回了屋子,坐着轮椅从屋中出来了。 伏震虽然暮食后在二弟屋中也看到了这轮椅,但这还是第一回看到这轮椅的使用,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诧之色。 这时大兄屋子的房门也打开了,是大嫂。 见到妻子,伏震几大步走了过去,低声与她说:“无事,你先回屋吧,我们一会就回来。” 温杏轻点了点头。 虞滢见到大嫂,便也就让大嫂进去看一会伏宁,然后与伏危、大兄一同去了宋三郎的家。 好在宋三郎与伏家是邻里,也是在村子的边缘,所以不用担心村里的人看到他们扎堆去宋三郎的家。 到了宋三郎的家中,宋三郎和何家兄弟都在。 何二郎看见虞滢,眼神一亮,喊道:“嫂子。” 虞滢朝着他轻点了点头。 伏危也瞧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宋三郎,问:“人关在了哪?” 宋三郎家中也就两间茅草屋,一间是住人的,一间是堆放杂物的。而人就捆在了杂物屋中。 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通通被麻绳捆绑在了一起,就是嘴巴也被麻布堵住了。 只是那麻布,虞滢瞧着似乎是从他们身上撕下来的…… 这三个人看到从外走进来的虞滢和伏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直至看见从外走近的伏震时,都瞪大了双眼,露出了惊恐之色,不停地蠕动身躯往角落挪去。 这种恐惧的反应,显然是被伏震给揍怕了。 伏危扫了一眼他们几人,问:“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伏震走上前,在把他们口中的麻布拿下来时,威胁道:“你们敢喊,我拳头可饶不了你们。” 几个人惊惧得连连点头。 麻布被拿开后,几个人哭喊道:“我们知错了,大爷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伏震双眼一厉,沉声道:“你们没听到问你们的话吗?!” 几个人一哆嗦,其中一人颤抖的回道:“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想寻余娘子的麻烦。我们只是听命于老大安排呀,老大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们是没有话语权的。” 这几人,显然是没有说真话。 伏危冷漠了扫了一眼三人,然后与面色不改的与大兄道:“既然不肯说实话,便把他们的手给折了,再扔到村口去。” 伏震对上二弟的目光,心领神会,走上前去,把几人的脸色都吓白了。 伏震把麻布塞回了其中一人的口中,然后径自捏住了他的胳膊,暗暗用劲。 被捏了手臂的人,不停的“唔唔唔”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吓得另外两人冷汗直流,有人先受不了了,急急供道:“是洛家药馆的洛馆长!” 他们只是为了还钱,没必要为那些个钱把自己弄成了残废! 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伏危收回了目光,看向大兄,问:“他们可有损坏药苗?” 伏震道:“被他们损坏了一小块,但明日栽种回去应该还能活。” 伏危冷冷扫了一眼几人,几人被他这么瞧了一眼,只觉得脖子发凉。 有种一感觉——这坐在椅子上边的人也不怎么好惹。 果不其然,下一瞬,这人就不紧不慢的说:“把人带回被损坏的田里,何家兄弟帮忙敲锣打鼓把村里的人喊到药田,明日一早再把这几人送去衙门。” 抓人,就要讲究个人赃并获,整个村子都是证人,就是抵赖也抵赖不了。 衙门……最好不要包庇。 几个人闻言,瞪大了眼:“我们都把人供出来了,你怎么能如此!?” 伏震避免他们喊叫,立即又把麻布团塞入了他们的口中。 伏危轻一哂笑,不疾不徐的道:“我何时说过你们把指使的人供出来后,就放过你们的?” 几个人回想了一下,还真一个字都没有提出来! 伏震对几人露出了拳头,威胁道:“自己起来走,别逼我动手。” 几人闻言,慌乱了半晌才站起。 他们忽然想到洛馆长有个亲戚在衙门做典史,只要他们明天在公堂上咬定不知道什么人指使的,最多就是挨几个板子入十天半个月的牢。 到时候靠着洛馆长的亲戚,没准也能提前出来。 想到这,对比之下,去衙门可比在这被打死来得好! 几人忽然消停了下来,伏危暼了一眼,虽不知他们心底想的是什么,但大概也猜得出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伏危收回了目光,因轮椅用得不熟练,与身后的虞滢道:“六娘,劳烦你把我推出去。” 虞滢推住轮椅,知晓这轮子没有转轴,便也就拉着往后退出了屋中。 伏危又是一愣。 原本以为她见过素舆,所以不吃惊。可今晚她全然没有去研究过这素舆,时下却是很熟练的他拉了出去,显然不止见过,而且还很是了解。 伏危忽然意识到,她所见识过的,远比他见识过的要更为广泛。 想到这,伏危心下有些闷。 在她这里,他似乎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二人回了伏家,等了片刻后,便听到何家兄弟高喊着:“抓贼了,抓贼了!” 声音从村头响到村尾,不多时,有人点着柴火匆匆走出了屋外。 何家兄弟大声道:“贼人在伏家的药田被抓了!” 已经起来的人连忙抄起了家伙什赶去伏家的药田。 罗氏与伏安伏宁也被这声音给吵醒了,她惊慌失措地从屋中出来,看见在院中的两个儿媳与二儿,忙问:“出什么事情了?!” 虞滢道:“阿娘你别着急,没出什么大事,大兄和宋家三兄去了,我也与大嫂也去瞧一瞧,阿娘你在家里看着安安宁宁。” 毕竟是自家的药田,虞滢也不能不去。 罗氏忙嘱咐:“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就立马回来。” 虞滢应了声,与大嫂提着油灯出了屋外。 可还没走远,油灯便熄了,但因有的人家提了简陋的灯笼,所以也还是有些光亮领路的。 因虞滢租的田是好田,离河边近,所以不过才走了半刻就到了。 当着村民的面,伏震和宋三郎又把几人重新捆了一遍。 村民大声骂着几个贼人,还嚷道要把他们的腿打断,看他们还敢不敢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虞滢隐约看见药田里的药苗被踩蔫了,心绪顿时沉了下去。 这下人赃俱获,那几个人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只是若那知县想要包庇这几人,虞滢也拿他们无可奈何,所以只盼着伏危明日见过他那朋友后,能有一个好消息传回来。 被重新捆起来的几人,看到拿着家伙什,嚷嚷着要把他们给打残了的村民,顿时欲哭无泪。 他们老大应下洛馆长的时候,都觉得不过是对付一个普通农妇而已,没有什么难的。 他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可他们现在却觉得不是一般的难,是非常的难! 要是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打死他们也不会听老大的话,趁夜来这陵水村! 第64章 六十四章 因抓贼一事, 差不多闹腾到了寅时 ,众人才各回各家休息。 晨间,天色才亮, 只阖眼了一个时辰的伏危与伏震, 又起来去了玉县。 伏危所坐的素舆,不可避免的引人注目。 这其实也在伏危的意料之中。 伏危时下只有三个选择。 要么一直无能地躺在屋中, 足不出户。 又或者是暴露双腿已经快恢复的实情。 最后或是继续装作瘸腿,坐上轮椅出行。 这三者, 总该是有个取舍的。 霍敏之知道他日子渐好, 顶多就是想方设法做破坏。 而且武陵郡至玉县两千余里,便是有人注意到他所坐的轮椅,也会斟酌着是否要传消息去武陵郡,在这一拖延之下, 等到霍敏之派人来, 也差不多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两个月后, 正是最寒冷的季节,便是流放的罪犯也会等到明年四月份才会押送。 只是日子渐渐好过的话, 霍敏之或会等这几个月再对付他。 可若是知道他的腿脚好了,只怕天气再恶劣, 再有诸多险阻,霍敏之也会派人来再次重创他与伏家。 写信前衡量再三后, 伏危选择了后者, 因此在信上让好友帮忙做一架素舆送来,好让他出行方便。 今日因要押着那三个贼子同去玉县,伏震或要给伏危推素舆, 所以宋三郎和何大郎也一同前去, 帮忙盯着那几个贼人。 再说虞滢昨日几乎一宿未眠, 所以是睡到了辰时才起的,也就没有送伏危出门。 用过早饭后,便去看药田的情况。 何叔和何婶,还有何二郎都在田里,帮忙把那些被糟蹋的药苗重新栽种进了土里。 何二郎是第一个发现伏家二嫂子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意,喊道:“余嫂子。” 何叔何婶也注意到了虞滢,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 待她走近了,何叔与她说:“我们都瞧了一下,大概只有二十来棵的草药是救不活的,没有什么损失。” 虞滢也下田查看了一番。 昨夜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楚,今日天亮了才发现有一些药苗被□□扔了到一旁,有的则被踩折了。 但好在真如何叔所言,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心头定下后,虞滢朝着何叔他们道谢:“何叔何婶,还有何家二弟一早来帮忙,太麻烦你们了。” 何婶道:“都是邻里,而且你也帮了我们这么多,就不用这么见外了。” 虞滢笑了笑,然后与他们一同把被□□的药苗重新栽种进土里。 有路过的村民都停下了步子,好奇的询问:“余娘子,那几个贼人真送县衙去了?” 同村的邻里或有摩擦,但是遇上外人欺负同村人的时候,倒也是同仇敌忾的。 这些村民昨晚义愤填膺,好似自家的田地被损坏了一般。 原本对村民无甚感觉的虞滢,现在倒是对他们生出了几分好感。 她应:“今早我家大兄和何大郎,宋三郎把他们押去了玉县。” 村名闻言,怀疑道:“肯定是其他村看到我们村里有人挣钱了,所以眼红得来毁了咱们村的田地。” 村民一口一个我们,咱们,好似伏家挣了银子也能让他们脸上有光一般,荣誉感倒是十足。 也有人好奇的问今日伏二郎坐的那把有轮子的椅子,因有人见多识广,所以不用虞滢解释,他们就先给解释了。 问起是哪处来的,虞滢便找了理由搪塞了过去:“我家二郎见多识广,正好看见过这图纸,我之前挣了些银子,便全给他做轮椅了。” 旁人也没多想,都信了。 因时不时来个人搭话,虞滢几乎都没做什么,便已经到了晌午。 来搭话的村民终于全走了,虞滢呼了一口气,随而往玉县的方向望去。 何婶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 时至晌午,伏危让大兄在同悦客栈开了一间客房,他自己一人待着,再让他们把人送去衙门。 原本伏震有些不放心,但听到二弟说约了人后,心想他定是要见什么神秘的人,不想暴露,便也就顺了他,与何大郎宋三郎押人去了衙门。 伏危坐在客栈之中静候,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才有人敲响了房门。 伏危抬头望向房门,淡淡道:“门没锁。” 声音落下,不过片刻,就有人推开了房门。 推开房门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身形挺拔,相貌方正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是伏危结交了数年,且有过过命交情的朋友,名唤沈明琮。 沈明琮进入了屋中,看到了伏危,脸上一喜,激动的喊道:“谨之!” 可随即又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他坐着的素舆上,笑容顿时一滞。 “谨之你的腿……” 伏危对他笑了笑:“这事说来话长,你且先关门。” 沈明琮忙把门关上。 伏危先谨慎的问道:“你来岭南一事,可有与旁人说?” 沈明琮应:“我依你所言,谁都没有说,我以回家看望双亲为由,请了一个余月的假,所以我在玉县待三日就得立刻离去。” 伏危闻言,才撑着把手缓缓站起,在好友的惊诧的目光之下,长话短说的与他解释了霍敏之断他双腿,逼他娶妻二事。 沈明琮听闻这些事,脸上露出愤忿之色,骂道:“这狗东西心真黑!” 骂完之后,他看向伏危,解释道:“我曾试图调查你被流放之处,可却是几番受阻。我就是找了伏家以前卷宗,可只记录着流放之地是岭南,并未仔细说是何处,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派人到岭南调查,却是一无所获,若非你的信件,我还真不知你在苍梧郡。” 听闻好友的话,伏危眉心一蹙,心头多了几分疑惑不明。 但因还有其他事情,伏危只得暂且把这几分疑惑压在心底,与好友道:“我让你来玉县,是想你帮我两件事。” 沈明琮面色一凝,道:“你说。” 伏危徐缓开口:“第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解决一个麻烦。解决这麻烦后,我需你把我引荐到玉县知县那处,这是第二件事。” 沈明琮琢磨了一下,随而道:“引荐到知县那处,以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我担心这知县会与那狗东西通风报信。” 伏危面色平静:“这事我会解决。” 沈明琮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所以点了头:“那成,我帮你引荐到知县那处。” 应了后,继而问:“那你说的麻烦是什么事?” “我内人在玉县做药材买卖,被本地医馆收买了地痞寻了麻烦。那些地痞被人赃俱获的押去了衙门,若无意外,衙门只会当是寻常的小偷小摸来处理了。” 伏危抬眼看向他,说:“我需你去衙门给知县施加些许的压力。” 他现为武陵郡功曹从事,虽无官阶,但身为上郡功曹从事,却也能让边城小知县俯首,不敢小觑。 伏危所言的两件事,对沈明琮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说听到他说要帮妻子解决麻烦,不免好奇:“方才听你所言,你这妻子不是你自愿娶的,可看你的神色,并非像是被逼的。” 提起虞滢,伏危眼神多了一丝笑意。 “她是个奇女子,你若是见到她,也会被她所折服。” 沈明琮闻言,目露诧异的望着自己认识了好几年的好友,随而笑道:“看来,那狗东西阴差阳错,倒是把对的人推到你的身边了。” 伏危但笑不语。 几句谈话后,沈明琮忽然问他:“那狗东西如此对你,太守大人……不曾过问吗?” 提起养父,伏危脸色渐渐清冷了下来:“不曾。” 沈明琮露出了惊愕之色。 伏危嘱咐他:“他曾在我生父底下做事,想来是与我生父有过什么不可化解的龃龉,所以双腿之事,你只当不知。” 沉吟了两息,再而提醒:“也不要与他提起任何有关于我的事,否则有可能连累到你。” 沈明琮皱起了眉头,满是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龃龉,才会让太守不念二十年的父子之情,置你于不顾?” 伏危垂下了眼眸,应:“许是他怨的是我生父通敌一事。” 沈明琮听到这话,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静默了片刻后,伏危收起了那一丝沉寂,抬起头与他说:“且先去衙门吧。” * 洛家医馆的后院中,一身素袍的洛馆长坐在摇椅上,悠闲自得的晃着摇椅,喝着清茶。 这几日之后,那妇人的事情也该解决了,识趣的百姓便知什么是该做的,什么不该做的。 也算是解决了一大患了,岂能不悠闲自得? 这时,有小药童匆匆从前边药堂入了后院,听到脚步声,洛馆长睁开了双目,心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 他坐正敛衽,等药童走到跟前。 药童到了跟前,忙说:“馆长,李记,郑记两家馆长都来了。” 洛馆长疑惑道:“怎都来了?” 难道不应该都在家中等着他的好消息吗? 他正要让药童去请,便见其他两个馆长一脸急色的入了后院。 他屏退了药童,带着笑意迎上前,问:“二位馆长怎忽然来了我这里?” “洛馆长你难道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李馆长惊诧道。 洛馆长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郑馆长道:“今日陵水村的人把逮到的贼子押去了衙门,那几个贼子不仅晚间去破坏药田,白日更是拦路抢劫牛车,我们二人听到这些话后,便想到了洛掌柜。” 李馆长试探的问:“那些人可是洛馆长派去的?” 洛馆长听到前边的话,心头一突,心道那几个地痞怎就这么容易被抓住了? 想矢口否认,但琢磨了一下,抬起下颚应道:“确实是我派去的。” 另外两人顿时慌了。 李馆长急道:“这人都被抓了,要是把我等供出来如何是好?!” 另外一个馆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就镇定了下来,看向洛馆长,说:“我们可没有与那些个市井无赖接触过,接触的是洛馆长。” 洛馆长不慌不忙的暼了他一眼:“我若有事,你们也别想脱身。” 在两人惊愕,脸上隐隐露出怒意之时,他继而轻松一笑:“但我怎可能会有事?就是他们把我供了出来,可证据呢?”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又听他说:“我一没给他们银子,二没亲自见他们,我大可说他们诬陷于我。再有我那弟弟是衙门典史,他必会帮我。” “另外,我们往年给衙门交付的赋税都是大头,知县便是知道是我做的又如何,只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说着,再含笑的看他们两人:“我既能做这事,便是有十成的把握,瞧把你们吓得,竟这般慌张。” 两人闻言,仔细一想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心头遂定了下来,相继松了一口气。 洛馆长笑意顿下,微微阖眼道:“只是我没想到,一个农妇竟然如此难应付……” 那些个市井无赖,便是寻常商户或是士族见了都要敬而远之,那农妇究竟是如何解决的? * 虞滢整理完了药田后,便回了家中。 原本想着看一看昨日买回来的那几样面脂有什么区别,可一想到玉县的事情,便心不在焉了起来。 许久都集中不了,索性也就不看了,等有消息传回来再说。 直到未时,伏震才与何大郎一块回来了,可却是不见伏危与宋三郎。 虞滢询问:“二郎呢?” 伏震应:“二郎今日要在客栈住一宿,我怕他一人不方便,便托宋骏在玉县照看了。” 伏危留在了玉县? 虞滢闻言,隐约猜到了今日的事情不是很顺利。 “那今日是什么情况?”她问。 罗氏这时端了两碗茶水进来。 喝了水后,何大郎愤忿道:“我觉着知县想要包庇那个什么洛馆长!” 罗氏面上露出担忧之色,问:“为何这么说?” 何大郎放下碗:“今日在公堂之上,那几个贼子只承认说是看不惯你一个妇道人家做生意,就想给你一些教训。可却是死不承认自己供过洛记医馆的洛馆长,还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威胁他们去诬陷洛馆长!” 温杏与罗氏听了这话后,都瞪大了眼。 温杏想起昨日的事,面露怒意:“他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那知县真信了?!” 伏震与何大郎的脸色皆是铁青的一片,答案不言而喻。 伏震沉声道:“知县警告我等,若是随意诬陷旁人,便也把我们几人抓入牢中。” 虞滢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 先前因长舌妇告示一事,知县做的确实是好事。可时下这事,虞滢却不好评价。 究竟是真的没有察觉得出来那些人在说谎? 还是因为这其中有什么利益牵扯,所以不想深究下去? 何大郎深呼了一口气,握拳道:“那些人只被打了十大板子,再收押七日算了了。” 话语刚落,屋外忽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饭厅的几人一愣,随即伏安从外跑进,急说:“外边有衙差骑着马朝着我们家来了!”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随即便听到屋外头有人喊道:“可是伏家!” 他们从饭厅出来,便见霍衙差从马上翻身而下。 伏震出了篱笆门外,应:“这是伏家,不知官爷有何事?” 霍衙差到底与那余娘子有一分交情,故而没有其他衙差那般目中无人。 他朝着余娘子点了点头,随而道:“大人有令,明日重新审问那几个贼子,让今日出堂作证的几人明日到县衙,还有便是余娘子也要到衙门与那几个贼子当面对质。” 虞滢与众人闻言,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虞滢琢磨了一下,也走出院子外,询问道:“知县大人为何会重新开堂审问,霍衙差可方便透露一二?” 霍衙差压低声音,说:“我旁的不知,只知审完那几个贼子的案子后,县衙来了个贵客。贵客走后,大人便派我来陵水村传你们去县衙了。” 闻言,虞滢心中了然,应是伏危的人脉起了作用。 她点了头,道谢:“劳烦官爷走这一趟了,不若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 霍衙差摇头:“不了,山间夜路凶险,我得在天黑之前赶回玉县。” “既然如此,那不留官爷了。” 霍衙差点了头,然后翻身上马离去。 衙差离去后,有村民急急过来询问情况。 何大郎便简单的与他们说了一下今日在衙门的事。 虞滢则回了屋子,听着外边嘈杂的声音,径直在床上躺下,望着茅草屋顶呼了一口气。 重新再审,肯定是伏危的功劳。 只要再审,便有九成把握可以胜了。 经此一事,那些医馆自然不敢在贸然对她出手。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他们若是还要联手抵制她,恐怕也是有阻碍的。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解决这个阻碍才成。 * 晚间,虞滢沐浴回来后,见到屋中空无一人,有些许的不习惯。 毕竟之前几个月一入屋子便能见到伏危,可他今日不在,这屋子好似空荡了许多。 虞滢算了算,她与伏危自飓风那一宿之后,就一直同住一屋,逾今也快有三个月了。 平日二人共处一屋的时候,尚能谈天说地,为这没有任何娱乐的枯燥生活添加了几分调剂。因此,虞滢也不会觉得夜晚太过无聊,更不会觉得过分安静。 望着没有人的屋子,虞滢到底还是不适应。所以抹了面膏后,便去罗氏的屋子把伏宁接回屋了。 她继续教伏宁五个元音,屋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了。 再说教了这么久伏宁说话,成效其实还是有的。 伏宁张开口说“啊”的时候,隐隐有些许的声音发出来,只是效果还不太显著。 不一会,小姑娘就犯困了,虞滢只得让她睡了。 伏宁睡后,屋中更加安静了。 但好似不管伏宁有没有睡着,屋中都很安静。 虞滢看了眼空荡荡的床外侧,轻呼了一口气。 想起明日尚要早起步行去玉县,熬不得夜,她便也就睡了。 昨日到今日都一直紧绷着,哪怕有些不习惯伏危不在,虞滢还是很快就入睡了。 因此,虞滢的不习惯也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时辰。 * 深夜,玉县。 客栈廊外的灯笼光亮影影绰绰的映入房中,还有几缕月光透过纱窗落在的客房的地板上,屋中的亮色甚是幽寂昏暗。 便是深夜了,伏危依旧睡不着。 他毫无睡意地睁着眼望着帐顶。 若不是明日还得再来一回玉县,他腿脚尚未好彻底,担忧会成为累赘,他今日说什么都不会待在玉县的。 也不知家中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更不知六娘是否会因他不在家中,而有片刻的挂念他。 伏危正猜测间,一条胳膊忽然朝着他的胸口重重地砸了过来。 伏危想着家里的事,一时没有防备被这么一砸,顿时闷哼了一声。随即转头,沉默地望向身旁酣睡的宋三郎。 伏危正要把胸口上的手臂移开时,酣睡中的宋三郎似乎感觉到了冷意,忽然缩回了手臂,又放入了被衾之下。 伏危收回了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 幸亏这只需忍一宿。 * 翌日,玉县传出昨日县衙刚结的案子,今日要重审的消息。 这消息一传出,百姓都好奇了起来。寻思这寻常盗窃毁坏的案子怎会忽然重审,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有衙差一早便去了洛记医馆,与洛馆长说道:“大人今日要重审昨日陵水村的案子,因昨日证人提及过洛馆长,所以请洛馆长随我等去衙门一趟。” 洛馆长闻言,眉头一皱,说:“不是已经结案了,为何会忽然重审?” 因洛馆长的胞弟是县衙的典史,所以衙差很是客气的回道:“我等也不知是何原因。” 洛馆长琢磨了一下,随而道:“就是重审,又与我何干?总不能有人提及我,我就成了嫌疑人吧?” 衙差为难道:“我等也是秉公办事,还望洛馆长能谅解,兴许只是走一趟过程而已,洛馆长无需在意。” 如何能不在意? 明明可以简单揭过,且都已经结案了,忽然说要重审,肯定有所变故! 洛馆长生怕这变故会累及自己,左思右想后,说:“那且等我片刻。” 他转身进医馆吩咐账房准备了二十两银子,让账房随他一同去县衙。 若是他出不来了,就把这二十两银子送给知县大人,让知县行个方便。 同时再让药童去给李馆长和郑馆长传话。 ——他若是遭于牢狱之灾,他们敢袖手旁观,他必定会供出他们也是同伙。 安排好了后路后,洛馆长才随着衙差一同去了衙门。 第65章 六十五章 虞滢与大兄还有大嫂要赶在开堂之前到玉县。 陵水村的村民知晓今日要开堂重审, 一些人也丢下了今日的活计,一块去了玉县围观堂审。 便是何叔何婶也都一块去了。 虞滢在去玉县的路上看到同村的村民,面露不解:“就是爱看热闹, 也不至于放下活计去看呀。” 身旁的何婶低声与她解释道:“陵水村几乎都是罪人或罪人之后, 被其他邻近村落排挤,瞧不起是常有的事, 虽然村子里大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但若是有外边的人欺负道自村来了, 肯定是帮着自村的人的, 这样外人才不敢欺负到咱们村的头上来。” 虞滢闻言,转头看向或许只有过几句话,又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村民。 的确,无论在什么时代, 也无论只是一个村子, 还是一个家庭, 虽内斗不止,但在面对外患时, 也会拧成一股绳来抵抗。 一路跋涉,还没步行走过这么远路的虞滢, 在几乎快累得双腿瘫痪的时候,终于到了玉县。 先到了伏危落脚的客栈。 客栈中, 宋三郎见伏家二郎频频望向客栈的门口, 以为是在等他大兄,便说道:“你大兄他们应该还有一会就该到了,今日重新开堂审问, 自然能顺利的, 伏二弟你就莫要担心了。” 伏危轻“嗯”了一声,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等候了多时,伏危终于看到了自己想了一宿的身影,平静淡漠的双眼中似乎一瞬有了亮光,唇畔微微勾起,脸上也有了笑意。 虞滢对上伏危的笑容,也朝着他一笑,但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让她筋疲力尽,只是笑了一下便没了力气,走到他们的桌子,没有一句话便在椅子上瘫坐了下来,不停地喘着气。 伏危见她苍白虚脱的脸色,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温声道:“先喝一口水缓一缓。” 虞滢接过茶水,一口灌入。 杯子空了之后,伏危继续给她倒茶。 灌了三杯茶水后,缓了片刻,虚脱的虞滢才缓过了那口气。 实在太累太累了,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不间断的走过这么远的路,差些把她累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伏震夫妇只是有些许疲惫,所以相比之下,虞滢就像是没有吃过苦的。 伏震夫妇都知道弟妇前不久还是养尊处优的太医之女,所以也没有什么怀疑。 客栈里边对今日的复审津津乐道,有人疑惑:“都已经定案了,为何又重审?” 众说纷纭,虞滢也没仔细听,在缓过劲后,看向伏危,问:“公堂何时开审?” 伏危道:“巳时正,现在赶去刚好。” 闻言,虞滢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扶着桌面站了起来:“那现在咱们就去县衙吧。” 约莫一刻半后,几人也到了县衙外。 这个时候县衙外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也有一部分是陵水村的人。 他们去衙差那处报了到后,衙差又复而去禀告了知县。 人皆齐,方开堂复审。 无关紧要的人,在衙门外观审,若与本案有关,则在天井等候宣入堂中。 虞滢与大兄大嫂,还有昨日抓了贼人的宋三郎,何大郎都在天井等候,伏危则在公堂之外。 外边观审的人,见到坐在素舆上的伏危,都带着好奇之色打量着他。 若是以前,伏危或会在意,但时下却是丝毫不在意。 或是因为伏危的那把不常见的素舆,还有他那张出众的脸,纷纷给他让了道,让他畅通无阻的到了前排的位置。 被人堵在外头的何叔何婶:…… 而在天井等候的,除了虞滢认识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蓄了山羊胡,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身干净的素袍,看着有几分正气。 只是他负手在身后,下巴始终是上抬着的,看向刚入了衙门中的虞滢时,眼神更是高傲不屑。 这是个高傲自负的人,让虞滢想起了工作时遇到过的同事,有些本事,可总是用眼睛看人。 虞滢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感觉到了同种职业气息。 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贼子口中的洛馆长。 面对着对自己耍阴招的人,虞滢没有半分好脸色,视若无睹的转开了目光。 妇人冷眼的态度,让洛馆长眉头一蹙,心生不悦。 不过是个妇人罢了,她有什么可能耐的? 一声升堂,让洛馆长敛了心思,全神贯注应对今日的意外。 玉县的知县一身官服从后堂走入,坐上了公堂之上。 见到了玉县的知县,虞滢着实有些惊讶。 出乎意料的,这知县并不是一个老头子,也不是一个身形单薄的书生形象。 而是一个虎背熊腰,年约三十的壮年男子…… 惊堂木“啪”的一声,让虞滢从惊讶中回神,没有再想这玉县的知县为何是这么一个形象。 知县一声“肃静”后,开口道:“关于陵水村药田被人故意毁坏一案,昨日堂审定案后,本官发现了些疑点,故此今日特意重审此案。” 说罢,便差人把昨日那几个贼子押了上来。 那几个贼子本就被伏震他们揍了一顿,昨日又被打了十杖,今日整个人都半死不活的。 被压差拖上公堂的时候,看到了一旁的洛馆长,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再而看到暴揍他们的男子,拳拳到肉的记忆顿时涌了上来,脸色更加苍白,惊慌地收回了目光。 看到这几个人的惨状,洛馆长心下暗暗一惊,猜测道——莫不是知县对这几人用刑了? 但随即看到那几人在看到那妇人身旁的壮硕男子时,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便明了不是知县对他们用刑了,而是被那男子给打的。 洛馆长这才给了一记正眼那男子,暗暗蹙眉。 因调查过妇人的背景,所以了解这妇人的底细,也知道她嫁到了谁家,家中又有什么人。 妇人的丈夫是个残废,而这个男人,应是妇人的大伯哥,听说力气比常人大些。 只是任他力气比常人大两倍,那些市井无赖人数众多,他又是怎么应付得了的? 伏震似乎察觉到了中年男子的视线,沉着脸望了回去,眼神虽未凶狠,可却让人感觉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背脊不禁发凉。 洛馆长心下生出了几分忌惮之意,立即收回了目光。 忽然,公堂之上的知县厉声询问:“你们可有毁坏陵水村伏家药田。” 几人缩着脖子供认不讳。 “那拦路抢劫一事,尔等是否也参与了?” 因当时拦路之时是带着面巾的,所以几人昨日抵死不认,可今日却是认了。 观审的人哗然,不明白昨日不承认的人,为何今日就改了口供。 百姓自然不知。 昨夜知县亲自去了牢房,直截明了的说他知道事情都是他们做的,之所以在公堂上没有深究,不过是因为那洛馆长尚有用处罢了。 可今日要翻案,他要把这案子真相公之于众,他们若是配合,便可减轻刑罚,若是执意包庇,便让他们牢底坐穿。 几人非常的识时务。 比起知县,得罪洛馆长,着实算不得什么。 知县而后让虞滢等上前来指认这几人:“他们可是昨日拦路,要你与他们离去的人?” 虞滢早知是这几人,但还是仔细辨认一遍,然后确认:“回大人,确实是这几人没错,他们不仅让民妇与他们一块走,还威胁民妇以后不能做药材买卖了,说是民妇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原本只以为是一起简单的药田毁坏案子,可却不曾想这几人竟还做过这样的事情,堂外一阵哗然,陵水村的村民更是要大人严惩这些贼人,让大人查出幕后指使之人来严惩。 听着堂外那些人的话语,洛馆长虽然心下有几分担忧,但料定那几个地痞不敢把自己供出来,所以依旧一副原本还端着的神色。 “那么,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做这些事的?”知县不疾不徐的盘问道。 几个地痞咽了咽口水后,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了站在天井的洛馆长。 洛馆长心下暗道不妙,在听到几个市井痞子供出“洛记医馆的洛馆长时”,脸色陡然一变。 洛馆长急道:“大人,莫要听他们胡言乱语,草民行得端坐得正,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那几个地痞忙供认道:“洛馆长让我等给一个面上有四块黑斑,姓余的妇人一个教训。先让我等把她关个几日,再威胁她不要再做药材买卖,若是事成,便把我们先前在医馆欠下的债务全清了!” “大人莫要听他们胡说呀,他们分明是诬陷,大人……” “肃静!” 知县突然沉声一喝,打断了洛馆长的话。 洛馆长脸色微微发白。 知县收回目光,看向犯人:“你们为何会欠下债务?” 地痞回道:“回大人,我们这些人时常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事,去那医馆医治的时候,洛馆长都未收取我等医药费,一直记在账上的,久而久之,便欠下了一大笔医药费。” 说得好听是磕着碰着,说得难听就是打架斗殴。 知县:“为何给你们赊账,你们可是威胁了医馆的大夫?” 地痞忙道:“洛馆长胞弟在衙门做典史,是有公职在身的人,借草民等十个胆子也不敢威胁医馆呀!” 知县传洛馆长入公堂,盘问:“你为何要赊账给他们?” 洛馆长咽了咽口水,应:“洛记医馆乐善好施,故而……” 他话一出,外头顿时一片倒喝。 “呸,乐善好施的是那季氏医馆,与你洛记医馆有什么关系?” “就是,洛记医馆心黑着呢,药钱都比别家医馆贵,拿不出要钱,怎么哀求都没用。还乐善好施?说出来不怕笑掉大牙!” “我就说呢,平时那些市井痞子为何总是对洛馆长唯命是从,原来不仅是因为想讨好洛馆长,压根就是被收买成了他的走狗!” 一句句刺耳的话钻入了耳中,洛馆长脸色顿时煞白,便是在这冷寒的天,后背也渗出了冷汗。 任洛馆长怎么都不认,也说不通为何要赊账,更说不通那些市井地痞为何与他关系为何如此亲近。 洛馆长还想狡辩,可知县却是把李记与郑记,还有季氏医馆的馆长都传到了公堂上作证。 看到这几人,洛馆长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最让他不可置信的是李馆长和郑馆长也出现在公堂上。 三人都作证,说洛馆长确实因余氏做了药材买卖,导致百姓有样学样,怕药材的价格因此下降,所以有过给这妇人教训的想法。 洛馆长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两人是想舍他保全他们自己! 顿时愤怒涌上心头,指向那两个馆长,怒道:“大人,郑馆长和李馆长也是同谋,你莫要放过他们!” 话一出,也算是间接承认了。 郑馆长和李馆长愤怒道:“洛馆长你休要诬陷我等,我等虽然对那妇人有意见,但身为医者,怎可能使这等下作的手段!?” 惊堂木重重落下:“人证皆指向你,洛某你竟要诬陷证人,你好大的胆子!” 洛馆长想要求饶,知县径直下令,让他赔付余氏五百文,再杖责三十,先收押,他日再判刑。 定案后,也可离去了。 虞滢若有所思的走出衙门。 她感觉到好似所有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自己就像是走个过场的。 在衙门外,村民纷纷上前贺喜。 等村民贺喜完了之后,伏危才道:“我今日还要在玉县多留一宿。” 然后看向虞滢,说:“六娘留下陪我。” 经历了昨日一事,再有得罪了那些个地痞流氓,伏震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我们也留下。” 何叔和何婶到底年纪大了,虞滢便让他们休息休息,等到下午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往陵水村方向去的牛车,有的话也可捎一段路。 何叔何婶到底累了,也就答应了。 正要离去,却碰上了从衙门出来的几个馆长。 在公堂之上,虞滢虽是走个过场的,但也看得清明。 洛馆长指认的那两人,极有可能也是参与到了其中的。 李馆长和郑馆长对上妇人的视线,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唯独年过半百,两鬓花白的季馆长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走了过来,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妇人,面色正直。 “不管余娘子信与不信,我季某并未参与其中。” 虞滢愣了一息,想起人群中有人说过这季氏医馆乐善好施,心底对老者的话,已然信了八分,带着敬重之意朝着这老者微微一颔首。 季馆长说完后,便转身离去了。 目送老者离开后,一行人也回了客栈。 因大兄他们也要留在玉县住一宿,便多开了一间客房,也可让何叔何婶也休息一会。 吃过面食后,也就回了屋。 何婶与虞滢,还有大嫂同一屋休息,其他几个大男人一个屋。 虞滢因心头满腹疑惑而睡不着,便把床让给了大嫂和何婶。 因要早早去城门口守着牛车,何叔何婶,还有何大郎,宋三郎等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就离去了。 临走时,伏震托宋三郎去伏家帮忙守一宿。 送走了众人,没有怎么休息的两夫妻才回了各屋。 虞滢把伏危推入了屋中,问:“客栈住一宿要多少钱?” 伏危原以为她一开口要问的是公堂上的事,不承想她最关心的还是这银钱上的事情,无奈一笑:“三十五文一宿。” 和虞滢猜的也差不多,她道:“大兄大嫂到底是为我的事情奔波,等回去后,我得把银钱还给他们。” 关上房门后,虞滢才问:“今日在公堂上的事,可是你安排的?” 伏危从轮椅上站起,坐下桌旁的椅子:“算是吧。” 虞滢面露疑惑:“什么算是吧?” 伏危翻了杯子,倒着茶水说道:“其实那知县什么都明白,昨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昨日审判后,我托朋友去了一趟衙门,以身份施压,让知县把这案子查清楚,势必让洛馆长入狱。” 说罢,一杯茶水推到了虞滢的面前。 虞滢闻言,琢磨了一下,面带期待的问:“你那朋友,可是大官?” 伏危轻一摇头:“可能让你失望了,他的身份只是能压一压知县罢了。” 闻言,虞滢也没有什么太多失望,毕竟也能想得到,若是大官的话,他也不用费尽心思隐瞒双脚已经恢复的事情。 伏危继而道:“我知有两人可能也参与了,但我想到因你想要在这玉县站稳脚跟,还需借助到他们,所以我昨日以病人的身份见过了两人,让他们到公堂上作证,舍洛馆长以保全他们自己。” 虞滢一愣,问:“你怎知他们都参与了?” 伏危笑了笑:“我只是猜测,有五成把握,但还是逐一试探了玉县的几家医馆,除了季氏医馆的那馆长怒斥我,说不屑于这种下作手段外,只让我离去,并未赶我。而另外两人虽也盛怒,但更多的是闪躲,且让人直接把我轰走,从细节上不难看出他们两人极大可能也参与了。” 听了伏危的话,虞滢没想到昨日一日,伏危竟然做了这么多的事。 惊讶之余,她忽然抓住了前一段话的重点:“你说让我站稳脚跟,我要站稳什么脚跟?” 伏危朝着她一笑:“你比那几个毫无医德的馆长有能耐,他们尚且都能开医馆,你为何就不可?” 伏危的话,进了虞滢的耳,再而落入了心底。 她琢磨了一下,说:“医馆不医馆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则我还未通过医者考试,二者是我银钱都没存够,哪里敢想。” “不管何时开医馆,只要有把柄在手,往后想了,总是有益处的。” 一个地方,一家医馆倒下,就会有新的医馆起来。 与其把郑记和李记搞垮,不如留着他们。 再者,知县不见得愿意一下子把这几家医馆连根拔起。 说到这几家医馆,虞滢斟酌后,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是怕这药价被现在市面上的胡乱压价扰乱了,所以才想借我来恐吓百姓,这个做法毋庸置疑是阴损的,但这价格混乱,最后我也会受损,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来止损。” 说到这,虞滢踌躇一二后,才言:“你现在有关系,看能否向知县提出一个建议,若是不行的话,便作罢,再另想它法解决这个问题。” 伏危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虞滢便把自己上学学的市场配置资源的机制大概说了一下。 “不若让官府来管这市面上药材的价格。竞争可以,但不可恶意压价,同时医馆收购药材的价格也设定在一个区间内,不得过低。” 虞滢想起自己一大筐的草药不过只得三文钱,而医馆有可能转手就卖个七八十文钱,甚至上百文钱。如此黑心,那些采药为生的百姓怎可能继续把草药送去医馆? 伏危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杯壁,琢磨了一下后,问:“那官府有什么好处?” 虞滢看向他,说:“我先前担心赵药商不会来玉县收购药材的时候,你与我说过可与官府分成,少赚一些,让其一同送去苍梧郡的事,你可还记得?” 伏危闻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玉县的药材让官府外售,然后官府赚了药商所挣的差价?” 虞滢轻点了点头。 伏危沉默了。 虞滢见他许久不语,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试探的问:“我胆子是不是有些太大了,竟然想着与官府做买卖?” 想了想,又说:“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若觉得不可行,就当我没说过。” 伏危却是认真地摇了头:“不,我觉得挺好的,药商赚的差价足以让知县动心。再说了,玉县衙门这般贫穷,有了赚钱的路子,怎可能会拒绝?” 说到这,伏危把今晚要见知县的事说了:“今晚我要留下,是因我让好友向知县引荐了我,让我入县衙做幕僚,若成,我便把这建议提出。” 听到伏危要进县衙做幕僚,虞滢愣了愣。 仔细一算,原文里,伏危好似也是在这个时候入衙门做的幕僚。 终究,剧情发展还是走回了正轨上。 第66章 六十六章 夜幕降临, 伏危所赴约之处是客栈附近的酒楼。 伏震把二弟送去酒楼后,便回来守着妻子和弟妇的安危。 虞滢与大嫂同待一屋,她走到窗后推开了窗牗, 往街上望去。 原本热闹的玉县逐渐安静,街上行人只剩三三两两。 小半年下来, 即便不习惯这个时代, 虞滢也在慢慢地融入其中, 适应这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环境。 温杏见弟妇心事重重地站在窗旁,便安慰道:“听大郎说二弟要见的人是个贵人。虽然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贵人,可二弟肯定是能从容面对的, 弟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 ” 虞滢回过神来, 并未解释她不是在担心伏危, 只轻点了点头。 入夜后的温度骤降, 开的窗户缝隙虽小,但还是有寒凉刺骨的冷风钻入了屋中,虞滢只得把窗户阖上。 坐下后, 与大嫂闲聊。 不知怎就闲聊到了玉县的知县。 知县姓周。 周知县原是士族大官家中庶子,曾是在军中做校尉,似因得罪了家族未来的掌家人,便被下放到了苍梧郡最为贫瘠的县城为知县。 虞滢听到这,好似对这知县的身世也有些许印象。 只是那本百八十万字的, 几乎都一眼扫过,能记得个大概已然不错,更别说只是寥寥数句的话语。 妯娌二人正闲聊时, 大兄来询问暮食要吃什么。 几人简单的应付一下, 也就决定吃碗素面就好。 虽然先前赚了一些银钱, 但总共存款都不到六两银子。银子也还有别的打算,虞滢哪里还敢奢侈? 一碗素面后,分别回了屋。 两间客房是对门,一喊就能听得见,虞滢就让大嫂回屋休息了。 至于伏危,他说过,等饭后有人送他回来,不用太过担忧。 而不远的酒楼雅间之中,沈明琮借故从屋中出去,留下好友与知县。 知县暼了眼伏危所坐的素舆,再而抬起目光看向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态度冷淡的道:“你说要入我门下,做我的幕僚,且说说你有什么本事能说服我?” 伏危不卑不亢,从容回道:“眼界与过去二十年所习的所有知识。” 知县一笑:“流放来岭南的人中,也不乏真有些本事的人。” “那些人,可曾是找到了大人这处谋职?” 知县一愣,如实道:“你倒是第一个。” 说罢,点了点头:“胆量比他们要好,算是一个优点。” 伏危继而道:“我曾身为郡守之子过了二十一年,习过文,习过武 ,入过军中,对各种兵刃略知一二,更对朝中局势有些许了解。” 知县闻言,眉梢一动,似乎有些动摇,但依旧道:“你双腿都断了,你的养父都没有给予你半分照顾,可见他并不想你好过,我若收了你为幕僚,岂不是得罪了武陵郡太守?” 伏危缓缓一笑:“在下双腿虽折,但脑子尚算灵活,且武陵郡与玉县两千余里,霍太守管辖着一整个郡,何来空闲管玉县?” 话到这,又道:“在下可助大人离开玉县,往高处而去。可大人若是因此担忧得罪了武陵郡太守的话,那便当在下不曾与大人说过幕僚一事。” 周知县望着伏危沉思了片刻后,忽然一笑,继而看向了桌面的酒杯:“三杯酒后,你就是我的幕僚了。” 伏危倒酒,一杯饮尽接着一杯。 三杯罢,知县起了身:“丑话说在前头,只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内若毫无建树,我也不会再留你。再有武陵郡那边若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也不会再用你。” 伏危颔首:“多谢大人。” “不用谢我,看你自己的本事吧。”知县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的知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回了身:“对了,便只是三个月,我也不会亏待你这么个腿脚不便的人,月钱也不会苛刻你的,所以最好尽快在玉县寻个落脚的地方听我差遣。” 说罢,便转身出了雅间。 周知县出了雅间,见到了从武陵郡来的沈从事,两人相继一拱手。 见四下无人,周知县便道:“武陵郡那边的事情,希望沈从事能帮忙照看一二。” 闻言,沈明琮便知好友是事成了。 “知县大人所言,沈某定会注意,若有何变故,必送来书信,还望知县大人能照拂谨……伏危一二。” 知县点了头,而后告辞。 待知县出了酒楼后,与身旁的幕僚道:“往后若有武陵郡来的役差,便提前告知我。” 吩咐后,转身上了马车。 周知县离去,沈明琮入了雅间,看到伏危端着酒杯饮酒,复而看向一桌子菜,问他:“今晚我见你似乎都没怎么动筷。” 伏危抬眼看向他,说:“能否让小二上一份素面。” 沈明琮诧异道:“有这么多好菜,为何还要素面?” 伏危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好菜,心静如水。 他平静的道:“我想等到我能吃得上如此好菜的时候,是与发妻一同品尝,有福同享,而非自己享用。” 沈明宗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就是一桌菜罢了。” 说罢,笑意渐止:“虽然我也想见见你的发妻是怎么样的一个奇女子,但显然是见不了了。毕竟我来这岭南的消息,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说罢,他拿出了一个荷包放在了桌面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着。” 伏危目光扫了一眼荷包,知道里边装的是银子。 他深思了片刻,把荷包取了过来,拉开瞧了一眼,只从中取了一块碎银子,而后还给了他。 “你家中还有双亲与妻儿要赡养,素舆也定然花费了不少银钱,我若是再收下你这么多的银钱,心里不安。” 沈明琮出身寒门,家底本就不丰,又从不贪腐,月俸不足二两,且也是这两年才升做从事。若是没有猜错,这应是他给自己做完素舆后,几乎是最后的家当了。 沈明琮道:“不到十两银子,你便收下吧。” 伏危维持着荷包的动作,声音平静:“你知我性子的,你便是留下,我也会让人送归给你。” 比起全部还回来,至少他还是拿了一些的。 沈明琮无奈,叹了一口气后,什么都没有说,上前拿回了荷包。 “也不能再唤你谨之了,应该要唤你伏危了。”沈明琮一笑,随而道:“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了,明日便不见了,好好珍重。” 伏危点了头,一笑:“你也好好珍重,你我总有一日会再相见。” 沈明琮:“我等着再相见的那一日了。” 二人相视一笑,话语不需多,只需知晓对方平安便可。 二人再各点了一碗素面,两杯清酒后,也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了。 沈明琮把伏危送到了客栈大堂后,便离去了。 伏危坐着素舆自行回到了客房外,轻敲了敲,屋中传出清悦的女子声音:“是谁?” 伏危应:“是我。” 虞滢听到伏危的声音,从床榻上起来去开了门。 对门的伏震一直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听到敲门声,也打开了房门。 见二弟回来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伏危见了大兄,把其中一包油纸袋装着的吃食递了过去,说:“未动过的菜,大兄拿去与大嫂一块吃吧。” 伏震正要说什么,伏危似乎猜到了,便提起了另一袋:“这还有,莫要担忧我们。” 伏震这才接过。 他道:“吃过后就早些休息,明日早些回陵水村。” 伏震目送他回屋后,才转身回了屋子。 虞滢把房门关上,伏危把手中的吃食放到了桌面上。 虞滢转回身问他:“事成了?” 伏危点了头:“成了。” 虞滢松了一口气,还在还是成了。 松了一口气时,虞滢嗅到了淡淡的酒气,是伏危带回来的酒气。 今日见的是知县,他饮酒也是难以避免的。 伏危与她道:“今日一桌子菜,有些没有动过,我也在给你打包了酥油鸡。” 听闻酥油鸡,虞滢眼神一亮,走了过去打开油纸,果然看到了黄灿灿的鸡块。 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有些肉香味飘散出来。 之前一直没看见,也没听起,虞滢自然是没有那些口腹之欲的,可现在看到了,顿时就馋了。 她喜道:“我去问小二借筷子与碗。” 她一去,取回来的就是两副碗筷。 “总不能让你瞧着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伏危笑了笑,倒也陪着她一块吃了起来。 用食间,伏危余光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女子,温暖柔和的烛光之下,女子眉眼皆是满足的笑意,他眼里的笑意也跟着粲然了起来。 似乎所有的情绪皆被她牵引着,因她高兴而喜悦。 再之后,关于今晚赴宴的细节,她没有过问,伏危也就没有多言。 吃了半只酥油鸡后,虞滢才去端来了热水让伏危泡脚,然后先行上了榻。 伏危简单盥漱沐足好后,看了眼大床,沉吟片刻才吹熄了烛火,缓步走到了床旁,在外侧躺了下来。 也不是第一回中间没隔着侄女了,但许是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心头有种不明所以的躁动。 黑暗中,这种躁动让他止不住地想要往里贴近些,再贴近些。 手臂相熨的下一刻,感觉到他一直在往里蹭进来,已经紧紧贴着墙壁的虞滢终还是没忍住,问:“伏危,你在做什么?” 伏危恍然初醒,可酒总是能壮人胆,不自觉便问了出来:“六娘,与我做真夫妻,可好?” …… ……! 夜深人静,如此暧昧的话,让人想入非非。 虞滢瞳孔骤然一缩,刷地一下捂住被衾坐了起来,说道:“你双腿才好,便是好了也不能有这种想法!” 屋中寂静了片刻,有几分醉醺的伏危略一咀嚼方才自己所言,再想到这话是在床上说的,顿时明白她误会了。 他坐起,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虞滢“嗯?”了一声,忽然又听到他低声轻缓的说:“六娘,我心悦于你。” 伏危的这一句“我心悦于你”飘入了虞滢耳中,惊诧只余,好似又有那么一丝的意料之中。 虞滢有惊讶到逐渐平缓,只数息左右。 二人在黑暗中静默无言,许久后,虞滢呼了一口气,开了口:“我还没想明白我以后究竟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还是会成家有了牵挂,所以我给不了你答案。” 没有彻底的拒绝,让屏声敛息的伏危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我便等你想明白。” 虞滢想劝一劝他,但又想到他们还是同寝一榻的关系,好像劝什么都会觉得矫情。 她只轻“嗯”了一声, 或许吧,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会真的想明白。 二人再躺下,却都非常的不自在。 沉寂许久,刚被表白的虞滢:“你睡到外边些,我睡不着。” 依旧躺在原来位置的伏危顿时反应了过来,道了声“抱歉”后,忙睡到了边边上,半个身子都几乎是悬空的。 两人心情各异,伏危酒劲略退,扶着额头懊恼自己的莽撞。 虞滢却是因伏危今晚的话,心下有些许乱。 两人没有睡意,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谁都知道对方没睡,但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再挑起话头 相对于这一对夫妻的不自在,对门屋的夫妻却是截然相反。 夫妇二人吃了肉食后,因天气凉快,所以留了些明日带回去给母亲和儿女尝一尝。 吃完后,便按照弟妇的嘱咐漱了口。 ——晚间就寝前要漱口的嘱咐。 伏震漱口后,坐在床上用力晃了几下。 温杏转头看向丈夫,杏眸里边大大的不解:“大郎,你这是在做什么?” 伏震一本正经的道:“我在试这床会不会塌。” …… 想起不久前的事情,温杏顿时面红耳赤。 * 翌日清晨,伏震夫妇二人起来后,迟迟不见二弟和弟妇起来。 便去敲了房门,不一会才听到弟妇略微匆急的回应:“就快好了。” 屋中,刚醒的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的对话,都有些不大自在。 但现在可不是不自在的时候,得赶紧起来梳洗回陵水村了! 伏危不过是整理了衣衫便可,虞滢却要手忙脚乱地收掇一下。 小半刻后,两人才从屋中出来。 出了屋子,伏危道:“我与六娘都有些认床,所以睡得晚了。” 伏震也没有怀疑。 几人出了客栈后,便寻了一个混沌摊子点了四碗馄饨。 因伏震胃口大,温杏的胃口小一些,所以她把碗中的馄饨舀了一些到丈夫的碗中。 夫妻二人目光相触,温杏羞涩地低下了头,但嘴角却是有笑意的,就是好气色的伏震嘴角也是微微弯了弯。 虞滢:…… 明明这对夫妻一直都在一块,可却让她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虞滢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早食后,也就回了。 想到又得步行近乎两个时辰的路程,虞滢整个人都不好了,累得把与伏危的那些不自在全然抛到了脑后。 回到家中的时候,伏宁飞扑了过来。直接扑入了虞滢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有人在家中等着自己,盼着自己早归,这种感觉让虞滢觉得很温暖。 再说公堂的事,因昨日何叔何婶回来的时候就与罗氏说了,所以也不需要与罗氏再说一遍。 洛馆长的事情解决了,也不用担心其他医馆的为难,这药材生意自是可以继续做了。 而至于如何稳定价格的事情,就该交给伏危了。 时下在进入寒冬前,她得多准备一些药材的种子,开始育苗,明年开春后便可直接移种。 若是县衙真的采纳伏危外售的意见,有了名头后,也可号召村民一块种植药材,村民更容易信服。 至于田地和药苗,她也得提前准备好,但自然也不是无偿的。 休息半日后,虞滢把昨日公堂的事,还有伏危的事都暂且抛下,继续去忙活。 带着伏安伏宁去药田检查药材时候,恰巧见到了何家的二郎,便把想让他帮忙试面脂的事给说了。 “这些面脂都是无害的,只是恢复皲裂的效果可能不一样,我需你同时用几种面脂来试一试,你可愿意?” 何二郎一听,想都不想就点了头:“试面脂,也能治皲裂呢,我还算是得了好处呢,怎么可能不愿意!” 说罢,又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嫂子还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帮嫂子。” 虞滢不禁一笑,说:“没别的事情了,就先帮忙试一试面脂。” 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他暮食之后到伏家来。 伏安看到何二郎对着小婶笑得灿烂,不大高兴得扁了扁嘴。 笑得再开心也没用,小婶还是他和宁宁的小婶。 暮食时,伏危把去县衙做幕僚的事给说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皆一愣。 静默了许久后,伏震隐约猜到了昨晚二弟去见的贵人到底是谁了。 入衙门做公差,这是前不久还是贱籍的罗氏和伏震,还有温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忽然听到伏危要去做知县的幕僚,如何不让众人惊愕。 率先回过神来的伏震,暗暗呼了一口气后,问:“知县大人同意了?” 伏危轻点了点头。 伏震又问:“既然做幕僚……那岂不是几乎日日都要去衙门?”。 伏震的话一出,虞滢也是想到了这点。 对呀,既然要做幕僚了,定然是要在玉县听候差遣的。 伏危斟酌片刻后,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想在玉县租赁一间小屋,我自己亦可照顾自己。” 说着,看向了虞滢:“我知你现在还要忙活这药田和药材,你可偶尔到玉县来。” “不成,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照顾自己?!”罗氏反对了。 但罗氏已然忘了,儿子的双腿已经好了七成了。 伏危缓缓站了起来,一笑:“母亲,我尚能照顾得了自己。” 便是看到儿子站了起来,可罗氏还是担心:“可万一又有人来寻你麻烦,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沉默了许久的虞滢,这时开了口,说:“阿娘,你与二郎一块去吧,家中有我们操劳就成了。” 说着,又看向伏安:“你也到了上私塾的年纪了,便一块去吧,还能帮忙。” 虞滢的话一出,也让几人一阵错愕。 温杏道:“私塾可是士族豪强家才会去的。” 伏安也说道:“我去私塾做什么,有小叔教我呢,我才不去!” 虞滢:“那你也要在小叔身旁,你小叔才能教你呀。” 伏安一愣。 罗氏犹豫的问:“家中的药田,我们打理不了吗?” 虞滢摇头。 还真的打理不了。 “等何叔何婶,何家大兄二弟,还有宋三郎他们都熟悉了栽种草药后,我与大兄大嫂他们再去玉县。” 村子到底诸多不便,但药田的事情还要注意,就算是要放手,起码也要等到开春之后。 家里谁的话,都没有虞滢的话来得有份量。 再者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不然伏危就真的得是自己一个人去玉县了。 罗氏到底还是担心二儿子的腿疾会复发,而且若是自己能在旁帮忙做饭洗洗衣裳也是可以的,想到这,就没了意见。 至于看房子一事,等到陈大爷的马车继续去玉县才成。 虞滢是真的不想再走了,就因昨日今日走了那么久,她脚底都不知长了多少的水泡。 暮食后,还没来得及处理脚底的水泡,何二郎便寻了过来。 那些面脂,虞滢都简单的试用过了。 在胭脂铺子买的面脂,只适合用来保湿润肤,治疗皲裂的效果是较差的。而洛记医馆的面脂比其他三家医馆的要差一些,所以只取了四罐药材做的面脂到饭厅。 她把伏安喊了来,让伏安按照她所说的顺序,分别在何二郎的两边脸颊用了不一样的面脂,然后双手也用了不一样的面脂。 四处地方,虽然手上的皲裂远比脸上的要严重,但就何二郎这么一个人,也只能先这么来对比一下了。 郑记医馆与李记医馆的面脂涂抹在脸上,而季氏医馆与她做的面脂则涂抹在双手上。 虞滢嘱咐何二郎:“明早你起来梳洗后,再来一趟伏家,早晚各一回,连续涂抹三日。” 何二郎虽然脸颊上有皲裂,但依旧不影响他明朗一笑:“好咧,明日我肯定早早过来寻嫂子。” 声音从饭厅传到了隔壁的屋子,那句“明日我肯定早早过来寻嫂子。”也清晰的落入了耳中,伏危正要落笔的手一顿,不禁微微蹙眉。 是错觉吗? 总觉得,这何二郎对六娘的热情实在是太过了。 第67章 六十七章 结束忙碌的一日后, 虞滢双腿隐隐泛着酸痛,为了明日能如常下榻,她找来草药煮水泡脚。 端着热水入了屋中, 伏宁却不在,只伏危一人在。 一日下来, 两人都没有独处过, 也感觉不到什么自不自在的。 可现在安静下来,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有些许微妙的气氛在屋中蔓延开来。 这微妙的气氛,名为尴尬。 伏危看出了她脸色上有细微的拘谨, 略一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她却是落落大方地朝着他一笑, 她从容得好似方才他瞧见的拘谨只是错觉。 “澡间没人, 你可去洗了。” 伏危把刚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点头应:“我一会就去。” 嗅到了浓郁的药味,目光落在她端着的水盆中,看到盆中棕色的热水, 伏危一愣:“你这是怎了?” 虞滢解释:“第一回走了这么久的路,不大习惯,泡一泡脚,明日能舒服些。” 她继而把水端入屏风后的床旁放下,暗暗呼了一息。 虽然有些许的不自在, 但还能接受,并不需要特意回避。 若是回避的话,恐会让人更拘谨。 她坐在床沿脱去鞋袜, 脚后跟轻轻触碰热气氤氲的水面, 烫得她蓦地收回了脚。 再试探几回后, 才缓缓放入盆中。 把双脚放入盆中时,热水浸泡到脚上的水泡,刚开始有些疼。片刻后,热水疏解着疲惫双脚,渐渐的舒适了起来。 伏危望向那扇屏风,想进去却又怕唐突。 在回途路上,伏危想起昨日她到客栈时虚脱的模样,没有表现出心疼,可却让她坐了一会的素舆。 即便坐了一小段了,可看来还是无济于事。 她虽挨得苦,可她的身体却不允许超过极限。 犹豫片刻后,伏危还是决定先去沐浴,回来再询问她是否需要推拿。 伏危沐浴回来的时候,虞滢正抱着睡着的伏宁躺在床上,虽还没睡着,但已然昏昏欲睡。 伏危见她还没入睡,就与她提议道:“我先前与你说过,我会一点推拿。你走了这么长的路,只泡脚效果或不大显著,若不介意,我给你揉按舒缓一下。” 虞滢听到伏危的声音,费劲地睁开了一条眼缝,脑子有几分混沌。 他的一段话理解下来,就是他给她按摩消除疲劳。 她呢喃般的“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在半清醒半糊涂间掀开了被衾,从伏宁身上翻过,在外侧躺下来后随即转身趴着。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很是自然。 面对她如此的坦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伏危:…… 翻身趴着,腰窝深陷,身段玲珑。 伏危只一眼就立即暼开了视线,非礼勿视。 他走到了床尾,喑呼了一息后,双手缓缓地落在了纤细的小腿肚上,开始轻慢揉按的疏通。 在那双宽厚有劲的手落在自己的腿上时,虞莹睁开了微阖的双目,眼神逐渐清明。 虽然清醒了些,但也没有打断伏危。 那双手隔着一层麻布,却也让人难以忽视他的热度与蕴藏着的力量与劲道。 感觉到拇指指腹用暗劲揉按着自己的小腿时,虞滢心底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微妙的感觉,让她感得温暖而安心。 渐渐地,腿脚的舒缓渐渐蔓延开来,让她再度昏昏欲睡,逐渐陷入睡梦之中。 伏危感觉到她的放松,便知她已经睡着了,拉过被衾,盖在了她的上身,继续给她揉按。 油灯寂静无声地映在男人颀长的身姿上,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动作才顿下。 看了眼睡几乎睡在中间的女子,伏危原想唤醒她,但见她睡得香甜,也就作罢。 他在最外侧躺了下来,看了眼身旁人的人,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 翌日,虞滢起来时就发现了,昨日酸痛的双腿,今早只余有些许的酸痛,并不是很明显。 看来是昨日的草药煮水泡脚和伏危帮忙按摩起了起作用。 起身活动一会后,见伏危从外梳洗进来,她笑着与他道谢:“昨日要不是你给我按一按,今日我还没有这么轻松呢。” 伏危一笑:“不过是揉按一下,不用谢。” 虞滢:“那可不是,若是你没给我按的话,我今日兴许还下不了床呢。” 就是昨日戳穿的水泡,今日好像都没有那么疼了。 许是身体的松快,让虞滢的心情格外好,脸上都是笑意。 似被她的情绪感染,就是伏危的脸上也尽是笑意。 温杏看到小叔子和弟妇挂在脸上的笑意,很是不能理解。 昨日从玉县回陵水村的时候,这小夫妻俩一路无话,连眼神都躲闪,便是瞎子都能感觉得出来他们俩有事。 昨日还躲躲闪闪的两人,今日怎忽然就好了? 虽好奇,但不好过问,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一家子用完早饭后,送菜去玉县的陈大爷过来了。 因没有人坐牛车,便顺道把何大郎先前定做的竹床送来了。 伏震喊来了宋三郎帮忙搬竹床。 虞滢再见到陈大爷,满怀歉意:“前些天的事情……” 陈大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也不是余娘子的错,余娘子心里莫要再继续过意不去了。再说余娘子赢了官司,我还没恭喜呢。” 虞滢见陈大爷似乎真的不怪罪,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闲聊了几句后,陈大爷便赶着去玉县了。 大兄大嫂屋子有了更换的竹床,大兄就把单人的竹床搬回了虞滢的屋中。 伏危看到回到屋中的竹床,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之中,黯然叹息。 这才叹出一口气,那何二郎又来了。 伏危看到脸上满是朝气蓬勃的何二郎,眉心微微一蹙,询问伏安:“你可知何二郎要过来多少天?” 伏安压低声音说道:“小婶让他过来三天。” 说到这,伏安转头看向伏危,板着脸唤了声“小叔。” 坐在轮椅上的伏危转过头看向他:“嗯?” 伏安严肃道:“我和小叔你说,何家的牛牛可稀罕咱们家的小婶了,老是在我面前说想要一个与我小婶一样好的小婶。” 经常听着自己的好朋友说这样的话,听得伏安看着何家二叔都越发的戒备了起来。 伏危心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说笑的话,当不得真,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伏安又问:“小叔,你就不觉得何家二叔对小婶笑得格外的灿烂吗?” 伏危望向正与六娘说着话的何二郎,目光落在了他的笑脸上。 嗯,确实很灿烂。 伏安这时叹了一口气,忧愁道:“要是小叔和我都去了县城,何家二叔的家离咱们家这么近,该如何是好呀?” 伏危:…… 他发现,这侄子很会给人造出焦虑。 他原本没有过这等焦虑。 很好,现在有了。 六娘哪怕故意扮丑,也依旧遮掩不住她身上那股子耀眼的光彩。 这般耀眼的六娘,如何能不吸引人? 叔侄俩的目光许是太过强烈,以至于何二郎很快就察觉到了。 转头望去,就看见伏家叔侄皆盯着自己瞧,心下不禁疑惑。 伏危在伏二郎看过来的时候,敛起了眼底的防备,对他略一点头。 虞滢仔细看了眼何二郎的脸。 过了一宿,何二郎脸颊两边的皲裂都有些许的好转,但并不是很明显。 她道:“抬起双手也让我瞧一瞧。” 何二郎收回目光,打开了粗糙的掌心,一夜过后,看不到半点的效果。 这也在虞滢的意料之中。 他双手的皲裂比脸颊的要严重得多,要是一个晚上就有效果,那抹脸的这两种面脂就不用试了。 只是…… 若是效果极佳的面脂,第二天是可以看得出有些许不同的。 这几样面脂几乎都有放猪油膏,差别在于里边的药材不一样,起到的药效也不一样。 虞滢盯着何二郎的手略有所思了起来。 若是面脂效果不够出众,苍梧郡的医馆也有自己的面脂出售,又怎会要她的面脂? 比起猪油膏,其实羊油的效果更佳。 只是这羊肉的价格比猪肉要贵,也不知这羊尾巴油怎么卖。 琢磨片刻后,虞滢还是决定买些羊脂回来试一试。 决定过后,也得继续看看现在的面脂与其他几种有何区别,如若效果还是好的,往后也可便宜散卖。 虞滢转头把伏安喊来,让他帮何二郎继续涂抹面脂。 她与何二郎道:“因我要看效果,这几日你就莫要干活了,我也会给你结工钱的,更会与何叔何婶说的。” 何二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阿爹阿娘原本就让我多歇息几日,只是我闲不住跟着去忙活而已。现在余嫂子既然要试面脂,那我就顺着阿爹阿娘的意思休息几日。至于工钱的话,余嫂子你便是给了,我也不会要的。” 虞滢到底过意不去,心忖若是何二郎不肯要的话,那到时候就送些吃食过去。 抹了面脂后,何二郎就回了,虞滢也就与大嫂一块去田里瞧瞧。 大兄则与何家,宋三郎他们一块进山采药去了, 洛记医馆的事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自然是要继续采药的。 只是她现在还没缓过疲惫劲来,就不去了。 罗氏与两个孙子出门去找蚯蚓喂鸡。 先前与伏安在县城买回来的小鸡,现在已经长到了两斤左右。 母鸡再过一些时日就能下蛋了。而公鸡到年节的时候,也能宰来吃。 至于伏危…… 现在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个瘸子,只能在家里看家。 家中要是没有人,虞滢是不敢出去的,毕竟自己全部的家当都藏在家中,没个人看着怎能放心。 虞滢到了田中,雇佣的两个长工在给药苗浇水。 药苗长势喜人,她心头也宽松。 但药苗太过浓密,过几日需得拔去一些,□□的药苗还得另寻土地来重新种下。 这土地,得等到伏危那处有消息传来才能继续租。 打理了一会药田的杂草后,便与大嫂去瞧了青菜。 两个多月了,地里的菜差不多可以摘了。 温杏看着两个田里的菜,忧道:“这么多的菜,就我们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 虞滢笑了笑,说:“吃不完的话,便送去县城让阿娘支个小摊,卖得几个钱是几个钱。再说这菘菜和芋头都可放一段时日,正好不用频繁送去,阿娘也可有事做。” 老太太进城,刚开始会有所不适,估摸着会整日把自己关在家中,还不如让她有些事情可做,也能挣几个钱。 温杏闻言,面上顿时一喜,应和道:“是呀,这样的话,不仅能换几个钱,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阿娘和小叔也不用出去买菜。” * 伏危做幕僚的事情难得让知县应下,自然不能太拖延,落得个不好的印象。 在中食过后,一家子聚在一块商量。 伏危必然是要在这两日进城安顿的。 可还要找落脚的地方,且陈大爷的牛车也得等到大后日才去玉县。 商量过后,决定先带着被褥衣物到城里,若是找到合适的屋子,就直接租了,当日住下。 至于牛车的话,凑不了巧,只能是租一日了。 伏震让伏安去村口等着陈大爷。 等到后就转告陈大爷,说明日要租用他的牛车去一趟玉县。 至于谁与伏危一同去玉县,自然是虞滢。 她正巧也要去玉县找羊尾巴油,也可去吴记食肆询问一下哪里有屋子外租的。 找到住处后尚要收掇一番,估计忙活后也赶不上陈大爷的牛车了,虞滢决定在玉县住个两日。 这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伏危今晚就要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就离去。 被衾的话,伏危本就有一床单人的,也不用另备。 至于锅碗瓢盆,家中只是够用而已,到玉县的时候再买新的。 虞滢以防伏危在玉县有个头疼发热的,也就简单地给他收拾了一些草药,打算到玉县后再仔细与他说药效。 一通忙活下来,也差不多快天黑了。 暮食做好后,虞滢回屋喊伏危去用饭。 打开房门,正要喊的时候,却发现伏危侧对房门而坐,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失神,身影孤寂。 看到伏危这模样,虞滢这才反应过来,好似在中午商量过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也是,这么大一家子热闹的住了这么久,忽然要分开住,换作是谁都会觉得不习惯,心底空落落的。 想到往后能与她商量的伏危走了,罗氏与小话痨伏安都跟着去了玉县,虞滢顿时也心空空的,倍感难过。 调整了一下后,虞滢把这些难过的情绪藏在心底,面上露出笑意,朝着伏危喊道:“二郎,暮食好了。” 伏危被这一声“二郎”喊回了神,转头看了过去,对上她的笑意,也淡淡的回以一笑,随而站了起来,自己推着轮椅出屋子。 在门口处坐了下来,由虞滢把他推到了饭厅。 许是都知道明日要分别了,向来话痨的伏安都消沉得没有说话,静静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晚间,伏危去沐浴的时候,伏安过来了。 伏安看到摆放在屏风外的小床,猜测小叔今晚肯定是想和小婶睡的,他想帮一帮小叔。 他琢磨了一会,心里有了想法。 他露出期待之色看向小婶,问:“小婶,我今晚能不能与你们一块睡。” 抹着面脂的虞滢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再过不久就九岁了,是个小大人了,可不能再和我一块睡了。” 伏安指向小床,说道:“我不睡大床,我睡小床。” 说罢,又道:“我要是跟着小叔去了县城,会想小婶和妹妹的。” 知道哥哥也要和小叔去玉县,坐在大床床尾的小伏宁顿时扁了嘴。 虞滢无奈的笑道:“往后每三日你就跟着陈大爷的牛车回来住几日,或是我把宁宁带去玉县,又不是再也不见。” 伏安却是在小床上躺下,耍赖的道:“我不管,我就是要睡在这屋。” 头枕在床尾,比床短了一截是屏风可看到坐在大床床尾的妹妹,他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妹妹,哥哥过些时候也要去玉县,你之后不能天天见到哥哥了,就今晚要不要抓紧时间和哥哥一块睡?” 听到这话,小伏宁顿时红着眼眶点头,接着从大床爬下来,踩着便鞋鞋面就到了对面的小床。 虞滢:…… 伏安这小子先前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哭。就是她没来时,支撑着整个家的时候也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一看这可怜巴巴神色,虞滢就知道他是装的。 目的么…… 无非是想她与他的小叔亲近。 他的心思,虞滢一眼就看穿了,但没有拆穿。 算了,就如了他的意吧。 伏危进屋前就有了最后这一宿是自己睡的准备,只是…… 他回到屋中,便看道两小只依偎在了一张小床上。 他不解地看向虞滢。 虞滢对着他露出无奈的笑意,说:“伏安说要和我们睡一个屋。” 伏安给妹妹掖了掖被衾,再看向小叔,点头:“我和妹妹睡,小叔和小婶睡!” 伏危:…… 侄子的目的性太强了,想要忽略也不行。 见六娘都没有说什么,伏危心里悄然愉悦。 虞滢与他说:“天气太干燥了,你抹了面脂再睡吧。” 伏危点了头,抹上些许的面脂才走到床边。 伏安道:“小叔你把屏风挪开吧,隔着屏风,好像离得很远。” 虞滢闻言,起身与伏危一块把屏风挪开,两张床相隔不过三步。 挪开屏风后,两张床就离得近了。 伏危熄灯,与虞滢相继躺下。 屋中静谧了半晌,睡不着的伏安忽然开了口:“小叔小婶,我不开心。” 虞滢疑惑的“嗯?”一声。 伏安闷闷不乐的道:“小叔还没来的时候,家里几乎没有声音,安静得让我害怕。小叔来了之后,却更加安静,直到小婶你来了,家里才有了声音。” 虞滢愣了一下,听着他继续说:“家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后来阿爹阿娘回家了,家里更是和过去完全不同了,这段时日是我最高兴的日子。可现在我一想到明日小叔要去玉县,之后我与奶奶也要去,大家都分开了来住,心里就非常的难过。” 伏危与虞滢听到伏安的话,心下五味杂陈。 静默几息后,虞滢开口解释:“现在的分开只是为了以后能更长久,更安稳的一块过日子,现在只是暂时的。” 这话,不止入了伏安的耳,也入了伏危的心底。 ——现在的分开,只是为了以后能更长久。 伏安年纪小,理解得比较浅薄,疑惑的问:“小婶的话是什么意思?” 虞滢正要解释,伏危却先开了口:“小婶现在要打理药田,要检查采回来的草药,是为了挣银子过日子。小叔去衙门做事,是为了能让知县重用。有了钱才能吃得饱穿得暖,有了势才不会让人欺辱,日子才能安稳,长久。” 虞滢侧过脸,在黑暗中望向了伏危的方向。 片刻后,已然明白过来的伏安,却还是忍不住地哽咽道:“可我好舍不得,我舍不得小婶,也舍不得阿爹阿娘和妹妹。也舍不得小叔和奶奶。” 家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舍不得。 听了伏安的话,虞滢双眼顿时酸涩,渐渐湿润。 听着哥哥的话,伏宁本想抿着唇忍着不哭的,可眼中还是有泪珠涌出,她哽咽地张开嘴巴:“不……不走。” 屋中忽然响起了微弱且囫囵不清晰的陌生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下一瞬后,所有人都惊坐了起来。 虞滢连忙摸索下床,也顾不得触碰到伏危,她去点燃了油灯。 提着油灯走到了小床旁,惊喜的望着眼尾挂着小泪珠的伏宁。 虞滢按下激动,问:“宁宁,你刚刚是不是开口说话了!?” 震惊不已的伏安回过了神来,连连点头:“说了,说了!我刚刚都听到了!” 伏宁抿着小嘴唇,掀开被衾坐起来就扑入小婶的怀中,边哭边张口说:“不……走……” “妹妹真的会说话了!” 伏安的一声高声,传入了还没就寝的伏震夫妇耳中,就是已经睡着的罗氏也被惊醒。 温杏放下了赶工的鞋子,讷讷道:“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伏安说宁宁能说话了?”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的下一息,就反应了过来不是幻听。 两人连忙起身穿鞋穿衣,急急地走出屋子。 第68章 六十八章 众人都聚在虞滢的屋中, 团团围住了伏宁。 伏宁转动着红红的大眼睛环顾床旁的家人,在他们一众期盼的目光之下,她看向伏安, 口齿不清的喊:“哥……哥……” 温杏和罗氏听到这声音,婆媳两人顿时捂着嘴, 潸然泪下。 温杏没忍住, 蓦地转身扑入丈夫的怀中, 颤抖着肩膀呜咽抽泣。 伏震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望向小女儿的双眼也有些许的红意,而暗暗收紧的手心更是显示着他心底的激动。 伏安听到妹妹第一声喊的是哥哥, 大概太出乎意料了, 高兴感动得“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眼尾挂着眼泪, 哭得一抽一抽的说:“妹妹第一个喊的是我……” 原本温情的氛围, 在伏安露出这么一副滑稽的表情后, 众人忍俊不禁。 伏宁会开口说话了,喜悦冲散了分别的愁虑。激动到最后,伏安伏宁睡着了, 而其他人却还没睡着。 温杏坐在床边望向哭累后睡着的儿女,眼神非常的柔和,同时也尚有激动过后的湿濡。 只有她知晓自己到底有多高兴。 在采石场的时候,她从何家二郎口中听说小女儿哑了,她那时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心里挂念的都是家中的一双儿女,想得几乎快疯了。 回来后,她虽不说, 可无比心疼小女儿。 今日亲耳听到小女儿开口说话, 心头百感交集, 感动与高兴充满了心头。 她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弟妇,低声唤了一声:“弟妇。” 虞滢转头望去之际,大嫂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弟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是有你,宁宁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开口。” 方才弟妇与他们解释了伏宁能开口说话的契机。 说是家里环境的改变,氛围好了,也给足了她安全感。她不再害怕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口说话。 而家里的环境与氛围为什么会变好,全归于是弟妇的功劳。 虞滢对大嫂一笑,轻声道:“家里和和美美的,就是最好的谢礼。” 以前看各种文的时候,多数文里边,婆媳和妯娌之间皆是矛盾与算计。 好在,伏家都没有这种满地鸡毛。 不管是罗氏,还是大嫂,都极好相处。彼此不会因为一点点利益争执不休,反倒是会相互谦让。 这种氛围确实很难得。 多说了几句贴己的话后,因明日要早起,也不便多聊。 送走大嫂与罗氏后,在膳厅说话的兄弟二人也各回各屋休息了。 * 第二日清晨,天气越发寒冷,便是加了麻的棉衣,也抵挡不住寒冷。 虞滢无比怀念羽绒服,但现在也只是奢想而已。 早饭后,准备出发的时候,伏危拿了一块碎银给虞滢:“租屋子的银钱。” 虞滢看向银子,愣了一下。 伏危解释:“我那好友本想给我一些银钱过日子,但他也不是富贵人家,故而我只拿了这么一些。” 到底是伏危自己的决定,虞滢也没有意见:“你先收着吧,若是不够用的话,你便问我……借。” 虞滢把原要脱口而出的“要”改为“借”,不想太给他压力。 伏危应了好,随后说:“这银子还是换成铜板吧,往后你藏起来也方便。” 虞滢点了头,把他手上那粒碎银子接过,略一掂量后心里也有了数,随而转身把铜板扒拉出来,从中取出五百文。 五百文都有两斤半重了,她也带一些就更重,自然是不便拿太多的。 虞滢给他一百文防身。其它的则塞进包裹中,与他说:“铜板太重,不方便随身携带去找房子,我先给你五百文,余下的五百文我下回再给你。” 伏危闻言,指出:“那银子不足一两。” 虞滢暼了他一眼,不容他质疑:“我说有就有。” 说罢,径直走出屋子外。 伏危见她在这事上强势,无奈地摇头一笑。 半刻后,全家把他们送去村口。 虞滢嘱咐了罗氏和大嫂,趁着伏宁现在开口,这两日就多引导伏宁说话。 也嘱咐了伏安,让他这两日帮忙给何二郎涂抹面脂。 嘱咐完之后,牛车也来了。 伏安伏宁都扁着嘴,不大高兴。 虞滢摸了摸他们俩的头,温声说道:“小婶过两日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买好吃的。” 就是听到有好吃的,两个孩子也笑不出来。 伏震把背篓和被褥放到牛车上边,再而把伏危也给被了上去,最后是素舆。 虞滢也上了牛车,正与他们挥别时,小伏宁跑到牛车旁,拉住了伏危的袖口。 伏危望向侄女,神色温和。 伏宁有泪花在眼中打转,口齿不清的张口说:“小、小……苏……,宁、宁响……” 几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随而听到伏安解释:“妹妹的意思是舍不得小叔,会想小叔的。” 眼含泪珠的伏宁重重地点头,她的意思就是哥哥说的意思。 伏危心弦微微一颤,有些许暖流入了心中。 他朝着侄女温和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温润:“小叔也会想宁宁的。” 伏危望向送行的人,半年下来,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地接纳了他们。 挥别他们后,牛车渐渐离去。 * 到了玉县,虞滢让陈大爷在吴记食肆等一等,她先去看房子,看好后再送牛车上的东西过去。 虞滢进入吴记食肆,与陈掌柜打了声招呼, 陈掌柜见到余娘子,便与她说那朋来客栈的小二又找来了。 朋来客栈的小二找来,想是又拉来了生意。 前些天的官司估摸都在玉县传开了,若是有药商表现出兴趣,那小二肯定又蠢蠢欲动想介绍生意从中赚取佣金。 虞滢对此也不意外,更是不着急,只等先安顿好再去寻小二。 询问过陈掌柜,他让他们去寻房牙子,只需要十文钱便能给他们找到最适合的屋子。 “房牙子就在当铺外头,嚷着有房子租赁的就是了。” 说罢,又嘱咐:“收取高于十文钱的,肯定是坑人的。” 虞滢知道当铺在什么地方,在谢过陈掌柜后,就与伏危一块去了。 县城的路平整,推着轮椅也方便,只是过于引人注目罢了。 在当铺寻到了房牙子。 许是杀生人,张口就说要二十文钱。 虞滢一口咬定十文钱不松口,不然就寻别人。 房牙子知道是熟人介绍,也就没有还价,说道:“我这里有一百文以下的,一百文和数百文的也有,就看你们要什么样价位的了。” 房牙子所说的价格尚能接受。 虞滢问:“一百文以下的是怎么样的?” 房牙子好奇地打量着带轮子的椅子,回道:“我说也说不明白,你们得自己去看才成。但要先付五文钱,看完之后,若是定下的话就给剩下的五文,若是没看成就不需要给。” 虞滢觉得也算靠谱,就掏出五文钱给他。 一百文以下的,一路往玉县最为边缘的地方走去,越走越荒凉,房屋也越破旧,且在这附近出入的人,身上衣物几乎都是全身补丁。 这些衣物,在虞滢初初到伏家时,仅比罗氏他们穿得好一些。 房屋也是茅草搭建的,而且院子比陵水村的要小,还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尿骚味飘来,让人不适。 “这样子的六十文一个月,隔壁大一些的七十文一个月。” 虞滢当即否决了:“再去看看一百文左右的吧。” 房牙子又带着他们走了小半刻,在距方才那处相隔了两条巷子的一个巷口走入。 这里的屋子比方才的要好很多。 都是土坯房,屋顶也是瓦片的,小院虽小,但足以养几只鸡,再同时晾晒一些衣物。 房牙子:“这里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你们要进屋子瞧的话,我便去找屋主拿钥匙。” 虞滢与伏危相视了一眼。 她其实有些许的心动,但在看到伏危的轮椅时,犹豫了。 这地方价钱合适,环境也比方才的要好,但唯一不好的就是离县衙的路远。 虞滢大概算了算,从这里到县衙,行走的话怎么都得小半个时辰以上,更别说伏危是坐着轮椅去的。 斟酌过后,虞滢问:“有没有离县衙近一些的屋子?” 房牙子闻言,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离县衙近的屋子,一百文可是租不到的,像这样的屋子起码得两三百文呢。” 虞滢点头:“就找县衙附近的。” 租金越贵的,房牙子能拿到的佣金就越多,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也就带着他们在县衙附近走了两圈,找了两个差不多近的屋子。 虞滢选了路较好走的那一座小院。 房牙子去找来了钥匙,见妇人的丈夫腿脚不好,就帮着妇人一同把椅子抬进了院子。 虞滢看向门槛石,推掉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找两块木板放在上头方便轮椅进出。 进院子后打量了一番。 这屋子的院子与方才一百二十文的差不多大,也是土坯房和瓦片屋顶。 小院没有打理,杂草丛生,但好在门窗都是好的。 三间屋子连着,左右两间是住的,中间是堂屋。 一间茅草搭建的茅房和一间茅草庖房,一目了然。 说不上很满意,可也比陵水村的茅草屋要好,起码大风大雨的时候也不用害怕。 虞滢问:“这小院要多少银钱一个月” “这里走去县衙只需半刻,得两百二十文一个月。” 近是近了,却也贵了整整一百文。 伏危微微蹙眉,看向虞滢,迟疑道:“六娘,若不然还是租方才的那个院子吧。” 他的话一出,房牙子脸上就露出了些急色,忙道:“其实价格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虞滢琢磨了一下,说:“我也不说太离谱的价钱,就二百文。你去与屋主说一说,若成的话,我今日就租下。” 房牙子露出为难之色:“这一下子少二十文,会不会多了些?要不这位娘子还是再提一点吧。” 虞滢不急不缓的说:“我就这个价了,劳烦去说一说,能成的话我就立刻租下。” 见她似乎说不动,房牙子在心底盘算片刻后,应:“成吧,我去与屋主说一说。” 房牙子能应,就说明是能谈得下来的,在他出去时,虞滢补充道:“若是不成的话,也不用谈了,我们再看看别的院子。” 房牙子应了声,然后去询问了。 院子只有两人后,伏危问她:“你喜欢这院子?” 虞滢摇了摇头:“说不上喜欢,贵是贵了些,但第一可以图个方便。第二在这县衙附近,小偷小摸也不敢摸进来。若有歹人,也可第一时间找到衙门去。” 这与后世住在警察局是一样的道理。 伏危认同她的说法,微微颔首:“那就这里吧。” 伏危有十成的把握确定这价格是能谈得下去的,就方才房牙子的反应,他也是看在了眼中。 果不其然,一刻后,房牙子把屋主带来了,同意了这个价钱。 屋主看到虞滢,惊道:“这不是前几日在公堂上与那洛记医馆洛馆长打官司的余娘子么!我还去县衙瞧了呢!” 虞滢不欲多言,只淡淡一笑。 屋主看向她身旁的男子,不管是样貌,还是那把椅子都是有印象的,诧异道:“原来你们是夫妻呀,这郎君的腿脚是怎了?” 伏危面色淡漠的应:“出了些意外,不能正常行走了。” 屋主心道这不就是瘸子么! 难怪了,脸上有斑的妇人配瘸子,倒也相称。 见他们不欲多聊,屋主也没细问下去,只说:“二百文也不是不行,但得先付两个月的租金。” 伏危的试用期有三个月,一下子付两个月的租金,虞滢也就应了。 谈成之后,得去衙门报备,以防有人拿别人的屋子来骗取租金。 去衙门报备过后,虞滢付了四百文的租金。 屋主把钥匙给了他们,嘱咐他们莫要损坏屋子后,也就离去了。 虞滢把另外五文钱给了房牙子,正要走的时候,从衙门出来的霍衙差喊住她:“余娘子且等一等。” 霍衙差走了过来,说:“洛记医馆赔付的五百文钱,余娘子顺道给领了吧。” 说罢,又看向一旁的伏危,说:“伏郎君,大人交代过了,若是见到你,便问你何时能来上职。” 伏危应:“明日便可。” 大概是因伏危可入衙门做幕僚,霍衙差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又说:“大人特意嘱咐,伏郎君的腿脚不便,便在侧门放了石板,一会我带伏郎君从侧门进去,也好认个路。” 伏危收起了清冷,脸上挂上了笑意:“多谢霍衙差提醒。” 虞滢目光落在他的笑脸上,暗道他这适应得还挺快的。 或许他这一回进衙门做幕僚,不会再像书中所写的那般被人欺辱了。 但想起洛馆长的弟弟,虞滢心里还是担忧的。 与霍衙差从侧门进衙门,走入巷子时,虞滢压低声音问:“霍衙差,那洛典史可还在衙门?” 霍衙差应道:“毕竟只是这洛馆长犯的错,罪不及家人,这洛典史自然是在的。” 虞滢闻言,心底多了担心:“那往后我夫君入了衙门,可要劳烦霍衙差多多照顾了。” 霍衙差应:“余娘子且放心,若是伏郎君被为难,我也会从中帮忙的。” “那便多谢霍衙差了。” 伏危沉吟了一息,开口道:“我们在这衙门附近租了一处小院,就在西口巷,等今日置办好后,明日再请霍衙差到寒舍喝一杯乔迁席的酒。” 霍衙差笑道:“成,等你们收掇好了之后再唤我去,我定会去的。” 伏危又说:“对了,关于这衙门里的事我不大清楚,恐会在不经意间触及雷池,还望劳烦霍衙差能指点一二。” 霍衙差道:“指点说不上,不过这衙门关系说来话长,便说这幕僚吧,大人身旁就有两位,一位是与大人来的,另一位是玉县本地人,这二位……”霍衙差压低了声音,提醒:“二位关系势同水火,伏郎君注意些,莫要轻易站队。” 伏危面露疑惑:“不知这二位贵姓,且都是什么性子,知晓他们的性子,我也好应付。” 霍衙差想了想:“现在也细说不了,就简单的来说吧,随大人来的姓那位姓钱,与大人差不多的年纪,是个笑里藏刀的。本地的姓孙,约莫五十岁左右,倒是个好说话的。” 虞滢知伏危是在了解这县衙里的弯弯绕绕,她就没有打扰他们的谈话。 就是没有打扰,也因路短而聊不了多久。 虞滢知道伏危为什么要邀霍衙差到自家食乔迁宴,大概是想从霍衙差这处打探衙门中的人际关系。 虞滢领了五百文的赔偿后,问:“不知衙门如何处理的洛馆长?” 霍衙差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道:“虽说是重罚,但也算不得重罚。” 伏危不可察的略一蹙眉,结果如何,他也隐约琢磨到了。 玉县贫穷,医馆交税或许不少,少一间医馆就少一些税收。 再者知县想要借着这事捞一笔填补县衙银库,自然不会判得太重。 虞滢疑惑到:“虽重罚也没重罚?” 霍衙差送着他们出衙门,如实道:“除却二十大的板子,便是关押三年,但也可用五十两银子来替换三年刑罚。” 五十两银子,寻常人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但医馆肯定是可以的,不然知县也不会狮子大开口。 “银子是今早送来的,人也放了。他出去时,大人单独寻他说话,约莫是警告他手脚要干净,所以余娘子与伏郎君也不用太过担忧他会再行恶事。” 虞滢闻言,虽谢过了霍衙差的提醒,但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不能暗中使触犯律法的阴招,估计会使些见不得光,但又不犯律法的招数。 从衙门出来后,伏危与她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他被其他三家医馆孤立,讨不了什么好的。” 虞滢:“我倒不担心我自己,我担心的是你,他或许不会对我这个妇人出手,但有可能托他亲弟来为难你。” 听到这里,伏危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虞滢看到他脸上的笑意,纳闷道:“你入衙门后有可能会被人针对,你难道不是有些忧虑吗,怎还能笑得出来?” 伏危嗓音愉悦:“听到你担心我,我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想是心里高兴。” 猝不及防的听到这话,虞滢的心跳顿时乱了一拍。 她还以为那晚他的告白在她说明白后就暂且揭过了,怎料他现在说话却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她敛了敛神色,扯开话题,说:“小院虽然租好了,可什么家具都还没有,我们还得买床买锅碗瓢盆。” “床肯定是得买现成的,我知道哪里有床买,一会我出去看,在谈好价钱后,就托陈大爷顺道去拉一下。” 天色也到了晌午,什么还没开始,虞滢也就只得先买两个馒头来填肚子。 买馒头后就径直回了租屋处。 两人吃完馒头,虞滢让伏危在家中等着,她则出去置办床。 陵水村的家中还有一张单人的竹床,到时候可以送来给罗氏睡。 但只再另买一张大床还是不够睡。就算伏安可以和伏危一块睡,但万一哪天她带着伏宁到玉县住一两宿,睡哪? 琢磨后,单人竹床既要送来玉县,也还是要买两张大床。 虞滢去瞧了床。 竹床比起陈大爷亲戚家的要贵个十来文钱。 而最简单的木床,没有复杂的凭栏,只床头床尾和里侧有几条横木算作凭栏 相对比,木床远比竹床要舒适。 只是价格也贵了许多,竹床一张不用一百文,这木床却是两百文一张。 虞滢想到以后总归是要换成木床的,一咬牙,还是给买了。 谈了价格,三百八十文两张床,再花去四十文买了两个桶两个盆和七十文一套的竹桌竹凳。 从陵水村出来时带了伏危的五百文,她自己也有两百文。 租房用去了四百文,剩下的三百文是不够给的,好在方才去衙门的时候又领了五百文,这才够给。 这赔偿得的五百文不花了,虞滢心里也不痛快。 再说这买家具是在玉县内的,都会免费送去。虞滢也就让陈大爷把东西送来,然后一路同去。 东西送到,搬入了屋中后,虞滢与陈大爷道:“等后日做乔迁宴的时候,陈大爷可一定要来呀!” 陈大爷笑应:“一定一定。” 送走陈大爷后,伙计就开始组装木床。不过小半时辰,两床都捯饬好了,虞滢检查是否稳固后,才把银钱给他们带回去。 伙计走后,伏危询问:“可还有银子?” 虞滢关上院门,与他说:“方才在衙门得了五百文,我把它给花了。” 她望向这个小院,虽然自己之后不住在这里,可不知为什么,置办起来竟然也有满满的成就感。 大概,她清楚以后每回到玉县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歇息。而且这里也会是她在这世上第二个能落脚放松的地方。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再望向结实的土坯墙壁,围墙,感叹道:“往后大家还是得一块住到县城来,村子里的屋子着实不安全。” 高高的围墙把院子与外边隔绝了开来,伏危便是不坐轮椅也不用担心被人瞧了去。 但前提是没人扒门缝往里偷瞧,不过这个问题也是好解决的,只需要遮住就好。 院子还是乱的,屋子也没打扫,连做饭的家伙什都没有,休整过后,伏危留在家中收拾,虞滢则继续外出购买所需。 搬家着实是个累人且费钱的活,但奇怪的是,却又总是让人甘之如饴。 第69章 六十九章 一通添置下来, 油盐米菜,陶罐,陶灶和碗筷等物件, 虽都不是贵物,可杂七杂八下来,也花去了好些银钱。 眼瞧着都申时了, 虞滢买回扫帚和簸箕打扫屋子。 今日安床的时候, 一打开屋子的门窗,昏暗蒙蒙的屋子顿时光亮了起来,也瞧见了久未清理后, 满室的灰尘和蜘蛛网。 虞滢剪下几块布。两块方布折成三角, 用做口罩,再用方巾把头发给遮住,以免灰尘落在头发上。 二人皆戴上口罩和布巾。 虞滢看到伏危的装扮后, 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身姿玉树, 面容俊逸, 在蒙脸遮发后,怎么瞧着都觉得有几分滑稽。 伏危瞧着她, 也露出浅浅笑意。 二人一同扫去几个屋子的灰尘, 再拂去屋脚的蜘蛛网后, 虞滢在几间屋子, 包括庖房和茅房的墙角,都焖上了从家里带来的药草,有驱虫去湿之效。 焖时把门窗都封上, 以保证效果。 焖了半个时辰后, 也正好清理完院中的杂草和晾衣的地方, 她起身去打开门窗散去屋中的烟雾。 屋中墙壁的边边角角躺着许多虫子的尸体。在条件差的村里都住那这么久了, 虞滢早已适应,故而能淡定的把这些虫子扫出去。 伏危正在把院里的杂草收掇起来,见她扫出来的虫子,都无需虞滢多言,他就顺道挖个坑给埋了。 一同忙活收掇后,这小院和屋子才有了能住人的模样,这时也已到日暮时分,该做暮食了。 因牛车是他们自己租的,所以虞滢把能带来的都给带来了。 除却一些药材外,包括还没完全长好,但已然可以采摘的菘菜也带了好几颗,就是柴火都有一小把。 城里的树不允许随意砍伐,因此需要用到柴火,要么在外头买,要么出城砍。 柴火是有的,接着就是用水的问题了。 在巷子后头有一个水井,整个巷子的用水都是从那处提的。 虞滢拿着桶出去,伏危与她道:“你忙活了一日,莫要打太多,我入夜后再去打。” 晚间夜色昏暗,便是巷子有人走过也看不清楚谁是谁,况且伏危打算半也去打水。 搭伙过日子,虞滢也不会一味的把活都揽到自己身上。再者之后伏危会与伏安罗氏一块住在县城,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他怎么都得要有担当才成。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就打三回水,够今晚用就成。 在这新家的第一顿饭,虞滢不想太过将就。 半斤脂瘦相间的猪肉用来做红烧肉,而半斤肉脂用来熬油。 为做红烧肉,虞滢特意买了二两糖回来。 先用酒和姜葱焯水,捞起待用。 净锅放到陶灶上热,待锅热后放入糖和些许熬出来的猪油,待融化成糖油后,再把猪肉放到锅里翻炒至变色,加入酱油炒香再放一碗煮开的水。 加水后再往里加入些许盐和野八角、五指毛桃、茴香,最后炖到收汁便可。 虞滢在采药的时候,发现了野八角和五指毛桃,野茴香等草药。 这些草药既可用来做药材,也可做香料。 因不多,总共也就两三斤,虞滢也不打算卖出去,先留着。 一个红烧肉和一个青菜,便是他们今晚的晚饭了。 他们的小院安静得只有忙碌的声音,但很快,隔壁院子开始吵闹了起来,孩子的哭闹声伴随着大人的怒骂声。 比起安静的陵水村,这玉县是浓浓的烟火气息。 大概是因为陵水村每一回都相隔甚远,就是有人半夜嚎叫,估摸也只能是临近的几户才能听得见,所以才显冷清安静。 虞滢喜欢安静,却又不喜欢安静。 在这种动乱的年代,安静会让人害怕,总归还是热闹些好。 饭菜端上桌面,只虞滢和伏危二人一块用食。 伏危目光落在色泽艳亮的红烧肉,挟了一块浅尝后,眼中露出惊艳之色,随而抬眼惊诧的望向对面的虞滢。 虞滢看见他的神色,便问:“是不是入口软糯,肥而不腻?” 伏危点了头:“我从未见过猪肉还可以这么做。” 虞滢心道这红烧肉是因苏东坡而出名的,但在更早是出现在《齐民要术》中的。 只是书中红烧肉的做饭,并未添加她方才加入的香料而已。 现在这个朝代混乱,更像是北朝时期。在这个时期的菜式还没有那么复杂,而且她未见过铁锅,那么炒菜肯定也是少的,伏危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虞滢决定道:“明日不是要请霍衙差过来么,就做这个菜吧。” 乔迁的桌席,虞滢只打算做两桌。 毕竟亲近的邻里都几乎在陵水村。 自家的几人,再有就是和吴记食肆的掌柜与小二,陈大爷,这么些人两桌就足够了。 而霍衙差单独请,好让伏危打听信息,同时也可避嫌。 素来不重口腹之欲的伏危不禁再尝了一块肉,点了头:“这菜极好,再配些酒,也不用担心霍衙差不晕头。” 虞滢:…… 他倒是不避着她说自己的打算了,他该是有多信她呀。 想了想,她又说:“除了这红烧肉,再做一个红烧鱼和一个酥肉,最后一个青菜和一个炖豆腐,便是再多两个人也是够吃的。” 这顿饭下来,同是也确定了明日的食谱。 暮食之后,虞滢把在家里捣好的药材取了出来,用酒浸泡着,明天买回羊尾巴油后可直接做面脂。 快冬季了,面脂的需求会更大,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只能抓紧时间来做出更好的面脂。 弄好后,热水也温好了。 虞滢先行去梳洗。 洗出来浑身暖烘烘的,入了屋中才发现窗户微微敞开,床下边有一个烧着柴火的陶盆。 原本冷冰冰的屋中,现在便是打开着窗户,也因这盆火而暖和。 不用想,也知道这火盆是谁放的。 他们今晚是分屋子睡的。 家中备好了一床被褥,原是准备给伏安的,伏安要在玉县,也就一同带来了。 有两张床,两床被褥,自然是不会再同睡。 她把床褥铺到床上,虽然小了些,可也够她躺的了。 铺好后,屋中已足够暖和,虞滢想到伏危的屋子没有火盆,就弄湿帕子端着小火盆到他的屋子。 放好出来的时刚好碰上了沐浴回来的伏危。 她说:“我屋子够暖和了,就把火盆端到你屋子,你睡前记得要把火盆拿出来用水浇灭。” 伏危轻“嗯”了一声,琢磨了一下,说:“若有事,便喊我。” 虞滢点了头:“你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去衙门呢。” “你也早些休息。”他低声说道,从屋中透出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在这微弱的光亮之下,他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柔和。 二人目光相对,生出些许的微妙,让人心跳略快的微妙。 明明两人先前经常睡在同一张榻上,也没有这种奇怪的微妙,反倒是分开后却让人觉得暧昧了。 虞滢轻咳了一声,说:“那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入了屋中。 转身关上房门的时候,看见伏危依旧站在门口,挺立的身姿与以往躺在床上的姿态截然不同,哪怕只是粗布麻衣,也影响不了他出众的气质。 目若朗星,芝兰玉树,莫过于此。 好看的人配上好的品性,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喜意。 虞滢对他浅浅一笑,才把房门关上。 关上房门,她脸上的笑意淡去。不由自主地摸上心口的位置。 她应是也有几分心动的,只是这几分心动,尚不足以她下决定。 就是要下决定,也要等她真的适应了这个时代后再说。 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另外一人的负责。 虞滢没有自寻烦恼,很快就把这事压在了心底。 上了榻后,把所有的银钱都取出来细数。 这一通置办下来,带出来的七百文和在衙门所得的五百文,现在也就只剩下不到两百文了。 明天得置办一桌子菜,她还得买一些羊尾巴油在面脂,那后日的乔迁席怎么弄? 虞滢只觉得头大。 早知就先只买一张床了。 可现在买都买了还能如何? 只能看看明日能剩多少银钱。若是不够,等到大兄大嫂来玉县的时候,再厚着脸皮让他们借一些。 虞滢把所有的铜板都放好后,也就躺下了。 不得不说,茅草屋夏季是凉快,可就秋冬来说,一点都不保暖。 这屋子不仅不透风,还隔音,更具安全性。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让虞滢印象最深刻的是屋外头传来的野兽吼声,即便在屋中也清晰可闻,总觉得随时会有猛兽闯入屋中,一直都担惊受怕。 后来家里人多了,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结实暖和屋子和木床,让虞滢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半点认生。 只是睡得下半夜,虞滢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伏危到衙门上值后,被衙门里边的人欺辱。 故意弄倒他的轮椅,再抢去了他的轮椅,让他倒地爬不起来。众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地嘲笑他是一个瘸子。 伏危趴在地上,孤立无援,就好似被人遗弃的大狗狗。 虞滢看不过眼,正想要上前去把他拉起来的时候,梦就醒了。 虞滢坐起,茫然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陌生环境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新租的屋子。 才要回想方才的梦境,就听到外边传来细微的水声。 她走到窗户后边推开了半条缝隙,便见昏暗的院子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活着。 想起梦中伏危趴在地上挣扎,孤立无援的可怜模样,再看到他站在院中的身影,虞滢一笑。 她就是爱瞎操心,伏危又不是真的瘸,且县衙里边还有个可以照看一二的霍衙差,就算被为难,也不至于像梦中那样凄惨。 收起了担心,虞滢套上外衫,整理发髻后才从屋中出去。 她看向正在往锅中放水的伏危,笑问:“你在做什么?” 伏危望向她:“我打算做稀饭。” 想了想,他给她看了锅里的米,问:“这够吗?” 虞滢望到锅中米,“噗嗤”一笑,应:“够,怎么不够,都够喊大兄大嫂他们来吃了。” 伏危知道自己米放多了,他迟疑了一下,问:“舀出来一半?” 虞滢上前,看了眼不知何时打满的水缸,然后道:“不止,就你的手抓一把米都够我和你吃的了。” 伏危闻言,心里有了数,进庖房中倒出多的米。 虞滢教他如何淘米和放水,顺道把煮饭要用多少米多少水也都给说了。 因有虞滢的指点,这一顿早饭有条不紊地做好了。 早食后,虞滢与伏危一同出门。 她想趁早去东市上看看有无新鲜宰的羊。有的话,羊尾巴油就有着落了。 把伏危送去衙门后,她就直奔东市。 早间东市比她平时到的时候还要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沸腾。 不仅更加热闹,就是买的东西也更齐全。 野蜈蚣与黑蝎子泡的药酒。 那野蜈蚣比拇指粗且约莫有四寸长,加上小陶罐子一块卖,是二十文钱一罐,用来治跌打损伤再也合适不过。 虞滢看了眼药酒的成色,是非常好的,在后世没个几百块是买不到的。 虽然二十文一罐,但也有一两个人买的,她颇为心动,但给忍住了,打算等之后带够银钱来再买。 早间是有摊位买羊肉的,刚开摊子没多久,就已经被人买去了一半。 羊肉处理不好会有膻味,但相对比于猪肉来说,百姓更喜羊肉,更别说是在这种天气,一碗羊肉汤下去,格外的暖和。 羊肉比猪肉贵一些,但也不会贵太多。 猪肉十二文一斤,这羊肉十六文一斤。 虞滢琢磨过后,酥肉费油,也就不打算做了,做个羊肉炖萝卜,温补又暖胃。 再说羊尾巴油,许是百姓多数都是用猪肉脂来炼油,所以羊尾巴油反倒是和猪板脂一个价,十八文一斤。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就是从猪油换成了羊油,面脂的成本也不用怎么增加。 虞滢买了一斤的羊肉和一斤的羊尾巴油。 之后是一斤半的猪肉和一条约莫两斤重的鱼,还有几块豆腐。 早间花去了六十八文,还剩下一百三十多文,也还是足够明日两桌丰盛宴席的。 虞滢回到了小家中,便开始忙活面脂。 重复之前做面脂的步骤,只是把猪油换成了羊尾巴油。 忙活好后,还不到巳时,伏危午时有三刻的时辰用来歇息和用饭,她只需要在那会做好午饭便可。 虞滢从庖房出来,略有所思地朝着县衙的方向望去,暗暗希望他一切都顺利。 * 县衙。 伏危去报过到后,便被晾在了偏堂中,没有人给他安排任何的活,所经过的人更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瞧他。 伏危都坦然面对,面色平静的等候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坐堂的知县在去解手的时候,才看到了他。 周知县问:“钱先生没有给你安排活计?” 伏危不疾不徐道:“或许忙得忘记了。” 周知县心中知道是幕僚给他下马威,看破不说破。 沉吟片刻后说:“今日确实忙,你就到公堂后头听一听今日的堂审,明日便把今日所有案子的见解给写出来。” 伏危就这样换了一个地方静坐,但也算是有事可做了。 不可避免的,还是遇上了洛馆长之弟,洛典史。 洛典史瞧见伏危,眉头紧蹙。 两人在四目相对的下一瞬,洛典史脸上露出了嫌恶之色,从旁走过时,似自言自语的道:“衙门竟成了阿猫阿狗的收容之处了。” 伏危指尖轻轻点着扶手,面色淡然,当做没听到。 伏危被冷落了一个上午,到了午时,才可离开。 但自推着轮椅到偏门的时候,停滞不前。 ——昨日刚放上去的两块石板,今早还见着,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不用做他想,便知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事,在伏危的意料之中。 伏危沉默片刻后,听到身后传来霍衙差不悦的声音:“这些人,竟还真把石板搬走了!” 伏危转回头,无奈笑道:“我也是猜的,不料真的猜中了,还劳烦霍衙差帮一把。” 霍衙差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握住靠背的横木,微一用力让素舆往后倾,前边的小轮过了门槛后,才用力略一提起后轮的位置。 一番操作后,顺利的把素舆推过了门槛。 “等下午上值的时候,我把石板找回来放回去。”霍衙差说。 伏危道谢:“今日着实麻烦霍衙差了。” 霍衙差:“这点小忙,算不得麻烦。” 余娘子有些本事,这伏郎君双腿已断,大人还肯收他为幕僚,定有贵人在后边相助。 夫妻二人皆不是寻常人,与之交好,百利无一害。 若硬要说有害的,就是有可能得罪洛典史。 只是霍衙差在衙门混了十几年,早已是老油条了,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更是看得通透。 洛典史虽未因他兄长的事被革职,但已惹知县不快,往后难以被重用。 伏郎君虽腿残,可残得也不是脑子。作为太守之子过了二十年,见识与见地肯定不是小地方的人能比拟的。 霍衙差有这些心思,自是善待伏郎君。 他打算顺道把伏郎君送回去,再在附近随便吃些解决中食。 把人送到巷口,就见神色匆忙的余娘子从巷中出来。 看到伏危与霍衙差一同回来的,虞滢微愣,但很快就露出了笑颜:“二郎你怎能劳烦霍衙差把你送回来?” 霍衙差道:“顺路而已,不打紧。” 虞滢道:“既然都来了,霍衙差不妨到家里吃个午食吧。” 霍衙差道:“不用了,我先回了。” 虞滢知道他也不会留,又说:“我家夫君嘱咐了,今晚单独宴请霍衙差,菜也买好了,霍衙差今日下值后可一定要来呀。” 她格外强调了单独宴请这几个字。 霍衙差会意,点头应了好,随后转身离去。 霍衙差离开后,因巷子有人走动,虞滢也不过多问伏危。 等到门前,虞滢先进屋,然后拿出两个木头做的三角斜坡,一个放在外头一个放在里头。 伏危问:“这斜坡板哪里来的?” “昨日买床那处,我给了工匠二十文钱,他按照我说的做了两个,你且试一试能否自己进去。” 伏危闻言,便尝试了一下。 伏危自幼练武,双臂有力,不一会便把轮椅弄入了院中。 院门关上的时候,虞滢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是霍衙差送他回来的,伏危就径直站起去了茅房。 虞滢:…… 一天下来都坐在这轮椅上装残废,应该是把他给憋坏了。 等他出来净了手后,还是那个不骄不躁的伏危。 虞滢问他:“今日怎是霍衙差送你回来的?” 伏危笑意浅浅,也不与她说衙门的糟心事,只道:“离开衙门时碰见的,他正巧也要走这个方向,就顺道与我一块走了。” 虞滢不疑有他,道:“赶紧先吃饭,吃完再抓紧时间眯半刻。” 三刻也就是四十三分,来回约莫一刻,他就只有两刻时间来吃饭与歇息。 用饭时,虞滢想起早间的梦,琢磨了一下,试探的询问:“在衙门,可有人为难你?” 伏危:“只是不搭理我,算不上为难。” 闻言,虞滢才稍稍安心。 打探到他们是在申时正下值的,虞滢掐指算了算,衙门就办公四个时辰,与后世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早就下值,她也得提前准备今晚的席面。 午食过后,伏危浅眯一会就继续去上值了。 在衙门中,依旧是闲得在后堂听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这些案子多为县城百姓来报的,各村各乡来报官的人几乎没有。 显然,村子里的人皆忌讳衙门,而且大事小事都是找里正来解决的。到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是人命估计也会变成小事。 伏危听到了下值,最大的案子也只是东家偷了西家的鸡。 期间偶尔见到知县下堂松松筋骨的时候,都能瞧得见他脸上的不耐之色。 伏危淡淡一笑。 如此枯燥无味的日子,难怪周知县在听到他说可助他高升离开玉县的时候,心动了。 不怕这周知县有野心,就怕他没有野心。有野心才能走得更长远,他也才能借周知县的势来护着身后的人。 伏危下值时候,喊了霍衙差。 霍衙差又喊了颇为关照的小衙差一块同去。 到底是几个大男人一块吃饭吃酒,虞滢也不便与他们一桌,便给自己留了一些饭菜在屋中。 霍衙差看到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便知这夫妻二人是极为重视他的,心下受用,面上的喜意也遮掩不住。 同行来的小衙差在衙门被另外两个幕僚看不起,一直不知姓名的使唤。今日受此款待,虽只是顺道的,但还是对这新来的幕僚生出了好感,暗暗决定以后跟着霍衙差混的时候,也要跟着伏先生混。 第70章 第七十章 堂屋中的几人吃吃喝喝, 酒意渐渐上涌,嘴巴也开始不牢靠了起来。 虞滢偶尔也能听见霍衙差和小衙差提起衙门里的事。 他们说全然得知县信赖的,唯有幕僚钱先生。 这钱先生是周知县从军中带来的, 交情是旁人比拟不了的。 两个幕僚势同水火,能势均力敌的原因也很简单——钱先生受大人信赖、孙先生则是玉县本地人,多数本地的衙差, 差役都向着他, 就是玉县的百姓有事,第一时间都是寻到他。 虞滢听得不全,但约莫清楚因伏危的到来, 会把钱孙二人的平衡给打破了。 再者就算伏危不说, 虞滢也知道他在衙门不太好过。 只是世道艰辛,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过着日子,这种艰辛也唯有他自己撑过去。 堂屋里头, 伏危陪着霍衙差饮酒, 却也依旧保持着理智探话。 只是酒水入肚, 胀于腹,两个衙差都相继去了两轮茅房, 伏危却依旧面色不变得稳坐在轮椅上。 虞滢从门缝往外看出去的同时, 心底暗忖伏危从腿脚不便的时候就开始克制着这种生理, 显然已克制成了习惯, 长久以往肯定是容易得病的。 外边吃吃喝喝,从申时正左右一直喝到了酉时,天色渐暗才散去。 霍衙差喝得较多, 小衙差喝得少一些, 也就由他负责把霍衙差送归家。 霍衙差被小衙差搀扶着时, 酒足饭饱地伸手拍了拍伏危的肩头, 说道:“伏郎君你且放心,在衙门若是有人为难于你,我便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帮你,私下也会帮你的!” 伏危面带笑意一拱手:“那伏某在此多谢霍衙差了。” “好说好说。” 霍衙差已经六七分醉意,酒意上头,什么都好说。 男人在酒桌上最易称兄道弟,不过是一顿酒饭过后,关系就近了。 送走了二人,伏危才从轮椅上站起去了茅房。 从茅房出来就扶着墙壁催吐出酒水,欲保持清醒做旁的事。 虞滢见到伏危催吐催得面红耳赤,双眼红润,便是额间的青筋也因极度不适而凸显。 心头不忍,忙去起火温了一下煮开过的水,待水刚刚温热,外边只余剧烈的咳嗽声。 虞滢急忙端着温热的水出来,走到他身旁时闻到了浓重的酒气,不是很好闻,但她也顾不得好不好闻。 见他咳嗽得厉害,她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柔地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片刻后,伏危气渐顺,虞滢才把水递给他,说:“漱漱口,我一会给你做些醒酒汤。” 伏危缓过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谢”,随后接过了温水。 虞滢收了手,然后转身疾步去找药材给他熬醒酒汤。 虞滢带来的药材不是很多,但好在有一小包拐枣。 她取出一小把拐枣洗净后切碎放入锅中煮了满满的一碗水,把余下的一勺许糖也放进锅中一起煮。 煮着醒酒汤,她从庖房出来瞧伏危,便见他在埋方才呕吐出来的污物。 他缓过了劲,与她道了声“抱歉”,随即走去洗净手中的碗,但步伐摇晃不稳。 虞滢忙上前扶住他,说道:“碗就先搁着吧,我一会收拾。” 她扶着他入了屋中,才把他放在床上,正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屋中还未点油灯,只有堂屋些许光亮映入,勉强可视物。 昏暗中,虞滢不解地看向他。 她只看到他在盯着她瞧,却看不见他的神色。 静默了片刻,伏危开了口,声音却是低沉沙哑:“我不想再用别人的称谓来唤你,我想知道你原本唤做什么。” 虞滢眸色微敛,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缓缓开口把已有近半年没人唤过的名字说了出来:“虞滢,不虞的虞,清澈汀滢的滢。” 虞滢—— 伏危在心底过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再张口,温柔轻唤:“虞滢……阿滢。” 听到久违的名字,虞滢眼眶一瞬湿润,有泪花在眼中打转。 她不是余六娘,她是虞滢呀。 这一点,不会随着她跨域了时空,灵魂寄居在他人身上而改变的。 可在这里,她只能是余六娘,不能是虞滢。 但还好,还是有一个人知道的。 眼眶有泪,虞滢还是笑了:“好熟悉的名字,只怕再久一些,我都快忘了。” 伏危看不见,却听得出她说话的语调有一丝哽咽,更听得出她话语之中深深的无奈。 “那往后无人的时候,我便唤你阿滢。” 他声音虽因剧烈咳嗽过后显得沙哑,可却伴随着温柔。 虞滢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伏危松开了她的手。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收敛自己的情绪,说:“你且等一等,解酒汤很快就能煮好,我去瞧一瞧。” 她转身出了屋子,入隔壁屋中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才去庖房查看火候。 水已经沸腾了,她用木勺再次把拐枣戳碎,这样方能熬出药效。 继续熬了小半刻,虞滢才倒到碗中,一碗水只余七分满。 药碗烫手,虞滢用碟子垫在底下。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提着油灯走回堂屋。 入了堂屋,把解酒汤放到了桌面上放凉,顺道收拾饭桌上的狼藉。 休息有半刻的伏危听到堂屋收拾碗碟的声音,也从屋中走出,一块帮忙收拾。 虞滢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伏危道:“我没醉。” 虞滢瞧着他通红的脸,心道这还不叫醉,那什么才叫醉? 好在他虽收拾得慢,但也没有出错。 虞滢在心底感叹——伏危便是喝醉了酒,都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极强自控能力。 待收拾干净桌面,虞滢也不用他去洗碗,态度强硬的让他坐着把醒酒汤给喝了。 一通收拾,已是戌时,隔壁的邻里早已经熄灯歇息了。 伏危洗漱回来后,便歇息了。 可待虞滢沐发沐浴回来的时候,却见原本昏暗的屋子又亮了。 她回屋把长发擦得半干,烧柴火暖屋的时候,从屋中出来,走到他房门前敲了敲。 屋中传出伏危的声音:“门没上锁,你直接进来吧。” 虞滢把房门推开,就见他把竹凳搬入了屋中,坐在外头,以床为桌,不知在写什么。 因床与竹凳差不多高,他只能躬腰低着头,看着就很累。 虞滢问:“你怎么又起了?” 已经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的伏危,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骨,回道:“还需写一份对今日公堂之上审过之案的见解,写完后我再休息。” 虽然知道知县并不会多瞧,但伏危还是得做细来。 虞滢听到是公事,忽然有种下班了还得被压榨的感觉。 “那你早点忙完休息。” 伏危点了头,看了眼她湿润的长发,也叮嘱道:“待头发晾干后,你也早些睡。” 虞滢“嗯”了一声,可看到他放在床上的笔墨纸,琢磨了一下,提议道:“不若把竹桌抬进来吧,省得你这般辛苦来写。我正好带了一块桌布来,你也不用担心沾上油腥。” 伏危琢磨了一下,还是应了。 二人把桌子搬进屋中,虞滢继而把火盆也搬了过来:“我在你屋中烘头发,你也可以暖和一些。” 伏危闻言,知晓二人能相处久一些,唇角露出笑意:“好。” 待她坐下后,伏危不急着做活,而是与她说道银钱的事。 “家中余下的五百文你不用给我了,往后的租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虞滢捋着长发在火盆旁烘烤,闻言,疑惑不解地看向了他:“为何?” 伏危浅浅一笑,缓声道:“你这两日置办的物件,还有今日的酒菜都花去了不少银钱,我怎能全让你来出?再说我手上也还有几个钱,够花使的。” 伏危手上应是还有百来文钱的,养三个人,省着点花使,也能够用两个月的。 虞滢斟酌后,说:“那你不够用的时候,记得与我说,别不好开口。” 伏危轻一颔首:“我会的。” 顿了一下,虞滢有问:“不过你的月俸可够租屋子和花销?” 伏危笑道:“不算粮食,寻常衙差是两百文一个月,霍衙差尚且有三百文一个月,我再不济应该也有四五百文一个月。” 这月俸并不算多,甚至有些少。 可县衙中的公职人员,都能从一些杂七杂八中捞取油水,只要不过分,那知县便不会管。 周知县的俸禄也少,要维持这县衙周转,也得靠这玉县的士族豪强商户来供给,所以对于底下的人也是睁只眼闭一只眼。 “四五百文,那也足够了。”虞滢盘算了一下,除却租金和寻常花销外,也还是能有剩余的。 就单单月俸来说,这活是算是个好差事。 虞滢:“那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也不吵你了,你赶紧做活吧。” 伏危点了头,然后提笔,可却久久不下笔。 虞滢见此,还是打扰了他一下,问:“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伏危回她:“今日的官司几乎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有些难以概括。” 听到他这么说,虞滢便知那知县一开始只是让伏危打打杂,并不想重用。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即便写得极好的简报,那知县未必会瞧,也有可能只会随意暼一眼,不会细看。 虞滢琢磨了一下,提议:“不若做个简单明了的表格。” 听到表格二字,伏危疑惑地望向她。 虞滢不知怎么与他解释,索性出去拿一根树枝进来,在地上画了三横四竖共十二个格子。 上边第一行和右边第一竖的格子画得格外明显。 “第一个格子可以写上官司事件,底下是各个案子的名称,例如盗窃案,便写盗窃案。”虞滢边写边说。 “横格以右边为首,为主格,竖格第一格为首,为次格。” 虞滢指向第二行所有的空格,解释:“这一行都是对应盗窃案的内容。而上头皆是题目,你只需在上边写上问题,底下再回答便可。” 说着,虞滢又继续细说:“首横第二个格子可写‘起因’,底下就填上盗窃案的起因,比如‘某村张三偷窃同村李四家的菜,张三拒不承认。’” 古文行书皆是从右往左,虞滢写得也有些不习惯。 “第一横第三个格子的题目可以是‘审判结果’,底下答案是‘张三家中发现了李四家的菜,判决张三赔付李四十文钱。’” “最后一个格子就是‘见解’,到底有什么见解,你便简练的写上。” 最后,虞滢又在右边第三行的首格写了‘斗殴案’,说:“以此类推。” 伏危早已听明白,但为确认自己是真的听明白了,没有打扰,全部都仔细听了。 他琢磨道:“如此的话,今日的案子一张纸就可全部写完,让人新奇的同时,也能让知县有耐心全部看完,一目了然。” 说到这,伏危脸上露出了笑意:“你的法子极好,倒是给我指了条明路。” 虞滢唇角浅浅一弯,继而问:“可要用这表格的话,看似一目了然,但实则是把细节都写出来了,对于今日的官司细节,你可都还记得?” 伏危对她一笑,点头:“自然记得。” 虞滢道:“格子看重平直,就不用笔墨画了,就用烧过的树枝与竹条来画吧,越是整齐,就越是能让人瞧得心里舒坦。” 伏危闻言,起身去取来了竹条和未烧尽的树枝。 虞滢对这种事情熟悉,便由她来画表格。 表格画好后,伏危写上相应对的事情后,也会问她的意见。 两盏油灯,映着相近二人身上,让落在床榻之上的两道影子似是相互依偎一般。 花费近半个时辰,才相互协助弄好了这一张表格。 结束后,两人也已困乏,就互道晚安去睡了。 早间,虞滢起来的时候,粥已经快要熬好了。 就着昨日的剩菜吃了些粥后,伏危自行去衙门上值。 到了衙门,伏危把对折的表格送去周至县的书房。 周至县正巧从书房出来,伏危把纸张递了过去:“大人,这是昨日所有堂审案子的归总。” 周至县暼了一眼,接过后径自拿进书房中,放到了桌面上。 待走出书房外,再与伏危说:“我尚有事要出去一趟,回来后再看,你若是无事可做,可去卷宗库房整理一下卷宗。” 说罢,便匆匆离去。 伏危看了眼周至县离去的背影,继而面色平静地推着轮椅去存放卷宗库房。 没有露出丝毫的焦躁。 * 今日大兄大嫂他们会带着伏安伏宁,还有罗氏一块到玉县,虞滢买了菜之后,差不多到时辰就去城门口等候。 与平时到玉县差不多的时辰,她便看到了陈大爷的牛车,还有牛车上的人。 虞滢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意,朝着牛车的方向招手:“这呢,这呢!” 车上的人纷纷望来,伏安伏宁最为兴奋,也都招着手,伏安喊道:“小婶!” 牛车停下来,大人都还没下来,两个孩子就先跳了下来。 伏安焦急,但也不忘扶着妹妹下来。 扶下来后,就立即朝着小婶跑了过去,身后的伏宁也迈着小短腿跟在后边跑去。 伏安跑近后拉住小婶的袖子,咧嘴笑喊:“小婶!” 伏安虽然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有些黑的,一笑,牙齿白得特别的明显。 虞滢忍俊不禁,问:“你高兴什么呀?” 伏安道:“两天没见着小婶了,我看见小婶高兴呀!” 虞滢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看见小伏宁也跑了过来,她蹲下身子张开双臂。 下一瞬,小姑娘扑通的一下就扎进了她的怀中。 小姑娘仰起头,也是咧牙一笑。若是忽视她是个小豁牙,就真的笑得似一朵花儿一样。 虞滢一愣,正想问她的牙齿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到她声音漏风地喊:“小……婶。” 第一次听到她喊小婶,虞滢先是一滞,随后蓦地把她抱得紧紧的,又惊又喜:“宁宁会喊小婶了呢。” 伏安在一旁自豪道:“妹妹这两天会说很多话了,很多都是我教的呢。” 温杏扶着婆婆走了过来,笑道:“宁宁每天问得最多的就是小婶什么时候回来。” 虞滢松开了伏宁,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宁宁真乖。” 伏宁笑道更灿烂了,小豁牙更是明显了。 虞滢好奇的问:“可是换牙了?” 伏安道:“宁宁自己磕的,磕掉牙后一边哭一边喊小婶呢。” 伏宁听到哥哥说她的牙齿,她连忙用一双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皱着小脸瞪向哥哥,声音不清且漏风道:“哥哥,不说。” 虞滢含笑地看了眼兄妹二人,与大嫂和罗氏道:“我去与陈大爷打一声招呼。” 说罢,走了过去,与其说了今日下午乔迁饭的时辰。 因吴记食肆最热闹是午时,所以乔迁饭定在下午未时开始,吃半个时辰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虞滢昨日去买菜的时候就已经和陈掌柜说了,陈掌柜也应没问题。 与陈大爷说定后,便准备回去。 虞滢见大兄背着一个背篓,一手提着一把柴火一手提着被褥,她上前想帮忙。 伏震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虞滢见大兄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还是很轻松的样子,也就作罢。 虞滢与他们说:“小院租在了县衙旁,从这走到租赁的小院,约莫要小半个时辰。” 罗氏听到租在县衙附近,面露忧色:“那租金岂不是很贵?” 虞滢笑了笑,解释道:“虽然是贵了些,可也是有很多好处的,不仅二郎上下值方便,且在县衙旁也安全。” 罗氏琢磨了一下,二郎现在还要坐素舆出现,要是住得远,确实不方便。 只是这租金肯定是贵的。 想到这,罗氏琢磨着到小院后,就把自己的银子给六娘,莫要她出那么多的银钱。 虞滢不知罗氏所想,把他们带去租赁的小院。 入了巷子,有妇人在巷子择菜,喊道:“余娘子,这都是你的家人?” 虞滢点头,笑应:“是的,今日进城来瞧一瞧。” 昨日,虞滢就已经给左邻右舍送去了一把瓜子,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走在巷子中,伏家几人都观察着周围的房屋。 罗氏住过好地方,没有什么好奇的。而伏震对小时候的事情是有许印象的,所以也不怎么好奇。 唯有母子三人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那三双充满着好奇的眼睛,眼神出奇的相似。 虞滢打开了院门,让他们进去。 院门一开,伏安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他惊喜道:“不是茅草屋,是土房子!” 伏安一直都憧憬着自己有一天能住进土房子,这样再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打雷时会把茅草屋弄塌,或是吹飞了。 虞滢把门关上,道:“先到堂屋坐一坐,我一会弄些姜汤给你们驱寒。” 顶着冷风坐了一个时辰的颠簸牛车,身体虚的几人估计也快受不了。 虞滢与伏安和罗氏指道:“左边的屋子是二郎和安安住的,右边便是阿娘住的。” 听到这话,伏安飞快地跑去瞧了自己住的屋子。 虞滢笑了笑,然后去弄姜汤,大嫂也跟着来帮忙。 不一会,姜汤做好后端到了堂屋中。 喝下姜汤后,虞滢与大兄大嫂提道:“昨日我去见了朋来客栈的小二,他又给我们拉来了一单买卖,八十斤的草药,因那药商急着去其他地方收药材,所以最晚后天就要交货了。” 听到这么快就来了生意,夫妻俩都有些惊讶。 虞滢继而道:“刚好家里有现成的药材可以直接交货,我与陈大爷商量一下,后日再租用一天牛车。” 这些天虞滢虽然没有继续采药,但其他人,包括大兄都有继续采药。 这采药都是半个月一结,这一笔买卖后正好也可以结算。 说了这事后,虞滢让大兄与伏安到伏危的屋子休息,罗氏与伏宁,还有大嫂去另一屋子休息,她则去准备做午饭。 他们进了屋,不过一会,大嫂就从屋中出来了。 “大嫂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温杏笑道:“我不觉得累,所以来帮你。” 就是伏震也出来了,他问:“水井在哪,我去打水。” 昨日伏危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夜半起来去打水,所以水缸的水也见了半。 虞滢与大兄说了地方后,大兄就提着桶外出打水去了。 祖孙三人休息小半个时辰后,也相继从屋中出来帮忙。虽然也不用怎么帮忙,但他们还是继续收掇着院子的边边角角。 罗氏带有韭菜种子和小葱头来县城。她让大儿用木棍在墙角边上简单的翻一小块地,然后种下这些种子和小葱头。 等伏危回到家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热闹的景象。 心上人和大嫂把饭菜端到桌面上,大兄和母亲在院子里捯饬菜地,侄子侄女蹲在一旁。 看见他回来了,两个小家伙也兴奋的跑了过来:“小叔!” 那一瞬,伏危心底那些空荡荡的角落都被填满,脸上的笑意也由心而发。 他曾有过短暂的不幸,但余下的所有都是幸运的。 何其有幸,才能在最落魄不堪的时候,遇上心喜之人。 何其有幸,才能在失去自以为最亲之人时,遇上了真正的至亲。 伏危坐着轮椅入院,眼里噙着笑意融入了这热闹景象中。 第71章 七十一章 中食过后, 罗氏担忧的询问二儿子在衙门过得如何,可有被人欺负。 伏危简单的回答自己在衙门过得很好,且并未被欺负。 见罗氏还要再问旁的, 虞滢便说伏危过一会就得去衙门上值了,上值前眯一会,下午才不会困。 听到这, 罗氏连忙催促儿子去歇晌。 等到伏危要上值前, 大嫂把做好的布鞋给拿了出来。 是伏危的两双布鞋。 伏危试穿之后,刚好合适。 有了这两双鞋子,这新鞋穿出门, 旧鞋就在家中穿。伏危每日出门前更不用为掩盖下地行走过的痕迹, 而仔细擦拭鞋底下的泥土了。 换上新鞋,虞滢送伏危出门。 从巷子走过,即便住了两日, 但还是会有人好奇的打量他们这对夫妻。 左邻右舍前两日比较好奇, 总会伸长了脖子来打量他们。 他们无非是说这丈夫相貌俊美, 可惜却是个瘸子。若不是瘸子,又怎会娶脸上有黑斑的女子为妻? 仔细瞧, 那年轻妇人的样貌也不是很差, 只是就像是一张洁白的布上有了污渍, 很难不让人在意。 这二人, 说般配却又不相衬,可真说不相衬吧,倒也出奇的般配, 怪得很。 虞滢也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目光, 把伏危送到巷口前就停下步子, 与他说:“乔迁饭会在未时正开饭, 你下值回来前定是散去了的,那会我应该也回去了。” 这事,便是她不说,伏危也早已料到。 他转过头望向她。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静地多瞧了几眼后,方缓缓启口:“回去后,万事小心。” 虞滢脸上浮现淡淡笑意,也轻声嘱咐:“你也是,在县衙多提防些旁人。” 伏危轻一点头,收回目光,推着素舆离去。 渐行渐远,伏危脸色也随之黯然。 如她所言,分开只是为了他们都能有更好的未来,心头纵使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面对。 * 下午,虞滢向大嫂借了五十文钱,随后再与大嫂一同去木匠铺子。 她选了一张看着不是很大的八仙桌,加上两张高板凳,花去了八十文。 买完桌椅后,就让木匠铺子送去西口巷。 这桌子既可在今日下午多摆一桌,日后也可放在伏危的屋中做书桌。 午时过后,虞滢与大嫂,罗氏一同做了两桌菜。 如昨日宴请霍衙差时差不多的菜色,羊肉炖萝卜,红烧肉,红烧鱼,还有焖豆腐,一个青菜。 两桌菜,把伏安伏宁馋得口水直流。 他们没有吃过羊肉,就是鱼都极少吃,偶尔两三天一顿肉,但也只是简单的炒一炒,没有像现在这样红彤彤的,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虞滢端菜入屋,笑他们兄妹俩:“嘴边的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了,还不快擦擦。” 兄妹俩信以为真,动作出奇相似地抬手用袖子擦嘴角。 伏安最先反应过来小婶是唬自己的,羞窘的喊道:“小婶!” 虞滢抿唇笑,继续端菜。 这时陈掌柜与陈大爷,还有吴记食肆的伙计都到了。 陈掌柜提着一只活鸡过来,伙计则是提了两盒点心。 虞滢把他们迎进屋中,再让大兄招待。 那只鸡,虞滢让伏安拴起来了,日后让罗氏来养。 再说这乔迁饭,虽然主角不在,但也是宾客尽欢,乘兴而归。 准备回去前,罗氏喊虞滢进屋,接着摸出一百文递给她:“租下这屋子肯定花去了你许多的银钱,我也没有什么银钱,就这一百文你拿着。” 罗氏还是留了些许银钱的,以防二郎拿不出银钱来买粮食时候可以拿出来应急。 虞滢推开银钱,解释:“二郎出的是大头,我也没出多少。” 罗氏不信:“二郎哪来的银子,你莫为了让我安心说这种话。” 虞滢正欲继续解释一下,但想到解释后罗氏可能会更加多虑,也就作罢,收下了一百文。 收拾过后,虞滢与大嫂把桌子和一张凳子搬进了伏危的屋中。 她把桌布铺到桌上,再放上笔墨纸,一盏油灯和插/着两条竹枝条的竹筒。 最后再挂上了一面窗帘,虽是土屋,却也有淡淡的意境雅致。 虞滢退到门口,看了最后一眼屋子后才缓缓把房门阖上。 离去前,在门前递给伏安几包药粉,嘱咐他:“若有歹人想要抓你,不要硬来,找机会把这粉撒向他们,然后再找机会逃走。” 伏安愣了愣,正想说自己怎会遇上歹人,但随即想起小婶也是遇到过坏人的,他赶紧点了头。 “还有,莫要相信任何人说有赚钱的活计就傻傻的跟着去,这都是骗人的,他们会把你骗走,绑起来威胁我们交钱去赎你。” 伏安“啊”了一声,大概是第一回接触到这种防诈骗教育,所以满脸的茫然。 书中伏安的结局是被人拐走,下落不明。 多年后,伏危都没有放弃寻找这唯一的亲人,但一直没有找到。 一旁的伏宁也听得很认真,默默地把小婶的话听到了心底去。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所以莫要贪图小便宜而因小失大,知道吗?” 伏安点了点头:“我听进去了。” 虞滢最后嘱咐道:“莫要乱跑,就在这附近走动,或者是去衙门接小叔。” 衙门附近,总会安全一些。 虞滢千叮咛万嘱咐后,才与大兄大嫂,还有伏宁一块坐在陈大爷的牛车离去了。 伏危下值回来时,是伏安来开的门。 院中虽有侄子和母亲偶尔说话的声音,但还是与今日午时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填满的心,现在似乎又缺了一角。 打开房门,看到屋中的改动,伏危缓步走到桌旁。 他抬起手放在铺有桌布的桌面上,修长的手指轻缓在桌面划过,目光落在竹筒里的竹枝条上。 这是谁准备的,已然不言而喻。 薄唇渐渐上扬,心下如裹甜蜜。 * 虞滢回到陵水村,看着少了个人的屋子,虽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但还是淡淡一笑,转身继续做旁的事。 虞滢带上伏宁,拿了两盒糕点和两份瓜子给宋三郎和何家送去,顺带也拿着羊油做的新面脂去了何家。 虞滢与何婶,何家嫂子在院中闲聊一会后,才见何家的男人从田地里回来。 何家田地少,早上去采草药,下午就去田地忙活。忙完自家的田地,也会去伏家的药田与菜田看一看。 虞滢喊来了何二郎,仔细瞧了眼他的脸颊和双手。 涂抹了四日,两边脸颊的皲裂好了六成。 双手的皲裂也不同程度的好了五成。 这么看的话,她的面脂和季氏医馆的面脂效果不相上下,同时又比其他两家的要好。 只是,面脂与季氏医馆差不多的效果,未必能和苍梧郡其他医馆的差不多。 何二郎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肤色够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虞滢拿出新做的面脂,与他说:“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脸,还是手,便是双足都涂抹这个面脂。” 想了想,她问:“能不能给我瞧一下双足?” 何二郎想到自己那双裂痕严重的脚,面上窘迫,但还是点了头。 虞滢看了眼,何二郎脚后跟都裂伤得见血肉了。 她嘱咐:“脚后跟多抹一些,我明日再瞧一瞧。” 虞滢交代完后,看了眼何家孙子那也有些许皲裂的脸。 若是这面脂效果极佳,只需一个晚上,何家孙子脸上的皲裂便能好。 虞滢让他去洗了脸,然后在他的脸上抹上面脂:“可千万别洗了,明天应该就能好” 牛牛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好”,然后又问:“伏家小婶,安安什么时候回来?” 虞滢道:“过一段时日就会回来住一些天。” 虞滢顺道与何叔何婶说了伏危现在所住的地方,若是他们到县城的话,也可到那处歇歇脚。 在何婶何叔家待了一会后,她也就回了。趁着天还没黑,她便去整理那八十斤的药材。 * 天色昏暗了下来,寒风簌簌。 县衙。 周知县在晚膳过后,去书房找书。 从书架上拿下几卷竹简,正要离去的时候,余光看见了今日被他随意放到桌面上的纸张。 他微一挑眉,琢磨片刻后,还是拿着纸出了书房,回后院。 回到屋中,妻子正在做针线活,他道:“这么晚还做针线,就不怕瞎了眼?” 年约三十的婉约女子抬眸暼了一眼他:“那你别总是把这些衣裳穿破呀?” 周知县摸了摸鼻头,道:“这不是衣裳不抗造吗。” 女子轻嗤一笑,说道:“再抗造的衣裳,也不够你天天找人打拳练武损坏的。” 周知县也不再往下说了,只说:“那你早点缝好歇着吧。” 嘱咐罢,他拿着竹简在榻旁坐下。 看了眼手中的纸,思索一息后,还是把竹简放到矮桌上,先打开了纸张。 就打算随意瞧几眼。 纸张打开,不是密密麻麻的见解,而是新奇的框框。 眉梢微微一挑,带着几分好奇钻研了起来。 因昨日是自己审的案子,不过是片刻就琢磨了过来是怎么看的。 看到上边一目了然的内容,不禁笑出了声。 周娘子听到笑声,抬眸望去:“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周知县说:“新进衙门的幕僚,你可知晓?” 周娘子想了想:“知道,就腿残的那个,我还远远看了一眼,样貌倒是端正,可惜了。” 叹了一声,又问:“他怎了?” 周知县给妻子瞧了手中的纸。 周娘子瞧了一眼,说:“不过是分几个格子写了内容在里头,有什么可稀奇的?” 周知县收了回纸,道:“算了,给你看也看不懂。” 他琢磨道:“我原是觉着这伏危做过二十年的贵公子,或许也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也就让他进衙门了。” “待三个月,有本事的就留着,没本事就让他走人。说到底我对他也没抱多大的期望,见他无事可做,就随便安排他听我堂审,翌日再做个归总给我。” 周娘子皱眉想了想:“你每日不都是审那些鸡毛蒜皮的官司么,有什么可好归总的?” 周知县道:“这不是没有活安排给他么。” 他又感叹道:“我都快不记得昨日审过什么案子了,却不成想伏危却是把昨日所有官司都罗列了出来,什么时辰审的,谁告的谁都一目了然,这记性与这书写的方式都还不是让我最讶异的。” 周娘子边缝着衣裳,边问:“还有什么?” 周知县笑道:“我原以为这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都爱卖弄文采,显然还是我太过先入为主了,你知道这伏危对这偷鸡案的见解是什么吗?” 周知县成功的让妻子好奇了起来,她问:“写了什么?” 他一笑:“小偷小摸哪都有,并无稀奇之处。” “他真这么写的?” 周知县点头,再道:“妇人起口角,闹得互相泼粪,他的见解是市井杂事,枯燥乏味。” “你不觉得他敷衍吗?”周娘子面露狐疑。 周知县大笑道:“这句句见解简直是把我心里头的话都说出来了呀!半点都不敷衍!再者他这要是真仔细分析这些官司,把心思都用在家长里短之上,那么便难堪大用。” 周娘子见他笑得开怀,也跟着笑道:“看来你对这年轻的幕僚挺看重的。” 周知县的笑意渐缓,叹道:“来这玉县都已经三年了,我好像一眼就望到头一般,看不到半点升迁的希望。” “身边的钱孙两位先生,只能协助我管理好这玉县。但往大的来说,他们对皇都和朝局没有太多了解,这伏危才到玉县半年,对朝中的事,多少都是知道些的。” 周娘子闻言,思索了一下,缓声说:“你既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了想法的了。” 周知县点头。 两个幕僚,暂且平衡,多出了一个,必然会斗起来。 伏危能不能扛得住,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翌日。 伏危上值时,被周知县唤到了书房中。 周知县把他交来的那张归总的纸取了出来,也不吝啬的夸赞:“归总做得不错。” “多谢大人夸赞,但这归总的样式是属下妻子提议的。” 周知县闻言,微微一抬眉,又问:“这些内容总该是你想的了吧?” 伏危点头:“内容确是属下所写。” 周知县闻言,抬了抬下颚:“我本想再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的,但现在我也不与你来那些虚的,更不会对你做什么试炼,我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吧。” 说到这,周知县面色一凛:“玉县贫瘠,依你所见,如何改变现状。” 伏危讶异知县这么直接,琢磨了一下后,应:“食者民之本,粮食为重。” 周知县却似听到笑话一般,轻嗤道:“你这话,钱先生和孙先生早两年就说过了。” “且谁不知道粮食为民之根本?可这岭南本就层林障蔽,山地多有瘴气毒蛇猛兽,农耕之艰难,谈何耕种?” “再者,有限的耕地,百姓没有银钱交上来,难不成衙门帮他们垫付吗,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衙门了。” 伏危沉吟了片刻,继而道:“耕地有限,那便开垦。朝中有政策,新开垦之地为坡地者,前三年每年一亩皆只收一百文,更不用交粮。即便坡地耕种不了粮食,但可耕种别的植物来换取银钱,再拿银钱从外地购入粮食。” 周知县:“你说得倒是轻巧,耕种别的换取银钱?第一他们何来的银钱租地?第二吗,又能种些什么来赚钱?第三这玉县哪里有这般大消耗?” 二人你来我往的提出质疑,再回答,再提出质疑。 “大人可上书苍梧县郡守,提议让本县尝试着先让百姓欠下租地的银钱,等来年挣了银钱再还偿欠款。” 伏危沉吟片刻,继而道:“至于种什么,玉县坡地众多,虽不适合耕种,但却适合用来种植草药。北边种不出南边的草药,南边种不出北边的草药,所以互售各地的草药为暴利。” 伏危的话条理分明,周知县这回,没有立刻质疑回去。 几息后,周知县把自己知道明说了。 “到玉县收购药材的药商几乎都是小药商居多。几个医馆都在会为自家药田的药材销售不出去而苦恼,你怎觉得百姓种植的药材能销得出去?” 伏危面色越发认真,应道:“不是坐等旁人来收购,而是走出去。” 周知县挑眉:“走出去?” 伏危点了头:“把药材送出去,送到北边的医馆。” 周知县:“谁送?” 伏危:“官与民可组成一个商队,船载药材而去。有官府文书,运送关卡不敢恶意扣留,只会快查快放,如此也可缩短一大部分的路程。” “而低价收入,高价卖出,衙门便可赚取这差价利润。归途时再购入粮食与北边的药材,在途中把药材销出去,又是一笔收入。” 说到最后,伏危把从虞滢那处了解到的情况如实说出:“药材最便宜的按十五文一斤,买到北边去,便能卖到四五十文一斤。” 听到这,周知县眼中露出了几分惊色。 伏危又提议:“医馆有几大块药田,大人不妨先与医馆合作,把药材外销出去,等收到银钱后再结款,如此也不用担心拿不出货款。” 话到最后,伏危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周而复始,始终贫穷。如今玉县的状况,大人还担忧会更差吗?” 周知县闻言,陷入了深思之中。 周知县隐约有些被说服了,许久之后,他看向伏危,说:“你把今日所言整理得详细且明了,后日我会喊上钱先生和孙先生来此集议,至于医馆那边的事情,且等商定做不做后再另议。” * 虞滢如约带着伏宁把药材送去了客栈,得了一千三百多文。 从客栈出来,都已经快午时了,她便赶去衙门。 刚到衙门,便看到有一个小衙差推着伏危从衙门偏门的巷子出来。 那小衙差十六七岁,就是与霍衙差一同去家中吃过乔迁饭的,莫小衙差。 伏危似有所感转头望去,一眼就在人来人往间看见了布裙荆钗的虞滢。 两人相隔着行人,相视一笑。 虞滢牵着伏宁朝着他们走过去,从莫小衙差手上接过了推轮椅的活。 伏宁朝着伏危唤了一声:“小叔。” 虽然声音还是有些囫囵不清晰,但已经比刚会说话的时候好很多了。 伏危轻点了点头。 虞滢解释:“她说想哥哥和奶奶了,我就把她一同给带来了。” 伏危问她:“顺利交了草药?” 虞滢点了头:“顺利交了,一交药材我就过来了。” 伏危知道客栈离这里有些距离,伏宁定然走累了,便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她做着轮椅一块回去。 伏宁与小叔亲近了起来,也不怕小叔了。 半刻后,他们到了院子外。 才敲了两下院门,便听到院子里边传出伏安的声音:“我来开,我来开!” 门一打开,伏安看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婶和妹妹,惊喜得瞪大了双眼。 “小婶,妹妹!” 小伏宁咧嘴一笑,小豁牙漏风的喊“哥哥”。 罗氏也忙擦着手从堂屋走出来,喜道:“我的宁宁乖孙。” “奶奶。”伏宁也朝着祖母跑了过去。 罗氏把她给抱了起来,随后看向儿子和儿媳,说道:“刚做好中食,先吃了再说话。” 罗氏知道六娘要送药材来云县,就特意多做了一些饭菜。 简单吃过中食后,有虞滢在,伏危也不打算休憩,而是把她单独喊入屋中说话。 他把给知县提的提议与她细说了,再有就是明日的集议。 虞滢听后,点头应道:“虽说到以后是有粮有银者为尊,可种不了粮食的情况下,这药材也是抢手的。” 说到这,看向伏危:“若是这提议真的确定下来了,我就立刻去租个十几亩坡地让人来种,随后低价购入,赚个中间的差价。” 伏危面色沉凝:“这事,我必要让他成。” 成的话,玉县的百姓在之后战乱期间,也能多一条活路,不至于尸首遍野。 说了这推广种植草药一事,虞滢也顺道与伏危说了自己的打算,去苍梧郡的打算。 “我新做的面脂效果比之前的面脂,甚至比其他几家医馆的都要好很多,所以我怕打算先做一百罐送去苍梧郡尝试一下,届时大兄大嫂,宋三郎也会一块同去。” 虞滢让何二郎使用面脂,只一个晚上效果也很是明显。 玉县到苍梧郡有几日路程,途中不知有何凶险,唯有结伴而去才能安心。 伏危面色一滞,片刻后,才问:“何时去?” 虞滢琢磨了一下,说:“因这个我想卖得高价一些,就不能用竹罐装了。一百罐的话,要先去准备陶罐,然后再是羊尾巴油,这起码得准备个几日才成。” 说到这,虞滢又道:“这几日我与宁宁在玉县住,三日内把面脂做好,三日后,大兄他们也会到玉县与我汇合。” 第72章 七十二章 分别两日, 再见面的兄妹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大多数都是伏安叭叭叭的说个不停,但伏宁也听得“咯咯咯”的笑,小脸上堆满开怀的笑容。 伏安与妹妹说县城的事、说自己和隔壁的一个男孩成了朋友。 说自己每天都会到巷口去等着小叔下值。 说自己也会想着小婶和妹妹,还有阿爹阿娘, 何家的牛牛…… 虞滢送伏危出门回来时, 就看到兄妹二人趴在罗氏的床上有说有笑的, 她脸上也浮现浅浅笑意。 看了片刻, 虞滢困乏的打了个哈欠。 许是因这两晚不习惯家中一下子少了几个人,故而晚间睡眠不好。 虞滢不忍打断这兄妹二人, 便转身去伏危的屋中休息。 进屋前, 嘱咐罗氏在半个时辰喊她起来。 打开伏危屋子的房门, 入目的依旧一如她离开时的干净整洁,还有淡淡草药清香。 唯一不同的是那竹枝条的竹叶微卷, 显然有些蔫了。 虞滢心里疑惑伏危难道忙得连换个竹枝条的时间都没有? 想了想, 她决定等醒来后再去折两条新鲜的竹枝条回来。 她在床上躺下, 拉过被褥浅眠。 睡醒后, 已是未时,她也出门寻找能装面脂的陶罐。 若是用竹筒来装,未必能买得起价格,古往今来都得看包装才能卖得起价钱。 天色灰蒙蒙的, 天气阴冷阴冷的,虞滢拉了拉衣襟,背着竹篓就出了门。 逛了半个玉县, 虞滢发现陶罐许多都未上釉,便是上了釉的也很粗糙。 最后找到还可以的小陶罐, 但却是要五文钱一个, 而且也就只有二十来个。 这远远不够一百个。 而且这小陶罐也不如虞滢预想中的精致。 琢磨过后, 虞滢还是先买了二十个。 买完小陶罐,虞滢就回了。 回到租屋处,伏危已经下值到家了。 虞滢把陶罐放下,洗净了手后,去与罗氏做暮食。 简单的一个鸡蛋炒韭菜,一个韭菜汤,一个青菜。 暮食后,准备洗漱前,虞滢把包袱放进了罗氏的屋中,与给伏宁擦头发的罗氏说:“阿娘,今晚我和宁宁与你一块睡。” 罗氏闻言,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从敞开的房门望向对面的屋子。 儿子正坐在窗后的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 罗氏恍惚了一下,回神后笑应:“那好,我把被褥拿出来。” 她不敢问六娘和儿子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怕问了,六娘会不自在,也担心她不敢再留在伏家。 虽然心知肚明二郎和六娘不算是真夫妻,可她还是觉得维持现状其实也很好。 罗氏不问,但却不代表着伏安不问。 伏安沐浴回来,看到小婶在祖母的屋中,走到房门前,讶异的问:“小婶,你怎不去小叔的屋子?” 这话一出来,让罗氏紧张得望向六娘,生怕她不自在。 虞滢笑了笑,诓他:“你小叔明日还要上值,在衙门办差是不能出错的,而小婶在新地方睡相不好,怕影响到你小叔休息不好。” 正要起身出来的伏危:“……” 她睡觉有多安稳,与她共寝了小半年的他最为了解不过。 还有,在客栈睡的那一宿,她几乎也没有动过。 她呀。 倒是会诓骗小孩。 伏危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伏安听了之后,嘟囔道:“可小婶睡相再不好,也不会有我这么差呀。” 罗氏深有感受的点了头。 就是伏宁也说:“哥哥,睡,不好。” 虞滢回想和伏安睡过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晚上。 别说,印象中他确实挺闹腾的,爱手脚并用的往人身上枕。 虞滢看向对门走出房门的伏危,问:“伏安与你睡的时候,有没有闹到你。” 伏危似笑非笑的望向她,说道:“他与你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虞滢对上他那丝笑意,轻瞪了他一眼,说:“那就更该让你习惯了。” 伏安闻言,惊喜道:“那小婶是不是就可……” 话还没出来,就被虞滢打断了:“明日我带你和宁宁,还有奶奶一块去早市,你要不要去?” 忽然听到要去玉县里的早市,伏安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我要去我要去,我有铜板,可以买东西!” 虞滢一笑,问他:“对了,这两日你都与你小叔学了什么?” 伏安忙道:“你等等!” 说着,他兴奋的跑回去把自己的一把小木剑拿了过来,说:“小叔教我练剑了,还教我习字!” 先前日子忙碌,虞滢也是偶尔得空才会教伏安伏宁习字。 虞滢道:“那你耍一个给小婶瞧瞧。” 伏安瞬间把方才自己要提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拿着木剑就在屋中比划了起来。 大概才学两天,所以只会几招,但虞滢和罗氏都很捧场的给他鼓了掌,最捧场的就数宁宁。 小捧场王宁宁,边鼓着小手,边道:“哥哥,腻害。” 伏危倚在门口望着其乐融融的画面,脸上带着浅浅微笑。 天色全然暗了下来,虞滢提前在床上躺着,假意熟睡。 等伏安反应过来自己本来要问什么的时候,在看到小婶熟睡后,不高兴的抿了抿嘴。 伏宁不明白小婶为什么一瞬间就睡着了,正想喊小婶的时候,伏安却是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小声的说:“别吵小婶。” 说着,他放轻动作慢慢退出了屋中,把房门阖上。 房门阖上的时候,虞滢睁开双眼,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伏危都招架不了伏安,更别说是她了。 伏宁看着小婶忽然又醒来,惊讶得睁大了一双圆碌碌的眼睛。 虞滢也对她轻嘘了一声,小声道:“咱们这几天晚上就和奶奶一块睡,不要和哥哥,小叔睡。” 小豁牙宁宁顿时咧嘴一笑,重重点头:“和奶奶睡。” 虞滢掀开被衾,让她进来。 伏宁暖烘烘的,她一进被窝就被虞滢抱住了,把小姑娘乐得“咯咯”笑。 虞滢怕笑声引来伏安,连忙又与她低嘘了一声。 两人似做贼一般,脸上尽是笑意。 那头的伏安闷闷不乐的回了屋,看见小叔还点着油灯在桌前书写,撇了撇嘴后直接趴到了床上,闷闷的唤道:“小叔。” 伏危笔下未停,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嗯?” 伏安翻了个身,望着屋顶,问:“你能不能把小婶抱回屋呀?” 伏危手一抖,差些把书写好一半的竹简给毁了。 看了眼完好的竹简,暗暗呼出一口气,接着又听身后的侄子说。 “小叔你为什么都不喊小婶回屋睡呀?” 伏危:…… 暗暗呼了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应付他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我总觉得小叔和小婶和别的夫妻不一样,但我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伏危眼帘微微垂下,缓声道:“现在不一样,或许以后就一样了。” 这话是说给伏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伏安拧眉道:“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和别的夫妻那样呀?要是和别的夫妻一样,是不是就能给我和宁宁生一个小妹妹了?” 伏危:…… 算了,不与他胡诌了。 “我尚有事情要忙,你先睡吧。” 伏安眉头越拧越紧,他没有安全感,却又不知道为何没有安全感。 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怕小婶会离开,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婶了。 在这种忧虑之中,渐渐入睡。 伏危忙完之后,转身过来,便见侄子被衾都没盖,弓着身子冷得瑟瑟发抖。 他无奈一叹,走了过去,拉过被衾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如何能不想做真夫妻,只是他知道,她对过去有着道不尽的思念,若有机会,她肯定是会想回到以前的日子的。 她不想最后有回去的机会时候,在这里留下了牵挂,或是让留下来的人倍感思念的煎熬。 可哪怕他们现在不是夫妻,她若离去,他也会思念入骨呀…… * 天明,天气更加湿冷了,身上的衣服完全不能够御寒。 虞滢用温水洗漱过后,看到两小一老都缩着脖子冷得瑟瑟发抖,她暗道得好好回忆一下毛衣的织法了。 念大学的时候,她是织过毛衣的,只是过去好些年头,她不大记得了。等去苍梧郡的时候,路途有好些天,正好可以回想一下。 回了屋子,兄妹二人排着队,仰着两张小脸蛋等着虞滢给他们抹面脂。 小孩子的肌肤与大人的不一样,最好就是不要用一样的面脂,所以虞滢上回做新面脂的时候,另外做了两罐没有什么药材的羊油面脂。 挖了些在指腹上,轮流在两张脸蛋上面点上点点面脂,随后让他们自己抹匀。 伏安把自己的脸当成了衣裳,使劲的搓。而伏宁是温柔的小姑娘,对自己也是温温软软的,学着虞滢平时抹面脂的手法,慢慢地,仔细的抹。 抹完面霜出来,伏危已吃完了早食,准备去上值。 伏安跑上前推着小叔出去,出巷子后他又跑了回来。 如今,伏危坐轮椅坐得越发的习惯了,要不是早间还看着他走动,虞滢都快怀疑他腿是不是又瘸了。 他们几人吃完早食,也一并出门了。 有人两日没见着伏家的余娘子,今日见着,都好奇的问:“余娘子你这两日都去哪了?” 虞滢始终挂着浅浅笑意,回道:“村子里还有事情要忙活,等忙活了就办来县城。” 闻言,有人脸色变得古怪,暗暗的看了眼罗氏。 心道按理说都是老人留在老家看田地,年轻夫妻在外头住的才是。 可这伏家怎么回事,放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在老家,也不怕耐不了寂…… 想法在想到伏家二郎是个瘸子后戛然而止。 要偷早就偷了,也不会因为丈夫不在而不偷。 想到这,看向已经走到巷口的几人,暗暗可惜这余娘子嫁了个瘸子。 虞滢带着罗氏和两个孩子到了热闹的东市。 热闹的景象看花了两个孩子的眼,两双大眼睛充满着好奇,四处张望。 虞滢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馒头,让他们边啃边走。 她去了羊肉摊子,买了约莫五斤的羊尾巴油,花去八十五文。 这样的天气适合吃羊肉,但虞滢等到从苍梧郡回来后再买,吃个饱,所以只买了一斤瘦肉。 寻常猪肉十二文一斤,只买瘦肉的话是九文一斤。 买了瘦肉,虞滢又买了五斤的十文一斤米面粉,打算放在玉县给伏危早上吃。 最近都是昼短夜长,早上伏危没亮就要起来准备上值,故而罗氏也要早早起来给他准备早饭。 听伏安说,小叔起来做过一回早饭后,祖母起得更早了,就为让小叔多睡一会。 虞滢听到这,便琢磨着不若提前一晚做好一些米糕,等到第二日一早,伏危热一热就能吃。 等虞滢称好米面粉的时候,转头便看见由罗氏看着的伏安与伏宁正蹲在买绢花的小摊子前。 卖绢花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面前只放了一个背篓。 背篓口上放着簸箕,簸箕里头放了十朵布花。 这些布花都是用粗布做的,约莫小伏宁拳头那么点大的一朵,一文钱一朵。 虽然用料粗糙,但样式还算可以。 伏宁指了其中一朵,伏安随即又指了三朵。 他小心翼翼的数了四个铜板,依依不舍的递给卖绢花的妇人。 得了绢花后,他把红色的给妹妹,然后又给祖母一朵靛蓝色的,把罗氏感动得有些许眼泪在眼底打转。 伏安最后跑到了虞滢的面前,把淡青色的绢花递来。 “小婶,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虞滢看向伏安那粲然的脸,心下动容,她接过了绢花,轻声道:“谢谢。” 伏安笑着把另外一朵杏黄色的绢花放好,打算下回见到阿娘的时候再给。 * 县衙的书房中,伏危把这两日写好的提议方策放到了周知县的桌面上。 三卷竹简,按照顺序摆放。 周知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拿起来查阅。 书房中还有钱孙幕僚二人。 他们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才进衙门几日就开始瞎倒腾的伏危。 也不知道他与大人说了什么,大人这两日都会把他喊入书房之中,一进去就是半个时辰。 他们感觉到了危机感。 周知县看完了一卷竹简,继而拿起了第二卷。 三卷竹简看下来,不过是小半刻。 当放下第三卷竹简后,周知县看向两个幕僚:“你们也看看。” 闻言,钱幕僚上前拿了第一卷竹简,孙幕僚也凑过来瞧。 第一句话便是——玉县耕地有限,坡地却广阔,种药与豆,因地制宜实为上策。 看到这里,孙幕僚轻嗤一笑,戏谑道:“坡地虽多,可前提是要开垦,也要赋税。一亩地种得大豆不足三四斗,一斗豆不过七八十文,那坡地一年也要二百文租银,交完他们吃什么?” 钱幕僚眉头一皱,不喜道:“能不能先看完再言?” 周知县也淡淡的撇向孙幕僚:“孙先生,先看看。” 孙幕僚闻言,面色微微涨红,点头往下看。 底下伏危也清楚写着种植草药后,由衙门与百姓组成护送的行伍,收购再送去北边,回途再采购当地草药回南边售出去。 如此,来回一趟必不空车,也能挣翻倍的利润。 换下一卷竹简,也写着开垦前三年赋税未一百文,种植大豆是暂时解决温饱,大豆好打理,能让百姓有更多的时间去种植草药。 三年后,百姓都有些许余钱了,便能去租更好的耕地,或重新开垦耕地,自然也不用继续用坡地种植大豆。 第三卷,表达的意思提议百姓可先欠下租银,来年收成后再交,同时收取一分利。 这三卷,便把所有方策写得一清二楚了。 看完,孙幕僚眉头紧皱,但没有再说话。 钱幕僚放下了竹简,看向伏危:“药材需求的量能有这么大吗?” 伏危淡淡一笑:“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生病,每年春冬季节用药为顶峰。而玉县为小县也有六七千人,便是千人年均用药半斤,也是五百斤,更莫说是大县和多个郡县。” 周知县看了眼伏危,暗道他这几日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解的。 孙幕僚嗤笑道:“也不是人人都会生病的,再有穷人也买不起药,生病也是扛一扛就过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药。” 伏危平静的看向他,不疾不徐的应:“所以,我方才说的是千人。” 孙幕僚一时哑口无言。 周知县看向孙幕僚,暗暗一叹。 到底是土生土长的玉县人,也没出去见识过,眼界就止于此了。 当初会用他,是因初来玉县,对玉县不熟悉,需要一个本地人来打理,也才会招募了本地最有学识的先生。 但三年过去了,这孙幕僚太过执着于这玉县一亩三分地的权势了。 眼界与心思过于狭窄。 钱幕僚看了眼伏危,而后看向大人:“这方策,在下觉得可值得再细化一下。” 钱幕僚且都觉得可行,那便是有几分意思的了。 * 虞滢做好二十罐面脂,已是午时二刻, 伏危午时下值,按道理就算路上耽搁了,那午时一刻也应该能回来的。这个时候都还未回来,着实让人担忧,虞滢便带着伏宁一同出门,去衙门寻。 才出到巷子,便看到伏危回来了。 虞滢去推轮椅,问他:“你怎这么晚才回来?” 伏危道:“今日议事晚了,大人让我到未时再去衙门。” 未时,还有半个时辰多一刻。 “那歇晌岂不是可以久一些了?” 二人说着话回了家中。 伏危净手后走回堂屋,看到堂屋中摆放着的二十罐面脂,问:“不是说要准备一百罐吗?” 虞滢道:“玉县做的陶罐样式粗糙,我想着面脂在哪都能做,就去苍梧郡的时候再做,顺道可以挑好看一些的陶罐。” 伏危心下略一盘算:“那岂不是要去十日之久?” 虞滢想了想,点头:“差不多这个时间,来回六日,沿途有村落就花些银钱借宿。” 伏危轻轻拧眉。 虞滢知道他因何皱眉,她与他笑道:“你放心,我们会警惕的,药粉和连弩我会带着,大兄也同行,你可别忘了大兄经过你的调/教,可是能一打七的呢。” 伏危心下不想她去,可他也知晓她的决定是深重后决定的,她有她的想法。 他呼了一口气,凝重道:“还是那句话,你万事小心。” 虞滢点了头:“我会的。” * 虞滢找好了去苍梧郡的牛车,因路途远,来回要价八十文,还要包食宿。 虞滢只肯包住宿,让他与大兄宋三郎挤一挤便成。但吃的话,一日只给二文钱,不行就换一个人。 不用多言,这人最后还是应了。 今日大兄他们都到了县城,在家中吃过午食后,几人都换上了旧衣裳。 毕竟财不露白的道理,他们还是知晓的。 虽然他们的新衣也不是什么好衣裳,但没有补丁,还有些新,一看就知道家中有几个银钱的。 很难不担心有人穷怕了,起歹意,还是谨慎些好。 只是大兄的旧衣裳让人不忍直视,最后只好穿上宋三郎的旧衣裳,虞滢与大嫂则穿上了罗氏的旧衣裳。 身段虽然不一样,可倒也算合身。 准备离去前,伏危唤虞滢进屋。 看到穿得满是补丁衣裳的虞滢,伏危有些不习惯,只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 他与她说:“便是面脂卖不出去,也莫要气馁,你回来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虞滢开玩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二人相视一笑后,虞滢才认真的说:“我也想过这一趟会赔,但就算赔了,我也赔得起。” 她不会因怕赔本而踌躇不前。比起原地踏步,她更愿意冒险一试。 “他们都在等着了,我走了。” 虞滢笑笑,转身抬脚欲走,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缓的声音:“阿滢。” 虞滢步子一顿,转回头看向他。 伏危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温柔:“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对上那双眼睛,虞滢心头微微一颤,随后轻一点头:“嗯。” 她应声后转身,唇角浮现了一丝浅浅笑意。 虞滢走了,院子中纵使有人说话,隔壁还有孩童和大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但伏危还是觉得很安静,一如她从小院离开的那晚。 第73章 七十三章 虞滢一行人在第三日的傍晚前入了苍梧郡郡治。 赶牛车的中年男子一年里头也会去两三回苍梧郡, 所以一路上也大概与他们说了郡治中那几家客栈会比较便宜。 到郡治后,便按照车夫所言,找了间便宜实惠的客栈。 旧是旧了些,但胜在便宜, 三十五文一间。 询问过掌柜, 平日可以借厨房一用后, 虞滢就开了两间房。 她和大嫂一间, 另外三人一间。 吃过面后,就各回各屋休息了。 虞滢梳洗过后, 换下破旧衣衫, 穿上平时所着的衣衫, 躺在床上盘算着这些天的花销。 在苍梧郡待个三四日,吃饭加上住宿, 约莫要花去个三四百文。 来时车费还有车夫每日两文的饭钱, 是一百文左右, 他们在途中也有花销, 这么一算下来,花销是六百文左右。 而且大兄大嫂和宋三郎,他们都是丢下活计与她一块来的。 来时她应承过了,若是挣了就每人分一成利润。若是不成, 也会每人给五十文的误工费。 虞滢见过太多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的例子了,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公私分明,在利益上面绝对不会含糊不清。 如此一算, 估计都得八百文左右。 她暗自琢磨着,就算亏了, 起码也要想法子把这些花销给赚回来才成。 心有压力, 自然也睡不好, 翌日虞滢早早就起了。 早食过后,她询问客栈掌柜那仁善医馆的所在后,带上了二十罐的面脂,与大兄大嫂出了客栈。 苍梧郡位处岭南,比起中原地区要来得贫穷,可就身为一郡之郡治而言,是繁华的。 玉县与其相比,俨然没有可比性。 最明显的是表现在穿着上边。玉县百姓的衣裳,多有补丁。而郡治百姓穿着多为干净整洁,补丁极少。 街道热闹的叫卖声从街道到街尾都可闻,几乎每个小摊前都会有停驻的客人。 一路走过,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虞滢觉得若是他们住在这郡治,倒是可以支一个小摊子做小买卖的。 但很可惜,他们住在玉县。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寻到仁善医馆。 这医馆远比玉县那几间医馆来得气派。 哪怕是罗掌柜介绍来的,虞滢心里头还是不敢确定这次的买卖能做得成。 成不成,总归要一试的。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继而踏入仁善医馆。 秋冬季节,感染风寒的人有很多,因此医馆中皆是起伏不断的咳嗽声。 医馆中人来人往,几个坐堂大夫前都排着好些人。 虞滢走到柜台前,询问了一下面脂的价格。 不问不知道,一问真吓了一跳,最便宜的竟然也要五十文一小罐。 这比起玉县,着实贵太多了。 她也没买面脂,在医馆走了半圈,拦下一个药童,与他说:“我想找吴大夫,不知吴大夫可在?” 药童往其中一个坐堂大夫的方向指去:“那位就是了,你要看诊的话,就去排队。” 虞滢笑道:“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经药商罗鸣启介绍来寻吴大夫的。” 药童微微皱眉,寻思片刻后,说:“你且等片刻,我去与吴大夫说一声。” 说罢,药童朝着吴大夫走去,等吴大夫给一个病患写完了药方子后,药童才与他说了几句话,同时指向虞滢的方向。 吴大夫讶异地抬起头,朝着药童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沉吟片刻,与药童说了两句话。 不一会,药童回来,转述道:“吴大夫让几位到偏室稍等片刻,等他看诊完几位病人就来。” 虞滢道了声多谢,而后随着药童到了偏室。 药童去准备茶水的时候,温杏面露拘谨,她压低声音问:“弟妇,这事能成吗?” 虞滢:“成不成,都要试一试。” 药童奉上茶水,在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才等来吴大夫,几人从位上站起。 吴大夫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是传统老大夫的形象。 他进来后,看向偏室中的男子,问:“不知这位郎君与罗鸣启是什么关系?” 伏震望向弟妇,说:“与罗掌柜认识的,是我的弟妇。” 吴大夫愣了一下,随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虞滢朝着吴大夫轻一颔首,道:“我姓余,是从玉县而来的。” 吴大夫望向年轻妇人的时候,微一挑眉,但还是询问:“这位余娘子是如何认识罗鸣启的?” 虞滢莞尔一笑:“罗掌柜先前在玉县收购药材,我与罗掌柜做过两回药材生意,也就认识了。” “那来寻我,所谓何事?” 虞滢拿出了一罐面脂,说:“罗掌柜知晓我做面脂,觉着玉县销路窄,便介绍我来郡治仁善医馆寻吴大夫一试。” 说罢,递了过去:“吴大夫请瞧一瞧。” 吴大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面脂接了过去,打开看了看。 只是瞧,肯定是瞧不出什么效果的,可既然是罗掌柜介绍来的,那应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虞滢解释:“这面脂是我十六味药材调制的,且并未用猪油脂,而是用了别的动物油脂来代替,治疗皲裂效果极佳。若是不严重的脸颊干燥,一宿便能滋润,日常使用可以保持肌肤湿润。而寻常皲裂一宿能看出效果,便是严重一些的,在一宿后也看得到些许的变化。” 吴大夫瞧了她一眼,继而低头端详着面脂,放到了鼻下嗅了嗅。 药材全然掩盖了动物油脂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清香,实在闻不出放的是哪一种动物油脂。 琢磨两息后,他问:“这可否使用?” 虞滢道:“吴大夫请随意。” 有了应允后,吴大夫也就挖了一些在手腕上抹匀。 质地滑腻柔和不油腻。 卖相与气味,还有这质地而言,这确实不是那等粗糙面脂。就是不知道真实的效果如何。 吴大夫盖上了面脂,还了回去,面露歉意:“我只是个坐堂大夫,做不了决断,再说医馆本就有多种面脂出售,而余娘子这面脂效果如何,我无从得知,可能也帮不了太大的忙。” 虞滢笑了笑,接回面脂,说:“口说无凭,不若吴大夫寻个人来试一试,若是无甚效果,便当我没有来过。” 说罢,把面脂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吴大夫思索片刻后,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留了余地:“那成,我先寻个人试一试,若是效果让人满意,便再谈其他的。” 虞滢点了头,随后说了自己现在所居的客栈,还有会在苍梧郡再待三日。 “若是吴大夫有意向合作,便可派人去客栈寻。” 吴大夫笑应了“好”。 待几人离开后,吴大夫若有所思的看向桌面上的面脂。 心道若是效果还成,价格也还成,看在罗兄的面子上,就要个二三十罐吧。 琢磨后,喊来药童,把面脂递给他,说:“你不是说近来天气干燥,手足都开始有些皲裂了吗,你拿这面脂去试一试,有效果再与我说。” 药童虽然疑惑不解,但不用钱的面脂,不要白不要。 虞滢从医馆中出来,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温杏小声问:“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伏震道:“总该是收下了试用的面脂,有希望。” 虞滢也点了头:“大兄说得对,只要肯见我们,肯收下,就有希望。” 但是,虞滢也不会把希望全寄托在这医馆上。 她目光落在街道上的小摊上,在等待的这几日,不妨支个小摊来试一试。 心头有了想法,她就开始逛起了郡治的闹市。 买面脂与胭脂的摊子也有好几个,询问过后,最便宜的面脂是二十文。 而这种质地,就是在玉县买五文十文的猪油膏。 贵的,则是六七十文,都说是治皲裂效果极佳,而且还有美容养颜的效果。 虞滢问过了,都不给试用。 一圈逛下来,虞滢给面脂的定价,心里也有了数, 回去后,她就把要支个摊子的事与他们说了。 大嫂讶异道:“可我们只在郡治待三四日,摆摊能有用吗?” 伏震道:“每日在城中都要花销,摆摊总比干等着要好,能卖出一罐是一罐。” 宋三郎也赞同地点了头。 虞滢道:“不知医馆那边到底能不能成,先摆几日瞧瞧,如大兄所言,能卖出一罐是一罐。我今日逛了一圈,发现这郡治的面脂普遍都比玉县的卖得要贵很多,我们这效果也不差,就定价五十文。” 这羊油面脂,暂且不算人工成本,就材料成本和陶罐成本是十四文钱,扣除后得利三十六文一罐。 顺利卖出去二十五罐,就能持平这一回来郡治的所有花销。 今日虞滢也了解到,在郡治摆摊是要收取占地费用的。因要收取费用,所以就算是好位置都给人占了,但也还是一些不怎么出众的位置。 虞滢向客栈掌柜借来一条长板凳,再去布店扯了几尺粗布。 寻到街道上巡逻的衙差,交付五文钱就可以直接摆摊了。 长布一盖板凳,再放上面脂,小摊子就成了。 这几人中,就数大嫂脸上没什么瑕疵,让她在摊子前守着便可。 但大嫂怕应对人,招揽客人就成了虞滢的活,而大嫂只管做门面。 摆摊一个时辰,有两三人来询问,可一听面脂的价格,连试都没试就走了。 温杏担忧的问弟妇:“价格会不会定得太贵了?” 虞滢摇头:“别人摊子最贵的也卖到了六七十文,而且,今日我也没想过能卖得出多少罐。” 她听到其他小贩都在吆喝,想了片刻后,她也只能把脸面放下,也跟着吆喝了起来:“卖面脂了,试过之后不管用不要钱!” 声音传了出去,“不要钱”这几个字效果极佳,很快就来了几个人。 虞滢先不说面脂的价格,而是拿出了一罐面脂,招呼道:“今日第一日开张,免费涂抹一次,要是觉得有用,再来买也是可以的!” 有人先开了口:“给我试试。” 这声音很是熟悉,虞滢好奇得一抬头,这不是大兄么…… 伏震面色正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托。 虞滢忍住笑意,用竹签挖了一些面脂放在大兄的手心。 伏震则直接涂到了脸上。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道:“给我也试试。” 因摊子前聚集了几个人,旁人不知什么情况,也络绎不绝地凑过来瞧一瞧。 人越多,瞧热闹的也越多。 但几乎都是来蹭用面脂的,或是瞧热闹的多,直到收摊子,虞滢就卖出一罐面脂,同时也试用出去了半罐面脂。 虽然只是一罐,但能卖得出去一罐,也算是好的开始了。 但愿今日试用过面脂的人,明日能有几个过来返购。 原本带来的二十罐面脂,吴大夫一罐,试用一罐,也卖出去了一罐,还余十七罐。 挣了五十文,除去这三罐的成本,还挣了八文钱呢,不亏。 对于现状,几人完全没有半句怨言,这也更让虞滢想把这面脂生意做起来。 第二日一早,早早就去摆摊。 因去得早,得了个好位置。 这个位置与昨日的位置距离不是很远,要是有昨日试用过后想要卖面脂的人,观察一下就能看到他们的摊子。 昨日摆摊的时辰都是下午了,人流相对来说比较少,但今日来得早,街市上真的是人山人海。 虞滢继续卖力的吆喝着,今日在听到“不用钱试用”时围过来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 这回,大兄没有做托,反而宋三郎过来做了托:“我的脸本来就干燥皲裂,昨天用过之后,效果确实好,给我来一罐。” 虞滢:…… 宋三郎和大兄这两人是商量过了的吧? 这两人都是那种不善言辞的,结果做起托来,一个比一个有潜质。 虞滢与大嫂以免露馅,只能硬生生憋住笑意,继而给他拿了一罐,象征性的收了五十文。 因虞滢之前做的猪油面脂,也给宋三郎送了一罐,所以宋三郎的脸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干燥起皮,这就很有说服力了。 正巧这时也有昨日试用过的一个人寻了过来,说:“还真别说,昨天用过一回后,这脸好像也不怎么绷了,味道也不像二十文钱一罐的那么难闻。” 那人又说:“就是五十文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一些?” 虞滢笑道:“既然是昨日来过的,自然是能便宜一些,就四十八文一罐,不能再少了。” 能少一文是一文吧,那人也就买了一罐。 今日的开头彩这才算开了。 因一下子连卖了两罐,也有人动心了。 虞滢给他们试过后,再极力推荐:“这面脂不仅可以治皲裂,也能润肤美肤。再者这面脂是用十几种中药材熬制的,你们买寻常的面脂,也不见得是用药材熬制的,对不对?” “再说这寻常面脂都要二十文一罐,我这放了十几味药材来熬制的,卖五十文一点都不贵。五十文一罐你至少能用两个月,这么算下来,一天都还不用一文钱呢,而且家中老人小孩都可以使用。” 温杏看到弟妇口若悬河的推荐,有一瞬的惊呆,但更多的是崇拜。 弟妇太厉害了! 一个早上,在虞滢卖力的推销下,除去宋三郎的那一罐外,共卖出去四罐。 四罐都是按照四十八文卖出去的,这也让大家伙都看到了希望。 中午虞滢也不打算回去歇息了,而是直接摆到收摊。 虞滢与大嫂一人一个馒头就算是中饭了。 在不远处守着她们的宋三郎和伏震则是一人两个馒头。 下午人少了些,也就只卖出了两罐。 晚间沐浴后,虞滢把今日挣的铜板都放到桌面上数了起来。 这昨天和今天,共卖出了七罐面脂,减去了成本,挣了二百四十文左右。 琢磨间,大嫂提着倒满热水的茶壶入了屋子,看到弟妇在数铜板,她问道:“弟妇,要不再摆两三日摊子吧,把这回来郡治的花销给挣回来。” 虞滢琢磨了一下,说:“要是每天有这么好的生意,再摆个几天也是可以的,但是在郡治每日一百文左右的花销,万一那天生意不好,就不划算了。” 住宿每日是七十文,吃饭就算每人一日是十文钱,也得花去四十文。 温杏这么一盘算下来,说:“还是住的地方太不划算了。” 两人相继叹了一声气,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是伏震和宋三郎。 不知他们寻来做什么,虞滢迎了他们进来,开着房门避嫌。 两人入屋坐下后,伏震道:“宋骏琢磨着如果往后两日摆摊的生意还算可以的情况下,他想留在郡治摆一段时日的摊子,年底再回去。” 虞滢愣了一下,又听宋三郎说:“伏家弟妹说了,入冬后收购药材的药商会减少,采药次数也会减少,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这郡治摆个小摊,帮伏家弟妹把面脂卖出去。” 闻言,虞滢还真琢磨起了这个可行性。 天气寒冷,面脂需求量日益增长。 等过些时候,用过面脂的客人,觉得有效果的也会传出些好名声。到那时,就算生意再差也是能卖出一两罐面脂的。 想到这,虞滢说:“我先仔细想一下,你若是在这郡治摆摊,肯定是要有一个住处的,这个不能不算在成本里边,还有吃食也都是要算的。” 几人闻言都愣了一下,宋三郎说:“这些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伏家弟妇莫要担心。” 虞滢摇了摇头:“你是给我做买卖的,总不能让你把赚得的银钱都砸在了这些上边,如此,还不如不在这郡治摆摊呢。” 虞滢斟酌片刻后,说:“先瞧一瞧这接下来两日的生意吧,若是每日最少能卖出去两罐面脂,就可以考虑一下。” 商量过后,都决定再瞧瞧,随而回去休息了。 来郡治的第三日一早,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摆摊。 担忧医馆可能会有反馈,宋三郎就留在客栈中等候消息。 今日出摊,有了前两日的经验,虞滢推销越发的熟练,就是生性比较腼腆的大嫂在经历了这几日后,也开始推销了起来。 今日早上的生意比昨日好,一个上午就卖出去了五罐,长凳上只剩下寥寥的六罐。 虞滢让大嫂和大兄看着摊子后,她就去买一些羊油和陶罐回去,再做个二十罐面脂。 虞滢卖好东西回摊子看了眼,寥寥几个人,也不需要用到她,她就回去做面脂了。 才回到客栈,就在客栈大堂遇上了仁善堂的药童。 正询问着掌柜的药童认出了虞滢,忙喊:“余娘子。” 虞滢转头看过去,那药童道:“我是仁善医馆的药童,前两日在医馆见过的。” 虞滢闻言,这才有了印象。 医馆的人寻来了,她心里也有了期待。 在大堂中寻了桌椅坐下来后,药童道:“吴大夫让我来询问关于面脂的情况。” 虞滢:“请问。” “不知余娘子这面脂打算怎么卖?”药童问道。 虞滢想了想,说:“五十罐以内,五十文一罐;五十罐以上,四十八文一罐;一百罐以上,四十五文一罐。” 药童闻言一愣,想起来时吴大夫所言。 ——若是三十文一罐,就定个五十罐,罐子由他们医馆出。 “余娘子,这价钱似乎贵了一些,再说我们医馆出罐子,这个价钱是不是还得降下来一些?” 虞滢笑了笑,道:“既然罐子医馆出,那每个阶段再便宜两文钱。” 药童眉心微蹙,索性说明白了:“吴大夫交代过了,若是能三十文钱一罐,就定个五十罐。” 虞滢也不急着和药童谈价钱,只问:“医馆从我这卖了面脂,最后是不是用医馆的名号卖出去?” 药童应道:“自然。” 虞滢低眸一笑,又说:“面脂效果好,那也是医馆的名声。而且我问过了,贵医馆最便宜的面脂也要五十文一罐,我这面脂若放在医馆卖,怎么都得七八十,或是一百文一罐。” 药童为难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也就是个传话的,要是余娘子觉得不可行,可寻吴大夫说一说。” 虞滢点了头,说:“待我忙完手头上的活后,就去一趟医馆。” 送走药童后,虞滢呼了一口气。 三十文一罐,一罐十六文的利润,五十罐就是八百文。虽然也有盈利,但与她之前所想的差太多了。 要是真应了,郡治这一趟下来,几乎没挣几个钱。 琢磨来琢磨去,她还是觉得起码得谈到四十文一罐。 思定后,虞滢便去把药材用酒泡上,而后喊上宋三郎,让他与她去一趟医馆。 下午,医馆看病的人没有那么多,很快就等到了吴大夫。 显然,药童已经把虞滢说的价钱告诉了吴大夫,所以一杯茶水后,吴大夫便开口道:“余娘子的面脂的确比寻常面脂要好,但要价确实是贵了,这个价格我很难去与东家商议。” 第74章 七十四章 听了吴大夫这一番话, 虞滢心下明白,是要压价。 这吴大夫是看上面脂了,但又不是非常看得上,所以只想着购入五十罐看看情况, 若生意好的就长期购入。 虞滢沉吟了片刻后, 莞尔问道:“吴大夫可知我来这一趟郡治花费了多少银钱?” 吴大夫静思片息, 问:“花费了多少?” 虞滢如实道:“八百文左右。” 吴大夫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 微微一诧异:“用了这么多?” “来回车费与食宿,还有同行来的误工钱, 这银钱已然是在极省的情况之下了。” 吴大夫一盘算, 好似也差不多。 虞滢继而道:“吴大夫对药材价格应该也是了解的, 我这面脂要用到十六味药材,也需用到酒, 而这其中药材和油脂成本都要花费不少的银钱, 三十文一罐, 确实有盈利, 但只能说不亏本也没有太多的赚头。” “如此,我为何要费这个劲送来苍梧郡?不如就在玉县支个摊子,不卖三十文,就卖二十五文, 一天卖一两罐出去,一个月总该也能有个五十罐的。” 吴大夫笑道:“余娘子,账不是这么算的, 我们这大医馆客人多,这秋冬春三季又是面脂热销之季, 便是现在秋季过去了, 还余春冬二季。只要面脂卖起来了, 需量也就跟着涨起来,届时说是薄利多销也不为过。” “我若薄利多销,那贵医馆定价,可是六十文一罐?” 吴大夫一默,又听这余娘子说道:“医馆有自己的面脂,不会主推我这一个。再有到时医馆高个两三倍卖出去,到头来只有我是薄利多销,即便两个月一百罐那也只是挣个辛苦钱。” 虞滢露出浅浅一笑,继而不急不躁地说道:“三十文一罐自然是不成的,但若是贵医馆用我的名号来卖药脂出去,三十文我倒是可以接受。” 吴大夫闻言,摇头一笑:“这肯定是不成的。” 要是这药脂不冠以仁善医馆的由头出售,进货外售也没了意义,还不如只卖自家的面脂。 “既然不成,那我也说一个最低价,由仁善医馆出装面脂的器皿,容量约莫与我之前送来的陶罐大小,一罐四十五文。” 吴大夫沉默了下来。 这面脂本就打算定价八十五文,价格刚好,不会太贵,也不会太便宜,这样也能更好的卖出去。 而他们医馆与本地的陶瓷坊长期合作,这器皿进价便宜,外边十文钱的瓷罐,他们只需五文钱。 三十文进的面脂,加上容器顶多就三十五文钱,卖出去再赚个五十文,而他则抽成十文钱一罐,不算太暴利,但也能有赚头。 吴大夫想到这,又暗自揣测了起来。 ——既然余娘子都花去了这么多的银钱从玉县来这郡治,想必也是想要急于脱手药脂的。如今来这里,不过是想磨一下价钱而已。 琢磨过后,吴大夫道:“余娘子或许觉得我们医馆赚得多,可若不是见有利可图,我们医馆也有自己的面脂,那等利润更高,我们为何不继续卖自家的,反而要花三十文进余娘子的面脂来卖呢?” 说到这,吴大夫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是见余娘子是罗掌柜介绍来的,而且还是大老远从玉县来郡治,所以才会给这个价格的,若换成旁人,二十文都得考虑一下。” 虞滢沉默了下来。 她原本还指望着谈一谈,若不成的话,谈到四十文也勉强可以。可显然吴大夫是吃定她急着脱手,死活不肯再多升一文钱。 她思索了片刻之后,温笑道:“我出的价格,吴掌柜接受不了,吴掌柜给的价格,我也有些接受不了,看来这回是合作不了了。” 说罢,站了起来:“即使如此,我也不好打扰了。” 吴掌柜微微一愣,但也并未出言挽留。 从位上站起,说道:“余娘子回去再考虑考虑吧,若有意向,也是可以到医馆定下的。” 虞滢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告辞了。” 药童送走了余娘子,再返回偏室,有些不解地问吴大夫:“吴大夫不是也对这面脂有几分兴趣吗,为何让余娘子走了?” 前日他用过一回之后,便觉得有些效果,所以第二日就与吴大夫说了,吴大夫也拿回去仔细琢磨了一番。 琢磨过后,让他去问余娘子定价之事,明显是看上了这面脂。 吴大夫望着门口,胸有成竹地道:“等着吧,那妇人会重新找来的。” 说罢,便让药童去忙活,别瞎打听。 * 虞滢与宋三郎从医馆出来。 全程沉默的宋三郎开了口:“伏家弟妇,不若就让我在这县城试一试吧。” 虞滢应道:“医馆行不通,摆摊或许会辛苦些,但也不失为一个门路,有了些许稳定的顾客后,名声也传了出去,自然会有人寻上门。” 她沉吟了片刻,又道:“但你若是决定留下来,我就要做好各种后续和准备,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就摆个摊子。” 宋三郎一愣,问:“什么准备?” 虞滢思索片刻,望向街道上店铺的各种招牌,再想到后世各种牌子层出不穷,她开口道:“做咱们自己的招牌。” “招牌一事外,不仅要卖现在五十文的面脂,也要有一款便宜实惠的面脂,可供别人选择。” 二人简单的说了一些话后,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去了摊子那处。 下午也就只卖得一罐出去,虞滢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他摊子,还有三三两两的人。 说实话,这摊子的生意其实并不稳定,或许一天可以卖出去好几罐,但也有可能一罐也卖不出去。 除此顾虑外,宋三郎还要在郡治解决食宿,这些都是要仔细盘算的,不是说想摆摊就摆摊的。 这事,得从长计议。 就寝时,虞滢心里头想着这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身旁的大嫂也知道她心里有压力。 “弟妇,你是在想面脂的事情吗?” 耳边是大嫂柔柔的声音,虞滢轻“嗯”了一声,把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我在想今日拒绝了医馆的买卖,是不是草率了。” 温杏思索了一下,说:“我不是很懂这买卖上边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弟妇是很有本事的人,会拒绝医馆的买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是草率决定的。” “而且,我们这几日卖出十三罐面脂,也证明了弟妇做的面膏是有赚头的,只是那医馆没眼光而已。” 闻言,虞滢笑了。 “大嫂你可真会安慰人。” 温杏温声道:“我可不是在安慰弟妇,我说的是真的。弟妇是我知道且见过的所有女子之中最有本事的,就是那些个男子都没有弟妇有本事呢,我也是极为崇拜弟妇的!” 虞滢听到这,忍不住打趣道:“那大嫂是崇拜我多一些,还是崇拜大兄多一些。” 温杏愣了一下,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看向弟妇,实在没想到弟妇会问她这一个问题。 微亮的烛光从外边透入帐幔之中,虞滢看见了大嫂茫然得不知如何回答表情。 温杏露出了为难之色,讷讷道:“这个不好说,大郎他也很厉害的……” 虞滢闻言,憋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温杏这才反应过来弟妇是在捉弄自己,她羞赧的轻打了一记弟妇:“弟妇你是故意的。” 虞滢的心情也在调侃大嫂后轻松了许多。 笑过之后,她问:“我还没问过大兄大嫂是怎么认识的呢,是经媒人才认识的?” 提起过去的事情,温杏羞恼褪去,望着帐顶陷入了回忆之中。 虞滢看到大嫂的神色,便知往事不是那么美好的事,她道:“若是大嫂不想提的话,咱们就不说这个事了。” 温杏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不想说,主要是我娘家那边做的事情不光彩。” 虞滢闻言,这才想起大嫂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娘家人寻来,或是回去联系娘家人。 虞滢没问,但温杏还是简单的说了一下。 “在我幼年时双亲就不在人世了,之后一直跟着祖母过日子。后来祖母过身,我的大伯母为了一两银子聘礼,昧着良心要把我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翁冲喜。” “那时像我们这样的贱籍,基本都是一二百文的聘礼,有人出一两银子已是天价。” “我逃跑了,逃跑时遇上大郎,我与他说起我的遭遇,他便带着一两余一百文去了温家,让大伯母同意断绝与我的关系,从此不再往来。” 虞滢听着大兄大嫂的过往,这在后世是很寻常的英雄救美套路,可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却是难能可贵。 “那时大兄应该也是对大嫂有些许意思的,不然怎会这般舍得?” 温杏闻言,脸红红的把半张脸缩到了被衾之下,瓮声瓮气的说:“那也是我先开口与他说要做他媳妇的。” 虞滢惊诧地看向一调侃就脸红的大嫂,是真的没想过这先开口的是大嫂。 “弟妇,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怪让人害羞的。” 虞滢:…… 默了片刻后,虞滢还是没有继续调侃面皮薄的大嫂,而是问:“之后,大嫂那黑心的大伯母是不是真的就没再找过麻烦?” 温杏摇了头,闷声道:“他们还是算计了我。那是我嫁到伏家有好些年的事情了,原本他们家是要有人去采石场做苦役的,可他们却是把我的名字给报了上去,然后人跑没了影。我与大郎寻到衙门,衙门的人许是收了好处,有个人交差就成,也不管我是不是伏家妇。” 虞滢听到大嫂的话,怒气就上来了:“怎能这样!” 之前她就怀疑过为什么伏家夫妻俩全都去了采石场,还以为是这个时代有相关的规定,着实没想过还有这一出。 温杏道:“好在之前的知县不久就被摘去了乌纱帽,现在的知县也不像先前的知县那样昏庸,不然二弟去给那种知县做幕僚的,我和大郎都会担心。” 虞滢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说:“这事,大嫂就不想讨回一个公道?” 温杏愤忿道:“想呀!”说了之后,又叹了一口气:“可我不知道那黑心大伯母一家都搬去了何处。” 虞滢道:“有二郎在衙门,调查一户人的下落不是什么问题。而且就我所知,贱籍若要迁移,必须要有知县的同意,而且还要记录在册。” 说到这,问大嫂:“先前,大嫂的大伯母可是贱籍?” 温杏点了点头:“是的,但不知这回大赦,大伯母他们有没有被赦免。” “便是赦免了,也不会那么快搬迁,等咱们从郡治回去后,就寻二郎去打探消息,这口气咱们一定要出!” 温杏闻言,心头有些激动,她是恨大伯母他们的,害了她一次又一次,有机会给讨回自己的公道,她不想放过。 虞滢把面脂的困扰抛下了,现在全心都是要给大嫂讨回公道的想法。 夜色渐深,她隐约有了困意,可这会却轮到身边的大嫂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她问:“大嫂,怎了?” 温杏压低声音道:“我想到有可能找到大伯母出气,我就激动得睡不着,想着到时候要怎么出心中那口怨气。” 虞滢:…… 好了,现在轮到大嫂兴奋了。 早间,二人都顶着乌青的眼窝从屋中出来,让伏震瞧得愣了一下,问妻子:“没睡好?” 虞滢回道:“昨日与大嫂聊得比较晚,等到睡着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估摸着也就睡了一个半时辰。 温杏想与丈夫说一下昨日弟妇与自己讨论的事情,可有旁人在不好说,也就只能先憋着了。 早饭时,虞滢把昨夜想的事情说了:“我琢磨着既然谈不下医馆的买卖,而宋家三兄有留在郡治做买卖的打算,那我们就在郡治留多一些天,等摸清楚门道,再租下一处能让宋家三兄落脚的地方。” 虞滢的本事是几人有目共睹的,再者伏震夫妇是她接出来的。而有宋三郎的腿脚险些废了,也是她给救过来的,所以对她的决定都无甚意见。 “那这车夫呢?” 虞滢道:“我们留这么久,车夫估计也是不愿意的。而我们来时,也看到有马车牛车往玉县而去,到时候询问一番,花些银钱搭个顺风车回去,实在不行就多花使几个钱租个牛车回去。” “车夫的银钱还是得给足他,也顺带让他回去给阿娘和二郎他们捎个口信,省得他们担心我们。” 伏震:“那就这样办吧,要我现在去找车夫吗?” 虞滢道了声等等。 她复而斟酌了一下:“我还是买卷小竹简,写信捎回去吧。另外车夫先给七十文,等他捎信回去后,再让二郎给他余下的十文。” 商量过后,宋三郎去买竹简,伏震去与车夫说让他先行回去的事。 竹简买回来后,虞滢就写了信,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他们要在郡治多留一段时日,还有其原因,让他们不用太担心。 最后让伏危等车夫到后,交给他十文钱。 车夫不想空车而归,就道在郡治招揽一天,看能不能招揽到要回去的人。 虞滢同意了,给他结了车钱。 起初车夫有些不大愿意不解完车钱,可想着空车回去还能捎几个人,就同意了。 虞滢让车夫送信回去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多做了一批面脂,也就是二十罐。 然后由宋三郎看着摊子,她与大兄大嫂寻了房牙子找便宜的屋子,顺道也找一些精美实惠且可放上自己名号的小罐子。 会不会有人认出宋三郎曾是个托,这个事情他们也是想过的。 这郡治每天人来人往的,宋三郎生得高大也有几分俊朗,但也不至于让人过目不忘。就算认出来了,多为指责几句,他们就没有太在意。 再说这房子,比玉县的要贵得多。 玉县那处的小院,在衙门附近得二百文一个月。 这里的二百文只能租到最偏远的破茅草屋,好一些的土坯房也得四百文一个月,而且离他们摆摊的地方也要走半个多时辰。 而偏精巧且要盖上红印记的陶瓷罐子,是十二文一个,卖相差一些的是八文钱一个。 打探消息回来后,几人吃着暮食都如同嚼腊,愁眉不展。 虞滢买回笔墨和几卷竹简,把要花销的都写在竹简上,以便一目了然。 羊油与十六味药材所制的面脂,用好的瓷罐,卖五十文,成本二十文,暂且得利三十文。 较为便宜的也是羊油所制,但只用五味药材,放稍次的瓷罐,三十五文,成本十五文,暂且得利二十文。 宋三郎租屋每月四百文,平均每日最少花销八文,一个月是二百四十文,一个月就得是六百四十文。 这两种面脂每日均卖出一罐,一个月得利一千五百文,减去了六百多文,剩下八百多文。 这与医馆给出的五十罐价钱盈利也差不多,虽然医馆往后的要量有可能会慢慢多起来,也还要算宋三郎的人工,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卖出去的好名声起码是自己的。 只要面脂是管用的,见效也比旁人的好,或许前边生意会惨淡,可熬过之后,慢慢就会有客人循着熟人介绍而来。 虽是如此,但前边的生意也要先做起来,时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吸引第一批客人。 琢磨许久后,虞滢秉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打算送试用装! 几人在听到虞滢算的一通账,再到送试用装时,愣了。 大嫂说道:“可这贪小便宜的人也有很多呀,送出去十个人,也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一个人回来买。” 虞滢笑道:“我用如拇指宽,比其短的小竹筒装,一罐子面脂能分十六七管左右,抹脸的话顶多能用个两三回,那时候效果也出来了。” “当然这面脂也是要仔细看人送的,真有意向要买的人却嫌贵,那就送,穿着好一些的人也送。” 她思索了一下,又说:“要是有人特意来询问试用装,那就送便宜的那一种,一天十五管,送完即止。” 几人都暗自盘算了一会,大兄最先开了口,说:“这其实和先前试用也是差不多的法子,只是这回是给他们拿回去用。” 虞滢点了头,继而说道:“你们最好是能记得送过的人,送过之后就不要再送了。” 宋三郎道:“可要是他们让家人来领呢?” 虞滢皱眉想了想,说:“一来就询问要试用的,那便留意些,仔细询问他们知道的途径,若是说介绍来的,一律只给当场试用一次,省得他们囤起来贪小便宜。” “我们先这样试几日,每天送出去的数量有限,也不会太亏。若有成效,咱们就弄个像样一点的摊子,再加一个招牌。”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番还没看到前路的畅想,可却因信任而让几人生出了斗志,心底满满的干劲。 说定后,伏震去寻来小竹子,与宋三郎一块忙活起装试用装的小竹管。 虞滢也花了一些银钱各买了三十个两种不同价位的瓷罐。 瓷罐的盖子和瓶底都印了一个小红印,红印上是虞滢亲自题的“如玉坊”三字。 因印记很小,不能有太花哨的设计,只能是让人一看就能说得出的名号。 寻常的摊子不会这么花心思捣鼓这些东西,但虞滢就是要与他们做得不同,哪怕他们后面有样学样,可她却还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个,名声也早已出去了。 * 伏危盼了十一日,可却没能把人给盼回来,而是盼回了一卷竹简。 看过之后,他给了十文钱车夫。 收到竹简后,伏危一日都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往郡治的方向望去。 她在信上说,可能还要在郡治待一段时日。 待一段时日…… 那到底是多少日? 沉默间,身后便传来孙幕僚带着套近乎的声音:“伏小郎君今日下值后可有空?” 伏危转头望去,便见孙幕僚含笑走来。 伏危也露出了笑意,问:“不知孙幕僚有何事?” 孙幕僚虚情假意的道:“我觉着伏小郎君对我有误会,所以我打算在自家摆上一桌,请伏小郎君和霍衙差他们到我那里喝上一杯,顺道把这误会解释清楚。” 这残废来了小半个月,孙幕僚便越发感觉大人对他的重用,而对自己越发的冷落。 长此下去,恐怕左右幕僚的右位幕僚一位他就得拱手让给这残废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伏危一笑:“同为幕僚,本就是同心协力的为大人排忧解难,平日公务上有所摩擦也实属正常,何来误会一说?” “再说在下家中只有老母和两个稚童在,若是晚间多饮了几杯酒,恐怕也照顾不来我,但若是不饮酒却又太扫兴了,我看我还是罢了,就大家伙去吧。” 孙幕僚有一瞬的哑言,随后又道:“这怎成,我都与大家伙说过伏小郎君也要来了,大家都很是期待,伏小郎君若是不去,恐怕这才是扫兴了。” 伏危正欲要言,身后却忽然传来冷飕飕的声音:“大人这些天日日废寝忘食的琢磨着如何实行政策,孙幕僚竟还有闲情雅致饮酒作乐,恐怕是闲的吧?” 第75章 七十五章 孙幕僚听到这一通讥讽, 皱眉抬眼瞧去,虽不见说话之人, 却知是谁说的话。 他冷声反驳:“大人废寝忘食, 我等自然是忧心,我邀约伏小郎君去饮酒,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商量对策给大人排忧解难罢了。”说到这, 冷哼了一声:“钱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排挤我的目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钱幕僚轻抬下颚从柱子后走出,倨傲地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伏危, 再望向孙幕僚,轻嗤一笑:“究竟谁的目的性强, 怕是不用我多言了吧?” 孙幕僚眼眸一眯,冷笑:“钱先生这可是挑拨离间?” 钱幕僚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又以同样的眼神看一眼伏危。 “我不过是懒得与你这样惺惺作态的人虚与委蛇罢了, 再者是不是挑拨离间,在这处的你、我、他三人, 都心知肚明, 何须问出来让自己难堪?” 伏危微一挑眉, 孙钱唇讥舌讽,二者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入衙门小半个月以来,也见过几回,就真如同霍衙差所言——势同水火。 霍衙差也常言, 若是二人在大人跟前之外站在一块,最好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这不, 有衙役远远瞧见二人在同一处回廊, 都躲避得远远的, 不敢靠近。 孙幕僚气急,看向伏危,问:“伏小郎君你且说,我对你可有半点算计?!” 伏危:…… 有无算计,彼此心知肚明,问出来就不高明了。 这钱孙二人明显是想看他今天到底会谁。莫说是偏向半分,便是细如发丝的偏向,也会把他归到另一方来针对。 这二人,一个是周知县的旧部;一个本事不大,但笼络人却是心有一手。 这二人,伏危哪一方都不想站。 他笑了笑,从容不迫的道:“二位皆是在下的前辈,不敬的话与相帮的话,我皆不会说。”他按照左右幕僚排序相继一拱手:“恕在下这个晚辈不能相陪了。” 他推着素舆,想要离去,却被孙幕僚拦了去路:“伏小郎君,老夫的面子你也不给?” 五十岁左右的孙幕僚,确实能称得上一声老夫,只是明显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在。 伏危双手放在膝盖上方,唇角噙笑的看着孙幕僚:“县衙上下都说孙先生好相与,不喜为难人,应该也不会为难于在下的,是吧,孙先生?” 孙幕僚闻言,一时哑然,背后的钱幕僚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孙幕僚望向坐在素舆之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笑意温润儒雅的俊逸郎君。 这笑意,着实让人厌烦。 好似在嘲笑他老大无成一般。 这酒不喝也罢! 他让开了道,故作遗憾:“既然伏小郎君不愿来,那便作罢吧,我也不多加勉强。” 伏危笑道:“多谢孙幕僚谅解。” 说罢,从他身旁缓缓而过。 孙幕僚望向伏危的背影,脸色逐渐沉下。 孙家依旧好酒好菜一桌,只不过伏危并未去。 洛典史,霍衙差皆在其中。 洛典史只一人饮着闷酒,好似是因如今的不得志满腹忧愁。 有人说:“那幕僚不过是新来的,不过是误打误撞才得大人赏识,就仗着这点如此目中无人,连孙先生好意为他设下的宴席都拂了面子!” 孙幕僚叹了一声气,给洛典史斟酒,惋惜道:“我原本以为借着这一顿席,把我与那伏郎君,还有洛典史与他的误会解释清楚,可惜了……” 又是一声叹:“可惜了,人老不中用了,连说句话都不管用了。” 洛典史冷笑道:“我看他能猖狂得几时,残疾之人,姿容不佳,难登大雅之堂。” 这时霍衙差也摇头:“我觉得也是如此,大人如今重用他,不过是图他做太守之子时的见识罢了,若是他那几两学识到山穷水尽之时,恐怕大人也不会留他。” 孙幕僚讶异地看向他,问:“霍衙差与伏郎君不是向来交好么,怎也说这种话?” 霍衙差笑道:“我与他才相识几日,怎能与孙幕僚和洛典史相比?如今与他交好,不过是觉得有油水可捞罢。” 伏危入衙门半个月,又有洛典史大兄洛馆长的事,故而衙门上下都知道他家中有一个能干且会挣银子的媳妇。 能从玉县最贫困的陵水村搬到玉县,还是搬到衙门的附近,手中自然是有几个银钱的。 而且这衙门非清水之地,虽比前几年先知县在任时风气有所好转,但捞油水只要不过分,且把事办好,知县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在座几人对霍衙差的话深信不疑。 有人挤眉撞了装霍衙差的肩膀,问:“说说看,你从中捞得了多少油水?” 霍衙差勾唇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不过约莫四个月,这个数。” 有人猜疑:“一百文?” 霍衙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百文犯得着我对他假以辞色?” 众人都不禁愣了愣:“一千文?” 霍衙差但笑不语,众人瞬间明了,难怪霍衙差会与那残废走得如此近了,换做他们也会如此! 孙幕僚听霍衙差所言,知晓他并非真心与那伏危交好,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酒足饭饱后,众人散去,洛典史是最晚走的。 孙幕僚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奈道:“等他能力大了之后,衙门就要把咱们赶出来了。” 又是一声长叹:“岁月催人老呀,不想认老都不行呀。我老了,要被年轻一代给替换下来也无可厚非,可洛典史你不同,你正值壮年,本再熬一些年头就可升为主簿,可……罢了罢了,不说那些,现在你只能先与那伏郎君解除误会,先留下来再从长计议,不然当他得志后,第一批赶走的就真是我俩了。” 说着,背着手形单影只的往宅子里头走。 洛典史望向孙幕僚的落寂的背影,再想到自己原本可以一帆风顺的前途…… 想到这,眼底一片黯然。 家里头他也许久不回去了,他无法不怨他的大兄。 愤怒让他也无法不迁怒那伏危。 但同时,孙幕僚的话点醒了他,伏危才是影响他可否在衙门去留的关键! 与其去讨好伏危,不若让他不得不离开衙门。 他离开了,衙门中便不会再有针对他的人了! 洛典史摇摇晃晃离开之后,去而复返的霍衙差从昏暗的墙壁后缓步走出,眉头紧蹙。 先前他以为这孙幕僚是好相与的,但经过那伏危一指点后,才想着来试探一番。 今日午时伏危与他说了这宴席一事,让他在宴席上边莫要说他一句好话。 也交代说,与他接近都是为了捞取油水,如此说能让孙幕僚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 伏危说他今日不去,孙幕僚便会恼羞成怒,目的也由拉拢他变成除去他。 霍衙差持着怀疑的态度来的,今晚听到的所有话,都似有意无意的挑拨众人敌对伏危。 还有方才孙幕僚对洛典史说的话,也是如此。 当局者听,或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就在旁听者听来,根本不是在劝,而是在挑火。 * 苍梧郡郡治。 虞滢与大兄大嫂还需在郡治住一些天,因住客栈要很大的花销,还不能频繁用厨房,吃食也会相对贵一些,所以暂时租了屋子。 那四百文的小院,仅有一间屋子和一间堂屋,一间茅房。小院也只是很窄的一条过道而已,只能晾个衣裳,做个饭。 在郡治这几日,虞滢和大嫂住在里屋,两个大男人则睡在堂屋。 现在早已入冬,好在堂屋门有一块厚重的布帘遮住,不怕有风,晚间再烧些柴火,与二人来说也远比茅草屋要暖和。 虞滢打算多待七日左右再离开。 在车夫离去的第二日,他们的小摊子就支起来了。 考虑到居住的地方离摊子远,虞滢去木工坊定做了一张方形桌子。 桌子的桌脚和桌面是分开的,桌脚可折叠起来,方便携带。 桌子不是很大,但够高。 桌面两头掏空两个孔洞,往孔洞插/入两条半仗高且有卡槽的竹子,最后在两根竹子顶端固定了一块轻薄的牌匾,上边写着“如玉坊·面脂”几个字。 最后再在桌面铺上干净素色的布,长度遮去一半的桌角,像模像样的小摊子就成了。 街道上的摊子多为方便携带的矮桌,或长板凳;又或是一块布,亦或者是簸箕背篓,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真的搬来一张高桌。 他们的摊子与那些普通的小摊子有明显的区别,看着也高档几分,卖得贵一些,也能说得过去了。 试用品装的小竹筒,外边的竹青削去了,再盖上属于“如玉坊”的红印,这样别人就能时刻记得他们的牌子。 第一天摆摊,不用过多吆喝,就有人好奇这新摊子卖的是什么。 来客多是女性。 见是年轻的妇人与未婚的姑娘,虞滢拿出试用的面脂,先涂抹一些在自己的手上,然后与她们说:“大家不妨试一试,再闻一闻这香气。” 有女子说:“万一我们试过了之后,不卖呢?” 虞滢笑道:“那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若是想买面脂的话,就可以来我这瞧瞧。” 有女子闻言,伸出了手,含笑道:“那给我试一试吧。” 虞滢用竹签来挖,只要有人把手放过来,她就挖一小勺过去,解释道:“这个面脂用了十六味药材熬制的,平时涂抹可以保持肌肤滑腻,若是觉着肌肤有些许剥裂,涂抹一日一夜,第二日便能好个七八成。” 摊子前有四五个女客,穿着打扮都是干净清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不愁吃穿的。 有人问了价钱,虞滢介绍道:“十六味药材熬制的是五十文,五味药材熬制的是三十五文。” 有人惊呼:“这么贵?!” 原本有人拿着精致陶罐端详,可在听到这价钱后,连忙放下。 虞滢道:“这医馆用药来熬制的面脂,最便宜的也要四五十文钱,我这只卖这个价格,哪里算得贵?” “可我们哪里能知道你的面脂是不是真的用了药材熬的?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虞滢把试用的面脂拿了出来,道:“我这有些试用的,若不信,你们可以先拿回去试用个两日,有效果的话再来买也不迟。” 几人都有些诧异。 “不要钱?也不要我们先买一罐再送?就直接白送?” 虞滢笑盈盈的道:“是的,白送的,就当是结交个缘分。” 不用花钱的东西,虽有警惕,但不多。有第一个伸手拿,就会有第二个。 摊子前的四个女客都拿了一份试用品离开。 接下来也有一些男客,虞滢也看着赠送便宜与贵的面脂。 一天下来,也没能卖出几罐面脂,但做的三十管试用品几乎都送了出去。 第二日也是如此。 但每天还是能卖出四五罐不同价格的面脂,虽比不得刚摆摊时卖力吆喝的前两天,可除去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开销,其实赚利也有二百文左右一天。 两日下来,四五百枚铜板,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三郎惊叹道:“我之前便觉得一天能挣个五十文就顶天了,看来我还是太保守了。” 何止是他,其他三人都是这么个想法。 虞滢道:“我也没想过这郡治摆个摊子就能挣这么多钱。” 她原来还因拒绝医馆而苦恼过,可现在看来,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温杏道:“我觉得还是咱们的摊子干净整洁,所以才有人愿意来买。” 确实,若是他们再像之前那样摆摊,只用一条长板凳,估计等到宋三郎这个闷葫芦在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拉来新客人。 虽然这些天利润可观,可依旧还没把花销出去的给挣回来呢。 虞滢做了一笔账,且不算挣了多少,只算花销的,加上带来的二十罐面脂等各种花销,拢共花去了两千多文。 现在卖出去的二三十罐左右,总额也不过是一千五百多文,远远还不足以收支平衡。 这些暂且不说,好在面脂生意总归起来了,往后自是能挣回来的,而现在就是该想着怎么给宋三郎分红利的事情了。 虞滢琢磨许久,也询问过大嫂的意见,最后都觉得没问题后,她才找到宋三郎商量。 “宋家三兄留在郡治买面脂,关于分成,我也琢磨过了——两种面脂,每卖出一罐就分别按照四文和六文的来算,这屋子的租金,公家出七成,你出三成,之后每个月多补一百文的食补……” 虞滢话还未说完,宋三郎便打断道:“莫要那么麻烦,就按照那四文和六文来算就成。其他的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毕竟我想留在郡治也是有私心的,老屋那边的人时常来闹,闹得我心烦,所以什么饭钱和租金我会想办法的。” 一旁的温杏轻声说:“弟妇向来公私分明,她能这么说,就说明是深思熟虑过的。” 虞滢惊诧地看向嫂子,心道大嫂真是越发了解她了。 察觉到弟妇投来视线,温杏朝着她露齿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 虞滢再次发现大嫂和宁宁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是模样,就是性子都是那么的相似。 虞滢有些可耻的想——真的好想像捏宁宁脸颊那样,也捏一下嫂嫂的脸。 一旁的伏震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低沉一咳,打断了妯娌二人间的眉来眼去。 虞滢收回心思,看回宋家三郎,说:“大嫂说得没错,我素来公私分明,该算的还是要算的,共同盈利,那就要共同承担付出。” 宋三郎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虞滢明白他的心思,她说:“若是宋家三兄是因先前治脚的事情想要报答,那还不如给我二十文钱当做医药费,这么也算是清了。” 这二十文哪能说清就清了! 不说别的,就伏大郎大老远背着他从雇主那处回到村子里,这事也不能清! 宋三郎呼了一口气,只能道:“那就按照伏家弟妇你先前说的来办吧。” 虞滢轻点头,继续说道:“我们过几日就要离开了,离开前我先做个两百五十罐的面脂。毕竟现在都十一月了,不到两个月就是年节了,若是提前卖完你就提前回来,卖不完也要在年底二十八的时候赶回来。” 她带了足够的药材来郡治,至于其它几味产自其他地方的药材,只需去医馆就有买的。 虞滢虽然也想留下来打理这面脂摊子。可且不说她和这宋三郎孤男寡女的引人误会,就是家中的药材也还要在寒冬时打理好。 岭南冬天冷的时间虽短,但真冷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 面脂成本能压得这么低,无非是她自己也能找到药材,所以药材这一块她也得抓牢。 * 第四日摆摊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事。 有几波人来询问要试用品,多是一些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和四五十岁的男子。 其实昨日就有人来询问过试用品,但没有今日这么多。 想是她免费送面脂的消息传开了,对于这个效果,虞滢很满意,起码别人知道了“如玉坊”的面脂,不再只是名不经传的小摊。 要是之前,别人听都没听说过,哪怕是买一份送一管不要钱的试用品,旁人也不会多瞧一眼。 反而会觉得这个面脂的利润很高,所以才会多送一管,客人有这些想法,也不愿意做冤大头。 面对索要试用品的这些人,虞滢面带微笑的换了个说辞:“先前只是刚开业,偶尔送出去了一些,现在不送了。” 嗓门极大的妇人喊道:“那你这话的意思就是先前送不要钱的面脂是诓骗人的把戏了?!” 她这一声,着实喊来不少人停驻。 虞滢笑意微敛,解释道:“我从来没有说过开业送面脂,我只送给少许客人拿回去试一试,又何来诓骗人的说法?” “啐,人前说一套,人后说一套,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们这些人送呗,嫌弃我们没钱买,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说着,气势汹汹得“啪”的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桌面上的面脂罐子都被震得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虞滢料想过有这种无赖,所以也做了准备,她平静地看向大兄和宋三郎。 二人会意,走了过来。 两个身形壮硕且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一左一右,犹如威猛的门神一般,抱手杵在了摊子的两边,震慑力极强。 比起威猛的门神,虞滢觉得称为“打手”更为贴切。 气势汹汹来找碴的妇人,原本仗着摊子前就只有两个年轻妇人,看着也没有什么脾气,就想来占点便宜。可在看到这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后,顿时一怂,中气不足的说道:“哪、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虞滢这时候唱起了红脸,笑意温和的把试用的面脂拿了起来,说道:“虽然没有试用品了,但还是可以试用一下我们这些面脂的。” 中年妇人清咳了一声,顺着台阶下:“那你咋不早说?” 虞滢挖的是便宜面脂。 在摊子前的人,她都挖少许到他们的手上。 停驻的人的也纷纷过来凑了热闹。 小摊子前好不热闹。 虞滢见状赶紧说道:“要是能介绍人来我这“如意坊”买面脂的,卖出去一罐,我就送一管试用的面脂,省着用都能用个几回呢,算下来,试用的面脂也是值个四五文钱的。” 那些个大嫂子和大爷听了这话,忙问:“说的可是真的?” 虞滢点头:“到时候把人领来“如玉坊”买面脂,我就真的送,但就这三日。过了三日就不是我摆摊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送。” 虞滢一口一个“如玉坊”就不怕他们不记得名号。 听到这话,爱贪小便宜的大嫂子和大爷都暗暗盘算了起来。 虞滢见他们没有继续闹起来,才暗暗呼出一口气,悄悄地与大嫂一笑。 大嫂也是轻拍了拍胸脯的呼了一口气,回以一笑。 大嫂从采石场回来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 回来那时或是因受采石场的环境影响,所以一开始犹如惊弓之鸟,但凡声音大一些都能吓到她。 可渐渐地,日子稳定下来后,大嫂的性子并未再像之前那般容易惊慌失措,而是柔中带着韧劲。 就是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子,在丈夫去世后,去讨公道不成反被打了一顿,也因此可以归家。 归家后,身无分文却还要处理婆母与丈夫的身后事,更是拖着病恹恹的身子照顾两个孩子,同时也要偶尔照看一下残废的小叔子。 就这种韧劲也是很多人都无法比及的。 文中的伏危,或许是经历生母和素未谋面的亲兄相继离世后,同时也受到了大嫂的影响,所以这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只是那时候的伏家早已如风烛残年的老翁一样,药石罔效,不是他所能力挽狂澜的程度。 伏危最后会变得冷血冷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这半个月以来,虞滢忙碌得似陀螺一般,没有空闲的时间,现下难得想起伏危,不由自主地往玉县的方向望去。 在经过半年的相处,她对伏家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了牵绊,故而现在心头尽是思念盼归。 ——她有点想回去了。 第76章 七十六章 虞滢的法子是奏效的, 起码接下来的几日,面脂的售出量都在上涨, 虽然只是几罐几罐的上涨, 但也表示着他们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有的客人是大嫂子和老大爷带来的,有的则是用过试用品之后觉得还不错,回来回购的。 总而言之, 生意不错! 在准备离开郡治的前一日,她与大嫂手挽着手亲昵地逛了这郡治的街市,买了好些东西带回去。 宋三郎见到这妯娌二人的关系, 自来到这郡治越发的好了,不禁与身旁的兄弟道:“我怎么觉得嫂子这段时日来不是把心思放在买卖上, 就是放在了她这弟妇上,也没怎么见着把心思放在你这个丈夫身上呀?” 伏震:…… 真巧, 他这个做丈夫的也是这么觉得的。 听着妻子与弟妇二人愉快闲聊的声音, 伏震嘴角上有了很淡的笑意,说道:“杏娘嫁给我这么久也没享过福, 也没有真正轻松过一日, 现在看到她这么开心, 我也松了一口气。” 宋三郎闻言,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感叹道:“现在的日子已经不是以前的苦日子了,有盼头了。” 是呀,有盼头了, 一切都奔着好的方向去了。 想到这,伏震与宋三郎道:“你也赶紧成家吧, 都二十五六了。” 宋三郎笑着点头:“成, 等我挣到娶媳妇的银子后, 就成家。” “那年节再见的时候,希望你那会不是一个人过年节。” 说到这,二人相视一笑。 * 玉县。 虞滢去郡治已经过去了十八日了。 伏危是数着日子过的。 他忙完手中的活后,便下值了。 伏危一直都是从偏门出入衙门的。 偏门出去后,要路过一条弯巷。 平时除却倒夜香,或是送菜来的,也不会有什么人从这里走。 若是霍衙差和小衙差是这个时候下值的,他们也会推着伏危偏门出去。 但有时也不是那么凑巧的。 伏危娴熟地推着自己的素舆上了门口的小斜坡,然后转了方向,往外而去。 巷子中隐约能听到街道上那些商贩吆喝声,还有就是素舆轱辘碾着地面发出的些微“嘎吱嘎吱”声音。 伏危似乎从这些声音中听到了些几乎细不可察的声响,眸色微微一敛,推着素舆时,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推的轮子。 就在前头要拐弯时,一股阴冷的寒风袭来。 当麻袋下来的时候,伏危没有反抗,而是任由麻袋套住了头,然后凭着感觉以手抵挡着挥来的棍子。 棍子落在手骨上,伏危闷哼了一声,整个人从轮椅上滚落,还有棍子重重落下,他只护住头部,避免受到重创。 几道棍子都几乎重重地朝着伏危两条手臂上砸去,在第四棍子落下的时候,忽然传来霍衙差的一声:“你在做什么!?” 棍子猛然而止,有人从身旁迅速掠过。 伏危这时才把身上的麻袋给掀开。 掀开时,霍衙差已经追了过去,原本已经逃到拐弯处的人,竟又慢慢地退了回来。 在他身前,还有四个拿着棍杖的衙差朝他步步逼近。 那人带着獠牙面脂,前后看了眼后,他果断的蹲下拎住伏危的领子,掏出一把匕首放在了伏危的脖子前,用古怪的声音道:“你们要是过来,我就杀了他!” 说着这话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着。 伏危瞥到他颤抖的手,还有那未开刃的匕首,镇定的笑道:“拿我这么一个残废来当人质,又走不了,你是不是有些失策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他愤怒道。 “洛典史!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匕首放下!”霍衙差沉声道。 他的话一出来,几个衙差一愣,就是戴着獠牙面具的男子也是一愣。 随即怒道:“谁是洛典史?!” 在他愤怒间,坐在地上的伏危蓦然捏住他握着匕首的手腕,拇指往他的静脉处用暗劲一捏,疼痛让他手一松,匕首也瞬息落地。 与此同时,几个衙差便见那残了双腿的伏幕僚,擒着男人的手臂,径直的一个过肩摔,男人从他肩头上狠狠摔过。 直到那獠牙面具男人落地时发生“呯”的一声响,霍衙差和几个衙差才反应了过来。 就是男人也处于一种错愕的状态之中。 正是这一息,他的面具被伏危取下了。 四目相对的同时,几根棍仗顿时夹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霍衙差震惊过后,连忙上前扶正素舆,再把伏危扶坐上去。 结局已定,洛典史一脸的死灰,没有半分反抗地躺在地上。 他看向伏危:“你如意了吧,不用等你有势后也能把我赶走了,不,应该说是让我去蹲牢狱。” 伏危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问:“你为何觉得我有势后会把你赶走?” 洛典史呵呵一笑:“我大兄那么对你妻子,你在衙门之中,未得势还好说,如今大人越发重用你,你必然快得势了,那时岂能容我?” 伏危敛去了笑意,冷漠的说:“我一直都分得清,你是你,你大兄是你大兄,且我一心只想往上走,并没有那么多想要赶走谁的心思,也不知你是哪来的这种想法,竟往我头上扣。” 洛典史愣了愣,不信道:“你定然是诓我的,若是不想赶走我,为何那日孙先生的宴席你不来?” “孙先生设宴,与洛典史你有什么关系?” 洛典史立即道:“孙先生说过,设一桌宴席好让你与他,与我冰释前嫌,不计过往,你不来,不就是想要与我继续计较?!” 伏危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或是孙先生没细说,然后钱先生就出现了,所以他并未提及洛典史的事情。若你不信,钱先生是全听了去的,你可去寻他一问。” 洛典史一怔。 便是几个衙差都有些意外。 洛典史喃喃自语道:“那我这是为了什么?我好不容易进的衙门,坐到典史的位置,如今却因大兄的荒唐,因我自己的荒唐而葬送了所有的前程,哈、哈哈哈。” 洛典史像是有些疯痴了。 伏危摇头叹了一口气,与几个衙差道:“把棍仗拿开吧。” 几个衙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决断。 这时霍衙差道:“按伏先生所言来做。” 霍衙差作为老衙差,说话还是管用的。 几个年轻的衙差把棍仗拿开了,可洛典史却是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打算,就这么平躺在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底似乎没有了半点生机。 伏危道:“我给你打了三棍,你气也该出了吧?” 所有人都一愣,便是洛典史都会过了神来,看向衣衫与发冠都凌乱的伏危。 “你故意的……?”洛典史狐疑道。 伏危睁眼说瞎话:“怎会有人傻傻挨打,只是我一时不察罢了,我问你,是问你可出气了?” 洛典史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笑意:“我出个什么鬼气,我这半个余月来都做了什么!” 半个余月来,他怨天尤人,怨大兄把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怨他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可这不过是二十一二岁的伏危一入衙门就成了幕僚,压在了他的头上。 怨来怨去,整个人都魔怔了。 伏危默了半晌,说:“我来这衙门是想要一展才华,并不是来针对谁的,今日一事就此揭过……”他顿了一下,继而道:“也不是,你还欠我三棍。” 洛典史和几个衙差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伏危看向几个衙差,说道:“你们与洛典史也是有交情的,也有人是受过他恩惠的,我知道你们也是不想看到他落狱或是离开衙门的,所以今日之事,大家可否守口如瓶?”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随后有人一步上前,说:“我等听伏先生的。” 先前,众衙差只喊“伏郎君”,但现在喊的却是“伏先生”。 伏危朝着朝洛典史伸出了手,说:“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希望洛典史能珍惜,往后再有此种事情,我便不会仁慈。” 看着忽然伸过来,还沾了些许泥土的手,洛典史脑子一片空白,只愣愣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手。 握上的那一瞬,他只感觉到这手暗藏着力量,他没使什么劲,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 拉起他之后,伏危把手放在了扶手上,另一手按了按手臂,脸色有几分苍白,好像是被打伤了。 洛典史一时竟不知该什么说,只呆滞的站着。 伏危呼了一口气,才言:“今日只是我不小心摔了,与洛典史无关。” 说罢,看向洛典史,平静的道:“记住,你欠我三棍。” 说罢,与霍衙差道:“我手臂似乎有些伤着了,还劳烦霍衙差送我一程。” 霍衙差应了:“好。” 他看向洛典史,留了一句话:“莫要太相信孙先生,好自为之吧。” 说着,推着素舆往巷子外走去。 洛典史怔怔然望着离去的那把素舆,还有素舆上的人。 直到没影了,才问衙差:“你们怎会来的?” 几个衙差沉默了许久后,有一个衙差开口解释:“就在几天前,大人吩咐在下值后加强县衙里外巡逻。” 洛典史自嘲一笑:“这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几个衙差想了想,劝道:“洛典史莫要回头看了,人要往前看,不然是真的就废了。” 另一个衙差又说:“我此前也为孙先生愤忿,觉得那伏先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但今日我才算看明白了,我先前是带着偏见瞧伏先生的,其实今日来看,伏先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有人应和道:“我也觉得伏先生不错。” 几句话后,几个衙差道:“洛典史,今日的事我们都会守口如瓶的,你也放心吧。” 说罢,纷纷离去,只留洛典史一人在空巷中傻站着。 霍衙差推着素舆远离衙门后,斟酌过后,才言:“我觉着洛典史是被那孙先生当箭使了。” 伏危道:“我瞧得出来,所以我才没有他计较。” 霍衙差想了又想,还是说了:“这一点,我挺钦佩你的。” 谁曾想,他一个三四十岁的人,竟然钦佩上了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伏危唇角微微勾了勾,道:“如我今日所言,我是进衙门一展抱负的,勾心斗角之事,能省则省。” 霍衙差叹了一口气:“我年轻那会也有过这么个抱负,可是磋磨来磋磨去,也到了这个年纪。” “有志不在年高,更何况霍衙差不过是壮年,更是有大把的时间。” 霍衙差一笑:“有大把的时间做衙差吗?” 伏危抬手示意停下。 素舆停下,伏危半转身子,抬头看向霍衙差,问:“你觉得咱们大人会一直待在玉县吗?” 霍衙差一愣,随即想到时下的这个知县为人,摇了头:“大人不甘于知县之位。” 伏危一笑:“如此,待大人离开玉县的时候,霍衙差是想继续在玉县这小县继续做一辈子的衙差,还是盼着跟随大人去往更高更繁华的地方?” 伏危的问题,让霍衙差愣怔住了。 伏危笑意淡淡:“霍衙差好好想一想吧。” 伏危转回头,望向前方,脸上的笑意在看到西巷口前站着的人时,一息之间停滞了。 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幻觉了? 若不是幻觉,前边那笑吟吟的人,怎么会如此像阿滢? 不,不是幻觉,也没有认错。 因为那人脸上还有几块“黑斑”,她的身旁还有伏安伏宁兄妹二人。 可下一瞬,原本笑吟吟的人,笑意瞬间止住了,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望着他。 瞧到虞滢表情变化的那一刻,伏危来不及喜悦就先回想了他这十八日来,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然,她怎么这一副神色? 虞滢牵着伏宁走了过来,唤了一声也在发呆中的“霍衙差”。 一声霍衙差,把两人都喊回了神。 霍衙差收起思绪,诧异地看向许久未见的余娘子,问:“余娘子可是刚从郡治回来?” 虞滢应道:“才回来不久,既然霍衙差都送我家二郎到这里了,不妨入屋坐坐。” 霍衙差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家娘子见我许久不回去,还会当我去吃酒了,又该跟我闹了,我就先回去了。” 虞滢点了头:“多谢霍衙差几次三番地送我家二郎回来,下回有机会,请上嫂夫人一块到家中坐坐。” 霍衙差应了好,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目送霍衙差离开后,虞滢才低头看向伏危,问:“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像是……被人打了?” 话语一顿,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里有提过他被欺负的事情,还有在他第一日去衙门时做过的梦,面色倏然一变:“你可是真的被人打了?” 伏危看见面前的人是鲜活的,不再是出现在家中每个角落的幻影,也不是只出现在梦中倩影。 意识到这点,俊逸的脸上,笑容顿时一粲,笑声清朗。 伏危的笑意,把虞滢和伏安伏宁都看愣了。 伏安甚至不安地扯了扯小婶的袖子,担忧道:“小婶,小叔莫不是被打成傻子了吧?” 虞滢:…… 她弹了弹伏安的脑门,说:“别瞎说。” 虞滢走到了伏危身后,推着素舆:“回去后再与我细说这是怎么回事。” 伏危深呼吸了一口气,收敛住自己过于愉悦的表情,眼中含笑,应道:“好。” 回到了院中,大兄大嫂还在堂屋中烤着火。 其实虞滢才回来小半个时辰,吹了许久的冷风,整个人都是冷飕飕的,但还是想着去接一接伏危,结果才出巷子就看到了他和霍衙差。 原本还挺高兴的,可在看到向来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伏危,时下竟衣衫不整,束发也凌乱,身上衣裳还沾有泥土,一副被人欺辱过的狼狈模样,她哪里还笑得出来! 第77章 七十七章 虞滢推着伏危进院后, 家中几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都不禁被吓了一跳。 伏危暗暗叹气, 方才只顾着去说服霍衙差, 倒是忘了自己的样貌了。 而方才又因见到阿滢而心生欢喜,更是全然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在晾着衣服的罗氏,连忙放下衣服, 急问:“二郎这、这是怎了?” 院门关上时,伏危从轮椅上站起,面上露出无大碍之色, 神色自若的应道:“回来的时候,素舆摔了, 我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双腿的事,只能是一块摔了。” 罗氏一愣, 看着儿子身上的狼狈, 呐呐道:“可这是怎么摔的?” 虞滢为伏危解围道:“我先去瞧一瞧二郎摔到哪了。” 她不信伏危坐着轮椅能摔,关于轮椅的稳定性, 她还是了解的。若非是有人故意发难, 轮椅不会摔。 罗氏连忙点头:“那快去瞧瞧。” 虞滢与伏危一同入屋后, 随而关上房门,也去把绑着的窗帘放了下来。 昨晚这些,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伏危,忽略他那灼灼眼神,问:“伤到哪了?” 伏危张开口说:“其实也……”他顿了一下, 把‘没什么事’吞了回去,改了口:“也就伤到手臂和肩膀。” 虞滢有些意外, 本以为他会如以往那样说没什么大碍, 却没想到他会径直回答。 只是这回答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好似不是自己受伤一般。 虞滢眉头一皱:“什么叫只伤到手臂和肩膀,难不成还想伤到腿不成?” 她语气里头带有关心,伏危温然一笑,应道:“我有分寸的。” 虞滢听到他说有分寸,便知他这次伤得有古怪。 但时下最重要的是先看看他手臂上的伤,也就先把这古怪放一放,与他说:“你坐下,给我瞧一瞧伤着的地方。” 伏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始宽衣解带。 虞滢怕他不自在,道:“我先出去打些冷水进来。” 说罢,她出了屋子,去打水。 罗氏见她出来,忙问二郎如何了。 虞滢知道伏危不想让罗氏他们多担心,便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许淤青,我出来打一些井水来给他冷敷一下。” 伏震闻言,便径直起身去打了井水。 等虞滢端着水进屋时,伏危已经脱去外衫,只着单薄的里衬。 他后背挺拔的坐在床上,把宽松的袖子卷到了肩膀之上。 数个月的调理下来,伏危的手臂也不似虞滢刚认识他时那么削瘦了,如今手臂上的肌肉匀称,很是健康。 别的都很好,只是在这手的小手臂和大手臂,肩膀下来一些的位置都各有一道淤青。 许是才过没多久,这淤青还没有散开。 一看这淤青的形状,便知道不是摔的,而是被棍子之类打的。 虞滢把水盆放到了地上,把手放进刚打上来的井水中,冰冷的井水冻得她一哆嗦。 渐渐适应井水的冰冷后,她把布巾拧得半干,站起身子看向伏危坐着不好冷敷,只好道:“你还是侧躺下来吧。” 伏危闻言,躺了下来。 虞滢把冰冷的布巾敷到了他的手臂上,看到他衣着单薄,便拉来被衾,让他抬了手,盖到了他的身上。 复而拧了两条布巾分别覆在另外两处淤青上。 伏危望着她仔细认真的神色,视线不曾离开。 虞滢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想忽略,但视线太过强烈,着实忽略不了时,转眸望向他:“我知你想我,但你该收敛些的。” 伏危如她所言移开目光,可浅浅笑意依旧挂在脸上。 他缓缓说道:“很想,每日都在想你何时能回来,我又何时能见到你。” 曾经,他们几乎日夜都相处在一屋檐之下,就仅是一人在玉县,一人在陵水村,他也觉得相隔千里。 更莫说她去郡治就去了大半个月。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十八天,就是一十八个三秋。 “咳咳……” 虞滢被他的话给噎着了,连忙收回视线,说:“你别说话,影响我。” 伏危笑了笑,没有说话。 敷几块帕子,不过是小片刻的事情。 虞滢转身去桌前把凳子拉过来时,暗暗呼出一口热气,调整了有几分乱跳的心跳后,才把凳子放到床边坐下。 她看向伏危的手臂,说:“敷半刻我再给你换新的。” 目光从他手臂上移,望向他:“被谁打的?” 伏危不会也不想瞒她,如实道:“洛记医馆洛馆长的胞弟洛典史。” 虞滢脸色微变:“他真动手了?!” 惊讶之后,又立即问道:“你怎么没防备他?” 伏危:“我故意给他打的。” 虞滢一愣,随即微微眯眸,猜测道:“苦肉计?” “苦肉计和反间计,还有欲擒故纵。”伏危补充了另外两计。 虞滢听他这么说,疑惑不解:“怎么回事?” 伏危道:“我入县衙已有二十来日,也逐渐摸清了衙门的情况,包括左右幕僚的底子。钱幕僚有些才能,但为人倨傲,不爱与人往来,所以衙门中的人都说他不好相与。而孙幕僚自知本事不大,所以拉拢人心有一手,衙门众人称其好相与。” “说实话,像周知县这样的知县,幕僚过多会让引人揣测,所以身边一般都是一至两个幕僚。钱幕僚是旧部,情分与旁人不一样,周知县是不会让他离开的,而孙幕僚不过是知县为了更好接手这玉县事务才聘请的,如今三年过去,该了解的也以了解,孙幕僚就是知道如此,才会一直笼络人心,让自己能长久在县衙做幕僚。” 虞滢听到这,明白了过来:“所以说,现在你进衙门后,他们两人之中可能会有一个人是要走的,而这个人就是孙幕僚。他知道你在,他就待不久了,所以怂恿洛典史去对付你?” 毕竟生活在网络发达的年代,虞滢的见识太广了,这种桥段也看得不少。 伏危有些诧异她的一点就通,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他点了头:“洛典史如今不得志,萎靡颓废,正好可以利用,估摸着打断我的手,我就不能在,或是不敢再继续待下去。” 虞滢听到那句打断手,眉头皱了起来:“所以你明知洛典史要打你,你也随他打,好用苦肉计和欲擒故纵的计策拉拢他,原谅他,慢慢瓦解他对你的不满?反间计则是引得他由信任到怀疑孙幕僚?” 伏危笑道:“不止是他,还有霍衙差和巡逻的衙差,或者说,我要笼络县衙所有的人。” 虞滢沉默了一下,不支持也不反对他的这些什么计,她只嘱咐:“以后没有完全的准备,莫要乱用这苦肉计,万一有什么意外,手真废了该怎么办?” 伏危:“倒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周知县让我自己想办法让孙幕僚离开县衙。若孙幕僚离开,两个余月后我就留下,孙幕僚不离开我就离开。” “在孙幕僚邀我去饮酒的时候,我未去的同时,猜测他会唆使洛典史对我动粗,所以去请了知县下令,让衙差在下值之时巡逻衙门里外。而霍衙差在去过宴席后的两日,都在暗中留意洛典史,许是担心他会做错事,只要洛典史动手,很快就会发现。” 说道最后,他看向虞滢:“我并不是没有准备的。” 虞滢听到他的安排,无奈一笑后,与他相视一眼后不禁又笑了。 须臾后,虞滢敛去了笑意,认真道:“既然你有准备,那便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但务必小心。” 伏危点头,而后问她:“你在郡治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想了方才见到的人,想了起来:“宋三郎呢?” 虞滢起身给他重新换了一遍愣布巾后,才与他说起在郡治时发生的事。 说他们没有与医馆合作,而是支了一个小摊,宋三郎则在郡治摆摊没有回来。 伏危仔细听着她所言,听完后,他笑道:“若是真的做出名声了,那离开铺子也不远了。” 虞滢轻笑道:“这才开始摆几天摊子,你就给我想好了铺子,一口也不吃成大胖子呀。” “缓步谨慎前行,会有回报的。” 虞滢轻“嗯”一声,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倾身去把他手臂上的布巾拿开,而后道:“我给你们都捎了东西回来,等暮食过后再给你们。” 她端起了水盆,嘱咐:“你先休息一会吧。” 说着,端着水出了屋子。 不一会,伏震简单冲洗过后入了屋子,与躺在床上的二弟道:“今晚可能要与你睡一屋了。” 伏危心道若是阿滢还与他一屋,他定会拿出银子让大兄和大嫂出去住。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扶着床坐了起来,问:“此去郡治,没有什么意外吧?” 伏危到底还是担心虞滢报喜不报忧。 伏震知晓他主要想问的是什么,在床边的凳子坐下来后才应道:“弟妇忙前忙后,挺不容易的,但好在是没有大麻烦。” 闻言,伏危才宽心。 伏震斟酌了一下,问:“我知你不是摔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伏危道:“虽不是摔的,但也是在我的算计之中,所以不用过于担忧。” 伏震沉默片息:“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便不过问,若有需要,与我说。” “还真有一事,我想大兄说。” 伏震一愣,便听他说道:“明年开春,衙门选拔衙差,大兄你来参加选拔。” “我去参加衙差选拔?” 伏危:“大兄来参加,再也合适不过。” “可若是弟妇她要去郡治又怎么办?” 伏危沉吟了一下,说:“她若去,你便告假。” 伏震皱眉不解:“衙门可以这么随便吗?” “自然不能,但知县是军中出身,格外惜才,特别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大兄,继而道:“像大兄这样身量高大,力气还大,且有几下身手的。” 说到这,伏危又道:“正好大兄你在玉县,我也能行走了,便教另外的招式。往后每三日,大兄都来一趟玉县,我也方便教习。” 如今这玉县的小院四周高墙,也可掩人耳目练枪法。 伏危有这个想法,可拿着棍棒出来的时候,被虞滢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手臂后,他便很自觉的与大兄说下回再教。 从郡治匆匆赶回的几人在休息半个时辰,缓过劲后,才出屋子帮忙。 虞滢进了厨房,发现罗氏不知何时去买回了一个猪脚,还有一尾两斤重的鱼。 罗氏道:“你们都奔波了大半个月了,我就买个猪蹄回来让你们补一补。” 虞滢好似听出了些“缺什么补什么的意思。”无奈一笑,随而道:“正好我会做这个,我来做吧。” 罗氏便把猪□□给她来处理。 虞滢敲落了猪蹄盖,让大兄用柴刀把猪脚对砍成两半,再砍断骨头,然后用几根木头横放在火盆上方,把猪脚放在上边烧一烧,烧去毛发,也能去一去猪骚味。 片刻后,猪脚略微发黑,虞滢洗了两盆水才洗净,边洗边刮去皮质上的残留。 大兄上前帮忙剁猪脚的时候,虞滢与伏宁去杂货铺打了些醋和糖,还有一小包盐渍青梅。 回到家中后,焯水猪脚,在水中放了姜片和酒,待沸腾时撇掉浮沫,再用凉水冲洗猪脚。 做好了准备,虞滢在锅中放入些许糖和油,待成糖油后,便把猪脚放进去,待猪脚变色之后,再放入些许酱油和盐,酒来翻炒。 待香味四溢时,放入了满满的三碗海口碗的水,没过了猪脚,然后放了四个盐渍青梅一块焖。 小半个时辰后,锅中的水没有多少了,虞滢倒了三勺不怎么酸的黑醋进去炒了几下。原本只浅浅上色的猪蹄,顿时染上了红色,翻炒时逐渐深红。 盖上盖子,等最后的收汁就好了。 最后出锅上陶盆的时候,炖了许久的猪脚已经软弹软弹的了,色泽诱人,香味浓郁,看着就让人食欲打开,垂涎欲滴。 虞滢端上桌的时候,两个非常捧场的小捧场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异口同声“哇——”的拉长了声音。 虞滢刮了刮他们的鼻梁,说道:“小婶的拿手菜都拿出来了。” 伏安抬头,兴奋的猜道:“我知道这个菜,是红烧猪蹄对不对!?” 虞滢摇了头:“这是甜酸猪蹄。” 饭桌上一大盆猪脚和一条鱼,还有一个素菜,完全够他们一家七口吃的了。 猪脚是大家的最爱,酸甜适中,软烂香滑,一点都不腻。 两小只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嚷着撑得难受,虞滢只能给他们的腹部轻缓按摩一下,让他们消化。 按摩完之后,再与他们出去走了一圈。 回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堂屋点上油灯,一家子坐在堂屋中,虞滢与大嫂把在郡治买回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份。 罗氏是一块布。 伏危的则是二十张纸和两支笔。 虞滢与他说道:“玉县的纸五文一张,郡治只需要三文一张,我想你总该是要用到的,就一下子买了二十张,就是郡治的笔也比玉县的好,而且还便宜,你旧的笔已经散开了,我也给你买了两支。” 伏安伏宁一直等着自己的礼物,一脸期待的望着小婶。 虞滢望向他们眼巴巴的眼神,笑道:“自然忘不了你们的。” 说着,她从包裹中拿出另外一支笔和五张纸:“这是伏安的。” 伏安愣了一下,惊道:“真给我的?不是给小叔的?!” “你小叔有了,这就是给你的。” 伏安又惊又喜的接过。 他之前一直不敢碰小叔的笔墨,只能在地上习字——虽然现在也舍不得用,但也不影响他高兴。 最后是小伏宁的礼物。 虞滢看向大嫂,与伏宁说:“你的礼物,你阿娘给你买的。” 伏宁闻言,转身看向阿娘。 温杏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小布偶。 看到小布偶,伏宁的眼神瞬间亮了,哒哒哒的朝着阿娘跑过去,接过布偶。 她抱住了布偶,抬起头,咧开嘴角朝着母亲软糯糯的道:“谢、谢阿娘。” 温杏不由自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唐屋中柔晃的光亮洒在了每个人喜笑颜开的笑脸上。 分完了礼物,伏危把虞滢喊进屋中,道:“大人已然准备推行开垦坡地种大豆和药材一事。” 虞滢闻言,道:“那我岂不是可以租田地了?” 伏危点了头:“便是银钱不够,衙门也会宽限一年,来年再收租金。” 虞滢道:“再租十亩不用交粮食只要缴银子的坡田,我也还是够银钱的。” 租田和请人忙活,虞滢都预留了银子,虽不多,但刚够。 说了这事,虞滢想起了大嫂的事情,便也与伏危提起。 再而道:“你看一下,能不能查到大嫂的大伯母一家现在所在。” 伏危不知大兄大嫂竟有这么一出,几分诧异后点了头:“我明日上值便去查一查,像他们这种情况的,应是比较好查的,待查到下落后……”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她,问:“你想如何?” 素来温和的虞滢难得露出了愤忿之色,说:“大嫂去了三年,受了那么多的苦,不把他们剥削一层皮,说不过去。” 伏危见到她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一笑,说:“成,我与你一块,剥去他们一层皮。” 虞滢眨了眨眼,随而更正:“是剥削,就银钱上的剥削。” 伏危微微摇头:“他们这种行为是犯了律法的,况且先前的知县也是因贪污受贿被削去的官职,他们不挨一顿板子说不过去。” 虞滢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意:“如此最好不过,大嫂知道后,肯定会高兴的。” 说到这,她说:“我现在就与大嫂说去。” 伏危见她笑容粲然的转身离去,也笑了。 这一趟郡治之行,他能感觉的出来她与大嫂之间的关系好似亲近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多的客套,俨然从妯娌变成了知心密友。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因只有两间屋子,所以伏危只得与伏震父子挤一挤,而四个女眷则是在另一屋打横着睡,床不够宽就在旁边多加了两张长竹凳。 凑合了一晚后,第二日就虞滢就与大兄他们回了陵水村。 回到陵水村,虞滢休息一会过后就去查看药田的情况。 药田被何叔他们家照看得很好,就是请来的两个人也没有偷懒,几乎没有什么杂草,草药也长大了不少。 从药田回来,虞滢便开始大概算了这一趟郡治的花销和摊子的盈利。 全部持平后,最后还多了二百文。 虞滢一文也没要,全给了大兄大嫂:“你们陪着我忙活来忙活去的,一句怨言都没有,我心里是感激的。” 她把两份钱推到大兄大嫂面前,说:“这是我先前说好的误工费,等之后宋家三兄回来,扣除他所得后的盈利,会把先前说好的一成利分给大兄大嫂。” 伏震闻言,皱眉道:“我与杏娘又没出什么力,哪里敢多要,我们两人只要一成利就好。” 虞滢与他们道:“一人一成,毕竟我只是配了药材,而熬油脂,捣药材和煮面脂,还有那些个杂货都是大兄大嫂做的多,自然是要的。” 说到最后,虞滢索性给他们算了帐:“就是给了宋家三兄四文和六文,还有大兄大嫂的一成后,我也还是赚大头呢。” 面脂自然是一直要做的,量多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做不过来的,所以大兄大嫂这分成是必须要的。 再说了,就以十罐贵的面脂来说,简单的扣除租金和宋三郎的提成等,最低的利润还是有一百六、七十文的。 分给大兄大嫂各十七文,她也还有一百三十几文呢。 而且就他们在郡治摆摊的那几日来看,这一个月下来,最少都能卖出一百罐左右。 这利润自然不用多言。 虞滢简单的给大兄大嫂算过这笔帐后,他们这才接受。 最后两百文,夫妻二人又还了一百五十文回来。 他们受弟妇的恩惠已经够多了,不能一直欠着银钱,所以每时每刻都想着早点把赎身的银钱还给弟妇。 第78章 七十八章 伏危被洛典史伏击后, 依旧如常去衙门上值。 而洛典史却是告了一日假。 两日下来,遇上在后巷中那四个衙差,都会恭敬的朝着伏危唤一声“伏先生”, 让其他人都感觉到诧异。 有人询问他们怎么改了称呼, 他们只道这伏先生是个大度之人,而且年纪轻轻便沉稳, 还深得大人重用, 他们自然是尊敬的。 …… 其他人说得云里雾里的, 但好歹偏门的石板这两日都没有再被人挪动过。 且说伏危记挂着虞滢回村前让他调查温家的事, 所以这两日忙完了杂事后, 便去查关于古坳村的卷宗。 一通翻找, 并未看见温家的卷宗,微微蹙眉,正欲转身去问人,却见洛典史从外走入。 看到伏危,洛典史神色一怔,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 伏危撇了眼洛典史暗暗撰紧的手心, 平静的别开目光,问打理卷宗库房的小吏:“关于古坳村子的户籍卷宗,怎不见三年前的?” 小吏悄悄的看向洛典史, 心头犹豫不绝了片刻后, 说:“我也不大清楚。” 伏危知道小吏忌惮洛典史, 没有拆穿, 只道:“那劳烦你把我推出去。” 小吏忙上前去推素舆。 从洛典史身旁经过后,正要出库房的门时, 身后忽然传来了洛典史的声音:“这里是知县大人任职后重新整理的, 之前的卷宗都存放在旧库房。” 正要把新幕僚推出库房的小吏一愣, 转头惊诧的望向洛典史。 洛典史前几日遇上伏幕僚的时候,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况且洛典史与孙幕僚关系亲近,难道不是站在孙幕僚那边吗? 那为何今日忽然主动开口提醒? 伏危抬了抬手,示意小吏先停一停,随后转头看向洛典史。 洛典史垂眸,不甚自在的道:“我对先前的旧卷宗较为了解,伏先生要寻什么,与我说便是。” 听到这一声“伏先生”,小吏神色惊愕。 伏危也不与他客套,径直说道:“三年前五月至八月间所有搬出古坳村之人的卷宗。” 洛典史稍做思索,随而道:“两刻半后我会送到伏先生面前。” 伏危点头:“多谢。” 洛典史听到这声“多谢”神色略怔。 在伏危转回头,小吏把他退出了库房后,洛典史望着远去的背影,才幽幽的开了口:“与我道谢做什么,最该道谢的人是我……” 不到两刻半,洛典史便把卷宗取来给了伏危。 洛典史在找到卷宗后,也大概看过上边的记载。 根据上边的记载,他倒是想起了之前给伏危之妻,也就是余氏要接兄嫂回来时看过的卷宗。 她这大嫂所记载的是陵水村伏家妇,可却是代古坳村温家服役。 但是有几分奇怪,但并未细究,如今想来,洛典史约莫猜测到伏危要找的是何人。 伏危打开竹简,查看到地址,眉头微拧。 温家的地址,是当初伏危与虞滢到玉县找房子时,房牙子第一次带去的地方。 看来温家当年用侄女聘金搬到了玉县,但许是收买衙差之时花去了许多银钱,所以现在住在玉县城中最贫穷之地。 此时廊下四下无人,洛典史静默半晌后,开了口:“昨日之事,多谢伏先生。” 伏危从卷宗抬起目光望向他:“想通了?” 洛典史点头:“想通了,先前钻入死胡同,走向错道,若非伏先生大度,恐怕我已身在牢狱之中了。”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大兄欠伏先生内人一个道歉,我务必说服大兄登门道歉,我也欠伏先生一个人情,他日需用到洛某的地方,在所不辞。” 伏危卷起竹简,再而放到了腿上,漠然道:“你兄长所做之事之事,我与娘子皆不会原谅,但我也不会迁怒于你,其他事再说。” 说罢,伏危望向洛典史身后的人:“孙先生。” 孙幕僚在远处看到伏危和洛典史在同一屋檐之下,和颜悦色的谈话,眉头皱起。 忽然一声“孙先生”,让他收敛了面上的不悦,露出笑意走了过去:“倒是稀奇了,从未见过洛典史和伏小郎君一块畅谈,今日怎就聚在一块?” 伏危道:“不过说些公务上的事,事已说完,我便先回去忙了。” 孙幕僚笑了笑,目送伏危离开后,再望向身旁的洛典史,宽慰道:“洛典史还好及早想明白与那伏小郎君认了错,待你们关系好后,再多奉承他一段时日,想必也能让他在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洛典史眉宇微微一蹙。 以前他怎么没听出孙幕僚说的话古怪,现在怎听着这话,竟觉得有些刺耳? 洛典史收敛眼底的疑色,抬起目光望向脸上噙笑的孙幕僚,应道:“也算是想通了吧。我想通后竟发现这伏先生也不难相处,虽然双腿残疾,但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族贵公子的风范,也难怪大人会进衙门做幕僚。” 孙幕僚原本以为会在洛典史脸上看到羞恼之色,可不曾想听到的却满是夸赞伏危的话? 这前几日还对伏危愤恨的人,今日怎么忽然改变了态度? 他们俩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孙幕僚那一闪而过的错愕,被洛典史捕捉到,心下的疑窦顿时更深。 不禁怀疑起孙幕僚到底是真的让他与伏危和好,还是……在火上浇油。 若是没有前日的事情,他听到这话,对伏危的憎恶只会增不会减。 孙幕僚……或许在利用他。 想到这,洛典史心底渐渐下沉。 * 伏危拿到温家地址后,便找来了霍衙差格外关照的吴小衙差,让他与自己一同循着地址寻去。 温家所在,便是一个月前伏危与虞滢到玉县找房子时,房牙子第一次带去的地方。 ——玉县城中最贫穷穷之处。 脏乱且交杂着各种难闻气味的巷子,入了巷子后,停在一座破烂的茅草屋前。 那院子中,有个中年妇人边骂骂咧咧边洗着衣裳。 这话语边多数是念叨着儿女不孝顺,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知出去做活,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 骂了一会后,屋中传出不耐烦的男声:“念、念念,揭不开锅不会把小妹嫁了拿聘礼么!” 妇人一瞪眼,骂道:“你以为你小妹是阿杏那贱丫头么!” 伏危闻言,确定这就是阿滢托他找的温家了。 确定是温家所在后,伏危便去征得知县同意,抓拿温家众人。 周知县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他进来就为了这等小事? 伏危便把前因后果说了,知县笑道:“我以为你在武陵郡生活了二十余载,对才相认不过半年的伏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看来不尽然。” 伏危回道:“在在下最萎靡不振之时,他们不曾放弃我,生母更是为我倾尽所有,最后只得野菜果腹,不算亲缘,就这一份情我也必须还。” 周知县闻言,笑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成吧,总归也是犯了律法的人,抓回来打几个板子,关上一段时日,另外再让他们补偿你家大嫂的役银。” 伏危想到在温家住在那等不堪的地方,役银也不用想了,时下最重要的是能让他们受罪,而非像现在这般没有半点愧疚,反倒觉得理所应当。 说了温家的事,伏危又说另外的事。 “此番农户种植草药,势必会引起玉县几家医馆的反对。” 这事,周知县也粗略的想过了,他看向伏危:“那你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伏危道:“一开始就让医馆收药材。” 周知县眉头一皱:“他们低价收入,再高价转交到衙门?” 伏危摇头:“衙门的人不识草药,且人手不足,最重要的一点,太过明目张胆的收购农户药材,恐会衍生出各种问题,但医馆收药材快,也能分辨出药材,这就省去了许多人工和时间。” 周知县心中思忖片刻他所言,似乎确实如此。 “可就我所知,医馆收购百姓的药材价极低,如此百姓又有什么赚头?” 伏危应道:“底层药市胡乱定价,没有一个明确的价格,不若如先前所言,成立一个药行商会。加入商会的,便得衙门帮助外销药材,而且有规定收购百姓药材,最低不得低于多少银钱,这样既能保证百姓的利益,也能遏制医馆胡乱定价收购的价格。” 周知县闻言,沉吟半晌。 “我看他们未必能答应。” “在下愿意一试,只要有一家家同意,其他几家便也能同意。” 周知县抬眼看向他:“你去说服?” 伏危微一拱手,提出道:“大人只需让洛典史与我一块办此事,便会事半功倍。” 听到洛典史的名号,周知县微微皱眉:“洛典史与洛记医馆是兄弟,洛记医馆恐是几家医馆中最难解决的,但若是洛典史相劝,也能容易一些” 斟酌片刻,应了伏危:“我会让洛典史与你一同去,至于洛典史配不配合,便是你考虑的事了。” 伏危拱手应下,随后周知县把霍衙差喊入书房,让他先去押罗家人来县衙,之后再去陵水村告知让伏家温氏,让她明日来衙门,开堂审三年前被迫去服役一事。 正欲出去的伏危闻言,犹豫了两息后,还是开口道:“大人,既是我家中之事,不若就让我去一趟陵水村,让我去告知。” 周知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素舆上:“你确定?” 伏危应:“下午应会有牛车往陵水村的方向而去。” 他多出几个银钱,自然是能让赶车的人把他送到陵水村。 周知县盯着伏危瞧,心头似乎有了答案。 “你内人还在陵水村住,是吧?” 伏危低眸,避开知县视线,应:“确实还在陵水村居住。” 周知县轻笑了一声,把伏危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年轻夫妻,一日不见就想得紧。” 伏危并未说话,但还在书房中的霍衙差却是忍不住憋笑。 周知县和霍衙差他们两人都是从年轻夫妻走过来的,哪能不明白什么叫做新婚燕尔。 周知县摆了摆手:“罢了,你想回去现在就回去吧,明早再与你家嫂子他们一块来,就当我给你半日假,总归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伏危颔首道谢。 出了书房,伏危先回了一趟西口巷收拾换洗衣物,顺道与罗氏和伏安交代自己要回一趟陵水村。 罗氏原本不放心也想一块回去,但想到村子没有那么多被褥了,也就作罢。 但祖孙二人为了让坐在素舆的伏危能快些到城门口,便送了他过去。 * 十一月中,岭南的天气一时一个样,前些天还冷得人瑟瑟发抖,没过几日,又开始暖如三月天,只是这样的天气格外干燥。 这样的天气,面脂才是最好买的时候。 但虞滢没时间去想面脂的事情,她好似停不下来一般,回到陵水村的第三日,又去租下了十亩坡地,准备请人开垦。 去郡治所有的花销好在都持平回来了,虞滢手中有五千文左右的存银。 她粗粝算了一下,这租田和请人开垦,约莫得三千五百文左右,倒还可接受。 与大兄大嫂,还有里正一块看完坡地,已近黄昏。 他们往家里走去,虞滢琢磨着请人开垦的事情之时,不经意的一抬眼,便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竟看见坐在轮椅上,一身浅色布衣的伏危,在落日的余晖之下朝着她露出浅浅笑意。 一层昏黄光亮的轮廓覆在他的身上,看着好像不是真人,而像是后世的立体投影一般。 虞滢顿下步子,揉了揉眼再看,人竟还在。 这时,身边的大嫂忽然惊讶道:“小叔怎么回来了?” 听到这话,虞滢才知道伏危并不是幻觉。 ——真的是伏危回来了。 第79章 七十九章 几人回到家中后, 温杏去庖房煮了一壶能润肺的蒲公草茶,端到饭厅,一人倒上一杯。 一杯热茶入喉, 浑身暖烘烘的。 伏危放下杯盏, 把本次回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伏震夫妇听到温家所在,衙门明日也会开堂审问后, 都面露惊愕。 伏震在郡治的时候就妻子提起过。 妻子说回去后, 弟妇会让二弟帮忙去查一查她娘家所在, 从而讨回一个公道。 伏震没有怀疑过二弟会不会帮,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从郡治回来三日, 就找到了。 伏震回神, 面色顿时铁青,手心暗暗攥成拳,声沉沉的问:“人在哪?” 伏危道:“周知县已经派人去抓拿了,同时也会找到先前办这事的衙差。若是衙差承认是收过银钱的,那么明日也只是让大嫂去指认一下是否是温家人。” 他略一顿,又补充:“他们顶多挨上一顿板子, 随而再关一段时日,虽然也让其赔付役银,但就他们家的情况来瞧, 赔付役银的事便莫要想了。” 事情过去三年了, 与伏震而言, 最重要已不是能不能要回役银了, 而是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大概会打多少板子,又会关多久?”伏震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伏危大概了解过类似的情况, 应道:“二十板子和三个月的刑期。” 伏震立即皱起浓眉:“惩罚太轻了!” 他们不仅想把杏娘卖了, 更算计杏娘去服苦役, 如此恶毒,这点惩罚对他们来说,着实太过轻了! 伏危面色淡然,但却也意味深长地道:“虽只被关三个月,可在牢房中发生些什么事情,谁能知晓?” 虞滢与伏震都听明白了伏危话里的意思。 ——暗中教训。 伏危的意思,或在以前,虞滢不大赞成,可这个时代并非是什么法治社会,况且温家当初对大嫂做的事情没有半点的人性,那些惩罚确实太轻了。 伏震闻言,看向二弟:“你能让我进牢狱一趟?” 伏危笑了笑:“他们又不是什么重犯,为何不能?” 伏震闻言,心里有了底,然后道:“那明日我与杏娘一块进城。” 伏危道:“刚打完板子,等到他们差不多可以出狱的时候,我再安排大兄去狱中看一看温家人。” 伏震点头。 温杏一直没有说话,低头饮着茶水,只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虞滢想起在郡治时,与大嫂提起这事的时候,大嫂期待看到大伯母的报应,都激动得翻来覆去了半宿。如今真等到了,如何能不激动? 几人商量好明日什么时候去玉县后,便从饭厅中出来了。 伏危回来,虞滢只能与他一屋。 罗氏先前睡的单人床和伏危睡的床,都未送去玉县,还在,可问题是没多余的厚被褥了。 虞滢推着他的轮椅入屋,关上房门时,伏危也随之站起,把装着换洗衣物的包袱放在单人床上。 虞滢转回身,望向他,问:“这件事不应该是衙差来陵水村告知的吗?你如此不方便,怎还跑回来了?” 伏危转回身看向她。 在对视上伏危那双漆黑深邃目光之时,虞滢似乎在一息之间心领神会。 她明白了他眼底的想念,在他张开嘴之时,连忙打断:“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伏危笑了笑,把那句“因为想见你,就回来了。”收回了心底。 虞滢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随而道:“你先休息一会吧,等可以用暮食时我再喊你。” 虞滢出了屋子,去庖房中与大嫂一块做暮食。 大嫂在搅拌米饭的时候,虞滢拿了一块之前腊的瘦肉。 虽是瘦肉,但为了让腊肉更香一些,还是留了些许肥肉的。 把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后,简单焯一遍水,再放在竹筛中沥水。 沥着腊肉时,虞滢捞起上午浸泡的冬笋片,用洗了几遍后,同样的也焯一遍水,然后直接放进没有放油的锅里炒去多余的水分,这样可以有效地除去涩味。 冬笋片的水分也炒干了,虞滢加入了些许的盐,片刻后才倒入碟子中,开始炒香葱头姜片,再放入腊肉炒。 因腊肉的时候放过盐了,虞滢也就没有放盐,而是只放一勺酱油。 家中从连颗盐都没有,到现在已经有油盐酱油时刻备着了。 香味飘散出来,腊肉也炒得油亮油亮的,虞滢这才放入冬笋一起翻炒。 温杏只会简单的把菜炖熟,见到弟妇做菜,都会凑过来学一学,看到锅中色香俱全的菜,不免感叹:“弟妇你的厨艺真好,估计酒楼里边的厨子都没你做得好。” 只会做些家常菜的虞滢闻言,笑道:“人家酒楼可不止这个手艺。” 这时候伏宁也从何家那处玩回来了,循着香味跑到了庖房,小姑娘用力嗅着香味,软糯糯的说:“香香。” 虞滢笑着与她说:“要好一会才能吃饭,你先回屋陪小叔聊聊天。” 伏宁小脸一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道:“小叔,回来了?” 温杏点头:“刚回来的。” 伏宁听到小叔回来了,顿时兴冲冲的朝屋子跑去。 温杏瞧到女儿欢快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会说话后的宁宁,现在已经开朗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怕生了。 说实话,便是知晓前小叔是被抱错,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她心里是同情的。 可回来后听到小叔的腿可能是被前小叔派人打断的,女儿也可能是前小叔的原因导致哑巴了几年,她很难不怨恨。 好在,回来的小叔是好相与的。 虞滢道:“宁宁还挺喜欢二郎的。” 温杏笑道:“不止宁宁喜欢,安安也喜欢小叔。” * 暮食过后,快天黑了,也得干净洗漱了。 山里寒凉,要是再晚一些沐浴,只怕会有寒气入体。 在庖房中洗头的虞滢见伏宁洗好澡从澡间出来,让她赶紧回屋。 伏宁回了屋中,见小叔正坐在桌前忙,她在床上滚了一圈之后,觉得无聊。 她看向手中阿娘送的布偶,犹豫了一下后,就跑下床去找阿娘玩去了。 这边,温杏心不在焉地缝着衣裳,想起十二岁祖母去世后,自己住在大伯母家中,每日不仅要做全家的家务,还动不动就被打骂的事情,每每想起,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心里还是忘不了那时的恐惧与绝望。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编着草席的丈夫,说道:“想到明日会再见到我大伯母一家子,我心里有些紧张害怕。” 伏震停下手中的活,起身走到了妻子的身旁,伸臂把娇小的妻子揽入怀中,低声安慰:“莫要紧张,他们不敢,且也没有机会能再害你了。” 温杏从丈夫的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安全感,她伸出一双手臂,把丈夫紧实的腰身抱住,软软的“嗯”了一声。 伏震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夫妻俩愣了一下。 伏震起了身,道:“我去开门。” 他开了房门,并未见到人,随而下边传来软糯糯的声音:“阿爹。” 伏震低下头,便见小女儿踩着趿鞋,露着小脚丫子,脸颊红通通地站在屋外。 伏宁见到不爱说话的阿爹,有些拘谨地眨了眨眼。 四目相对了两息,伏震道:“外边冷,赶紧进屋。” 看到是女儿来找自己,温杏心下惊喜,忧愁顿时没了,连忙起身走过去,把小女儿拉进屋中。 坐到床上后,温柔地问:“宁宁怎么过来了?” 伏宁逐渐喜欢上了眼前温温柔柔的阿娘,她顿时眉眼弯弯的,和对上亲爹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表情。 伏震看着小女儿的笑脸,忽然发现在这家里边,在小女儿的心里,似乎母亲,弟妇,妻子,还有儿子是并列第一的,二弟则在第二,他……第三。 想到这里,伏震胸口一阵窒闷。 怎么样他都是亲爹,怎就连个小叔都比不过? * 明日要去玉县,虞滢还是趁夜洗了个头,等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回屋时,并未见到伏宁,她问正在桌前写着竹简的伏危:“宁宁呢?” 伏危收笔,愣怔地转头看向眼床,不解道:“方才都还见她在床上玩着布偶,现在不知去了哪。” 床上也不见宁宁这几天抱着不撒手的布偶,虞滢琢磨了一下,说:“我去大嫂那屋子瞧一瞧。”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到大嫂屋子前,虞滢敲了房门。 片刻后,大嫂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与她轻嘘一声,说:“宁宁想是今日累了,钻进被窝没一会就睡着了。” 天色还没全暗下来就睡了,可见今日是真的玩得很累。 温杏面露期待地看着弟妇:“今晚就让宁宁在我屋子里头睡吧?” 这期间虽与女儿逐渐亲近了,她也有过让女儿回来一块睡的想法,可试探过后,女儿不愿意,温杏也不想强迫女儿,只能慢慢来。 虞滢哑然,这宁宁本来就是大嫂的女儿,由大嫂照顾本就是理所应当,她不能太越界了。 虞滢轻声与大嫂道:“那好,我回去了。” 说罢,转身后暗暗呼了一口气。 许久不曾与伏危单独同榻,虞滢有些不习惯了。 她再回屋的时候,伏危不见侄女,问:“宁宁呢?” 虞滢道:“她在大嫂屋子里头睡着了。” 伏危微微一愣,随而看了眼大床,沉默了一下,看回她:“你若介意就我们俩一块睡,我便去母亲先前住的屋子,盖着衣裳烧个火也不会觉得冷。” 虞滢看了他一眼,随而走到床头,拿起布巾坐下擦拭长发,温声道:“就按照先前那样吧。” 伏危也走到床边坐到了她身旁,低声道:“我知你的顾虑,但你若想通后,选择要在这里有个家的话,那么与你成家的人,我希望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选择。” 虞滢没想过他会再提起这件事,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 二人坐在床沿,时间再静默无声的缓缓流淌过去。 许久后,虞滢才开口道:“若有哪一天我能回到以前,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回去,可在此之前若是有一份让我深刻的感情,分别后不仅我会痛苦,另外一个人也痛苦。” 她往后哪怕与伏家所有人都分别了,她会想念,但想起的时候,起码不像她现在想起家人那样撕心裂肺。 “阿滢。”伏危低低唤了一声。 虞滢转头望向他。 在火光之下,斑墨淡去,所有墨发撇在另外的肩头的虞滢,格外的温柔恬静。 伏危抑制住了想要轻抚她脸颊的冲动,声音带着一丝丝喑哑:“不管将来如何,哪怕你将来不在我的身旁,我的妻只有你一人。” 虞滢看见那双清隽的眉目中满满的真挚,她微微张唇,定定地望着他。 她看过太多速食的感情了,分分合合,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下一个,在那种时代长大的她,非常清楚一段真挚的感情是多么的难得。 若是她没有那么多顾虑,或许她会尝试接受这段感情。 “你离开一日,我会思念。你离开半个多月,我更是牵肠挂肚,梦里梦外都有你。” 虞滢心跳慢了一拍。 “你无需担忧我将来是否会痛苦,因为哪怕你现在离开,还是将来离开,我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说到这,他缓缓倾身靠近她。 看着越发近的伏危,虞滢呼吸渐滞,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伏危掌心撑着床,离她还有半臂距离时停了下来,望着她的眉眼,低低缓缓的说:“阿滢你莫要一味的拒绝我,或者让我对你好,你不需对我投入太深的感情,往后你就算离开了,也不会那么痛苦。” 虞滢暗暗撰紧了手中的帕子,心跳如鼓。 …… 半刻后,屋中。 伏危与伏震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半刻前,在开放时代下长大的虞滢,破天荒的竟不知如何应对这样……让人无法拒绝的伏危,所以逃了。 她推开近在咫尺的伏危,慌慌然地跑出了屋子,再次去敲响了大兄大嫂的屋子。 看见大嫂的时候,她脸颊发烫的说:“我不抱着宁宁睡,我睡不着。” 就在温杏失望的以为弟妇要把女儿带回去的时候,又听弟妇询问:“我今晚能不能在大嫂的屋中,和大嫂你,还有宁宁一块睡一宿?” 伏震和妻子相视了一眼。 温杏这时才反应过来,在郡治的时候就是没有宁宁,弟妇也是可以睡得着的。 弟妇忽然跑过来,绝对不是因为不抱着宁宁就睡不着,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 想明白后,温杏直接看向丈夫,说:“大郎,今晚就让弟妇睡我们屋吧,你去与二弟一块睡吧。” 原本想着与小女儿睡一宿,第二日开始培养感情的伏震,就这样被赶去与二弟一个屋了。 伏危不成想想把人逼太紧,人不仅跑了,他还得与大兄一个屋子。 面面相觑的两个大男人,都忍住不露出心底的那点儿嫌弃而扭过头,继而不由自主的叹出了一口气。 ——诶。 第80章 第八十章 虞滢发现遇到感情上的事情, 要她做出选择,远比让她想方设法赚钱过日子要难得多了。 没谈过恋爱与还对回去抱有奢望,在这二者在之下,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伏危, 所以只能逃了。 温杏倒了一杯微温的茶水递给坐在桌旁发呆的弟妇,轻声说道:“弟妇你放心,我什么都不问。” 虞滢低声说了一声“谢谢”,接过茶水饮了一口, 缓了缓乱跳不已的心绪。 大嫂确实是什么都没有问, 很知心地留了她一个晚上。 一夜难眠,虞滢还是没有答案。 她不清楚对伏危的感情有多少。但应该还不算深,所以才没让她莽撞的在这个半陌生的时代开展一段感情。 约莫只是心动的程度。 或许她还是该等一等,等到她彻底对回家无望后, 等到她对伏危的感情深到她觉得可以展开的时候。 昨晚躲避后,清晨无可避免地在院中碰面了。 二人相视了一眼, 虞滢按下心底几分紧张, 对伏危微微一笑, 道:“早。” 面对平静的虞滢, 伏危微微一怔, 但随即明白她是想粉饰太平,当做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伏危有些后悔昨晚操之过急把人逼跑了。 同时也很清楚, 她是慢热的性子,凡事都得一步一步的来, 但凡逼得紧一些,就会像昨晚那样, 会把人给逼跑了。 想通这点后, 伏危也对她一笑, 温声道:“早。” 看到伏危脸上淡淡的笑意,虞滢很有默契的明白这笑容的意思,同时也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如释重担后,问:“你不是要在辰时上值吗,现在去不怕迟了?” 伏危应道:“知县允了,我晚些时候到衙门也行。” 虞滢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入庖房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早饭之后,几人锁好家中的门,托何家帮忙看一下家后,便去了玉县。 到玉县后,先去一趟西口巷,把伏宁交给罗氏照顾后,几人才去衙门。 大兄大嫂去报道,伏危则去与霍衙差了解情况。 先前收过温家银子的衙差已经招认了,现在大兄大嫂就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 温家母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后,怎就忽然被揭穿了?他们还被押到了衙门?! 三年前朝廷忽然下令,要求岭南一众贱籍服役的三年期限改为男七年,女六年半后。 政策一下来,顿时哀嚎遍野,有人逃走,但却被杀鸡儆猴,当众鞭笞得血肉模糊。 怕死的温家母子琢磨来琢磨去,就想到了李代桃僵这缺德法子。 他们几乎掏空家底,才让衙差让侄女替上去服役。 故而当温家母子见到温杏的时候,虽不知她怎么回来的,但也瞬间明白了过来,是这侄女告的他们。 温家大伯母在公堂之上,指着久而未见的侄女,气得得面容扭曲,大骂:“肯定是你这个贱丫头告的我们!你怎么不去死呢!” 温杏被恶狠狠地瞪着,那母子的眼神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被磋磨的记忆涌现,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往堂外的人群看去,待看见如山一般的丈夫,顿时又不怕了。 温家母子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向人群中,待认出阴沉沉望着他们母子的伏震时,脸色瞬间一白。 伏震比起几年前,更加强壮了。 他们在收买衙差后,就是怕这伏震报复,才会搬到城中躲藏起来的。 在听到那伏震也跟着去了采石场,他们才呼了一口气,过起了无忧的日子。 他们原本还打盘算着在这夫妻俩役期满后,回来之前再离开玉县的。 可他们役期还没满,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在母子俩惊愕之下,已然开始堂审。 受贿的衙差,在先知县被革职之时,也因受贿严重被抓了,此番认罪不过是想拉人垫背。 周知县是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也不喜把小事搞得太复杂,故而很快便把这“李代桃僵”案子给判了。 温家母子没有经过堂妹的同意,就收买衙差替换服役的人,此为一罪。 另,由男丁换成女眷服役,更是罪加一等。 温家长子杖责三十,温家老妇杖责二十,母子二人再关押三个月,赔付六年役银。 看着欺辱过自己的大伯母和大堂兄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温杏心头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温氏母子李代桃僵的案子判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的人告到衙门,说自己家中也有人被迫替代别人去做了苦役,求知县做主。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发现在三年前贱籍政策改变后,就有许多人用这种法子收买官府中人,换人去采石场服役的。 这里面男丁换成女眷的更多。 只需给五百文,就能把这名字给换了,再多给三百文,连性别都能给你换了。 而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三年前先知县在位时办的事情。 上头贪,下头更是贪得肆无忌惮。 因温家母子这一个简单案子,却牵扯出了许多人都是被迫去采石场的案子,处理起这些繁杂的案子后,衙门上下都异常的忙碌。 便是伏危也是忙得双脚不沾地,既要忙商会与新推行的政策,更要忙这些杂事。 伏危忙碌起来了,午时回家吃过午食后,径直去衙门继续忙活,有时更是不回来。 而虞滢则在忙活着新开垦的地。 半个月下来,她去过一趟玉县,碰巧那日伏危一直在衙门没回来,也就错过了。 这些“李代桃僵”的案子查证如实后,如何处罚就有了些许难度。 强制那些人去采石场吧,又恐会闹出人命。但若是不去,恐怕又会对被逼去的人不公平。 再三衡量之下,知县接受了伏危的建议。 ——把被强迫采石场的人放出来,而剩下的役期则改成役银,由原本该去的那些人按月交付,若是交不上来,那就去采石场老老实实的服役。 不得不说,这么一件件李代桃僵的案子解决之后,周知县的声望顿时水涨船高了起来。 过了许久后,虞滢才忽然明白过来,伏危不仅是在处理大嫂的案子,同时也在帮周至县谋划着声望的事情。 而借着这一波声望,知县便开始推行开垦种药材,大豆的政策。 百姓种植药材,知县也安排有这方面学识的人讲解,这人会轮番到玉县管辖下的村子教百姓怎么种草药。 最后所种植的草药,只要不是特别差的,都由四个医馆分两个标准来收购,六文一斤和四文一斤。 倒是不担心药农自己卖给药商,往来药商,衙门登基在册。且调查过,一年到头收购的药材不过几千斤。 一亩地若管理得当,年产六百斤至八百斤草药是正常的。 这么多的药材,皆是一年生长的普通药材,药商也要不了那么多。就算要,因种植时间短,往来的药商也不可能全给十几文一斤。 可新推行的政策中有规定若是散卖给药商,不得低于十三文一斤,若查出后低价售卖,罚银十文一斤。 这一条是硬性规定。 若是药商真要了,那就是有猫腻的,查一查后震慑也是可以的。 在这些规定之下百姓可自行选择如何那一条外销的路,但最后无疑多为选择送去医馆。 按照低价收购的,六百斤晒到七八成干,还有三百多斤,便是按照四文一斤来算,那也还有个一千三百文左右。 除了每年两百文的地租,还是有个一千文左右的盈余的。 而且租的时候不用先给银钱,衙门也会先垫付药材种子和大豆种子,等到明年统一的时间再收地租和种子钱。 但这地可不是随意租,每户人家限制了两亩荒地开垦。同时也限制一亩地用来种大豆,一亩地用来种植草药。 政策一推行,便有人不看好。 有人说“开垦费时费力,用来种草药,还不如种点粮食来得划算。” 但因着是真真切切的觉得周知县是想为百姓好的,故而也很多人配合。 而且这政策对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 这其中最为积极的,莫过于陵水村的村民。 他们是亲眼见道伏家是靠着草药发家的,这政策一出来,如何能让他们不心动? 他们是率先一批去衙门的,摁过手印,画押得二亩荒地开垦。 没等衙门派人去教怎么种草药,他们就去请教了伏家人。 怕伏家不愿意,在此之前争先恐后地给伏家新租下的十亩地开垦。 虞滢才准备请人开垦,地却已经被耕好了一半。 种草药的事,总归之后还是会有人来教,而且这些事情也不需要藏私等,所以等同村的人来请教种草药的时候,虞滢也就教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了。 临近年底,伏危有信送回。 伏危忙,她也忙得没有去玉县,自温家母子的案子过后,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忽然收到伏危的来信,虞滢是有些恍惚的。 温杏催促:“弟妇,你赶紧打开来瞧瞧,看二弟给你写了什么。” 虞滢如梦初醒,连忙拆开伏危的来信。 片刻后,温杏问:“弟妇,二弟与你说什么了?” 虞滢把信折了起来,道:“二郎说过一些天,苍梧郡底下的所有知县都要去郡治汇报。他也一同前去,可因他腿脚不便,知县特准他携着家眷同去。” 温杏愣了一下,问:“弟妇你要不要一块去?” 虞滢想着这次是跟随衙门的人同去,远比先前去郡治的时候要方便许多,而她也可以借这次机会去瞧瞧郡治的摊子。 琢磨片刻后,虞滢道:“应该去吧。” 时间是三日后,但因陈大爷冬天不赶牛车了,虞滢得走到前边一个村子才有牛车去玉县,而且也是两天一趟。 刚好明天就有一趟。 简单地收拾过后,第二日便在大嫂大兄的护送下去了玉县。 * 伏危与知县汇报这半个多月下来,各村子租地开垦荒地的情况。 知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情况,药材也要等到明年二月份才能播种,先说说商会的事情。” 伏危继而道:“商会已然成立,第一批的药材也快收好了,就等着送走了。” 第一批药材多是从几家医馆手中收购来的。 今年来玉县收购药材的药商减少,以至于几家医馆有许多药材未能及时销出去。 而护送的人,衙门对外招募了十人,几家医馆也各送去两人同行,衙门也会派四个身手还算是了得的衙差同行。 知县问:“什么时候去?” “等年节过后送去,那时候送到北面,天气恰好暖和一些,也不至于冰天雪地的,而那个时候药材正缺着,正好能卖一个好价钱。” 知县“嗯”了一声。 要是这批药材能顺利卖出去,玉县的财政也不需要这么捉襟见肘了。 几句话询问过后,知县想起孙幕僚的事情,皱起眉头问伏危:“三个月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怎么瞧着孙幕僚好似没有离开衙门的想法?” 伏危想了想,说:“不若大人找孙幕僚好好劝一劝,想必他能理解的。” 周知县闻言,笑了一声:“你是仗着我现在留你还有用处,便不打算想法子让孙幕僚请辞了吗?” “在下不敢。” “不敢,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这苍梧郡郡下,也没见哪个知县有三个幕僚的,此番去郡治之后指不定会被郡守训斥。” 想到这个,周知县就觉得头疼。 知县现在都没有安排活给孙幕僚了,就是让他自己想明白,然后自动请辞。 可孙幕僚就是装傻充愣,硬是不辞。 这人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留他一个体面,他却不要。 闹到最后,知县也不想留他面子了。 只是怕不给他面子,那些受过他照拂的衙差,差役会心凉。 伏危应道:“孙幕僚会在年节之前自愿离开的。” 知县挑眉看他:“但愿如此。” 从知县书房出来,屋檐外飘下了蒙蒙细雨,伏危的神色微黯。 他知道从陵水村方向到玉县所有牛车的时辰,也知道陈大爷岁数不好,所以冬天不来玉县了。 阿滢若要同去郡治,今日就会来玉县。 这样的天气,想必阿滢今日也不会来玉县。 这一回,要是又错过了见面的时候,再见的话,只能等到年节了。 伏危暗暗一叹,雾气从口中呼出,白茫茫的。 他收回了目光,由着跑过来的小差役推着他离开。 今日有小雨,小差役自告奋勇的送他回去。 回到家中,敲向院门,是伏安来开的门。 伏安把小叔推进了院中,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等等!” 那一刹那,伏危以为出现了幻听。 第81章 八十一章 阴雨绵绵, 天气湿冷刺骨,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双手交叉放入袖子中保暖。 虞滢脖子上围了一面棉布, 头带着斗笠, 因棉衣之下穿着的是尝试了几回才做出来的麻毛衣,倒是比别人暖和一些。 可坐了大半个时辰没有遮风挡雨的牛车,也被这湿冷寒风吹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连句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进屋子后, 在火盆前烤了许久的火才逐渐觉得缓和。 片刻后,伏危端来一杯刚煮好的热姜汤,递给她:“先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虞滢接过,道过一声“多谢”后, 才小口轻啜着热气氤氲的姜汤。 热烫的姜汤缓缓入喉,再入腹, 暖意也渐渐的散开, 虞滢脸色才恢复血气。 捧着半碗热姜汤暖手, 虞滢看向一个多月不见的伏危。 他也在看着自己。 虞滢只得移开目光, 望向地上的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 伏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问:“你怎这时才到?” 即便不是坐陈大爷的牛车,那也是与平时差不多时辰到的才是。 而在方才在进屋后, 她就先换了一双满是泥泞的鞋子,像是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滢哆哆嗦嗦呼出一口冷气, 又喝下一口姜汤后才解释:“牛车在半道陷泥坑了,所以才会这么晚到。” 难怪会是这个时辰才到玉县。 伏危见她还未缓过来, 起身回屋, 片刻后把自己的厚衫取了过来过来, 轻缓披在她的肩上。 虞滢微愣,正要说开口说不用了,伏危却叮嘱:“这几天的天气格外寒凉,明天就要出发去郡治了,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上风寒。” 虞滢闻言,也就作罢。 不过,多添一件衣裳在肩上,也多一分暖意。 外衫传递来暖意的同时,还挟待着一道淡淡的笔墨竹香,是伏危身上的气息。 这气息,很舒服。 虞滢拉了拉肩上的衣裳。 伏危见她没有拒绝,笑意浮现再脸上。 他与她道:“政策推行前,我与知县大人说过药田一事是你提议的,再者你在租赁田地的时候就把一年租金都结清了,更是不需要本地医馆派人去指导如何种植采药,知县便也就同意按照医馆收购的价格来收你的药材。” 虞滢闻言,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她这次来玉县的目的,除了与伏危一块去郡治外,也想询问关于她所种的药材可否不送去医馆,价格是否能一如之前那样。 伏危继而解释:“这政策主要是针对种植草药的药农,后期会更加完善,譬如进山采的草药也会比种植的草药更值钱。但现在是政策推行初期,连第一次草药都还没卖出去,再者山中凶险,所以并不鼓励百姓进山采草药。” 虞滢也认同伏危所言。确实,如果让百姓知道这山草药更值钱,指不定都会冒险进山采药,也更有甚者会荒废药田。 说到政策的事情,虞滢免不得询问伏危关于衙门的事情。 “现在衙门可还有人为难你?” 伏危淡然地拿起铁钳翻弄着陶盆中的柴火,再而放入两根木头,熠熠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的深邃英俊。 相对比半年前,伏危的变化很大。 初见那时不过是落难的年轻贵公子,短短六七个月,现在却已是有担当,且沉稳内敛的成年男子。 或者说更像是深卧水底的潜龙,总会有朝一日能翱翔至云霄。 伏危弄完火盆,抬起头含笑地望向她,回道:“我在衙门很顺利,你莫要太担心” “那就好。”虞滢也笑了笑。 伏危与她大概说着此番去郡治的安排。 “大人约莫要在郡治待五日,而这五日你随我一块住在客栈。白日我会随着大人去郡府,你也可外出。” 五日的话,多少都会要花销。 不过这是去开年终汇报,关于这种出差办公,后世有各项报销,就是不知道这玉县衙门这般穷,有没有报销。 斟酌了一下后,虞滢还是问道:“那可是要自掏腰包准备食宿?” 她全部的银子也就只有三两左右,若是住在好的客栈,一宿就要花去个七八十文,那这也太贵了。 伏危知道她在意银子,也知道她挣银子辛苦,所以仔细询问过了。 “衙门包食宿,而幕僚为单间,衙差则为四人一间。” 同去的幕僚只伏危与钱幕僚两个,两间房的花销不算多。 但衙差人数众多,只能是凑合一下。 虞滢感叹,这幕僚和衙差待遇大不同,连着她也能沾一沾光。 虽然食宿不用担心,可回想起伏危与知县去郡治后会发生的事情,虞滢心底到底有几分担忧。 这时,屋外传来伏安喊吃饭的声音,伏危先站起身,虞滢犹豫了一下后,喊了他。 “伏危。” 伏危转头看向她:“嗯?” 虞滢道:“若是在郡治发生什么事情,莫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你也可以找我商量。” “为何忽然这么说?”她这么一说,伏危有些不明所以。 虞滢笑了笑,说:“就是怕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例如,此次郡治之行,伏危会遇上生父的故人。从故人的言语中会怀疑生父是否真的通敌了,以及怀疑到他的养父。 伏危一笑,点头应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定会与你说。” 有他这句话,虞滢也起身去堂屋用中食。 下午,伏危去上值后,虞滢为了应付这三日路程,去市集买一些食材。 天气冷,也不用担心做好的食材会坏,而在途中午时休息的时候可做饭,便能吃上热饭, * 因离衙门近,第二日也不用匆匆忙忙出门,待用完早膳时,天色稍亮,虞滢才与伏危一同出门。 包袱放在伏危的腿上,虞滢一边撑着油纸伞避着小雨,一边帮忙推一推他的轮椅。 接连两天的细雨,路上很是泥泞,小坑小洼也让轮椅难行。 他们到衙门前时,衙差正好拉来马车。 虞滢再次感觉到了玉县的贫穷。 四辆马车,只有为首的一辆红顶马车是木头做的。 大概此番是苍梧郡所有知县都汇集到郡治,知县为了不丢人,所以特意命人又重新上了一遍红漆。 而其他的马车则显得破旧,不是木头的敞篷,而是布做的敞篷,甚至都有些地方都已经掉色严重了。 即便如此,但相对于大多数靠牛车出行的人而言,这马车已然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稀罕物了。 这回去郡治,知县的妻儿也去,另外还有钱幕僚的妻女。 虞滢没有同伏危一辆马车,而是与钱幕僚的妻女同一辆马车。 虞滢见过知县,但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知县的娘子。 出乎意料,像知县那样子身形健硕的男子,妻子竟然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 约莫三十的年纪,不是很漂亮,但却有一种优雅且自带干净的气质,给人十分舒服的感觉。 虞滢随着伏危去与知县娘子请安。 请安后,周娘子望着余娘子,温笑道:“早就听说过余娘子是能耐的,我一直想见一见余娘子,今日可终于能见到了。” 她从丈夫口中,和衙门里的人口中听说过这余娘子,听说这余娘子是个很能干的妇人。 今日见到,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仔细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余娘子脸颊的“斑点”上。 正在心中暗道可惜了这么精致的五官,可随即想到了些什么,多留意了一下那几块“斑点”,随即淡淡一笑,不再惋惜。 虞滢低头道:“民妇也只是个寻常妇人,虽会认几个草药,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周娘子面上笑意未淡,继而道:“余娘子是个谦虚的人,这点倒是与伏先生相似,也难怪是夫妻。” 虞滢闻言,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伏危。 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禁一笑。 出发的时辰快到了,虞滢与伏危分别。 虞滢目送着伏危由霍衙差他们协助上马车,正要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看到衙门前站着的一个大爷。 大爷约莫五十岁左右,并未穿衙差衣服,但却穿着交领广阔外衫,头戴着冠帽。 如此穿着,在玉县算是富贵人家了,不用多做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孙幕僚了。 虞滢望去的时候,只见孙幕僚眸色阴沉沉地望着伏危,像是暗处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窜出来咬上一口似的。 孙幕僚似乎察觉到有人看过来,他有立马隐去了眼中的不喜。 虞滢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孙幕僚是这么一副表情。 往年去郡治的时候,知县带着他与钱幕僚同去,可今年却是带上伏危,而丢下他,如此心里怎可能会平衡。 虞滢想起在书中孙幕僚磋磨刚进衙门的伏危,是磋磨得最厉害的人。 想到这,虞滢紧皱眉头。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情况全然不同了,伏危也并未受他磋磨。 如今伏危已经收服了洛典史,衙门众人的人心也渐渐靠着伏危靠拢,在这衙门站稳脚跟,也是很快的事情了。 至于孙幕僚,若无意外,年前便会离开衙门。 虞滢想通后,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踩着脚踏蹬上了马车。 入了马车中,做好后,虞滢才朝着钱幕僚的妻子微微一颔首,礼貌道:“见过钱娘子,我是伏幕僚之妻,姓余。” 钱娘子也如她的丈夫一般,是个清高倨傲的,瞧了眼虞滢后,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而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瞧向虞滢,打量了几眼她的样貌后,就撇嘴收回了目光,没有半句问候的话。 母子二人的反应,对虞滢来说正好,她不是话痨的人,这几日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度过,也是不赖的。 第82章 八十二章 马车比牛车平稳, 且也不用饱受风雨的摧残,这让坐过大半年牛车的虞滢来说,俨然感觉到了天差地别。 马车舒适得她昏昏欲睡, 只是耳边环绕着母女二人的窃窃私语, 话题似乎与她有关,她想睡也睡不着。 母女二人说话虽小声,可虞滢这般近,怎么可能听不到? 而且她们似乎也不大避讳虞滢。 “阿娘, 她怎么长得这么丑?”七八岁的年纪, 已经不算是童言无忌了,处于懂事与不懂事中间的姑娘,问出来的话却是没有半点礼貌。 微阖双目的虞滢嘴角轻一抽。 她这模样虽多了几块斑,但也算不得丑。 钱娘子皱眉, 训道:“阿娘与你说过,哪怕遇上自己不喜欢的人, 也不能说出无礼的话, 你忘了?” 虞滢:…… 这根本不是什么训斥, 这钱娘子的话也没有礼貌到哪里去。 索性睁开双眸看着眼前的母女, 目光落在七八岁的白胖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打量, 目光失礼。 虞滢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接着钱娘子的话:“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议论本人, 这是很无礼的行为。” 钱娘子眉心一蹙,面上不悦:“伏娘子, 我在教女儿,你身为外人, 不应该插嘴的。” 虞滢抬眼看向钱娘子, 表情平静:“钱娘子在我面前教女儿, 我不反对,但钱娘子方才所言,似乎也很无礼,让我觉得受到了冒犯。” 钱娘子拧眉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虞滢又说:“上马车的时候,我去给知县娘子请安,知县娘子温婉端庄,不曾因为我的出身而有半分瞧不起我,所以我现在格外敬重知县娘子。” 虞滢声音一顿,继而道:“或许钱娘子出身高贵,瞧不起我曾为罪臣之后,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容旁人诋毁,被当面议论也不敢吭声的人。钱娘子和钱姑娘要是再出言不敬,我也会反驳回去,若是钱娘子想论一论,我也会寻知县娘子做主,相信知县娘子会秉公处理是谁的过失。” 钱娘子脸色沉了沉,想不到她会拿知县娘子来压她。 这次,是她去知县娘子那处讨得同去郡治的,若是闹得不欢,也只会落了丈夫的脸。 最后,钱娘子还是有几分不情愿的开了口:“我方才失言,还请伏娘子莫要介意。” 虞滢淡淡一笑,目光从钱娘子身上移到小姑娘的身上,道:“没关系。” 小姑娘惊讶地看向面前穿着与家中婆子穿着差不多的妇人。 不成想她竟能让阿娘服软,与其同时她也感觉到面前的妇人,与家中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婆子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她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因这小插曲,原本就没话说,现在更是无视对方。 对于不喜自己,自己也不喜的人,这样的相处就很好。 奔波一日,只在晌午时停下休息半个时辰,接着继续赶路。 衙差是步行的,所以这马车和坐牛车到郡治是差不多的时间,三天两宿。 快入夜前,他们赶到了驿站。 驿站较小,屋子没有那么多,一些衙差只能在楼下打地铺。 伏危与虞滢夫妻俩分得一间小屋。 小屋比虞滢刚穿越那会睡的茅草屋还要窄小,就是床也只能堪堪能睡得两人。 伏危与虞滢进过一趟屋,他看到周遭环境后,微微拧眉。 或许知道知县会到这歇脚,所以驿站也有特意打扫过。 虽不知道知县和钱幕僚的屋子是怎么样的,但他们住的这个屋子显然很破旧。 风一吹,冷风从窗户的大缝隙猛然钻入,冷得很。 脚踩在地板上,也会“嘎吱嘎吱”作响,就是房梁都有蛀虫啃咬木头发出的声音。 小木床上的被褥缝缝补补,洗得已经泛白。 伏危抱以歉意与虞滢道:“委屈你了。” 虞滢笑道:“这环境不怎么好,但也比先前住的茅草屋要好得多。” 说着话,有衙差来唤伏危。 伏危也就只能先离开。 虞滢观察过小床,无奈一叹。 在旁人眼中她与伏危是夫妻,床再小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他们不是呀,床但凡大些,她都不至于叹气。 叹过气后,虞滢开始收拾。 她不慌不忙地到后厨找来了稻草,把窗户口的大缝隙都给堵上了。 虽还有冷风从缝隙中钻入,可也远比方才要好。 虞滢来前就有先见之明,知道环境不会很好,所以特意准备了干净的被单子。 她拿出靛蓝色的被套和床单开始整理床铺。 床单铺在床上,把看不清原本颜色且尽是补丁的床褥遮得严严实实,再把虽破旧,好在不脏,也没有什么奇怪味道的被子入到被套中。 等伏危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床铺之时,诧异地望向虞滢。 虞滢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怎样,我还是几分能力的吧?” 伏危轻拍了拍掌,赞叹:“还是你有远见。” 虞滢笑道:“敷衍。” 屋中收拾好后,接着便是用饭的问题。 要是换成别的知县,可能会让衙差自行备干粮,但这周知县显然要开始大干一场了,这收服人心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所以来时就说过食宿衙门全包。 有衙差专门去做吃食,虞滢也不需要张罗。 晚食是菘菜炖肉,每人再配上一个鸡蛋,有油水的吃食,也能让人忘却一日的疲惫。 暮食后,虞滢去借庖房熬了一锅桂圆红枣茶。 桂圆干和红枣干在干货铺子就能买到,这二者在岭南有产,也不是很贵。 就是这红糖稀罕了一些,虞滢只放少许一起煮。 一锅红枣茶煮好后,虞滢尝了尝。因桂圆本就甜,所以哪怕红糖放得少,但这茶水还是有丝丝甜味的。 虞滢打了几碗的茶水,端给伺候知县娘子的婆子,说道:“天气寒冷,喝碗桂圆红枣茶会好睡一些,还劳烦大嫂子送去给知县娘子。” 婆子接过了端盘,道:“余娘子有心了。” 虞滢笑了笑,而后道:“我做了很多,大家都有份,大嫂子那份我留着一会再送来。” 闻言,婆子脸上露出了笑意:“余娘子太客气了,我自己去盛就是了。” 虞滢:“不碍事的。” 虞滢转身离开,回到庖房再盛了几碗,在唤来眼熟的吴小衙差,让他把这几碗送到钱幕僚屋中去。 虽与钱娘子母子谈不来,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虞滢多盛三碗后,才把锅搬到大堂中,与霍衙差道:“这天气冷,晚间大家伙都睡在大堂,我煮了热茶,喝过之后也能暖一暖身子,好睡一些,还劳烦霍衙差喊人来分了。” 霍衙差道:“余娘子这番好意,我替大家伙给余娘子道谢了。” 虞滢笑了笑,道:“我家夫君这段时日多得大家照顾,我不过煮些热茶,也是应当的。” 近处衙差听到伏幕僚的娘子所言,都叹这伏幕僚娶得了贤妻。 虞滢说罢,转身回后厨,把几碗热茶端上了二楼。 推门入屋,看着竹简的伏危转头看去,看向热气袅袅的托盘,问她:“你去熬茶了?” 虞滢端出两碗放在小桌上,说道:“天气寒冷,我与你尚且还能有一床御寒,别的衙差可是要睡地板的,所以我就熬了锅能暖身子的桂圆红枣茶,你也先别忙活,赶紧趁热喝了。” 伏危看向她碗中的另一碗,问:“还有一碗是给谁的?” 虞滢端起托盘:“是给伺候知县娘子的婆子留着的。她要伺候知县娘子,等忙完后,这桂圆红枣茶估计也分没了,我可不想因为一碗茶被人记念着。” 说着,便出了屋子。 * 知县的屋中。 周知县泡着脚,而周娘子正要哄孩子入睡之时,伺候的婆子端着几碗茶水进来。 “这是余娘子送来的桂圆红枣茶,说是熬了许多,人人都有份。” 桂圆红枣皆为温补,用来一块煮茶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周娘子闻言,笑道:“这余娘子倒是有心。” 待婆子把茶水放至桌面,退出屋子后,周娘子才端起来浅尝一口,觉得没问题才给儿女饮。 等给儿子喂了小半碗后,才端起一碗递给丈夫。 看着儿女在床榻上玩耍,周娘子才压低声音问丈夫:“大人觉得那余娘子长得如何?” 喝着茶水的周知县差些没被妻子的话给呛到,他放下碗后,面色古怪地看向妻子:“我作甚要特意打量下属的妻子?” 周娘子睨了他一眼:“你就没注意过余娘子脸上的黑斑?” 周知县把空碗放在一旁,想了想:“就大概看了一眼,没细看。” “果然,要是你细看了,就知道那黑斑有端倪了。” 周知县闻言,不解:“还能什么有端倪?” “我瞧着像是故意抹上去的,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等过些天我再仔细瞧瞧有无变化。” 经妻子这么一说,周知县不禁仔细回想那余氏的样貌,但奈何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故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随即想到余家之前是做太医的,因误诊被流放,便道:“以往被流放的女眷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而那余氏出生在太医家中,会认草药,以此来遮貌自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娘子听到“流放”二字,面色微微黯然:“以前被流放的罪人都是有作恶的名头,可现在我都搞不明白被流放的人是真有罪,还是被冤的。” 现在朝廷乌烟瘴气的,被流放的也不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的。 像余家这种,不过是小误诊了帝王宠妃,并未闹出性命,或是闹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还不是照样被砍了脑袋,全家被流放岭南。 周知县轻嘘了一声:“娘子慎言。” 周娘子也不说了,只瞧了他一眼,说道:“玉县虽然是穷了些,但好在是平平安安的,不知你想什么,还一心想着京都。” 周知县叹了一声气,说:“我有我的打算。” 这样的朝局迟早要乱,他不赶紧抓住权势,往后谈何自保? 第83章 八十三章 夜色渐深, 虞滢泡过脚后,率先躺上狭小的床铺。 她瞧向还在桌前看着竹简的伏危,喊道:“别瞧了, 明天还要赶路,先歇着吧。” 伏危犹豫片刻, 还是卷起竹简放入包袱中,吹熄油灯, 摸黑走到床铺旁。 站在床边半晌才和衣缓缓躺下。 木床显然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便是动作轻缓地躺下,还是避免不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屋子, 声音格外明显。 虞滢知道床小,故而紧紧贴着里侧的墙壁,可伏危躺下后,他们之间竟然还有空余距离。 不用多想, 也知伏危半个身子都是悬空的。 虞滢把半张被衾分给伏危,低声与他说:“你睡进来些吧。” 伏危接过被衾,盖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被衾底下有丝丝暖意从里侧传散过来。 “这样就可以了。” 他既然都说没关系了, 虞滢也就不再劝。 寒风呼呼作响, 老旧的驿站在风中发出各种摇摇欲坠的声音。 被衾年头久远, 一点也不暖和,更别说二人中间还空出一条缝隙,冷风时不时从着缝隙灌入。 虞滢就是脚上穿着布袜, 也感觉不到暖意, 冷得双手紧紧抱臂。 原先半悬空着的伏危, 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挪身子睡进来了。 两人挨着, 被衾间没了间隙,被窝之下逐渐暖和。 虞滢转头间,也听到窸窣的声响,下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一怔。 黑暗中,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感觉得伏危也在望着她的方向。 看不清,感官却格外的清晰,能感觉到彼此想屏息,却又不禁缓缓呼出的热息。 虞滢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不过是片刻,却好似过了许久。 她转回头,耳边再度传来窸窣的声音,想是伏危也转了头。 虞滢望着黑漆漆的上方,想着她和伏危的关系。 她们不是夫妻,不是情侣,却已经超过友人的亲密。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自伏危与虞滢再次真挚告白后,她也明白一味地逃避是没用的。 况且就现在同床而眠的情况而言,对一个古人来说也有些不公平。 而现在一直困扰她的,是她还抱有对回到现代的奢望。 明明知道这奢望微乎其微,甚至不可能出现,但她还是不想给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太多的牵挂。 可恋爱还有分手的时候,结婚还会有离婚的时候,或许会有一段痛苦的时间,但也不是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从陵水村去玉县寻伏危时,虞滢也已经想通,想明白了。 除却外边嘈杂的声响,屋中静得蛀虫蚕食木头的“吱吱”声格外的清晰,让人听着就很烦躁。 “伏危。”她轻声喊。 “嗯?” 她斟酌片刻后才继续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或许我们可以先谈一段,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你觉得如何?” 虞滢望着黑漆漆的上方,暗暗呼出一口气,心跳呯呯的快速跳动着。 身旁的人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须臾过后,伏危沉吟过才问:“你要谈什么?” …… 紧张好半晌,结果对方却不知谈一段是什么意思。 虞滢转身背对伏危,踌躇半晌过后,才解释:“就只先定情,至于名副其实的夫妻,等以后再说。” 伏危听到“定情”二字,眼眸逐渐睁大,心中似有巨浪翻起。 半晌过后,他声音紧绷的再确认:“你当真想明白了,要与我定情?” 虞滢轻“嗯”一声。 黑暗中,伏危的脸上与眼里顿时绽开了笑意。 “好,先定情。”他声音徐缓温和,看似平静,但心底却不知多愉悦。 “阿滢。” “嗯?” “我可否握一握你的手?” 虞滢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正躺回来,踌躇许久,才颤颤地用指尖轻触他的手背。 才触碰到下一瞬,手便被宽厚的手掌握在了掌心之中。 虞滢的心头微微一荡。 “阿滢,我很高兴。” 虞滢感觉得出来,他嗓音轻快,显然是雀跃的。 虞滢也浅浅一笑。 以后的事情如何,谁都不知道,她想趁着他们还是在一块的时候,先尝试走出第一步。 他们没有激动,没有过分的亲密,仅仅只是手牵着手过了一宿。 早间醒的时候,伏危已然起来敛衽整理发束。 虞滢从床上坐起时,伏危顺手把她的外衫取来放在了床上。 二人相视一眼,都相继露出笑意。 穿戴整齐,虞滢去端来水梳洗。 梳洗过后,在大堂喝上一碗热粥,便整装待发。 霍衙差去与伏危打招呼时,便见那张俊脸上满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好奇的问:“伏先生今儿个怎就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伏危略一收敛喜意,问:“我先前不也如此?” 霍衙差笑道:“伏先生这就小看我了,我好歹当过十八年的衙差,怎能瞧不出伏先生昨日与今日有何不同?” 眯眸细想片刻,才分析道:“昨日笑意温和,今日不仅脸上,就连眼里都是笑意,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心情很好了。” 伏危目光落在上马车的虞滢身上,笑意渐深:“今日心情确实好。” 霍衙差和另外一个要把伏危搀扶上马车的人,相继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再看向他脸上更明显的笑意,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 二人心照不宣地把伏危扶上马车。 伏危坐定后,钱幕僚和同马车的典史也相继上马车。 马车徐缓前行。 钱幕僚往伏危望去,想起昨夜妻子与自己诉苦那余氏的事。 不仅掺和她教女,还扬言说若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就要告到知县娘子那里去。 说到这,便让他与余氏的丈夫说一说,让余氏莫要太过嚣张。 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伏郎君。” 闭目养神的伏危闻声,睁开双眼看向钱幕僚,露出一贯浅笑:“钱先生有何事?” 钱幕僚面色冷傲的道:“伏郎君的娘子似乎有些不懂礼仪,我妻在训女的时候不仅插嘴,在我内人说了她几句,她竟还不知轻重的说要找知县娘子做主,此等做派,似乎有些讨人嫌。” 话语落下,伏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一旁的典史听到这些话,双眼暗暗一睁。 在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时,暗忖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现在下马车又太过特意了。 坐在右侧,只能低下头,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 伏危笑意淡下,反问:“钱先生可了解我家娘子?” 钱幕僚眉头一皱:“我为何要了解你娘子?” 伏危一笑:“钱先生既然不了解,为何妄断是在下的娘子不懂礼仪,讨人嫌?难道只是因为贵娘子片面之词?” 钱幕僚脸色一沉:“怎么,你觉得我内人诬陷了你娘子?” 伏危笑意敛去,正色道:“在下敬重钱先生,但并不代表钱先生和贵娘子可以诋毁我妻子,在下的妻子于在下而言重于泰山,若是期间有什么误会,或是被诬陷,在下必然要查清楚。” 钱幕僚不悦道:“就这点小事,你还想闹到知县娘子哪处去不成?” 伏危:“这本该是妇人之间的事,我等男子不便管,但既然钱先生都已经开口了,在下就不能当做没听到。” 在钱幕僚皱着双眉时,伏危又道:“先问清楚,若真是我妻子失言,我与内人必然道歉。但若问不清楚,那再寻知县娘子给钱娘子与在下娘子调和,我等不必再掺和,钱先生看如何?” 钱幕僚应:“成。” 晌午休息时,虞滢下马车透气时便见伏危与钱幕僚一同过来,有些诧异。 正要撩帘子下来的钱娘子见状,脸上露出笑意。 伏郎君虽说是幕僚,但到底是新进衙门的,丈夫也算他的上峰,下属到底还是得看上峰脸色行事的。 哪怕他知道妻子并没有失言,但为了不落上峰的脸,定然会训斥妻子。 如此,也能训一训这自恃清高的余氏。 二人过来后,虞滢双手放于腹上,朝着钱幕僚一颔首:“见过钱先生。” 钱幕僚则是朝着她冷哼一声。 虞滢没太在意地看向伏危,以眼神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车近处没什么人,伏危则直接开口道:“方才在马车上,钱先生与我说,你在钱娘子训女时不知礼的横插一脚,被钱娘子说了几句,又不知轻重的说要寻知县娘子做主。” 虞滢闻言,明白了,这是恶人先告状。 她转头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的母女二人。 钱娘子抬着下颚,态度轻慢,好似吃定伏危会训她一样。 “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所以特意与钱先生过来询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虞滢转回头,望了眼伏危,然后再看向钱先生,从容的道:“昨日刚上马车,钱小姑娘当着我的面问钱娘子,问为何我长得这么丑,钱娘子训她,说便是再不喜欢的人,也不能当面说闲话。” “我觉得受到了冒犯,只是让钱小姑娘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议论本人,这也会很无礼。这些话,好似也不是很过分吧?” 钱娘子当即反驳道:“孩子不懂事,我也训了,奈何余娘子太过敏感,认为我也说了你,还说着要到知县娘子面前论一论,这不是明摆着要落我的脸么?!” 这两人,各说各有理。 伏危看向钱幕僚:“在下娘子确实是受到了冒犯,而似乎钱娘子并未与钱先生细说。” 钱幕僚也是皱起了眉头。 伏危又道:“妇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也理不了,不若去寻知县娘子,让知县娘子来调和?” 一听要去找知县娘子,钱娘子当即稳不住了,忙道:“不过是小事,你非要闹这么大?” 钱先生也不是蠢人,他了解自己妻子,若真的是自己理亏,就是闹到知县娘子那处也要讨一个理回来。 现在想息事宁人,肯定有猫腻! 想到这,钱幕僚脸色黑了下来,他看向女儿,沉声问:“你是否当着余娘子的面说过那些话?” 钱小姑娘被父亲严厉的一瞧,不敢说谎,只能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谁开的头,已然明了。 钱幕僚被自己妻女落了脸,面色难看。 他黑着脸看向妻子,极为不悦道:“你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我就立刻让人把你送回玉县去!” 说罢,愤然挥袖而去。 钱娘子脸上露出窘迫之色。 虞滢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没有说什么,径直推着伏危离开。 把伏危推到小河边才停下。 素舆停下,伏危与她道:“莫要与那妇人置气,不值当。” 虞滢走到他身旁,一笑:“我并没有生气,也不在意。” 伏危转头抬眼看向她。 确实,她神色洒脱的,真的没有因为这么个妇人而影响心情。 伏危也露出淡淡的笑意,微微垂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想起昨夜,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虞滢一愣,低头看向忽然被握住的手,再看向他,轻抽了抽手,低声道:“有人会瞧到。” 伏危镇定自若的道:“旁人看到又如何,我牵自己娘子……” 话还未说话,一声轻咳声响起,伏危立即松开了虞滢的手。 二人转头看去,是霍衙差和知县。 周知县板着脸训道:“知你们夫妻恩爱,但也要注意这么多人瞧着呢。” 虞滢:…… 伏危:…… 二人年轻,且第一回谈情说爱就被抓了个正着,两双耳都不禁染上了绯意。 虞滢匆匆行礼后,便快速走开了。 等吃过干粮,继续出发。 虞滢与钱娘子静默不言地坐在马车上,俨然是相看两相厌。 另一车厢中,向来倨傲的钱幕僚还是公私分明的与伏危道:“我内人胡闹失礼,你莫要怪罪。” 伏危一笑:“误会既然说开了,自然不会怪罪,只是盼着钱娘子日后能与在下娘子握手言和。” 钱幕僚见他并没有不依不饶,便道:“虽不知会不会握手言和,但我承诺你,不会让她在背后弄什么小动作。” 伏危一拱手:“那就谢过钱先生了。” …… 三日两夜,终于到了郡治。 因入城时已快入夜,所以虞滢只能第二日一早再去摆摊的地方寻宋三郎。 原本以为是住客栈的,但郡府给知县们都安排了住所。 给周知县安排的是一座小院。 虞滢与伏危还是同一间屋,这屋子远比驿站的要好,该有的都有。 只是虞滢出院子逛了一趟,不经意间从安排在小院伺候的下人口中听到一些闲话,这郡治的七个附属县的知县,周知县的住所是最小最差的。 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人看碟子下菜,而玉县是苍梧郡最为贫穷的县,自然是不被人待见的。 周知县本是世家大族的庶子,嫡子把他下放到玉县这等小县城,要么是因厌烦,要么是觉得他会威胁到自己。 虞滢揣测着二者都有。 正因周知县被下放,伏危也才能遇上伯乐。 而时下的窘境也不过是暂时的。 第84章 八十四章 翌日天气和霁, 比起前两天也暖和了许多。 一早,伏危用完早食就匆匆随着周知县出门去了郡守府。 虞滢在简单洗漱过后,照着屋中铜镜把脸上的“黑斑”重新再染一遍色。 准备妥当, 她才出门去寻宋三郎。 虞滢刚出院子就遇碰上了知县娘子。 知县娘子带着孩子与钱娘子母女在院中散步。 钱娘子看见虞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虞滢停步朝着知县娘子一行礼后, 知县娘子问她:“余娘子这是要出门?” 虞滢应道:“有些事情,所以要出一趟门。” “余娘子一人出去, 恐会不安全,要不然我派人与你一同出去?”知县娘子有些担忧。 虞滢笑应:“民妇一个多月前在郡治待过小半个月,所以对郡治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知县娘子不禁回想伏幕僚入衙门的时间, 讶异道:“余娘子自己一个人来的?” “那倒不是, 先前是随着家中的大兄大嫂,还有同村相熟的一同来的,后来在这郡治支个小摊,做了点小买卖, 同村相熟的留在郡治继续做买卖。民妇都到郡治了,就打算去瞧一瞧。” 听到是摆摊,钱娘子眼中露出细微的鄙夷。 相比钱娘子的反应,知县娘子倒是倍感好奇的询问:“余娘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虞滢应道:“因民妇会辨认一些药草, 所以就自己调制面脂。若是娘子不嫌弃, 今日回来时, 民妇给娘子带一份回来试一试。” 知县娘子温笑道:“识药草,会调面脂的女子可没几个,我怎会嫌弃?” 钱娘子听到知县娘子夸赞的话, 脸色有些不大好。 几句话后, 知县娘子让她先忙, 虞滢也就离开了。 人一走, 钱娘子才在旁道:“虽然识药草会调面脂是本事,可在这大庭广之之下摆摊子到底是难登大雅之堂,这余娘子着实丢伏郎君的脸。” 知县娘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声音温婉:“我倒不这么觉得,毕竟积水成流,今日虽只是一个小摊,可谁能确定以后余娘子就不能凭着这个摊子开成铺子?” 钱娘子轻笑道:“若是余娘子能开成铺子,我日后定要送去一份大礼。” 知县娘子一笑:“那我给余娘子记着了。” * 因近来天气寒冷,时下街道上的人比虞滢一个多月前来郡治是要少很多,但尽管如此,也比玉县要繁荣。 喧闹的街市中到处都是摊贩招揽生意的喊声,热闹得很。 虞滢发现有很多摊子和之前的有点不一样了。 之前的摊子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可现在几乎都挂上了招牌,而且矮摊子也逐渐被高摊子取代。 看来,摊贩也开始在摊子上面花费心思了。 虞滢轻吁一口气,凭着记忆找到了摆摊的地方。 看到熟悉的招牌,之前还算是比较特别的摊子,在周围都是差不多模样的摊子衬托下,却已经不那么的出众了。 虞滢眉心轻蹙,但看到自己的摊子前还是有几个人围着的,她这才呼出一口气。 看来生意还是可以的。 虞滢正欣喜地走过去,却发现摊子前的人不是宋三郎,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姑娘见到她,忙招呼道:“娘子可是要面脂?不是我吹嘘,我们这如玉坊的面脂两款面脂都是用多种草药调制的,比起寻常的面脂更有效果。” 虞滢看着面生面孔,询问:“我记着这摊子是一个姓宋的男子做的营生,怎换人了?” 年轻姑娘闻言,有些诧异,然后扭头往街市那头望去。 虞滢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望过去,不远处的一个面摊中,正在吃面的男子可不正是宋三郎。 正吃着面的宋三郎也抬起视线往摊子望来,见到虞滢的时候露出惊愕之色,接着几大口吃完面条后就快步走了回来。 走到跟前时,宋三郎惊诧道:“伏家弟妇你怎么来了?” 虞滢应道:“二郎有事来郡治,我也一同来了。” 说罢看了眼摊子前的姑娘,又看向宋三郎,问:“怎么回事?” 见二人是认识的,年轻姑娘也露出了诧异之色,问宋三郎:“宋掌柜,这位是……” 宋三郎忙道:“这是我的东家。” 年轻姑娘闻言,露出惊讶的神色。 宋三郎道:“你先忙活。” 说罢,看向虞滢:“伏家弟妇借一步说话。” 随后,虞滢与他走到街道的一旁,宋三郎便开始解释。 原来是他们离开郡治后,这摊子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差,宋三郎就寻思着是因自己长得太过震慑人,以至于别人不敢来买东西。 再者这平时都几乎是做女子生意,便想着招个女子来摆几日摊,看看情况。 而在他居住的巷子里头,恰好给他遇上了这么一个能说会道姑娘,一番波折后才成功与姑娘商量摆摊子的事情,然后一天给她七文钱的工钱。 苏姑娘同意后就先试用几日。 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因此宋三郎就让姑娘看摊子,他在附近看着,以防有人来滋事。 虞滢闻言,算了一笔账。 若是宋三郎从他自己的工钱中取出七文给这姑娘,那么这一天得保证卖出三罐好的面脂才足够他在郡治一个月的花销。 算到这,虞滢面前略微凝重:“那这生意如何?” 宋三郎道:“苏姑娘的口才好,这四十多日,摆摊的天数是三十二日,卖出一百多罐面脂,这银钱的话,我明日给你送来。” 虞滢没想到这生意还是挺好的,道:“这个不着急。” 她往摊子瞧去,看着那姑娘热情地拉拢着顾客,琢磨了一下,说:“我倒觉得可以长期雇佣那姑娘。” 说到这,虞滢看到人来人往的街市,随而道:“这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等收摊后,再去我们之前住的客栈。” 宋三郎看向摊子,说:“成。” 虞滢在摊子处拿走两罐贵的面脂,之后也就回了行馆。 回到行馆,已是午时。 她前脚才回屋,伏危后脚就回来了。 虞滢点燃炉子,烧热茶水,问他:“今日去见了这郡治的郡太守,感觉如何?” 伏危从轮椅上站起,面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晚安排了歌舞宴席,看着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本该是汇报各县情况的,可今日第一日就开始大摆宴席,欢庆歌舞,确实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 “那你要去么?” “要去的。” 伏危回想今日随着周知县去郡守府时,只是在外头等候,但因坐着素舆很是显眼,所以太守从屋中一出来,就看见了他。 太守看向他的目光中,是趣味的,稀奇的。 显然,这目光带有明显的侮辱性。 若是伏危真是残废的,恐怕即便感觉到侮辱,也只能把所有的苦楚咽回腹中,强颜欢笑。 腿脚健全的伏危,在面对太守的异样的目光时,很是从容地低头行礼。 许是太守觉着他能助兴,便特意嘱咐了让他也去。 伏危并未把这些告诉虞滢,他反问她:“你今日可去找了宋三郎?” 虞滢点头:“找了,他聘了个姑娘看摊子,一日给七文钱。但我仔细算了算,这样算的话,他除却吃住的,也剩不了几个钱。” 茶水已然温热,虞滢翻开两个杯子,徐徐倒入温茶,琢磨道:“我寻思着这笔费用应该是我来承担的,毕竟我先前也没有给宋三郎底薪……”想到伏危听不懂,她换了个说辞:“也就是最基本的工钱,只是把货给他卖而已,可这利润又是极小的。” 说着,放下茶壶,端起一杯茶水来饮。 伏危思索几息,分析道:“应该是承担的,毕竟宋三郎是必须要留在郡治的。他的作用不在于能帮你卖出面脂,而是在于能帮你盯着郡治的买卖,即便那个姑娘卖得再多的面脂,但始终不是你所信任的人。” 虞滢也赞同:“况且要不是他找来那个姑娘,生意也不会这么好。” 说到这,虞滢补充道:“宋三郎与我说卖出了一百多罐的面脂,原本我估摸着最多也就八十多罐的,没想到能超出这么多。” 伏危闻言,这数目也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利润只有几两银子,可这毕竟只是一个小摊子,能在一个多月挣得这么多,已然是非常不错的数目了。 “今日我就与宋三郎说一说,但按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容易接受,我还得仔细想一想该怎么来安排。” 伏危见她思索,索性手支着桌面,撑着下颌静静地,仔细地望着她认真盘算的神情。 虞滢认真思索间,见他静静的望着自己,忙抬手遮住他双眼:“你收敛些,别总盯着我瞧。” 伏危嘴角微微扬起:“我不瞧便是。” 虞滢拿下手,轻瞪了他一下。 这时,有下人敲了房门,说:“郎君,娘子,午膳好了。” 虞滢望向房门,待伏危在轮椅坐下后,她才起身去开房门。 接过下人送来的饭菜,待放到桌面后,才转身去把房门给关上。 行院虽不用银钱,但吃食却是周知县自掏腰包的。 一荤两素,伙食还算不错。 用完午膳后,虞滢与伏危歇午晌。 上榻后,伏危拉过虞滢的手,轻攥在掌中。 自虞滢说定情那一晚开始,伏危便喜拉着她的手入睡。 毕竟这也不是很过分请求,虽然有些羞涩,但虞滢还是决定随他。 午休后,伏危又去了知县那处,虞滢便拿着两罐面脂去拜访知县娘子。 知县娘子刚午休过,正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见余娘子来寻自己,也就先暂缓出门的时辰。 虞滢把两罐面脂给了知县娘子。 知县娘子拿着罐子端详片刻。 瓷罐瞧上去倒是精巧,不似是小摊小贩摆卖的面脂。 她打开一罐瞧了眼,面脂是透亮的橘子黄色,看着就很漂亮的颜色。 她挖了一点在虎口周围抹匀,再抬起手低头轻轻一闻,唇边也随之露出浅浅笑意。 这香气也是清新怡人。 知县娘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妇人,不吝啬的夸赞:“看来余娘子花了很多心思在这面脂上边,这样成色的面脂,与铺子里边卖的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 虞滢谦虚道:“还是会有些差别的。” 知县娘子摇了摇头:“玉县中面脂卖得最好的铺子,估摸着也比不上余娘子的面脂。” 虞滢低头浅笑。 她这面脂的方子,是经过古方改良的,效果自然会比寻常面脂方子要好上一些。 在这学识匮乏的时代,好的药方几乎多数出自杏林世家,而且也不外传,这也让学了十几年药学知识的虞滢混得一口饭吃。 “若是这面脂效果好,待回到玉县后,我便给余娘子你招揽些生意。” 虞滢忙谢道:“承蒙娘子看得起我这小买卖。” 知县娘子放下面脂,道:“虽是小买卖,可东西是好的,余娘子也不用愁卖不出去,指不定还能靠着这面脂发家致富呢。” 虞滢笑道:“那便承娘子吉言了。” 因知县娘子还要出门,也就没留她太久。待了半刻后,虞滢就从知县娘子的院中离去。 待时辰差不多,她才再次出门,去客栈赴宋三郎的约。 到客栈大堂,宋三郎还未到,虞滢便点上一壶茶和两份点心。 等了约莫一刻后,宋三郎才姗姗来迟。 宋三郎提着一个竹篮进来的。 竹篮用布包裹着,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可篮子放到桌面上时,桌面轻一震,显然里头的是重物。 虞滢一想,便知篮中里放的都是铜板。 她诧异道:“怎么送来了,不是说明日再送吗?” 宋三郎笑道:“既然今日伏家弟妇约见,我就回去一趟,把这些都取来了。” 他看了眼篮子,继而说:“摊子也有些名声了,后边很多人都是朝着咱们如玉坊的牌子找来的,再加上苏姑娘的口才,这五十文的面脂卖出了五十八罐,三十五文的是八十七罐。” 说到最后,宋三郎压低声音道:“因着有些人谈个一两文的价钱,所以少了个几十文,这篮子里边共有五千九百零五文。” 这五千多文,成本虽未扣除,可这个数目,也属实让虞滢惊喜。 她回过神道:“等我今晚算过后,明日再把宋三兄的那份送来。” 宋三郎不甚在意的道:“我的不着急。” 虞滢笑了笑,随而斟酌片刻,才道:“毕竟宋三兄也帮我赚了这么多银子,所以关于请苏姑娘做活的工钱,还是从我这里出吧。” 宋三郎一听,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请来的人,怎能让伏家弟妇你来出银子呢?!” 虞滢不急不缓的道:“宋三兄莫着急,且先听我说完。” 第85章 八十五章 “宋三兄莫着急, 且先听我说完。” 宋三郎略一犹豫,还是道:“那伏家弟妇你先说。” 虞滢与他分析道:“若只是宋三兄一人摆摊的话,肯定是赚不了这么多银钱的, 是不是?” 按照宋三郎不得已请人的情况来看,估计比她想的八十罐还要少。 对于这点, 宋三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点头应:“确实不能。” “我远在玉县,宋三兄也不能事事与我商议, 但做出正确的决断,给我带来好的效益,我感激宋三兄还来不及呢, 又怎能剥削宋三兄的利润呢?” 虞滢方才听过宋三郎说的销量, 再在的心底算了一遍帐 先前答应过他的,两个档次分别按四文和六文的来算,而现在分别是八十七和五十八罐。 那么相对应都是三百四十八文,共要给他六百九十六文。 他这一日吃喝且算省一点, 也要七文一日,那这四十多日也要花去近三百文,再有租屋一百二十文。 那这四百文左右的花销一减去,他也就只剩下两三百文。 再减去苏姑娘这两百来文的工钱, 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 既然如此, 不如就把这摊子当做一间小店。宋三郎是店长, 苏姑娘则是员工,若是能挣得更多的收益,她身为东家, 肯定是不能吝啬的。 “这忙活一个多月, 就只挣这二三十文钱, 即便是宋三兄不在意, 但我也不愿做这周扒皮。” 宋三郎还在思索间,虞滢便拍了板:“就这样吧,与我来说一个月多出个两百来文钱,也还是有很多赚头的。” 宋三郎面色有几分凝重,还是忍不住的道:“可这是我招来的人,让伏家弟妇来付工钱,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 虞滢郑重道:“我觉得这才是最合理的,有钱大家一起挣,买卖才能更长久。如若只有我自己吃米饭,别人喝米汤,这生意恐怕也不长久,且生意归生意,情分归情分,该给的,我绝不会含糊。” 宋三郎沉默了。 虞滢又道:“况且若是今年到年底收益好,没准明年就能在这郡治开一间小铺子,到时候还能请苏娘子长期帮忙做活。” 宋三郎听闻伏家弟妇要在郡治开铺子,凝重的脸色中不禁浮现惊讶之色,但随即想到现在的利润,若是开一间小铺子,也是能盈利的。 “对了,麻烦宋三兄与苏姑娘说一下,就说到年底,会根据摊子的盈利再分红利给她。” 宋三郎一惊,道:“这七文钱的工钱其实也不低了,还要再给红利?” 虞滢一笑:“这能是调动苏姑娘的积极,没说之前或者一天只卖出去四罐,可说了之后,一天说不定能卖出去六罐。而我只需要从多出的两罐盈利中抽出几文钱给苏姑娘,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话到最后,虞滢看向他:“宋三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宋三郎细思片刻。 他当初还在士族底下做活,若是按照劳力到年底有所奖赏,他肯定会更加的卖力。 想到这,宋三郎也认同:“如此确实会更加卖力。” 虞滢也不说苏姑娘的事,继而说现在的存活。 “现在离年底也就只有半个多月了,年底采买的人多,半个月还剩下一百四十多罐面脂,显然是绰绰有余的。” 思索了片刻,又道:“但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多做一些,然后趁着临近年节这个大节日,想个法子多卖一些出去。” 宋三郎提议道:“先前送试用面脂的法子就挺好的,起码十个人里边有一两个人是会再回来购买的。” 虞滢摇头:“这个法子已然不新颖了,而且我今日特意逛过一圈街市,发现别的摊子也在送试用的面脂,我们就算要送,也要送与面脂不同的东西。” 宋三郎狐疑道:“可我们的摊子就是做面脂生意的,还能送什么?” 虞滢沉吟片刻才道:“虽是做面脂生意,但往来客人都是女客居多,而女客能舍得银钱买面脂,便是有几个闲钱的,也能买得起胭脂水粉……” 话语一顿,虞滢瞬间有了主意,脸上顿时浮现笑意:“我想到送什么了。” 宋三郎脸上满是疑惑。 虞滢与他道:“做口脂。” 她怎就忘了,做面脂生意,其实同时也是可以做口脂生意的! 虞滢想到这,道:“明日早上我去采买回去后就捯饬,等你们收摊之前送来。” 随即又道:“我先做一些少量的用来做赠送,同时也会做一些正常量的口脂来售卖。” 与宋三郎大概说过一遍想法后,也差不多到回去的时辰了。 这五千多文有三十几斤重,虞滢若一人提着篮子回去,这小半个时辰的道,恐怕提得手都废了,故而宋三郎提着篮子,差不多送到行馆再离去的。 虞滢回到行馆的住处,关上房门后才把篮子里的包裹打开,入眼的是满满当当的铜板。 许是宋三郎按照天数来串起来的,所以这每一串钱都是不一样的。 虞滢把铜板如数地从篮子中拿出,全放在桌面上,再一一解开麻绳,然后开始欢快的数铜板。 她先是把给宋三郎和苏娘子的银钱数出来分别串上,共是九百四十一文。 而后成本两千四百文,摊子的租金和宋三郎的食宿共是六百文左右。 还要除去大兄大嫂的一成利,最后盈利是一千五百文左右。 虽只是一千五百文左右,但这也几乎是一般贫苦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而且现在只是个开始就挣了钱,那说明以后只会更好的。 相对比大半年前,几文钱几文钱的来挣,时下可能只需差不多三个月就能挣到当初赎大兄一人的银钱,这是虞滢当初想都不敢想的。 有一千五百文的进账,再加上这一个多月以来散卖出些许药材,尽管花去了五千多文租地和雇佣人来开荒,但虞滢现在的小金库存款折银也还是有五两左右的。 就这些钱,在玉县也可以买下一处小宅子了。 但时局不稳定,虞滢还是觉得租房子是最稳妥的。 因今日有大收获,虞滢哼着小曲把铜钱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数到一半的时候,有下人送来吃食,虞滢也就暂时中断把饭吃了,然后再去沐浴。 等重新开始再数铜板时,天已然全黑了。 她一直没见到伏危,应是下午的时候就随着知县去郡府赴宴了。 * 郡守府烛火通明,丝竹之乐不绝于耳,舞娘在宴席中央灵动地摆弄着曼妙身姿。 知县们奉承着郡太守,底下的幕僚也是推杯换盏,在席谈笑,俨然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这宴席繁华热闹得就好似苍梧郡是太平盛世,人均富足一般,压根瞧不出全国一百九十个郡中,苍梧郡属下等郡。 伏危挂着虚伪的笑意,应对着其他县的幕僚。 其他县的幕僚,对他与对玉县都是瞧不起的,皆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有人道:“听说玉县周知县底下的伏郎君先前曾是武陵郡太守养子,既能为养子,想必也是有一身本事的,不知可会骑马射箭?” 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幕僚笑道:“这伏小郎君腿脚都残了,你让人家骑马射箭,可不是为难人家么?还不如让他给你倒一杯酒水来得方便。” 在一旁的钱幕僚闻言,脸色微沉。 伏危却是噙着笑意,提起酒壶给说话的人倒酒:“在下双腿虽残,但箭术还是尚可的。” 见他真倒了茶水,钱幕僚面色更不好了,但其他人却是哈哈大笑,逐渐不把他放在眼中。 三十来岁的幕僚闻言,道:“既然箭术尚可,不如耍一个给我们瞧瞧。” 这话俨然是把伏危当成了解闷的伶人。 环抱着美妾的郡守看底下的幕僚笑得开怀,便抬了抬手,丝竹之乐逐渐停下,安静后他才问:“诸位幕僚在聊什么,竟聊得这般开心?” 让伏危耍箭术的幕僚起身应道:“回禀大人,这玉县知县大人带来的伏幕僚说自己虽然腿残,但是箭术尚可,我便让他射几箭给大家助助兴。”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伏危的身上。 伏危朝着郡太守一拱手。 郡太守来了兴趣,道:“这提议不错,来人呀,把箭靶抬上来。” 伏危道:“只我一人射箭,怕是助兴不了。”说着,含笑地看着方才提议的幕僚:“我瞧着顾先生左手手掌关节处有一层茧,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也有老茧,显然也是箭术好手,不若也一起?” 被唤做顾先生的男子一愣,显然没想到伏危会把他拉下水,也成了别人取乐的笑柄。 郡太守道:“那不如你们二人比一比,谁赢了我就赏他……”话语微停,在人群中环顾,最后目光停在貌美的舞姬身上,随即让人把舞姬喊了过来,笑道:“谁赢了,我就让他与这貌美的舞姬共度春宵。” 伏危眸色微一敛,暗暗攥上手心,随而拱手道:“大人,在下腿脚不便……这赏赐恐无福消受。” 他的话,让众人表情微妙了起来,有人心道,这残的是脚,又不是那二两肉,还矜持个什么劲? 有的人则没有想到这,只觉得他确实是有心无力。 顾幕僚揶揄笑道:“伏小郎君这般推辞,好似能赢过我一样。” 伏危只是但笑不语。 郡太守也是兴味十足,他拔下美妾头上金簪,笑道:“美人与金簪二者全要都可,选一样也成。” 周知县望着伏危,心头有担忧。 他今日来赴宴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宴席不会平安过去的。 玉县是七个县之尾,往年也多被为难,今年的矛头恐怕都会指向伏危。 不出意外,都会踩着伏危来贬低玉县。 原想着拜访过郡守后便不带伏危来宴席的,但谁知还是得一同出席。 现今伏危若是输了,恐怕这玉县又将继续是其他几县的笑柄。 让伏危射箭的顾幕僚,是七县中仅比玉县好的武安县知县的幕僚,现在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毋庸置疑,若能让玉县出丑,便无人会笑他武安县。 钱幕僚在伏危身旁低声道:“那顾幕僚父亲曾在军中为骑射弓手的千夫长,而且顾幕僚也是自小练箭的,你可有把握能赢过?” 伏危脸上依旧是温润笑意:“我也自小练箭。” 他自小练箭,曾经的养父也是郡守,掌一方军队。 钱幕僚还是担心:“那顾幕僚四肢健全,你……这有些不公平。” 伏危摇了摇头:“无妨。” 这时箭靶抬上,有人把两把二十来斤重的寻常弓箭取来,分别给了二人。 因二人比箭,有一人还是双腿残废的,众人顿时无心貌美的舞娘,全部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而去。 顾幕僚瞧了一眼伏危,眼中轻蔑之色不曾遮掩,他道:“若是伏郎君能赢我,我便向你行晚辈礼,喊你先生,若是你输了,喊我三声爷爷,如何。” 伏危一笑:“顾先生想做在下的爷爷,恐怕可能要失望了。” 伏危的话一出,众人忍俊不禁。 顾幕僚轻嗤,露出鄙夷笑道:“话不要说太早。”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共五箭,谁的箭最多接近靶心者胜。 伏危让钱幕僚把他的素舆侧对着箭靶,他自己调整射箭的角度。 顾幕僚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屏息上箭拉弓,对准箭靶,下一瞬,箭矢倏然离弦而去。 箭靶有五环,顾幕僚的第一箭虽不是正正靶心,但只是偏移少许,也还是中心靶。 伏危侧身而坐,上箭拉弦,微微眯眼望向箭靶,四周格外的安静,有风起时等了片刻。 片刻后,风停,他眼帘一掀,眼神倏然锐利,箭矢也离弦而去。 第86章 八十六章 箭矢破空而去, 所有人都被伏危的这一箭吸引去住目光。 一息之间,箭已然到了五环的靶上,但箭却是插/入三环处。 这个位置, 只要是弓箭手就能射中的位置。 箭靶旁的侍卫在检查过两边箭靶的情况后,扬起了顾幕僚那侧红旗。 看到这情况,几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郡守瞧到这样没有悬念的结果,顿时没了观看的欲望, 继而与美妾调情。 顾幕僚嘴角一勾,朝着伏危戏谑道:“伏小郎君不如现在认输,也省得一会输得难看。” 伏危转头看向她,莞尔道:“比的是箭靠近靶心最多者胜,这才是第一箭, 尚有四箭,胜负未分,顾先生怎就如此心急?” 顾幕僚略一轻嗤, 也不把伏危放在眼里,而是再度拿起一旁箭筒的箭, 抬弓上弦。 轻松一箭射出,比方才偏了稍许,处于靶心与四环中间。 虽比方才的差些, 但顾幕僚却是没有半点的失望之色,而是神色轻松地看向一旁的伏危。 席上的周知县见状, 眉心紧蹙。 伏危有条不紊拿起一箭, 握着长弓时轻微调整角度。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又是顾幕僚胜时,羽箭咻然而过, 正中靶心。 所有声响都在一瞬静止。 便是不用近看, 也能看得到那箭是正正插在靶心上的。 顾幕僚瞳孔微微一缩, 便是太守也收起调情的心思,把身旁的美妾推开,兴趣盎然地望向场地上的那一箭。 有悬念的比试,才算精彩。 伏危那边的旗帜扬起时,太守抚掌称好,底下的人也跟着鼓掌。 顾幕僚的脸色却黑了。 周知县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想不到般的摇头直笑。 不错,真不错! 看来这伏危不仅脑子还好使,显然还是有其他长处的! 他底子是好的,只是之前一直都是站着射箭,如今是坐着射箭,所以这第一箭尚未适应,才会失手。 伏危看向顾幕僚,脸色温润:“顾先生请。” 顾幕僚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人。 看来,他方才一直都是扮猪吃虎。 暗暗呼了一息,收起轻蔑的态度,然后转身取箭。 这回,顾幕僚没有立刻松开弓弦,而是沉静片刻才松弦。 这一箭比第二箭好,但却看不清是否正正靶心。 伏危的第三箭射出,箭的位置,看着与那顾幕僚的差不多。 分辨不出时,侍卫就近仔细察看。 因伏危的第二局反败为胜,这出反转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所以这一回的比试,更是引得旁人敛息屏声的等待着结果。 明明只是小片刻的等待,却让人觉得格外的漫长。 小片刻后,伏危那边的旗子扬起,让所有人惊讶。 郡太守脸上顿时堆满笑意,再次鼓掌喊道:“好!” 旁人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幕僚的尊严,他们只会附顺着太守,故而太守鼓掌说好,他们也一同鼓掌喊着好。 顾幕僚抿唇咬紧牙关,努力无视这些耻辱。 还有两箭,只有这两箭他能赢下,他就不会输! 直至第四轮,侍卫扬起两臂的旗帜,意味着这一局是平局。 最后一箭若又是平局,那只能再加一局。 但顾幕僚的心态已乱,最后一箭偏了少许,而伏危又是一箭中靶心。 这比试,伏危赢了。 顾幕僚怔忪地望着前边的箭靶,他不敢相信自己输了,还是输给一个给一个不仅比自己年轻,且还是双腿残废的人。 周知县和钱幕僚哪怕有所收敛,可都遮不住他们眼里的笑意,和微扬的嘴角。 伏危这一回,是真真的给他们玉县长脸了! 这比试,太守瞧得高兴,然后继续增加头彩让人去比试。 众人自然不敢再和伏危比试,一则是因为伏危后边四支箭百发百中,箭术强悍,二则是怕输了,与那顾幕僚一样丢脸。 好在那玉县来的幕僚很识相地退下了,不然他们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虽然又有新的比试,但众人也没有忘记方才因顾幕僚自负而取下的承诺。 输了比试的顾幕僚无地自容,羞愧至极,同时还要忍受自家知县大人的怒视和众人看戏的目光。 他知道,这些人等着他去给伏危伏低做小。 既已应下,就不能反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伏危的跟前,咬着牙一拱手,弯腰喊道:“伏先生。” 伏危忙抬起双手,隔空做虚扶状,道:“不过是助兴的玩乐罢了,顾先生莫要当真。” 顾幕僚深呼吸一口气,哪怕感觉到了屈辱,但还是心服口服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到底是顾某眼界狭隘,妄自尊大了。” 这时,钱幕僚上前,低声说:“伏郎君,太守大人让你上前去。” 说罢,他推着伏危的素舆到太守跟前。 太守今日心情本就好,再有这一场精彩的比试,心情更是大好。 对伏危夸赞一通后,便让舞姬送去金簪的,同时也嘱咐舞姬伺候着这伏郎君。 丝竹之乐继续响起。 因伏危入了太守的眼,引得别人上来与他结交,向他敬酒。 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水灌入伏危的腹中。 身边的舞姬原本不希望这残腿的人赢得比试,可待看清这郎君俊美的容貌,还有那射箭的英姿后,瞬间看上了这俊俏郎君的皮囊。 可她看上了这郎君,奈何这郎君愣是一眼都不瞧自己。 * 风寒月冷,夜色深重。 虞滢把重新整理过的铜板都放好了,而后等到呵欠连连,也没等到伏危回来。 在这种宴席上,定然会有不少人去为难他,虽知他能应对,但肯定会吃上一些苦头。 想到这处,虞滢免不得担忧伏危。 不知等了多久,她似乎听见外院有细微的马蹄声传来,困意顿时消散,她下床穿上便鞋,再取来把衣架上的外衣穿上。 略一整理头发后,才提着油灯去打开房门。 外边只有微弱的光亮,虞滢走到屋外,往小院的拱门望去。 不多时,她看见拱门处的地面有微弱光亮洒落。 片刻后,就见小衙差提着灯笼,霍衙差推着醉醺醺的伏危从拱门而入,走过天井。 虞滢走了过去,看向靠在椅背上有些神志不清的伏危。 伏危抬眸看向虞滢时,许是酒喝多了,双眼似乎有一层朦胧水雾,眼角也泛着稍许的红意。 他朝着虞滢一笑,唇红齿白,好一个俊美的翩翩公子。 望见这般美色,虞滢心头早已经撞死了好几头小鹿。 “余娘子?” 霍衙差喊她。 虞滢被喊回神,随而问:“这是怎么了?” 霍衙差道:“今日有其他县的幕僚挑衅伏先生比箭术,伏先生赢了那幕僚,得太守大人夸赞,其他人上前敬酒结交,伏先生便把所有的酒都喝了。” 虞滢闻言,眉头微蹙,但还是忙道:“先把他推进屋中再说。” 霍衙差把伏危推到屋前,然后和小衙差连着伏危与素舆一同抬入屋中。 二人再合力把伏危放到了床上。 好在伏危不发酒疯,喝醉后也是安安静静的,期间都很是配合。 把人安顿好后,霍衙差让小衙差去烧水。 虞滢与霍衙差道:“我来照顾就好,霍衙差就先回去休息吧。” 霍衙差点了头,然后离去。 房门阖上,虞滢把放在小陶炉子上面温着的茶壶取下,倒了一杯热茶后,忙走到床边。 这时伏危已然坐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走来的虞滢,顿时笑意粲然,温柔地唤:“阿滢。” 虞滢:…… 醉酒后的伏危,有些酥人,更是让她略招架不了。 虞滢轻咳了一声,然后把热茶喂到他的嘴边,温声道:“你醉了,先喝一口热茶缓一缓。” 伏危很是听话地张口含住杯沿,浅抿茶水。 这样的伏危,虽醉,但同时也保持着两分清醒,保持着理智。 起码他还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双腿未残的事实,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虞滢的身份,更不能在外人面前唤她“阿滢。” 因靠近伏危,虞滢嗅到了不怎么好闻的酒气,酒气中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味。 眸色微微一眯,虽然疑惑是从何而来的脂粉香气,但虞滢也没有怀疑什么。 毕竟,以伏危的为人,她相信他不会胡来。 一杯水喂完,虞滢正要转身把杯子放回去,但随即却被拉住了手腕。 她转头望回去,就见伏危从怀中拿出了一支金灿灿的金簪,递给她。 ……?! 虞滢惊愕地望着金簪,再抬起惊讶的目光看向脸上带着笑的伏危:“怎么来的?” “给你赢的,别人戴过,不要戴,你直接拿去换银子。” 虞滢想起方才霍衙差说他与人比试箭术胜出的事,这才反应过来金簪是靠正当手段得来的,她也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眼金簪,虽然动心,但还是说:“你还是留着吧,用来做以后的花销也好。” 伏危却是不肯松开她的手,坚持道:“这是给你的家用,你拿去换银子,然后去租更好的院子,你与大兄他们也可一同搬到玉县来。” 虞滢见他不肯松手,而且想到他这样也不好去换银子。想着等换回银子后,再把银子给他,她便把金簪接到手中。 金簪到手,虞滢掂量了一下,不到一两重的金子。 一两金子虽是十两银子,但因这金簪的样式好,估计能换得十五两到二十两区间的银子。 伏危这一场箭术比试,赚了一小笔钱,是意外之喜。 虞滢接过了金簪,对他笑道:“金簪我收下了,你也可以放手了。” 谁知虞滢松懈之时,他不但没有松手,反倒蓦然用力,径自把虞滢拉了过来。 虞滢不察,顿时被他拉了过去。一个踉跄,直接扑倒,撞入了他的怀中。 手中的杯盏也随之滚落到了床榻里侧。 随而,伏危的手臂环住了怀中的虞滢,低头埋到了她的颈窝处。 虞滢心跳顿时乱颤,语气微惊:“伏危,你做什么?!” 伏危收紧手臂,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阿滢你莫动,就让我这样抱一会。” 第87章 八十七章 “阿滢你莫动, 就让我这样抱一会。” 低沉而温润的嗓音犹如小河流水声一般,轻缓细流地流入虞滢的耳中,不带半点情I欲, 但话语里头却满是缱绻。 虞滢原本怦怦直跳的心跳逐渐缓和了下来,就是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柔软。 信赖地倚靠在伏危的怀中,掌心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胸腔内的沉健跳动。 这是从虞滢情窦初开的年纪到现在, 唯一一次全身心放松的趴在成年男子的怀中。 她的脸颊与胸口都隐隐发烫。 伏危的呼吸逐渐平缓,紧拥着软玉温香,鼻息之间更是萦绕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加地贴近,更加深地埋在她的颈窝处。 许久后, 才呼出热息,低低缓缓的喊:“阿滢。” “嗯?”虞滢应他。 “阿滢。”又是一声低声呢喃。 虞滢明白了,他只是单纯的想喊她的名字。 见他抱了许久, 而她在床外的腿脚也渐渐酸麻,不得已推了推他。 伏危从她的颈窝处抬头, 眼神迷茫地望向怀中的人。 待他低头之时,虞滢也扬起头看向了他。 屋中幽静,昏黄柔和的烛火映在俊美的脸上, 黑眸中也尽是光亮。 虞滢在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中眼底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在伏危的眼中,天大地大, 他只看得见她。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于他那双黑眸中, 对自己的满满情意。 短暂的这一刻,虞滢暂时忘却了心底那明知不可能的回家奢望, 就是这一时间, 怦然心动。 遇上全心全意喜欢自己, 尊重自己,且自己也喜欢的人,几乎可遇不可求。 可现在就让虞滢遇上了。 虞滢脸上不由自主地漾开浅浅笑意,在伏危醉酒茫然的神色之下,她略一起身,伸长脖子,蓦然在他格外红润的薄唇上一啄,然后一瞬缩回。 虞滢脸颊虽绯红,却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 伏危在这一刻,似乎定格了一般。 他怔怔然的望着她,两息之后,双目缓缓睁大,随之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但不巧,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吴小衙差的声音:“余娘子,热水来了。” 虞滢边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开,边轻声道:“我去端水。” 话音落下,正要起来之际,伏危如梦初醒般,凭着本能的又猛然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往上一提,再而低头撷住了她的唇瓣。 这次换虞滢惊得瞪大了杏眸,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二人都毫无经验,伏危却凭着本能,吮着柔软的唇瓣,正要撬开唇齿之时,屋外再度响起敲门声。 “余娘子不在吗?” 虞滢恍然清醒,面红耳赤间,瞬间用力推开伏危。 被推开的伏危懵懵然地望着虞滢,似乎不明白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推开他。 虞滢:…… 伏危的表情太过无辜了,有一瞬间她竟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须臾间,虞滢连忙摇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晃出脑外。 她趁着伏危茫然间,赶忙地把他的手拉开,从他怀中逃开。 后退两步后,她脸色通红的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在屋外等候着的吴小衙差以为余娘子不在屋中,暂时出去了,也就端着水在外头等候。 可这时屋子忽然打开,看到是余娘子,吴小衙差一愣:“我还以为余娘子不在屋中。” 虞滢心里尴尬,可也尽量让自己平静,嘴角微微一扯,笑道:“方才忙着照顾夫君,所以一时没有回应。” 吴小衙差不疑有他,把水盆递过去,问:“余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虞滢接过水盆,摇头道:“没有了,今晚麻烦吴衙差了。” 吴小衙差受宠若今的道:“一点也麻烦,能够帮忙伏先生的忙,是我的荣幸。” 这吴小衙差言语之间尽是敬重,看来伏危今晚是真的出尽了风头。 虞滢让吴小衙差去休息后,单手抱着水盆,把房门阖上。 转身走回屋中时,方才还懵懵然的伏危却已躺下,闭眸睡了过去。 虞滢不禁一笑,随而把水盆放在床旁的凳上,她在床沿坐下,拿着帕子沾水,拧得半干后给伏危擦脸,擦手。 * 相对比伏危醉酒后的好酒品,周知县却是截然不同的。 被衙差送回屋中的周知县,在娘子的恼怒之下,愣是把儿子给亲醒了。 周知县抱着半睡半醒的儿子吧唧了一口,高兴道:“我的好儿子哩,阿爹今日可算威风一回了!” 周娘子恼道:“哥儿本就认床,这刚睡着就被你这个醉鬼给闹醒了。” 周知县朝着自己的娘子咧嘴笑,放下儿子后就把娘子一把抱入怀中,又是朝着娘子的脸上吧唧了一口,满是酒臭味,给周娘子嫌弃得用劲推他。 忍无可忍的周娘子威胁道:“你要是再不撒手,等你酒醒后,我让你出去睡,让衙门的人笑话你!” 周知县被拿捏得死死的,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 终于可以呼吸的周娘子呼出了一口气,念道:“瞧把你给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日捡了金子呢。” 周知县笑了:“还真是捡了金子,但不是我捡到的,是那伏危捡了!” 周娘子疑惑道:“怎么回事?” 周知县把一旁揉着眼的儿子抱入怀中,说道:“武安县那老头想要看我,看玉县的笑话,特意让他的幕僚为难伏危,在大庭广之下想借羞辱伏危来羞辱我,不成想反倒被伏危用实力羞辱了回去,到最后连太守都夸赞了伏危。” 武安县与玉县是临县,素来不和。 但碍于那武安县的知县做了十数年的知县,比起他这个不过才到苍梧郡三年的知县来说,太守会偏向谁,不言而喻。 今日一出,周知县算是出了一口气。 兴奋劲过后,仅仅五分醉的周知县收敛醉意,轻拍着儿子的后背,说道:“趁着郡太守心情好,伏危竟敢提议让我去求太守,让其减免玉县明年三成的赋税,再承诺后年如数交付。” 每年玉县的税收是最晚交上去的,而且也是最差的。 若能减免三成赋税,今年也能让人缓一口气。 周娘子一愣:“你去了?” 周知县:“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是去的,我们玉县每年都会缺少两成,三成也不算过分,太守埋汰了我几句,但到底是同意了。” 周娘子闻言,不禁笑道:“看来你确实是要重用那伏小郎君。” 周知县点了点头:“他是有些本事的,起码比在玉县闭塞了三年的我等来说,他知道更多。” 武陵郡到底是上郡,消息远比这偏远的苍梧郡要来得灵通,朝中之事也比他们了解得多。 周娘子想了想,沉吟道:“你若重用那伏小郎君,我便多帮他娘子多一些。” “也行。” 聊了一会,周娘子忽然想起:“今日那伏小郎君出了风头,曾与他被抱错的那位,会不会因此知晓伏小郎君在你底下做事,从而针对你?” 周知县呼了一口气,道:“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我本就是苍梧郡的知县,归沈太守所管,再者伏危若能得沈太守赏识,也会被太守归为自己人。到时即便那人知道伏危为我做事,可只要那武陵郡太守没有出面,那人一出手,便是越界动沈太守的人。” 顿了一下,又道:“因苍梧郡是下郡,沈太守得敬着武陵郡太守,但即便如此,可沈郡守不作为这么多年还没有被革职,显然朝中有人撑着腰。” “哪怕就是武陵郡太守要出手,也会三思,更别说只是区区一个没有官职,只有太守之子名头的人,他还不够格和沈太守叫嚣的。” 说到这,周知县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今日伏危要闹得如此大。 今晚第一箭的失利或许也有猫腻,毕竟就后边四箭全中靶心的情况下,怎么都不会在三环之处。 看来失利是真,但有意拉大偏差,让人顿失兴趣之时,随后又以一箭中靶心来调动众人情绪,让这场比试更加精彩。 推测过后,全然都能说得通,周知县顿时恍然大笑:“这伏危,还真有几把刷子!” 总归这最后得利的是他,是玉县,无论这一场比试是不是伏危的谋算,管他的呢! * 这一晚,伏危一夜好梦。 翌日,虞滢因要去买做口脂的材料,所以早早就起来了。 伏危醒来时,床侧已经无人。 他按着额头坐起,宿醉之后,头痛欲裂。 此时,房门由外推开。 他抬眼看去,是端着托盘进来的虞滢。 虞滢见他醒了,把房门阖上后转身走去:“你昨夜喝得那般醉,早间起来肯定会头疼,所以我给你煮了醒酒汤。” 她走到床边时,伏危把醒酒汤端走,因宿醉尚未清醒,嗓音沙哑的问她:“我昨夜可有失言失行?” 虞滢想起昨晚自己一时冲动先亲了他,接着他又亲了回来的事,顿觉脸颊发烫得厉害。 “没有!” 她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让伏危起疑地望向她。 在伏危望来时,虞滢忙转身去拿起桌面上备好的篮子,说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忙,但因给你煮解酒汤而晚了,时下也没有时间与你多言,我就先走了。” 说罢,不等伏危说话,径直朝着房门走去。 开门,出去,关门,三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伏危…… 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 他浅蹙眉头收回目光,低下头饮解酒汤。 就在一口解酒汤入口时,忽然脑海中闪现了昨晚各种记忆。 他拥着她。 她亲他。 他又亲回她。 滚烫的解酒汤烫了嘴,让伏危瞬间回神。 那透红的双耳不知是被烫红的,还是因想起的昨晚那一幕幕而红的。 伏危把解酒汤放下,随而缓缓抬起手,指腹放在了唇上。 隐约记得昨夜她轻啄来的触感,还有……她留下的余香。 伏危往后靠向床凭,原本放在唇上的手往上抬。 整个手掌遮掩住上半张脸,遮住了双眸,可嘴角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缓缓上扬。 唇畔的笑意逐渐粲然。 第88章 八十八章 虞滢平缓心绪后才出行馆, 循着昨日从行馆下人所指的集市方向而去。 她在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查看口脂,便宜和贵的都仔细察看一遍,随后再买几小罐在手腕上分别试用。 再一辨认后才知这些口脂皆是动物脂肪做的, 便宜的是糊状的,贵一些的才略微凝固。 虞滢认真回想古代口脂的发展,好似用蜂蜡做口脂是唐朝之后的事情,而现在像是唐朝往前推的朝代, 所以要是找到蜂巢做蜂蜡,便能做出不一样的口脂。 而这些口脂小小一小罐,估摸着差不多是后世口红量的两倍。 这口脂最便宜的为八文钱,无论是陶罐还是口脂都很是粗糙,且颜色还抹不匀。 好一些的是十五文钱左右, 但也只是比八文的好一些。 在铺子中成色更好些的则二十五文一罐,而更贵的则往上,上千文的都有。 虞滢对口脂的品相和定价, 心中也有了数,便开始寻找制作的材料。 口脂不需要太多的材料, 但要用到的都有些小贵。 茶油,紫草,还有干花, 最后是制作蜂蜡的蜂巢。 干花在香料铺子有,虞滢选的是玫瑰。 玫瑰有香味, 且也美容养颜的效果、 这干花较贵, 五十文一两,好在一两也能做得好些口脂, 贵便贵一些。 紫草能加深口脂的颜色, 也有效防止嘴唇干裂, 更有修复的作用,与茶油,蜂蜡,玫瑰搭配,颜色既好看,修复保湿的效果更好。 再说这茶油,她找了很多地方,在多番询问过之后,才知在医馆有售。 她也去先前的仁善医馆去买茶油和紫草。 茶油精贵,一两油便要三十文。 紫草在药店就买到了,按两来算,是十文一两。 毕竟只是试一试,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虞滢不打算做太多的口脂,所以除却四两茶油外,其他各要二两,共花去二百二十文。 待药童装好茶油,包好紫草,虞滢拿过东西准备离去时,正巧遇上了吴大夫。 吴大夫看到余娘子,也是愣了一瞬。 虞滢露出笑容,朝着吴大夫一颔首,然后才转身离去。 看着妇人离去,吴大夫略一犹豫,还是追了出去。 “余娘子请留步。” 虞滢闻言,转身望去:“吴大夫可有事?” 吴大夫道:“先前的面脂,我想与余娘子再谈一谈,不知余娘子可方便到偏室一坐?” 虞滢着实是没想到这吴大夫还会再找她谈面脂的生意,琢磨片刻后才应下。 入偏室坐下后,小药童端上茶水。 吴大夫道:“我与馆长之前再次商议过,余娘子的面脂,我们可以出到四十五文一罐,定一百罐,罐子我们医馆提供,” 吴大夫算是明白了,给的价钱低,这余娘子说不卖就不卖,坚决得离谱。 而且他也听说了,这余娘子的人早在郡治摆上了摊子,药童去打探过,得知那面脂生意与口碑都很好。 琢磨过后,他清楚要是价钱低于余娘子先前所言,估摸着她还是不肯,心想还不如自己去摆摊。 如此,吴大夫索性也不谈那几文钱了,而是直接定下她之前说的价钱。 况且摊子上的面脂卖五十文一罐,就那罐子也起码要花去十文钱左右,四十五一罐,医馆出罐子,他们还算是赚的。 说实话,换做一个多月前,虞滢肯定会立刻点头应下,时下她却犹豫了。 看见余娘子犹豫,吴大夫继而道:“到医馆买面脂与去摊子上买面脂的客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能到医馆买面脂的人,几乎算是中等以上的富户,再说价钱也不同,只会更贵,绝不会便宜,这样更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确实,医馆四十五文买进来的,再翻倍来卖出去,当然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意。 便是两者都用过的人,没准还觉得五十文的面脂就有八九十文的效果,如玉坊的口碑也因此会更好。 吴大夫不怕余娘子不答应,他又接着道:“余娘子这装面脂的陶罐精致,买来的价钱想必很高。而我们仁善医馆有合作许久的陶瓷坊,不管这次与余娘子的生意做不做得成,我都会介绍给余娘子,就当是我给罗掌柜的面子。” 虞滢听到这,很难不动摇。 虽然把面脂换成了医馆的,卖得好,名声也不是自己的,可这与赚钱没有任何的冲突,与她自己经营的面脂生意也没有任何的冲突。 斟酌片刻后,虞滢思索的眼神顿时清明,有了决断。 她露出笑意,应道:“这买卖我做了。” 吴大夫闻言一笑,与她道:“医馆会先给一千文做定金,等面脂送来后,再结算,余娘子觉得如何?” 虞滢点头应下没问题,随而道:“只是我在郡治待得不久,做面脂要人工和时间,所以能否先送五十罐过来,等过十日后,我再让人送来五十罐?” 吴大夫:“这也是可以的,而装面脂的罐子,明日我派人送去给余娘子,不知要送去何处?” 医馆也做面脂,所以陶坊有存货,就是需在底部盖上这款新面脂名字。 虞滢直接说了摊子的地点,让他送到那处。 吴大夫点了头,给她拿来定金后,再喊来药童,吩咐:“你把余娘子带去顾记陶坊,就说是仁善医馆吴大夫让过去的,让他尽量按照给医馆供货的价格给这位娘子。” 虞滢站起,朝着吴大夫微微躬身:“多谢吴大夫。” 吴大夫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面脂到底是好的,与余娘子合作,不过是互利而已。 虞滢收起定金,随而与药童从医馆离去,去了那顾记陶坊。 到了陶坊后,虞滢选了与现在差不多的两种陶瓷罐子,因有熟人介绍,哪怕没有降太多,但也让面脂的成本各降下三文。 好的是九文一个,一般的五文一个。 她各定下了一百个。 最后她又挑选了两种样式不一样的小罐子来装口脂,这种小罐比较好看,得六文一个。 虞滢做的口脂少,就只先各定三十个。 看完这些后,她向陶坊伙计询问最小的陶瓶。 伙计却告知她,这最小的就是那装口脂的小罐子,若是要再小的便要定做,至少要两日才能做好。 虞滢要做赠送的口脂,没法子用竹筒装,而且她也要提升一下赠送的档次,让客人觉得买面脂送口脂很值。 量不多,所以在这装口脂的器皿上,必须得精致起来。 赠送口脂,量一定要少,省成本的同时,也能让人早些用完,早些回购。 虞滢打算用面脂成本省下的三文钱来定做更小的器皿。 约莫一寸的直径,内里更窄,而加上盖子的高度也就只有一寸的三分之一高。 到时候,只需要在里边倒入浅浅的一层口脂,就是省着用,最多也就只能用个十来回。 虞滢定了一百五十个,也是要两日后才能取。 这些陶器共要花费两千五百文左右而,昨日得的钱,减去陶罐和口脂成本后,就得花去近乎一半。 果然,钱不好挣,好在那医馆也付了一千文做定金,才让她有本钱去买做面脂的材料。 虞滢给完定金后,便继续去逛市集,希望找到蜂巢蜜。 这个朝代应是有人养蜂的了,但主要还是少。 逛了许久,虞滢才看到有一档摊子挂着卖白蜜的。 虞滢快步过去,摊子上有现成的白蜜,牌子挂着是十五文一两。 摊子上还有未压出白蜜的蜂巢蜜,一旁的坛子则放着已经压榨过的蜂巢。 蜂蜡的材料就是蜂巢,虞滢要的就是这个。 虞滢想到伏危还需在郡治待四日,免不得还要喝酒,蜂蜜水能让他舒服一些。 想到这,她就让小贩打了二两蜂蜜,用竹筒装着。 买了蜂蜜后,才问小贩这压过的蜂巢渣怎么买。 这个朝代虽还未用蜂蜡做口脂,但应该会用来做蜡烛,想必这蜂巢也不便宜。 一问,才知确实不便宜。 按斤来卖,八十文一斤。 虞滢以前做过蜂蜡,这一斤的蜂巢渣,一般只能得十进制的三两左右。 玉县难找到这蜂蜜巢,以后还得继续做面脂,也不能托人买回去,而且这蜂蜡也能存放许久,虞滢琢磨后,要完了陶罐里面的巢渣。 共是三斤十二两,弄一斤的蜂蜡是没问题的了。 付了钱后,虞滢又去买了一些纱布,最后才去摊子找宋三郎,把昨日算好的银钱给他。 苏姑娘的工钱,虞滢一并给了宋三郎,让他来给。 苏姑娘显然从宋三郎口中听说了年底可能有赏的事,所以见到虞滢的时候,格外的热情。 在摊子处停驻一刻后,虞滢与宋三郎说起与医馆合作的买卖后,再与他嘱咐说医馆明日会送去来陶罐。 陶罐到后,直接带回他住的地方,到时候面脂也是会在他那处做。 嘱咐完后,虞滢便动身回行馆。 回到行馆,伏危不在屋中,询问过行馆的衙差,得知伏危与知县又去了郡府。 伏危不在,虞滢草草吃过中食后,就开始用纱布缝制小袋子,做好后便去庖房借用陶灶和锅碗,还有小蒸笼,在屋中去捯饬蜂蜡。 用水煮蜂巢,煮至沸腾后再过一会,就静置凉透。 等到蜂蜡凝固与水彻底分开后,再捞起凝固的蜂蜡掰成几块放到纱布袋子中,继而把包好的蜂蜡放到大碗里边,最后放到蒸笼里蒸。 蒸化的蜂蜡从袋子中渗出,袋子也有效的过滤蜂蜡中的杂质。 再而反复一遍后,纯净的蜂蜡便好了, 虞滢趁热都倒入小碗中,这样凝固后的蜂蜡也能小一些,方便携带和使用。 等弄好后,她抬头望向窗外,发现外边天色已然昏暗,想必伏危也差不多快要回来了。 第89章 八十九章 今日郡守府延续昨夜的纸醉金迷。 伏危到底是凡人, 酒水用多了,也有三急。 在霍衙差帮助下上了茅房,回来时也不急着进厅,而是在廊下吹片刻风。 伏危望向廊外暗沉的天色, 他也不知何时能回去。 比起这里的吃喝玩乐, 伏危更想回行馆与阿滢一同用暮食。 想起阿滢。 伏危脸色舒展,嘴角也缓缓有了笑意。 “伏先生, 该进去了。”霍衙差提醒。 伏危脸上的笑意淡去, 让霍衙差把自己推去正厅。 回到正厅,乐舞皆停, 气氛不知为何低迷,与伏危方才出去时的氛围截然不同。 原本胡姬旋舞的厅中央,时下舞姬退去,只有一个探子站在那处。 不知道从探子说了什么, 郡守的脸上有怒火待发,他蓦然起身, 怒道:“扫兴至极, 散了散了!” 说罢拂袖走出大厅。 郡守一走,厅中的人纷纷起身离去。 伏危亦随着周知县离去。 上了马车后,他询问同车的钱幕僚:“方才厅中出了何事?” 钱幕僚压低声音道:“方才有探子来报, 悍匪与东峪山铁矿场的苦役理应外合,劫走了大批铁矿。” 伏危闻言,微微挑眉:“何来的悍匪?” 钱幕僚应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这牧云山悍匪是岭南一大患。应有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人高马大, 且极为强悍的悍匪, 一到岭南就占去易守难攻的山头, 占山为王。” “那时沈太守初管苍梧郡,意气风发的带着五千兵马去围剿,谁知却不敌那不足五百人的悍匪,这事是沈太守一生的耻辱,旁人都是悄悄提及,不敢在人前大声议论。” “而这牧云山的悍匪在十数年逐渐壮大,但好在平日不会滥杀无辜。只是这官银和官粮都被劫去不少,沈太守对其恨得咬牙切齿,但碍于悍匪强悍,所以也不敢贸然出手。” 伏危长指轻点着膝盖,揣测半晌,才言:“悍匪高大强壮,像是偏北的人。一到岭南就占据了地势的优势,且五百胜五千人,显然很了解兵法与列阵,这些人——” 他抬眸,看向钱幕僚。 钱幕僚会意地点头:“也有人传言他们曾是军人,只是不知为何,成了今日的悍匪。” 伏危疑惑:“一点都查不到他们底细吗?” 钱幕僚:“他们神秘得紧,每次掠夺都是悄声无息的,让人防不胜防。” 说到这,又是一叹:“如今悍匪抢夺苍梧郡铁矿,沈太守没准会被问责,这接下来的几日,众知县可有气受了。” 那悍匪存在这么多年,也抢夺过不少回的官银官粮,沈太守便是被问责,但也不见得会被削职。 但到底是被问责,受了气肯定会拿底下的人来撒气。 * 伏危回到行馆,已是戌时四刻。 两个衙差连着素舆把他抬上阶梯后,才去敲响房门:“余娘子,伏先生回来了。” 屋中传出一道略急的声音:“先等等。” 片刻后,房门才打开。 看到用袖子遮脸的虞滢,伏危和敲门的衙差都不禁一怔,不明所以。 虞滢解释:“方才在脸上涂抹有药膏,恐会失礼,只能以袖遮脸。” 两个衙差闻言,略为拘谨地把伏危抬入了屋中,然后匆匆离去。 等人离开后,伏危看向虞滢,提醒:“人已经离开了,外边也没人。” 闻言,虞滢连忙去把房门关上。 伏危问她:“好端端的怎忽然涂药膏?” 房门关上后,他站起身到桌前倒茶水。 虞滢转回身,说道:“没涂,就是方才洗脸的时候,顺道把脸上的斑渍洗去了。” 伏危倒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静默两息后,才缓缓转头朝走来的虞滢望去。 望见那张干净白皙的脸,还有那红润唇瓣……这是涂了口脂? 伏危呼吸一滞,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的唇瓣。 红润动人的唇瓣。 昨夜的美好的记忆,顿时涌上了脑海之中。 伏危顿感口干舌燥,不自觉地一吞咽,喉结也随之上下一滚。 他哑声问:“怎忽然不抹了,且怎突然涂了口脂?” 那一瞬间,伏危觉得自己多想了,竟然觉得她今日的不同是为了他。 旖旎之意逐渐占据脑海,立即转开目光,放下茶壶,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虞滢看见伏危的细微慌乱,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而且还有可能想歪了…… 尽管她的思想比他要开放许多,可他们才确定关系不过几日,就算她的想法会开放些,但也不至于进展神速至此! 她立即做出正经解释:“这果子汁液长久涂抹会渗透进皮肤,最后想消除也会有难度,之前是嫌麻烦才没有洗,因着今日我要试口脂,就顺道洗去了。” 伏危:…… 果然是他多想了。 暗暗呼出一口气,把那些旖旎想法屏除脑外。 伏危转头看向她,认真端详后才赞道:“口脂的颜色很衬你。” 不是特别红艳的红色,是浅浅的一层红色,显得肌肤更之莹白,气色更是大有不同。 虞滢也走到桌旁坐下,说:“我打算做一些试用的口脂作为赠礼,顺道也做一些口脂放在摊子售卖,种类多了,来的客人也会跟着多起来。” 说到这,她又道:“今日我去仁善医馆买做口脂的材料时,遇上吴大夫,他又与我谈了口脂的生意,器皿由医馆出,冠以他们医馆的名号,给我一罐四十五的价钱。” 伏危翻开一个杯盏放到她的面前,倒入茶水时望向她:“你应了?” 虞滢点头:“当然应了,送上门的赚钱买卖,不赚白不赚。” 伏危放下茶壶后坐下,与她道:“四十五文一罐利润虽比摆摊多些,可若以他们的名号售出,这钱却是少了。” 虞滢端起茶水浅抿一口,解释道:“我这面脂也没到神乎其神的地步,只是效果好罢了,再者现在只算是一个小小的作坊,还没大到能以自己的名号来给人供货的地步,所以也就只能如此了,等以后做大后,再想其他的。” 伏危赞同地点了一下头。 喝了半杯茶水后,虞滢忽然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今日去郡守府,又会喝得宁酊大醉回来……”她嗅了嗅,虽闻到酒气,但不是很浓重。 “你今日应酬少了?” 伏危应道:“应酬依旧如昨日那样,只是开席没多久,忽有探子来报说有悍匪在矿石场抢走了铁矿石,太守被扫了兴,宴席就散了。” 忽然听到“悍匪”二字,虞滢神色一愣。 见她神色有异,伏危问:“怎么了?” 虞滢回过神后看向他,心情略显复杂。 犹豫片刻后,她说:“其实我还有些事情在瞒着你,只是我怕影响到你的决断,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听到她所言,伏危并不意外。 他早已料到她尚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先前先前大兄的事和乱世一事,都已然够颠覆他的认知了,可想而知她没有说出来的那些事情会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伏危虽不知都是些什么事,可他清楚自己要是细究下去,恐怕知道后就是他也承受不了,所以他选择不深究。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会坏事,但知道得太多也并非是好事。 伏危露出淡然笑意:“我信你,你既能选择瞒着我,那就说明我能顺利解决。” 伏危的理解,让虞滢心下微暖。 不多时,行馆下人送来热水。 虞滢假意去整理床铺,背对房门,让下人直接送进来。 等人走后,虞滢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伏危在外腿脚不便,出行时一直都是在屋中擦洗的。 在驿站那会,他在屋中擦洗,她则很自觉到屋子外,可现在她脸上未抹汁液,怎么出去? 静默半晌,虞滢看向找衣裳的伏危。 犹豫后,她说:“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出去,你擦洗的时候我就躺到床上,也把床帘放下,绝对不偷瞧呢。”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才眨了眨眼问他:“这样你介意吗?” 拿起换洗衣衫的伏危顿了顿,心情微妙。 在斟酌过后,他实话实说:“其实我并不介意,毕竟吃亏的并不是我。” 虞滢斜睨了他一眼,好笑的嗔道:“我才不要瞧你。” 她转身脱去鞋子上了榻后,复而看向他,表情非常认真的道:“我绝不会偷瞧!” 说罢,她把床帘放了下来。 伏危无奈摇头一笑,转身去屏风后擦洗。 哗啦水声在这安静的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虞滢就是蒙着头也能听得到。 想到伏危在这屋中是赤着的,虞滢便止不住面红耳赤。 明明以前刚认识伏危的时候,她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地给他上药,可现在怎就这么容易的羞涩呢? 胡思乱想间,水声停了。 须臾后,伏危走到床边掀开帐幔,见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没露,顿时哑然失笑。 躺上床榻后,伏危道:“我有穿衣裳。” 虞滢拉开被衾,露出被闷红的脸,轻飘飘暼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怕你不穿衣裳。” 就是觉着自己听着水声会尴尬且容易胡思乱想而已。 伏危但笑不语,拉过被衾入了被窝,第一回在清醒之时贴近她。 他问:“我可否能拥着你睡?” 虞滢捏着被衾踌躇片刻后还是点了头,微一抬起上半身时,伏危的手臂从下穿过,把她拉到了他的臂弯之中。 那一瞬,伏危也是紧张的。 二人静静地相拥着,谁都没有说话,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没有过多亲密的举动,但相拥间也传递着彼此的体温,让人身心倍感愉悦。 第90章 第九十章 晨光熹微, 光亮从棂格窗纱透入屋内,屋中逐渐明亮。 虞滢是在伏危的怀里醒来的,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已经不是单身了。 今日是与伏危谈感情已经第五天了。 第一天,他们牵手。 第三天, 他们相拥, 唇齿相触。 第四天,相拥而眠。 这进程属实是快了些, 可他们在这之前已经同榻而眠了许久, 说快却又不是特别的快。 虞滢动作轻缓的抬头望向呼吸轻缓的伏危。 便是从这个仰视的角度看着伏危,也还是完美的。 虞滢细细打量, 才发现的他的睫毛很翘。 伏危现在还在睡,看来这几日是真的累到了。 先是三日路程,而后又连着两日都陪着周知县去应酬,精神都紧绷着, 唯有关上房门,他才能松懈喘一口气, 怎会不累? 端详片刻后, 时辰也不是很早了,虞滢打算起床梳洗出门,先去给知县娘子送去口脂, 再出门去买做面脂的材料。 正要起床时,却发现伏危却搂着她的腰,搂得很牢固。 她只是动了动他的手臂, 伏危就醒了。 他半掀眼帘,问:“怎了?” 伏危刚醒时嗓音低沉沙哑, 倒是出奇的悦耳。 虞滢道:“我准备起来梳洗。” 伏危闻言迟钝片刻, 在她推了推他的手臂, 他才恍然松开手臂,而后坐起。 虞滢从床上下来,穿上外衫后,去梳理头发。 “对了,我今日要去买做面脂的材料,也会去宋三郎那处做面脂,可能会晚些时候回来。” 在床边穿上外衣的伏危闻言,动作一顿,略一斟酌过后才问:“可是只有你与宋三郎?” 虞滢轻笑:“我会避嫌的,下午回去时,会喊上苏姑娘一块,正巧苏姑娘的家也在附近。” 到底是孤男寡女,在这个时代还是得避讳。 闻言,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气。 虞滢转头看向伏危,说:“你前天带回来的金簪,毕竟玉县的当铺比不得郡治的当铺,所以我打算今日就去当铺给当了,你觉得怎样?” 伏危不怎么在意:“既给了你,就由你做主。” 虞滢点头,随而闲聊道:“昨日我去市集的时候,听到旁人提起你,都说有一个坐着素舆,姓伏的年轻男子,在郡守府出尽风头,五支箭,四支正中靶心。” 说到这,虞滢眯眼道:“我还听说奖赏是一支金簪,还有与貌美舞姬共度春宵。” 听她这么一说,伏危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只要了金簪,绝没有做旁的事,便是舞姬到跟前来,我也目不斜视,并未多瞧一眼。” 虞滢掩唇一笑:“我又没说你做了旁的事。” 说罢转回头拿起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用布团沾上些许的墨色汁液,然后涂抹在脸上。 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气。 虞滢去端水回来洗漱。 洗漱后,又复而给伏危多打了一盆水回来。 虞滢梳妆过后,便也就拿着昨日多做的口脂去寻知县娘子。 到底是住在行馆,伏危又是幕僚,她这些天还是得去给知县娘子请安。 再者与知县娘子友好往来,也是百里无一害。 虞滢去到知县娘子的院子,才知知县娘子今早一早就去寺庙上香了。 虞滢把口脂留给下人,让下人转交给知县娘子,随后才拿上从玉县带来的药材出门。 虞滢去市集买了做面脂的羊油和酒,随后才拿着去摊子那处。 苏姑娘看到虞滢,忙喊“东家。” 虞滢笑道:“不过是小小一个摊子,喊东家也让人笑话,不若就喊我余娘子就好。” 苏姑娘有微微的惊讶,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喊,犹豫地看向一旁的宋三郎。 宋三郎点头道:“就听伏家弟妇的。” 苏姑娘得到宋三郎的准许后,顿时朝着虞滢露出天甜美笑意:“余娘子。” 虞滢莞尔一笑。 最近天气好,街上的行人也多了,不多时就有客人来瞧面脂,虞滢便让她先去忙。 把材料放到摊子下边,随之低声与宋三郎道:“我想去一趟当铺,怕不大安全,你与我一块去吧。” 手上到底有金子,一换就可能得十几两,这银钱足够在玉县买下一处宅子了,如何让虞滢不担忧被人盯上。 宋三郎叮嘱苏姑娘看着摊子后,便与伏家弟妇一同去当铺。 当铺不远,走个一刻左右就到了。 到了当铺后,宋三郎没有进去,而是在外边等着。 虞滢进入当铺,走到柜前才把金簪取出给掌柜。 掌柜看到是样式精致的金簪,耐人寻味地瞧向柜台外穿着简朴,貌不惊人的妇人。 若是脏物,倒也可比正常金价给收了,然后重新融化再做首饰卖出去,也是稳赚不赔的。 虞滢感觉得出来这掌柜的目光有异,想是以为她得金簪的渠道不光明,或许现在心里也打着其他算盘。 例如——料准她不敢声张,从而压价。 虞滢微抬下颌,神色从容不迫的道:“我这金簪来路清明,掌柜你便莫要胡乱猜想了,能给合适的价格我就死当,若价格不合适我就换一家当铺。” 掌柜见自己的想法被这妇人看穿,尴尬地咳了两声,随而问:“既然娘子说这金簪来路清明,不知可否告知是从何而来的?” 虞滢皱眉,拿回柜台上的金簪,道:“既怀疑是脏物,那恕我不在此当了。” 当铺掌柜忙道:“娘子莫恼,只是我们也是怕惹上麻烦,所以才如此一问。” 他斟酌了一下,说:“我先称一下这簪子,再给娘子说价钱。” 说罢,他取出戥子看向妇人。 虞滢斟酌片刻,还是把金簪给他称了。 称了重量,掌柜道:“一两六钱,换做铜钱是一万六千钱。” 这重量并未造假,与虞滢掂量的也没差。 说出重量后,当铺掌柜继而琢磨两息,才给出一个数:“我出一万六千二百钱收下,二百文的做工钱,已然是好价了,娘子不妨考虑考虑。” 虞滢道:“我能接受的价是一万七千钱。” 掌柜惊道:“这位娘子可真敢说,一千钱的做工钱,哪家当铺都不敢收呀。” 当铺旁就是首饰铺子,不用多想,这当铺是首饰铺子是一家的。 虞滢道:“据我所知,金首饰样式难做,越是复杂的样式越贵,就我取来的金簪,样式虽不是特别复杂,可胜在精致,若是摆上铺子出售,最少都得十八两银子,我要一万七千钱并不过分。” 掌柜摇头,连声道:“不成不成,一千钱的做工费还是太贵了,我顶多能出道五百钱。” 虞滢琢磨了一下:“那便一人退一步,我能接受的最低价格是一万六千八百钱,低于这个价钱,我便不当了。” 当铺掌柜拧眉犹豫,半晌过后还是点了头,随即问妇人是要银子还是要铜钱。 银子轻便,有银子自然是最好的。 当铺掌柜称了十六两银子,又拿出八串铜板,让妇人确认后再收下。 虞滢检查过银子,再大概数一下铜板,确认过后才把银子和铜钱放布包裹着,然后放入篮子中。 虞滢从当铺出来后,与宋三郎道:“你先与我回一趟行馆,等我把东西放下,下午收摊时再与苏娘子一同去你那处做面脂。” 宋三郎没有意见,且半点都不好奇她究竟当了什么。 这时在对面街道上,有一个叼着草根倚靠在墙上的二流子,不怀好意地带着打量着妇人手中的篮子。 进去的时候是瘪的,出来的时候却涨了起来,显然是当了好东西。 贼心才浮起,就见妇人与站在门口前的一个高壮的男主说话,然后一同离开。 二流子眉头紧紧皱起。 方才怎就没注意到这二人是一块的?! 思索再三后,二流子还是扔下草根,和站在不同方向的两个人对上目光,相互会意,然后分别行动。 回去时,宋三郎笑道:“昨日我也在街市上听说了伏家二弟在郡府的事情,大家都在好奇那伏郎君是个什么样的能人。” 虞滢笑了笑:“二郎自然是有本事的能人。”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正在说话时,前方有一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男子朝着他们走来,虞滢时下戒心极强,所以在男子朝着自己身侧走来时,她警惕地换了个方向,走到宋三郎的一侧。 那男子没有半点的端倪,径自走开,不禁让虞滢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杯弓蛇影了。 宋三郎微愣,问:“伏家弟妇,怎么了?” 虞滢到底是担心自己多虑了,然后让宋三郎也跟着紧张,所以摇了摇头,说:“无事。” 声音才落,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撞,因虞滢警惕,所以她很快就发现有一只手朝着篮子伸来,她反应极快的一抽篮子,怒斥:“做什么?!” 她的声音一出来,还没等看清楚撞她的人,那人就飞速地跑开了。 因虞滢的声音,引得旁人侧目。 这时的宋三郎也反应了过来,知道他们被人盯上了! 但看着人逃跑,宋三郎脚步刚动,但反应过来有可能是调虎离山,脚步顿下,不敢贸然去追。 虞滢看向手中无恙篮子,呼了一口气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肃然道:“我们赶紧回去。” 银子险些被抢,让虞滢身心全然紧绷。这十几两银子可是伏危的家当,若是真的被抢了,她也不知如何与他交代。 而且,她现在不怕别的,就怕那些小偷是团伙作案。 若是团伙作案,就她与宋三郎肯定是应付不过来。 忧心间,忽然听到宋三郎惊讶道:“那不是伏家二弟么!?” 虞滢闻言,惊诧地看向宋三郎,再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人来人往间,虞滢与伏危对上了视线。 在这街市上看到伏危,虞滢是惊喜的,而最惊喜的莫过于在看到他身后的霍衙差和吴小衙差。 虞滢原本紧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 第91章 九十一章 在街上相遇的几人在汇合到一块后, 伏危他们才知道虞滢去过当铺,或许那时被人盯上了,所以方才险些被抢。 吴小衙差愤然道:“真没想到这偌大的郡治,治安竟比玉县的还要乱!” 说着, 担心还有人在暗中盯着, 故而警惕的四下环顾一圈。 伏危在意的可不是治安的问题,他望向虞滢:“你没事吧?” 虞滢心有余悸的道:“我反应快, 并未让他们得逞。现在我们这么多人, 那些扒手大概也不敢再动手了。” 说到这,虞滢忽然疑惑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霍衙差解释道:“今日大人在去郡府前, 让伏先生到郡治外头走一走,看看郡治可有什么值得玉县学习的,没想到会在这遇上余娘子。” 这事霍衙差没想到,但却伏危特意所为。 虽没有听她说起过摊子在哪条街, 可他却从之前送信回玉县的车夫口中听说过他们投宿的客栈。 他猜测先前最初开始摆摊子的位置,应该离客栈也不会太远。 伏危也是碰碰运气, 不成想还真在这遇上他们。 霍衙差又问:“余娘子可是要会行馆了?” 伏危不放心只有宋三郎护送虞滢回去, 便道:“也不知那些扒手是否还盯着你,还是让我们就先把你送回行馆。” 虞滢问:“这样会不会耽搁到你们办事?” 若是只有宋三郎陪着自己回去的话,恐怕一路都会胆战心惊的。 他们送她回去固然是好, 只怕耽误了正事。 伏危应:“送你回去后,我们再出门便可。” 说定后,宋三郎就先回摊子那处, 而虞滢便随着伏危他们一同回行馆。 回到行馆,伏危让霍衙差他们先回去休息小半个时辰, 休息后再出门。 回到屋中, 虞滢在把房门关上后, 走到桌前把篮子放下,拿起杯盏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饮尽。 连饮两杯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情才算平复。 她把篮子朝伏危的方向推了推:“我去当铺把金簪当了,共得一万六千八百文钱。” 伏危只淡淡地瞧了一眼篮子,收回目光径直看向她:“你今日若还要出门,便告诉我宋三郎的住处所在,待我向知县借马车再去接你,” 虞滢想了一下,应道:“也行,我今日在宋三郎那处做面脂,而口脂材料少一些,也会方便许多,到时候我就直接在行馆做。” 今日这一出,让虞滢现在都心有余悸。 再者年关将至,正是小偷小摸最猖狂的时候,这几日能少出门就少出。 平缓心绪后,虞滢拿出篮子中的包裹,准备藏起来,可谁知才拿起来,就有东西连同着包裹拿出时掉落,清脆的一声落了地,缓缓的滚落到了伏危的脚边。 是用来飞鸽传书的小竹筒,短短的一小节。 虞滢与伏危表情微愣。 伏危诧异地看向她。 虞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在篮子中的。 或许是今日撞到她的那个人所放。其目的并不是她篮子中的钱财,而是借偷窃来遮掩,在她的篮子中放入这东西。 可对方到底是谁? 伏危弯腰把竹筒捡起,继而敛容打开竹筒,从中取出小卷纸条。 虞滢放下包裹凑了过去,看着他打开的纸条。 待伏危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时,眉心逐渐皱了起来。 ——武陵郡前太守伏銘之死有疑,若想知真相,明日午时一刻到二刻间到茗香茶楼的听雨间一见,过时不候。 伏銘与伏危而言,算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却知是何人。 伏銘,他的生父。 虞滢看完上边的内容,面色凝重看向伏危。 屋中静谧许久后,虞滢才出声道:“在这岭南或许有你生父的旧部或是相识。大概是你在郡守府的事情在郡治传开了,而伏姓是小姓,且你的名字自出生就定下了,他们也是知道的,所以在听说到你的存在后,便寻到了你这处。” 伏危眉心浅浅蹙起。 他记起好友沈明琮提起过的事,他说曾为知道他所在,而去查伏家的流放之处,可却几番受阻,即便是卷宗上也只写着流放岭南,更是没有明确记载。 岭南之大足有七个郡,七个郡共有五十多个县,村落更是不知有多少,地广辽阔,要找人不知要找多久。 这些事情里的端倪,就好像有人不想让人知道伏家所在一样。 伏危沉思间,虞滢轻声问他“你要去吗?” 伏危把纸条捏在掌心中,抬起眼帘,面色逐渐平静:“若有人要对付我,多得是办法,而不是以已故二十年的人来做文章。” 说着,他转而看向她,一叹:“亲生父亲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从客观来看,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没有半分了解,故而不能妄自断言” “那你是不打算去了?” 虞滢不记得,也不知文中那些人是怎么联系上的伏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去赴约,也只能看伏危自己的决定了。 伏危张开手,看着手心中被捏皱的纸团,沉默许久。 “虽犹如陌生人,但却是生我之人,他背着叛贼的名声,若是当年之事真有端倪,能恢复他的名声,也能恢复伏家的名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到最后,他说:“我先想一想,晚上再做决定。” 虞滢赞同道:“总该谨慎一些是好的。” 伏危点了头。 因这纸团一事,休息的小半个时辰里,伏危都静坐在床边沉思。 伏危既能沉思,便也对此事起了疑。 虞滢没有去打扰他,而是拿药材去泡酒,等着下午去寻宋三郎。 静默小半个时辰后,直至霍衙差来寻,伏危才从沉思中回神。 他出门时,面色已如常,与虞滢道:“等暮色时,我去接你。” 虞滢点头应下,再而嘱咐:“你路上也小心一些。” 相互嘱咐后,伏危便离开了。 送走伏危后,虞滢站在廊下抬头看向明亮的天色,叹了一口气。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七个月了。 说长,却是眨眼而过。 说短,却也发生了许多事。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做准备来应对之后那几年的战乱,在这段时日内,希望不要再多生祸端了。 虞滢转身入屋,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把十六两多从包袱中取出多瞧了几眼。 依着伏危的想法,估计一回到玉县就要相看更大院子。 如今陵水村的草药有雇来的工人,还有出银子请何家来照看,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等着来年三月的时候种十亩坡地的药材,还有就是开始种粮食。 在三月前,她在陵水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也不需太频繁的来回跑,搬到玉县去也能更方便。 最重要的是,虞滢还是不大习惯这个时代的农村,不仅安静,更荒凉得出面就见山,山上也有各种猛兽,太不安全了。 搬到玉县,得利远远大于弊端。 虞滢收起心思,把银子藏到伏危的行囊中,约莫未时正,才收拾浸泡过的药材出门。 她与宋三郎约好今日早些时候收摊,然后去做面脂。 去到摊子前,那仁善医馆的罐子也送了过来,只等着面脂做好送去。 去到宋三郎的院子后,几人一同开始做面脂。 面脂重要的是药材,所以也不存在着会被偷师。 除了医馆的五十罐面脂外,还要多做五十罐面脂留着摊子售卖。 一百罐的面脂,也是个累活,几人忙活到暮色,才堪堪做完。 第92章 九十二章 面脂才刚刚做好, 院门就被敲响了,随后从门外传来伏危的声音:“六娘可在里头?” 听到伏危的声音,虞滢应道:“等一等。” 虞滢应声后, 连忙与宋三郎交代明早把这些面脂送去仁善医馆。 定金虽是一千文, 但有五百文的定金是下一批五十罐的, 所以只需收一千七百五十文。 交代后,才去打开院门。 宋三郎与伏危打过招呼后,虞滢便朝着他与苏姑娘道别。 马车停在巷口, 来人除了车夫,还有吴小衙差。 二人把伏危搀扶上马车,他只需要手上用劲便可, 而那双腿好似真的瘫坏无力了一般。 虞滢每回瞧见伏危炉火纯青的扮演残废角色, 这演技不佩服不行。 伏危就是到了现代, 也不愁没饭吃。不说远的, 就用这一张脸和这演技去混演艺圈, 肯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等伏危上打马车, 虞滢随后, 最后才把素舆放上马车。 吴小衙差则和车夫坐在外头。 直至天色全黑, 在宵禁前他们回到了行馆。 因回得晚,厨房已经不做吃食了,虞滢问伏危:“你出来时吃过了没有?” 伏危:“还未。” 下午回到行馆也差不多去接她的时辰了, 也就没吃。 虞滢琢磨了一下,道:“我现在去厨房瞧一瞧有没有吃食。” 伏危点头。 虞滢去厨房时候恰好看到厨子在洗锅碗瓢盆, 便问还有没有吃的。 厨子道就只有一碗剩饭,还有鸡蛋和菘菜。 虞滢就要了一碗剩饭和两个鸡蛋, 用来做两碗鸡蛋粥。 把粥煮到沸腾时, 才把鸡蛋打进去搅拌, 放些许姜丝和葱花,就着油和盐就好了。 端入屋中时,伏危换了一身衣裳,已然刚擦洗过。 二人坐到桌前,伏危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滚烫的蛋粥,半晌后,才言:“我还是想去一趟。” 虞滢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抬眸看向他,温声道:“你若想去见,便去见吧。” 伏危沉吟片刻,道:“今日我琢磨了一下午,我觉得……” 话一顿,也看向她,缓缓说道:“要见我的人,应是那牧云山的悍匪。” 虞滢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联想到牧云寨的悍匪,不禁一怔。 伏危继而沉思分析道:“伏家是二十年前被流放的岭南,而那些悍匪大概十八/九年前到的岭南,这太过凑巧了。而且这些悍匪一来岭南就占据地形优势来安营扎寨,再有以五百人打赢五千人来看,起码有八成是军人出身。” “这些悍匪能在岭南存在近二十年,不禁没有被剿灭且越发壮大,显然在每个郡治都安排有眼线。” 说到这,伏危面色凝重:“若真是我生父的旧部,听到我的名字,再一打探,应该能知晓我的底细,从而找到我这来,也无可厚非。” 虞滢惊讶伏危的推理逻辑思维强悍之余,又陷入了沉默。 他都已经揣测到这个地步了,那么明日等见到牧云寨的人,应该也会怀疑到他养父的身上去,等到确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伏危的养父起码养了他二十年,他也敬重多年,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说全然没了感情,是不可能的。 先前若是从她口中说出他的生父是被养父诬陷而死的,或许他会怀疑养父,但不会全信,而且也会因为她说出的事情,恐怕他们二人往后相处起来也会尴尬。 所以,这事起码不是从她这处提出来的。 况且她之前只是个旁观者,仅仅从文字中了解一些片面的事情,且还是在记不全的情况之下,那她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不全面的。 现在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之下,那就顺其自然继续下去。毕竟说得多了,伏危肯定会避开许多麻烦的事情,但谁能确定他还会不会遇上一些本该遇上的人,会不会再遇上本该有的际遇? 时下就很顺利。 等他若是真走了弯路,她再从旁作出提醒,但绝对不是把一知半解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心下主意已定,虞滢不再想这些事去。等吃完蛋粥后,便去沐浴了。 回来时,伏危坐在床边沉思,虞滢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复杂坐他的身旁,轻轻把头倚靠到他的肩上。 伏危回神,低眸望向倚靠着他的人,心下些许繁杂之意顿时一扫而空,笑意也随之温润:“我无事。” 虞滢笑了笑,说旁的事:“等再过两日回去后,我们便在玉县找个大一些的宅子,我与大兄大嫂他们也搬到县城上去。” 闻言,伏危眼底一亮:“当真?” 虞滢“噗嗤”一笑,抬眸望向他:“我还能诓你不成?” 伏危笑意顿是一粲:“自然不能。” 说到这,他问:“那你想租个多大的宅子?” 虞滢想了片刻:“起码得有四间屋子的吧,这样你我一间,你阿娘和宁宁一间,大兄大嫂一间,伏安自己一间,刚刚好。” 听到她说他们二人一间,伏危眼底的笑意更深。 可这时她忽然坐直身子,正经的说:“当然,现在条件好了,我得自己一张床。” 伏危:…… 但想了想,又觉得合理。 他们只定情,尚不算真的成亲,住在一屋便罢了,再无名无分地躺在一张榻上,确实不合适。 “好,等回到郡治,我就立刻让人帮忙找院子,最好是在年节前找好,等你们到玉县过年的时候也有个落脚之地。” 伏危对找房子的事情,顿时兴致十足,至于明日的烦恼,顿消大半。 * 翌日,虞滢正梳洗时,知县娘子差人过来请她和伏危去前边一块用早食。 知县娘子让人来请,自是不能推辞的。 虞滢与伏危同去,到了膳厅外,正巧碰上钱幕僚和钱娘子。 许是在几日前的郡守府中,伏危为玉县争了一口气的缘故,又许是钱幕僚看到了伏危的能力,所以时下钱幕僚的脸上已然不再是倨傲高冷。 钱幕僚朝着一笑:“伏郎君晨安。” 伏小郎君与伏郎君,便只是少了个“小”字,给人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前者犹如把伏危当成的初生牛犊,后者则带了尊重。 伏危拱手作揖:“钱先生安。” 钱幕僚或是也与自己的妻子说过什么话,那钱娘子再见到虞滢的时候,竟收起了先前的嫌弃样,笑吟吟地走到虞滢面前,说道:“余娘子昨日睡得可好?” 先前一直冷眼瞧人的钱娘子,现在忽然热拢了起来,让虞滢浑身不自在,但这又不得不维持表面功夫,回以浅笑:“昨日天气暖和,睡得很好,钱娘子呢?” 钱娘子笑道:“也是托这天气的福,一夜无梦。” 两家人脸上都有说有笑的步入厅中,好似关系很亲密一般。 知县娘子看见他们谈着笑进膳厅,再看钱娘子脸上的笑意,便知其中原因。 这钱娘子看到自己的丈夫对伏郎君改变了看法,还有大人对伏危的看重,便对余娘子变了一副嘴脸,可真是会见风使舵。 对此,知县娘子也只能是无奈一笑。 几人一礼后,纷纷坐下。 周知县到底是行伍出身,性子爽朗,他说道:“在饭桌上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了,也不会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几人虽然应了,但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周知县端起茶水敬向钱幕僚,道:“今年又一年得钱先生在旁协助,玉县才没有出大错,我以茶代酒敬钱先生一杯。” 钱幕僚连忙端起茶水,道:“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应该做的。” 一杯茶水后,周知县又倒了一杯茶水,敬向伏危:“伏先生虽然才进县衙两个多月,可也却也为我解决了不少难题,这一杯我敬你。” 伏危端起茶水,低眸道:“这也是属下的职责,不敢居功。” 周知县笑了笑,饮下一杯茶水,放下杯盏后,笑意淡去。 “玉县虽贫,但时下至少看到了希望,来年我等再铆足劲,争取在明年的郡治一会上扬眉吐气。” 伏危与钱幕僚二人当即拱手:“我等定会全力助大人治理。” 周知县招呼道:“饭桌上便莫要说这些话了,赶紧吃完,难得来一趟郡治,今日也不用再去郡守府,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一顿早食过后,男人们去了书房,而虞滢与钱娘子陪同知县娘子去院子闲聊。 知县娘子笑着与虞滢道:“余娘子前几日送来的面脂,我和大人都用了,大人皮糙都觉得效果好,我便想着从余娘子这处再买个十罐送人。” 虞滢道:“知县娘子既然喜欢,回到玉县后我送去就好。” 知县娘子点头,又道:“对了,还有你昨日送来的口脂,两个颜色我都试过了,不仅颜色好看,香味怡人,就是质地也细腻,不知余娘子这口脂和面脂各卖多少钱一罐?” 虽然还不了解知县娘子的为人,但从几次浅谈中大概知道是与周知县一样公事公办的人,就算她说不用银子,也不可能不给钱。 尽管如此,虞滢也不会傻傻的收全款。 钱是要收的,但却也不能收太贵。 “口脂和面脂在摊子那处都打算买五十文,但若是知县娘子要的,自然不能收太多,只收个大概的成本价,三十文一盒。” 这口脂的成本和人工成本是十八文左右,五十文的价钱对于小摊子来说算比较高的,可虞滢目的不在热销,她售卖的目标是那些试用过口脂的女客。 只要慢慢传出好名声,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 知县娘子听到这价钱,愣了一下,道:“余娘子这货并不差,价格怎定得这么低?” 这口脂和面脂确实是好东西,起码在玉县这等小地方是买不到的,除非在郡治的铺子里头才能找到这样的货色。 就单单这口脂的,没有上百文肯定是不行的。 虞滢如实道:“现在只是一个小摊子,若买得太贵,客人只会绕道而走。” 知县娘子闻言,觉得也是这个理。 一旁的钱娘子听到两人的对话,心里嘀咕着这口脂和面脂真的就这么好? 虽说三十文便宜,但就这价格在玉县的铺子里头,也能买到不错的面脂了,就这余娘子做的面脂与口脂,真值这个钱? 嘀咕过后,见知县娘子都买了,她还是得觉得捧一捧场,笑道:“余娘子既给了知县娘子优惠,那我的优惠也不能少呀。” 虞滢看向她,温声问:“不知钱娘子想要多少?” 钱娘子想了想,说:“每样就要三份吧。” 每样三份就几乎是三百文钱,希望到时面脂和口脂的效果不会太差,这样她也能送出去做个人情,不会白白浪费。 第93章 九十三章 虞滢应下知县娘子和钱娘子的面脂, 再闲聊一刻后,伏危他们才从周知县暂置的书房中出来。 虞滢与伏危别过知县娘子,随同钱幕僚夫妇一块离去。 钱幕僚分明与伏危共事了两个多月, 一直都很是高冷, 可现在对伏危好像是相见恨晚一般, 从知县书房出来后就一直推着伏危的素舆,谈论着如何改善玉县的现状。 就是从院子出来,一路到分岔路时, 都聊得意犹未尽。 与钱氏夫妇分道而行,虞滢推过伏危,不禁笑道:“这钱幕僚可真有趣, 前一会见他的时候, 还对你爱答不理的, 现在对你却是有说不完的话。” 伏危:“大概先前和那孙幕僚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今有了能畅谈的人, 自然是滔滔不绝。” 不能说钱幕僚什么本事都没有, 但却是过于眼高于顶, 才会让那孙幕僚有机会笼络县衙的人, 造成势均力敌的局势。 “钱幕僚已然站在了你这边,那么那孙幕僚也应该不足为惧。” 伏危笑意淡然,慢条斯理的道:“本就不足为惧, 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也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虞滢轻笑:“那你可真厉害。” 伏危转头看向她, 微一扬眉:“你似乎有些敷衍。” 虞滢眨了眨眼:“我很认真的。” 望到她脸上略带悄然的表情,伏危哑然失笑。 回到房屋外, 虞滢问他:“你打算何时出门?” 伏危脸上的笑意敛去:“再过一个时辰再出门, 你不是要做口脂吗, 我留下来帮你。” “陶罐还未送来,估摸着等到下午才能做,下午做明日就能好。” 伏危闻言,沉吟几息后提议:“那便出去逛一逛,郡治的东西比玉县的齐全,可买一些年货来过年节。” 准备年货,虞滢也很赞同。 她便是与家人相隔着一个时空,她也得把自己照顾好,过好每一日,而这过年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虞滢应下后,回屋拿上银钱和竹篮才与他出门。 周知县知伏危出行不便,除了给他安排了马车外,也安排了霍衙差和吴小衙差两个人差使,出去时候有他们陪同,虞滢也放心。 他们选的街市与茶馆接近,等逛得差不多后,伏危也可去一趟茶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地方。 虞滢与伏危从马车上下来,霍衙差去找了个地方停马车,由吴小衙差跟着他们。 大约还有十日左右就是年节了,所以这郡治格外的热闹。 人声鼎沸,擦肩接踵。 便是这摊子也比之前要多,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全然没有了空地。 虞滢这样看看,那样看看,什么都想要,可奈何银钱有限,只能选需要的。 零嘴上,虞滢买了梨糖和蜜饯各十斤,还有十二盒的豆糕。 这些不仅有自家吃的,也有用来送人的。 宋三郎,何家,吴记食肆的陈掌柜和陈大爷,还有衙门等人,她都打算送些年礼。 这大半年里头,多得他们关照,她才能一切顺利,人情往来必不可少。 虞滢又去买贴门的红纸,伏宁的绢花和伏安的发带。 杂七杂八的都买上一些,一下子便花去了大概七百文钱, 转头把东西给到伏危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腿上都满了零嘴,再看吴小衙差两手也都提着满满当当的。 …… 一下子没注意,竟买了这么多。 好在现在能挣得几个钱了,不然她肯定会肉痛。 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虞滢便朝着茶馆的方向逛去。 快到茶馆之时,她与伏危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道:“正好有马车,我打算去陶坊那处把做口脂和面脂的罐子拿回来,你可要一同去,还是先找个茶馆坐一坐?” 伏危心领神会,琢磨道:“街市人多,素舆不好走,也不知何时能走到马车那处,若你还要逛的话,我便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等你。” 虞滢左右张望,然后看到了茶馆,便与吴小衙差道:“先送我夫君到前边的茶馆,再劳烦吴衙差帮我把东西送到马车那处。” 吴小衙差咧嘴笑道:“不劳烦不劳烦。” 虞滢与吴小衙差把伏危送到茶楼中,开了间一楼的雅间。 走去雅间时,看见一个挂有听雨间木牌的雅间。 就是这间没错了。 虞滢停在敞开门隔壁间,说:“就这间吧。” 入到雅间,喊上一壶茶后,虞滢看向伏危,话中有话的嘱咐:“我应该小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你且等一等,若有事,可找茶楼的伙计。” 伏危轻一点头:“我省的。” 虞滢拿上东西与吴小衙差走出去,行至门外时,她再转头看了伏危一眼才离去。 目送他们离去后,伏危闭眸假寐轻点着膝盖静候。 不多时,隔壁隐约传来开门的细微声响。 膝上的指尖一顿,伏危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冷静。 他调整方向推动着素舆朝门口而去。 雅间的门有约莫一指高的门槛,他两手抓着门扉时,身体往后倾,待素舆也随着略往后倾时,双手再暗一用力往前拉,轮子便卡上了门槛。 既要装,在外便绝不能露端倪。 素舆到“听雨阁”前,伏危抬手轻扣三下。 雅间的房门打开,是一个身形强壮,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下颚短须,长相端正威严之余,也有一些强悍震慑人的气息,双眼沉沉,让人不寒而栗。 中年男子看到伏危的时候,微微眯眸的端详着他的长相,半晌后目光往下移,看向素舆和他的一双腿,眸色随之暗沉。 中年男子开了口:“进来说。” 说着,中年男人几步迈出雅间,从伏危身旁走过。 伏危低垂眼帘,略一扫男人的右手和步伐。 很大的手掌,明明不是拿刀的左手,只是右手的虎口上都有一层陈年厚茧。 兵器用的应是长/枪。 步子沉而稳,几乎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 中年男人走到素舆后边,几乎没有废半分力气,轻而易举地把伏危推过门槛,入了屋中。 阖上房门后把伏危推到桌前,他也在一旁坐下。 中年男人多看了一眼伏危,而后才翻开一个茶盏放到他的面前,倒入热气氤氲的热茶。 “我以为你不会来。”中年男人说道。 茶水倒得七分满后放下茶壶,再端起他自己的茶水浅饮了一口,端详上伏危:“你可信信上所言?” 伏危面色平静地望向他,让人看不出半点波动:“我来,只是想听一听你怎么说,信与不信,在听过之后才能有所判断。” 闻言,中年男人忽然一笑:“你这神色和你说的这话,半点都不像霍善荣那贼子,倒是与你生父一模一样。” 伏危听到养父的名字,还有那“贼子”二字,腿上的手略一收,面色依旧沉敛。 “看来,你不仅识得我生父,对我的养父也有所了解。” 中年男子轻蔑一笑:“认贼作父,不是明智之举。” 伏危不语。 中年男人看向他:“怎么,说你养父,不高兴了?” 伏危沉默片刻,才道:“最基本的,你要与我说明白个中缘由,让我有所判断,而非是在不明不白之下说我认贼作父。” 中年男子听他所言,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长指一推,推到了伏危的面前。 “这里边有我等一众人在这近二十年调查来的信息,你若是想把这信息送去岭南,从而讨得你养父的欢心,那么便送吧。” 伏危暼了一眼信封,抬头看向他,略一斟酌后,问:“你是我生父的旧部,现是牧云山的悍匪?” 中年男子闻言,露出惊诧之色,随之也不隐瞒的点头:“我是。” 应了之后,又笑道:“看来霍善荣那贼子把你培养得不错,这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男人言语间的信息,再加上伏危一直不敢深究的事,这些都指向一个可能性。 养父害伏家的可能性。 男人一叹,冗长的沉默后,才问:“伏夫人和震哥儿如今过得如何?” 伏危抬眉:“我以为你已经调查过了。” 男人如实道:“我前日才知你在苍梧郡,伏家在玉县陵水村,虽派去探子调查,但还未归。” 伏危闻言,眉心微蹙:“他们日子已经够苦的了,现在才有所好转,你若真是我生父旧部,就莫要去打扰他们,让他们过正常人的日子。” 男人瞧了他一眼:“哪怕你知道你父亲的死有蹊跷,知道伏家本不用受苦难的,你也打算坐视不管吗?” 伏危眸色一沉,反问他:“我如何管?凭这么小小的一个幕僚身份去管?” 男人哑然。 静默片刻,他低头看向他的腿:“双腿怎么回事?” 伏危轻描淡写的道:“被流放至岭南时遇上贼子,被打断的。” 男人眯眸道:“确定不是那霍善荣亲生儿子让人给打断的?” 伏危暼了一眼他,不语。 这眼神已然不言而喻。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解释太多,也不需要说太多废话。 中年男人心里有了数,道:“等回去后,我会找人去给你医治。” “不用,已然有人给我医治。” 男人一抬眉,目光怀疑:“你拒绝我,可是怕我的人影响到你们生活?” 伏危:“有这个原因,但我说的也是实话,你既派了人去调查,便能能知晓我说的人是谁。” 话到最后,伏危神色渐渐冷淡:“我与你不相熟,今日第一面相见,我并不信你。” 中年男人一笑,说:“也罢,我与你说这些,一是为了告诉你,你生父并非贼人,二是不想伏大人之子认贼作父,被其残害,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起了身,望向伏危:“我在郡治不能久待,就此别过,若有困难,我自会相帮。” 说罢,走到伏危的身后推素舆。 伏危看了眼桌面上的信,终还是拿起放入胸怀之中。 男人只把伏危推出雅间外,而后径直离去了。 待伏危回到原来的雅间,房门阖上时,他才把怀中的信件取出打开。 抽出信件,却发现是十张纸之多,察看时,面色随之凝重。 * 霍衙差和吴小衙差把陶罐全数搬上马车后,才去茶馆。 从离开回到茶馆,大概花费了四刻时。 虞滢回到雅间,只见伏危悠然自得地品着茶,丝毫看不出与离去前有何不同。 虞滢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他是否见了那神秘人,又是否知道些什么事情。 现在在外头,身旁还有其他人,虞滢不好过问,只能等回到行馆,关上房门后再细问。 时下已是午时正,正是饭点,也就由伏危做东去请几人去食肆中吃了饭。 中食过后,为了圆方才的借口,虞滢只好心不在焉地多逛半个时辰,买了几样物件。 等回到行馆,已快未时末。 这一路回来,伏危面色依旧如常。 直至到回到房中坐下后,虞滢才把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可有见到人?” 伏危轻点了点头:“见到了,是个……”他想了想那个人的形象,说:“那是个既有正气,又有匪气的中年男人,二者既矛盾却格外的融洽。” 虞滢根据伏危所言想象了一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蓄满络腮胡,方正脸的中年男人形象。 越联想越觉得奇怪,索性也不多想了,收回心思看向伏危,问:“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伏危拿出信件递给她。 虞滢满脸疑惑地接过信件来看。 看到信上内容,虞滢面色肃严了下来。 这里边清楚的记载着二十年前武陵郡伏太守通敌谋逆之事,这其中指出了时间和所有相关的人,事无巨细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重要的一点,这密报伏太守通敌的人是现在的霍太守。 密报后,朝中暗中派人去郡守府搜查证据,一搜就搜出了通敌信件,还有敌党探子。 而这搜查的人,正是现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奸佞权臣。 信上还指出,每年霍太守都会暗中送万两银子去皇城,送给这权臣。 路线与运送的人,以及接手的人都清楚写明在上边。 虞滢在看完所有的内容后,有一瞬的恍惚。 放下信后,她面色凝重地望向神色平静的伏危,问他:“你信这些内容吗?” 伏危扫了一眼信件,轻一启口:“信。” 他略一回想,说:“他确实每年都会送一大笔银钱出去,护送的人也没错,而且……”他略一顿,抬眼看向她:“你没有与我说的事,我大概也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伏危现在才知她为何那么难开口。 让她如何开口告诉他,生父是被养父害死的,养父也是他与伏家的仇人? 虞滢一默,心情略微复杂。 半晌后,她问:“那你为何……” 伏危一笑:“为何这么平静是吗?” 虞滢点了点头。 伏危轻呼一口气:“大概我心里头早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只是不想去深挖而已,不想把养育我二十年的人想得那般歹毒。” 若养父没有陷害伏家,那为何会置他不顾? 为何放任霍敏之加害他? 若是对伏家无愧,又为何特意隐瞒伏家流放之地? 这些细节一串起来,信上那些内容他便信了五分。 信养父与奸佞结党营私。 信养父不是什么好人。 甚至他已经开始相信生父是被养父所陷害。 再有她之前的欲言又止,结果已然明了。 虞滢低声问:“那你想怎么办?” 伏危摇头:“不知道。” 只短短一两个时辰,他怎可能把这些事情都想通想明白了? 伏危又呼出一息,而后露出浅浅笑意望向虞滢:“罢了,今日暂时不想这事,我先帮你把口脂给做了。” 虞滢还是不免担忧的问:“你真的没事?” 伏危摇头:“我远比你想得要坚强。” 虞滢将信将疑,但也明白一个人烦躁之时,忙起来才是良药。 她起身,拿来研磨碗,让他把干花和紫草分别研磨成粉末,而她则去厨房借来陶罐和陶灶,把所有装口脂的罐子都用热水煮一遍,再逐一擦干。 她与伏危静默无言的忙活着。 忙活过后用了暮食,一直到就寝前,伏危都很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真的没有被影响到一样。 可他越是这样,虞滢就越觉不放心。 夜晚,夜深寒重,三更更响隐约传入屋中,虞滢半睡半醒间摸了摸床外侧。 一手摸去,床侧却是空的,她睡意渐渐褪去,伸手撩开帐幔。 屋檐下有挂灯,光亮透入屋中,影影绰绰间能看清屋中物件的轮廓。 虞滢在桌旁看到了静坐不动的人影。 是伏危。 见他这样,虞滢便知今日之事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的,只是他装出了那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已。 第94章 九十四章 室内静而昏暗, 伏危的身影被黑暗笼罩在其中,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双手交握的平放在桌面上, 一动不动地静坐着, 不知时间流逝。 夜里寒风刺骨, 可身体上的寒冷却寒不过心底的冷。 不知坐了多久,更声又响起,直至桌旁多了个人, 伏危的眼瞳才动了动。 虞滢把桌上油灯点亮,点燃小炉子,放上早已经冷透的水。 煮热水时, 她坐了下来。 伏危望向她:“怎么醒了?” 虞滢温声应道:“被更声吵醒了, 想着喝口水, 见你也未睡, 就起床与你坐一坐。” 说到这, 虞滢补充道:“你若睡不着, 我陪你坐到天亮。” 伏危脸上浮现笑意:“不用陪我, 一会我也去睡。” 虞滢:“我睡了好一会, 现在也不困,也可以陪你坐这么一会” 顿了顿,她又说:“反正现在这会还不睡, 不若喝杯茶,吃些糕点来。” 说着, 她起身把今日买的茶叶和糕点各取出一些。 去而复返后,茶壶中的茶水已经开始冒出热气。 她把糕点拆开, 再夹些许茶叶放进茶壶中煮, 不稍片刻, 就有沁人茶香溢出。 两杯茶水徐徐倒出,一口点心再一口茶,在这夜半竟也给他们喝出了意境来。 伏危浅抿一口茶,放下杯盏后长吁一息,带着歉意与她道:“抱歉,让你担忧了。” 虞滢摇了摇头:“彼此担忧对方,是亲近之人的关心,不需感到压力。” 虞滢往他杯中和自己的杯中添满茶水,继而缓声道:“我似乎从未与你说过我的事。” 伏危听她主动提起过去的事,眸中露出讶异之色。 虞滢对他笑了笑,说道:“除却双亲外,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妹妹,祖母祖父也还健在,家中经营着一间老医馆,我刚刚继承不久就到了这里。” 伏危静静的听着,听到她继承医馆之时,便对她的所在的时代有了些许了解。 虽不知她是哪里人,又是什么时代的人,可却能分辨得出她所在的环境。 “你所生活的地方,想必是我从未所见过的太平盛世。” 虞滢点头:“确实是一个太平盛世,不用害怕忽然发生战争,也不用怕朝不保夕。” 伏危看着她说起故乡时娴静的神色,便知她有多难以割舍曾经的过往。 思索至此,伏危眼眸略一敛,眸色幽然的道:“假若有一日,真有能选择的机会,不用有任何的顾虑,回去吧。” 那一个太平盛世,可以让她无所顾虑的一展所长,也有她的亲人,比起这个处处充满着危险的时代而言,她所生活的地方俨然是世外桃源。 说起是否回去的事情,虞滢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的难受了,她平静的道:“往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可哪怕再无机会见一面日思夜想的人,我也会过好往后的每一日。” 伏危知道她是想借这事让他看开些,忍不住浅然一笑。 他上辈子到底是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才会这般幸运的遇到不同一个世界的她。 伏危心里有想要亲近她的冲动,事实上也有了行动。 他与她说:“阿滢。” 虞滢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且先站起来。” 虞滢不明所以,但还是站了起来。 才站起,他也随之站起,下一瞬便把她揽住,紧紧地拥在怀中,虞滢一愣怔。 “阿滢,让我抱一会。”他低声道。 虞滢闻言,坦然接受他的相拥,唇角微勾,同时也伸臂揽住了他的腰。 箍上他的后腰时候,虞滢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腰一瞬绷紧,片刻后才逐渐放松。 相拥半晌后,虞滢忽然道:“伏危,我刚想起一件事。” “嗯?” “我好像比你年长。” 不是好像,是肯定。 伏危一笑:“我不在意。” “我可是比你大了四岁哦。” 伏危难得在她耳边开玩笑道:“那你可是像我唤你一声姐姐?” 那一声“姐姐”是贴在虞滢的耳际说的,低沉且充满磁性,听得虞滢心头忽然一酥。 有一瞬间,虞滢忽然有些理解那些男的为什么喜欢听女生喊哥哥了。 况且,伏危沉稳内敛的性子,忽然极大反差反差的似奶狗一样唤她一声“姐姐”,这样的反差感谁不喜欢呢。 虞滢心头一动,小声道:“你再唤一声让我听听。” 伏危眸中倾泻出温和笑意,低声道:“等下回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再喊。” 虞滢嘀咕道:“那我现在心情都还不好呢。” 伏危笑而不语,再微微收紧手臂,把她拥得更紧密。 ——她的安慰,没有触及到他最不想提起的事,让人很舒服。 拥抱许久,伏危随着她一块上榻休息,纵使毫无睡意,也没有再下榻。 夜尽天明,在郡治的最后一日,伏危随着周知县去郡守府拜别。 他们离去后不久,宋三郎也到了行馆。 虞滢把做好的口脂装好给他,把口脂的价格和卖点都一一与他说明,再让他转述给苏姑娘听。 都交代完之后,虞滢拿出一串五十文钱,说道:“我瞧着有苏姑娘在,生意也挺好的,所以提前准备了这奖励,你莫要与她说,等到年底你准备回玉县再与她说。” 才做不到两个月,五十文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 宋三郎应下,随而道:“那我过个八日再回去。” 虞滢点头,“你若回去了,便直接到县城寻我们。” 简单的几句话后,宋三郎便也就告辞离去了。 * 伏危与知县到郡守府等候半个时辰才见到的沈太守。 仅五日汇总,却过了四日懒散的日子,今日是最后一日,反倒是说起了正事。 谈话中,伏危从他们口中听说这已经不是牧云山悍匪第一回抢铁矿了。 这一年来,好几处采好的铁矿都被其抢夺。 伏危思索起铁矿的事。 悍匪要铁矿,无非就是制作兵器。 留着自用或是贩卖给其他人。 现在世道不太平,再有阿滢所言的战乱,在这个节骨眼上屡屡抢夺铁矿,那些悍匪当真只是打算自用,又或是贩卖给其他人? 伏危垂下眼帘,眼中有着怀疑。 ——还是说他们早知道这两年世道会大乱,所以早早制作兵器? 昨日见他的那个男子,又在这悍匪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身份? 因身在郡守府,伏危也无暇去仔细琢磨这些问题。 这日的商谈,也无人敢妄然建议抬手攻打牧云山。 一是山贼的强悍。二是苍梧郡太守只喜吃喝玩乐,根本没了那些个权势争夺的念头,所以便是建议,也只会惹沈太守的不喜。 众知县心知肚明,故而都在愤怒骂那山贼,为太守抱不平。 就在这愤骂中,毫无意义的一个上午就如此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一众人启程回玉县。 奔波几日,终于回到了玉县。 马车直接把伏危和虞滢送到了西巷口。 虞滢与伏危下了马车后,才往巷子中而去。 巷子里的百姓渐渐地都知道伏危在衙门当差的,是有关系的人,这一个个见着伏危与虞滢,都笑吟吟的朝着他们打招呼。 一路应着回到院子前,虞滢拿出宅子的钥匙开门。 因他们离开玉县有十天左右,罗氏和伏安也不用和大兄大嫂分开,可以一块住上一段时日,伏危也就让他们回村子去了。 他们明日才会来玉县。 天色已经不早了,因着屋子十日没有人住过,落了灰,伏危则去收拾,而虞滢去做暮食。 家中有米,也有鸡蛋和腊肉,还有晒干的冬笋,全然不用担心无菜可吃。 虞滢用温水泡冬笋,然后淘米煮饭,再用热水煮一块腊肉。 泡了半刻的干笋,虞滢捞起拧干其中的水分,再切成细条,放入没有油的锅中翻炒至去除多余的水分,这样可以让干笋的口感更脆口。 炒一个干笋炒腊肉,再打两个鸡蛋做汤花,完活。 她把菜端到屋中的时,正巧伏危也忙活完了。 在堂屋中点上一盏小油灯,两人坐下用饭。 在吃过暮食后,伏危就去沐浴了。 轮到虞滢去沐浴,等再回屋时,他已经睡着了。 伏危他这十日装瘸子的时间长了,而且在见过神秘人后一直没休息好,再赶了几日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虞滢倚在门口看到熟睡的伏危,轻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她关上房门,去了罗氏的屋子。 第二日伏危休息,不用去上值,而且今日罗氏与大兄他们都会到玉县,所以虞滢与伏危一同去市集买菜。 走在街道上,行人的咳嗽声起起伏伏。 虞滢仔细观察,发现每十个路过的人,就大概有三个人在咳嗽。 只要一有人咳嗽,接着就有人也跟着咳了起来。 听到这些频繁的咳嗽声,虞滢眉头微微一皱。 现在是流感季,体质差的人最容易感染,而老人和小孩就在其中,在这古代,这小小的风寒可都是会要人命的,更何况这个时候的防护意识还非常的薄弱。 虞滢忽然想起书中的伏宁是在伏危进县衙不久后夭折的,很有可能就是感染上了这流感才发生的不幸。 想到这事,虞滢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罗氏和伏宁的体质较差,很容易感染上流感,为了避免,只能是防范与少出门。 虞滢原本只打算买两日的菜,可想起这事,心底担忧,也就一口气买下三条大鱼,一条今日做,两条留着做腊鱼,也买了十来斤肉做腊肉。 鸡蛋和米面这些都备上了。 伏危见她大肆买菜,察觉不对劲,问:“怎忽然囤这么多菜?” 虞滢低声与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街上咳嗽的人很多?” 伏危回想了一下,又朝着四周仔细观察片刻,点头。 虞滢面色凝重道:“这很有可能是时疫,体质弱的人容易感染,我先买一些菜在家中囤着,不用阿娘与伏安他们出门买菜。” 古代并无流感一说,流感则是时疫。 伏危听闻“时疫”二字,脸色倏然严肃了起来,问:“你确定?” 虞滢点头道:“等回去时候再与你细说。” 二人买了菜后,也没有多做停留,匆匆往回赶。 回到家中后,虞滢才说:“天气反复,时冷时热最为容易爆发时疫,而且大家都不注意防范,只会更加严重。” 百姓没有饮热水的习惯,也不会戴上口罩来防护,更不会去治病,该干嘛还是会干嘛,这也就是古时流感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因染上时疫而亡的缘故。 伏危面色凝重道:“你现在有什么对策,不妨与我说一说。” 虞滢徐声道:“多饮热水能抑制低热,再有出行时面带戴着布巾,能有效防止时疫的蔓延,再有这风寒者……”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伏危。 伏危:“怎了?” 虞滢为难道:“我本来琢磨着你可以提议知县开设一个摊子,熬制草药汤汁发放。我也可以帮忙坐诊,衙门做靠,便不怕有人滋事,这样既可以提高衙门与你的声望,对百姓也有好处,只是我忽然反应过来,我并无行医资格。” 伏危几日前听说她继承过医馆,便也就去了解了各种对医者的规定。 他沉吟片刻后,说:“并非一定要有行医资格才行,若是有医馆老大夫认准,也是可以去行医的。” “你还是与我一同去见知县,把现在的情况言明,再把你方才所言的应对对策提出来,若是大人认同,便可找大夫来考核你,通过便可。” 对于没有时间去考试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现代流感已普遍,可古代的时疫却是要人命的,而且还不止是一两条人命。 虞滢也不敢耽搁。 她既有应对的方法,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虞滢托隔壁院子的婶子在罗氏他们到后,转述说他们去一趟衙门,晚些时候回来,随后与伏危匆匆赶去衙门。 第95章 九十五章 伏危与虞滢差不多到衙门时候, 正巧碰上了要去寻他们的霍衙差。 霍衙差道:“我这正要去请伏先生呢。” 伏危疑惑:“寻我何事?” 霍衙差看了眼他身旁的余娘子,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只说:“是大人寻伏先生。” 伏危略一推测, 问:“可是事关孙幕僚?” 霍衙差有些诧异, 可还是点了头。 伏危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他面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意外。 小半刻后,到了衙门。 虞滢为避嫌,暂时在外堂等候。 伏危与霍衙差进入内堂。 内堂中, 知县坐在上首,洛典史在一旁站着,而孙幕僚则耷拉着脑袋, 怔然无神地站在另一旁。 洛典史见到伏危,朝着他略一拱手。 伏危微微一低头。 周知县看见伏危来了, 终于明白为何在去郡治前,他会信誓旦旦地说在年节前,这孙幕僚会自愿离开县衙,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周知县一问, 才知伏危在与他去郡治前就安排好了。 此次去郡治,带两个幕僚去郡治都已经够惹眼了,自然不会再带上孙幕僚。 再者往年都是带着钱幕僚去的郡治, 今年多带了伏危,就是怕这孙幕僚心生怨恨,所以才会在去之前请他过来喝了一顿酒好好聊了一番。 谁承想这孙幕僚真个猪油蒙了心了, 竟想着传消息去武陵郡给那太守之子! 说他揽伏危入县衙做幕僚, 伏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 做了几年知县, 对这十里八乡的刺头, 周知县还是知道的, 那伏家被抱错的孩子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听说是个好吃懒做,跟着一群赖子东家西家混,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 这样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原本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因为被抱错而吃了二十年的苦,不可能不计较, 不但会计较,还会往恨里来计较,伏危的腿是谁断的,都不消怀疑。 若是这消息真传到那人耳中,他倒是不会如何,只怕伏危如何就不好说了。 好在这消息被洛典史给拦了下来。 这孙幕僚家里虽有些银钱,可不是什么士族富户,而且现在又是冬季,得能花大价钱才能特意找人送信到武陵郡,所以要送信去两千余里的武陵郡,还是得找信差去送。 洛典史管辖的职务中就有信件往来这一块,因此他识得整个玉县的信差。 他暗中一一嘱咐过这些信差,若是有收到送去武陵郡的信件,无论是何人寄出去的,都先不动神色的拦截下来,再告知与他。 洛典史说得很是慎重,这些信差还以为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所以每回有送去武陵郡的信件都会截下来,先去报备。 也正是因为严谨,这才拦下了孙幕僚的信。 周知县把桌上截来的信拿起在手中扬了扬,霍衙差会意,过去拿来给了伏危。 伏危大概看了一遍下来。 对上边的内容感觉不到意外。 周知县看向孙幕僚,直截了当的道:“你虽未犯律法,可却已然做了背主之事。” 孙幕僚脸色煞然一白,颤颤巍巍的抬头看向伏危。 伏危脸色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他在他的眼里,不足一提。 周知县厉声道:“但念你帮我三年,我不会关你,这次留你一点颜面,让你自辞幕僚一职。但我同时也警告你,我会让人盯着你,你若敢再有半点的其他心思,我身为知县大可随意安给你全家一个罪名,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孙幕僚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多谢大人。” 这模样,可见在伏危没来之前胆战心惊了多久。 “明日把辞呈送来,滚,别让我瞧见你。” 孙幕僚慌忙爬起,看了眼伏危后,步子踉跄地从内堂出去。 周知县看向霍衙差:“去找个人盯一段时间。” 霍衙差一拱手,随后退了出去。 内堂中只剩下三人,周知县看向伏危,道:“你也莫要怪我放过孙幕僚,他好歹是玉县本地有些好名声的人,也在衙门待了几年,我要管理好这玉县,需得声望。” 伏危道:“属下明白大人的难处。” 小小的一个孙幕僚,伏危倒不是很在意。 周知县点了头,看向洛典史:“先前你因你大兄的事情想不通,我还琢磨着你会不会做了错事,但你也没让我失望,等年后把药材外送的差事,便交付给你了,若是有好消息传回来,明年下半年便升你为主簿。” 洛典史听到前半段话,顿时心虚不已,后半句话让他心下又惊又喜,连忙拱手应下:“属下定不会辜负大人厚望!” 心下更是感激伏危。 若非伏危大度不与他计较,他怎么会有这个机会! 周知县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伏危来得似乎有些快了,便问:“你来得怎这么快?” 伏危也不避讳洛典史,径直道:“属下的娘子会些草药和医术,今日去市集的时候,街上百姓咳嗽声不断,加上近些时日玉县时而细雨寒天,时而湿热,她怀疑有可能是时疫。” 周知县和洛典史听到时疫这两个字时,脸色都顿时一变。 岭南天气变化多端,每隔四五年,一些地方就会爆发一些大大小小时疫,周知县上任三年,这玉县都一直风平浪静的,从未爆发过时疫。 洛典史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凝重:“这两日来,医馆确实多了很多头疼发热的病人。” 不管是不是时疫,既然提起了,而且也有迹象,就不能坐视不管。 伏危见周知县沉重的脸色,便知无需再多言,知县也是看重的。 他道:“属下娘子也来了衙门,她父亲先前是太医的,她懂的医理也较为全面,也看过许多只有太医才能看得到的珍稀医籍,或许能帮上些什么忙。” 这余娘子还是靠药材生意摆脱贫苦的,周知县并不怀疑她的能力,再者她的家世却是比寻常大夫厉害,不得不重视。 斟酌一二后,看向洛典史:“你让人把四个医馆的馆长唤来,我要逐一询问他们情况,以便确定是不是时疫。” 洛典史不敢耽搁,连忙出去请人。 洛典史出去后,周知县与伏危道:“且等医馆的人来了,再商量。” 伏危点了头。 虞滢在等候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因为她发现衙门也有好些人咳嗽不止,她了走过去,让他们给自己搭脉再看其情况。 因伏危现在在衙门树立了威信,又得大人看重,况且他们也听说余娘子生父是太医,正巧他们确实有个头疼发热的,所以都愿意给余娘子瞧。 虞滢接连看了三人,眉色逐渐凝重,随后又喊来吴小衙差与她一同走出衙门,拦下咳嗽的人,询问他们的情况。 因她身旁有衙差,百姓心生畏惧,也只能如实告知。 * 小半个时辰后,几个馆长都到了衙门。 他们来时,从衙差口中知道这伏家夫妇也在衙门。 郑记李记医馆的馆长对这伏家夫妇还是心里发虚的。 而那洛馆长怎么都没想到这余娘子的郎君不仅入了衙门当差,还成了知县跟前的红人,他这不敢来,便说自己也病了,让大儿子来。 他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只是不戳穿他,再者看到他也是恼火,不来还好。 几个人坐下后,周知县让人把余娘子也唤了过来。 几个馆长有些不解,郑馆长嘀咕道:“议事怎让一个妇道人家也进来?” 周知县拧眉,暗道若是真是时疫,他们都没有人发现,还是一个刚从郡治回来的妇人发现的,那么他们连个妇道人家都还不如呢。 周知县扫了他一眼,郑馆长立刻闭了嘴。 不一会,虞滢便入了厅中,看到众人,先是朝着周知县一行礼,然后朝着最年长,而且在玉县口碑也极好的季馆长一礼。 周知县看了一眼伏危,然后与虞滢道:“你也坐下吧。” 人坐下后,周知县看向几个馆长,问:“我听闻最近玉县头疼发热的病人很多,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馆长一愣,就为了这事把他们唤来? 季馆长到底最先察觉端倪,应道:“确实比往年多了些,不知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周知县问:“会不会是时疫?” 一问,几人皆愣,但很快郑馆长便反驳道:“不可能,这天气转冷,谁没个头疼发热的,怎么可能是时疫!?” 就是李馆长也附和道:“我们玉县已经有二十几年没发生过时疫了,怎么可能忽然爆发时疫?” 一直未说话的虞滢开了口:“往年街道上是否随处都能听得到络绎不绝的咳嗽声?” 听到她的话,李馆长也不细想,而是反驳道:“天气冷了,街上有咳嗽不也是正常的?” “可我刚刚查看了不下十人的舌苔与脉象,分明都是舌苔薄白,脉象浮紧之项,而且他们的症状是一样的,发热流涕,咳嗽不止,再有全身酸痛、食欲不振,颈肿,发颐,这十人且都是我随意找的,病症都出奇一样,若是去你们医馆的人也多为此症状,诸位觉得只是寻常的头疼发热吗?” 两个个馆长许久未坐诊,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只有季大夫脸色一变:“是了,我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今日医馆的病人忽然增多,他忙来忙去,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也无暇多想,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馆长一琢磨后,蓦然站起:“是时疫!” 季馆长算是几人中医术最好的了,他的话一出,听得周知县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郑馆长还抱有侥幸心理,不相信的道:“不至于吧,毕竟已经二十来年没爆发过时疫了,玉县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可洛家医馆的长子动摇了,他说:“虽二十几年没有时疫,可不代表一直不会有,而且今日一个上午的病患,全然比往年任何一日都要多。” 他的话,让两个不怎么相信,只觉得病人多就能多挣一些的馆长动摇了。 时疫的难财,他们就是再黑心,也不敢挣。 周知县不管是不是时疫,都当机立断地喊了来人,把衙门中有头疼发热症状的人先单独关起来,再敲锣打鼓让百姓立刻归家,不得随意出门。 随后看向他们几个馆长,不容置喙的沉声道:“你们回去后,再次确定是不是时疫,再赶紧想出应对时疫的药方子,一经确定是时疫,每个医馆都派出一个大夫在县城中坐诊,且每个医馆交付百斤草药,按照市价的一半收购,衙门前设大釜煮汤药,不问老少良贱,都要服!” 半价收购,这是亏本的买卖,可谁都不敢出声。 虞滢未听到别的应对方法,等周知县说完之后,说道:“大人,民妇从一些医籍上看到过防范时疫传播的方法,虽然不是百分百有用,可却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周知县闻言,不假思索:“说!” 虞滢:“饮用煮沸之水,可缓解低热。且这疠气多是从人唾沫星子和呼出到底气息中传散的,众人出行之时,用两层布巾裹着脸,能有效阻止传散。” 平日城中百姓疼惜柴火,都是喝凉水和只简单的温一下,就是乡下人在冬日也之时简单温一下河水井水就喝,根本不可能把水烧得沸腾起来,只有喝茶的时候才会把水煮沸。 几个医馆的馆长都微微皱眉,觉得这些法子可行,又觉得不可行,要是真能防得住,就不会在时疫爆发的时候死那么多人了。 可谁都不敢提出质疑,因为刚刚他们才被妇人打了脸。 或许这妇人不敢保证一定是时疫,可他们也不敢保证不是时疫。 周知县沉默了片刻,他不懂这医术,可这余娘子祖上是做太医的,本事自然是有的,既然有法子那就得试一试! “成,先确定是不是时疫,然后我再让人去张罗。” 虞滢这时又提出:“民妇也会一些医术,但并无行医资格,想要趁着众大夫在的时候,稍作考核,通过后也能帮忙坐诊。” 听到这话,几个馆长都一愣。 大夫都怕的时疫,躲都来不及,她竟然主动说要去坐诊,疯了不成?! 周知县和季馆长眼中倒是浮现了几分赞赏。 周知县直接道:“你的本事,我知道,不必考核了,再者若真是时疫,别的不缺,就缺人手。” 还考核个什么劲,这几个大夫都没有察觉出是时疫,你一个妇人却敢提出来,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的,他们未必够格考核你的。 因时间紧迫,周知县不留几个馆长,给他们半个时辰去确定。 为了在确定是时疫后第一时间阻止传散,不管有没有准确的信,周知县都立刻让人在玉县腾出空屋。 一旦确认是时疫,就立刻把情况严重的和情况轻微的,还有未感染的这三等人隔开来。 同时,周知县也让人立刻去提醒自家的娘子,让她时刻注意着情况。 第96章 九十六章 虞滢与伏危从衙门出来后, 便直接往西巷口赶回去。 从衙门出来时,虞滢把携带帕子撕成了两半,分了一半给伏危, 二人都分别系在脸上, 遮住嘴鼻。 因有衙差敲锣打鼓地驱赶百姓归家,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而城门已禁止随意出入。 玉县里的,除了城里的百姓,也还有城外村子的百姓。 衙差让他们去县衙等候着,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就会有人把他们送回各个村子。 虞滢与伏危无法与大兄他们联系,也不知他们是否在玉县, 还是说到了却又返回去了。 这边才担忧着,待回到小院中, 才发现大兄他们已在院中。 大概只是先他们一步,所以所有人都还在院子里头。 虞滢问:“现在街道上都敲锣打鼓的让回去,我以为大兄大嫂你们已经返回陵水村了。” 温杏神色担忧的道:“宁宁昨晚就起了热病, 我们急着赶来找你, 不敢回去。” 虞滢闻言,眸色倏然一紧,看到大兄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伏宁, 她疾步上前。 待看到大兄怀中脸色红得不正常的伏宁,伸手一抹,果然是烫的! 虞滢顿时想起书中伏宁夭折的内容, 一息之间脸色顿时煞白, 血液也在这一刻冷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县时疫一事, 书中根本没有提起过! 刚赶到玉县的几人尚不知玉县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街道上空荡荡的,奇怪得很,但他们也没空闲想旁的,只想着快些把伏宁送来给弟妇瞧一瞧。 虞滢尽管双手微微发颤,可到底还是保持着从医时的镇定:“先进屋,我瞧一瞧。” 伏危目光落在了她微微发颤的手上,知道她心底的焦急。 低声与她道:“有你在,宁宁不会有事的。” 虞滢不知伏危为什么对她这么的信任,可想到大兄大嫂都躲过一劫了,伏宁肯定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书中伏宁本身营养不良,身子虚弱,但在这半年的调理下来,她虽然体质比寻常孩童要弱一些,但只要照顾得当,就这流感根本不能夺走她。 想通后,虞滢心下一定。 入屋后,虞滢让其他人都出去,顺道让大嫂出去烧热水。 她在屋中仔细做检查伏宁的情况。 伏宁许久未见小婶,虽然很难受,但软糯虚弱地唤了声“小婶婶”。 虞滢朝着她温柔一笑,柔声道:“小婶婶在,病很快就会好的。” 她接着检查了一遍伏宁的情况,和时疫情况一致,脸色沉重。 虽是时疫,但可痊愈。 虞滢安抚了伏宁后,让大嫂进去照顾,其他人莫要进去,特别是罗氏和伏安。 几人听说是时疫,各个都白了脸,温杏更是躲到屋子里头暗自抹泪,恨不得染上时疫的是自己。 虞滢无暇顾及其他的复杂的心情,她进伏危的屋子写了几张药方子,再与大兄一块去季氏医馆抓药。 伏危留在家中照看,他对忧心忡忡的罗氏与伏安道:“六娘会医术,宁宁定会平安无事的。” 再说虞滢与大兄到医馆时,因病人全清回家中,以防万一时疫扩散,医馆大门关着,虞滢上前敲门。 里边传来声音:“今日不看诊,赶紧回去!” 虞滢想了想,说道:“我是衙门伏幕僚之妻,余六娘。” 片刻后,医馆开了半扇门,医馆里边的药童连忙招手:“快进来!” 虞滢与大兄快速挤进了医馆,医馆中每个角落都烧着陶盆,浓郁的草药烟气弥漫了整个医馆。 季馆长捂着湿帕子走了过来,问:“余娘子来这是所为何事?” 虞滢道:“我想抓一些药。” 季馆长因今日一事,对她彻底改观,他喊来了药童,说:“这娘子要抓药,你去帮忙。” 那药童点了头,虞滢把药单子递给他。 趁着药童抓药的间隙,虞滢问:“季馆长,可确认了?” 季馆长神色凝重地点了头:“确是时疫无疑了,刚刚衙差去回禀了。” 说到这,他看向面前的妇人,说道:“我自恃行医多年,也是有经验的,可时下的时疫却迟迟发现不了,若非是余娘子你,恐怕我等得过好几日才能发现是时疫。” 虞滢道:“我主要是刚从郡治回来,在街上一下子见到许多带着病气的人,一下子就在意了起来。” 现代流感已经成了每年的家常病,不管是中医院还是什么医院都会在这秋冬过渡,春夏过渡这两个季节中,流感病人扎堆地往医院跑,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了。 “你也不用过谦了,这次好在发现得及时,知县大人也雷厉风行,这次的时疫应当很快就能控制住,若是再晚两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这古代的时疫究竟有多吓人,虞滢在一些记载上也是了解过的,死亡惨重,她便是想到那些浏览过的内容,都觉得心悸。 很快,药童就抓好了几大包药过来。 这几大包药,是岭南没有的药材,再配着她储存的草药,也足够百来人用了。 虞滢给过银钱,然后戴上面巾与大兄离开。 一回到家,大嫂已经缓过来了,虞滢便让她烧炭,她则去配小儿麻黄汤的药量。 在熬药时候,让大嫂烧的木碳已燃,虞滢立刻夹入陶盆中,再把苍术和降香、艾叶铺在上面,等这些药材慢慢的燃起时,屋中也会飘出烟气。 这些气体有除秽避疫的效用,能起到消毒的效果。 虞滢让大嫂每个屋子都熏上半个时辰,宁宁在的屋子就先熏一刻。 毕竟是寻常的柴炭,所以熏香的时候,不能长时间封闭在屋中带着。 煎药时,虞滢从大嫂大兄口中得知,村子里头已有好些村民咳嗽发热。 闻言,面色顿时凝重。 这快要年节了,十里八村的村民都跑来玉县买年货,就这两日,也不知有多少的村民来过玉县。 这时,因伏危在衙门当差,左邻右舍都纷纷来敲门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忽然封锁玉县。 这事也不好说,稍有不慎就会闹起恐慌,所以虞滢则表示不太清楚,要等衙门消息。 下午,衙门的人每家每户询问家中可有发热的人,若有便立刻随去安置的地方,会有大夫去免费医治。 免费医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顿时人心惶惶了起来。 有人怕一去就回不了了,便隐瞒自己无事。 所以一个下午,并没有多少人肯自愿去安置处。 知县无法,只能强硬起来,直接让人言明是时疫,若是不想牵连家人,又或是不想被牵连的,就去安置处。 若有高热情况者不去,形同触犯律法,一旦发现则罚银二百文,有人上报一人匿藏者,一人奖赏十文。 知县的手段雷霆,安置处顿时都是发热的病患。 伏宁感染了时疫,伏危虽是幕僚,可他都不做表率,恐怕不能服众,而且知县更不会因他是幕僚而网开一面。 伏宁年纪小,而且虞滢也要去安置处,所以便由她来照顾。 伏危担心她。 可心里明白,若是因畏惧这时疫不去,这就不是她了。 他不想她去,可却并未拦阻。 虞滢把一些药和药方子交给伏危,嘱咐他:“村子里有何叔何婶他们一家,还有先前在抓贼的时候和这次开垦,村民也帮了我不少,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你看情况能不能与大兄回一趟陵水村,若能回去,便把这些药材带回去,让村民用药熏一熏家里,再熬一大锅药汤分给发热的村民。” 伏危点头:“大人应该也派人去了各村落,明日也会派人去每个村子了解情况,我与大兄届时一同前去。” 说到最后,伏危静望着她,低声叮咛:“你小心些。” 虞滢轻吁一叹:“我会的,你也小心一些。” 说罢,虞滢收拾了衣服被褥,准备带着昏昏欲睡的伏宁一块随着衙差离去。 伏安听说过时疫,也知道这时疫的可怕。 他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撰进拳头的道:“我要和小婶你一块去,我可以帮小婶,也可以照顾妹妹的!” 虞滢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小叔这几日肯定很忙,而且你阿爹也可能要陪着你小叔忙活,家中就剩下你阿娘和你奶奶,你是小男子汉了,得照顾好他们。” 伏安都憋着泪。,说:“可我不想让小婶你和妹妹去那什么安置处,能不能不去?” 虞滢摇了摇头,承诺道:“我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会把健健康康的宁宁带回来。” 说到这,虞滢又道:“你也要健健康康的。” 这边说着,那边衙差例行公事进屋子搜查了一遍,确保无人匿藏。 伏宁染上时疫还要被送走,温杏和罗氏都哭成了泪人。 虞滢转而与他们道:“我会好好照顾好伏宁的,也会让衙差传消息回来。” 罗氏上前,哽咽的嘱咐道:“六娘,你也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虞滢心头微暖,轻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罢,便是随着衙差离去,去了安置的地方。 伏危在巷子望着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就是没了影,都一直在望着。 阿滢,早些时候回来。 平安的回来。 * 安置的住处是三个茅草院子隔开的。 住的分别是病情不一的病患。 毕竟时疫来得猝不及防,所以这环境略差,但好在已经都打扫过了,也都熏上了香。 过于匆忙,屋中的床都是用木板简易搭成的。 周知县已经让人给每个患者都发了一面布巾,让所有人都把这布巾戴在脸上,遮住口鼻。 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人送来温热水让他们喝下。 周知县特别嘱咐过,几个坐诊的大夫要与病患隔开住处,两人一间,因只有虞滢一个女大夫,所以单独一间。 听到这事,虞滢松了一口气。 若是那么多人在一块,伏宁也不知何时能好。 虞滢把伏宁带入屋中,铺好床铺后,倒了半杯竹筒里的热水给她喝,再让她在床上休息。 这会霍衙差来喊人了,虞滢就让他稍等片刻。 虞滢与伏宁道:“伏宁乖乖的,小婶去给别人治病,你在屋子里休息,每隔小半个时辰,小婶就回来看看你。” 伏宁虽然害怕陌生的环境,可还是点了点头:“我等小婶回来。” 虞滢戴上匆忙自制的口罩,起身出了屋子,跟在霍衙差身旁,问:“几个医馆的大夫都来了吗?” 霍衙差摇头道:“不,余娘子是第一个来的。” 说到这,霍衙差对余娘子心生敬意。 一个妇人都有这般大无畏的胸怀,反倒其他的大夫呢? 这些个口口声声悬壶济世的大夫,一个个贪生怕死的磨蹭着。 他们这些做衙差的谁不怕死,可还不是一样来了! 才走到院子里,就遇上了刚到的季馆长父子和大弟子三人。 霍衙差愣了一下,不解的问:“大人说的是每个医馆派出一人来坐诊,可季氏医馆怎来了三个人?” 季馆长看了眼衙差身后的余娘子,随而道:“余娘子且不怕,我等大男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霍衙差闻言,呼出了一口气:“季馆长这般气魄,让在下敬佩。” 季馆长道:“叙旧的话之后再说,还是赶紧先去瞧一瞧病患。” 怕把重患病气带给病轻的患者,他们便先去瞧症状轻的病患。 有人瞧到大夫中有妇人,不禁怀疑的道:“从没听说玉县有什么女大夫,这该不是滥竽充数唬我们的吧?” 有人质疑,季馆长当即回驳道:“人家余娘子祖上是太医,有没有本事不消说,这回时疫都是这娘子先发现的,你们能保得住命还得多亏余娘子呢,这病爱治不治!” 包括虞滢在内的人,听到季馆长的话都愣了。 虞滢没想到季馆长会直接说出时疫是她先发现的。 而众人也没想到,况且就季馆长的人品,在这玉县大多人都是信服的,他的话肯定是不作假的。 他们望向带着面罩的妇人,暗暗惊讶她发现时疫的能力,但随即想到季馆长说这妇人祖上是太医,那这发现时疫也就不奇怪了。 而且这医术肯定不会差的了! 想到这里,众人已然开始希望是这妇人给自己医治了。 虞滢与季氏医馆的几人开始给众人搭脉检查,若不是时疫的病患,就另外隔开来观察。 每检查差不多的时辰,虞滢就会回去瞧一瞧伏宁, 但怕把病患的病气带个伏宁,所以虞滢都只是在窗外头瞧一眼,喊上一声,让伏宁知道她回去瞧她了。 至于郑记,李记,洛记医馆的大夫,迟迟才来。 大概是洛典史暗中施压了,所以这回先来的竟是洛记医馆。 这几个医馆的大夫都是不情愿来的,故而对上病患也是满满的不耐烦,恨不得有多远就隔得多远。 他们如此反应,却衬托得季氏医馆,还有那女大夫的负责,让病患更加的感激季氏医馆的几个大夫,还有女大夫。 第97章 九十七章 知县让人准备的大釜也送来了, 配好麻黄汤的药材后,季馆长开始教衙差煮麻黄汤。 病重则药性猛,病轻者则药量减半。 时疫安置处陆续有人被强行送来, 虞滢穿上了季馆长大弟子送来的围衣, 戴着自制口罩给感染时疫的病患一一把脉,查看情况。 她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里也有和伏宁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还有更小的。 有些由家人带着哄着,可有的身边没有大人安抚,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要哭得窒息的那种。 看到这种情况,虞滢怎么可能不难受。 她只能耐着性子, 温柔的安抚他们,轻抚他们的脑袋, 告诉他们要乖乖喝药,喝药病才能好,病好后就能见到爹娘了。 亲人不在身边, 周遭都是陌生人和陌生的环境, 对于病中的孩子来说是最为无助的,只能靠哭喊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害怕恐惧。 有了可靠的大人安慰他们,孩子们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配合着她。 忙碌半日,直至天黑,她才与季馆长说了一声, 说还有个侄女要照顾, 要回屋小半个时辰。 季馆长到底年纪大了, 忙活了一日, 眉眼间也满是疲态。 “咱们也不是铁打的, 还是轮流休息吧,这上半夜我和大徒弟守着,下半夜你与大郎再守夜。” 虞滢感谢后,就先回去了。 虞滢去烧了半盆热水,然后在屋外把围衣与厚衫脱下,也把口罩摘下,用带来的皂角洗了手后才进屋中。 发烧让伏宁泪眼汪汪的,躺在床上看着进来的虞滢,虚弱的喊:“婶婶。” 虞滢心疼地走过去,放下水盆后,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没有那么烫了。 温声问:“有没有比早上舒服了一点?” 伏宁点了点头,软声应:“嗯,舒服,很多了。” 伏宁重新开口说话才两个多月,现在说话断句还是有些不对,但后边会慢慢的改回来的。 虞滢伸手探入被窝中,摸了摸她的后背,果然出了汗。 伏宁捂出了汗,再多喝一帖药,多喝热水,下半夜就能退热。 虞滢拧干帕子,给伏宁擦拭身子,再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她看向乖巧配合的伏宁,想起那些哭闹的孩子,问她:“你怕不怕?” 伏宁摇了摇头:“宁宁,不怕,有婶婶。” 想了想,她又非常懂事的说:“婶婶,宁宁一个人不怕,婶婶可以,去给别人,治病。” 虞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婶不在的时候,你要是害怕得想找婶婶,不要乱跑,就在屋中唤几声。要是外边有衙差听到了,就会去告诉小婶,小婶也会过来瞧你的。” 擦洗之后,有衙差给她送来了吃食,白米饭搭配着一荤一素。 许是知道有个生病的小姑娘,所以也送来一碗肉糜粥。 接过之后,虞滢问衙差:“其他人都吃些什么?” 衙差道:“咱们衙门也不富足,所以也只能是一碗汤米粥,那些个老人和小孩便会放一些骨头熬粥,多少也算是有些荤腥了。” 说到这,衙差又道:“余娘子和几个大夫是绝不能病倒的,所以也不能吃差的,而我们这些衙差也有一碗热米饭和些许肉糜。” 老人小孩有骨头熬的粥,这营养挺好的。 虞滢谢过衙差,然后转身回了屋。 虞滢原想喂伏宁的,但已经恢复了些精气神的小姑娘,不想累着小婶,就坐了起来要自己吃。 吃完暮食,因下半夜还得守夜,所以虞滢得抓紧时间休息。 外边哭声和咳嗽声一直不断,虞滢睡得并不安稳,在一声崩溃的大喊中,虞滢顿时清醒。 身旁才刚刚退烧的伏宁被这一声咆哮声吓得身体一抽搐,病得意识迷糊的她抱着虞滢害怕得呜咽了起来。 虞滢忙抱住她轻拍了拍,低声安慰:“小婶在,不怕不怕。” 安慰了一会,伏宁的情绪才缓和,可外头依旧闹哄哄的。 虞滢不放心,与伏宁道:“小婶出去瞧一瞧,你在屋中待着,莫要乱跑。” 嘱咐后,她下床穿上鞋子走出屋外,把挂在外头的棉衣穿上,然后去前边院子查看情况。 * 晚上对于受了风寒的病患来说,是最难受的时间段,也是咳嗽最严重的时候,更是意志最为薄弱之际。 几个院子的咳嗽声剧烈,让人听得心里发慌,没人能睡得着。 咳嗽声起伏不断,病患的情绪越来消极。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人被逼疯了,哭着喊着要回去。 时疫有多可怕,百姓是清楚的。 前几年其他县有时疫,几乎死了半县的人,连知县都跑了,只留下百姓自生自灭。 现在人心惶惶,有人想不开,吵着闹着要出去。 好些人跑到院子中,衙差连忙拦阻。 吵闹的声音传到了两旁的宅院,隔壁院子的人被关在屋中出不来,但都纷纷趴到窗口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他们都害怕,怕死了之后就是一张草席卷了去烧,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怕自己连一块墓碑都没有;更怕自己会死! “衙门就是把我们关在这里,只要时疫爆发严重后就会抛弃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不能在这等死,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还有精神气的病患也跟着闹着要离开,衙差都快拦不住了。 看着忽然闹了起来,在一旁的季馆长直接摔了好几个碗,才把人给震慑住,他大声怒斥:“若是谁不愿配合治病,只要说一声,我就不绝会再治他!” 闹腾的人不敢说话,但妇人小孩还在呜咽着。 时疫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百姓不配合。 只要有一个不配合的人跑出去,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虞滢看到这一幕,走了过去,声音清亮:“衙门若是不管,为何要清出安置的地方?直接把你们扔进山中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若是不管,为何还让我等来,还让这么多的衙差来帮忙?” 她扫视了一圈衙差,然后看向那些起乱的百姓,重声反问:“我和季大夫他们,还有一众衙差衙役都没有染上时疫,可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这里,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我们不怕死吗?” 声音越发洪亮:“我们怕!在这里的谁不怕染上时疫!?可我们怕不来这里给你们治病,时疫就会肆虐,造成更加惨重的情况。也怕不久就会轮到自己,更怕这次时疫没能好好治理,从而让所有的家人都染上时疫,所以我们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虞滢的话一出,让院子安静了下来。 她愤忿道:“你们只要出去一个人,外头就会有两个人,四个人,甚至更多人染上时疫,到时候别的县,甚至郡治听到玉县时疫的消息,你们觉得他们是会帮我们,还是会弃我们如草芥?” “现在知县大人在废寝忘食的想办法遏制时疫的扩散,衙差和大夫们也都为了能遏制时疫,不畏生死的来这里,可你们不但不领恩,还给他们找麻烦,你们这是想干嘛?” 虞滢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质问道:“是想闹得我们心寒,闹得我们放弃你们吗?!” 虞滢的声音穿透了几个院子,几乎大半的人都听到了。 那些闹腾的百姓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咳嗽声与屋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虞滢的话,说到了所有的大夫、衙差的心坎上去。 就是不怎么看得上虞滢的几个大夫,都渐渐地对她有了改观。 他们不求这些百姓感恩,只希望他们能配合起来,让他们的压力小点,让这次的时疫能平安度过。 霍衙差这时走了出来,大声道:“要是谁不想治,我便单独把他关起来,让他自己熬去,若是想治的就立刻回去。” 他的话一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之病恹恹地回了屋子。 为防止有人再偷跑,衙差们也只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守着。 也不知是不是虞滢的话起了作用,有些病状不是很重的妇人自告奋勇去照顾一些没有大人照看的孩子,分担衙差的压力。 第一宿,有些人喝过药后,出了一身汗,慢慢退热。 第二宿,病症轻的人几乎都退了热,但还是有流涕,咳嗽的情况,尚需观察几日。 但最需要在意的是发高热的那些人,他们呼吸重,几乎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像喂药喂食和擦身子这些活都得是旁人帮忙。 这样做肯定人手不足,没法子,只能让病患互相帮忙。 许是控制得当,第三日送来安置处的病患已经越来越少了。 城中的时疫渐渐控制住,但是各个村子还没有。 玉县不是大县,每个医馆也就两三个大夫,无法,知县只能强制让医馆所有大夫都出动。 安置处的时疫暂且控制住了,那么便要抽出三个大夫跟随衙差去各个村子查看情况。 虞滢记挂着陵水村,便托霍衙差帮忙照看已经好了一半的伏宁,再提出去陵水村瞧一瞧,晚上再回安置处。 有人主动要出诊,而且还是让衙差们敬重的余娘子,他们肯定是同意的。 虞滢安顿好伏宁后,就与衙差坐着牛车去陵水村。 因时疫,村民都闭门不出,整个陵水村犹如空村一样。 衙差把虞滢直接送回了伏家。 不成想,虞滢在伏家里头看见了伏危和大兄。 伏危与衙差正商议着时,房门被敲响。 衙差去开了门,看到人时,惊讶道:“余娘子你怎来了。” 伏危神色一顿,身体僵了两息后,才缓缓抬头转而望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周遭好似都是静止的。 这几日伏危想要知道虞滢与侄女的消息,都得早早去衙门询问回来传消息的衙差。 他听说了她在安置处的所有事情,知道她身体无虞,侄女的病情也逐渐好转。 可尽管如此,只要没看到人,他的担忧还是犹如填不满的黑洞一般。 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直到今日看到安全无虞真人,伏危绷紧了几日的心神,终得缓和。 第98章 九十八章 屋中有四人, 分别是伏危与大兄,还有两个衙差。 虞滢与伏危几日不见,即便都带着面巾, 但二人还是能在彼此的眉眼中看到了疲态。 伏危问她:“这几日可安好?” 虞滢入了屋中,温声应:“我无事。” 大兄也是担忧了好些天, 看到弟妇无事,暗暗松了一口气,随而又紧张的询问:“宁宁的情况如何?” “宁宁现在的情况很好,估摸着很快就能回家了。” 与大兄说了伏宁的情况后,又问伏危:“陵水村的情况如何?” 伏危见她无事,也就心安了, 更清楚现在不是心疼, 也不是叙旧的时候, 故而正色道:“及时放把所有染上时疫的村民都隔开了,未大肆传染,现在所知的有二十四个病患。” 陵水村二百来人, 这二十四个人也算是多的。但相对比虞滢从衙差口中听说过的往常时疫的数目,这二十四个人却是非常少的数量了。 前几年的时疫,有一两百人的村子, 最后只死剩二十来人。 近万人的县, 最后剩下不足五千人。 哪怕知道古代时疫的可怕,可当真真切切的听到这个骇人的数字,虞滢还是震惊的。 “可有……”她顿了一下, 才问:“病亡?” 伏危神色凝重:“陵水村暂时还没有病亡的,但今早各村回禀的, 已有五人病亡, 分别是四个体虚的老人一个本就身体不好的孩童。” 听到这个数目, 虞滢的胸口堵得慌。 伏危再而道:“何叔何婶他们家没有事。” 虞滢闭眼调息平缓心绪,几息后睁开眼,望向伏危:“染上时疫的村民们可都喝了药?” 伏危:“昨日有大夫来过一趟,简单看过后,也熬了汤药给他们服下。” 听到伏危说简单的看过,便知那大夫是敷衍了事,虞滢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把包袱放下,拿出里边的围衣套上,再换了一块布口罩戴上:“我现在去瞧一瞧他们。” 一旁的衙差说:“他们有些人情绪比较激烈,余娘子小心一些。” 虞滢点了头:“多谢,我知道了。” 伏危道:“我与你一同过去。” 虞滢犹豫了一下,想到伏危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差,便也就同意了。 染上时疫的百姓,都在村子里临时搭了茅草屋安置。 人多搭建茅草屋,一个下午就能完成。 茅草屋不御寒,但好在四面环山,不缺柴火,屋子里头烧有火盆,倒也暖和。 茅草屋透风,纵使有烟雾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还未进去,虞滢就听见了哭声与咳嗽声。 这种消极的情绪,会严重影响到病情。 虞滢先进了妇人孩童的屋子,看见有人进来,她们抬起头望去,还没看清来人,就慌急爬起床,连忙朝着虞滢走去,扑通地跪下来,求道:“救救我们!” 虞滢急忙道:“你们先赶紧起来,我会给你们逐一检查的。” 似乎有人认出了这声音,惊道:“是伏家的余娘子!” 伏危跟在身后也进了屋中,他身后的衙差道:“赶紧回到原来的位置,莫要阻碍余娘子给你们查看病情。” 十来个年纪不同的女眷在听说到这话,都愣了,有人怔怔道:“余娘子会看病吗?” 毕竟都只知道余娘子会辨别草药,却不知她能治病。 虞滢道:“之前宋三郎的腿就是我治好的,你们若是信我的话,便躺回去。” 听到这里,大家伙想起这伏家靠着药材发家致富的,更想起了余娘子是太医之后,心下微定。 再琢磨余娘子要是没本事的话,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们? 想明白后,有人率先开口:“余娘子都能不顾安危来这里给我们治病,定然是有本事的,我信余娘子。” 有人说了话,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我也信余娘子。” 大家都一一回到了简陋的干草床上。 虞滢原本以为他们会比玉县安置处的百姓要难说服一些,可没想到仅一两句话就说服了他们。 村民比她预料的还要信赖她。 她这心里头,难免惊诧。 敛了敛心神,虞滢开始给他们查看病情。 她把每个人的病情说给一旁的伏危听。 伏危则拿着笔墨和竹简来记录,好让她全检查完后,再根据上边的症状轻重来下药。 二十几个人,昨日大夫只费时小半刻时辰就看完了,而虞滢则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每一个人都认真仔细的对待,让人觉得可靠,也安心了许多。 看完这些病患之后,虞滢与伏危回了家,在屋外把身上的围衣脱下,也摘下了口罩,继而去熬草药水给自己和伏危洗手。 回了屋后,她把伏危记录的竹简拿了过来,开始在上头做记号。 做好之后,她喊来守在陵水村的衙差,嘱咐:“名字底下画了圈的,药材量减半。没有画圈的,按照正常量来熬药,过两日我再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那着这几个打钩的呢?”衙差问。 虞滢面色凝重道:“这几人病情较重,让他们一间屋子,再让人格外照看,时刻关注他们的情况。” 衙差点了头,随而感叹道:“还是余娘子你上心呀,昨日那郑记医馆的大夫连多待一会都不愿意,更是在丢下药方子后就逃跑一样离开了。” 虞滢无奈道:“至少他没有临阵退缩,也去看了给病患,所以还是要感激这大夫的。” 衙差闻言,不禁深思。 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能克服心理恐惧来与染上时疫的人接触,已然比寻常人有胆量了。 “是我狭隘了。”衙差羞愧道。 虞滢笑了笑,没说什么。 送走了衙差,伏危倒来一杯茶水递给她。 “你趁着这个时候先歇一会,等有人来了,我再唤你。” 虞滢接过了茶水,在床边坐了下来,扭了扭疲惫的颈项:“我一会还得去陈家村瞧一瞧。” 毕竟大夫有限,所以也不能只看一处。 伏危见她扭脖子的动作,上前走到她身后,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颈上。 低声道:“我给你按一按。” 虞滢轻点了头。 手下暗中带劲,虽然按得虞滢肩膀刺痛,但同时又隐隐感到舒缓。 痛并舒服着。 她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杯盏闭上眼,放松状态。 虽只是短短几日,但她还是太累太累了。 即便累得浑身酸痛,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肩颈的僵硬酸痛逐渐舒缓,困意涌上,虞滢不知怎的就靠到了伏危的胸怀之中,渐渐地睡着了。 伏危揽住了她,以免她滑落。 低眸望向怀中的人,眼底中尽是心疼。 伏危拉过她床上的软枕放到床凭前,在扶着她时,身形缓缓往后靠,斜躺着也能让她依偎得舒服一些。 停下后,再轻缓的把被衾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 大概是她最近睡眠浅,他还是惊醒了她,她半睡半醒的问:“怎么了?” 伏危轻拍着她的后背,嗓音低缓温和:“没事,你睡一会儿,一会我喊你。” 约莫是太累又太过温暖,后背还传来的让人放松的轻拍,像是年幼生病时依偎在爸妈怀中的感觉,让她能放松倚靠,所以又闭眼睡了过去。 伏危一臂搂着她,另一手依旧轻拍着她的后背。 低头望向怀中逐渐睡得安稳的阿滢,眸色柔和。 虞滢安稳地睡了一觉,直至衙差来敲门,她才转醒。 睁开眼看到的是伏危的胸膛,她茫然了一瞬才回过神来。 从他的怀中坐起,揉了揉眼睛,带着微弱的鼻音问:“我睡了多久?” 伏危抬手把她耳边的一绺发丝撩到了耳后,再而扶了扶她睡乱的发髻,应道:“睡了半个时辰。” 虞滢蓦然清醒:“我竟睡了这么久?!” 屋外的衙差道:“余娘子,该去陈家村了。” “好,等我一会。”她站了起来,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睡前给伏危按了一下,确实舒服了不少。 “我与你一块去,顺便看看其他村子的情况。”伏危说道。 二人稍作整装,然后一块去了陈家村。 陈家村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的。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年关将至,很多人都去过玉县,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染上时疫。 但好在控制得当,并没有大范围的扩散。 瞧完陈家村的情况,已经是下午,需得赶回玉县。 虞滢与伏危一同回去的。 伏危要常常出门,怕把病气带回家中,所以这一段时日都是与大兄住在衙门。 有大兄做打掩护,他也不用装得那么辛苦。 一同回到冷冷清清的玉县,虞滢随着他一同进衙门去见了周知县。 周知县因这次时疫的事情而时刻绷紧着,吃不好睡不好,就几天,这么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看着愣是感觉瘦了一圈。 周知县看到虞滢,忙问:“按照现在的情况,玉县的时疫何时能稳住?” 虞滢结合了玉县安置处和两个村落,还有从伏危口中得知的其他村子的情况来琢磨。 半晌后,她应:“情况已经逐渐缓和,现在要做的,是要把一些已经逐渐好转的百姓送出安置处,以免再次感染。” 闻言,周知县露出为难之色。 “现在安置的地方有限,又不能给他们归家……”顿了一下,随即又道:“只要能稳住时疫,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现在已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约莫再过五天就能看出这次防疫的效果。” 周知县的态度,让虞滢对这父母官生出了钦佩之意。 闻言,周知县心下微安。 他倚靠在靠椅上喘了一口:“现在已经算是很好了,往年哪个地方有时疫的,最少不都得死上上百人。如今玉县总计下来就是五个人,而且还是身体本就虚弱之人。” 说到这,周知县看向下属的妻子,正色道:“待这次时疫过去后,论功行赏,余娘子最为功不可没。” 虞滢低眸颔首道:“其他大夫和衙差也不顾安危地忙活着,民妇着实不敢居功。” 周知县感叹道:“是呀,他们也功不可没,也要赏。” 刚接手这衙门的时候,他对这衙门中懒散,贪财的衙差各种看不惯,但为了能使唤动他们,对他们贪银之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真遇上了事,才发现他们该做的还是在做,甚至是冒险的在做,而临阵脱逃的人也就几个。 那几个人,等时疫过去后,让他们自辞了作罢。 第99章 九十九章 虞滢在知县跟前说了一会话后, 暮色已悄然而至,傍晚寒风甚是冷冽。 在虞滢告退时,周知县特意命人用马车把她送归。 伏危随她一同出到衙门外, 让她先等一等。 半晌后,伏震才拿着一个包裹从衙门内走出, 停在他们身旁,把包裹递给虞滢。 伏危道:“我把你先前在郡治买的糖和蜜饯带来了,你带去安置处与宁宁一块吃。” 伏震接着道:“里边是杏娘给你和宁宁各做的一身衣裳,让我交给弟妇。” 虞滢接了过去,望向手中的包裹,眼底浮现柔软笑意。 被人挂念的感觉真好。 “替我多谢大嫂。”说着, 她也看向了伏危:“也谢谢你。” 伏危温声道:“是我们要谢谢你才是。” 说罢, 看了眼天色, 说:“天黑了,回去吧。” 虞滢点了点头,拿着包裹上了马车。 入车厢后, 掀开马车帘子向伏危挥手:“你们也回去吧。” 伏危掩下担忧之色,露出温润一笑,朝她也挥了挥手。 二人的互动全被伏震看在了眼中。 直至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 伏危脸上的笑意才淡去, 被沉凝之色所替代。 伏震把他推进衙门,说道:“你与弟妇可还会和离?” 伏危闻言,不咸不淡的问:“为何这么问?” 伏震道:“此前我们都瞧得出来, 你与弟妇只是半道搭伙而已,估摸着连有名无实的夫妻都算不上。” 对于伏震的话, 伏危并不惊讶, 毕竟他和阿滢在他们面前也没有特意隐瞒, 他们看得出来也并不出奇。 “我与六娘不会和离。” 说出这话的时候,伏危眸色坚定。 伏震一笑:“我瞧着也是。” 这二人从郡治回来后,相处的氛围,给人的感觉与未去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到底是过来人,看他们的细微的表情,还有那相视间的微妙气氛就能感觉得出来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 虞滢回到安置处,直奔住处去看伏宁。 伏宁很听话,没有乱跑,一直待在屋中给布偶缝着小衣裳。 虞滢把包裹打开,里边装的是一袋糖和蜜饯,还有她与伏宁的一身里衣。 她整日忙碌,而且这地方的柴火与水都缺得很,所以要隔两日才能洗一回衣裳。 且天气不好,衣服两日都不一定能干,这里衣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虞滢拿出两颗蜜饯和两颗糖递给伏宁。 喝了多日苦药的小姑娘一见到糖和蜜饯,一双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接到手中,道了一声谢后才塞了一颗糖进嘴,甜味冲散了口中的苦味,甜丝丝味道让她眯起了双眼,嘴角弯弯。 虞滢去端来了热水,在给伏宁简单地擦洗过后,她换上一身去看诊的衣裳,再穿上围衫,戴上口罩。 整装后,与伏宁道:“小婶出去忙了,你在屋中好好待着。” 说罢,她看了眼床头的糖和蜜饯,思索一息,接着拿起一包蜜饯出了屋子。 虞滢先去了安置孩童的屋中。 孩子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在简易搭建的床上,难受的呻/吟着。 在这安置处,感染时疫的人大多是小孩和老人,近乎两百人,孩子和老人就几乎有一百五十多人。 虞滢把蜜饯分给了孩子,每人一颗。 等分完后,只剩下寥寥几颗,虞滢给了病情最重的几个孩子、 有一些孩子拿到了蜜饯,含进了口中,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虞滢分完糖,便继续去忙活了。 时疫的第五天,安置处有二十来个病症较轻的人康复了,由几个大夫一一确认过没有问题,才去请示知县大人,问是否能放归家。 时疫传染性到底太可怕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次犯病,又或是再传染给别人。 谨慎的知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伏危却道:“现在玉县人心慌慌,怕的就是时疫是治不好的病,再过一些时日,恐会有人逃跑。一旦有第一个逃跑的人,便陆续有人逃跑,到时难免有漏网之鱼,但凡有一人逃跑,就容易把时疫传到别处去,恐怕到时候大人也承担不起这责任。” 闻言,知县眉头紧皱。 伏危又道:“不若现在让这些人归家,也可向百姓证明这病是能治好的,也让百姓们心里有底。” 周知县琢磨看了一下,伏危所言,也是极有道理的。 现在时疫才五日,就有了治好的病人,这很大程度上鼓舞了百姓和衙役,也能改善染上时疫之人的情绪,对治病有极大的益处。 在犹豫不决间,伏危又道:““几个大夫既然都能说他们无碍了,也是再三检查和斟酌过的,那肯定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大人也莫要担忧太多。若是真不放心,不若先把这些人在客栈安置两日,无复发迹象,再放他们归家。” 周知县觉着可行,就接受了伏危的提议,让人去接那些人,再征用客栈,给予银钱补偿。 这官家征用,客栈尽管不愿意,但也不敢有怨言。 但唯一要求的就是这些人必须得从后门进入,再自备床褥。 要求不过分,周知县也就让人去安排。 两日后,这几人都没有复发的迹象,而且精神越发的好,便放他们归家了。 虽然现在玉县戒严,可知县有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好消息,所以不消半日,整个玉县的百姓都知晓有人把时疫给治好了! 消沉的玉县,似乎恢复了些许的生气。 伏宁一直跟着虞滢调养,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虞滢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这安置处已经不适合她待了,便让季馆长父子过来瞧了瞧。 有几个大夫认同,便能送出去。 季家父子俩过来仔细瞧过了,确定没什么问题,明日就可以送出去了, 季馆长从屋中出来,看向送他出来余娘子,道:“人人都避着染上时疫的人,余娘子怎就敢与这孩子住在一个屋子?” 虞滢一笑:“这时疫虽说可怕,但只要对症下药,做好防范,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季馆长闻言,纵使眼前这个妇人年纪轻轻的,但心下也尽是欣赏:“我家的大郎和大徒弟比余娘子都要年长,可却没有余娘子的沉稳且有能耐。” 话到最后,斟酌一二,提出邀请:“此番时疫过去后,不知余娘子可有兴趣去季氏医馆坐堂?” 虞滢愣了一下。 季馆长又道:“这事或有些唐突,但老夫是真的欣赏余娘子,所以还是希望余娘子再仔细考虑。” 虞滢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先应下会仔细考虑的。 送走季馆长,虞滢仔细思考了半晌。 若她真要开医馆的话,还是要了解这个时代关于医馆的规矩,有了经验才能开得起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想这个问题,还是先等时疫过去后再说。 在年二十九这日,伏宁和一部分已经痊愈的百姓得以归家。 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回家了,留在安置处的百姓虽然羡慕,心里难受,但更多的是不再那么畏惧时疫了。 年三十,安置处一如既往的冷清,没有半点的年味。 虞滢以为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年节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衙差送来了好几个红灯笼挂在了院子中,为这清冷的院子增添了几分喜气。 拿来灯笼的衙差,找到虞滢,把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余娘子,这是伏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虞滢接过信件,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她回屋后才看信。 伏危与她说了陵水村和其他村子的情况。 情况最好的便是陵水村。 陵水村的病人少,而且虞滢也去瞧过两回,有一半的人已经痊愈,其余人的病情也逐渐好转。 其他的村子的时疫也在好转。他算过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多半个月,就能彻底解决好这次的时疫。 一通正事下来,在信末,还有一句“我甚是想你,望山是你,望水也是你,日日都在期盼着你早归。” 虞滢莞尔一笑,然后研磨,再拿出了一张信笺。 虽然每日都会有衙差向知县禀告安置处的情况,但虞滢还是写上了现在安置处的情况。 还有就是季馆长邀她去医馆坐堂一事。 另外,还让伏危帮她包两个红包,每个红封放十文钱进去,给伏安伏宁做新年红封。 最后,虞滢也腻腻歪歪了一把,在末尾落下“我亦想念你。”这五个字。 写到最后几个自己,虞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怪肉麻的。 写好信笺放进信封中,拿去给了明日一早就要去衙门复命的衙差,让他转交给伏危。 刚把信件给了衙差,外边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传入院中,然后是隔壁安置重患院子打开院门的声响。 不一会,有衙差跑了过来。一入院子就看见虞滢,忙喊:“余娘子你快去瞧一瞧,刚有人在破宅中发现了一个高热昏迷的男子!” 虞滢闻言,面色陡然一变,连忙戴上口罩,与衙差去了隔壁的院子。 男子被安置在了院子里边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中。 病重的人最怕的就是互相感染,所以这院子里头临时搭建有十间半丈宽不足一丈长的茅草屋。 虞滢在前入屋,衙差提着油灯在后。 窄小的屋中除却床上的男子外,也只能容得下他们二人了。 虞滢走到床头旁,看了眼昏迷的男人。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大概是高热的缘故,烧得脸色暗红。 虞滢把手背放在男人的额头上,发现这体温烫得吓人。 这都烧到昏迷的状态了,肯定得有四十度的温度。 可这人为什么病得这么厉害都不寻人相帮呢? 而且还是在破屋被发现的,这人好似生怕怕被人发现一般。 该不会是什么在逃的江洋大盗吧?! 心底下虽惊疑,但时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看看这人的情况。 扒拉了男子一双眼皮子查看,又把男子的手拉出来,正要给男子搭脉时,虞滢发现这男子的掌心中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她微微皱眉,因怀疑,所以把他的手掌微微翻开观察。 右手的虎口有茧子,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上也有一层厚茧。 想起江洋大盗,虞滢又忽然记起伏危所言的牧云山悍匪。 “余娘子,怎么了?”衙差问道。 虞滢不确定这人的身份,还是决定观察一会再做决定,所以先摇了摇头:“无事。” 说着她给这人把脉。 眉心一皱。 这人的脉象很危险,今晚要是熬不过,命就该没了。 虞滢忙转头与衙差道:“我记得汤药刚刚熬好,你快去端一碗药性强烈药过来!” 衙差闻言,立即放下油灯,急急转身出了屋子。 人一走,被把着脉的手猛然一动,瞬间用力把虞滢的手腕给捏住了。 虞滢心下一惊,抬眼看去时,只见那年轻男人微微睁开了双目,喘着气道:“我是伏家故人……” 说完这一句话后,男人的手一松,也随之彻底昏迷了过去。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我是伏家故人……” 听到这一句话, 虞滢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人还真是伏家在牧云山的旧部! 反应过来后,虞滢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拖累伏家。 那么首要目的是先给这人做掩护。 虞滢也来不及深思,果断的身手在男子身上摸索。 片刻之后, 在胸口处摸到了一块硬物,连忙掏出。 看了一眼后就快速收了起来。 男子身上除了一块木牌也没有旁的东西, 想来是怕自己遭遇不测,所以给藏起来了。 虞滢刚搜完,恰好衙役就端来了一碗汤药。 男子正处在昏迷中,汤药难进,虞滢与衙役两人合力许久才勉强灌入半碗汤药。 男子呼吸费劲,痛苦得一直扭动着脑袋, 脖子和额头上青筋凸显, 脸色也越发暗红。 这安置处虽然也有重病症的病人, 可几乎都上了年纪,或是年幼的,都属于身体底子较差的。 可这个男子不同, 看着就是个身体健康的人,这般健康的人都病成这样,严重程度不言而喻。 “余娘子, 这男子能熬得过今晚吗?”衙差问道。 虞滢面色凝重地望着男人, 应道:“能在一个时辰内发汗或是散热才成。” 琢磨了片刻,嘱咐衙役一声“看着他”之后,就出了屋子。 虞滢找到了正在吃饭的季馆长, 说明来意:“方才送来一个病重的男人,要是熬不过今晚可能人就没了, 但要熬得过今晚的前提是能发汗或是退热, 但我觉着单单靠汤药很悬, 故而来询问季馆长有无针灸用的针可借我一用。” 听到余娘子要针灸,洛馆长露出了惊讶之色。 心道果然是太医家的闺女,年纪轻轻就会针灸,要知道他年近三十才在岳父那处学得针灸的本事。 洛馆长确实有银针,而且很爽快的借了。 他也想瞧一瞧这余娘子到底还有多少的本事没使出来。 他让儿子去把银针给取来给余娘子,然后与儿子,还有徒弟一同去观摩。 不知这事怎就传到了其他几个大夫的耳中,都围到了茅草屋外,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瞧。 他们的本事并不是很大,但在这小县城做大夫也差不多够用了。且虽了解人体穴位,可却不会这针灸之术,所以听说这余娘子会针灸,都过来凑热闹了。 衙役方才端来了火盆在屋中的角落,屋中有所暖意。 虞滢本想让衙役把草帘放下,但看到外边一道道灼灼的视线,也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总归有这么多人围着门口,还有火炉,屋中也不至于太冷。 虞滢让衙役把男子翻了过来,再把外衫脱去,只留一件单衣,然后才开始针灸。 找准穴位,快速进针,熟练得没有半点犹豫,看得外边的大夫心下惊叹。 几针下去后,虞滢退到了一旁,与衙役道:“找一床厚被褥给他盖着,时刻关注他是否发汗。” 衙役一愣:“这就扎好了?” 虞滢点头:“两刻后拔针。”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向床上的男子。 得提醒伏危才成。 虞滢让季馆长帮忙留意一会,她去找到送信的衙役,让他再转一句话给伏危,说希望尽快能见他一面。 在信上提醒,就怕被人看到生出祸端。 毕竟这人有可能是悍匪,与这人牵扯上,肯定会引来大麻烦,故而需得谨慎。 与衙役交代过后,虞滢便回去瞧那男子了。 那男子能不能脱离危险期,就看今晚的了,她得守着才成。 虞滢回到隔壁院子,便看到几个大夫轮番进五去瞧病人,或说是瞧针灸更为贴切。 等他们看完之后,虞滢才过去的。 小半个时辰后,虞滢把针拔了,隐约看到男子额头上溢出了一层薄薄细汗。 汗虽不多,却是好的兆头,有发汗的迹象,就说明是有退烧的迹象。 接下来,虞滢每小半个时辰给他喂一遍热水。 万幸,这人逐渐开始发汗,擦汗事情就交给了衙役来办。 下半夜,男子渐渐退热,意识时而浑噩时而清醒,短暂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那伏家的媳妇,接着又昏睡了过去。 清晨,阴沉了多日的天,乌云终散去,第一缕晨曦也落在了院子中。 新年的第一日,放晴了。 天气转暖,时疫也会好转。 虞滢去瞧过男子的状态,虽然还在烧着,但已转为低烧,挺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虞滢检查后,从屋中出来,问昨日搭把手的衙役:“这人之后会怎么处理?” 衙役应道:“这人属实奇怪,也不知是不是玉县的人,等告知大人之后再做处理。” 这人病入膏肓都没有来寻大夫,还是在破屋被发现的,行踪可疑,衙差不怀疑才奇怪。 虞滢希望伏危能早些过来,也好商议对策。 男子脱离了凶险期,虞滢便先回去休息了。 回到屋中换下衣服的时,看到昨夜藏起来的木牌,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东西。 她拿到手上仔细察看。 两个麻将合起大小的牌子,上面有个“云”字,背后是雕刻的一幅牧云图。 牧云山的悍匪,可不就是牧云寨么。 这男子也是心大,其他东西都藏了,偏生还要留下这么个让人怀疑东西。 虞滢拿了块布巾包住,等男人醒了再还给他。 熬了一宿,虞滢眼皮子都在打架,梳洗过后就上榻歇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传来衙役的声音:“余娘子可在,伏先生来了。” 虞滢这些时日觉浅,门一响她就醒了,她坐起应道:“我一会就来。” 她打了个哈欠,随即下床穿衣,简单地把长发绕成发髻用簪子固定,随之戴上口罩出了屋子。 从屋中出来,衙差道:“伏先生听到余娘子说要见他,当即就去请示了大人,还与我一块来了这。” 虞滢:“人现在在何处?” “因安置处不能随意进入,所以在巷口等着。” 虞滢谢过衙差后就出了院子。 往巷口望去,果真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伏危。 虞滢快步走去,走了几步后,干脆小跑过去。 不一会后,她就跑到了伏危的跟前。 轻喘了几息,正要与他到另一处说话的时候,伏危忽然递给了她一个红封。 虞滢一愣,望向他。 伏危戴着面巾,眸里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这是你的新年红封。” 虞滢看了眼红封,有一瞬的恍惚。 往年,家中亲近的长辈都会给她一个红包,原以为今年不会再有人给她了,但伏危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她一个暖心的小惊喜。 一息后,虞滢露出了浅浅笑意,双手接过了红封:“我可没有给你准备。” 伏危道:“比起红封,今早收到的信更让我惊喜。” 虞滢笑了笑,收好红封后,看向送伏危过来的衙差:“我要与夫君说一些家常话。” 衙差点了点头:“我便在这等。” 虞滢上前去推伏危的轮椅,推到了不远处的小河旁,她拿出帕子擦去石墩上的落叶,随而坐下。 伏危见她坐下后,率先问道:“你想见我,可是因为昨日安置处收的那个男子?” 她不是胡闹的性子,便是想他,也不会提出要见他的要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 昨夜他也在衙门,有人匆匆回报情况,发现有一身份不明的男子染上时疫昏迷在荒宅中。 伏危还在琢磨这人的身份,第二日一早,便听说阿滢要见他,二者一联想,便明白了是与那男子有关。 虞滢诧异了一瞬,随即想到伏危的敏锐,他能猜到是何事,也不算稀奇。 她压低声音道:“确实是与那人有关。” 说着,她拿出用帕子包着的木牌,递给他:“你看了之后就能明白了。” 伏危狐疑地接过物件,缓缓打开帕子,看到木牌上的一个云字,眉心微皱。端详两息后再翻到背面,待看到简单的牧云图后,面色顿时一沉。 他把木牌再度包了起来,看向面前的虞滢:“我记得在郡治时,那中年男子说过,他派了人到玉县调查伏家的事情,我以为那人早已经离去了。” 转念一想:“又或是他派来玉县观察伏家的人。” 说到这,似乎想起什么,问她:“那人什么情况,死了?” 虞滢:…… 难道不应该先问是不是还活着? 这话,倒是想让那男人死了干净,不至于拖累伏家。 伏危到底还是在怀疑牧云寨是敌是友。 虞滢仔细想了想,根据所知的片面信息说道:“牧云寨应该是能信的。” 应该能信,但也不能全信。 她记得战乱时牧云寨会帮伏危,但隐约记得是有条件的。 伏危眉梢微微一扬,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再想到战乱后,这牧云展便也不再是山贼土匪了,而是一方势力了,与其交好,往后定然是利远远大于弊。 想到这,伏危当机立断道:“这人我会保下,你转告他,让他咬死了是外地来的,怕被人知道染上时疫后客死异乡,所以一直躲藏着,至于身份……” 他沉吟了一息,继而道:“他既是牧云寨的人,相信这岭南比我还要了解,让他自己编撰一个假身份。” 虞滢认真思索了片刻,应:“成,我会与他说的。” “你再与他说,若是他被押到衙门,也不能牵连上伏家,如此我才会帮他脱险。” 说着,他把木牌还给了她:“玉县有时疫的事已然传了出去,而且牧云山的悍匪久久未见探子回去,必然还会来打探消息,届时会找到伏家这处,那时我再与他们接头。” 第101章 一零一章 虞滢别了伏危后回到院中, 衙差来与她说昨夜送来的人醒了。 她沉思片刻,道了声她回屋一趟再过去查看。 虞滢回到屋子立刻研墨,撕下一张纸条,在上边写上要对男子说的重要信息。 写好后折成小纸团放在腰间, 随之往隔壁院子而去。 男子神秘, 必然有衙差茅草屋在外头看守着。 虞滢到茅草屋外, 守在门外的衙差敬重地朝着她一颔首:“余娘子。” 虞滢轻一点头,道了声“辛苦了”, 随之掀开草帘入了屋中。 衙差为保护余娘子, 也跟在身后一块进来。 虞滢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 男子也虚弱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男子脸色依旧有些不正常的红, 但嘴唇却是苍白的。即便虚弱,可眼底下隐藏着的警惕与锐利却是没能逃过虞滢的双眼。 虞滢走到床边, 问他:“现在感觉如何了?” 男子沉默了一会,声音嘶哑的应:“头还是疼,肌肉酸痛,喉咙火烧一样的疼。” “伸手给我把一下脉。” 男子犹豫几息,还是把手从被中伸了出来。 虞滢面色从容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摸上脉搏。 屋中静谧无声,男子望向给他把脉的妇人,目光带了几分思索,不确定这个妇人是否会帮自己。 因有衙差在, 他也不敢多做打量。 虞滢把脉间, 转头看向衙差, 询问:“他早上可服用了汤药?” 衙差点头:“服过了, 早饭也用了。” 在二人说话间, 男子手心被塞入了东西, 他顿时会意,反应极快地握在微微握拳,以免东西掉落。 虞滢引开衙差的注意力,给男子塞了纸条后,继而与衙差道:“晌午的时候,给他小半碗的润喉汤药。” 衙差点了头。 虞滢转回头,看向男子,说:“你病得较重,能熬过昨晚已然是上天眷顾,现在这些症状恐得半个月才能好。” 说着她起了身:“要是哪里不舒服,便与衙差说。” 说罢,她态度平淡地转身出了屋子,衙差也紧随其后。 在二人出去后,帘子放下的瞬间,男子当即把藏在手心的纸团取出,打开查开。 快速浏览了一遍后,方才心底下的不确定,现在全然定下。 看完后,他撑着床坐起,把纸条扔进火盆中,看着纸条烧成灰烬后,才躺回床上。 * 天气转暖,染上时疫的百姓逐渐康复,安置处的病患一日比一日少,时疫进入了尾声,安置处也不需要这么多的大夫待命,所以只留下两人就足够了。 而大夫的去留,全由抽签来决定。 由于季馆长年纪最长,劳累了大半月,身体略有吃不消,故而不用抽签,只剩下的五人来抽签决定。 虞滢幸运的抽到了去签,这也意味着她能回去了。 而留下来的是郑记和季氏的大弟子。 虞滢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时,房门被敲响,打开门一看,竟是郑记医馆的柳大夫。 柳大夫询问道:“余娘子可方便说几句话?” 虞滢过去与这郑记,李记,洛记医馆都有些许的旧怨,但虞滢只针对这决断的人,也不会迁怒旁人。 而且着这段时日是非常时期,彼此也都放下了过往的恩怨与成见度过这个非常时期。 况且都见识过这余娘子是有本事的,还是因她发现时疫发现得及时,这次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就单凭这一点,他们也没资格瞧不起她。 更别说,这余娘子也确实比他们有本事。 所以这大半个月下来,几个大夫现在已然是真心敬重这余娘子的。 虞滢道:“不知柳大夫想与我说什么?” 柳大夫犹豫了片刻,道:“余娘子有一身本事,要是不从医倒是可惜了,正好郑馆长嘱咐我,让我邀余娘子到郑记医馆做坐堂大夫,关于薪俸也会给予优待,一个月一两银子。” 就余娘子会的针灸之术,再让她带一两个徒弟,一两银子,绝对值了。 伏危现在的月俸也只是七百文,一两银子的薪俸的确是优待了。 但若是要去做坐堂大夫,虞滢也只会去季氏。不是因为薪俸,而是观念的原因。 四家医馆的馆长,她都有接触过。 这几家医馆的馆长,三家医馆都是利益为上,她只要待久了,必然会因观念的不同而发生争执。 可直接拒绝,又会下了郑馆长的脸,虞滢只能笑道:“先前季馆长也与我说了这事,我一时也没有应下,关于柳大夫所言,我也会好好考虑的,等我考虑好了再给郑馆长答复。” 听说季馆长也提了这事,柳大夫心下懊恼来晚了,但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诚恳地道:“希望余娘子好好考虑郑记医馆,薪俸方面还是可以再谈的。” 虞滢点头,再应了一句会仔细考虑的。 送走柳大夫,虞滢回屋才收拾半刻,那李记医馆的大夫也找了过来,与柳大夫也说了差不多的话,都想要虞滢去他们医馆做坐堂大夫。 方才柳大夫来的时候,虞滢没多想,但现在仔细想想,也能明白他们的心思。 除却她的本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时疫是她发现的,现在在玉县,她或多或少能赢得好听的名声,而时疫刚稳定下来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病人看诊的 这个时候借助她的名声来引流,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名人效应。 虞滢想明白后,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与柳大夫说的一样说辞,不应下,只说会考虑。 终于收拾妥当,虞滢换了一身衣裳后才出门。 从后门出来,马车已经在等候了。 赶马车的衙差道:“今日大人特意派了马车来接几位大夫,特别嘱咐了要把余娘子送回去。” 虞滢道:“劳烦了。” 她上了马车,入车厢后掀开帷帘往外瞧去。 看向待了大半个月的安置处,虞滢心中感慨万千。 时下,终于可以回去了。 虞滢放下了帘子,倚靠在马车上休憩。 马车从街道上使过,有叫卖的声音,虞滢从浅眠中醒来,再度掀开帷帘往外望去。 街道上已然有人开始摆摊子了,也有了行人。 虞滢松了一口气,万幸。 马车不紧不慢,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终回到了西巷口。 虞滢在巷口下了马车,谢过车夫后,她背着包袱进巷子。 走入巷子,就碰巧遇上西巷口的邻里。 邻里见到她,双眼一睁,露出了惊讶之色。 就在虞滢以为自己要被嫌弃的时候,那婶子忽然一声高喊:“余娘子回来了!” 其他院子传出匆匆脚步声,邻里都跑出巷子观,纷纷朝着虞滢喊“余娘子”。 他们的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被人欢迎期盼的感觉,总能让人心下感慨没白付出。 虞滢脸上挂上了淡淡笑意。 听到巷子外头传来的声音,罗氏和温杏,还有伏安伏宁也都跑了出来。 兄妹二人见到小婶时一怔忪,随即绽放出了惊喜,激动的朝着虞滢冲过去。 伏宁冲到了跟前,双臂紧紧抱住了虞滢的腰,伏安也巴巴地看着虞滢,眼底尽是想念。 “小婶,我给你拿行囊!” 虞滢见他那般积极,便把包裹给了他,然后牵着伏宁在邻里热情的问好中,一一回应,往家走去。 走到院门前,大嫂忽然上前抱住了虞滢,声音哽咽:“弟妇,你可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虞滢一怔。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除了伏危和伏宁之外第一回与别人拥抱。 惊诧之余,心下缓缓有暖意流过。 在这里,她也不是孤身一人,还是有很多人等着她回家的。 不知不觉间,在这个时代,她也渐渐地有了一个家。 ——爸妈,爷爷奶奶,妹妹,我在这个时代也有很多人关心,你们不要太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们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虞滢反拥住了大嫂,脸上露出了微笑。 半晌后都入了院子,罗氏和大嫂两人忙前忙后地张罗着。 烧了火盆,让她跨过,意为除霉运,将来顺顺利利的,无灾也无难。 接着给她烧水沐浴与做饭。 虞滢沐浴回来,在用饭的时候,几个人都围着她坐,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瞧,好似要把这大半个月下来没瞧的都瞧回来一样。 虞滢无奈笑了笑,问:“二郎和大兄都在衙门?” 伏安应道:“阿爹前些天只在门外给我们送吃食,没有进门,倒是过年的那日,阿爹和小叔回来了一趟,给了我和妹妹红封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虞滢闻言,心道伏危和大兄他们也是一直忙着。 她忙的是后边的活,而他们忙的是前边的活。 伏安接着道:“之前不允许出门,但现在是可以出门了,要不要我去衙门告诉小叔和阿爹,说小婶回来了?” 虞滢摇了摇头:“你小叔在衙门,肯定会收到消息的,没准晚上就回来了。” 这才说着人,外边就传来邻里喊“伏先生”的声音。 伏危回来了。 两个孩子也听见了,惊喜道:“肯定是小叔和阿爹回来了!” 兄妹二人顿时从凳子上站起,兴奋地往院子外跑去。 虞滢也放下碗筷,站起身往院子外走去。 伏安打开院门的时候,伏震与伏危也正巧到了门外。 虞滢才走到堂屋外的屋檐下,便与伏危对上了视线。 自上回一别,他们也有六七天没见过面了。 因这回平安度过了时疫,二人相望,见到对方都是平平安安的,很有默契的都笑了。 兄弟二人入了院中,伏安赶紧把房门关上。 门一关,伏危就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虞滢,朝着她缓缓走去。 走到屋檐下,眼里全然是虞滢的身影。 彼此相望,虞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人的氛围,让罗氏和温杏都嗅到了的二人间微妙。 但因知他们都辛苦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仔细去想,罗氏忙道:“大郎二郎,你们先坐着,我再去做一些饭。” 温杏也顾不得夫妻团聚,也忙道:“我也去帮忙,烧些热水给你们洗一洗,好消除疲劳。” 两个人都走了,伏震看了眼二弟和弟妇,淡淡一笑。 他喊上儿女,让他们陪他去买今晚煮的菜,然后留这对小夫妻团聚。 人都走了,伏危当即拉起虞滢的手转身入屋。 房门阖上的下一瞬,在虞滢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被伏危拉入了怀中,紧紧地抱住。 伏危在她的耳边诉说着思念。 “阿滢,我好想你。” 第102章 一百零二 院外, 温杏伸长脖子往堂屋望去。 罗氏从庖房出来看见大儿媳一副好奇的模样,在她身后拍了一下,吓得温杏忽然一哆嗦。 看到是婆婆,忙拍着胸脯顺气道:“阿娘你可吓死我了。” 罗氏循着她方才的视线也往堂屋瞧去, 纳闷道:“你在瞧什么, 像做贼似的。” 温杏连忙压低声音道:“我方才见二郎拉着弟妇的手进屋去了, 房门‘啪嗒’的一下就关上了。” 罗氏闻言,愣了愣。 温杏回想方才二郎把弟妇拽进屋子里头的霸道模样, 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扬。 便是瞧着都觉得二人甜丝丝的。 罗氏略有所思地往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 二郎和六娘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从可窥的房中, 虞滢后背贴着门板, 倚靠在伏危的胸膛喘息, 唇色水润,眉尾都泛着艳色。 虞滢不禁暗道还没过去一个月, 伏危就与在郡治的时完全不同了。 那会伏危与她亲近时格外的生涩,如今却沉稳熟练得让人脸红。 伏危拥着虞滢,哑声道歉:“抱歉,我逾礼了。” 虞滢更加的面红耳赤。 许久后,平缓过后, 伏危出去给倒热茶。 出到堂屋,正巧遇上端着热菜进堂屋的罗氏。 罗氏目光探究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看到阿娘那带着探究的眼神,伏危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的不自然。 罗氏到底什么也没问,只与儿子道:“一会先出来洗漱了再去休息。” 伏危点头, 正色道:“我与六娘谈一些事情, 谈完就出来。” 说罢, 端着茶水进了屋中。 罗氏望着房门再度阖上, 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二郎比起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不少, 可她也是过来人, 怎会看不出端倪? 不说这嘴比方才进屋前要红了一些,就说那眉宇间都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不用费心揣测,也知晓二人方才在屋中是如何的浓情蜜意。 罗氏自然是想看到儿子与六娘修成正果的,只是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让她害怕。 她害怕忽然有一天,这些好都会成为泡影。 更害怕因为她们家的事,会连累了六娘。 再叹一声,不想让儿子儿媳们看到自己愁色,也就藏起了愁思。 伏危入了屋中,阖上了房门,把茶水递给虞滢。 虞滢接过喝了一口润喉后,才说起正事:“那男子大概再这两日就可以离开安置处了。我去给他复诊时,当着衙差的面自称是始安郡的人,连所住之处都说了,而他此次是去南海郡探访朋友。本想赶着回始安郡过节,不曾想路过玉县休息了一宿,第二日准备离开时,县城就封了,之后的就是按照你所言的来交代了。” 伏危沉吟了片刻,说:“现在时疫暂且稳定,大人允百姓出家门,却不允离开玉县管辖范围。就算要派人去查证,至少要等到二月份,现在才一月中旬,而在这大半个月内,大概只会先把那人先关入牢中。” 说到这,他又道:“既然能说出这个身份,肯定有他们自己的人,等他被关到衙门后,我再会会他。” 这事的后续不需虞滢再跟进,便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转而提起了四家医馆,有三家想要娉她去做坐堂大夫一事。 “郑记和李记这两家医馆的观念与我不合,我肯定是不会去的,至于季氏医馆,我还在考虑之中。” 伏危听了她所言,提议道:“你往后若想开医馆的话,可以先去季氏医馆待一段时日。 ” 伏危都赞同了,那她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那等我回陵水村收拾东西搬来玉县后,再去季氏医馆找洛馆长商量。” 说到搬到玉县,伏危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院子,道:“我这段时日走访各处时,也大概留意了一下,正巧东巷口有一处宅子外租,一个月七百文。” 虞滢惊道:“七百文这么贵?!”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才二百文,什么地方得七百文这么贵? 伏危道:“离衙门远一些,但却是青砖黑瓦,除却庖房与正厅外,能住人的有五个屋。” 听他这么说,这个价钱好像也挺划算的。 这处是土屋子,庖房茅房都是在院子简单搭建的,不算这两个屋子,也就两间住人的屋子和一间堂屋。 但就算划算,可虞滢还是有顾虑。 “这个院子对现在的我和你来说是可以承担得起的,可大兄大嫂那边可就吃力了?” 以大兄大嫂二人的性子,肯定不会白白住进去,但就算吃力,他们也会因为他们二人想租而舍命陪君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 伏危抚额思索片刻后,说:“让他们住得安心,那定是要收钱的,大兄下个月月初会去衙门做衙差,一个月也有三百文的月俸。” 虞滢诧异道:“大兄要进衙门做衙差?!” 伏危点了头,与她简单的说起这段时日的事情。 衙门因时疫而缺人,伏危行动不便,便在问过知县后让大兄陪他出入衙门。 而大兄在衙门时也帮忙做了不少的杂活,因体格好,力气也大,周知县便对他多了几分注意。 听说了伏震曾一人打七个,便来了兴致,与其切磋几招。 虽然伏震不敌军人出身的周知县,可周知县对他还是很满意的,也就直接让他二月一日到衙门报到。 虞滢听完后,又琢磨了一下,说:“先前去郡治的时候,就商量好了那一批面脂的利润要给一成利大兄大嫂。而且也说过往后继续做面脂,由他们来制作,我给他们分成,这样的话,他们也是能给得起这宅子的租金的。” 伏危认同的点了头,继而道:“面脂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大兄下值后也是可以继续帮忙的。” 而大兄大嫂最大的压力应该就是还她的银子了。 仔细给大兄大嫂算过后,每个月还她一点银子,再加上租这宅子,虽有压力,但也不会太大。 尽管如初,还是要与大兄大嫂他们商量过后才能做决定。 * 午膳后,虞滢与伏危,还有大兄大嫂一同商量着搬到玉县的事情。 伏震也决定进衙门当差,那肯定是要搬到玉县的。 说到宅子的死去,还是决定先去看过再做商量。 吃完午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一家子都出了门。 先前是半刻就能到衙门,现在差不多一刻才能到衙门,来回就是小半个时辰,但之后有大兄与伏危一同去衙门,倒也能快些。 这东巷口的宅子比现在住的要大两倍,这青砖瓦房的,看着亮堂又干爽,梅雨天气也不会像土房子那么潮。 这环境对伏危和虞滢来说也还行,但在伏震夫妇,还有两个孩子眼里,这就是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豪宅。 伏安拉着妹妹在院子撒欢的跑来跑去,好不兴奋。 看着俩孩子这么开心,伏震夫妇心里头也定了。 ——租了。 一是因二弟和弟妇想租这个院子,二是他们也让儿女和阿娘过上好日子。 虽然贵,但他们往后就再节俭一些,总能省出租房的银子的。 最后敲定,虞滢和伏危要的亮堂宽敞正屋,一间正屋和一间书房。 而大兄大嫂要两间偏小的屋子,夫妇一间,伏安一间。 罗氏则是正屋对门的屋子,与伏宁一块住。 安排好后,虞滢和伏危出四百文,大兄大嫂出三百文。 因出门时,虞滢觉着有可能会租下,也就带着一贯钱出门。在决定租下后,就当即找了屋主付了三个月的房租,签下契书。 宅子的事情已然定下,等他们回到西巷口的时候,巷口外停着衙门的马车,霍衙差则在马车旁等候多时了。 见他们回来了,霍衙差端着一个木匣子迎上前:“伏先生,余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伏危暼了眼马车,再而望向他:“霍衙差怎来了?” 霍衙差应道:“周知县说这回时疫能出现奇迹,也是多亏了余娘子,这赏是肯定少不了的,也说了,等时疫彻底过去后,再宴请余娘子。” 因巷子人多眼杂,虞滢便请他进屋再说。 进入堂屋,上了茶水后,霍衙差把木匣子放到了桌面上。 “大人道这回时疫花费了一半库银,所以只能拿出二十贯钱给余娘子做赏,然后米粮是二石,布三匹。” 说到最后,霍衙差道:“这些其实都是大人用私房来补贴的,余娘子莫要嫌少。” 虞滢忙道:“如此丰厚的赏,我又怎会嫌少?” 霍衙差笑了笑,看向伏震道:“那劳烦伏大郎君帮忙搬一搬这些米粮了。” 两人一同出去的,但却是伏震一人轻松地扛着二百来斤米粮进院子,霍衙差只在后边拿着几匹布。 霍衙差走时,虞滢塞给他一串钱。 却不想,以往来者不拒的霍衙差,却是强硬的推了回去:“伏先生和余娘子都是霍某打心底钦佩的人,我又怎能再昧着良心收下你们的银子呢?” 说道这,霍衙差看向伏危,感叹道:“伏先生说得没错,我先前过得着实太浑浑噩噩了,往后可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了。” 霍衙差说的这些话,好似意味着他以后要洗心革面,不再贪了。 大概是打定了注意,所以说什么都不收银子了,虞滢见状,便拿了两条腊肉给他。 腊肉不值什么钱,他这才收的。 虽然得了这么些好东西,但大概因这回的时疫还没过去,所以她没有一丝喜悦。 虞滢心情平静的扫了眼屋中的米粮和布,还有桌面上的木匣子。 布为靛青色和青色,还有杏色。 她不会做衣裳,但大嫂却有一手好手艺,故而做衣裳和被褥的活就交给了大嫂。 作为谢礼,她把青色和靛青色这两匹布都各分了小半匹给大嫂做衣裳。 说定后,再让大兄把米粮和布都放到了罗氏住的屋子,待新宅子打扫后,再搬过去。 第103章 一百零三 时疫让人闻之色变, 可让人称奇的是,不到一个月就渐渐进入了尾声。 衙门做了统计,时疫的二十来天里,病亡的有八人。 虽有病亡让人伤怀, 可与以往数以百计, 千计的病亡相对比, 这八人已然是个让人惊叹不已的数目了。 只怕这上禀到郡治或是朝中,也都只会觉得周知县虚报, 在夸大其词。 但即便如此, 还是得如实上禀。 为防止时疫复发, 衙门众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在知县的安排之下,都有条不紊的做着时疫的后续。 ——严格盘查进城出城的百姓是否有热病, 咳嗽,脸色病弱等症。 玉县城中和各村都强制要求熏一遍苍术和艾草,所以时下只要一出门,烟雾缭绕得好似被浓雾所笼罩着。 城中皆是浓郁的药味,但好在不难闻。 这一回的时疫在发现及时, 且处理妥当之下,也算是有惊无险。 而如今百姓说起本县知县都是感恩戴德的,对衙门的这些安排,更是极力配合的。 虞滢从安置处回来的第三日, 与大兄大嫂一同回陵水村收拾。 何叔何婶他们听说虞滢回来了, 便把自家鸡下蛋送来了伏家。 何婶道:“我们都听衙差们说了, 这回时疫多亏是六娘你发现及时, 而且还冒险去了安置处照顾病患, 也专门回陵水村给同村乡亲诊治, 我们是打心里感激六娘你的。” 虞滢笑笑:“只是我刚好发现而已。” 何婶道:“那也是你发现的,要不是你,也不知现在什么情况。何婶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再者也没去玉县,但正好家里的鸡下了好些蛋,就拿送来给你,你且拿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虞滢正想拒绝,何婶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抢先道:“就只是几个鸡蛋,你可别见外的与我客气说不要。” 何婶都这么说了,虞滢只能是笑着把鸡蛋给收了。 收了鸡蛋后,虞滢问何婶:“现在村子里可还有人染上风寒?” 何婶道:“有呀,但一有染上风寒的,就立即去里正那处说明情况,也很是配合的与所有认隔绝两日,喝药之后没什么大问题再归家。” 说到这,何婶感慨道:“到底还是咱们玉县的知县好呀,换做上一任就知县,肯定是想方设法的逃出玉县,不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更有可能会把染上时疫的百姓暗中处理了。” 在一旁的何叔听到这话,赶紧拍了拍老伴,提醒道:“虽然那知县已经被摘了乌纱帽,可这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若有时疫严重,屠城屠村也是各地心照不宣的做法,更是朝廷默许的做法。 何婶连忙闭嘴,转开话题道:“对了,还要谢二郎大郎,在时疫时特地赶回来,还特意的来问了我们家的情况呢,且因他们回来,衙差都格外的关照我们村子,这些恩情呀,我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遇事方知人,化事方鉴心,在经历过这是后,大家才知知县大人与衙门的可靠,他们也更知伏家人都是善人。 虞滢与何婶说着话时,大嫂忽然从外进来,神色惊诧道:“弟妇,外头来了很多村民,都说要送些东西给咱们。” 虞滢闻言,转身往外走。 一出屋子,便见院子外头有一大群人提着篮子在外头候着。 见到虞滢之时,众人脸色一亮,有喊“余娘子”的,也有喊“伏家二郎媳妇”的。 他们有的拿来了鸡蛋,更有甚者提着一只鸡或一条鱼,还有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提来一篮子青菜,都说是他们的一点儿心意。 陵水村是这玉县最贫穷的村子,虞滢清楚这些东西已经是他们能拿得出最体面最贵重的礼了。 村民们尚且连一口像样的吃食都没有,而虞滢现在也不缺这些东西,自然是不会收的。 她诚恳道:“我们喊的牛车要搬一些物件到玉县去,也放不下这些东西,所以这些东西大家伙还是拿回去吧。若是想感谢我的话,往后我不在村子里了,便帮我注意些药田和粮田,莫要被贼子祸害了去。” 有人应:“余娘子且放心吧,你的药田和粮田我们都给盯着呢,没人敢到余娘子的田里撒野。” “对呀,我们现在也种了草药和菽豆,平时顺道都会去余娘子的药田瞧一瞧,若有什么事情,我们会立刻去与余娘子说的。” 说到最后,村民还想继续塞礼,虞滢直道带不走才作罢。 别了村民,简单的收拾过后,便也就与何叔何婶告别回县城了。 这回搬的地方较大,所以在临走的时候,还邀了何家过几日去玉县去吃乔迁宴。 牛车直接去了新院子。 因西巷口的院子着实住不开了,所以租下的第二日便搬了过去。 回到东巷口的院子,搬好东西后,伏危刚好下值回来。 小院的家具也没怎么置办,但毕竟只是租下的院子,所以基本够用就好。 伏危有一间可住人的书房,但二人谁都没有提分房睡。 他们都已经住了这么久了,况且情已定,伏危还一直恪守己礼,虞滢也觉得没有必要特意分房睡。 与伏危进了屋屋中,虞滢去把窗户打开,站在窗后望出院子外。 余阳金色的光辉落在院中的小径上,景色身后,虞滢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心若向阳,无谓悲伤。 她现在大概就是这种状态。 伏危把房门关上,转身便望到她脸上的轻松笑意,他缓步走过去,负手立在一旁,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 “在瞧什么?” 虞滢说道:“今日回陵水村的时候,村民都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我没要。” “嗯?” 虞滢收回目光,转过头,笑吟吟地望向身姿颀长的伏危:“被人喜爱,感谢,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伏危一笑,望向她,神色认真:“你或许不知道你自己总能让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的喜爱上你。” 虞滢掩唇轻笑了一声:“不,我知道的,以前也有不少人与我说过你这样的话。” 伏危表情微微一滞,佯装脸色如常,试探的问:“谁与你说过这样的话?” 虞滢听得出他话中那些许的酸味,起了坏心思,装模作样的道:“你想知道,我就偏不与你说,但你若是能喊我一声姐姐,我便与你说。” 伏危:…… 见他一时语塞,虞滢心情更好,继而又望出院子外。 伏危一步上前,俯身下来,在她的耳边低低沉沉的唤了一声“姐姐”。 这声“姐姐”,苏劲让虞滢尾椎骨都跟着一酥。 谁能抵抗得了这么一个成熟稳重,样貌俊美男子唤自己一声姐姐呢?! 虞滢就抵抗不了! 她噙着笑意斜睨他:“与我同寝五年的室友,也就是我求学五年的同窗。”她最后补充:“是女子。” 伏危眉梢微微挑了挑,口是心非的道:“我自然知道是女子。” * 新宅子落定了,虞滢便去季氏医馆寻季馆长。 季馆长听说那余娘子来了,连忙让人奉茶,自己亲自去药堂去迎。 “余娘子怎忽然有空来这?”似乎想到了什么,喜道:“可是想好了要在季氏医馆做坐堂大夫?!” 虞滢点头,但随而又道:“只是我有可能只会待一年半载。” 季馆长忙道:“这莫说是一年半载了,就是只待一个月我都欢迎!” 虞滢又道:“还有一事或要季馆长同意。” 季馆长问:“不知是何事?” “我有一个九岁的侄子,我想培养他,但奈何在家中施展不开,所以便想带来这医馆做个不用工钱的药童,不知季馆长可否能同意?” 季馆长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呢,既然是余娘子的侄子,自然是可以的。” 想了想,又道:“我也不说虚伪的话,就余娘子的医术,恐怕玉县这几个医馆的坐堂大夫都比不上,我便想着让我孙女拜余娘子为师,毕竟同为女子的余娘子来教会方便许多,我也希望我的孙女往后也能做个女大夫。” 以前季馆长觉得女子不用学那么多,只需要在家中相夫教子即可,可自从时疫时在安置处与这余娘子相处过一段时日后,便改变了古板的想法。 原来,女子亦可做豪杰,丝毫不必男子逊色。 “不知季馆长的孙女是什么年纪?” 季馆长道:“与余娘子的侄子差不多的年纪。” 说出这请求后,又怕余娘子为难,便补充道:“当然,若是余娘子家中医术不能外传,也是可以拒绝的。” 虞滢倒是没有这个想法,她应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想再多收两个小姑娘做徒弟,不知季馆长觉得如何?” “这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余娘子收女徒弟,可是想培养女子为大夫?” 医馆多几个药童倒是没有什么影响,更别说孙女还能学本事,而且多两个同窗,说不定还会互相解决难题呢,只是让季馆长好奇的是余娘子的目的。 虞滢点头,解释自己的想法:“我见女子为医者着实太少了,以至于有一些闺中女子,或是妇人拉不下脸来医馆给男子瞧病,耽误到最后药石罔效,也就有了这个想法。” 季馆长听闻余娘子的想法,当即扶手拍好:“余娘子想得确实是周到,且这想法也是极好的,余娘子要收女徒弟来医馆教习,直接收便好!” 聊到最后,终于聊到了薪资的事上。 季馆长:“薪资方面先由余娘子来提,之后再谈,如何?” 虞滢开口道:“季氏医馆坐堂大夫的薪资再加二成。” 季馆长愣了一下,说道:“余娘子难道不要先问一问这坐堂大夫的薪资?” 虞滢笑道:“我待的时间不长,况且坐堂大夫的薪资总该不会太低。” 她既然是来学经营医馆的经验,又收自己的徒弟,自然不能狮子大开口。 再者来时她也仔细打听过季氏医馆的行事。 季氏医馆每年都会有义诊,而且季馆长也会让自己的徒弟去各乡历练,顺便免费给村民们看诊。 于情于理,她不能要价太高。但又因她确实比玉县多数的坐堂大夫会得多一些,所以薪资不能比坐堂大夫的低。 第104章 一百零四 苍梧郡太守收到玉县知县派人送来的折子, 生怕折子不干净,让手下拿着,离得远远的再念出来。 听手下念到玉县时疫病亡八人时, 满脸的不信。 又听到时疫已过, 请求解封玉县时,更是不信了。 怎么可能! 这时疫凶险得很,要是这么容易就过去了,便不会让人这般闻之色变。 怕不是瞒报情况吧? 郡治太守虽爱享乐, 但也怕时疫祸及郡治,更怕连累他,故而不敢松懈,派人去玉县仔细调查。 派三人去玉县调查,数日后, 探子回禀玉县情况极好,就好似没有发生过时疫一样,便是玉县管辖的村子也一切如常。 听到手下调查回来的消息,又有幕僚在旁提醒, 说那玉县未必是时疫,只是类似时疫的病情, 而那周知县不过是杯弓蛇影罢了。 郡治太守以防出现纰漏,还是再次派了几人去彻底调查。 调查回来的信息如上一回那般, 也就准了周知县的请求。 为了不必要的恐慌,玉县的时疫被太守特意瞒了下来, 但尽管如此,也有一些人隐约知道一些消息, 所以暂时没有生人到玉县。 当然, 除去郡守派来调查的人。 有生人入玉县, 周知县是知晓的。 那十来日下来,来了两拨人,他便全当是太守派来勘查的人,只让人多加留意,莫要惊动他们,全然没想到其中还掺杂了旁人。 虞滢在季氏医馆做了坐堂大夫。 慕名来了许多的人。有一半是真的生病了,有一半则是因为出现这个女大夫,对此充满好奇,来瞧热闹的。 一时之间,季氏医馆门庭若市,瞧得几家医馆眼热,可却也不会寻麻烦。 虞滢现在可不只是寻常的妇人,而是深得周知县看重的女大夫,他们得罪不起。 虞滢坐堂闲暇之余,也会带着几个小徒弟认草药,讲解草药的功效。 除却伏安和季家孙女外,另外两个小姑娘是虞滢从陵水村物色出来的。 下工点到了,她与几个小徒弟告别后,便带着伏安回家。 回到家中,听罗氏说伏危早归家了,她洗过手后便回了屋。 打开房门正要进来时,愣了一下。 屋中,伏危坐在轮椅上往房门望来。 伏危不会在家中坐轮椅的。 虞滢眉心一蹙,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现在可方便与我说一会话,我正好有些正事要与你说?”她试探的问。 伏危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便与她道:“把门阖上。” 虞滢犹豫了两息后,还是转身阖上了房门。 房门阖上,伏危随即抬头望向房梁上方,道:“我内子,信得过。” 虞滢也抬头往上望去,还未看清楚上边是怎么躲的人,一个人影便一跃而下。 虞滢:…… 这房梁离地面至少有一丈,说跳下就跳下了…… 古代真有轻功? 待人利落地落地后,呆滞片息的虞滢回神,忙把自己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收敛起来。 落地的人是个身形健壮的中年男子。 看清这个中年男子的容貌后,虞滢终于明白了伏危所言的——悍匪之气与正气二者并存,却不矛盾是什么样的了。 中年男子背手在后,眉目威严,身高体壮得又让人极具压迫感。 虞滢的目光从中年男子的身上缓缓往上移,看向上方的房梁。 这么健壮的男子,应该不会把她屋里的房梁给压榻了吧? 中年男子:…… 伏危:…… 二人一默,显然都瞧出了虞滢那打量的眼神。 伏危轻咳了一声,说:“六娘,这位是……” 声音一顿,然后看向中年男子:“不知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道:“姓莫,唤我……莫叔罢。” 他说出“莫叔”二字的时候,顿了顿。 听到“莫叔”这个称呼的时候,虞滢表情一怔,隐约知道这人是谁了。 伏危没喊莫叔,而是喊道:“莫前辈。” 莫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看向虞滢,眼底有几分戒备。 伏危道:“莫前辈来寻的那个探子,前不久险些因时疫而丢了性命,但好在被发现得及时,被救了,而救他的人便是内子六娘。” 莫叔闻言,心头一惊,脸色也随之凝重:“现在阿朗如何了?” 阿郎应该就是那个探子了。 虞滢应道:“我最后去瞧他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七八成了,现在应当已经好全了。” 听到无事,莫叔才松了一口气,缓和片刻后,脸色忽然一正。 后退一步,朝着虞滢一拱手:“多谢娘子相救。” 虞滢忙道:“莫前辈莫要客气。” 莫叔放下手:“这一声谢是定要的,那探子不是旁人,是我的儿子。” 虞滢一愣,再看向伏危,他却是没有半点惊讶,显然也猜到了。 也是,这个莫叔一看气势就不是什么小喽啰,由他亲自来查看探子的情况,与这探子的关系必然亲近。 莫叔看向伏危,如实道:“我本让别人来玉县照看伏家,可阿朗自告奋勇来玉县。他才去不久我就收到了玉县发生时疫的消息,虽然急迫想知道他的情况,但玉县已封,我难以进城。” 听到这里,虞滢奇怪道:“可是现在也没有生面孔来玉县,莫前辈来这里,不怕被发现?” 莫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听这妇人的话,显然也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既已知道,那就应该知道悍匪的凶狠,那为何不见她脸上有半点的惧意? 莫叔想到来到玉县时听到这回时疫能平安度过,除却衙门和大夫的功劳外,便是一个叫“余娘子”的妇人。 调查过伏家情况的莫叔自然是知道伏危的妻子也信余,更有些医术在身,略一打听还真是。 这妇人样貌不好,伏危腿脚不好,但都算是有胆识的聪明人,倒也挺配。 “沈太守派人来玉县打听消息,知县也不知我是不是太守身边的人。”看向伏危:“我进城之后,便甩开了你们衙门的人,找到西巷口才知你们搬走了,只能去衙门跟踪你。” 说到这,看向虞滢,问他:“你娘子,就是你在郡治时说给你治腿的人?” 伏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看向身旁的虞滢:“六娘的医术了得,或许比你的大夫要出色。” 莫叔挑了挑眉,心里头虽然有所不认同,但毕竟不了解,也就没有说什么,只问道:“阿朗现在什么情况?” 伏危便把先前那郎交代过的事情,且编出的身份给说了。 话到最后,伏危提醒道:“不出六日,玉县便会恢复如常,知县也会派人去调查那人的底细,若无问题就会放出来。” 莫叔沉思片刻,道:“我离开后会让人快马加鞭去安排妥当。” 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地看向伏危:“这事倒不是问题,问题是玉县发生时疫的事肯定会传出去,届时霍家父子恐或寻你麻烦。” 虞滢闻言,担心地看向一旁的伏危。 伏危笑了笑,从容不惧:“莫前辈与伏家,与我生父交好,恐怕不会见死不救的,是吧,莫叔?” 最后一声“莫叔”,让莫叔一笑:“倒是识时务。” 说罢,脸色逐渐严肃:“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不说阿朗的事情,就说我跟随你父亲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总不会看着伏大人的妻儿被仇人欺辱。” 伏危脸上笑意更深,朝着莫叔拱手:“那就先谢过莫叔了。” 几句话后,莫叔道:“我不能久留玉县,且现在玉县戒备得紧,只能等时疫带来的影响过去后,我才方便安排人来保护你们。” 他继而看向伏危,斟酌一二才道:“与其担忧霍家对你与伏家不利,你何不辞去衙门幕僚一职,与你家人随我一同上山?” 对于这不熟悉之人的邀请,伏危保留戒备。 “或许将来我还真会投靠莫叔,但时下我还是想继续待在这玉县。” 见他没有彻底拒绝,莫叔继而道:“若是你哪天想通了,便可来寻我。” 说罢,又看向虞滢:“娘子也是,女子为医者,甚是少见,能被人称赞,必然有一身本事,若哪日这玉县混不下去了,也可来牧云山寻我,必会重用。” 虞滢笑道:“那我便先谢过莫叔了。” 这对夫妻刚刚都还喊着莫前辈,一下子改口喊莫叔,没有半点的压力,果真是夫妻,连这点默契都十足。 因还有儿子的要事,莫叔也不久留,离去前与伏危道:“阿朗便托你照拂一二了。” 伏危点头:“我力所能及,必然不会让他在县衙吃苦头的。” 有了他的话,莫叔这才准备离开。 才准备离开,屋外忽然又来人,他连忙躲到了门后。 屋外传来罗氏的声音:“二郎,六娘,暮食做好了,快出来吃饭。” 母亲声音响起之时,伏危没有错过莫叔微愣的神色。 伏危略一沉吟。 这人与伏家的渊源肯定很深,与他的生父也不是寻常的上峰下属关系。 虞滢也观察到了,她不动声色的回应道:“一会就来。” “那快些,不然菜就凉了。”罗氏嘱咐后,就转身走了。 门外的母亲走开后,伏危对莫叔道:“等我们出去后,莫叔再离开吧。” 莫叔心事重重的点了头。 伏危和虞滢率先出屋,去前边用饭。 莫叔翻墙离去前,还是躲到暗处观察了片刻那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目光从罗氏的身上移开,看向与伏危长相相似的成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观察了片刻后,随之转身离开。 第105章 一零五章 暮食过后, 虞滢与伏危回到屋中时,已然没了莫叔的身影。 没了旁人,虞滢才有空闲与伏危道:“那莫叔好似是牧云山悍匪的二把手。” 伏危略微错愕地看向虞滢。 他猜测这个“莫叔”在那牧云山位地位不低, 却没往二把手上面想。 但随即一想, 莫叔那一身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骇人气势来看,说是二把手也很合理。 须臾之后,伏危一笑:“若是二把手是好事,他言语之中表明了仇视武陵郡的太守, 且对我生父也有敬重,往后不管是武陵郡,还是明年大乱,你我与伏家都有了活路。” 伏危心中有算计,倒也不用虞滢太过担心。 片刻消食后, 虞滢才去沐浴。 伏危出了屋外,看见正从外边进堂屋的母亲,沉思一瞬,开了口:“阿娘。” 罗氏抬头看向他, 天色有些暗了,眼神有些不大好, 儿子的身影有些许的重影,但不影响她看哭。 “怎了?” 伏危走了过去:“我想问阿娘一些事情。” 罗氏有些讶异, 毕竟二儿极少与她单独说话的,她回神后连忙点头:“那进我屋说吧。” 母子二人入了屋中, 罗氏拉了张凳子给他坐,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二郎想问什么?” 伏危斟酌一二后, 才问:“我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忽然听儿子提起亡夫, 罗氏神色一阵恍惚:“你怎么忽然问起你父亲?” 伏危:“我想了解他。” 罗氏怔怔然的望向他, 只闷闷的道:“二郎,虽然你不了解你父亲,可他绝对不是会通敌的人。” 伏危以前不了解,所知道都是片面的,不好去揣测生父的为人。 可他的生父能让属下二十年都记挂着,便说明是个体恤下属的人。 况且据他所知,在他生父为太守的时候,成婚差不多十载,也就母亲一个人,没有别的女人,这也说明他是个专一的人。 隐约之间,伏危似乎对他的父亲有些了解了。 罗氏望着儿子,说道:“你大兄长得最似你父亲,可你的性子与身形却与你父亲最相似的。” 明明不是在身边长大的,也对父亲没有任何的印象,可这两点却出奇的像。 听着母亲的话,伏危明白了为何自十五岁过后,养父对他为何时远时近了,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已故上峰的影子。 也明白为何他那么确定霍敏之就是他亲生的了。 罗氏继而喃喃自语道:“他凡事亲力亲为,体恤百姓,洪涝时亲自带队去搜救百姓,几日都不曾阖眼,过家门也不入,一回来还大病了一场……他如此为民劳心又怎会通敌?” 说到最后,罗氏眼眶红了,语声颤抖的道:“肯定有人容不下他,才会栽赃的。” 不管过去多少年,罗氏都坚信着丈夫是清白的。 对于母亲信任父亲这一点,倒是出乎了伏危的意料。 相认的大半年里头,母亲从未与他提起过关于生父的任何事情,他认为母亲这父亲是有怨的。 “阿娘为何没有与我说过这些事情?”伏危问。 罗氏望着自己的儿子,幽幽的道:“那霍太守到底是你养父,生恩与养育之恩相比,哪比得了朝夕相处培养下来的深厚感情,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你还未习惯与我们相处,只是你没有表现出来,我又如何让你信你从未谋面的父亲?” 伏危沉默了下来,但半晌过后,他看向自己的亲生母亲,语声轻缓:“曾经是不习惯,现在也说不得有多深厚的感情,但现在阿娘,大兄大嫂,伏安伏宁,还有六娘,于我而言便是至亲。” 语气温和,却也很认真。 罗氏一愣,看着儿子严肃的神色,心下有些动容。 动容过后,她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二郎你怎忽然问起你父亲,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伏危看向母亲。 说实话,可能唯有从母亲这里才能了解那个“莫叔”,对牧云山的那些人也能有初步的了解。 本不想让母亲知道父亲旧部之事,可显然母亲始终对父亲的事情尚有心结。 略一衡量,伏危选择把“莫叔”的事说了。 “母亲可知父亲被问罪之时,手下可有将士受命在外办差?” 罗氏用袖子抹了抹眼尾的湿润,正色道:“可是有自称是你父亲旧部的人找来了?” 伏危点了头,把在郡治遇上牧云山的悍匪如实告知。 “那个中年男人自称姓莫,让我唤他莫叔。” 听到“莫叔”这个称呼的时候,罗氏心头觉得熟悉,不禁皱眉思索。 伏危继续道:“那人身形与大兄一样健壮,国字脸,丹凤眼。” 这特征有些笼统,但罗氏似乎想起了什么,蓦然从床上站起。 伏危眉稍一挑:“阿娘可是想起是谁了?” 罗氏看向伏危,道:“那人要是没骗你,真姓莫,丹凤眼,国字脸,身形还高大,像是你父亲的结拜弟兄!” 罗氏惊了一瞬后,又缓缓坐下,边回想边奇怪道:“但又不对呀,当时你莫叔受命在外是没错,可当时有消息传回,说他与八百将士被贼人埋伏,全军覆没埋葬在了雪山之下,这消息没过多久,伏家就被问罪抄家了。” 伏危眉宇浅蹙,想起钱幕僚所言,他说过当时那牧云寨的悍匪还不足五百人。 要是被埋伏了,死伤在所难免,剩下不足五百人也不足为奇。 也可能是因雪山阻碍,所以消息才会有误,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也有可能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而且发生了埋伏之事后,恰逢伏家出事,赶不回来好似也说得过去。 至于为何这么久没有找伏家…… 伏危猜测是霍太守有意抹去了伏家的踪迹,或是涂改了流放之处。 伏危沉吟半晌,站起道:“我尚且记得那人的长相,现在去把他的画像绘来给阿娘辨认。” 罗氏也想知道是不是故人,忙催促他:“你且去,我在这等着。” 伏危点了头,转身出了屋子。 虞滢从浴间回来,便见伏危在书桌前认真的绘着画,连她进来了都没有发现,她也就好奇地凑了过去。 看见伏危似乎在画人像,看着那熟悉的短须,虞滢道:“你在画那个莫叔?” 虽然比不得后世的精细,可却是特征明显,让她一眼就能看出是莫叔。 伏危“嗯”了一声:“我去问过阿娘了,那莫叔有可能与伏家关系渊博。” 闻言,虞滢眉心微颦。 百来万字的书下来,几乎是群像,而且还是断断续续的看的,再者她也不会特意去记内容,能记得开篇内容和大体内容已然不错了。 再者有一些信息她根本就是一眼而过,或不去看,所以她不记得这莫叔除了是那悍匪的二把手和伏危生父旧部外,还有什么身份。 “我把画像绘出来,可供阿娘辨认。” 伏危依着记忆把莫叔画了出来。 虞滢瞧着这画像,便知伏危是有功底的,他不仅会制连弩,还会枪/法,还有一个聪明的脑子,现在还会绘画,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伏危放下了笔,等墨水干后拿起,与她说:“我去询问阿娘,你也一并过来。” 虞滢为难道:“我过去,恐会不合适吧?” 伏危:“若是往后阿娘猜到谁人害的伏家,恐会情绪失控,我不好劝慰,你帮劝着些,莫让她再哭瞎眼了。” 罗氏的双眼才治好,累不得,也哭不得太久。 伏危这么说,虞滢也就随他过去了。 罗氏想到有可能丈夫的结拜兄弟还在世,便坐不住了,焦急地等待着儿子把画像取来。 一刻后,儿子儿媳皆过来了。 伏危解释:“六娘也知道莫叔的事情,我唤她过来,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主意。” 罗氏俨然是把六娘当成自家人了的,对此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画像一事。 “可画好了,快让我瞧瞧。” 伏危把方才画好的画像取了出来,递给了她。 罗氏接过画像,颤抖的把画像打开,在看到画像上的人,顿时喜极而泣:“真是莫三弟!” 她看向儿子,难掩激动的道:“这画上的人与你阿爹出生入死,是可互交付性命的结拜弟兄!” 因早有心里准备,伏危心无波澜,倒是虞滢惊诧了。 “他在哪?!” 伏危道:“不久前就走了,但他儿子在玉县。” 罗氏惊道:“你怎不留他?” “玉县不安生,他的身份要避嫌。” 闻言,罗氏顿时想起儿子方才所言,莫叔现在是牧云山的悍匪。 也顿时联想到若是伏家与牧云山的悍匪有牵连被发现,伏家定会遭殃。 想到这,罗氏心下有了担忧之意。 虽担心,但还是问道:“他儿子可是唤莫朗?” 她脑海中忆起了时常与大郎玩耍的孩童,虽不记得长相了,但隐约记得是个与大郎一样淘气的孩子。。 伏家被抄家的时候,下属也纷纷被抄家,莫家娘子因早几日收到丈夫身亡的消息,不想丈夫暴尸荒野,便带着儿子和家仆离家了,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伏危点头:“听莫叔喊了阿朗,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真是阿朗!他怎会在玉县?!” 虞滢轻声道:“来玉县保护伏家,不承想遇上了时疫,身上没有路引,而且染上时疫后躲了起来,被人发现送来安置处时已神志不清,来路着实古怪,所以现在被关押在了衙门。” 罗氏茫然的看了眼儿媳,又看向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心事重重的问:“能救出阿朗吗?” 伏危点头:“能的,只要知县派人去调查,他就能出来。” 得了母亲的指认,对这莫叔,伏危虽尚未消除戒心,但觉得可信三分。其他七分则是因这二十年来有太多的变数了,谁也不能确保这个人是否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罗氏低下头,无奈道:“想来是因他们成了黑户,且也不能回武陵郡了,才会占据山头,可到底是悍匪的身份,若是伏家与其往来,恐怕会连累你们。” 说到这,罗氏抬起头,担忧地望向了儿子:“你如今事业有成,阿娘不想看到你被这些事所累,若是能救出阿朗,那往后便莫要与他们往来了。” 话到最后,罗氏红了眼:“你与大郎都是我的命根子,我不想你们再有任何的意外,不管那人是否是你父亲出生入死过的弟兄,都不要有往来了。” 哪怕她知道莫叔他们不是自愿成为悍匪的,可她深知与悍匪有所联系,那便是通匪,一样是掉脑袋的。 她二十二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二郎了,不能再失去第二回了。 第106章 一百零六 罗氏让伏危不要与莫叔再有往来, 对于这一点,虞滢是理解的。 毕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屋中静默了几息。 伏危开了口:“阿娘, 我心里有我自己的算计, 而我所谋划的,必不会害了伏家,更不会害了我自己,所以阿娘还请放心。” “你双腿治好才多久, 这叫我如何能放心?” 每每想起二郎刚被送回来时,憔悴病弱,全身都是伤,伤残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她就害怕, 心慌。 起初是愧疚,后来眼睛能视物后看到儿子的第一眼,血浓于水的感觉错不了。 每多相处一日,她就为他多担心一日。 “阿娘不能承受再失去你一次……”罗氏的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 伏危见母亲红了眼, 心里明白她是真的为他感到担忧。 虞滢上前握住了罗氏的手,低声道:“阿娘, 二郎有成算,冒险的事情没有把握, 他是不会做的。” 伏危点头:“母亲,请你信孩儿。” 罗氏看向儿子, 扭过头去抹了抹眼尾的眼泪,转回头才语重心长的道:“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 但莫叔这事少一人知晓就多一分安全, 今日我权当没有听到过你说的这件事, 你也莫要与你大兄透露半分。” 母亲能谅解,也让伏危松了一口气,颔首:“我省的。” 罗氏看向虞滢:“六娘你也是,莫要再与旁人透露半分。” 虞滢与伏危一同点头:“阿娘且放心。” 罗氏深深呼了一口气,看向伏危:“二郎,切记小心。” 嘱咐之后,罗氏心情乱糟糟的,便让他们两人先回去休息,她要静一静。 二人回了屋中,伏危不知想到了什么,唇畔有浅淡笑意浮现。 虞滢问:“你笑什么?” 伏危从还未关上的房门望出去,视线落在了对面的房门上,缓缓开口:“阿娘的关怀,让我觉得暖心。” 声音轻缓愉悦,显然心情很好。 虞滢倒了两杯茶水,道:“先前阿娘也关心你,你怎不说暖心。” 伏危关上了房门,转头看向她,语声徐缓:“日久生情,并非没有道理的。” 说到这话题,虞滢当即来了兴趣,双手相握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对着伏危一笑:“那你且说说,你对我是不是也日久生情?” 是呀,伏危都不曾说过是何时喜欢她,又是因何喜欢她的。 伏危走到一旁坐下,笑而不语。 半晌后,才缓缓道:“你想知道,我偏不说,除非你唤我一声夫君,我便与你说。” …… 这话,听着怎怪熟悉的? 虞滢在心头默念了一遍后,顿时想起前不久从陵水村回来时,伏危与她说她性子好,会让身边的人不知不觉的喜欢她,而后她便说了有人与她说过相同的话,伏危问她是何人说的,她当时不就说了与他一样的话? 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虞滢不如他的愿,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说:“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说着,斜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说我也不想听了。 伏危不禁失笑。 但还是如实说了:“我从没有过心仪的姑娘,我日日与你亲近,你又不防我,我很难不注意你。后来越发了解便越觉得你与众不同,视线总是会落在你身上,情不知何时起,等明白过来的时候……” “成了,你莫说了。”虞滢听着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双颊微微泛红。 伏危笑笑:“你想听,我自是要说的。” 虞滢轻瞪了他一眼:“莫说了。” * 时疫彻已然过去,便是染上风寒的人都少了许多。 二月初,玉县也允外人进出。 周知县也派了人去调查现在改名叫沈朗的莫朗。 想来莫叔也做好了安排,伏危也不需做什么。 因此次时疫多人有功劳,百姓也配合,知县也不能没有表示。 在酒楼设宴的同时,玉县管辖下的户籍,按照人口来领粗粮,一户人可领五斤粗粮。 而宴席,虞滢是首要应邀的,自然是要去的。 毕竟去的人都会盛装打扮,虞滢也不好荆钗布裙,一是会引人注意,二是不太尊重人。 好在先前知县送来了几匹好布,趁着还没用,正好可以拿来做赴宴的衣裳。 大嫂几乎没有出过玉县,会做的样式很少,好在虞滢也去过郡治,知晓一些款式,便说给大嫂听了。 虞滢一身,伏危也要一身。 虽然温杏领悟力强,但也没有见过,靠自己摸索的话,也不能在短短数日赶制出两身衣裳。 虞滢便把大概的样式给画了出来。 到底是上过绘画课,虽画得比伏危差许多,但也能让人看明白。 有了图,做衣裳就简单多了。 先赶制出来的是虞滢的衣裙,怕后边要修改,所以得试一试。 续衽绕襟的杏色白边曲裾裙,虞滢穿上后,刚刚合身。 温杏看着弟妇纤细的腰线,道:“现在天气暖和,也不需要穿太多的衣裳,穿这衣裙刚刚好。” 再抬头,看向弟妇的脸,讶异的问:“弟妇,你脸上的斑是不是淡了很多?” 虞滢不自觉地摸了摸。 大概是因她调制的汁液放久了,也不好上色,看来得重新调制了。 不然一会淡一会浓的,会叫人看出端倪。 温杏继而道:“看着好像是淡了很多,弟妇你就没有法子把这些斑全去了吗?” 弟妇五官长得精致,一双明亮的杏眼好像是有亮光一样,让人对上都不忍多瞧几眼。 五官好,便是有这些黑斑,都能让人多瞧几眼。要是去了这些黑斑,定是个美人。 虞滢笑了笑,无甚在意的说:“能去,但现在不是去的时候。” 温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弟妇的意思。 “可现在二弟在衙门当差,得知县重用,便是弟妇现在也受到百姓尊敬,知县看重,往后也没人敢欺负到咱们伏家头上来,弟妇担心什么?” “主要还是行事方便,等过些日子太平些,我再去了黑斑。” 温杏闻言,也就没有劝说。 伏危刚好休沐回来,看到她试的衣裳,神色微滞。 温杏看到伏危,笑问:“二弟,你觉得弟妇这衣裳如何?” 虞滢所有的衣裳都是暗色的,这杏色清新,衬托得她的肤色更白,而收腰的款式也显得她腰肢格外纤细,盈盈一握。 旁的女子虽腰细,但因是家中贫苦给饿的,浑身都没几两肉,但虞滢却不同,腰细却更显玲珑婀娜。 伏危眸色微微一暗。 那腰有多细,多软,常常拥她入眠的他是最了解的。 从郡治回来有两个月了,搬来这宅子也大半个月了,伏危除却与虞滢相拥,也就寥寥几回索吻,一直克制着没有更加逾越的举动。 虽未曾逾越,总是容易浮想连连,有时候他都暗暗唾弃自己是个伪君子。 伏危望着虞滢的新衣裳,声音略低:“好看。” 赞了衣裳好看,就是间接夸了这衣裳的手艺好,温杏顿时眉开眼笑。 “二弟的衣裳也已经在做了,定能在去赴宴的时候做好。” 衣服也试过了,二弟在屋中,身为大嫂放温杏也不好再待下去,便先出去了。 房门阖上后,伏危行至桌旁倒了杯茶水解渴,目光悄然又落在一旁的佳人身上。 却不期然对上了佳人那含笑的眸子。 偷瞧被抓了个正着。 虞滢笑盈盈转了个圈:“连你都忍不住多瞧几眼,这衣裳肯定错不了。” 伏危目光落在她的腰上,沉默半晌后,道:“这束腰紧了些,松一松。” “不会,刚好。”分明一点也不紧。 伏危默了默,盯着那细腰道:“看着太紧了,看着像是要把腰勒断了一样,等赴宴时莫要束得这般紧。” 虞滢疑惑地低下了头,仔细瞧了瞧:“我怎瞧不出……” 话音一顿,似是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伏危,笑道:“你可别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腰细吧?” 被戳中心思的伏危,略微不自在的应:“我不喜别的男子不怀好意的打量你。” 虞滢闻言,忍俊不禁:“我现在这模样,旁人指不定是瞧我的脸。” 伏危不认同她的话,望着她的脸,说:“便是有几块乌斑,也比旁的女子好看。” 虞滢听得明白,伏危这话并非是甜言蜜语,说的是认真的。 他这是对她有了情人滤镜,别说是假的斑了,就是真的斑他都未必会在意。 想到这,虞滢脸上笑意更粲。 伏危的感情,一直都不是见色起意。 原本只想谈一段,但逐渐地相处下来,虞滢觉得便由这段感情顺其自然吧。 * 武陵郡。 霍敏之收到了岭南的消息。 玉县在年前发生了时疫,现在已然挺过。 霍敏之顿时一喜:“伏家人如何?” 探子低头道:“伏家人皆无事。” 闻言,霍敏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那伏危呢?” 探子踌躇半晌,感觉到了主子的不耐后,才回:“现在在衙门当幕僚,深受玉县知县的重用,而玉县的时疫便是其妻早早发现,才避免了大规模的时疫,时下全家人都搬到了玉县。” 霍敏之双眼陡然一瞪:“你说什么?!” 他想听到的是伏家过得苦不堪言,而不是越过越好的消息! 伏家过得好,那他过得狼狈贫困的那二十年算什么?! 他记得,离开前分明去过衙门,与知县亮过身份。 那周知县分明知晓他与伏危身份置换之事,可他竟敢收伏危为幕僚,哪来的狗胆子招惹他! 还有那余家六娘,衙差分明说她心肝脾肺都是黑的,又怎可能帮助玉县百姓!? 第107章 一百零七 伏家不仅没有染上时疫, 而且霍谨之还在衙门当差了! 就是那硬塞给他,想要用来折磨他,折磨整个伏家的余氏, 竟进了医馆做坐堂大夫? 不仅让百姓敬重她,还让伏危有了声望! 霍敏之听到探子探回来的这些消息,怒得把桌上的物什全扫落下地。 一旁的小厮忙劝道:“公子息怒, 大人不让公子继续查伏家, 若是传了出去, 大人恐会不高兴。” 霍敏之恶狠狠地咬牙。 他如何能息怒! 本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却被那霍谨之享受了二十一年。 不仅如此, 回来后, 生父对他并没有过多的亏欠, 更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周遭的人虽不明说,可私底下却说他处处不如那霍谨之,看低他! 他要霍谨之过得比他过去二十一年还要苦,不然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此事绝不能轻易善罢甘休。 思索半晌,看向小厮:“立刻准备笔墨纸砚, 再暗中找个人送信去苍梧玉县给周知县和聘用余氏的医馆。” 他就不信了, 收到信后, 周知县与医馆还敢用他们夫妻! 书信写好,霍敏之交给了小厮,阴恻恻的道:“切莫让我父亲知晓。” 小厮点头应声, 随后接过信退了出去。 走到前院时, 并未直奔府外, 而是趁着无人注意, 绕道去了霍太守的院子。 小厮在霍太守面前, 把探子从岭南传回的消息如数说出。 到底是养了二十年的孩子, 有什么能耐,霍太守自是最为清楚的 。 “大公子方才听说这些事情后,便写了这两封信寄去苍梧玉县,分别寄给知县和医馆管事人。” 说罢,小厮把方才从主子手上接过的信呈到了桌面上。 自霍敏之回来后,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严密监视了起来,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逃得过霍太守的眼。 不仅回来之后的所做之事,就是回来之前在岭南的事情,霍太守都一清二楚。 他这亲生儿子皆是市井流氓的做派,让人看不上眼,若非是自己亲生的,他还真想置之不理。 霍太守微微眯眸地扫了一眼桌面的信,拆开。 看完后,皆放回信封中,面无表情地递还给小厮:“按照大公子所言,送去苍梧。” 小厮离开后,书房中的管家询问:“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苍梧彻底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霍太守手指点了点桌面,抬眼看了眼他,问:“你觉得他们有何本事能成为我的后患?” 管家一琢磨,随而摇了摇头。 霍太守冷静道:“我出手,也给了人话柄,再说伏家被流放了二十年,要能有出头之日,便不会等到现在了。” “可伏家现在有谨之公子,谨之公子自小聪慧,万一真有了出头之日该如何是好?” 霍太守呼了一口气,低声默念了一遍“谨之”二字,忆起了往事。 是呀,这个儿子打小就出色。 十二岁入军营,骑术箭术一绝,哪怕是枪法都耍得让人惊艳。 军中操练比试,十五岁的他带着二十年纪与他同一营的少年,在一群老将中脱颖而出,取得头筹。 一身银甲少年郎拿着令旗,骑着烈马环着场上一圈,少年锐气,意气风发,熠熠生辉。 也是那时候起,他在谨之身上看到了伏隽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越看越像,像得让他心惊,总觉得是那伏隽来复仇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逐渐远离这个自小满意的儿子。 在知道他是伏隽之子后,哪怕他有过人的才能,霍太守也不敢留他,怕终究被反噬。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曾经十八般武艺精通且心思敏锐的少年郎,现在便是双腿已残,却还是在绝境之中搭上了穷乡僻壤的知县的线。 霍太守冷漠道:“所以,我不阻止敏之,而且现在更让我烦心的是陇西郡和蜀郡的动荡。” “大人可是担心会天下大乱?” 霍太守站了起来,走到窗后,看着外头冰消雪融,低声自语道:“若乱了,也并非坏事。” 乱了,群雄争那高位,他也有机会。 * 二月中旬,为犒劳在时疫时出钱出力的众人,周知县在酒楼大摆筵席。 虞滢推着伏危入了大堂,几家医馆的大夫便迎上前与虞滢打招呼,也有人与伏危打招呼,几乎都是相熟之人。 此次筵席没有在郡治太守府中那般热闹,也没有舞娘跳着摇曳生姿的舞,但却有悦耳的丝竹之乐。 大堂两旁摆满矮桌,从高坐排到了门口。 自然,这位置也是按高低来坐的,并非是按照功劳多少来坐。 虞滢与伏危的位置在中间,不高也不低。 而前排的位置便是这士门望族的座位,他们的位置多为商户。 虞滢坐下后,低声问伏危:“这次时疫,士族商户都捐了银钱?” 伏危轻一点头:“都捐了,就先前给安置处的粮食和药材,还有这次的筵席和分给百姓的粮食,你觉得咱们这穷县衙能拿得出来?” 虞滢心下讶异:“可这时疫也就两个月左右,怎能一下子筹出了这么多的银钱和物资?”说到这,她看了眼丝毫不与低于他们身份交流的士族,把声音压得更低,用她和伏危能听得见的声量说道:“我瞧着这些士族高傲的模样,不像是会捐银捐物的模样。” 堂中有丝竹之声,也有欢声笑语,倒是没什么人注意这对夫妻的窃窃私语。 伏危微微勾唇:“自是不愿的,所以我让大人早早在玉县城门口放了一块功德碑,但凡捐银捐物有十两的,皆把名字刻在上边。” 虞滢从城门口经过两回,倒是没有留意那功德碑。 “之后再暗中联系几个商户和士族利诱他们先捐,有了开头,好面子的士族便会捐,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再者商户看着士族都捐了,而且还得看衙门行事,怎能不捐?” 虞滢顿时会意,伏危利用士族爱面子和众人的从众的心理来让人主动捐赠,她抬手掩唇一笑:“你脑子倒是灵活。” 伏危拿起杯盏,递给一杯她,再拿起自己那杯,浅抿了一口清酒,望向热闹的大堂,悠悠道:“无法,若他们不捐,衙门扛不住这么大一笔支出,时疫更不能如此快就过去。” 人力,药资,粮资等各种物资都要钱,衙门本就贫穷,就是周知县把自己的私房拿出来,也未必能供应得起来。 虞滢看着宴席的用度,低声道:“看来这次捐赠,还有许多剩余。”不然也不会这般大摆宴席。 伏危一笑:“士族爱面子,而且捐了什么都会刻在石碑上,这流芳百年之事,他们自然不甘人后。” 他凑到她那如玉的耳边,轻声与她说:“换成银子算法,筹得千余两。” 虞滢面露惊讶之色,又听他说:“还余七百两左右。” 闻言,虞滢看向上座笑容满面的周知县,说:“难怪周知县笑得合不拢嘴。” 虞滢从伏危这处大概了解过,这衙门一年的用度也就只是三百两左右,这些余银还顶衙门两年多的用度,周知县怎会不高兴? 筵席客人纷纷到齐,周知县举杯时,丝竹之乐停下。 周知县先说时疫感谢的余娘子,敬她一杯,众人纷纷看向余娘子。 哪怕士族眼里依旧没有把这妇人放在眼中,但为给知县面子,也纷纷地向虞滢举杯敬酒。 虞滢不爱喝酒,但也还是举了杯,饮了杯中的酒。 而后周知县又一一感谢,所有人都顾及到,虞滢也跟着饮酒,不知不觉便饮了五六杯酒度虽不高,但也是有酒味的酒。 数杯酒下肚,虽然对理智没有什么影响,但却是晕晕乎乎的,但还是有人陆续来敬酒。 虞滢揉了揉额头,有些不胜酒力。 伏危见状,与送酒来的小二提了句,让他把水放在酒壶中盛上来。 小二忙应,然后上了一壶清水。 伏危倒了一杯,递给虞滢,低声说:“这里是水,莫要担心醉人。” 闻言,虞滢才放心。 筵席维持了一个时辰才有散意。 今日来时,知县派了马车去接的他们,回去时自然也是坐马车。 衙差把伏危扶上了马车后,伏危撩开厚帘,朝虞滢伸手:“慢些上来。” 虞滢眼前有些许重影,伸手过去却没能把手放到伏危手上,但下一瞬就被温暖的手握住。 她靠着伏危拉她,她也扶着马车踩着脚凳慢慢入车厢。 坐定后,帘子放下之时,伏危把外袍子脱下盖在她身上,再而伸臂把把她搂近,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声说:“你先睡一会,到家时我再喊你。” “我这样枕着你,你会不会不舒服?” 伏危浅浅一笑:“无碍,你睡吧。” 虞滢确实有些不大舒服,便也就靠在他肩头上浅眠。 晚间道上没有行人,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家中。 温杏担忧二弟和弟妇二人去筵席时都饮了酒,回来没有人照顾,所以一直等着他们。 听到敲门声,便披上衣服与丈夫提灯出去开门。 门开了,见弟妇晕晕乎乎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忙上前搀扶:“怎就喝醉了?” 伏震走出屋外把伏危推进院中。 院门关上,伏危站起时候,虞滢估计饮酒加上睡迷糊了,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忽然抬起手捏上大嫂的脸颊,还捏了三下,然后双眸一弯,甚甜一笑道:“大嫂的脸果然是软乎乎的,我甚是喜欢。” 刚关上门转身的大兄:…… 刚站起准备去扶人的伏危:…… 第108章 一百零八 被捏了脸的温杏愣了一下, 但因着对方是自己喜欢的弟妇,而且还被弟妇夸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她羞涩道:“弟妇你莫要胡说, 明明是你的脸更软。” “才没有,是大嫂的更软。”说着,又上手感受的捏了捏, 然后很认真的说:“就是大嫂的软。” 兄弟二人:…… 这妯娌二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捏脸到最后, 竟还谦虚上了? 谁能想到, 平日里这斯斯文文的虞滢,醉酒后竟是这般不一样的憨态, 这样的反差让兄弟二人都愣了。 伏危上前, 道:“大嫂, 还是我来扶吧。” 温杏见二弟尚且清醒,便松开了手,同时说道:“锅里温有水,我添两把火烧热一热再给你们送去。” 伏危扶过虞滢,向大嫂道谢:“多谢大嫂。” 随而看向站不稳的姑娘, 低声问:“头晕不晕?” 虞滢像是听进去了, 乖巧地应:“晕。” 伏危没有多加犹豫, 略一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看向大兄大嫂:“我们先回房了。” 说罢, 抱着虞滢转身朝着正屋稳步迈去。 伏震夫妻俩瞧着二人的背影, 不约而同地感叹—— “二弟的腿看来差不多好利索了。” “二弟和弟妇看着可真恩爱。” …… 话出口后, 面面相觑。 原来他们夫妻的心思竟这般迥然不同。 伏危抱着虞滢停在房门前, 用脚把房门踢开, 迈过门槛把她抱入屋中, 放在床上,嗓音低润:“先坐好。” “哦。”虞滢反应迟钝的轻应了一声,然后倚靠着床柱子安静地坐着。 这般乖巧温软的虞滢,与平日聪慧从容且理智的性子完全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伏危觉得便是他提什么要求,她都能顺从的应下。 他蹲下把她的鞋袜脱下,与她说:“且坐一会,洗了脸和脚再睡。” 虞滢打了个哈欠,然后点了点头。 伏危转身走到桌旁提起茶壶,壶中是凉水,便转头看向虞滢,嘱咐:“我出去给你弄些热茶回来,你莫动。” 听到她又一声“好”,伏危转身便出了屋子。 到厨房时,大嫂正舀着热水,见他拿着茶壶进来,道:“我知晓你们要喝热水,所以这水都是烧开了的,直接装就行。” 说着,接过了茶壶,往里加上半壶的热水。 弟妇说过,水不能烧热就喝,得烧开,烧沸腾了就行。温杏觉得弟妇医术那么的好,那说的肯定就是对的。 倒好水后,让大嫂帮忙提着茶壶,他则一手拿盆,一手提着水桶回去。 进屋时,见阿滢还静静地坐着,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嫂放下茶壶后就回去了,留下夫妻二人。 房门阖上,伏危倒了半盆热水放到床边,把她那双嫩白的脚放进热水中,随即去倒一杯热水给她。 喝了水后,他把杯盏放回桌面上,转而拿来干帕,拿起她的脚擦拭水渍。 双足圆润讨喜,望着手中白嫩的小足,伏危耳廓微红。 擦干后,抬头时发现阿滢望着自己,他问:“怎了?” 虞滢说:“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好看?” 伏危浅浅勾起了嘴角:“我长得好看?” 虞滢的目光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眉眼深邃,鼻梁俊挺,薄唇带笑,好一个俊美公子。 脑袋一点:“好看的。” 伏危眸中笑意更盛:“你喜欢便好。”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也可以摸一摸。” 虞滢酒醉乖巧在朋友圈中是出了名的,有时那些闺蜜还会为此灌醉她,就想瞧一瞧她醉酒的憨态。 虞滢脑子像是清醒的,但又好像糊涂的,她没有多想就抬起手,有些许薄茧的指腹落在了伏危的眉骨上,沿着眉骨,鼻梁缓缓划下,落在了薄唇上。 四目相对,伏危的眸子幽暗黑沉得厉害。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缩回脚,道:“我困了。” 虞滢是醉了,不是傻了,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伏危的眼神是有些不对劲的。 不过她是真的困了,抬起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双眸也随之覆上了一层水雾。 伏危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低声说:“我去把水给倒了,你先睡。” 他端起水走出屋外倒了,回来时,阿滢已经把身上的外衫脱了,躺到了被窝之中。 伏危摇头无奈一笑。 简单盥洗过后,他也上了榻。 原本以为已经熟睡的虞滢却忽然翻了个身,窝到他的怀中,声音略软:“有些冷。” 虽然已是二月中旬,可夜里总是冷的,况且刚躺进去的被窝都是冷冰冰的,怎可能不冷? 伏危觉得醉酒的阿滢太磨人了,主动得让人心猿意马。 温香软玉在怀,伏危深呼了两口气暗暗平顺躁意。 伏危抱紧了虞滢,岂料她腿一横,直接放到了他的腿上,手也放在了他的腰上。 伏危瞬间紧绷。 她的抱姿,就好似孩童抱着被褥入睡一般,而伏危就是那被褥。 …… 伏危忽然不想让她再次饮酒了。 着实磨人。 虽被撩拨得心猿意马,但他不愿在她醉酒的时候占她的便宜,他爱她,尊重她,所以不会趁人之危。 伏危低下头,在虞滢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哑声道:“阿滢,睡吧。” 二人紧紧相拥而眠。 * 翌日,虞滢头略疼,但饮了两杯热茶后便好了。 回想自己昨夜的举动,不禁失笑,还是寻了大嫂道歉。 温杏笑道:“不过是捏了捏脸,没什么的。” 伏宁听到小婶婶和阿娘的话,好奇的问:“捏脸,捏谁的脸?” 虞滢一笑,捏了捏她长了肉的脸:“自然是捏一捏你的脸。” 伏宁闻言,立即鼓起脸,口齿不清的说:“这样好捏一些。” 小伏宁的话,成功的把虞滢和她亲娘都给逗笑了。 早食后,虞滢是与伏危,还有大兄伏安一同出门的。 在巷口是分别,虞滢目送伏危离开,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昨晚伏危无微不至照顾她的事,她是记得的。 回不去了,在这里和伏危组成一个家,也是挺好的。 虞滢收起心思,与伏安一同去医馆。 到了医馆,虞滢套上围衫,再戴上一块布巾,这就是坐堂大夫的装扮。 她开始接诊,两个小姑娘在旁打下手。 一个上午看了几个病人。 给第四个病人开了一张药方子,嘱咐忌讳后便让其拿方子开药,抬头之时,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宋三郎。 虞滢一喜,与小徒弟说休息一刻,随即站起,走向从郡治回来的宋三郎。 二人走到后院说话。 后院有药童晒药,倒也不用怎么避嫌。 伏安端来了茶水,双手递上:“宋三叔喝茶。” 宋三郎讶异地看向他:“你也在医馆。” 伏安抬起胸脯,得意得道:“可不,现在小婶可是我师父,教我认识了很多草药呢!” 虞滢笑了笑:“你今天的草药认完了没有,我下午可是要考你们的。” 闻言,伏安忙道:“我现在就去认。” 说罢,急匆匆的跑开了。 看着伏安离开,虞滢转回头,问宋三郎:“面脂口脂可都卖完了?” 宋三郎喝了一口茶,应道:“早就卖完了,但听说玉县不能回来,所以就一直在郡治等着,好在先前弟妹多做了一些面脂,才撑到了一月底。” “那仁善医馆是怎么说的?” 先前与仁善医馆说好的一百罐面脂,只送去了五十罐,还差五十罐没有送去,现在过了这么久,虞滢估摸着应该也不要了。 宋三郎道:“医馆确实也派了人来,但听说玉县出了事,也没有为难,只说等玉县过了风险后再谈,我回来时去了一趟医馆,那吴大夫让我多带了一百个罐子回来,说在五十罐的基础上再加一百罐,给了两千文的定金。” 说到这,宋三郎道:“摊子的面脂和口脂都卖完了,有一万三千余文。” 宋三郎这一趟回来,直接带回了一万五千多文,折银十五两多,这已是玉县一间小铺子一年的盈利了。 “我这回回来多定了一些罐子,弟妇可做一些夏日能用的面脂。现如今来咱们摊子关顾的为女客居多,女客都说咱们摊子的面脂效果好,就是口脂也细腻实惠。” 虞滢点了头,而后问:“那你打算在玉县待多久?” 宋三郎道:“等弟妇做好面脂后,我便回郡治去。” 宋骏虽有亲人在陵水村,可却形同孤家寡人一个,如此,他也不想在家中久待。 虞滢明白他的处境,便道:“要做这么多面脂,也是差人的,不若宋三兄在玉县的时候,便先住在我们家,也可帮忙做这面脂。” 宋三郎有些犹豫,但听到是帮忙做面脂,便也应了。 虞滢喊上伏安,让他把宋三郎先带回家去安顿。 * 因宋三郎到来,所以虞滢下值后去买了一尾大鱼和十斤羊蝎子。 一顿饱足的暮食过后,宋三郎把银钱都拿去给了虞滢。 虞滢拿过银钱后,便道明日再给他算工钱。 一万五千多个铜板,没个把时辰是数不完的,好在都已经串了起来,一百文一串。 桌面上摆满了银钱,伏危进屋时,便看到虞滢望着一堆铜钱发呆。 他走了过去,问:“在想什么?” 虞滢回过神,扫了一眼桌面上的铜板,随而望向他,说道:“我在想现在手头充裕了,是不是该给余家送一些银钱回去了。” 余家,是已故原主的前身。 不管如何,想要安生,还是安置好这余家的。 总不能顶着原主的身份吃香喝辣的,然后不顾余家死活,如此等人家闹到跟前来的时候,她就会面临着被拆穿的风险。 于情于理,她都是得送一些银钱回去的。 第109章 一百零九 玉县度过时疫, 虞滢到底还是传出了姓名的,更别说伏危还在衙门当差做幕僚,这些消息多少都会传到新县的余家去。 余家现在是贱籍在身, 尚不能随意出县,伏危暂且不用太担心他们会招来,但这也得提前做好安抚。 拿捏住伏余家, 能让余家远离阿滢, 自是最好。 伏危略一沉吟后, 道:“送吧,我托人送去, 你就别去了。” 他担忧余家人会看出端倪。 伏危会赞同, 也在虞滢的意料之内, 但送多少过去倒是个问题。 她在心里默算了现在手中的银钱,道:“现在我手上折银也有个四十多两……” 伏危眉心浅蹙,在旁提醒:“我的便也是你的,一块加上。” 他不爱她算得这么清楚。 虞滢斜睨了一眼他,知晓他的心思, 轻笑道:“好, 算上你的。” 她把伏危的加上去默算时, 伏危却道:“等等。” 说罢,转身走到新做的衣柜前,打开拿出了一个小包, 然后放到虞滢的桌面前。 虞滢望了眼物件, 再抬头疑惑地望向伏危。 “这是何物?” 伏危:“你打开瞧瞧。” 虞滢打开了布裹, 看到五块银锭, 眼神一亮, 看向伏危:“怎么来的?” 这还是虞滢第一回看到银锭。 伏危笑道:“先前士族商户捐银千两, 剩余七百余两,今日知县便给了我这五块银锭。” 虞滢笑道:“那周知县也算是大方了。” 她一合算,说道:“这么说来,就咱们两人共有……”她双眸微睁:“折银一百多两。” 这十万多文钱就暂且相当十万块,这个数目已然是小康。 虞滢斟酌片刻,说:“就送去两千文吧,你看如何?” 依着记忆得知,余家全府上下,除却原主的父亲被砍头外,下人全被发卖,后宅女眷和孩子皆被流放至岭南。 自然不是皇帝开恩,而是大臣极力劝阻过的,不然余家人都得死在断头台上。 而余家能养得出余六娘这种性子的,自然不是善良之辈,但沦落到岭南来,那些清高倨傲的棱角估计也已经被磨平了。 余六娘是余家最年幼的嫡女,自是被娇宠长大的,脾气比一众兄弟姊妹还要古怪。 而余家且无论嫡庶,余六娘上头有两个已娶妻的哥哥,和三个已嫁,一个未嫁的姐姐,底下还有一个三岁的侄女。 除却三个嫁了人的姐姐没有被流放外,其他都被流放来了岭南。 当初原主被迫嫁来这伏家的时候,那伏家主母便偷偷塞给了她两片银叶子。 余家是被流放的,虽然偷藏了一些银钱,但因是罪臣家眷,到岭南后处处需得打点,估计现在也没有多少剩的了。 而虞滢也确实靠着那两片银叶子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段,这点是不能否认的。 伏危:“家中大小事你说了定。”想了想,他又问:“余家对余六娘如何?” 虞滢道:“余家李氏与余家嫡长子最宠幺妹,便是到了岭南也不曾亏待她。” 伏危略一沉吟,而后道:“我托吴衙差去一趟,再给他一些银钱请新县的衙役吃一顿酒,让其多关照余家,你这两日再准备一些礼,写一封家书,莫让他们怀疑。” 虞滢轻点了点头。 给余家送银子的事情也就这么敲定了,虞滢只需要准备好信与礼物就成。 虞滢买了几块布和一些米粮做礼,同时也写一封信。 是以原主的性子来写的。 起先说了几句现在过得很好,也简单的问候了一下原主母亲,而后大体是伏危现在在衙门当差,本就腿脚不好,让人嗤笑,他们就不要来凑热闹了连累他了,若有好处,她自会送去给他们。 伏危找了吴小衙差,把车马茶水钱给了他,再让他把这些东西送去新县石地村,另外他们余家问什么,都都不要多说。 吴小衙差是可靠的,倒也不用担心,而这玉县到新县,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四天。 给余家送去银钱之际,周知县也调查过莫朗的身份,确认无误后便放了他。 莫叔也派了人扮作商户去接他。 莫朗虽被关押,但并未受苦,从牢房出来后说要感谢余娘子的救命之恩,就采买一大堆的礼亲自送去伏家。 有两个仆从担了两担礼,莫朗敲响了伏家的门。 温杏正在切着要做面脂的药材,听到敲门声,想放下活计去开门时,烧火准备做饭的罗氏道:“你忙你的,我去开吧。” 罗氏边在腰间围布上擦手,边往院子外走去。 朝院门走去的时候嘀咕着这个时候是谁来了。 宋三郎在院子里边练着油脂。 这个时候二郎和六娘都快下值了,衙差和医馆的人是不可能过来的。 陵水村也就何家知道他们的住处,况且这么晚过来,晚上也回不去村子,应该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罗氏在纳闷打开了院门,看到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年纪的壮年男子。 男子一身灰色交领长衣,面容端正刚毅,且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罗氏看到男子时愣了一下。 愣了片刻后,回神,问:“郎君要找谁?” 莫朗看到苍老得似六十年纪的罗氏,也是一怔,无法与残留在记忆中美丽温柔的伏夫人联系在一块。 征愣了片息,莫朗一拱手,道:“在下姓沈,单字郎,先前时疫承蒙余娘子相救,所以此次特来感谢。” 听到单字“朗”的时候,罗氏顿时明白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莫朗,沈朗,还有时疫,可不正是同一人么。 罗氏心下复杂,但也只能当做不认识他,笑道:“六娘还没回来,沈郎君先进来坐一坐吧。” 说着,把他迎进了院中。 请到堂屋后,去煮茶。 温杏见婆婆回来了,问:“阿娘,来人是谁呀?” 罗氏淡淡道:“是之前六娘救过的一个人,特意来感谢的。” 说罢,心事略重的望出厨房,往堂屋望去。 约莫一刻后,虞滢和伏危,还有伏震下值回来了。 是罗氏开的门。 罗氏开门后,低声与虞滢道:“六娘你上回在安置处救的那男子,叫沈朗的,特意带了礼来家里感谢你,现在正在堂屋坐着。” 虞滢与伏危听到沈朗这个名字的时候,暗自相视了一眼。 伏危道:“我与阿滢去见一见,让他把礼带回去。” 虞滢点了头,二人往堂屋而去,伏震则捋起袖子和去帮妻子捣药。 入了堂屋,莫朗从椅子上站起,朝着虞滢和伏危各拱手一揖:“余娘子,伏先生。” 伏危看了眼他身边的人,莫朗道:“自家人。” 伏危往院外看了眼,家人都在院中或者是厨房中,倒是没有人能听得堂屋的话,便也就不遮掩了。 “既然已经从牢里出来了,便回去,来这做什么?” 莫朗看向一旁的虞滢,道:“余娘子救我一命,我这回是特意来感谢的。” 虞滢道:“我先前是安置处的大夫,送去安置处的病患都会治,倒也不用特意来感谢。” 莫朗摇了摇头:“不止这事,还有便是隐瞒身份的事情,况且我也知我染上的时疫甚是凶险,几乎两只脚都要踏进柜门关了,估摸便是寨子里的老大夫都未必能救下我,若非余娘子治好我的时疫与隐瞒身份,恐怕我也不能安然站在这里。” “况且此番我来感谢,是合情合理的,再有我的身份不会那般轻易被暴露,所以伏先生与余娘子还请放心。” 伏危默了默,随而道:“我救你也是衡量过的,武陵太守之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此番搭救你,就是为了取得一道护身符。” 听到伏危的话,莫朗笑了笑:“这事你且放心,伏家若是有麻烦,我那与伏大人结拜过的父亲不会不管。”说罢,压低声音道:“牧云寨在岭南十八年,自是培养一些暗探,玉县也有接头之处。” 伏危一笑:“你与我说得这般清楚,不怕我报到知县那处,把你们一网打尽?” 莫朗似听到了笑话,随即道:“还真不怕。” 看他们在聊,虞滢便道:“莫郎君的牌子还在我那处,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说罢转身回了屋,把藏起来的木牌给取了出来,放布包着。 伏危接过,把其递给了莫朗。 莫朗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继而又包了起来,递给伏危:“暗探得靠信物才能联系,父亲给我留了话,让我把牌子给伏先生。” 伏危望向他手中的牌子,考量着这牌子的份量。 莫朗又道:“莫小看了这牌子,可是能调用一百人。” 牧云寨有实力的那一批悍匪皆是行伍出身,管理也是按照军人来管理,他们没有贼匪的陋习,反倒是干练且极为服从命令。 伏危抬眸看向他:“这么重的礼,真敢放心的交予我?” “父亲嘱咐,自有父亲的道理。” 伏危接到了手中,一拱手道:“那就替我向你父亲道一声谢。” 莫朗见他收下了牌子,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他:“这里是牧云在玉县安插的暗探所在,非必要时,莫要去寻。” 伏危接过,道了声:“多谢。” 事情也交代完了,莫朗指向两担礼,道:“余娘子两次救我,伏先生也帮了我,故而我准备了一些薄礼,还请笑纳。” 虞滢道:“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她不禁瞧了眼那两担子礼,虽说牧云寨不残杀无辜,但也不知这里有没有被抢来之物,万一被发现了,便是脏物。 莫朗似乎知道她所想一般,解释:“伏先生与余娘子莫要担心,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来路清明,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都是一些吃食和用的东西,带来了我便不打算带走了。” 既然莫朗都这么说了,虞滢和伏危也不扭捏的收下了。 事情交代了,礼也收了,莫朗便告辞。 从堂屋出来,经过院子时,罗氏挽留道:“沈郎君不妨用了饭再走。” 莫朗拱手一揖:“多谢婶子的好意,天色也不早了,我赶着离开,便不留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送走了莫朗之后,家中又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该干嘛干嘛。 那些礼都是在玉县采买的,或者可能也怕给伏家添麻烦,所以确实没有太过贵重的物件。 * 二月底,周知县收到武陵的来信。 周知县收到信的时候,随即冷笑。 还真来了。 看了信上内容,信上尽是威胁的话语。 就因一封威胁的信就真的把伏危赶出衙门,就是怂包行径。 想到伏家夫妇为玉县做的事,他便不会当那怂包。 思前想后,他立即书信一封,连带着霍敏之的信也寄去了郡治。 吃喝玩乐的沈太守忽然收到周知县的信,纳闷道:“这周毅最近怎就这么多的信?” 他让幕僚看一遍后再汇报。 幕僚看了一遍后,面色古怪。 沈太守问:“怎这副表情?” 幕僚:“回禀大人,武陵郡太守家的嫡公子寄信到玉县威胁了周知县。” 原本听着曲子的沈太守,悠悠然的拍着扶手的手一顿,眉眼一眯:“威胁什么?” “那太守家的嫡公子威胁周知县,若是不把伏危赶出衙门,那他这知县之位也坐到头了。” 沈太守蓦然一拍扶手:“好个太守家的嫡公子,他倒是能耐,竟然能免职我的人,威胁人都威胁到我这地盘来了,看来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看向幕僚,问:“伏危可是先前箭术出众,且进退有度的那个瘸子?” 幕僚点头:“正是他,听说今年玉县先租田后付租金,种药材种豆,外销药材的提议都是这个伏郎君所提,就是时疫一事,也是伏郎君的娘子先发现的。而且伏郎君的娘子不顾安危自请去给染上时疫的百姓医治,伏先生也给周知县出谋划策,让其县的士族商户捐钱捐物。” 沈太守听闻这些事,眉眼一抬,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夫妻倒都是能人。”忽然又一笑:“难怪周知县会为了这么个幕僚求到我这里来了。” 幕僚问:“大人,这事如何处理?” 沈太守冷笑道:“同为太守,姓霍的虽管辖上郡,我管下郡,但我朝中又非无人,何必惧他?更别说仅仅只是他的儿子了,我堂堂一方太守连他的儿子都怕,传出去这脸面往哪搁?” “哪这……” 沈太守摆了摆手,无甚在意道:“传话给周毅,让他放心用那小子,若武陵郡那边真搞什么小动作,尽管来找我说便是。” 说罢,扫了眼信件,轻嗤一声:“什么玩意,竟敢威胁到我的地盘来了。” 沈太守并未把这什么嫡公子放在眼中,继而往圈椅后一躺,阖上眼继续欣赏乐坊琵琶娘子所弹的幽幽清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