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代当咸鱼》 第1章 第一章 六月末的西都,骄阳似火,晒得树叶都打卷儿。 纵使开着窗,马车里依然像个蒸笼,热气蒸腾,躺在绸席上的江嘉鱼觉得自己即将被活活烤成一条死鱼。 江嘉鱼支棱起眼皮,声音焉了吧唧:“还有多久到啊?” 奋力摇着团扇的婢子桔梗轻声回:“进城门有一个时辰了,约莫再小半个时辰就到侯府了。” 小半个时辰,也就是近一个小时,江嘉鱼绝望闭上眼,苍天大地,行行好,快让我穿回去吧! 二十一天前,她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成了眼下这父死母亡,刚守完三年孝,即将前往母族开启寄人篱下生涯的十五岁小姑娘。 “咳咳。”江嘉鱼按着胸口轻咳两声,还体弱多病,简直令人窒息。 桔梗连忙为江嘉鱼抚背,又递上一杯温水。 “淼淼。” 听到咳音的林予礼打马到车窗外,见她三伏天依然脸色苍白透着病弱,顿时心里一紧:“边上有家茶楼,我们进去歇一会儿。” 他实在是怕了江家表妹生病这回事,知道她体弱,所以回西都这一路都是停停歇歇缓缓行。然饶是如此小心翼翼,江表妹还是病倒了,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人就病到食水难进。 林予礼不敢耽误,立即向西都飞鸽传书。等父亲闻讯带着席太医赶到,病榻上的江表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骇得父亲放声悲哭。 “我的儿啊,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舅父也没脸活了。回头见了你阿娘,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娘交代,我竟是连她最后一滴骨血都没保住……我哪还有脸去见阿姐,阿姐,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淼淼,让她挺过这一关……” 哭得林予礼眼眶发酸,祖母生父亲时难产而亡,一年后继祖母进门,视父亲这个嫡长子为眼中钉。是仅比父亲大了四岁的姑母护着父亲磕磕绊绊长大,也是为护住父亲,姑母才会嫁给比她年长十五岁的武安公。 若不是嫁给镇守雁门关的武安公,姑母一脉也许就不会为了守城护驾,满门被突厥屠戮殆尽,仅留下表妹孤苦伶仃一人。 许是姑母真的在天有灵,当晚江表妹就清醒,只是前尘尽忘,太医说可能是连日高烧所致。 父亲私下道,忘了才好,忘了就不会沉湎于灭门之痛哀毁太过。 的确,失忆的江表妹不再愁眉泪眼,周身始终萦绕沉沉暮气。她眼神明亮时时透着好奇,令人望而生喜。 无精打采的江嘉鱼恹恹趴在窗上,换了两口新鲜空气,对马背上的林予礼道:“大表哥,马上要到侯府,就不歇了,去了府里再歇息。”茶楼又没空调,还不如早点抵达临川侯府冲个澡躺平来得更舒服。 林予礼一想也是,茶楼简陋哪里比得上府中,便道:“那行,你要是不舒服别硬撑。” 江嘉鱼笑着应好。 林予礼吩咐桔梗小心伺候,打马去了前面。 桔梗就笑:“大公子对郡君极是体贴周到。” 阖家殉国还护驾有功,皇帝不仅追封江父为定国公,谥号武安,还封江嘉鱼为四品平乐郡君,食邑五百户。 江嘉鱼跟着笑了笑:“舅父表哥心善。”沦为伶仃孤女实属不幸,就是在法制相对健全的现代社会,身负巨额遗产的绝色少女,都难免引来恶狗豺狼,更何况古代,万幸有可靠的亲戚愿庇护。 车辚辚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停在巍巍壮丽的临川侯府门前。 门口等候多时的林四娘领着弟妹上前几步,向刚下马车的临川侯世子林伯远以及林予礼见礼:“恭迎阿耶兄长。” 热得满头大汗的林伯远一边擦着脸上热汗一边点了点头:“都起来吧。”话音未落,撇下一众儿女,以与他胖墩墩身形完全不符的灵巧速度奔向后面的马车,放柔了声音说,“淼淼,到家了。” 林四娘愣了下,扭脸看过去,只见一仙姿佚貌的少女缓缓下车。她不由呆了呆,西都美女如云,但是这般清丽灵秀的实属头一次见。只闻说江家表妹险些一病不起,窃以为她该是病骨支离憔悴黯然,未想到她竟是如此姝色无双我见犹怜。 众人惊艳称奇之色,尽收江嘉鱼眼底,就是她自己在镜子里看见这张自带满级滤镜的漂亮脸蛋后,她觉得,嗯,穿越好像也能忍。 林伯远与有荣焉,他的外甥女,顶顶的貌美,像他阿姐,他乐呵呵互相介绍。 林伯远这一房共有三子三女,除却长子林予礼乃已故原配石氏嫡出,其余皆为庶出。庶出中又以年方十六的林四娘最为年长,最小的十二郎才六岁。 兄弟姊妹各自见过礼,林伯远胖手一挥:“剩下的回头再说,都进去吧,这天热死个人,淼淼身子弱,可经不起这日头。” “好的呢。”林四娘笑吟吟道,“女儿已经叫人备好软轿。” 林伯远夸女儿:“四娘果然心细,淼淼初进府,对府内事物不熟,你多多费心。” 父亲句句不离淼淼,林四娘不由酸了下。转念一想江嘉鱼全家死得只剩她一个,那股子酸又变成了怜。她熟稔挽起江嘉鱼的手臂,“阿耶只管放心,两个妹妹与我年岁差太多玩不到一块儿,我做梦都盼着能有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妹妹和我作伴玩耍,如今可算是盼来了。” 江嘉鱼应景地笑,想着这些天恶补的常识,文绉绉道:“我初来乍到,往后还请四表姐多多指点。” “可不敢说指点,表妹有什么只管来寻我便是,千万不要见外。” 一行人说笑着进入侯府,上了等候着的软轿,前往后院。 后院女眷都聚在太夫人老耿氏的静心堂内。 斜靠在榻上唏哩呼噜吃西瓜的胖老太太便是老耿氏,满头珠翠随着她吃西瓜的动作左摇右晃。 出自世家的五夫人祝氏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林家是后起寒门,临川侯原不过一田舍郎,生逢乱世毅然从军,凭借战功一步一步封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当了几十年的老封君,老耿氏依旧粗鄙不堪,还把和她一样粗鄙的娘家侄女侄孙女娶进门,弄得林家乌烟瘴气。 “不说在门口了,怎么还没到,不知道祖母等着嘛。” 三夫人小耿氏摇了摇团扇,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刺,“哪有叫长辈这样等的,眼里还有没有孝道了。” 堂内一时寂静,无人敢出声。 祝氏要笑不笑睇一眼上首恍若未闻的侯夫人大耿氏,才转向不怀好意的小耿氏:“在大门口又不是静心堂门口,自然要些时间。三嫂也太心急了些,这都能扯到孝道上去。” 小耿氏瞪祝氏:“谁心急了,我是不忍祖母她老人家苦等。” “祖母可还没说什……” “都闭嘴,”坐在老耿氏一臂之外的大耿氏呵斥,“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祝氏止住话音,讥诮地撩了下眼皮,这会儿倒知道吱声了。 小耿氏撇了撇嘴,不敢再出声。心里头把多管闲事的祝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林銮音死了,她捧臭脚给谁看。老天有眼,可算是收了林銮音这个贱人,只恨没把贱人生的小贱人一块收了,留下来恶心她。还得自己过来等她,脸呢。 “我没让你等,赶紧走。我见了你就觉恶心,中午吃的饼都要吐出来了,呕~” 一声活灵活现的呕,祝氏忍不住笑出了声,侯府其他人不是懒得管就是管不住小耿氏,唯独林伯远放得下身段能把小耿氏气个半死。 好久没看到这样令人愉悦的大戏了,祝氏兴味盎然地看向门口。 林伯远跨过门槛,厌恶瞪视脸色青白交错的小耿氏:“还不快走,可别杵在这伤我眼了。” 落后几步的江嘉鱼惊呆了,堂堂侯府世子,怼人竟是怼得如此接地气。不由想看众人反应,抬眼看去就见一怒目圆睁的妇人,眉疏眼小,鼻塌嘴突,皮肤黑黄,身形臃肿,穿金戴玉却毫无富贵之态,满脑子端庄雍容精明能干侯府贵妇人的江嘉鱼傻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一群子侄在场,小耿氏羞愤欲绝,眼泪都气出来了:“你你你……欺人太甚!!!” 这样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在行,还毫无君子风度比市井刁妇都粗鄙蛮横,岂配当世子! “是你先口舌犯贱欺我长房。”林伯远冷笑着把话题深刻了,“眼里没孝道这顶帽子扣下去,我这个不肖子孙可不就不能当世子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世子之位就该轮到你们三房头上,想得美,就算我们大房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当世子夫人,就你这种尖酸刻薄又恶毒的女人,你配吗?你不配!” 小耿氏身子打晃,胸膛剧烈起伏,已经被气到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瞪着林伯远。 “哼!”林伯远挺了挺圆滚滚将军肚。 “够了!”大耿氏面色铁青,“世子,老三家的言语不当,可你这般得理不饶人委实太过。” “咦?”林伯远惊奇望着大耿氏,“原来夫人知道她言语不当,那为何之前不教训她一顿,教训我倒是挺及时。也是,谁让她是夫人的嫡亲侄女嫁的又是您亲生的三弟,我却是前头原配生的,亲疏有别嘛,我懂。” 大耿氏咬紧了牙关,这个合该拔了舌头的混账东西。 顶着大耿氏的忿恨目光,林伯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自身不正还想摆长辈的谱,他可不吃这套,他又不想出仕,不需要好名声。 一口恶气顶在胸口的大耿氏看向老耿氏:“阿家!” 老耿氏手里捧着瓜嘴里含着瓜,呆愣愣看着他们吵,被大耿氏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突然就觉得口中这瓜不甜了。老耿氏左看看浑不在意的大孙子林伯远,右看看面色青白的儿媳妇兼侄女大耿氏,左右为难之下无意识嚼嘴里的瓜。 见老耿氏还有心吃瓜,小耿氏气不打一处来,拼命挤眼泪:“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世子太欺负人了,我哪还有脸见人。” 林伯远反唇相讥:“那正好,你见了人准要生事,大家都巴不得别见到你。” 小耿氏气了个倒仰,生吞了林伯远的心都有,起身滑跪至老耿氏面前干嚎:“祖母!我不活了,我没法活了。” 林伯远击掌大笑:“可喜可贺,白绫、毒酒、跳井,你想怎么死,我立马安排。看在你知情知趣的份上,葬礼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江嘉鱼抿唇忍笑,这位舅父实在是个妙人。 小耿氏一口气没接上,好悬没撅过去,她伸手拽住老耿氏的裙摆,尖着嗓子嚎:“祖母,您就由着他这样羞辱我!” 老耿氏头疼,其实她也拿这个混不吝的大孙子没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拿捏当侯爷的儿子,可大孙子他能比你哭得更大声闹得更凶吊得更快。 就说世子夫人石氏刚走那会儿,娘家想让另一个侄孙女进门当续弦,大孙子不同意,她就拿了根白绫要上吊。 结果大孙子这个讨债的也拿了根白绫哭哭唧唧:“祖母,您老人家先走一步,不孝孙马上跟着下去向您赔罪。” 这白绫没法甩了,结果这个糟心玩意儿竟帮着把她的白绫甩上横梁:“孙儿这就帮您搬凳子去,您一路走好,孙儿随后就来,咱们祖孙俩一块去陪祖父。” 吓得她直往儿子背后躲,真怕这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心一横把她塞进套子里吊死,她快活日子且没过够,一点都不想去陪那死鬼。 打了好几次败仗的老耿氏不想招惹这个不要脸皮的大孙子,暗怪小耿氏吃饱了撑的要嘴碎,晓得当年就不挑她当孙媳妇了。 “别吵了,吃瓜吃瓜,这瓜可是从西域那边大老远运来,这么小小一个要十两金子,可贵哩。” 作者有话要说:  阿耶=爸爸 阿家=婆婆 出场人物 第一代:老耿氏 第二代:临川侯,大耿氏(继室) 第三代:长女林銮音(女主妈,已故),长子林伯远,三夫人小耿氏,五夫人祝氏 第四代:【女主】,长房:林予礼,林四娘 第2章 第二章 颜面无存的小耿氏哇得一声哭出来,捂着脸埋头冲出去,她哪还有脸继续留在静心堂。 “阿娘!” 林二娘重重一跺脚,追着亲娘的脚步离开。 大耿氏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硬邦邦对老耿氏道:“阿家,子媳告退。”说罢再不看任何人,板着脸径直往外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惹不起总躲得起。 不在状态的老耿氏诶诶两声:“怎么都走了呀,瓜还没吃完呢。” 三房庶女林三娘不敢甩袖直接走,当然也不敢继续留下,遂福身道:“太婆、大伯父、五叔母恕罪,阿茵先行告退。” 同为庶出的林七娘紧跟着福身告退。 出了静心堂,林三娘愤愤不平对大耿氏道:“祖母息怒,实不值当为了那起子人气坏了自己。” 大耿氏抬眼看林三娘,冷冷道:“方才倒不见你吱声。” 林三娘脸色立白,两股战战不敢言语,心下却道,二娘身为嫡女都不敢帮嘴,何况她区区一介庶女。 大耿氏又何尝不知,二娘只会窝里横,三娘谄媚势力,七娘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木头人。 思及此,大耿氏满目悲凉,她这一脉至今都没个孙子,诸孙女中除去已经出嫁的大孙女尚可人,剩下几个皆是无才无貌端不上台面。不由得,大耿氏就想起方才只匆匆扫到一眼的江嘉鱼,端得是冰雪姿花月貌,这样的容貌便是无才无德,照样能高嫁,一如林銮音。 粗鄙无礼如林銮音,不就是靠着那张脸才能嫁给当时还是定北侯的江恒。一朝成为侯夫人,林銮音替酒囊饭袋林伯远求娶到石家的女儿为妻,又助林予礼拜崔相为师。靠着长姐妻子儿子,林伯远这个废物才能如此几十年如一日的嚣张跋扈。 便是庶出那几房,五郎在羽林军中任中郎将,六郎为郡尉,七郎为县令,八郎为校尉,俱是身居要职手握实权。 反观她这一房,三郎平庸才浅,被侯爷举荐到户部谋了个闲散主事混日子;九郎先天不足;娘家烂泥扶不上墙。放眼望去,竟无一能干儿郎。 男人在外面的地位决定后宅女眷的地位,所以林伯远敢肆意辱骂,身为庶子媳的祝氏敢阴阳怪气。 悲从中来的大耿氏几欲落泪,待侯爷百年之后,她这一脉以何立足于世。 * 静心堂内,林伯远没事人似地朝江嘉鱼招招手:“淼淼来,见过你外太婆。” 江嘉鱼缓步上前,跪在婢女放下的蒲团上行礼:“淼淼拜见外太婆。” 老眼昏花的老耿氏眯起眼,身体往前探了探,端详江嘉鱼,点着头道:“长得可真好,比你阿娘还好看。” 想起惨死的大孙女,老耿氏难过起来,大孙女虽然比大孙子还气人,可到底是头一个孙辈,意义总归不一样。何况人死了,记着的也就全是她的好了。 “起来吧,日后安心住着,就把这儿当成你自己家。” 江嘉鱼谢过起身,想起贺嬷嬷说过的话:要没耿家人在老夫人背后兴风作浪,老夫人大体上还过得去。此刻看来,老夫人看起来的确像个正常的长辈。 江嘉鱼转身再拜见五夫人祝氏,祝氏完美符合了她对侯府贵妇的想象,端庄雍容中透着精明干练。 没等江嘉鱼拜下去,祝氏便拉住她,虽是晚辈到底是四品郡君,她的诰命也不过四品。祝氏笑着将一只通体透绿的翡翠玉镯套进江嘉鱼手腕:“这镯子在庙里供奉过三年,惟愿它保佑你健康长乐。” 江嘉鱼含笑道:“谢五舅母厚爱。” 祝氏又略略关切几句路上辛苦否,然后介绍五房子女。 五房夫妻恩爱,五子一女皆是祝氏所出,在场的只有两个不到学龄的小公子以及林五娘。 作为唯一的女儿,林五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眉眼间透着娇娇明媚:“我住的听雨院和你的沁梅院很近,表妹得了空可以来找我说话。” 江嘉鱼含笑应好:“只要五表姐不嫌弃我烦就行。” “怎么会。”林五娘心道,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只要你不是二娘那种狗怂脾气,我都能勉为其难忍上三分。 临川侯生九子,夭折二子,故而林家共七房,只有长房、三房、五房留在侯府内,六房七房八房在任地上,九房在郊外别庄静养。 三房跑了,五房见过了,林伯远就道:“赶了一天的路,我们先回院子歇息下,晚上家宴再闲话。” 老耿氏挥挥手:“去吧去吧。”看见讨债的大孙子就糟心,赶紧走,别杵在这影响她吃瓜。 于是林伯远带着江嘉鱼几人离开静心堂,再次坐上软轿前往沁梅院。 “是不是吓到了?” 此刻林伯远哪还有面对小耿氏的浑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慈爱的光芒。 江嘉鱼摇头,吓倒没有,开眼了倒是真,这和她想象中的古代不一样。她忍不住问:“舅父和三舅母经常这样吵?” 林伯远一脸晦气:“有一阵没骂她了,这两年她不敢再惹我,这次是她运气不好,搬弄口舌让我听了个正着。” 也就是说前两年经常有这样的盛况,江嘉鱼突然有一点点遗憾来着。 “对着她无需客气,这种浑人畏威不畏德。日后她或者府里其他人惹了你,你千万不要忍,想着什么脸面风度。那得看对什么人,君子不会欺负人,欺负人的都不是君子,所以用不着对他们讲究君子之风,该骂就骂,该闹就闹,气狠了打一顿也行,你那些武婢可不是放着当摆设的。”林伯远传授人生心得。 “阿耶。”林予礼哭笑不得,哪有这样教导晚辈。 “你别说话,你就是圣贤书读的太多读迂腐了。”林伯远横一眼长子,扭回脸接着教江嘉鱼,“淼淼,咱不欺负人,但是被欺负了,绝不忍气吞声。你忍了人家只会当你好欺负,然后变本加厉欺负你。你反抗了,人家知道你不好惹不会逆来顺受,也就不敢惹你了。” 幼时长姐就是这般教他。父亲在外征战,大耿氏尖酸刻薄,祖母偏心娘家人,他们姐弟年幼力薄无人可依。可长姐从不叫他忍气吞声,但凡祖母和大耿氏苛待他们,长姐就闹到街坊四邻前,闹到父亲同僚上峰处,闹到人尽皆知。 当了官夫人,自觉是体面人,要爱惜名声的大耿氏这才渐渐不敢再搞小动作。 可长姐的名声也坏了,被人指泼辣刁钻不识大体不敬尊长,以至于婚事受挫,最后阴差阳错嫁给武安公,惨死雁门关。 林伯远压下悲色,看一眼身后温润风雅的林予礼,满意点头。好在外甥女无此顾虑,她日后会嫁给予礼,所以不用在乎名声,想怎么泼辣都无妨。 对这门林伯远单方面决定的亲事一无所知的江嘉鱼乖巧点头,表示一定会听舅舅的话。 林予礼顿觉头疼,开始担心乖巧可人的小表妹被不靠谱的父亲教坏。 在林伯远的谆谆教导中,一行人进入沁梅院。顾名思义,这院子里肯定有梅,还是棵枝繁叶茂的苍劲老梅。 林伯远拍了拍树干,随口道:“据说这棵白梅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汉朝那会儿种下的。” 【老夫七百六十五岁哩。】 低沉浑厚的陌生声音传入耳中,江嘉鱼愣了愣,左顾右盼,见其他人神色无异,恍若未闻。凉意霎时爬上脊背,江嘉鱼慢慢看向古梅,满眼的不敢置信,话里的内容符合它的身份。 可一棵树,说话?怎么可能? 然不知道是不是疑邻偷斧,江嘉鱼突然有种被这棵古梅树居高临下注视的错觉,她心口噗通乱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产生的错觉。 【要住进来的就是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标致的很。】 还是那道低沉浑厚的声音。 【她是不是觉得老夫也挺标致,一个劲盯着老夫看。不是老夫自夸,老夫这树形,这叶片,这花形,这花香,找遍整个西都就没有比老夫更标致的梅。】 江嘉鱼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确定了,真的是这棵古梅在说话! 梅树成精! 竟是老头! 短暂的呆滞之后,江嘉鱼迅速冷静下来,就像刚醒来发现自己已穿越还倒霉催的没继承到丝毫原主的记忆,一瞬惊慌后,她立刻进入失忆状态。 慌什么慌,淡定。 她都能穿越时空借尸还魂,建国前的梅树当然能成精。 作者有话要说:  太婆=曾祖母 第3章 第三章 对于成精的古梅,江嘉鱼采取装聋无视政策,只要我装得够像,你就不知道我知道。 温水浴冲走黏腻热汗,换上干爽新衣,又吃了一碗羊奶杏仁酪两只灌汤虾仁汤包半个鲜肉饼,摸摸肚皮江嘉鱼心满意足地爬上床躺下,赶路的疲乏争先恐后涌来,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至于院子里那棵成精的古梅,有本事化作美男子来勾引她,没本事就别想影响她睡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江嘉鱼神清气爽地睁开眼。 贺嬷嬷笑着道:“郡君醒了,正说着睡了这么久该叫起了,不然晚上睡不着。”她原是林銮音闺阁时的心腹婢女,出嫁时被留下照顾林伯远,三年前又被林伯远送去照顾成为孤女的江嘉鱼。 江嘉鱼坐起来,问:“嬷嬷,我睡了多久?” “刚好一个半时辰,”贺嬷嬷道,“正好侯爷和三老爷五老爷都下衙回来了,郡君可去拜见。” 于是江嘉鱼略作收拾,先去见侯爷外祖父,去了书房才发现,五舅父林伍英也在,倒省了她多跑一趟。 “淼淼拜见外祖父、五舅父。”江嘉鱼打量一眼,父子俩长得挺像,身躯凛凛,巍然威严,标准武将相。贺嬷嬷关于五房的科普,瞬间涌现在她脑海之中。 五六七八房皆是洛姨娘所出,洛姨娘本是太守府贵女,洛太守因耿直谏言触怒前朝暴君周幽帝,阖族男丁被斩首,女眷没入军营为妓。 彼时临川侯已经是初露锋芒的小将,一眼认出洛姨娘就是他年少时惊鸿一瞥寤寐难忘的太守掌珠。他便用新得战功换来洛姨娘的独占权,改朝换代之后,纳为妾室,宠爱非常,在外征战都随身携带。 无论老耿氏在大耿氏撺掇下,屡次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求临川侯把洛姨娘母子送回大宅,临川侯都不松口。直到天下大定不用再打仗,四个儿子也长大成人,临川侯才敢带回家,可谓是慈父心肠用心良苦。 结果一回西都,洛姨娘连林家大门都没进,直接去郊外的咸宜观出家做了女冠。 听到这里时,江嘉鱼有种淡淡的临川侯是用完即丢工具人的既视感。 就算是,临川侯在她看来也一点都不值得同情,舍不得白月光母子被寡母继妻刁难,他怎么就舍得原配生的儿女。时下并没有武将家眷必须留在后方做人质的规定,临川侯完全可以把林銮音林伯远姐弟俩接到身边抚养。 左不过一不想原配子女影响他在外面的幸福生活,二不想和寡母继妻闹得太僵。至于林銮音姐弟俩的生活质量甚至生死,他在乎吗?便是在乎,也有限。 姐弟俩能平安长大,三分靠运气,七分靠林銮音能干。这种偏心眼渣爹,活该被白月光渣,渣得好,渣得妙。 于洛姨娘这位白月光,江嘉鱼并不讨厌,虽甘为妾,或许还利用了临川侯的感情。可在生存面前,很多选择不能简单以对错来评判。 据贺嬷嬷说,洛姨娘不仅护住了自己还护住了幼妹,又为其妹招赘纳婿,所生三子如今都颇有建树,重振洛氏门楣。若是当年洛姨娘不依附临川侯,只怕姐妹俩早已经死于种种不堪,世间也再无雍阳洛氏。 这让江嘉鱼想到原主的母亲林銮音,虽然贺嬷嬷说她和原主父亲江恒鹣鲽情深恩爱异常。可江嘉鱼觉得吧,两人整整差了十五岁,江恒还是个二婚头,娶林銮音时嫡庶儿女已有八个。让她相信林銮音嫁给江恒只是因为真爱,有点难。她窃以为在这门婚事里,林銮音多多少少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保护自己保护不成器的幼弟。 “起来吧。”临川侯出声打断江嘉鱼大草原上跑马的思绪。 江嘉鱼赶紧收敛情绪,缓缓起身,垂着眼立在那,看起来十分乖巧柔软。打死临川侯都想不到她刚把自己打成渣爹,望着荏弱单薄的外孙女,他不禁想起三年前舍身殉国的江氏一族。煌煌江氏,只剩下这个去彭郡参加闺中密友及笄礼的外孙女逃过一劫。 临川侯无声一叹,温声对江嘉鱼道:“病可好了?” 江嘉鱼:“好多了,只是病去如抽丝,还没好利落。” 临川侯点点头:“放宽心慢慢养身子,什么都没你身体重要。” 江嘉鱼应好,她一直都很配合地吃药吃饭运动,病病歪歪,太影响生活质量。来都来了,放平心态,一切看淡,反正躺在现代躺在古代,躺在哪里不是躺。 “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和你大舅父说,别拘着。”临川侯没提手握中馈之权的大耿氏,两边嫌隙太深。大耿氏不会真心看护,林伯远也不会放心大耿氏。有林伯远在,他倒不必担心外孙女受委屈,长子混账归混账,对长女仅存的这滴骨血,绝对会比自己亲生女儿还上心。 江嘉鱼应好。 “哈哈,”林伍英朗笑两声,暗道糟糕,见面礼媳妇倒是准备好了,可他没带身上啊,哪想到会在书房碰上。他摸摸腰,只恨自己没学文臣身上配七八块玉佩,只能掏出一张银票,“五舅父是个粗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干脆就给你些银钱,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正翻出一块玉佩打算帮儿子化解尴尬的临川侯嘴角微微抽搐。 “谢谢五舅父。”江嘉鱼笑盈盈接过,瞄一眼上面数值,笑容更加灿烂。 从书房出来,江嘉鱼又去拜见三舅父林叔政。可喜可贺,林叔政身在前院并不在小耿氏院中。不说小耿氏刚被林伯远当众打了脸,单说贺嬷嬷科普过的小耿氏和林銮音恩怨。 当年小耿氏本是想嫁给林伯远当现成的世子夫人,差一点就要生米煮成熟饭成功上位,却被林銮音塞给了林叔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小耿氏绝不会给她好脸色。 林叔政中等个头,身形干瘦,样貌普通,眉间川字纹和鼻周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比心宽体胖的林伯远还老。 江嘉鱼心道仕途平平、夫妻不睦、膝下无子,想光彩照人也难。 林叔政敷敷衍衍问了江嘉鱼几句,然后给了江嘉鱼一套文房四宝做见面礼,便让她离开。 完成拜见长辈任务的江嘉鱼回到沁梅院刚躺下,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江嘉鱼打叠起精神待客:“五表姐。” “我是帮我阿耶送见面礼来的,喏。” 林五娘指指婢女玛瑙双手捧着的锦盒。 江嘉鱼:“五舅父已经在外祖父的书房给过。” 林五娘嫌弃地嘁了一声:“哪有给银票的,阿耶真是乱来,被阿娘好一顿骂,这盒珍珠阿娘早就准备好打算让阿耶给你的。” 江嘉鱼就说:“舅父舅母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我怎好收两份礼。” 林五娘急了,大声:“给你你就拿着呗,不过是一盒珍珠罢了。” 江嘉鱼被她吼得一愣。 林五娘被玛瑙轻轻扯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凶,瞧,漂亮得跟朵花似的表妹都被吓懵了,她连忙把声音降下来,柔声道:“你别怕啊,我不是凶你,我的意思是你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嘛。”说着林五娘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可好了,回头阿耶阿娘必是要夸她懂事的。 江嘉鱼便不再客气,因为她觉得再客气下去,对面的小姑娘能急眼:“长辈所赐,却之不恭。” “对嘛,这些珍珠你可以串项链还可以打首饰,我跟你说哦,青雀街上的纤巧楼打首饰的技艺最好,干脆我明天就带你去。”林五娘跃跃欲试问江嘉鱼,“明天你有空吗?” 江嘉鱼刚想说有,现代来的土包子特想开开眼,偏她不争气地咳了起来,还是连着咳。等她咳嗽止住,就听贺嬷嬷道:“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不如郡君先歇上几天养养身子,再和五姑娘出去玩耍。” 看着咳得眼泪汪汪弱不禁风的灯美人表妹,林五娘怜意横生,声音更加温柔:“不急不急,等你休息好我们再去,纤巧楼又不会跑。” 江嘉鱼忍俊不禁,逗她:“那可说好了一定要带我去的。” 林五娘连连点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该赴家宴的时辰。 专程过来打算和江嘉鱼一起过去的林四娘视线在林五娘和江嘉鱼之间来回绕了绕,她们何时走近的?压下疑惑,林四娘欣慰道:“五妹妹也在表妹这儿啊,幸好有妹妹陪着表妹。阿耶兄长刚回家,我有许多事要忙,忙到现在才将将忙完,这就来迟了。” 林五娘听得不顺耳,具体又说不上来,她便没好气道:“四姐姐可真是个大忙人。” 林四娘笑容不改:“我天生劳碌命,哪有五妹妹运气好,万事都有五叔母操持,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 林五娘脆声:“那赶明儿让大伯父续弦,这样你也能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林四娘神色微变,无嫡母无长嫂,便由她这个长女暂管长房庶务,对外她慢慢有了能干贤名。对内有威望,莫说长房奴仆便是其他房的奴婢都敬她三分,也就无人敢怠慢方姨娘和胞弟。所以私心里,她一点都不想多个继母压在头上。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主母进门正可操持大哥婚事。”林四娘溜了一眼江嘉鱼,就不信她愿意多个婆母伺候。 江嘉鱼被林四娘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还来不及深思,就听林五娘嘁了一声:“你也就是嘴上装的大度,心里才不愿意多个人指手划脚。” 林四娘恼羞成怒:“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五娘也怒了:“你说谁小人!” 林四娘更怒:“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江嘉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宅斗?小学生吵架? 正无语,就见怒气冲冲的林四娘林五娘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嘉鱼,彷佛在等她表态站队。 一瞬间,江嘉鱼觉得自己像极了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被左右佳丽逼问你到底爱谁。江嘉鱼就很憔悴,谁也不想得罪的渣·江嘉鱼·男捂着胸口咳起来,一副柔弱不禁逼迫的可怜模样。 如此,林四娘和林五娘忘了斗嘴,全来关心彷佛要咳断气的江嘉鱼。 江嘉鱼险险在心里擦了一把汗,深觉自己这古代生活委实大不易。 好在之后的接风洗尘家宴十分和谐友好,江嘉鱼窃以为主要归功于整个三房只有沉默寡言的林叔政出席。 修整三日后,江嘉鱼正式开启她的古代生活。 上午老夫子一对一教书识字再练字。繁体字她略认得些,会写的只几个,好在有失忆这个借口自圆其说。梗不在老,有用则行。 中午睡一觉。 下午听贺嬷嬷八卦,不,是介绍府内外人情往事。 巧遇一次贺嬷嬷小课堂之后,林五娘成功插班,捧着脸和江嘉鱼一起听得如痴如醉,偶尔还能补充些八卦趣闻。 至于晨昏定省,这个真没有,按理应该有,这就得说起已故的世子夫人石氏。 在请安时屡次被空等干耗罚站诸多小手段恶心后,石夫人晕了一回,晕到全城皆知大耿氏不慈,为断长房血脉谋夺家业,把继子媳生生磋磨到险些小产。 石氏可非无名无姓之辈,岂容自家女儿被作践,趁势发难临川侯。于是,晨昏定省只剩下每月十五点个卯,对外老耿氏大耿氏还得说自己爱清静。 后来,祝氏等夫人进门,个个家世都比耿氏强不只一点半点,临川侯又惯来偏爱洛姨娘一脉,一月一请安的规矩就沿袭至今。 可见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江嘉鱼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醒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认认字练练书法听听八卦,要是再有网有手机有空调,那真是神仙都不换的快活日子。 说起神仙,江嘉鱼抬头,看向窗外那棵七百六十五岁的古梅。 她怀疑这梅树精有点不正经,她有证据。 贺嬷嬷说:长房方、袁、常三位姨娘都是本分人,常姨娘年轻颜色好最得宠,方姨娘和袁姨娘关系更好。 梅树精说:好到天天睡在一张床上,商量怎么把林伯远推给常姨娘。 江嘉鱼:“……”方袁两位姨娘各有一子一女,大概可能恐怕林伯远也是个工具人吧。 贺嬷嬷说:三夫人脸酸心窄,容不得三房有平头正脸的奴婢。 梅树精说:林老三就在书房里养了两个清秀小厮,天天对外说在书房读书,每每读到通宵达旦。 江嘉鱼:“……”怪不得林叔政那么干瘦,大概是纵欲过度吧。 贺嬷嬷说:五老爷和五夫人伉俪情深,房内无姨娘姬妾之流,最是清静。 梅树精说:大前天和上峰在教坊司喝了两杯酒,林老五这个耙耳朵在祝氏帐子里跪了半宿算盘,今年才过半已经跪坏三个算盘啦。 江嘉鱼:“……”威猛大汉委委屈屈跪算盘,那画面太美,我想看! 听听听听,天天盯着人家床头床尾那点事,这能是个正经妖精吗? 不能吧。 江嘉鱼就考虑要不要跟它交个朋友,吃瓜不吃瓜的无所谓,主要是稀罕妖精。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出场的人物 第一代:老耿氏 第二代:临川侯,大耿氏(继室),洛姨娘(出家) 第三代: 长女林銮音(女主妈,已故) 长子林伯远 老三林叔政(大耿氏生),小耿氏 老五林伍英(洛姨娘生),祝氏 第四代: 长房:林予礼,林四娘 三房:林二娘、林三娘、林七娘 五房:林五娘 第4章 第四章 妖精朋友,江嘉鱼还没决定要不要冒险结交。林五娘这个朋友,她决定先交起来,小姑娘可以处,说了带她去纤巧楼打首饰真带。 出门那日,除了江嘉鱼、林五娘和林四娘,还有林予礼。 见到林予礼,林五娘磕巴了下:“大哥要和我们一块出门?” 林予礼含笑道:“今日我正好无事。” 林五娘干干一笑,爬上马车后立即抱怨:“怎么大哥也来了?” “怎么,你嫌我兄长。”林四娘飞一眼林五娘。 林五娘没好气白回去,对江嘉鱼道:“我不是说大哥不好,我就是见着大哥便不敢放肆,这还怎么愉快玩耍。” 林予礼年少便以学识闻名,似外祖石家人,生得温润尔雅风度翩翩,在以武起家子弟多行伍粗人的林家,实属鹤立鸡群的存在,上得长辈重视,下得弟妹推崇。便是胆大如林五娘亦不敢在他面前胡闹,甘装斯文扮乖巧。 讲道理,江嘉鱼也不想啊,林予礼看着就是精明人,在他面前自己就得绷着以防露出马脚被当成夺舍妖孽。可林伯远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他说:“你头一次出去玩耍,人生地不熟,街上人来人往,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办。反正你表哥闲着无事,就让他跟你们一块去,想买什么让他结账。” 江嘉鱼如是这般一说。 林五娘鼓鼓腮帮子,瞪江嘉鱼:“早知道就不约你啦。” 江嘉鱼团团笑着赔礼,终于哄得林五娘绷不住笑出声:“大哥结账这样的好事儿,我可不能错过,我得多买点。”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林四娘嘲笑。 林五娘反唇相讥:“你有出息待会儿你别买啊。” 林四娘:“我不买待会儿可不就都便宜了你,那可是我兄长。” …… 得了,又吵起来了。 江嘉鱼已经记不清这是这几回了,小姐妹俩彷佛一天不吵嘴就浑身不痛快,好在吵完了又能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坐在一起说话,然后哪句话不对再呛呛上,这大概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相爱相杀了。 吵吵闹闹着就到了纤巧楼,林五娘拉着江嘉鱼熟门熟路往里走,显见是熟客。 “五姑娘。”容貌秀丽的女伙计热情迎上来见礼。 江嘉鱼环顾一圈,发现店里待客的伙计都是年轻女子,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打工,可见这个时代的风气颇为开放,如此倒是好事。无意间,江嘉鱼忽然发现几个年轻姑娘含羞带怯地看着她——身旁的林予礼。 江嘉鱼暗笑,芝兰玉树的清俊青年果然招人喜欢,将来也不知便宜哪家小姑娘。 林五娘对伙计道:“我们姐妹想打些珍珠首饰。” 一行人便被迎到另一间专门摆放各种珍珠首饰的厢房内,放眼望去,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林四娘说:“我觉得这串珍珠手链好看,表妹你皮肤白,戴起来肯定好看。” 林五娘唱反调:“细伶伶一串,也太寒酸了,表妹,你看这串,花朵样式,还有个金福牌吊坠。” 林四娘和林五娘四目相对,眼神隔空厮杀数回,同时扭脸看江嘉鱼,异口同声:“表妹,你觉得哪串好看?” 江嘉鱼就很憔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她左右看看,很阔气地表示:“都挺好看的,那就照这两个款式各来一串吧。”穷逼才做选择,富婆都要。 一旁的林予礼忍俊不禁,四娘五娘素日爱较劲,吵吵闹闹的,让江表妹身上都多了几分烟火气。 正当时,门帘伴随着伙计热情的声音被掀起。 “崔姑娘,李姑娘,请进。” 林予礼一怔,抬眸,嘴角的笑意凝固当场。 江嘉鱼下意识看了眼门口,登时再挪不开眼,但见先进来的少女甜美俏丽如三月桃花,肤光胜雪,莹莹生辉,一双杏眼又大又亮,顾盼之间神采奕奕,整个屋子都亮堂三分。 “林师兄,这么巧!”崔善月朝着林予礼灿烂一笑,视线一转,在林家姐妹身旁脸生的江嘉鱼面上绕了绕,“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在啊,这位是?” 林四娘忙道:“这是我家表妹平乐郡君。”接着转脸向江嘉鱼介绍,“崔姑娘是兄长先生崔相的爱女,李姑娘是崔姑娘的表姐。” “原来是平乐郡君,失礼了。” 崔善月盈盈一福。 李锦容跟着福礼。 “崔姑娘,李姑娘。”江嘉鱼含笑回礼。这位崔姑娘她听林五娘提过,京城有双珠,绝色世无双,其中一颗明珠便是崔善月,果然名副其实。至于那位李姑娘,容貌比之崔善月稍有逊色,但端庄秀丽,气度典雅。两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十分出众,不愧是传说中比公主更矜贵的世家女。 略看过几部古装影视剧和古代言情,江嘉鱼一直以为皇帝王爷公侯就是古代最牛逼的存在了。江家是公府,林家是侯府,她是郡君,身份应该挺高吧。直到被老夫子上课之后,她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世家这么个庞然大物。 所谓世家就是累世公卿之家,不累个两三百年,没出过三公九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世家。如江林两家这样凭战功崛起不过二三十年的草根,在世家眼里,好听点是寒门新贵,不好听就是土鳖暴发户。 因此坊间有俚语:世家傲王侯。 这话轻狂却有点道理,从汉至今这几百年间,皇朝更迭三十几回,现如今的大齐建国也不过三十几年。可如崔李这样的世家门阀却屹立至今,累积的经学知识、姻亲人脉、私兵坞堡、田庄山矿难以估量。反正几百年乱世皇族一户口本又一户口本地轮着死,顶级世家豪族就是能毫发无伤。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始终大权在握,甚至能左右谁做皇帝。先帝顺利灭周建齐,崔李等世家便功不可没。 故坊间还有俚语: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 以至于世家女谁都想娶,包括皇家。可公主的话,世家勋贵都不是很想尚。差不多的好处,差很多的风险,谁也不敢保证公主会一直是公主,可世家女会一直是世家女。 因为有林予礼这层关系在,两边自然而然就凑在一块说笑挑选首饰。 相谈甚欢之际,李锦容发出邀请:“七夕那日我们府上设乞巧宴,当日你们若是得闲,不如也来玩。” 林四娘眼前一亮,很有些受宠若惊,她对世家一直心存向往之意,这也是时下绝大多数人的心态。 林四娘强自矜持道:“这样会不会太过打扰?” 李锦容含笑道:“怎么会,人多更热闹,那我回去便派人往贵府送请帖。” 林四娘喜形于色。 林五娘亦是面露喜色。 江嘉鱼就是纯粹的凑热闹心态,古代娱乐项目乏善可陈,她真的好无聊。 崔善月不忘沉默无声的林予礼:“林师兄,你也来啊,我大哥他们也会过去,就当散散心啦。” 林予礼剑眉微皱,开口:“若无事,我便来。” “七夕休沐,哪来的事,”崔善月皱了皱鼻子,俏丽可爱,“就是我阿耶都要空下来晒晒他那些宝贝书。” 话说到这份上,林予礼只能表示一定到场。 崔善月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约好来日,互相帮忙掌眼挑好首饰,一行人就转出去,各自离开。 * 坐在宽阔马车内,崔善月手托香腮,有一眼没一眼看眉头轻锁兀自出神的李锦容:“眉目如画,清丽脱俗,没想到江氏女生得这般出众,我见了都惊艳。” 回过神的李锦容怔了怔,善月向来对自己容貌自负,能被她夸上一句好看的凤毛麟角,可见江氏女当真绝色。 “你觉得她人如何?” “拢共两盏茶的功夫,哪里看得出好啊歹啊。”崔善月话锋一转,“不过较林家两位姑娘,她态度更冷淡,嗯,也说不上冷淡,就是没那么热情吧。” 李锦容自然也察觉到,失笑:“当谁都得讨好你。” 习惯了被热情讨好的崔善月脸红了下,不满地叫了一声:“阿姐。” 李锦容失笑,姑父姑母育有四子仅有一女,是以格外疼爱表妹,养得她性子有些骄娇。 闹了个红脸的崔善月转移话题:“我冷眼瞧着,林师兄看江郡君的眼神和看林家两个姑娘差不多。” 李锦容脸上笑意渐渐淡去。 “算师兄还有点良心,要是他敢移情别恋看我怎么收拾他。”崔善月哼哼两声,还威胁性都举了举拳头。 李锦容面无表情道:“江郡君是他未婚妻,他本就该爱重她。” “本什么本啊!”崔善月用力跺脚,义愤填膺,“明明你和师兄才本就该是一对,你好不容易求得舅父舅母同意你们的婚事,只等林家上门提亲。谁想到江氏突然罹难,林师兄赶过去处理后事,居然给自己处理出个婚约来,简直岂有此理!” “他也不想的,”李锦容笑容发苦,“灵堂之上,宾客当前,他父亲定下婚约之盟,你让他如何拒绝。” 崔善月愤慨:“告诉他们,他心悦你,要娶的是你啊!” 李锦容笑容更苦:“江氏满门壮烈殉国,只余下荏弱孤女。人所共知,江夫人对他父亲恩深义重。而我与他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在那种情况下,他说不愿娶无依无靠的江郡君只想娶出自李氏的我,世人如何看他?又会如何看江郡君?” 第5章 第五章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林五娘突然回过味来,疑惑道:“李姑娘请我们赴七夕宴,是看在大哥面上随口一提,还是真心请我们过去啊?” 这话听着双方似乎一点都不熟,江嘉鱼奇怪:“之前你们没来往?” 林五娘就回:“崔李一等世家,我们家不过寒门,哪来的来往。” 江嘉鱼诧异:“表哥不是崔相弟子吗?”古代师徒关系类父子,极为亲近,犯了大罪都能被株连进去。 林五娘道:“大哥是大哥,林家是林家。我们家和崔相府上往来都不多,更别说和李氏了。” 江嘉鱼心道,看来社会阶级的壁垒比她想象中还要分明。 林四娘道:“看看这两天李姑娘会不会送帖子便知。” 林五娘没好气:“你装傻还是真傻,李姑娘既然说了那就肯定会下帖子,她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言而无信,但是去不去就是我们识不识趣的事了。依我看,还是算了,省得自讨没趣。” “那就算了。”江嘉鱼想凑热闹,但是不想被看热闹。听五娘那意思,她们赴宴,保不齐就如三只绿头鸭进入天鹅群。 “我看着李姑娘像是真心实意请我们,李氏历来开明豁达,不拘门第,若我们托词不去,反倒得罪人,也让兄长为难。”林四娘缓缓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去呗。”林五娘撇嘴,“反正我不去看人脸色,要去你自己去。表妹你最好也别去,那些都是人精子,一句话七八个绕,什么时候被绕进去都不知道。” 林四娘沉了脸:“五妹妹何必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不是所有世家女都如祝家姑娘们那般。” “祝家姑娘怎么了?你把话说完。”林五娘瞪起眼,她自己也认为祝家表姐妹太过骄矜倨傲目下无尘,但是岂能忍别人诋毁。 眼看动了真火,江嘉鱼连忙道:“我想着咱们到底见得少,不如四表姐问问表哥,五表姐也回去问问五舅母。” 林五娘立刻道:“倒也是,问问我阿娘就是。” 林四娘却有些为难,五娘可以直接问五叔母,亲母女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可她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问兄长,然她又不肯露怯,便点了点头:“表妹说的是,问兄长总错不了。” 虽然统一了意见,可气氛并没有缓和下来,之前林四娘林五娘吵嘴之后,会故意只和江嘉鱼说话撇开另外一个人,这一回却是谁也没吱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江嘉鱼倍感头疼,这回才是真正的吵架,之前那些只能算是斗嘴。这个和事佬难为,索性江嘉鱼也不多管闲事了,沉默地坐在那儿发呆。越相处越觉得若非没别的姐妹可选,林四娘和林五娘走不近,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四娘执掌长房庶务,人事都管得井井有条,精明干练有成算。五娘则是变着法儿地偷懒不想学管家,胸无大志没城府。 说不上谁好谁坏,不过做朋友的话,江嘉鱼更喜欢五娘这样大大咧咧的,事实上也是和五娘走得更近。四娘忙着管家,五娘忙着躲懒,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找江嘉鱼玩,两人又都是不思进取的咸鱼,可谓是臭味相投。 其实,何止林五娘对李锦容的毫无预兆的邀请感到突兀,林予礼亦然。 翌日,从崔相书房出来,林予礼在花园里遇见了李锦容,他停下脚步,这显然不是巧合。 李锦容停在十几步外。 “昨日是巧合吗?”林予礼率先开口。 李锦容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林予礼低声:“何必呢。” 李锦容嘴角的弧度再也维持不住,是啊,善月也说何必呢,可她就是觉得有必要。 “你放心,我没想害她。”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林予礼从未怀疑过。 闻言,李锦容不喜反而更加难过,她别过眼,望着那一湖荷叶,粉白色的荷花摇曳其间,一只蜻蜓晃晃悠悠掠过。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确认她是个好姑娘,我便能彻底死心,也就可以去嫁人了。” 林予礼心口发钝:“表妹是个很好的姑娘。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没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李锦容牵起嘴角,“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 一缕悲戚爬上林予礼的面庞,如果他三年前早一步告诉父亲,可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如果。 待林予礼回到家中,林四娘闻讯过去,昨日她没斟酌好说辞,是以拖到了现在。 “……本不该拿这种小事叨扰兄长,只是五妹妹担心万一李姑娘只是客套之言,且也担心当日赴宴的都是世家贵女,我们去了不妥当。就是表妹心里也不安,便让我来向兄长讨个主意。” 林予礼看了看林四娘,淡声道:“李姑娘是真心相邀,当日的客人除了世家外,还有宗室勋贵。” 林四娘心里一定,笑着道:“原是我们杞人忧天了。” 林五娘处,祝氏的态度是:人家请了,那就大大方方去呗,李家又不是龙潭虎穴,瞧你这怂样。年纪渐长本就该多在外走走长长见识,还想一直坐在自己的井里观天。 听着林五娘的转述,江嘉鱼摸了摸鼻子,觉得有被内涵到呢。 如此一来,七夕当天,三人梳妆打扮准备赴宴。 欣赏了会儿铜镜里实属仙女本仙的漂亮脸蛋,江嘉鱼要求梳双螺髻,就是把头发分成两股盘叠在两侧。 桔梗愣了下,双螺髻是未及笄的小姑娘家常打扮,可郡君即将及笄,又是来西都之后第一次外出交际,岂能如此随便。 桔梗不解,人老成精的贺嬷嬷转眼已经明白小主子的用意,江家已经覆灭,林家在西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过分的美貌未必全是福气。贺嬷嬷的心揪成一团,武安公战功彪炳江家军威震四海,小郡君本不该如此委屈藏拙。 心疼不已的贺嬷嬷忍着酸涩道:“就按郡君说的梳吧。” 江嘉鱼刚收拾停当,林五娘就到了,三人约好在沁梅院集合。 显然被精心打扮过的林五娘惊讶:“咦,你怎么这幅打扮?” “不好看吗?”江嘉鱼张开衣袖。 “当然好看,你就是穿破布都好看啊。”林五娘歪了歪脑袋,“可和平时差不多啊,看着还更小了点似的。” “我本来就小嘛。”江嘉鱼理直气壮,十五岁,本就是个小丫头。 林五娘咯咯咯笑。 说笑间,服容精致的林四娘来了,看见江嘉鱼,她目光闪了闪,并未多言。 姐妹三人共乘一车,林予礼骑马走在前面,一行人前往李府。 李府门前冠盖云集,车水马龙,纵然有仆役居中调度,门前这一段路还是堵住了,以龟速慢腾腾往前挪。 “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客似云来。”掀起帘子往外看的林五娘笑着打趣。 江嘉鱼笑了笑,这大概就是权势吧,忽见贺嬷嬷脸色不对地走来,便以目询问。 贺嬷嬷停在窗外,低声对车厢内三位小主子道:“二姑娘三姑娘在后面第四辆马车上。” 林五娘不可思议:“她们又想跟着混进李府!” 江嘉鱼诧异:“又?” 林五娘愤愤不平:“就二娘那德行,哪家姑娘愿意跟她往来。太婆就要我们带着她出门,可她老是犯蠢连累我们也丢人,几次后我们就不愿意带她了。她就开始偷偷跟在我们后面,在外面,我们总不能把她赶回去。” 江嘉鱼表示涨了见识,居然还能这样。 马背上的林予礼皱了皱眉头,事已至此,把林二娘林三娘送回府不现实,以二娘眼中只有私利全无大局的脾气,她绝对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她不怕丢人,林家却怕。 林予礼打发小厮青松叮嘱三个妹妹,主要是五娘:“让姑娘们别跟二姑娘争论,有什么事,回府了再说。” 对着传话的青松,林五娘不甘不愿道:“大哥放心,她不要脸面,我要。她不就是拿捏着这点才敢跟上来,真真是可恶!” 果不其然,江嘉鱼三人刚下马车,脚都还没站稳,动作神速的林二娘林三娘已经站在马车旁,彷佛她们就是一块来的。 江嘉鱼被林二娘那满身首饰晃得眼晕,满满当当,就是三头六臂都能装扮过来。一般人这样也就是暴发户了点,偏偏林二娘和小耿氏共用一张脸,唯一的区别就是林二娘稍微瘦一点,但是瘦得也有限。这般装扮到了头发丝,用力过猛之下,更显出她容丑貌陋。 说来林叔政也是三兄弟里长相最差的,林伯远虽然已经胖成弥勒佛,可看五官,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枚帅哥。再想想老耿氏大耿氏的相貌,只能说,耿家人的基因真不咋地,还一代比一代丑。幸好临川侯没遗传到,更没遗传给原主。 林三娘尴尬地朝三人笑了笑,她不想来讨嫌,可林二娘又想来李家又怕来了落单尴尬一定要拉上她作陪。 林五娘到底意难平,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李姑娘只请了我们,二姐不请自来不好吧?” 林二娘朝林五娘倨傲抬起下巴,头上金步摇跟着打晃:“你们两个庶出的都能来,我贵为嫡枝嫡女凭什么不能来。” “一天到晚嫡啊庶啊,你也就只有这点可以显摆了,”林五娘反唇相讥,“可惜出身不是万能的,本事最要紧。我阿耶虽是庶出,可凭真刀真枪立下功绩,如今是四品武官。四姐姐虽是庶出,可精明强干,贤名在外。不像有些人,嫡出又如何,还不是碌碌无为一无是处,只能死抓着出身傲人。” 林二娘气到手抖:“你敢——” “别说了,外人看过来了。”江嘉鱼打断声音越来越高亢的林二娘。 一听外人,林二娘赶紧闭上嘴,又恶狠狠剜了江嘉鱼一眼。 江嘉鱼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她可算是知道素来宽厚的五娘为何对林二娘那么刻薄了,现在她都想刻薄两句出出气。 林三娘倒知林二娘的心思,二娘自己长得不堪入目,就见不得人比她好看,为了少受点磋磨,她只能往丑里打扮自己。可三房外的姐妹岂会怕她,今天这样的场合,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心打扮,两相对比,美的愈美丑的愈丑,二娘可不得嫉妒到变形。 第6章 第六章 林予礼目光笼着林二娘:“出门在外,吾等代表临川侯府,务必谨言慎行,不堕名声。” 林二娘心头忿忿,嘴上乖顺应是。 说完,林予礼带着众人进入李府,先去后院向李老夫人请安。 李老夫人上着镂金丝牡丹花纹锦衣,下穿翡翠锦绶藕丝缎裙,雍容又端庄,她含笑点头:“好好好。”温和的目光落在江嘉鱼面上,“好久没见小郡君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了,把我家这些个都比下去了。” 长袖善舞的常康郡主笑着奉承:“我瞧着都是一样可人。” “可怜的孩子,花一样的年纪就没了爷娘。江家罹难,实乃社稷之损失。” 此言一出,热闹和谐的气氛顿时凝滞,说话的宁国大长公主后知后觉意识出不妥。 常康郡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姑祖母越老越糊涂,却也是个可怜的,要不是窦氏子弟不成器,何至于一大把年纪不在家颐养天年,还得觍着脸四处交际应酬。 江嘉鱼就挺尴尬的,人家开趴,自己凄凄楚楚,不合适吧。可提及灭门,不悲悲戚戚,好像也不合适。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的江嘉鱼决定当哑巴不吭声。 同样尴尬的宁国大长公主就有点不满,小丫头给个反应,她也好据此描补描补,什么反应都没有,不就把自己架在半空中了吗?算哪门子亲戚。 江嘉鱼和宁国大长公主的确是亲戚,宁国大长公主第三子的嫡次子窦九郎娶三房嫡长女林元娘为妻。 林元娘此刻就站在宁国大长公主身后,见状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在表妹无恙,不幸中的万幸。” 表妹? 江嘉鱼梳理脑中关系网,大概有了方向,这年纪又能出现这种场合的,应该是三房那位嫁到窦家的嫡长女。不过眼前女子容貌清秀身材高挑,和林二娘一点都不像,完美避开耿家基因。 宁国大长公主顺势道:“这孩子定是个有后福的。”心下却迁怒,全家死的只剩她一个还能有什么后福,怕是个天煞孤星,刑克六亲。 气氛重新缓和起来,江嘉鱼明显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温还充满怜惜。 请过安的林予礼适时告辞:“晚辈告退。” 李老夫人笑吟吟道:“去吧,小姑娘们也去花园耍吧,跟我们这群老家伙在一起可没兴头。” 江嘉鱼等人便顺势离开。 眼望着江嘉鱼和林予礼一前一后离开,李老夫人心下一叹,可怜啊,江家小郡君可怜,林予礼和她家锦容也可怜。 时也,命也。但凡换个人,为了孙女的终生幸福,她都愿意抢一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江氏女?哎,得积德。小姑娘家家,父母兄弟姊妹都没了,仅剩下孤苦伶仃一人。偏还有江氏名望,江氏巨财,又是这般天人之姿,若是不慎嫁给心怀叵测之徒,指不定就被敲骨吸髓尸骨无存。林家长房是她最好的归宿,至少情义最真。 “文长,表妹。” 林予礼,字文长,他循声回首,只见林元娘快步走来。 走得太急,到了跟前,林元娘有些轻喘,顾不上缓气,她拉起江嘉鱼的手,眉眼含笑:“之前病着怕过了病气就没回去看表妹,还想着过两日就回去,哪想在这儿遇上了,合该我们姐妹有缘。” 林予礼在旁介绍:“这是三叔家的大姐。” 江嘉鱼便道:“大表姐。” “好妹妹,在西都可住的习惯?”林元娘笑容真挚,语气关切。 “一切都好。”江嘉鱼忍不住看了一眼脸酸眼红的林二娘,同父同母的姐妹,却是判若两人,从外貌性情都是。 “大姐有了好妹妹。”林二娘阴阳怪气,“我们这些全成了多余人,大姐眼里都装不下了。” 林元娘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问苍天,为什么偏偏这二缺货是自己同胞姊妹,为什么?她笑容不改,言语清脆:“可不是,你们几个我看了十几年,早就看腻了,好不容易来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我当然稀罕。我不只今天稀罕,过几天我还得专门回去好好稀罕下。” 林二娘的脸瞬间拉得比驴还长。 林元娘无奈得紧,无视林二娘的臭脸,和其他妹妹打招呼。 林予礼该去男宾处,便与众姐妹分开。镇山太岁一走,早已经不耐烦待一起尤其是和江嘉鱼站在一块充当对照物的林二娘立即道:“大姐好好稀罕你的好妹妹,我这个讨人嫌这就走。”说罢直接拉着林三娘离开,她才不要留在这被恶心,她要去找崔郎。 江嘉鱼就见林元娘完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不禁同情,摊上这么个亲妹妹,简直是作孽。 “我去看看。”林四娘也觉得自己做了孽,兄长交代自己看住二娘,别让她犯蠢丢人。 林元娘无奈又歉然:“辛苦四妹妹了,二娘那臭脾气,你多多担待,若是她过分了,你告诉我,我让祖母教训她。” “大姐姐言重了。”林四娘心道,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呢。 林四娘追着林二娘林三娘离去。 林元娘苦笑着对问林五娘:“二娘这次又是强跟来的吧?” 林五娘干干一笑。 林元娘羞惭满面:“我代她给你们赔个不是了,二娘这性子,就是我都受不了,实在是难为你们了。” 林五娘忙道:“大姐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姐妹。” 林元娘看着没出声的江嘉鱼:“也就是自家姐妹,要不谁能容她。” 江嘉鱼笑了笑,为人处事上,林元娘当真是甩了林二娘十条街不止,再看小耿氏做派,显然林元娘才是基因突变那个。 正当时,迎面走来几位和林元娘熟悉的少夫人,少不得一通寒暄。得知江嘉鱼的身份,几位少夫人的态度变得更加亲切友善,眼神中透出深浅不一的同情怜悯。 遇了两拨人之后,林元娘有自己的圈子要交际,便与她们分开。 如此,便只剩下林五娘和江嘉鱼,江嘉鱼暗松一口气。然很快这口气又提了起来,轮到林五娘遇见熟人,这些姑娘同样会对江嘉鱼露出同情怜悯之色。 说实话,被人广泛同情的感觉并不舒服,这让江嘉鱼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被灭门的江氏。 所以在林五娘被朋友邀请去打捶丸时,江嘉鱼说:“我去更衣,回头来找你。” 心思单纯的林五娘不疑有它,开开心心跟着小伙伴们去玩耍。 江嘉鱼故意避着人走,她一点都不想被可怜同情,哪怕对方满怀善意。 她不是原主都难受,若是原主在场,又该是何等心情?一门五十六口,旦夕之间失去所有至亲,仅剩下原主一人。江氏一族死的太过惨烈,也太过冤枉。 三年前,皇帝巡视至雁门关,暗中得信的突厥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 雁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坐镇的是用兵如神的江恒,麾下十万江家军骁勇善战。与突厥鏖战七天七夜,江家军稳占上风。 变故就发生在皇帝派近侍犒赏江恒那壶酒中,和江恒一起饮下毒酒还有江氏中最能征善战的江家老大、老二和老四。 江恒父子四人被毒杀,全军哗然。上百乔装成沈家军的死士趁乱从里面打开城门,放突厥铁骑入内。江家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力不能敌,一溃千里。 被劝了好几次都不肯离开雁门关退居郦城,坚持要亲自督战的皇帝终于慌了神,再想逃却是插翅难飞,他身边的羽林军中也有将士叛变,倒戈相向。 林銮音当机立断,一面亲上前线指挥战役阻拦突厥,一面命江七郎江九郎护着皇帝突围。江氏兄弟率领精锐亲兵在突厥和叛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皇帝毫发无伤,而江七郎力竭而亡,江九郎命丧流矢。 江家军悍不畏死,令突厥元气大伤,不足以继续南下。功亏一篑的突厥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江氏一族以及雁城军民身上。 等援军赶到,见到就是一座死城,残肢断臂堆积如山,黏腻鲜血随处可见,成群乌鸦狂叫盘旋。 这样的惨烈,就是江嘉鱼这个无关之人想起来都心情抑郁,更遑论切肤之痛的原主。在周围人的话里,原主曾是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爱骑马爱打猎。可她这具身体却是风吹就倒的病弱,显然灭门之殇摧毁了原主的健康或许还包括……生命。 她一直不敢深想,是原主先死在那场急病里她才来?还是她来了然后原主离开?那么原主又去了哪儿,死了还是也穿了?若是后者,这算不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郡君。”眼看着江嘉鱼都要走到荷塘里去了,桔梗不得不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江嘉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荷塘前,放眼望去只见荷叶不见人影,不由失笑,她只想避开人群,没想到避得这么彻底,隐隐约约还能丝竹喧嚣,想来走得不远,又是池塘这种空阔处,应该没误闯什么禁地。 “去那边坐会儿再回去。”江嘉鱼指了指荷塘边错落有致的嶙峋石碓,多躲一时是一时清静。有些事,不想起本可以自欺欺人当不存在。 绿荷粉花交相辉映,偶有几只翠鸟飞掠过,和风带来轻轻浅浅的花香,坐在湖石阴影下的江嘉鱼心情渐渐好转。 “……小侯爷,似乎往那边去了……” 影影绰绰的声音传来,江嘉鱼疑惑转头,冷不防眼前闪现一个人。 跳进来的少年没料到石头后面有人,还是个玉娃娃一般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不由一愣,又飞快以食指抵唇:“嘘,江湖救急,别出声啊。不然被她们看见你和我在一块,你少不了麻烦。” 脸色铁青的桔梗把江嘉鱼拉到自己身后,她竟然没有提前发现这个人,显然,来人身手在她之上。 江嘉鱼打量眼前金冠锦服的少年,十六七的年纪,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极是英俊逼人。 迎着江嘉鱼隐含警惕的目光,少年粲然一笑,仿若头顶高悬的灼灼骄阳,炫人眼目。 “小侯爷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见他往这个园子来了。” “那里有扇门,通往清竹园,小侯爷是不是去清竹园了?” “小侯爷……”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都来自于年轻姑娘。 在这其中,江嘉鱼听出了林五娘的声音,再联系这一口一个的小侯爷,当下了然,合着这是追星少女围追堵截爱豆。 的确是个阳光帅气美少年,怪不得能让古代少女都放下矜持热烈追逐。拜林五娘所赐,江嘉鱼对这位小侯爷的生平略知一二。 说来十分传奇,这位小侯爷的母亲南阳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同胞长姐,她还有个身份——前朝太后,这江山是先帝从亲外孙周哀帝那里抢来。从前朝皇后到太后到新朝公主再到长公主,南阳长公主的人生前无古人,有没有来者尚未可知。 改朝换代后,南阳长公主改嫁先帝义子留侯,那也是位传奇人物,从马奴到万户侯。二人直到婚后第十年才高龄生下公孙煜。老来得子,不仅夫妻俩宠爱非常,两任皇帝都十分娇惯。以至于纵得他性格顽劣乖张,整日里在都城内招猫逗狗惹事生非,架不住人生得好,依然引得姑娘们春心萌动,被捧上西都四美之列。 “咦。”江嘉鱼忽闻林五娘这个大聪明指点迷津,“你们看荷塘边那堆湖石,小侯爷会不会躲在那儿?” 江嘉鱼:“……”姐妹,你可真是我亲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庆祝双节 小天使们节日快乐鸭 第7章 第七章 踏踏脚步声宛若警铃响在江嘉鱼耳边,若是被这位小侯爷的迷妹们发现他俩一块藏在石头后面……江嘉鱼脸绿了,流言猛于虎,杀人不见血。 江嘉鱼开始认真考虑在姑娘们发现她之前把这位小侯爷踹出去的可行性,不行,对方八成会怀恨在心把自己扯出去共沉沦。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这位蓝颜祸水主动走出去,毕竟姑娘们又不能把他生吃了,顶多就是调戏两把,却有可能生吃了无辜的她。 烈日当空,公孙煜无端端背后一凉,只当是被外头步步逼近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吓的,他转过脸正欲说我出去你待在这儿别出声。却见那容貌殊丽的小姑娘眼眶渐渐红了,漆黑的眼眸水盈盈一片,浓密卷翘鸦羽一般的长睫在雪白细腻的脸上投下一片浅影。 公孙煜没头没脑地想着,竟有人的睫毛可以这么密长,小扇子一样,眨眼时能扇出风吗? 江嘉鱼声低语快恳求:“小侯爷仁义,若让她们发现我,我纵然浑身是嘴都说不清,长辈家教甚严,我难以交代。” 细细弱弱的声音,公孙煜想起了阿娘那只波斯猫刚生下的小奶猫,受惊之后叫起来也是这般,可怜又可爱。 公孙煜心口顿时被愧疚和怜惜填满:“你别怕,我这就出去引开她们。” 江嘉鱼大喜,幸好是个讲得通道理的,她屈膝一幅:“多谢小侯爷。” 公孙煜莫名欢喜,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回头,目光灼灼:“你是哪家姑娘?” 江嘉鱼一脸茫然,似乎没反应过来。 公孙煜还欲追问,脚步声更近,不能再耽搁,只好作罢,反正他肯定能查清楚。 眼见公孙煜走出去,江嘉鱼略松一口气。 “小侯爷在那!” 林五娘比捡到了金元宝还兴奋,击掌大乐:“我就说在湖石后面吧。” 湖石背后的江嘉鱼:友尽吧。 公孙煜臭着脸:“散了散了,都跟着我干嘛。” 他笑眯眯地跑,姑娘们胆子便大,嘻嘻哈哈地追逐。可他冷了脸,姑娘们不由发怯,互相挤眉弄眼,推来搡去。 最后还是宁国大长公主的孙女窦凤澜站出来,她屈膝一幅,声音清脆如翠鸣:“兄长他们想邀小侯爷打马球,便让我们来请。” 各种赞赏眼神飞向窦凤澜,这个理由可以啊。 只想赶紧把人都诓走的公孙煜顺势道:“那走吧。” 心满意足的姑娘们紧跟而上,嬉笑不止。 桔梗小心翼翼张望一圈回禀:“郡君,人都走光了。” 江嘉鱼如释重负地靠着湖石坐下,差一点就沦为绯闻女猪脚,幸好逢凶化吉,阿米豆腐善哉善哉。想着想着忍俊不禁,都是美色惹的祸呢。 “原来现在的小姑娘这么热情大胆。”以后谁要是再跟她说古代女子古板封建,她一定要喷他一脸。 “这才到那儿,咱们西北的姑娘更大胆……”桔梗渐渐消音。 满眼都是求知欲的江嘉鱼催促:“怎么个大胆法,你倒是说啊。” 看对眼,钻了草窠都是有的,可这话,桔梗哪敢对着未出阁的小主子说,她只能避重就轻:“若是中意哪个公子就会直接当面扔香囊送花表示心意,那公子要是乐意,第二天就会拿着姑娘送的东西上门提亲。” 江嘉鱼斜眼看着桔梗嗯哼一声,小丫头不老实。 桔梗转移话题:“郡君要不要换个地儿?” 当然要,江嘉鱼站起来,下次她再也不来这种能藏人的地方了。 桔梗弯腰抚平江嘉鱼的裙摆,拍掉上面灰尘,收拾妥当,主仆二人往外走。 “公主自重。” “崔郎好生严肃。” 透过眼前湖石上拳头大的孔洞,江嘉鱼就见一男一女停在几丈之外不动了。 那位崔郎背对湖石而立,留给她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那位公主模样倒是看得十分清楚,臻首娥眉,艳若桃李。青丝高挽,露出修长天鹅颈;海棠红袒领掐腰襦裙,轻纱萦香肩,雪峰半掩,沟壑欲露,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如斯美人,那位崔郎尚能坐怀不乱否? 不乐观的江嘉鱼无语望天,这是什么多灾多难的风水宝地! 此时此刻,她到底是不该出去呢还是不该出去呢?江嘉鱼和桔梗面面相觑,两人都很心力交瘁。 安乐公主掩嘴轻笑,眼神撩人:“崔郎放心,我已经使人把住门口,不会有人进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躲清静被安乐公主堵了个正着的崔劭冷冷直视媚眼如丝的安乐公主。 本欲走进攀附的安乐公主被钉在原地,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理了理披帛。不理还好,这一理,搭在肩头的披帛滑落至臂弯,露出莹润雪白香肩,艳色淋漓。 崔劭面不改色,仿若眼前红颜只是枯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被迫站在湖石背后听壁脚的江嘉鱼无比赞同的点头,一旦做了啥啥啥,还有她和桔梗知呢,所以拜托千万别做啥啥啥啊。 安乐公主略有气馁,暗骂一声是不是男人,面上笑颜如花:“知道了又如何,他们是敢叱骂我还是敢议论崔郎呢?” 崔劭淡声:“公主既不惧非议,何以与荣安驸马偷情要背着人?” 安乐公主面上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有慌更有恼,眼波一转,安乐公主哀怨叹息:“那崔郎可知,我为何要冒此大不韪?因为他有五分像你呢。” 偷情? 显然外面这位公主不会是荣安公主。 公主偷到公主头上,要不要这么劲爆? 江嘉鱼震惊了,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绝色能令堂堂公主违逆人伦?可惜那位崔郎一直背对着湖石。 “我自十五岁起便倾慕你,至今已有五年,崔郎当真就无动于衷。”安乐公主语音放软,似蛊惑又似央求,“我生得不美吗?崔郎为何就不愿与我好一次,以慰我这五年相思之苦,夙愿得偿,我就不至于念念不忘。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崔郎何苦压抑天性,你可知,男欢女爱何等快活。” 江嘉鱼:哇!好彪悍一公主! 崔劭语气平平:“甚丑。” 满腹柔情的安乐公主表情裂了,继而狂怒:“你眼瞎吗?竟说本公主甚丑,你才丑!你崔氏一族都是丑八怪!怪不得你这把年纪了还未成亲,原来眼瞎心盲。” 面对勃然大怒的安乐公主,崔劭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圣人的确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其本意却并非公主断章取义以为的教人放纵**。圣人真正想说的是‘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公主既然不解其意,那崔某便告知。圣人之意:想控制这些**,没有比‘礼’更合适。圣人是以此言警示后人,依礼行事。” 听得晕乎乎的江嘉鱼不禁同情安乐公主,她似乎好像被心上人鄙视没文化。 恼羞成怒的安乐公主俏脸扭曲,知道自己睡不成这狗男人了,她便懒得再媚眼抛给瞎子看,冷笑一声:“你耻笑我无礼,哼,世人都称赞你崔无忌博学多才无所不知。那本公主问你,我与诸皇子俱是陛下所出,皇子妃妾无数,却要我只守着驸马一人过日子,何以如此不公?” 沉默了一瞬,崔劭徐徐道:“陛下是男子。” 江嘉鱼扬眉,有点儿意思。掌握着绝对权力的是男人,于是形成男尊女卑的不公。换而言之,陛下是女子,那么可以合情合法左拥右抱的便成了女子,母系社会不就一妻多夫。 安乐公主似有所悟,面上冷色又化作柔情,脉脉凝视崔劭,笑叹:“惜吾不是男儿身,惜吾非郎心上人,也不知何人能被崔郎放在心上?” 崔劭神色冷淡:“公主,你该走了,这种无礼之事,崔某不欲再次发生。” 安乐公主自然听得出他字里行间的威胁,若她再次无礼,她那些不欲为人知之事只怕会人尽皆知,思及他只是警告而不是直接揭了盖子,安乐公主心头一软:“罢了罢了,你这个冤家,就是要让我往后余生都对你魂牵梦萦。” 崔劭神色更冷,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似乎已到忍耐极限。 安乐公主吃吃笑起来,伸手拢了拢披帛盖住香肩景色,摇曳生姿着离开。 总算是走了,江嘉鱼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亿点点遗憾。 冷不防,崔劭骤然转身,两道如电目光直刺湖石。 猝不及防与他目光隔空相撞的江嘉鱼悚然一惊,差点被当场送走。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的山阴公主对她弟宋明帝发牢骚: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附马一人,事太不均。 好弟弟就送了山阴公主三十个面首。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棉花 3个;℡可恶、想撸猫不想收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斉乐猫 60瓶;棉花 40瓶;徐君卓、katewang、爱吃桃子的胖胖 20瓶;养只小嘟嘟、灵犀 10瓶; 6瓶;哦豁、13579@、雅雅、七月流火 5瓶;花点点、风影 4瓶;℡可恶、奶盖麦当当、秋水若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八章 “出来!” 崔劭声冷如玉石相撞,透出丝丝凉意。 江嘉鱼终于看清这位崔郎真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特属于年轻居高位者的锋芒威势,其后才是容貌,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鼻若悬胆,薄唇似刃,霞姿月韵如九天谪仙。此刻眉带锋芒,透着危险。 江嘉鱼头皮都麻了,自我安慰,是公主的风流韵事,不是这位崔郎的,他应该不至于杀人灭口吧?实在不行就搬出林予礼打感情牌。 根据已知信息:姓崔,美姿仪,公主垂青。 可得结论:他十有**是林五娘提过的另一位西都四美,崔相长子,林予礼的师兄崔劭。 先遇公孙煜,再遇崔劭,江嘉鱼苦中作乐地想,一天之内连见西都四美之二,自己当真是‘艳福不浅’。 江嘉鱼心下略安,磨磨蹭蹭转出去,先声夺人:“是我先来的。” 崔劭打量眼前陌生少女:“为何不出声示人?” “我发现时,你们已经说上话,我略一犹豫,你们说得越来越多,我便不敢再出声。”江嘉鱼干巴巴解释,强调,“我并非故意偷听。” 崔劭:“你都听见了?” 江嘉鱼心念如电转,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盛名之下无虚士,对方怕是也不会信,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她便斟酌着道:“虽非我所愿,我确实听见了。我非多嘴多舌之人,绝不会再对人言,不然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为了加强可信度,江嘉鱼举手对天,这样的毒誓,他一个古人应该信……吧? 崔劭盯着江嘉鱼的眼睛看,目光似冰凌,直把她看得后背发凉,半晌才问:“你是何府家眷?” 江嘉鱼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逃不过,换做她也是要问明白来历的,胡编乱造易露马脚,也怕连累无辜,遂她闷声道:“先父乃武安公。” 崔劭微眯了眼,乌黑眼瞳划过难辨光亮,林銮音的女儿。 江嘉鱼就觉对面那人气势徒然一变,彷佛结上一层冰霜,莫不是和江家有仇?难道天要绝她?江嘉鱼慢慢握紧拳头,已经做好撒腿就跑大喊救命的准备。片刻后,却闻崔劭淡淡道:“你走吧。” 咦,过关了?这么简单! 江嘉鱼不敢置信也不敢犹豫,向桔梗打一个眼色,迅速大步离开,差点就想迈开腿跑。一路都能感觉到来自于身后的凌人视线,如芒在背。 桔梗凝神留意后面的动静以防突袭,直至见到欢声笑语的人群,才松出那口气。 江嘉鱼望着涌动人群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亲切,她为什么要躲着人走,她真傻,真的。 江嘉鱼果断融入人群当中,被同情?被同情怎么了,总比被灭口好! 开启社交模式的江嘉鱼很快就结交到两个漂亮小姑娘,正相谈甚欢,就见林五娘步履匆匆走来。 无意间发现江嘉鱼,林五娘抱怨:“我还当你跑哪儿去了,害我一通找。” 江嘉鱼吐槽,姐妹,你确定你在疯狂追星之余还能想起我:“看着景色好就随处走走,正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林五娘拉上江嘉鱼:“你跟我来,有点事。” 江嘉鱼和新认识的小姑娘歉意笑笑,道了别后跟着林五娘离开,问:“怎么了?” “还不是二姐,”林五娘气呼呼骂,“这个蠢东西,为了看崔少卿,从假山上滚下来还掉进了水里。每回都这样,总要出丑,害得我们也跟着丢人。” 怕江嘉鱼不明白,林五娘解释:“崔少卿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大哥师兄,姑娘们公认的西都四美。崔公子生得谪仙一般,才弱冠就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呢。” 眼见林五娘有爬墙迹象,江嘉鱼幽幽道:“你不是喜欢小侯爷的?” 林五娘理直气壮:“我也喜欢崔少卿啊,小侯爷是天上的骄阳,崔少卿则是山顶上的寒雪,各有千秋啦。” 江嘉鱼悟了,原以为是唯粉,结果是双担粉,心念一动,她又问剩下二美:“那陆将军和谢公子,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陆将军是出鞘的宝剑,谢公子温润如玉,都好看着呢,有机会我带你开开眼,你肯定也会喜欢哒。”活脱脱迷妹向路人安利爱豆的现场。 江嘉鱼懂了:原来是团粉,不不不,其实是颜狗。回想回想公孙煜崔劭的神颜,她不禁有点儿期待。 “二表姐要紧吗?”江嘉鱼把歪掉的话题正回来。 林五娘撇嘴:“说是受了点皮肉伤吃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她皮糙肉厚的很,禁得起造。脸皮也厚的很,无论出多大丑都能转眼就忘然后继续出丑,服了她了。” 江嘉鱼好笑又同情,想来五娘受了不少牵累,以至于怨念这么深重。恰当时,高高低低的声音从芭蕉丛后传来。 “你们说,林二娘不会是故意摔下来,想吸引崔郎注意吧?” “没准她还想让崔少卿下水救她呢。” “还真有可能是那个蠢东西想出来的蠢办法,毕竟就她那副尊荣,只有另辟蹊径才有机会吸引崔少卿的注意,方才,崔少卿不就看了她一眼。” “一只在水里扑腾的土鸡,换你们也得多看一眼啊。” 噗嗤嗤的笑声此起彼伏 “丑陋粗鄙的村姑,竟也敢妄想崔少卿。果然是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出来,脚上的泥点子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 林五娘忍无可忍从芭蕉丛后转出去:“窦凤澜,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嘉鱼跟着出去,就见一群华服美饰的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嘴巴怎么那么刻薄。忽觉鹅黄色对襟襦裙的姑娘有点眼熟,她想起来了,荷塘边大胆站出来和公孙煜说话的姑娘,就说怎么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原来是她。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见,堪称社死现场,一般人都会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窦凤澜却不是一般人,她倒打一耙:“果然没教养,竟然偷听。” 林五娘怒气冲天:“你有教养,你背后说人坏话。我大姐好歹是你嫂嫂,你就这样刻薄我二姐。” 窦凤澜眼神虚了虚:“你二姐敢做下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我凭什么不能说。” 林五娘哽了下,无他,她自己也觉得林二娘丢人,没少吐槽。这一愣,林五娘的气势登时弱下来,对面气焰又嚣张起来。 “就是,许她厚颜无耻,还不许我们议论了。” “不想被人说,那就管教好,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既然丢了人,那就活该……” 眼见林五娘义愤填膺却无言以驳,江嘉鱼摇头,我的傻姑娘,你被带偏啦,林二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非议林家。 “我方才听窦姑娘口口声声的浅薄之家,不知是家中哪位长辈所教?贵府就是如此看待姻亲的吗?既如此,当年又何必上门求娶。” 面露得意的窦凤澜脸色巨变,帮腔的姑娘们也霎时噤声,嘲笑林二娘事小,羞辱林氏事大。 窦凤澜强自镇定,眼神不善:“你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儿多管闲事。” “林氏是我母族,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江嘉鱼皮笑肉不笑,“依窦姑娘那意思,林氏骤然富贵,是浅薄之家,想必也觉得同是田舍郎,同样骤然富贵的吾江氏,新武侯韩氏、顺昌侯卓氏、宣平侯薛氏,以及留侯公孙氏也是浅薄之家。” 朝堂上的寒门新贵,几乎都是凭借战功崛起的平民百姓。窦凤澜的心上人公孙煜之父留侯,起初也不过是先帝家中马奴,自古乱世出英雄。 霎时之间,窦凤澜头皮全麻心跳如擂鼓,世家以及像是窦家这样在前朝就发迹的老牌勋贵看不起寒门新贵,这种事心照不宣不可直言。世道混乱,战火频发,而寒门长于武功敢于拼杀,再不愿承认都得认,寒门在日渐崛起壮大。祖母当年就是看中江林两家军中威势,才替九哥聘无才无貌的林元娘为妻。 “你休要血口喷人。”窦凤澜气急败坏,“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江嘉鱼挑眉,似笑非笑:“敢做不敢当,这就是所谓的不浅薄之家子弟的担当?” 窦凤澜紧握拳头:“是,我是说了林家,但是我绝没有说旁人家,你少胡乱攀扯恶意中伤。我之所以那么说,那也是林二娘自己言行浅薄在前。” 江嘉鱼淡淡道:“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窦姑娘自己不也追着公孙小侯爷四处跑,想方设法引其注意。同样的事,今日多少姑娘在做,你们都做得,我二表姐做就成了‘果然是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出来’,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哑口无言的窦凤澜柳眉倒竖,鼓着眼恶狠狠瞪着江嘉鱼。 见江嘉鱼把窦凤澜堵到瞠目结舌,林五娘两眼放光,双手握拳暗暗打气,会说就多说点啊。 江嘉鱼脸色一沉,欺霜赛雪:“说白了,诸位不就是看不起我等寒门。我等父祖确实比不得诸位的父祖命好,托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便馔玉炊金呼奴唤婢。好在我等父祖没投胎的本事却有打仗的本事,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得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话说回来,若无寒门子弟驰骋杀敌保家卫国,诸位高门贵女还能无忧无虑站在这儿肆意嘲笑寒门浅薄吗?” 第9章 第九章 窦凤澜一张脸由红转青,紧紧咬着牙才能克制住不管不顾破口大骂的冲动,她明明已经制住林五娘,偏这江氏女生得荏弱无害竟刁钻毒辣至极,堵得她无力招架。 与窦凤澜一道的几个姑娘面露羞惭之色,再思江氏一族以肉身为墙挡住突厥铁骑南下,避免了生灵涂炭,更觉羞愧难当,纷纷低了头,恨不得钻地遁走。 志得意满的林五娘斜睨咬牙切齿的窦凤澜,只觉得通体舒畅,可算是见到这个刻薄鬼吃瘪了。灵光一闪,她想起从老耿氏那听来的一句粗话,觉得用在这儿十分应景,于是她冷哼一声:“要打仗了,就想用寒门。没事了,又讥笑我们是浅薄之家。当真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窦凤澜怒不可遏,伸出食指怒指林五娘:“你莫要欺人太甚!” 林五娘下巴一昂,正要与她舌战三百回合,却被人捷足先登。 “欺人太甚的分明是你们,瞧瞧你们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还有脸说别人是浅薄之家。”突如其来的清朗少年声惊到吵架吵到浑然忘我的一群姑娘,纷纷循声抬头。一看之下,一个赛一个的花容失色,尤其是窦凤澜,霎时面白如纸。 公孙煜坐在两丈高的松树上,一脚踩树枝,一脚悬在外,手执玉骨扇,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见江嘉鱼看过来,公孙煜风流倜傥地收起手中玉骨折扇,轻灵跃至地面,动作行云流水,如同矫健的花豹。 江嘉鱼看直了眼,这起码有两层楼那么高,就这么轻飘飘地跳了下来,这是轻功吗?难道她穿的是个仙侠世界!? 落地的公孙煜扬起轮廓分明的桃花眼,扫过呆怔的江嘉鱼,漾开笑意。 “小侯爷,”窦凤澜心急如焚,语无伦次地解释,“我绝没有对留侯府不敬之意,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那样想,是她血口喷人污蔑我。” 公孙煜锐利目光射向急赤白脸的窦凤澜:“说来,你高祖父揭竿而起之前,以行猎为生,可世人说起来,谁不赞窦太公真英雄大丈夫。可叹窦太公功勋卓著万人敬仰,子孙后代却数典忘祖。” 窦凤澜如何受得了这样严重的指责,还是来自于心上人,一张脸白中隐隐透出青色,恨不能地上有条缝让她藏身。 公孙煜一脸冷然,言语辛辣:“以后你可再别追着本世子跑,本世子出自浅薄之家,脚上的泥点子都还没洗干净,会脏到你。” 窦凤澜终于崩溃,捂着脸夺路而逃,却被一斜刺里从树顶跳落的人拦住去路,窦凤澜娇叱:“闪开!” 江嘉鱼:又一个会飘的,这真的是仙侠世界吧! 公孙煜重重一敲折扇,精致桃花眼含着冷冽寒意:“羞辱了人,就想这样轻易离开。” 窦凤澜扭过脸,双眼噙满泪水,哭喊:“那你还要怎样?打杀了我吗?”窦凤澜只觉得五内俱焚,他居然为了外人这样羞辱她,枉她喜欢他这么多年,还是他母族表妹呢。伤心愤怒的眼泪彷佛决堤的江水,绵绵不绝往下滚,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公孙煜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声吩咐:“去请大长公主来,她老人家必知道该怎样处置。” 拦着窦凤澜那侍卫转身就走。 窦凤澜惊慌失色,见那人不是作伪,厉喝:“站住!”她用力抹一把脸,转身冲着江嘉鱼和林五娘叫嚷,“对不起,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公孙煜看江嘉鱼。 在场诸人跟着看过去,见她眉目如画,清丽绝俗,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英雄救美而不是路见不平。 泪流不止的窦凤澜神情勃然大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忿恨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江嘉鱼。 就连林五娘都后知后觉地看向江嘉鱼,满眼不可思议。 成为众矢之的江嘉鱼:“……”美色害我! 江嘉鱼硬着头皮道:“可以了,多谢小侯爷仗义执言。” “不客气。”公孙煜毫不吝啬地绽放过分英俊的笑容。 窦凤澜几乎嚼穿龈血,怒目切齿一跺脚,夺路而逃。 她的女伴们面面相觑之后,耳红面赤地冲着江嘉鱼和林五娘屈膝一福:“江郡君五姑娘见谅,我等言语无状,失礼了。”说罢,又对公孙煜福了福身,臊着脸匆匆离开,裙摆翻飞,可见慌乱。 此地显然不宜久留,江嘉鱼当机立断告辞:“多谢小侯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我们姐妹还有事,先行离开。”不给公孙煜说话的机会,拉上不在状态的林五娘便走。 见她落荒而逃,公孙煜笑逐颜开,灿若星辰的双眸熠熠生辉,美滋滋地打开玉骨扇扇起来。 扒着树干的盛泽见他这幅春情泛滥的蠢样,用力翻了一个白眼。这小子真有点运气在身上,爬树登高望了半天都没找到人,结果人家自己撞上门。 几步外另一根树枝上的韩启成愁眉苦脸:“那是武安公遗孤,平乐郡君。” 盛泽:“我耳朵没聋。” 韩启成万分同情地看着树底下的公孙煜:“她和她表兄临川侯嫡长孙林予礼有婚约。” 晴天降霹雳,春心荡漾的公孙煜咔嚓一声捏断了玉骨扇,猛抬头,失声质问:“有婚约!我怎么没听说过!” 韩启成心疼地看着断裂的玉骨扇,那可是他花五百两买来,被公孙煜抢去装相,哪想到这一借竟成永别。 盛泽附议:“是啊,从没听说过。” 韩启成没好气:“这婚事是林世子在武安公夫妇灵堂上匆匆定下,在孝期内,怎么好大肆宣扬,我父亲和林世子是好友,所以我才知道。” 公孙煜脸上神色变换如风车,最后定格在失魂落魄,连招呼都没打,就垂头丧气地离开,彷佛被风刀霜剑无情鞭打了百八十回,那萧瑟背影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他的侍卫毫不犹豫地紧跟离开。 韩启成开始担忧:“他没事吧?第一次见他这德行,跟只瘟鸡似的。” 盛泽砸吧砸吧嘴,收回前话,公孙煜这小子一点运气都没有,倒霉到家了:“你想啊,养在心头的小鹿十六年来头一次动了,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啪叽一下,踩空摔死了,呜呼哀哉。” 韩启成白眼看幸灾乐祸的盛泽。 盛泽笑嘻嘻道:“不就是一美人吗,才见了一眼,能有多喜欢,还能一眼万年,非卿不娶,寻死觅活不成,你当台上唱戏啊。” 韩启成深觉有理,顿时不再担忧,改为乐呵:“哈哈哈,也是。你还别说,那么多姑娘明示暗示他都不动心,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的,很是为咱俩的清白担惊受怕,原来他是喜欢这一款的姑娘,如此我就放心了。” 盛泽:“哈哈哈哈……” 韩启成:“哈哈哈哈……等等,我们怎么下去?” 幸灾乐祸二人组抱着树干目目相觑,往下一看,登时头晕目眩死死抱紧树干。 盛泽骂骂咧咧:“故意的,肯定是故意。” 新仇旧恨,韩启成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活该他伤心!” 第10章 第十章 林五娘是个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的,直接问江嘉鱼:“你和小侯爷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这是第一次见。”江嘉鱼面不红心不跳,荷塘湖石边那场乌龙可以当不存在。 林五娘突然双手捧住江嘉鱼的脸,触手柔嫩细腻如同上等羊脂玉令人流连忘返,雪肌玉颜,清澈灵动。 “你干嘛?”江嘉鱼掰林五娘的手。 林五娘抓着江嘉鱼的手,推己及人:“你生的这样貌美,若我是男子,必然也会一见倾心。谁人不喜欢美貌之人,对着吃饭都能多吃两碗,可惜造化弄人,日后你避着小侯爷点吧。”我怕你见多了小侯爷那张比大哥更俊美的脸,会把持不住,一旦见异思迁,那就不好了。 林五娘幽幽叹气,为可怜的好姐妹,那可是小侯爷啊啊啊! 江嘉鱼把那造化理解为门第有别,扯开林五娘那只在她脸上揩油的爪子:“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那位乖张的小侯爷明显未成年好吗,再是秀色可餐,也绝对不刑,她可是奉公守法好公民。 嬉闹两句,林五娘挽住江嘉鱼的胳膊:“走走走,我们去看看二姐。”甭管私底下嫌弃成什么样,在外面都得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走到半路,二人遇上李锦容。 “江郡君,五姑娘。”李锦容含笑走近,“是去看二姑娘吗?实在抱歉,邀你们过门做客,却出此意外,委实招待不周。” 林五娘就客气道:“是我二姐自己没留神,哪能怪贵府,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嘉鱼应景地笑了笑,这才是能绵延几百年不倒的世家望族子弟该有的涵养,别管人家心里看不看得起寒门,面上妥帖周到令人如沐春风,而不是把傲慢放在嘴上,尖酸刻薄不自知。 “二位过去吧,我出来时,二姑娘正要梳洗更衣,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好了。”李锦容想起婢女回禀的事,江郡君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地反击了言行无状的窦凤澜几人。女孩儿生得纤弱惹人怜,性子倒不弱,不愧是将门之后。这般心思灵巧,又生得天人之姿,便是公孙煜都一见倾心,只怕假以时日,林予礼早晚也会动情。 李锦容释然而笑,之前还想着她若不是个好姑娘配不上林予礼,那自己就当仁不让了。如今再也找不到借口了,不然真要沦为跳梁小丑,眼下她该做的是放下不甘,重新为自己寻一良人,但愿是良人吧。 * 梳洗好的林二娘正坐在榻上哇啦哇啦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林三娘低眉垂眼,暗暗腹谤,真是个蠢货,蠢死算了。别人怂恿她摔下去引崔劭搭救,她就真的照做。那几个小娘皮又不是第一次耍她了,她就是不长记性,一招手,她就哈巴狗似的跑过去摇尾巴,怪不得被当狗耍。 林四娘眉头轻锁,眼底透着不耐烦。一眼没看住,林二娘就跟着爬到假山上看崔劭,她又不能上去把人扯下来。 “行了,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人家说什么你都听,自家人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让你好歹不分。”林元娘恨铁不成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离——” 涕泗横流的林二娘委屈的不行:“我都这样了,你还要骂我,你是我亲姐吗?” “要不是你亲姐,你当我稀罕搭理你。”林元娘怒声。 林二娘怒气冲天地吼:“那就别你搭理我啊,我不稀罕!” 林元娘气了个倒仰,还要再骂,就听林四娘道:“大姐,这儿是李家,有什么回头再说吧。” 林元娘瞬间冷静下来,被这混账东西气晕头了,深恨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个不省事的妹妹,无德无貌就算了,关键是无脑子。 “三妹,你陪二娘回府。” 林三娘求之不得,二娘走了自己留下,回去后心眼比针小的二娘肯定会找她晦气。 “我不回去!”林二娘捶榻跺脚尖叫,她好不容易能见崔郎一次,她才不要就这样回去。 林元娘疾言厉色:“不回去,你想留在这儿继续被人嘲笑吗?外头谁不拿你当个笑话看,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我告诉你,白日做梦都不可能。”喜欢崔劭,正常,都城喜欢崔劭的姑娘犹如过江之鲫,就是她在闺阁时也暗暗憧憬过那样龙章凤姿的人物,可一点都没耽误她嫁人。有几个姑娘会真的非崔劭不嫁,偏偏二娘就着了魔当了真,都十八了,还整天崔郎崔郎,至今都没定下人家,带累下面妹妹都不好说亲。 “要你管!”林二娘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瞪视林元娘,形容狰狞,如视仇寇。 林元娘心头发凉,手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你,你自己选,要么你自己乖乖回去,要么我让人把你打晕了抬回去。而且我会请求祖母把你关起来以示惩戒,你看我能不能说得动祖母。” 林二娘目眦尽裂,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把眼珠子瞪出来。 站在院子里听得一清二楚的江嘉鱼和林五娘对视一眼。 林五娘怜悯:“大姐姐真可怜。” 江嘉鱼则是担忧:“窦凤澜是大表姐的隔房小姑子还是嫡亲小姑子?” 后知后觉想起这一茬的林五娘一拍脑门哀叫:“嫡亲的。” 江嘉鱼皱眉,那窦凤澜显然不是个善茬,指不定回去会迁怒林元娘。可当时那情况,要是忍气吞声躺平任嘲,那不是咸鱼而是死鱼。 “和大表姐说一声,好歹让她知道有这么回事。” 林五娘点头说好。 在林元娘的强势威胁下,不想白挨一回打的林二娘只能忿忿不平地自己离开。满腔怨恨的林二娘走出来,见到院子里的江嘉鱼和林五娘,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都是来看她笑话的小贱人。 江嘉鱼就遗憾,怎么没摔地再厉害一点,把她摔聪明点识相点。 林二娘在一左一右两个健壮婆子的挟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江嘉鱼和林五娘上前几步,把和窦凤澜发生的冲突如是这般一说。 林元娘嘴里发苦,窦凤澜这个小姑子实难相与,偏两重婆母又都护短的很,嘴里苦意越发浓郁起来。林元娘无意识摸了摸手臂,当年祖母和母亲但凡多打听打听……可她们被国公府邸和大长公主这两块招牌迷晕了眼,直当捡到了泼天富贵,岂知窦家不过是个花架子,一家子都是膏粱纨袴,窦九郎更是个混球。 敛了敛情绪,林元娘温声道:“无妨,她把话说到那份上,若你们都不反击,人家只会当我们林家软弱可欺。说到哪儿,都是她无礼,她还想怎么的,再怎么说我都是她嫂子,何况我们林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她不敢过分。没事的,你们去玩吧。” 离开时,江嘉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元娘的胳膊。 林五娘忽然闷闷不乐地说:“嫁人好可怕,大姐姐虽然说没事,其实都是宽慰我们。窦凤澜这人刻薄的很,回头肯定会刁难大姐姐,姑嫂之间,小姑子天然占上风,尤其窦三夫人不是个拎得清的。大姐以前挺爱笑的,可自从嫁人之后,笑容越来越少,又至今没个孩子,日子更加难过,人明显憔悴了。” 末了,林五娘恹恹道:“看着大姐,我就一点都不想嫁人,一辈子在家做姑娘多好,每天吃喝玩乐,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林四娘神情渐渐萧瑟,眉宇间心事重重。 江嘉鱼心情顿时复杂,恐婚,不分古代现代,也许古代更甚,因为婚姻制度对女子更不友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就盲婚哑嫁,先婚后爱天选之女,相敬如宾谢天谢地,将就凑合世间常态。 最怕遇上人渣,而你沦为人渣的私人财产,做小伏低伺候他伺候他全家是你的义务;拼死拼活替他生儿子是你的使命,生不出儿子就是你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全家对不起他家祖宗十八代;他要是有两个闲钱大概齐会给你找数个异父异母好姐妹,管教她们以及她们的娃就是你的责任。要是个没钱的,等他揭不开锅,还能把你租赁给其他男人换钱,他为老鸨你为娼妓,美名其曰典妻。 离婚,倒是能离,可在这个结婚没自主权的时代,女子当然也没有离婚自主权,得看娘家的权钱势以及对你的爱有多少。 不幸,她现在就是名古代女子,年仅十五,竟然已经是适婚之龄!!! 一直都没什么真实感,抱着没准睡一觉就又穿回去了心态的江嘉鱼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头悬利剑。虽然父死母亡,但她依然没有婚姻自主权,权利在临川侯手中。她觉得只要‘价钱’合适,这糟老头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卖’了她。 如是一想,江嘉鱼整个人都不好了。 * 回到临川侯府的林二娘如同一枚炮弹扑向小耿氏:“阿娘。” “这是怎么了?哎呦!”小耿氏被林二娘撞翻倒在榻上,母女俩滚作一团,哎呦哎呦连声叫唤。 瞧着五短浑圆的母女俩手忙脚乱坐起来,林三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坐正之后,小耿氏心疼地搂着红着眼睛林二娘:“这是怎么了,出门时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咦,你衣裳怎么换了?” 林二娘哇得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道:“她们害我掉水里,她们害我出丑,她们都嘲笑我,她们都看不起我,就连大姐都看不起我。阿娘,我一定要嫁给崔郎,我就要气死她们嫉妒死她们。” 颔首低眉的立在一边的林三娘嘲讽地勾起嘴角,她可真敢说,怎么不说她要当皇后娘娘。 饶是脑子不咋灵光的小耿氏都傻了眼,深恨林予礼害人不浅,干嘛要把崔劭带回府里,以至于二娘丢了心。 若是旁人,她说什么都要想方设法让女儿得偿所愿。然那崔劭何等人物?父为清河崔氏家主,高居相位,母族乃陇西李氏。他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大理寺少卿,便是安乐公主想招他为驸马,崔劭辞,安乐公主也只能铩羽而归另嫁他人。金尊玉贵的公主都看不上,更遑论她的二娘。 小耿氏苦着脸劝:“不是阿娘不愿你心想事成,娘也想你嫁崔少卿,可崔家眼高于顶,非世家女不娶。” “我不管,我不管,除了崔郎,我谁都不嫁,我就要嫁崔郎!她江嘉鱼一个克夫克母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都能嫁给大哥,为何我就嫁不得崔郎,我可是侯府嫡女!”林二娘扭着身子声嘶力竭。 林三娘满眼匪夷所思,她怎么敢和江嘉鱼比,人家长什么模样,她长什么模样。江嘉鱼和大堂哥是嫡亲表兄妹,她和崔劭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两人有如云泥之别,凭什么她就觉得自己配得上。 拉着小耿氏闹的林二娘无意中瞥见林三娘神色,一股邪火腾地往上窜,冲过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毫无防备之下,林三娘被扇倒在地,她捂着脸,惊恐望着面目狰狞的林二娘。 “贱人!”居高临下的林二娘又是一脚踹在林三娘胸口,还要再踹,“凭你也敢嘲笑我!” 林三娘的生母白姨娘急忙扑过去,她不敢阻止暴怒之中的林二娘,只敢趴在林三娘身上,硬生生替女儿挡下一脚:“二姑娘息怒,二姑娘息怒。” 林二娘一肚子的怒气,息不了,正撞枪口的林三娘母子便成了现成的出气筒,被好一顿乱踹。 白姨娘一边竭力护着林三娘一边哀哀求饶,被她护在身下的林三娘红着眼,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 小耿氏一脸无所谓地坐在那儿,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白姨娘是她陪嫁婢女,要不是她开恩,早就配了小厮,然后生一窝奴才秧子,世世代代为奴为婢,岂能当上姨娘吃香喝辣,生个女儿还是侯府贵女。如此大恩大德,挨她家二娘几脚又算得了什么,多得是人想挨还挨不上呢。 踢了好几脚,林二娘胸口那口窝囊气才算是顺了,喝骂:“你再作怪啊,再作啊,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脸色惨白的白姨娘顾不得身上剧痛急声辩解:“二姑娘明鉴,三姑娘岂敢。” “二姐误会我了。”林三娘爬起来跪在地上泣声,“我便是向天借胆也不敢对姐姐不敬,我是笑崔氏固守门第之见,现如今寒门崛起,早已经不是世家唯我独尊的世道,李氏卢氏郑氏等大姓纷纷与寒门庶族通婚,也就崔氏还顽固不化。” 林二娘眼前一亮,时移世易,世庶不婚早已经是老黄历,李卢郑能打破规矩,崔氏为什么不可以。计上心头的林二娘心潮澎湃,急切切打发:“姑且信你一回,你们退下吧。” 林三娘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巨大的怨愤腾起。二娘说她信了,可她一句道歉安抚的话都没有,彷佛她们母女这一顿毒打不值一提。 打发走林三娘母女,林二娘拉着小耿氏,铿声:“阿娘,我必要嫁给崔郎,不然我就,我,我投井自尽去。” 这样拙劣的威胁,小耿氏却信以为真,她哭骂:“你个孽障,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林二娘头一昂,梗着脖子道:“与其嫁个凡夫俗子,庸碌一生,我宁肯去死。” 小耿氏五内俱焚:“你逼我有何用,我若是有法子,难道不想你嫁得好,可那是崔氏,我有什么法子,就是你祖母也没办法啊。” “当年阿耶不也没想娶阿娘,最后阿娘还不是嫁给了阿耶。”林二娘振振有词。 哭到一半的小耿氏愣住,慢慢臊红了脸,“你你你”了半天都没下文。 林二娘缩了缩脖子,觑一眼小耿氏:“现如今阿娘不是过得挺好,诸位姨母中,就数阿娘过得最好,她们都得巴结您,指望着您指头缝里漏一点给她们,我也要做姐妹中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小耿氏怔住,当年林叔政不想娶她,就连她那好姑母其实也不想,嫌弃耿家寒微,一心想给林叔政娶个高门贵女。可她是耿家的女儿,当年若非她祖父心善收留林家孤儿寡母,林家母子早就饿死,耿家对林家可谓是恩重如山。人尽皆知林叔政要了她的清白,林家怎么可能不给耿家一个交代。不然她就一头撞死在林家门前,让世人都瞧瞧林家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刻薄嘴脸。 最后,林叔政只能娶她进门,虽然夫妻离心,可一点都没妨碍她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这些年纵有些不如意,可也比姐妹们好得太多。所以她从未后悔当年的算计,只遗憾没能如愿算计到林伯远,不然她现在过得更好。 “你容我想想,好好想想。”小耿氏明显动了心,实在是自己的成功例子太过诱人。 * 白姨娘手指沾着药往林三娘脸上抹,可那面颊上的泪水刚擦干又重新被打湿,白姨娘的眼眶跟着湿了:“别哭了,再哭不好上药,明天这脸得肿成什么样。”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不绝,林三娘木着脸,声音嘶哑:“阿姨,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姨娘手指颤抖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再忍忍,忍忍,你都十七了,左右不能把你留在家里一辈子,就这一两年,肯定会把你嫁出去,嫁出去就好了,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起来。” “万一没等到嫁出去,我就被二娘打死了怎么办。”林三娘脸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绝望,与她年轻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她扯了扯嘴角,“其实死了也好。” “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小孩家家不要胡说。”白姨娘抖着手擦林三娘面上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她声音慌得厉害,“你别胡思乱想,不会的,她们不敢,她们怎么敢!” “不敢?”林三娘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像是恐惧又像是嘲讽,“二弟死了,六妹死了,她们还不是神气活现地活着。” 白姨娘霎时遍体冰凉,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只要你听话,听话就好了,二娘性子暴烈,你千万不要触她霉头,阿姨知道你在二娘手底下难熬,你忍忍,再忍两年就能熬出头了。是阿姨没用,阿姨对不起你,让你托生在我肚子里,你为什么要托生在我这个没用的肚子里,你要是托生在长房那几个姨娘肚子里多好,四娘多神气啊。我就不该当姨娘的,我对不起你……” 白姨娘越说越乱,眼泪越流越凶,直至泣不成声。 “才不是,”林三娘抱住哭到抽搐的白姨娘,“这个姨娘不是阿姨要当的,是夫人逼你当的,她自己被父亲厌恶,就想用你留住父亲,抬举了你,又嫉妒你折磨你,都是她,都是她害你!总有一天我……”剩下的话被白姨娘的手堵在嘴巴里,“不许说,想都不许想!”白姨娘真的怕极了,怕到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惟恐被小耿氏听去,害了女儿。 “阿茵,你乖,你听话,别跟二娘作对,这十几年你都熬下来了,不差这一两年了。你父亲是个不管事的,咱们娘俩的命,你的婚事都捏在夫人手里,绝对不能得罪她们母女,你知道吗?阿姨求你了,你听阿姨的话,不要犯犟。” 白姨娘近乎卑微地哀求,穷尽她所有的见识,她只能想到逆来顺受这个办法保护女儿。 林三娘痛苦闭上眼,为什么,她的父亲会是这样凉薄无情的人?都说大伯父荒唐,可大伯父从不漠视庶出子女也不许别人怠慢。林四娘刚管家那会儿,厨房的陈婆子仗着祖母的势刁难四娘,大伯父知道后,捆了陈婆子当着阖府下人的面打板子。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就是欺负我家四娘的下场,老子的种,你们也敢欺负,想死老子送你们上路。”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幕,大伯父翘着二郎腿靠着太师椅,明明吊儿郎当却像座大山一样巍峨可靠。 祖母气得半死又如何,之后无人再敢刁难四娘,因为他们怕被大伯父打个半死再卖出去。所以,虽为庶女,林四娘堂堂正正地活着。而她那个所谓勤奋好学的父亲,活着跟死了一样,于是她也活着跟死了一样。 如果大伯父是我的父亲该多好,我也能活得像个人。 白姨娘堵着林三娘嘴巴的手不知何时移开,听着女儿不知不觉说出口的心声,她霎时心如刀绞,痛到几乎窒息:“再忍忍,你再忍忍,你好好孝顺侯夫人和夫人,看在你孝顺的份上,她们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就能抬头挺胸做人。” 这些年,她当牛做马伺候小耿氏,不就是为了女儿有一个好归宿,为此,她一个正眼都不敢多看林叔政。林叔政是个凉薄无能的,当年雪姨娘那般得宠,膝下还有庶长子二郎和七娘。可结果呢,二郎死得不明不白,雪姨娘被小耿氏划花了脸,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七娘活成了木头人。而曾经把她们当成心肝肉一样疼的林叔政在雪姨娘毁容之后,对母女俩不闻不问,任由她们被小耿氏作践。从雪姨娘身上,她就知道与其讨好林叔政还不如讨好小耿氏。 继续像条狗一样讨好她们,换一门好亲事? 林三娘眼神中不见丝毫希冀,只有迷惘,可万一是门坏亲事呢,那她这十几年摇尾乞怜就是为了从狼窝逃进虎穴吗? 第11章 第十一章 乞巧宴,自然少不得对月穿针以求心灵手巧,所以从李府回来,已经是月上枝头。 贺嬷嬷没跟着去,便问:“郡君今日玩得可好?” 江嘉鱼懒洋洋摊在榻上,她这一天可特么的太充实了,一颗心连着坐了两回云霄飞车,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还跟人吵了一架,想起吵架对象,江嘉鱼瞄一眼窗外古梅,安静无声,也不知在不在状态。 无疑,这是一个呱噪的妖精,特别爱在贺嬷嬷和林五娘科普时插嘴,两边各说各,导致她两只耳朵听不过来,脑袋嗡嗡嗡。 更可恶的是,大半夜也不消停,一会儿这两口子又打起来了啧啧啧果然又打床上去了,一会儿可怜呐可怜呐那不是你儿子那是你弟弟!昏昏欲睡的江嘉鱼瞬间精神抖擞,好在她不是需要早起的社畜,不然早晚要一天会因为睡眠不足猝死。 可有时候,他又会好几天不出声,宛如一颗普通的梅树,也不知道在干嘛。 “还行吧,就是跟大表姐的小姑子窦凤澜吵了两嘴。”江嘉鱼留意外头,夏末初秋的凉风掠过梢头,簌簌轻响。 贺嬷嬷皱了皱眉,小郡君性情温和,哪会主动起冲突:“可是窦家姑娘说了不中听的?” 江嘉鱼道:“她说外祖家是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被我和五表姐听见了,两边就吵了起来。” 【嘁~】 来了,江嘉鱼精神一振。 【林家好歹还占了个富贵,窦家连富贵都没啦,一群大老爷们除了败家啥本事都没有,靠典当祖宗基业装阔,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可叹老子英雄儿混蛋。】 这一刻,江嘉鱼彷佛听见:亲,您的金手指上线。 她真蠢,真的!怎么能把足不出户知天下八卦的梅树精当娱乐消遣,这分明是好大一根金手指! 对面贺嬷嬷则在说:“说的他们窦家生来富贵一样,也不过比咱们府上早崛起了四五十年,且就前头两代人有本事,第三代就开始走下坡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没个出息后生,等宁国大长公主去了,窦家就得沦为末流。如此形势,子孙后代不思与人为善,还处处树敌,果然是败落之相。” 江嘉鱼抛砖引玉:“那窦凤澜是个刁钻刻薄的,少不得回去要找大表姐晦气。我看大表姐那模样,似乎在窦家过得不太得意。” 贺嬷嬷轻叹:“旁的不说,单是成亲四年都无子嗣这一条就足够大姑娘受得了,何况无论大长公主还是她婆母窦三夫人,皆非心宽和善之辈。” 【那一家子缺了大德, 】梅树精不负金指手之名开始爆料,【明知窦九郎喜欢雌伏于男人之下对女人没兴趣,还是哄着骗着林元娘进了门。他们自己都管不住窦九郎,居然还有脸怪林元娘没本事笼络不住男人的心。那窦九郎更不是个东西,林元娘劝他两句,他就拳脚相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男人,哦,他本也不想当男人,他喜欢当女人!】 同妻!家暴! 江嘉鱼愕然:“林家就不管?” 这话其实接的是梅树精,不过无论是梅树精还是贺嬷嬷都没意识到,贺嬷嬷只当在问自己,她便道:“女孩儿嫁出去就是夫家的人了,不是太过分,娘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倾诉欲爆棚的梅树精虽知道问的不是自己,但他还是道:【耿家姑侄居然有脸说窦九郎喜欢男人总比喜欢女人好,男人生不出儿子威胁不到她正妻的地位,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哄住窦九郎生个儿子要紧。自家娃娃被欺负成这样,连个屁都不敢放,还要给他生儿子,生啥儿子,趁没孩子赶紧跑才对。蠢而不自知还自作聪明,不去找林老头讨主意,在那里出馊主意。】 江嘉鱼心念一动,临川侯不知情? 翌日,从祝氏那里逃到沁梅院偷懒的林五娘察觉到江嘉鱼兴致不高,少不得要问问。 江嘉鱼没法实话实说,只能道:“大概是昨天玩的太久,有点累到了。” “你这身子也太弱了,这可不行,我教你练剑吧。”林五娘自告奋勇,跃跃欲试。 江嘉鱼敬谢不敏,她这老胳膊老腿的,散步最适合。 林五娘不肯放弃,还想摆事实讲道理,被突然前来的大耿氏婢女连枝中断。 连枝屈膝见礼:“夫人请郡君和五姑娘去一趟墨韵堂。” 林五娘纳闷:“祖母叫我们是有什么事?” 连枝回道:“奴婢不知。” 【哦豁,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差点以为那蠢娘们想转性当好人了。】 江嘉鱼听见了梅树精兴奋的声音,宛如终于等到八点档狗血剧开播,她眼皮子跳了跳,等着金手指指点迷津。 林五娘挪到江嘉鱼身边,小声道:“难不成是为了二姐的事?” 梅树精:【有可能!】 江嘉鱼卸了劲,合着他也不知道,纯属看热闹。她对林五娘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自己硬要跟着去,自己掉的水。” 梅树精老气横秋:【小姑娘年轻了吧,想为难人,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江嘉鱼暗道也是。 林五娘站起来:“去看看就知道了。” 鉴于林銮音曾把耿氏一系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再思及梅树精对老耿氏的评价,除了贺嬷嬷外,江嘉鱼还带了以桔梗为首的八个武婢。 只带了玛瑙在身边的林五娘顿时有种她们是要去闯龙潭虎穴的错觉,那她是不是也得当场借几个婢女婆子壮声势。 梅树精:【诶呦,这是准备打起来吗?】 声音里那股子兴奋令江嘉鱼嘴角不禁抽了抽,跟着吃了那么多的瓜,竟然被当成了待吃的瓜,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沁梅院,走出三四丈远,便再也听不见梅树精的声音,这妖精似乎有千里眼顺风耳,倒没千里传音的本事。 到了墨韵堂,大部队留在廊下等候,江嘉鱼带着贺嬷嬷,林五娘带着玛瑙进屋。 坐在上首的大耿氏面罩寒霜,说起来,这还是江嘉鱼入府半个月以来第二次见大耿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特特把她和五娘叫来。 不待江嘉鱼和林五娘请安,大耿氏含怒的声音便响起:“看你们干的好事,竟给家里惹来这么大的祸事,你们可知错?” 江嘉鱼和林五娘对视,四眼茫然,性子冲的五娘硬邦邦道:“还请祖母明示,我们犯了何错。” “宁国大长公主都与我说了,你们竟敢欺辱窦家汪家许家白家何家的姑娘,你们怎么敢!”大耿氏气得拍桌。 她受邀前往宁国大长公主府,才知道江嘉鱼和林五娘昨天闯下大祸,一气得罪了那么多高门贵女,这两个丫头被林伯远和林伍英惯得不知这西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早晚要祸及满门。 林五娘莫名其妙:“分明是她们先嘲笑二姐还带上家里,我们……”还没说完就被大耿氏厉声喝断,“大长公主说得明明白白,你打量着我不知道就想在我跟前颠倒是非倒打一耙,你阿耶阿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一听带上父母,林五娘就要发火,却被江嘉鱼拉了拉手,她平心静气地问:“请问外祖母,大长公主是怎么说的?” 怒火高涨的大耿氏一愣,她冷冷一笑:“凤澜几个听见你和五娘嘲笑二娘落水出丑还痴心妄想崔少卿,她们出声制止,反倒被你们奚落一通,你们好生威风。” 这倒不是宁国大长公主故意颠倒黑白,而是她听下人禀报窦凤澜哭哭啼啼。大长公主素来疼爱这个活泼爽利会来事又漂亮的孙女,指望她嫁入高门帮衬家族,自然要招来问一问。 窦凤澜哪敢说真话,索性来了个张冠李戴。宁国大长公主本就因为之前的小尴尬恼怒江嘉鱼,一听更是气上加气,越想越气不过,就邀大耿氏上门,然后绵里藏针发作了一番。大耿氏又惊又恐,再三保证会亲自带着江嘉鱼和林五娘登门道歉。 江嘉鱼和林五娘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可真敢说,还要求她们上门道歉,这得多厚的脸皮。 “外祖母只听了他们窦家一面之词就认定我们错了,为何不听听我们的说法。” “宁国大长公主何等尊贵人,窦家何等显耀门第,难道还会冤枉你们两个还会欺骗我不成。”大耿氏横眉立目,“你们赶紧随我去窦家赔礼道歉,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道歉!”林五娘不敢置信瞪大眼,叫起来,“凭什么要我们道歉,分明是窦凤澜她们先嘲笑二姐还把我们整个林家骂了进去,别说我们只是骂回去,就是打她一顿,都是她活该!” “打她!谁给你的胆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你这是要害了整个林家!”大耿氏怒不可遏。 看着如临大敌彷佛得罪窦家分分钟要被抄家灭族的大耿氏,江嘉鱼懵懵地看向贺嬷嬷,大耿氏口中说的那个窦家和贺嬷嬷梅树精说的是同一个窦家吗? 贺嬷嬷眼含讥诮,十几年的继母女斗法,坏的不仅仅是她家夫人的名声,还有大耿氏自己的名声。又有小耿氏不知廉耻自荐枕席逼婚,心狠手辣虐待姨娘庶出,耿家姑侄的名声早已经臭不可闻。 凡是体面人家都不屑于与耿氏姑侄往来,与她们来往的都是地位不高且还有求于林家的后宅夫人。如此一来,姑侄俩被捧的越来越蠢钝,窦家又惯会拿腔作调虚张声势,没见识的耿家姑侄可不就把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窦家当成权势滔天的高门显贵。 所以,大耿氏听不进任何解释,她打心眼里认定尊贵的窦家不会错,错的只能是郡君和五姑娘。且大耿氏私心里还巴不得姐妹俩犯错,好让她拿来大做文章,发泄往日怨恨。 贺嬷嬷福礼,沉声道:“夫人容禀,登门致歉事关体面,我家郡君虽为弱质女流,却代表整个江氏,不如等侯爷回来,再做决断。” 大耿氏冷笑:“别以为侯爷会护着你们,兹事体大,侯爷头一个饶不了你们,你们就给我跪在这儿等着。” 林五娘才不干,刚嚷嚷了一句:“我们又没错,凭什么让我们跪。”就听旁边的江嘉鱼咳嗽起来,转脸只见江嘉鱼一边咳一边捂着胸口,彷佛喘不过气来,她登时慌了神,“表妹?表妹!” “郡君?”贺嬷嬷一把扶住江嘉鱼,江嘉鱼顺势靠上去,似乎已经咳到无力站立,暗地里捏了捏她的腰。 贺嬷嬷略一怔忪,突然想起当年夫人也没少用类似的招数,心酸又好笑,连忙配合地疾呼:“快来人,郡君咳疾犯了!” 等候在长廊下的桔梗等人迅速冲进来,在贺嬷嬷的指挥下抱起江嘉鱼就往外冲,林五娘紧紧跟上。 一群人哗啦啦冲出正房,往日记忆复苏的贺嬷嬷彷佛重回当年,唱唸做打:“我的小主子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老奴可怎么对得起公爷夫人……”贺嬷嬷暗暗咬牙,小郡君脾气好,你当病猫好欺负,今日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坏了你这些年修身养性攒下的名声。 大耿氏懵在那里,直到屋子里空了才反应过来,气得胸膛起伏,抓起茶盏狠狠往地上砸:“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回到沁梅院,江嘉鱼的咳疾不药而愈。 林五娘当然反应过来了,捧着肚子笑趴在桌子上:“原来你是装的,哈哈哈哈哈哈,你装的可太像了,把我都吓坏了。” 咳得嗓子眼发干的江嘉鱼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不装病难道等着你这个炮筒子跟大耿氏吵起来,孝道之下,到底吃亏。 “嬷嬷,你可知外祖母为何那般畏惧窦家?”江嘉鱼问贺嬷嬷,林五娘也好奇起来,窦家虽然是公府,还有个大长公主撑腰,可真论起实权来,还不如他们林家呢。 贺嬷嬷就如是这般一说。 江嘉鱼再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都阴谋论以为大耿氏是故意夸大其词想收拾她们敲山震虎,合着她高估了大耿氏的智商,人是真把个狐假虎威的狐狸当成老虎了。 “就算窦家真有她以为的那么厉害,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吧,这不就跟二娘一样,窝里横外面怂。”林五娘啧啧两声。 梅树精接茬:【她还整天嫌弃林二娘窝里横嘞,殊不知就是随了她自己,上梁不正竟然有脸嫌弃下梁歪。】 贺嬷嬷忍下笑,严肃道:“五姑娘,那是长辈,这话可不能说。” 林五娘吐了吐舌头,嘿嘿笑。 “淼淼!”林伯远心急火燎冲进来,“她怎么你了,我,”话没说完就见江嘉鱼好端端坐在那儿,林五娘笑嘻嘻,气氛明显轻松愉快。林伯远愣了下,他正和老韩喝酒,下人就匆匆忙忙跑来说外甥女被大耿氏叫走了,这老妖婆定是不安好心,遂他立马赶回来,“不是说你被抬着从墨韵堂出来?” 林五娘迫不及待解惑:“表妹装的啦,还好表妹机灵,不然我们现在还跪着呢。” 林伯远眉毛一横:“她让你们跪!把她能耐的,理由呢?”问清楚才好去算账。 林五娘小嘴叭叭:“都是窦凤澜……” “道个屁的歉,窦家给我们道歉才对。在家里把她能的,对着外人怂成这样,林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林伯远摸摸嘴上小短须,一听外甥女没吃亏,他也不急了,“回头她肯定要找老头告状,你们先去把情况说明白,省得她恶人先告状。”林伯远幸灾乐祸,老头子自己娶回来的好表妹,让他吞苍蝇去吧。 果然回府的临川侯一听,整个头都大了一圈,压着火气,他好声好气对江嘉鱼和林五娘道:“你们做得很好,人家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你们若是转身离开装没听见,那不是识大体而是窝囊。之后还能据理反驳,堵得她们哑口无言,甚好。我们林江两家确实出身贫寒,这没什么可自卑,英雄不问出处,那些世家豪族,往上追溯,谁的祖宗不是贫寒之辈。”他不只口头表扬,还命人拿来两个红玉手镯作为奖赏。 拿着玉镯,江嘉鱼心道不愧是能白手起家打下这么大一份家业的人,人品暂且放在一旁,见识毋庸置疑。 林伯远阴阳怪气:“孩子当然是好孩子,可有些人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苛责孩子,还想带孩子登门赔礼道歉。哈,被人打了左脸还要伸出右脸再让人打,窦家人肚子里指不定笑成什么样了。” 临川侯糟心瞪一眼林伯远:“你少说两句,我自会处理。” 林伯远哼哼,偏要说:“管管吧,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再这样蠢下去,咱们家老老少少都别出去见人了。” 江嘉鱼偷眼看临川侯,那脸黑的呦,可以跟锅底媲美了。 恰当时,长随禀报:“侯爷,夫人在外面。” 大耿氏来了,她原本派了人在门房候着,只等临川侯回来就把人请到墨韵堂说事。可林伯远这个不要脸的,他自己亲自等着,抢先一步劫走了临川侯。大耿氏心知林伯远是要恶人先告状,立刻赶来。 临川侯没立时让大耿氏进来,总不能当着晚辈的面教训妻子,于是道:“你们回去吧。” 江嘉鱼纹丝不动:“外祖父,我还有事要禀。” 临川侯见她神色严正,眉梢轻抬:“何事?” 林五娘和林伯远也好奇看着江嘉鱼。 江嘉鱼要说的是林元娘的事。 一是为林元娘,物伤其类,同为女性,她做不到明知林元娘被同妻被家暴而无动于衷,哪怕碍着讨厌的大耿氏和小耿氏。她自顾不暇,能做的也仅仅是告知临川侯这个大家长,寄希望于他的良知。 二是为自己,她的未来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临川侯的良知多寡,所以她想探一探底,以便打算。 “昨日在李家,我无意中听见别人的议论,她们说窦九郎甚好男色厌恶女子,经常打骂大表姐。” 林五娘惊呼一声,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不会吧!” “窦九郎好男色,我倒是听说过,”林伯远皱皱眉头,“倒没听说过他还会打元娘。” 这下轮到江嘉鱼惊讶了,观林伯远神色听他语气,似乎好男色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好男风,这在当下的确不是个事,且还算的上是桩雅事。几百年时局动荡,造就礼乐崩坏,时人更放荡不羁。 临川侯目光沉沉看着愕然的江嘉鱼:“你听何人所说?” 江嘉鱼:“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夫人,我不认识。” “淼淼才来西都,不认识正常,没准就是他们窦家自己人,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可见窦九郎有多过分。”林伯远拿眼看临川侯,“你可得管管,传开了,都得当我们家男人是窝囊废,自家女孩被欺负了一声不吭。我们家可还有这么多姑娘没出嫁,不能被轻贱了。” 明明很正常的话,可从长子这张嘴里出来,临川侯就觉得嘲讽扑面而来,他没好气:“你闭嘴吧,老子做事不用你教。” 林伯远怪声怪气:“那是,您可是英明神武临川侯。” 江嘉鱼就见临川侯的脸又黑了,这父子俩相处方式还挺喜感。 从书房出来,江嘉鱼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大耿氏。大耿氏面沉似水,视线冷冷扫过不做停留,彷佛不屑一顾,径直走向书房。 再见大耿氏,江嘉鱼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耿氏长着一张精明严厉一看就不好惹非善类的脸,江嘉鱼一直拿她当宅斗高手看待,万万没想到她所有的精明都用在唬人上了,实际上是个蠢人。 “别理她,老头子这回动了真火,有她受的。”林伯远笑眯眯地说,心情美滋滋。 进入书房的大耿氏见临川侯神色不愉,冷笑一声:“我知道,必是两个小的说是凤澜先无状,你还真信了?” 临川侯也没客气,上来就是诛心之言:“我不信自己孙女外孙女,去信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大耿氏脸颊肌肉发僵,硬邦邦道:“大长公主何等尊贵人,还能冤枉她们两个。” “双方争执,自来没有只听一面之词就定对错的道理,谁还不是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说,”临川侯淡淡道,“好在当时还有第三人,留侯家的世子当时也在场,依两个孩子的话,窦凤澜那句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把留侯府也骂了进去,小侯爷当场就发作了窦凤澜,逼着窦凤澜道歉。是真是假,我厚着脸皮带你去留侯府亲自问一问便知。” 大耿氏脸色突变,无论是宁国大长公主还是江嘉鱼林五娘都没提起公孙煜,前者不知情,后者也没机会说啊,大耿氏上来就定了她们的罪,压根不愿意听解释。 大耿氏手心冒出潮汗,话说到这份上,她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被宁国大长公主骗了,错在窦凤澜,她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堪。 临川侯倏尔沉下脸:“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半点不听孩子的解释还想带着两个孩子上门赔罪,你可真不把我林家的脸面当脸面!” 大耿氏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大长公主那般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还能不给个交代吗?不然大长公主怪罪下来,岂不更难收场。我还不是为了府里前程考虑,两个小的胆大包天,为了一时意气得罪了窦家还有那么多高门,侯爷竟然还要袒护她们,如此下去,只怕终有一天会给府里惹来泼天大祸。” 临川侯厉声:“什么样的泼天大祸,抄家灭族吗?你个蠢妇!” 大耿氏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望着震怒的临川侯。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比你骨气,知道要维护家族脸面。你倒好,人家都指着你鼻子骂了,还要跪下去舔他们的脚底板,我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侯爷!”大耿氏匪夷所思地惊叫。 “不说谁对谁错,孩子之间的口角,派个嬷嬷过来说一句就顶天了,她居然把你叫上门教训,你还屁颠颠去了。”临川侯重重一拍案几,声色俱厉,“你是我林扬的夫人,不是她窦家养的一条狗,可以任由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她把你当狗,你也真把自己当狗了,这样侮辱你,你居然还想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去受辱,简直蠢不可及!” 大耿氏先是惊愕后是羞臊,整张脸都在发烫,双手发抖:“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羞辱我,”话音未落,屈辱的泪水滚落,“我还不是为了林家,窦家那样的门第,大长公主那样的贵人,岂敢得罪。” 临川侯匪夷所思:“怎么就不敢得罪了,窦家就是个绣花枕头,男人只会风花雪月,文不成武不就,全他娘的废物点心。大长公主更是个糊涂透顶的老娘们,倘若先帝尚在,还有几分体面,当今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她装什么大头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哑鬓、棉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君卓 100瓶;宝宝贝贝 30瓶;风影 16瓶;疯魔人间、35261881、哑鬓、流光 10瓶;蓝天 5瓶;花点点、空白 2瓶;℡可恶、秋水若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窦家,废物点心? 大长公主,糊涂老娘们? 大耿氏整个人生观彻底被颠覆,巨大冲击之下哭都忘记了,只会喃喃:“不可能,怎么可能!你骗我,你胡说!” “我吃饱了撑得骗你!”临川侯气极反笑,“就算窦家权势滔天,你至于低三下四成这样吗?林家有今天是老子拿命换来,不是跪着求来。你现在是一品侯夫人,不是三塘村那个村姑,是个当官的你就得跪。” 临川侯拍了下脸皮:“这张脸是我拿命拼回来,你倒好,上赶着让人踩,简直不知所谓!” 大耿氏满脑子都是窦家没她以为的显赫,自己白白讨好了这么多年,她难以接受,迁怒临川侯:“那当初嫁元娘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说什么,说窦家配不上元娘吗,窦家是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配元娘照样绰绰有余,”临川侯看着愤慨的大耿氏,理直气壮,“你也不用脑子想想,窦家要是真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他们还会聘元娘?老三一个九品芝麻官,老三家的,呵呵。”临川侯都懒得说小耿氏那个人了,那样的父母,大孙女又没有出众的才貌,嫁到窦家谈不上低嫁。 眼见大耿氏一幅他害了大孙女的嘴脸,临川侯来气,翻旧账:“当年我想把元娘嫁给秦坤,你们不乐意,火速定了窦九郎,生怕晚一步就被我强行嫁给秦坤。可人秦坤现在已经是七品校尉,前程可期。” “在你眼里,我的元娘就只能配一个乡野出身的穷小子!”大耿氏气急败坏。 “我当初不也只是个乡野出身的穷小子,嫁女又不是娶妇,首重能力,出身乃其次。男子只要有能力,早晚能博来前程。”临川侯暗自补充,娶妇才要重出身,出身决定了女子的教养,不然何以世人都想娶世家女。他们家就是现成的例子,大耿氏当了几十年的贵妇,骨子里还是那个没见识的村姑。几个儿媳除却小耿氏外皆出自体面人家,无不贤惠明理。 “博出来的才几个,多少人死在半道上,”大耿氏自有她的道理,“我知道,你就是不喜我这一脉,从不为我们用心谋划,不然我何以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稀里糊涂把元娘嫁到窦家。” “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的安排你肯听吗?你主意比天大,恨不得把元娘嫁到宫里当皇后,我没这本事让你满意。”临川侯额头青筋直跳,“你还好意思怪我对元娘不上心,我问你,元娘被窦九郎打,你知不知情?” 大耿氏眼底闪过心虚慌乱。 临川侯冷笑连连:“你有替元娘去窦家理论过吗,你甚至都不敢跟我说一声,就怕得罪你的好贵亲,你也就是嘴上疼疼元娘。淼淼无意中知道了,都晓得要告诉我一声,让我给元娘主持公道,可你这个祖母干了什么?” 大耿氏涨红着脸辩解:“我被宁国大长公主蒙骗,以为窦家权势滔天,强权之下,再心疼元娘也只能哑忍。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元娘是我亲孙女我怎么可能不疼她!”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临川侯语气阴沉,“要真为了这个家为了元娘,你怎么不管好二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你心里明白老三家几个嫁不好,索性就由着二娘胡闹,坏了全家女孩的名声,哪怕连累已经嫁出去的元娘也管不得,只想出心里那口气。” 大耿氏心口狂跳,矢口否认:“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临川侯冷笑:“我跟你认识五十年,我还不了解你。可惜你算盘打错了,因为你们耿家姑侄太出名,外头人说起来,多是说到底是耿家妇养大,鲜少说林家姑娘如何如何。” 大耿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好半晌才颤声:“你,你都知道,你明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 临川侯冷声:“我这里阻止你,你保准又得在其他地方生出坏心思。” 大耿氏目眦尽裂:“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 “别一幅受害者的嘴脸,是我让二娘胡闹?是我让你由着二娘胡闹?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滔天怒火席卷大耿氏,她尖声质问:“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凉薄无情,我阿耶对你恩重如山,要不是我阿耶,你和姑母早被林氏族人生吞活剥,哪有今时今日的风光!” 临川侯的父亲在他六岁上死于劳役,其叔伯欺耿家是逃难来的流民无根无基,不仅要霸占家中那几亩薄田,还要逼老耿氏改嫁鳏夫屠户换聘礼。 老耿氏的父母懦弱不敢反抗,是老耿氏的弟弟也就是大耿氏的父亲举着锄头从豺狼心性的林氏族人手中救下临川侯孤儿寡母,还将他们接回耿家照顾。若无大耿氏的父亲,老耿氏大概会是被屠户打死的第三个妻子,而临川侯也会被族人卖掉为奴。 想起过往,临川侯眼神暗了暗:“要不是看在舅父面上,你以为我能容忍你们姑侄俩到今天。当年你收买廖稳婆,想让陈氏一尸两命,最终导致陈氏难产而亡。” 大耿氏脸色瞬间煞白,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临川侯语气森冷:“銮音私下找过廖稳婆,要不是我替你遮掩,銮音早杀了你为她阿娘报仇,就是三郎九郎连带整个耿家怕是都不得善终。” 大耿氏重重打了个寒战,后怕以及庆幸交织,后背不知不觉冷汗密布。 临川侯不掩厌恶之色:“当年我压根就不想娶你,你们心里清楚,却趁我在外打仗拿公鸡代替我拜了堂弄成事实,看在舅父面上,我只能认了。” “你苛待銮音姐弟甚至想害了他们,要不是舅父求情,我早就休了你。” “也是因为舅父求情,你侄女做下那等不要脸的事,我还是捏着鼻子让她进了门。” “还是看在舅父面上,你侄女残害子嗣,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下她。” “舅父收留我们母子,将我养大。我供养整个耿氏四十年,让耿家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对你们种种恶行一再忍让,难道还不够报答那七年养育之恩,非要把整个林家都被你们耿氏女祸祸了才算够!”临川侯拍案而起,“把你们这些年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我就是把你们姑侄一块休了,都没人会说我忘恩负义。”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大耿氏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凉,整个脑袋彷佛被冻住,除了恐惧生不出任何其余的念头。 临川侯阴森森道:“你好自为之,要是再仗着舅父恩情胡作非为,便是舅父从棺材里爬出来,我都不会再手下留情。”人情越用越薄,窦家的事成为最后一把刀,磨光他对耿氏一族的感恩之情。 大耿氏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惊惧望着面容肃杀的临川侯,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彻骨。 大耿氏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整个人彷佛吓破了胆。她真的怕了,她所倚仗的就是亡父对临川侯的恩情,每一次靠着亡父,她都能逢凶化吉,以至于给了她可以一辈子靠下去的错觉。 可临川侯却告诉她,靠不住了,那她该怎么办?后半生就这么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看陈氏洛氏子孙的脸色过日子,不只她要这样,她的子孙后代也要如此。 死死咬着唇的大耿氏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她缓缓摇头,不,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 撕破脸下了最后通牒,通体舒畅的临川侯就把这一茬抛诸脑后,转而考虑另外一件事。 据五娘所说,最后多亏公孙煜压着窦凤澜道歉,沉吟片刻临川侯招来人,吩咐备上一份不轻不重的礼送去留侯府,以示感谢。 一来,既然知道了,总得有所表示,留侯毕竟是他顶头上司。 二来嘛,试试看能不能当做一个契机,拉近与留侯府的关系。 这世道,怕是安稳不了太久了,龙椅上那位,临川侯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半点没遗传到先帝的英明神武。 三年前的雁门关之乱就是皇帝自己作出来,永业八年,皇帝闻河东郗氏女才貌双全,想纳为妃。郗氏家主以早已经定亲为由推拒,匆匆将女儿嫁给太原王氏嫡幼子。世家拒婚皇室这种事并非新鲜事,一般也就冷上几年稀里糊涂过去了,不然还能怎么办,砍了吗?世家互为姻亲各个身居高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偏就是不信邪,他趁宫宴之际,凌|辱了已经嫁作王氏妇的郗氏女,还堂而皇之把郗氏女留在宫中封为贵人,两日后,郗氏女割颈自尽。 整个朝堂都炸了,各方人马轮番上阵谏言皇帝,御史直接在朝会上怒骂皇帝昏庸无道,被恼羞成怒的皇帝当场拔剑斩杀。一连杀了六位御史五位大臣四位史官,其中就包括郗氏女的父亲和丈夫,皇帝终于逼得文武百官闭上嘴。 此后一年,王氏和郗氏在皇帝打压下日渐没落,不复往日辉煌,皇帝越发放诞荒淫。 不曾想,王氏郗氏竟然丧心病狂勾结突厥意欲颠覆乾坤,倾两大家族百年之力造反。要不是江氏一族悍勇,只怕皇帝早已经身首异处,中原又将重现当年五胡乱华生灵涂炭的惨状。 经此一乱,皇帝对世家又惧又恨,一面不敢再欺世家太甚,一面大力提拔寒门。 留侯公孙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皇帝重新晋封为太尉,任武官之首,统天下兵马。留侯本就是先帝留给皇帝的定海神针,只皇帝刚愎多疑,怕深得军心的留侯功高盖主,留侯是个知情知趣的,主动病退致仕保全了体面。 世事无常,颐养没几年,又被四面楚歌焦头烂额的皇帝拉来救火,要不是留侯殚精竭虑帮皇帝定江山,这朝纲天下说不得已经乱了。 临川侯眯起眼,眼底闪过精光。以他之见,早早晚晚还是得乱。偏江氏陨灭,林氏落单,再寻强援迫在眉睫。留侯府小侯爷尚未婚配,他家五娘亦然,既有这么一份善缘在,试一试无伤大雅,成则再好不过,不成也无损失。 “可惜了呢。”临川侯喟然叹息,当日最出彩的是淼淼,论容貌淼淼更是在五娘之上,少年人嘛,更可能会喜欢淼淼这样的,可惜淼淼被老大这个糊涂蛋自作主张定给予礼,其实二人各自嫁娶才是对林家最有利。 第14章 第十四章 “你可真沉得住气,从昨天到今天,大姐的事情一点口风都不露。”林五娘不高兴,觉得江嘉鱼没把自己当好姐妹,有秘密不告诉她,枉她知道啥都分享。 江嘉鱼连忙解释:“一来我不确定真假,二来不是什么开心事,何苦告诉你让你和我一样不舒坦。” 心里确实因为林元娘遭遇难过的林五娘立刻释怀,闷闷不乐:“那窦九郎生得人模人样,哪想到是人面兽心,竟敢打大姐,算什么男人!” 见五娘的关注点也只在于家暴而不是好男风,江嘉鱼直接问:“你就不觉得窦九郎好男风还要娶妻也很过分吗?” “啊?”林五娘呆了下,愣愣道,“很多人都这样啊。” 这下轮到江嘉鱼呆愣,不可思议反问:“很多人都这样?!”难道她穿的是个天下大同的世界? 林五娘才想起她失忆不知世情,遂解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些世家子弟学女子涂脂抹粉,以白皙文弱为美。上行下效,阴柔美男子大行其道,一个个比女人还女人,也就没女人的事了,男风就此盛行,反而还被当做雅事,外头南风馆开的比妓馆还多。” 江嘉鱼骤然生出一种,原来我才是最封建那一个的感觉。 “原来你也觉得过分,其实我也觉得挺过分的,又是男人又是女人,恶心死了,可大家都觉得挺正常。”林五娘眉头显而易见地皱了皱,“日后我的夫婿若是这样,我肯定不能忍,哪怕他找女人我也不能忍。” 江嘉鱼终于不觉得孤单了,宽慰她:“五舅父五舅母身为过来人,肯定会给找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 林五娘苦笑了下:“我阿耶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只是没弄到阿娘跟前罢了。用我阿娘的话来说,男人只有躺在棺材里才会老实。”正是因为如她父亲这般世人眼中的好丈夫都不过如此,她才会害怕嫁人,她怕自己连父亲这样的丈夫都遇不到。 江嘉鱼整个人都不好了,林伍英是她知道的唯一专一的男人,如今这根独苗苗也枯死了,这个世界还能不能给人留一点美好希望了。 和林五娘分开,江嘉鱼恹恹往沁梅院走,离着老远就听见老梅树激动亢奋的声音:【你,你,就是你!你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 江嘉鱼脚步骤停。 【你别装啊,老夫听得清清楚楚,你跟林老头说你在李府听见别人议论窦九郎,可你昨天还不知道,那都是老夫说哒。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能听见老夫的声音?】 江嘉鱼恢复如常,继续往前走,她早已经做好露馅的准备,或者该说是主动露馅。摆在眼前的金手指,为何不用,用得好,她事事都能料敌先知,光想想,就觉得安全感爆棚。 唯一没准备好的是,这梅树精越来越不像有七百六十五岁的高龄,这股跳脱劲,倒像五六七岁。转念一想,梅树精这个情况就像某些宅男宅女靠着网络知天下事但是没有任何社交,心性上难免单纯。 【你莫非也是精怪,嗯,你生得这般貌美,难道是狐狸精!】 江嘉鱼脚步一趔,姑且把这当成赞美吧。努力无视梅树精的大呼小叫,回到沁梅院后,江嘉鱼停在梅树前,故作深沉一分钟,有感而慨一般叹息:“这世道女子难为,妻子更难为。” 贺嬷嬷心头酸涩,如果郡君和五姑娘一样,追求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的确难为。即便对林予礼的人品有信心,但是不纳二色无异生之子这样的事,她并不敢做保。旁的不提,单单是郡君体弱,恐怕不利于子嗣,届时岂能强求。 江嘉鱼突然另起话题:“我记得舅父说这梅树有好几百年了。” 贺嬷嬷回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但是具体多少年谁也不确定,只瞧这树干,百来年肯定是有的。” 江嘉鱼铺垫:“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是树老有灵性,许愿很灵,不知道这棵灵不灵?” 贺嬷嬷随口道:“郡君许一许不就知道了。” 江嘉鱼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出真实目的:“那你们不许偷听啊。” 贺嬷嬷失笑,带着桔梗等人退下,以梅树精为中心的一丈之内,只剩下一人一树。 梅树精迫不及待:【好了好了,她们都听不见了,你可以说话了,你到底是不是狐狸精?】 江嘉鱼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做祷告状,低声道:“不是。” 【那你是什么妖精?】 江嘉鱼:“我是人。” 【人精?人也能成精?】 江嘉鱼:“……” 【你只是人?】梅树精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不可思议。 江嘉鱼嗯了一声,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那你怎么能听见老夫说话,其他人都不行?】 江嘉鱼猜测这可能是穿越福利,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她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能听见其他妖精说话吗?】 江嘉鱼精神一振,彷佛看见了很多金手指在对她招手:“我只听见过你,还有其他妖精?” 【老夫不知道,老夫没见过,这么久以来能和老夫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江嘉鱼不禁同情,孤独地活了七百六十五年,虽有看不尽的八卦,却没个说话人,大概很寂寞吧。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桩新闻,有家公司发起一个活动,要求参赛者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可以上网看电视听歌看八卦但是不能与外界交流,只要能坚持一年就能拿到一百万奖金,可好几年了,这一百万都没被带走,那家公司报名费倒是挣了不少。 一年都难以忍受,也不知道这七百多年,梅树精是怎么熬过来,怪不得那么八卦,虽然一口一个老夫,可性格嘛,有亿点点天真。 江嘉鱼笑得十分亲切友好富有爱心:“那以后你想找人聊天,就找我啊。” 树梢无风自动,彷佛喜悦,梅树精说:【好啊。】 然后江嘉鱼提了个小小的请求,不要半夜三更吃瓜。虽然瓜很甜,但是她不想猝死。 梅树精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不好意思:【老夫以前不知你能听见,并非有意影响你就寝。】 江嘉鱼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也是我自己胆小,不敢表露。”她开始拍马屁,“可这么久接触下来,我知道你不是话本子里那种会吃人的坏妖精,就不怕了。” 梅树精:【嘁,那些穷书生就会胡编乱造,我们妖精才不吃人,我们吃的是日月精华。】 江嘉鱼点头,这才是正经妖精嘛。 “说起来今天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大表姐处境那么难。” 梅树精洋洋得意:【都城内没什么事能瞒过老夫。】 江嘉鱼双眼亮晶晶: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谈得怎么样了,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大表姐的事情。” 刚夸下海口的梅树精麻了,猝然发现江嘉鱼能听见他说话,他太过兴奋,光顾着关注她了,哪有心思留意还在书房里的临川侯和大耿氏,连忙去听,两口子已经散了。这当然不能说,妖精的体面不能丢。 【我会留意着,有消息了告诉你。】 江嘉鱼甜甜一笑:“那辛苦你了,谢谢呐。” 其实江嘉鱼还有很多疑问,关于梅树精自身也关于其他,不过她懂适可而止的道理,来日方长,且不着急。 第15章 第十五章 公孙良下衙回府,管家满脸带笑上前:“侯爷,临川侯送来谢礼,谢咱们家世子爷前日在李府仗义出手帮了他们府上姑娘。” 一听姑娘,公孙良顿时来了精神,一点都不觉得累了:“他还能帮姑娘,怎么帮的?” 管家脸上都是欣慰笑容,彷佛自家的猪终于知道拱白菜:“临川侯府的下人道是窦国公府的姑娘讥笑林家寒门,咱们世子爷押着窦家姑娘向林家姑娘道歉。” 公孙良不禁想起朝上世家寒门党争激烈,寒门内部老牌勋贵和新晋勋贵又互不顺眼,不禁长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压下烦心的政事,公孙良继续关注儿子:“阿煜就是前天开始不对劲,莫不是与此有关?” 管家笑眯眯地说:“侯爷问问便知了。” 公孙良一边念叨着孩子大啦不肯跟耶娘说心事了,一边往公孙煜住的瑞云斋走。 失恋小伙公孙煜正躺在屋顶上忧伤,有一下没一下撸着趴在胸口的波斯猫,大概是被伺候舒服了,波斯猫喵喵叫了两声,奶声奶气得很。 公孙煜视线往下垂,对上波斯猫浑圆的蓝眼睛,又想起了那个声音柔软可怜的小姑娘。湖石背后荏弱无辜楚楚可怜,芭蕉丛旁伶牙俐齿盛气凌人,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同一个人,可柔可刚,是如此可爱。 她怎么就定亲了呢?公孙煜愤愤不平,定这么早干嘛! 波斯猫不满背上力道徒然变大,一爪子挠过去,长出来没多久的小奶爪子虽破不了皮,却也疼,公孙煜不满嘀咕:“真暴躁,我都没暴躁。” “啧,怎么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公孙良嫌弃。 公孙煜开始暴躁了:“要你管!” 公孙良嘿了一声:“有一份临川侯府送来的谢礼。”话音未落,公孙煜抱着小奶猫一跃而起,站在屋顶上目光炯炯直视临川侯,“谁送来的?” 公孙良嘿嘿嘿直笑,笑得公孙煜火冒三丈:“老头子你笑得好猥亵!” 公孙良半点不恼,笑眯了眼:“你这是瞧上林家姑娘了,可人姑娘没瞧上你?” “不是没瞧上,是她定亲了!”公孙煜强调,此非战之罪。 公孙良扬眉,不能吧,林扬那老家伙精得很,既然是这种说法,不可能是个定了亲的孙女,心念一转:“哦,你是帮了不只一个林家姑娘,不幸,你喜欢那个已经定亲。” 公孙煜没好气:“你的语气能不能不要这么幸灾乐祸!” 公孙良直接笑出了声,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感慨:“我们家阿煜长大了,知道喜欢姑娘了。” 公孙煜来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她定好亲了,你到底听没听清楚!”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委屈了,要是头上长有两只耳朵,这会儿肯定是耷拉下来的状态。 “不就是定亲嘛,瞧你这出息,”公孙良嘁了一声,“能有你老子倒霉,你阿娘当初可是嫁进宫了。” 公孙煜瞬间无话可说,外人对南阳长公主的前一桩婚姻讳莫如深,毕竟涉及到前朝皇帝。可在公孙家,从不避讳这一点,彷佛南阳长公主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嫁过人然后守了寡,周幽帝这个前夫和张三李四王五没区别。所以公孙煜对父母的爱情故事倒背如流,且有两个版本。 公孙良的版本是:他和南阳长公主早就相知相许,却被周幽帝横刀夺爱,于是他卧薪尝胆,终于帮助老丈人推翻周幽帝暴|政,夺回心上人,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 南阳长公主的版本是:进宫之前她压根就不知道公孙良是谁,前周覆灭之后,她本是心如止水只想平淡过完后半生,后被公孙良痴情感动,才决定改嫁。 公孙煜概括出的真相是:他阿耶以马奴之身觊觎他娘这个公府贵女,然身份低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嫁入皇宫为后。痛失所爱的阿耶自此发奋图强侥幸凭战功崛起,还推翻了昏庸无道的周幽帝。之后又死缠烂打他阿娘,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再一次侥幸抱得美人归。 公孙煜狐疑盯着公孙良:“你的意思是让我学你干翻林予礼抢人,”他犹犹豫豫又蠢蠢欲动,“这个,不太好吧?” 公孙良嘿了一声:“可真有你的,自己不想干人事还想把脏水泼给老子。” 公孙煜坚决不认:“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下来,仰得我脖子疼。”公孙良冲着屋顶上的公孙煜勾勾手指头。 公孙煜警惕:“干嘛?” “作为一个过来人,想指点你两句,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公孙良掉头就要走,便听见轻巧落地声,回头果见他家傻儿子臭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小眼神的渴望藏不住。 公孙良咧嘴一笑,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金刀大马坐下,眼神指指石桌上的茶壶。 公孙煜额头青筋跳了跳,直想甩手走人,又想到有求于人,糟老头子虽然不靠谱,可毕竟是个撬墙角成功的过来人。于是他捏着鼻子过去,倒了一杯茶,还双手捧上:“行了吧,你倒是说啊。” 啜了一口凉茶,慢慢品了品,在公孙煜忍无可忍准备掀桌的最后一刻,公孙良才施施然开口:“抢什么抢,你以为你是土匪吗,还抢,那是救!” 公孙煜腹谤,糟老头子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救的前提是人过得不好,那才需要救,”公孙良义正言辞训子,“你确定那姑娘的未婚夫不是个好人吗?你确定人姑娘不喜欢她未婚夫吗?要是个人中龙凤,小两口两情相愿,有你什么事啊,别添乱。” 公孙煜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我去确定下。”话音犹在,人已经无影无踪。 公孙良摇头失笑:“年轻人呦。” 到了后院,公孙煜笑呵呵对南阳长公主如是这般一说。 “哪有你这样坑孩子的,万一他白欢喜一场怎么办?”南阳长公主埋怨。 公孙良捋捋胡须:“那是他自己时运不济,认了呗。努力过将来就不至于后悔,酸了吧唧地说如果当年怎么怎么滴。” 不愧是两口子,南阳长公主觉得没毛病了,转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兴致勃勃地问:“是林家哪位姑娘?” “不是林氏女,是武安公遗孤。”早从公孙煜一句干翻林予礼里,公孙良便得出真相。当日江氏灵堂上,有不少附近城池的武将赶去祭拜,是以他听人提起过。 * 同样刚下衙的临川侯拿着一块随手翻出来的玉石,以请窦国公帮忙辨真假的名义上了窦国公府的门。如今的窦国公也就是宁国大长公主驸马,是个喜好金玉奇石的顽主,平生除了挥金如土买买买万事不管。 临川侯每每被林伯远气得想吐血时都会想一想窦国公府一干儿郎,瞬间心平气和。虽然林伯远也是个纨绔,整日里吃喝玩乐不思进取,但是好歹不败家不惹事。 其实这种内宅之事,理当女眷出面,可林家的女眷,老耿氏大耿氏小耿氏都是糊涂人,祝氏辈分低身份也不够,所以只能临川侯自己出面。 既不是低人一等,又占着理,临川侯话就说得比较不客气了,直把窦国公臊得老脸通红。 过犹不及,临川侯叹道:“老亲家,你说我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做梦都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家元娘竟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在家里,我们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她。家中老母听罢,当场就撅了过去。老亲家,你也是有孙女曾孙女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只怕你也跟我似的,真是恨不能,恨不能……哎。” 恨不能锤死那王八蛋,窦国公不由自主地补上那后半句话,脸上更加臊得发烫:“是我之过,管教不力,亲家你放心,我定用家法好生修理九郎,堂堂男子汉,岂能对媳妇动粗。” 窦国公浑身不自在地送走临川侯,一起随着临川侯离开的还有要回去给老耿氏‘侍疾’的林元娘。 这么大的动静,宁国大长公主当然被惊动了,还在想为着什么,竟然让临川侯这个当家人亲自出面带走林元娘。 一旁的窦凤澜俏脸微微发白,她怎么都没想到,祖母会为了她一番话把大耿氏叫来发作一通。随便想想都知道,大耿氏回去后肯定要质问江嘉鱼和林五娘,一问之下自然真相大白,可再怎么也不至于让临川侯亲自出马吧。 正当她惴惴不安之际,面色铁青的窦国公进了门,见窦凤澜也在,当即呵斥:“看看你干的好事,竟然讥笑林家是浅薄之家,还被林家和留侯府的世子听了去,好好的亲戚,让你一张嘴就把情分坏了。” 宁国大长公主惊愕看向窦凤澜。 窦凤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窦国公又责备宁国大长公主:“你也是,不说对错,晚辈口角罢了,又是把林侯夫人叫上门,又要求人家带着孙女外孙女上门道歉,你可真是威风,皇后娘娘都没你威风。都是亲戚,至于做的这么过吗?” 宁国大长公主板着脸硬邦邦道:“我没要求,她自己提的。” “她提你就应,她乡野出身没见识,你也没见识不知道轻重尺度。你这样踩林家的脸分明是奔着结仇去的,咱们家现在也就这几门亲戚还拿得出手了,你是打算都得罪光?” 宁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你还好意思说,倘若你有祖父阿翁一半的本事,窦家何以落到这般田地,以至于连个泥腿子都敢上门发难。” 窦国公呆了呆,随即勃然大怒:“我是没本事,但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倒是你,一口一个泥腿子,你们杨家和我们窦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当了公主,真把自己什么出身忘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凤澜这丫头就是跟你学坏的。你狂,继续狂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我看你怎么狂!” 气不过的宁国大长公主抓起茶盏扔过去:“用不着你操心,这个家你没操过半点心,现在也轮不到你跳出来指责我,有本事从此以后你来掌家!” 窦国公险险避开茶盏:“你!”想硬气一把,却没那个底气和担当,只能长袖一甩,丢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旋身怒气冲冲离开,管教窦九郎的事早抛之脑后。 宁国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废物!若我为男子,还用得着指望你。但凡先帝在,我又何至于受这窝囊气。”想起先帝与公爹俱在时,那些风光岁月,宁国大长公主悲从中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仰望她的那些人慢慢俯视她。唯独那大耿氏身为侯夫人,却对她卑躬屈膝战战兢兢,恍惚之中,让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长公主。 窦凤澜缩着脖子,只恨自己不能隐身,冷不丁听见上头传来一道冰冷怒声:“七娘!” 惊惧交加的窦凤澜噗通一声直接跪下,涕泗横流:“祖母恕罪,孙女知道错了,孙女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个糊涂东西,竟然被公孙煜看了个正着,你还怎么嫁进留侯府!”宁国大长公主愤愤拍桌,比起孙女骗她导致她出丑,她更在乎的是公孙煜。 “我会弥补的,祖母,”窦凤澜生怕宁国大长公主觉她无用了,便将她联姻其他门户,“其实这未必全是坏事,小侯爷不近女色,孙女好歹给他留下了个印象,坏印象总比没印象好,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宁国大长公主瞧着窦凤澜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有所思,骄纵跋扈的美貌姑娘自有魅力。南阳年少时也是个骄纵跋扈的,还用马鞭抽过公孙良。公孙良还不是照样爱得跟什么似的,一等就是二十年,明明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依然甘愿冒着被先帝忌惮的风险求娶身份尴尬的南阳。亲父子,总有些像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江嘉鱼正听着梅树精的实况转播,说好了帮江嘉鱼留意林元娘这桩事的后续,梅树精说到做到,一整天都在关注临川侯。江嘉鱼便也知道,他真的长了顺风耳,可惜没有千里眼,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这已经是非常强的金手指,这不,她足不出户就能监视临川侯。 【林老头让林元娘安心回家住一阵,其他事都别想。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手里捧着书坐在窗前摇椅上装样子的江嘉鱼垂了垂眼帘,临川侯大概率没有让林元娘和离的念头,就是在现代离婚都不是件能轻易下决心的事,更何况古代。道理如此,却有一种憋闷腾起,江嘉鱼将书扣在脸上,遮住悲哀不平之色。 林元娘怔怔坐在马车里,眼泪默默往下淌。太婆祖母阿娘都让她忍,说男人都这样,只要生下儿子就好了。娘家无人为她撑腰,窦九郎越来越过分,竟然强夺她的嫁妆拿去养外面的野男人,她一句讥讽,换来窦九郎一顿毒打。告到婆母面前,换来的也不过是窦九郎被无关痛痒地骂了几句,过不了多久便故态复萌。 她以为自己往后余生都要陷在窦家这个泥潭里,至死方能解脱,万万没想到,祖父会为她张目。自幼她在长辈那听到的都是祖父偏心,心里眼里只有洛姨娘一脉。可这一次,在她对夫家娘家彻底绝望后,偏偏就是偏心眼的祖父为她出头,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 回到侯府,临川侯带着林元娘先去向老耿氏请安,大耿氏也在。 老耿氏搂着林元娘,对窦家骂骂咧咧:“可恶的窦家,骗得我们好苦,可怜我家元娘,竟被这样的人家骗了去,呜呜呜……大郎,你一定要好好治一治他们,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回头等那窦九郎来了,让文长好好打他一顿,叫他知道,咱们林家不是好欺负的,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家元娘。” 林元娘渐渐听明白了,原来太婆她们已经明白窦家徒有虚名,其实她说过,只没人相信,都觉得她是为了哄她们为自己出头。然而就算她们已经知道真相,仍然还想让她继续留在窦家和窦九郎过日子,可她不想。 一年前,她无意中撞见窦九郎的丑态,他躺在魁伟壮汉身下承欢,呻|吟媚叫,不堪入目。那一幕实在太恶心,恶心到窦九郎一碰她,她就不受控制地作呕。然后,她吐了窦九郎一身,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在窦九郎身上。吐出来就好了,胃里不再翻江倒海,窦九郎也不再委屈自己跟她生儿子。 林元娘握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满脸心疼的老耿氏,声音发颤:“太婆,我想和离。” 老耿氏愕然,本能去看临川侯。 林元娘心跳加速,鼓起勇气看过去,她知道,真正能做主的是祖父,只有祖父才能救她。 临川侯声色不动,看了一眼大耿氏。 一股寒意寸寸爬上后背,直击五脏六腑,林元娘浑身发冷,比窦九郎第一次对她动手时还冷。 大耿氏讥诮地牵了牵嘴角,再怎么样窦家都是国公府还有位大长公主坐镇,林家还有那么多孙女待字闺中。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元娘大动干戈,然而他不想当这个坏人。大耿氏心里恨,那凭什么要让她来当坏人,和离好啊,和宁国大长公主那个贱妇一刀两断才好,可昨日书房里的警告犹言在耳,大耿氏怕了。 “说什么孩子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和离的,是要被人笑话的。窦九郎那边你放心,有你祖父在,他不敢再欺你。” 寒意刻骨的林元娘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她什么都没说,终究是她奢望了。她垂下脸坐在那,认了命一般。 临川侯走了。 大耿氏不再劝,静静坐在一旁。 唯有老耿氏拉着林元娘絮絮叨叨:“两口子哪有没矛盾的,你阿耶阿娘年轻的时候也闹得厉害,这两年不是好好的,熬过来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耿氏带着林二娘闻讯赶来,进门就问:“你怎么是跟着你祖父一块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老耿氏如遇救星:“你快来劝劝,元娘想和离。” “不行!”林二娘比小耿氏反应都快,她瞪着那双三白眼大叫,“你和离了,我怎么办?外人怎么看我,我还怎么嫁人!” 饶是小耿氏都觉得小女儿过了,赶紧扯她胳膊让她闭嘴。 林二娘跺脚:“阿娘,你拉我干嘛,你快管管大姐,她怎么能这样自私!” 林元娘心头刺痛,这便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在座又哪个不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可她们由始至终都漠视她的悲苦。还不如只有一面之缘的表妹,偶然听闻她受苦,都会为她鸣不平。 她神色变得淡漠:“你放心,我不会和离,不会连累你的好姻缘。” 林二娘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小耿氏向大耿氏求救。 大耿氏岿然不动,心中厌恶至极,这就是蠢妇养出来的女儿,一个无能,一个自私。她一百个瞧不上小耿氏,当年本是想用来祸害林伯远,有小耿氏这个又蠢又毒的妇人在,何愁不能让长房丢了世子之位。偏偏林銮音横插一脚,害了她的三郎,以至于三郎在小耿氏的折磨下郁郁二十年,连个子嗣都无。 * 江嘉鱼郁郁站在梅树下,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林元娘才将和离二字说出口,可没一个人愿意救她。 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妖精先生,您能教我修炼吗?我不求成仙,只求自保。”外面风雨飘摇,她不敢离开林家的庇护,然留在这里她又害怕,害怕被嫁给人渣。如果有了自保之力,她就有和临川侯决裂的底气,再不济,她还能锤爆人渣的狗头。 【修炼,你是说吸收日月精华?这不是生来就会的事情吗?】 江嘉鱼一颗心往下沉,果然是她想得太美。 “你干嘛呢?” 一进院子,林五娘就见江嘉鱼双手合十站在梅树前,彷佛在祈愿。 江嘉鱼敛了敛情绪,回道:“树老有灵,我试试看。” 林五娘失笑:“你想祈福许愿的话,城外的白马寺青莲观都是很灵的,改天我陪你去。” 江嘉鱼就说好。 “你知道吗?” 林五娘欢欢喜喜道,“祖父把大姐接回来啦,我就知道祖父不会不管大姐,就是不知道祖父打算怎么修理窦九郎,你说祖父会不会让大姐和离?” 不会! 林元娘想和离,临川侯没出声,沉默就是不同意。 看他如何对待林銮音姐弟,她就知道临川侯是个渣爹了,怎么还会指望他是个好祖父。 和离是不体面,可在这段时日了解的各种人事里,不乏和离再嫁的女子。乱世多战死,朝廷鼓励寡妇改嫁,一女二嫁甚至三嫁并不少见。 左右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没必要为了林元娘和窦家撕破脸,敲打一下尽了祖孙情分又挽回家族体面就行了。就像当年临川侯觉得没必要为了林銮音姐弟俩和老耿氏大耿氏撕破脸,想来他也敲打过寡母继妻,却没有将姐弟俩拯救于水火之中,一如他现在没打算救林元娘逃离虎狼窝。 江嘉鱼淡淡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谁知道呢。” 林五娘突然叹了一声:“我希望能和离,窦九郎配不上大姐,大姐值得更好的。我们去看看大姐吧,再叫上四姐姐。” 出嫁的长姐归来,下面的妹妹们本就该过去看看,她就是专程过来找江嘉鱼作伴。 两人结伴去找林四娘,半路遇上临川侯身边的赵嬷嬷,她身后还领着两个捧着好几个礼盒的婢女:“正要找郡君和五姑娘。” “什么事啊?”林五娘和赵嬷嬷比较熟,随口问,“拿的什么东西?” 赵嬷嬷面上堆满笑:“是窦国公府送来给两位小主子的压惊礼,侯爷吩咐老奴送来。” 林五娘撇撇嘴,对江嘉鱼道:“你听听,人家说的是压惊礼,连赔礼都不愿意说,不就是不肯落下口实坏了窦凤澜的闺誉。其实,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女孩家脸面要紧。祖母却想拉着咱俩登门道歉,生怕我们坏不了名声。” 江嘉鱼掠一眼那些礼盒,对亲孙女尚且没有舐犊之情,怎么可能为没血缘还有宿怨的便宜孙女考虑,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才是大耿氏最想做的。 两人和林四娘汇合之后,一起前往林元娘的蘅蕴院。 蘅蕴院有一阵子没住人了,婢女婆子里里外外地忙着收拾。 靠坐在窗口林元娘望着墙角那半亩荷塘,打她搬进蘅蕴院,这一塘荷花便在了,一直到她出嫁,每年都能开到八月。如今却满塘残荷不见花色,才不过七月而已呢,竟早早地枯了。 对面的小耿氏还在喋喋不休:“可不许再有和离这样的傻念头了,和离再嫁的人家,只会比窦家更差。阿琦,你听阿娘一句劝,对窦九郎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往心里去。天下男人都一个样,你阿耶不也是这个死德行,我要是生气,早被他气死了。” 林元娘面露悲哀之色,彷佛一口浓烈的苦水梗在喉间,整个人都在发苦。转过来看向小耿氏时却什么都没了,她眼中只剩下一片宁静:“阿娘,你相信报应吗?” 小耿氏莫名其妙:“你提这个干嘛?” “阿娘,我信的,你打骂三娘七娘,窦九郎就打骂我,这便是报应。” 小耿氏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元娘看着惊惶的小耿氏:“祖母没了二伯四叔二姑母,小弟弟小妹妹一出娘胎就没了气连序齿都没来得及,我遇人不淑,二娘那种德行,其实都是报应吧。” “你闭嘴!”被戳到痛处的小耿氏失去理智,一巴掌甩过去。 林元娘趴在榻上,眼泪颗颗往下落,落进嘴里,苦极了:“这就是报应,我劝过你,我一直都在劝你们,你总是不听我的,你们都不听。” 小耿氏慌了神,扑上去搂住林元娘:“阿娘不是故意要打你,你好端端的提这些干嘛,可不许在你祖母跟前说这些,你祖母听不得这些话,她饶不了你。” 想起大耿氏,林元娘心下更悲,她明显感觉到祖母对她态度变了,窦家无用,自己便也无用了,哪怕自己是祖母亲手抚养长大。其实她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祖母最疼爱二弟或许该说只疼爱二弟,可二弟被她阿娘害死了。 林元娘慢慢收起泪,努力对小耿氏笑了下:“阿娘,日后待三娘七娘她们好些吧,不然这些业果,早晚要反噬到二娘身上。” 第17章 第十七章 江嘉鱼并林四娘林五娘来到蘅蕴院时,小耿氏已经离开,林元娘又在出神地盯着那半亩残荷。 见了江嘉鱼三人,林元娘强颜欢笑:“你们来了,我这里有点乱,倒是失礼了。” 她很努力地想表现得若无其事,可便是三人中最大大咧咧的林五娘都能感受到萦绕在她身上那种难以掩藏的悲哀,像是从灵魂深处溢出来。 “大姐姐,你别和窦九郎那个混球过了,和离吧。”心头酸涩的林五娘脱口而出,“你别顾忌那么多,尤其别因为顾忌我们就勉强自己,那点名声上的影响不碍事。” 不知内情的林四娘惊讶看着语出惊人的林五娘,完全不明白怎么就严重到要和离的地步了。 便是江嘉鱼都短暂的愣了愣,回过神来,她立刻补充:“真正的好人家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事挑三拣四。” 虽然一头雾水,林四娘连忙表态:“如果就为了让我们嫁到好人家,却要大姐姐委曲求全,这样的好人家我们宁可不要。” “我也不要。”林三娘从门口走进来,“大姐帮我们排除掉那些苛刻之家反倒是帮了我们。” 缀在林三娘身后的林七娘怯生生道:“我,我也不要,大姐姐开心最重要。” 女孩们互相看看,有些意外有些羞涩,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笑了起来。外面晚霞正好,微凉的晚风卷着远方的荷花香吹入房内,一室馨香。 林元娘哭了,起先只是两行泪默默往下流,哭声渐渐大起来,最后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血脉至亲不许她和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惟恐被她连累名声,反而是这些隔了一层肚皮的妹妹们支持她。 那么温暖,又那么绝望。 那哭声太苦,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和绝望,听得所有人心头发堵眼眶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往下流。 江嘉鱼擦了擦眼角泪珠,对林元娘道:“大表姐,我们一起去找外祖父。”再提一次和离。 林五娘连声道:“对对对,我们一起去求祖父,人多力量大,祖父他老人家会答应的,不就是和离嘛。” 无论是林三娘林四娘,还是怯弱单薄的林七娘,这一刻的眼神都格外坚定。这不仅仅是在帮林元娘,也是在帮她们自己。倘若将来她们所嫁非人,她们希望家族也会像救林元娘一样会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林元娘收了泪,声音带着哭泣后的嘶哑:“好妹妹,你们的心意姐姐都知道了,谢谢,谢谢你们。”她扬唇轻笑,这一次的笑容不再勉强,“只是我今日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明日吧,明日再去找祖父。” * 回到沁梅院的江嘉鱼眼睛是红的,贺嬷嬷吓了一跳,想问什么,被桔梗打了个眼色,遂将担忧咽下去,吩咐人打来热水为江嘉鱼净了脸。 热毛巾敷上脸,江嘉鱼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尤其是心里:“嬷嬷,我觉得家中姐妹都是极好的女孩儿。”以前看的电视,里面亲姐妹为了个外头的野男人反目成仇斗得你死我活,她就觉得离了个大谱,果然是纯属虚构。 贺嬷嬷一怔,含笑道:“是啊,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孩子呢。” 梳洗过后,江嘉鱼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去找临川侯时该怎么说才能说服他,或许她可以找林伯远还有林予礼帮帮忙。 江嘉鱼翻了个身,心情渐渐变得沉重,可要是临川侯还是不答应怎么办?那林元娘又该怎么办,继续和那样不堪的男人共度一生吗? 秋风乍起,大片乌云飘来,掩下月辉,夜空不由暗了三分。 呆坐着的林元娘忽然吩咐桃柳:“头发乱了,给我重新梳一下。” 在桃柳想把头发盘起来时,林元娘说:“就这样吧,快睡了,没必要。” 凝视镜中散着发的自己,林元娘笑了一笑,盘发为妇,可她不想再当窦家妇了,左右端详片刻,恍惚间差点以为这是未出嫁的自己。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其实也不怎么快乐。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糊涂一点,那样就不会因为长辈种种而羞愧难堪。或者自己聪明一点,可以劝得长辈弃恶从善。偏偏她既不够糊涂又不够聪明,于是只能痛苦。 林元娘站了起来,往外走。 桃柳忙道:“姑娘,外面天黑了,而且看样子要下雨。” “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出去走走。”林元娘想起了园子里那片开得正好的红莲。 桃柳嘴唇动了动,没再多言。姑娘在窦家过得太苦,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回了娘家,能松快松快也好,不然真要把人逼死了。这半年姑娘呆坐着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眼神空洞神情麻木看得她都害怕,仿佛已经被折磨到生无可恋。 桃柳提了一盏灯笼陪着林元娘往外走。 凉凉月色,为万物蒙上了一层轻纱,林元娘的眼底也起了一层雾气。 妹妹们不在乎,但是她不能这样自私,何况,祖父不会同意的,何苦自取其辱。退一步说,便是祖父同意让她和离,可和离之后,祖母和阿娘还是会再把她嫁出去,嫁给她们心目当中的好人家。至于她喜欢不喜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人品,都不重要。 这样被人当成物件摆布的日子,太累了。这种悲喜由人不由己的日子,也太累了。她这二十年,过得实在太累了。 斜风带来细雨,打在荷叶上。就着朦胧月光,林元娘看见了水中央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在月色下静静绽放。 “桃柳,你回去拿把伞来。” 桃柳应了一声,遮着头快速跑出水榭。 目送桃柳的背影消失,林元娘走出水榭走进水里,她要去采那朵迟开的红莲了。百花之中,她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树叶上,带来富有韵律的滴滴答答,把江嘉鱼送入梦乡,梦见自己回到了自由的家乡。 【醒醒,醒醒,睡什么睡,赶紧起来!林元娘要自杀,快淹死啦!】 硬生生从美梦中惊醒的江嘉鱼一个激灵睁开眼,整个人几乎是跳起来:“什么地方?” 【水榭!】 外间守夜的桔梗听到动静飞奔进来,与披头散发往外跑的江嘉鱼撞了个满怀,桔梗眼疾手快扶住江嘉鱼,惊讶:“郡君怎么了?” 江嘉鱼声音发抖,往外推桔梗:“去水榭,我梦见大表姐要自杀,你快去!” 眼见着江嘉鱼脸色惨白,满眼惊慌,桔梗吓了一大跳:“郡君,您做噩梦了,不是真的!” 【快不行了,赶紧的,赶紧的!】 江嘉鱼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翅膀,她用力推桔梗,声色俱厉:“大表姐不对劲,我怕这是真的,你快去水榭,你跑得快,你快去!” 从蘅蕴院回来后,那股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于有了解释。离开时林元娘对她们说:“妹妹们以后择夫婿,一定要把人里里外外调查一遍,莫要赴我后尘。惟愿妹妹们觅得佳婿,恩爱两不疑。” 可以当做过来人的忠告祝福,也可以是……临终遗言。 实在是江嘉鱼这模样过于吓人,桔梗心头不安,她不敢再只当噩梦,便道:“郡君别急,奴婢这就过去。”说罢,桔梗就冲了出去,直奔水榭。 江嘉鱼紧随其后,也被惊醒的忍冬等人奔上前,一叠声地叫:“郡君,郡君!” “闭嘴!跟我去水榭。”江嘉鱼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吓得忍冬她们不敢多言,急忙跟上。 江嘉鱼奔跑在雨中,冰冷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带来刺骨寒意,浸透五脏六腑。 如果她不告诉临川侯林元娘的遭遇,局面是不是就不会恶化到这一步,林元娘是不是便不会自杀? 好像……是的。 这个念头化作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江嘉鱼的五脏六腑,使她痛不欲生。那个才二十岁的女孩,她的人生才刚开始,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 第18章 第十八章 林予礼送崔劭出去,近日他偶得了一幅青山先生的放牛图,知崔劭好丹青,便邀他来品评,笑说:“既然你都觉得好,那今年先生的寿礼就有着落了。” “每年都是送画,你就不能换个花样。”崔劭玩笑,神态是外人难见的闲散随意。林予礼七岁拜入崔相门下,同年的两人一起读书明理一起挨罚,自然亲近。 “又不是同一幅画,年年都不同,怎么就没换花样了。”林予礼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传来的喧闹动静。 “郡君,小心脚下。” “郡君,您慢点儿,桔梗她们已经过去了。” 崔劭循声回头,但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氏女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跑在雨中,恐惧刻在她脸上,彷佛正在遭遇极为可怕的事情。 “淼淼,这是怎么了?”林予礼顾不得男女之防拦住湿漉漉的江嘉鱼。 江嘉鱼喘息着,因为剧烈奔跑,她的胸口火辣辣地疼,上气不接下气道:“大表姐在水榭边投湖自尽。” 林予礼大惊,急忙道:“青松,快去!” 青松飞奔离开。 江嘉鱼和林予礼紧随其后。 崔劭自然而然地跟上,在林予礼欲言又止看过来时,他一派理所当然:“救人要紧。” 林予礼瞬间无话可说。 当他们赶到水榭时,只见林元娘平躺在岸边,一动不动,彷佛……死了。江嘉鱼脸色煞白双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淼淼。”林予礼担忧地扶住江嘉鱼,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在战栗,那种恐惧几乎化作实质。 江嘉鱼只觉得如坠冰窖,全身血液彷佛都被冻住。 林予礼似乎在焦急地喊着什么。 江嘉鱼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惊恐突然消失,本以为早被她还给老师的《应急救护》知识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那位主业首都三甲医院急诊科主任副业大学教授的选修课老师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对于溺水心脏骤停,争分夺秒的心脏复苏才是最为有效的急救方式。 】 江嘉鱼推开扶着她的林予礼冲上去跪在林元娘身侧,快速检查她的口鼻是否有异物。 一旁浑身都在滴水的桔梗不忍道:“奴婢已经查探过,郡君节哀,大姑娘去了。”她赶到时,林元娘已经浮在水面上,拖上岸后检查发现气息心跳全无。 江嘉鱼置若罔闻,她满脑子都是溺水者心脏复苏的急救方法:先清理口鼻异物以免堵塞气道,然后先做2次人工呼吸再做30次胸外按压,5个循环后再次判断心跳呼吸一次,直到急救人员到来。 这里没有120,只有她这个学过一点急救知识的半吊子,江嘉鱼默默告诉自己:冷静,不要慌,现在只有你能救林元娘! 江嘉鱼奇迹般冷静下来,快速把林元娘的头尽量往后仰,抬高下颌,她深吸一口气,捏住林元娘的鼻子往她嘴里吹气。 人工呼吸在时下看来,哪怕江嘉鱼和林元娘同为女子,且林元娘还已经身故,当真是极为惊世骇俗。 抽气声随之响起,林予礼愕然变色,失声:“淼淼!你在做什么?” 崔劭看见林元娘毫无动静的胸膛轻微隆起,像是被灌入了活气。他眼神深了深,拦住想上前制止的林予礼:“东汉张仲景所著的《金匮要略》中有记载对自缢窒息者的呼吸救急之法,我观江郡君的手法与书中之法颇为相似。” 林予礼惊疑不定,望着吹完气后又把双手放在林元娘胸口使劲按压的江嘉鱼,忽然发现她身上深入骨髓的惊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冷静沉着。令林予礼不由自主的开始相信,她真的可以把林元娘从阎罗殿里抢回来。 秋雨滴滴砸在屋檐上,砸在树叶花丛间,砸在惴惴不安等待奇迹的人身上,声声作响。在这其中,还有江嘉鱼沉重的呼吸声。 江嘉鱼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轮循环,她只知道做五次,找一次心跳呼吸,没找到,再做五次,继续找……她的双手渐渐开始发酸,体力在快速流失,她第一次如此憎恨这具体弱的身体,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江嘉鱼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行打起精神,心肺复苏的抢救时间是半个小时,时间还没到,林元娘就还有救。 是她害了她,她必须把她救回来! 崔劭留意到江嘉鱼咬舌的小动作,再看她过分惨白的脸,彷佛随时都能倒下,对林予礼道:“拿些能快速补充体力的糖水糕点,她力乏了。” 紧张的林予礼一个激灵回神,指了个婢女去办。他不敢打搅全神贯注的江嘉鱼,便问崔劭:“我看这手法颇有讲究,能不能让淼淼教一下婢女,让她们来做。” 崔劭:“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要是能一教就会,恐怕江郡君早就提出来。” 虽然心里已有猜测,林予礼还是难掩失望之色。 就在江嘉鱼双手酸软到近乎力竭时,林元娘终于有了反应,起先是发绀的口舌慢慢有了血色,再是手指轻轻抽动,最后,林元娘睁开了眼。 活了,林元娘活过来了! 那一刻,江嘉鱼就像是即将被行刑的囚徒终于等来刀下留人的特赦,劫后重生的后怕和喜悦蜂拥而至,冲垮防线,令她泪如决堤。 大颗大颗的眼泪混着雨水滚滚而下,江嘉鱼一张脸哭到变形,几缕湿发还黏在脸上,形象可以说与花容月貌毫无干系。 崔劭看了一眼便转开,第一次见哭得这么……丑的贵女。 林元娘茫然看着头顶的青色油纸伞,直到听见林予礼喜出望外的声音:“快送大姑娘回屋。” 原来她没死。 “为什么要救我。”林元娘恹然闭上眼。 闻言,哭得正忘我的江嘉鱼出离愤怒了,她破口大骂:“因为嫁了个人渣就要自杀,你的命就那么贱吗?我都没自杀,你自杀个屁!”整天骗自己穿成贵族阶级还有了盛世美颜,她赚到了,赚个屁! 她有爹有妈还有狗腿妹妹可欺负,家里有矿纵容她躺平。夏天能看雪冬天能沙滩浴,天上横着飞海里竖着游,别说八大菜系七大洲美食都随便吃,她想干嘛就干嘛,不用看任何人脸色。她过得比狗皇帝还快活,谁稀罕当这个劳什子郡君。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露馅不能犯忌讳,身而为人却连基本人权都得不到保障。还差点摊上一条人命,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她是杀人了放火了还是干嘛了?要被流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但凡有个人告诉她,死了她就能穿回去,她要是犹豫半秒钟她就不是人! 林元娘被骂懵了,何止她,在场其他人何尝不是,怔怔望着怒气冲天口吐脏话的江嘉鱼。 单薄的女孩跪坐在地上,全身颤抖,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错的又不是你,凭什么你去死,要死也该是他们去死。你要是捅死了窦九郎当垫背,我还敬你是条好汉。偷偷摸摸自杀,你窝不窝囊!就是因为你窝囊,他们才敢这样作践你无视你。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窦家欺你辱你,林家无视你的痛苦,你还顾忌什么,豁出去闹啊。窦九郎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就打断他整只手,你没人,我借你,反正你死都不怕了,怕他个球,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死之前出口恶气,难道不比你窝窝囊囊自杀痛快。” “淼淼!”回过神来的林予礼制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江嘉鱼,“你这是被吓着了才会满口胡言乱语,赶紧请医士。”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桔梗和忍冬上前要拉江嘉鱼离开。 处于暴走状态的江嘉鱼推开她们,一把揪住尚且还处在震惊当中的林元娘,直直盯着她的双眼,高声:“你听好了,从来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连命都不要了,是他们该怕你,而不是你怕他们,懂吗?” 闻说林元娘投湖自尽还有崔劭这个外人在场,临川侯立刻赶来,做梦都想不到会从素日乖巧柔弱的外孙女嘴里听到这样重逆无道的话,愣了一下才道:“还不快送你们郡君回去。” 江嘉鱼一个激灵,理智归位,眼睛霎时睁得溜圆,望着眼前这一张赛一张的震惊面孔。回忆了回忆自己说的那些话,那张因为激动愤怒而通红的脸寸寸发白发僵。 一顿输出猛如虎,冷静一看二百五。 江嘉鱼眼睛一闭往后倒,让我死回去吧,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溺水心脏骤停,争分夺秒的心脏复苏才是最为有效的急救方式。 溺水者是窒息缺氧性心脏骤停,供氧是首要目标,急救顺序是:清理口鼻分泌物开放气道2次人工呼吸30次胸外按压,人工呼吸与胸外按压2:30的比例循环,每5个循环再次判断心跳呼吸一次,直到急救人员到来。——摘自于网络 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发明了人工呼吸术,东汉张仲景所著的《金匮要略》就有相关记载。 第19章 第十九章 江嘉鱼这一倒,安静到诡异的局面霎时被打破,彷佛被定身的周遭人终于动起来。 头都大了一圈的林予礼连声吩咐:“快送郡君回屋。” 桔梗抱起江嘉鱼便走。 眼尖的崔劭留意到那本该人事不省的人,手臂本能地攀了攀,彷佛怕摔下去,长眉微微一挑。 江嘉鱼把脸埋在桔梗胸口,只要她装得够像,就不存在社死现场。 “让崔少卿见笑了。”临川侯苦笑着走到崔劭面前,并不因其年轻就摆长辈的架子。再年轻,人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其中固然有祖荫庇佑,但是本人能力亦不俗。假以时日,未必不又是一崔相。其父祖皆为宰相,想来崔氏会倾全力培养,以成就三代为相的美谈。 崔劭轻笑:“是晚辈唐突才是。” 唐突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临川侯其实也纳闷,以崔劭礼数,怎么会出现在内宅旁观家丑。这话,临川侯不便问,像是追责。崔劭也没解释,他自然而然道:“既已无事,晚辈就此告辞。”彷佛他只是纯粹的古道热肠所以跟来看看能否帮忙。 “崔少卿慢走。”临川侯命长随相送。 崔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临川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嘉鱼离开的方向。 被一场爆发掏空了整个身体和灵魂的江嘉鱼此时此刻宛如一条死鱼,就差竖个‘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牌子,麻木地任由桔梗她们擦洗换衣,还被硬灌下一碗**辣的姜汤。 眼见她这幅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谁又忍心责备她过激的言论,有志一同地提都不敢提,惟恐再惹她想起伤心事。 那一句‘我都没自杀,你自杀个屁!’属实把众人给吓到了,都以为她言下之意是指江氏灭门她都没自杀。心疼尚且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她的‘大逆不道’。 只有江嘉鱼自己知道,她怨愤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该死的古代,被迫离开文明自由的现代社会,被迫再也见不到至亲好友!林元娘自杀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她自欺欺人的伪装,她把穿越以来堆积在内心深处被刻意掩盖的愤怒倾泻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场无能的狂怒,对她当前困境毫无帮助,她依然身处古代,回不了家。 江嘉鱼拉过被子盖住头,在被下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包括外面那棵呜哩哇啦的古梅树。 林予礼进来看见的就是床上隆起的小小一团,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贺嬷嬷:“让表妹安静睡上一觉,谁来都别打搅,便是我阿耶来也是,就说是我说的。” 贺嬷嬷应好,果然拒绝了闻讯赶来的林伯远以及林五娘等人,包括稍稍缓过神就赶来致谢的林元娘。 * 书房里,临川侯问林予礼:“这事,你怎么看?” 林予礼肃声:“窦九郎实非良配,窦家亦是欺人太甚,这样的姻亲不要也罢。” 临川侯神色难辨:“你当知如此一来,与窦家势必反目成仇,窦家宁国大长公主不足为惧,却还有两门好亲戚,如梁国公府,大权在握又简在帝心。” “祖父,我等儿郎习文练武,是为一展抱负也是为封妻荫子,若需要牺牲女眷交好权贵,还有何面目在朝为官,倒不如脱下这一身官袍回家当田舍郎。” 临川瞬间沉下脸,冷声:“你是在指责我吗?” 林予礼不慌不忙躬身:“孙儿不敢,孙儿知道祖父是为家族长远计,只是孙儿觉得,名利场中周旋,岂能面面俱到,难免要树敌,端看得失。在大姐这桩事上,首先是窦氏欺我林氏太甚,种种行径一旦外扬,便是窦九郎负荆请罪,我林氏也难免落下软弱可欺之嫌,唯有和离方能显林氏傲骨,挽回颜面。 其次若我们不作为,大姐未必不会再自寻短见,外人会怎么说?会说林家畏惧窦氏宁肯逼死自己的孙女也不肯与窦氏决裂。且还会寒了诸位妹妹的心,妹妹们都会出嫁,也可能遇人不淑,若她们认为家族不能为她们撑腰,又何谈让妹妹们心系家族。人心涣散,家族难昌。” 临川侯暗暗心惊,之前他不同意和离,并非不敢和窦家撕破脸,他只是觉得犯不着为了林元娘与窦国公一系交恶。可听了林予礼一番话,方觉自己想浅了,到底是崔相一手教出来。 望着芝兰玉树的嫡长孙,临川侯深觉可惜,一直以来,他都抱着崔相爱屋及乌之下让长孙娶崔氏女的希望,不奢求崔相独生爱女,侄女便可。师徒情谊到底不如姻亲更牢靠,如此一来,长孙的仕途会更加顺利。为此他婉拒了好几家中意长孙的高门显贵,谁想到一时不察,让老大那混账东西自作主张定下外孙女。 想起外孙女,他又想起在水榭边,崔劭多看了好几眼,和他说话时,余光尚且往外孙女离开的方向扫了几眼。似崔劭这样备受青睐的世家子弟,本该最懂避嫌。临川侯暗骂林伯远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平声道:“你说得倒是在理,既如此,便遂了元娘的意,允她和离吧。” 林予礼面露笑意:“多谢祖父。” 临川侯跟着笑了笑:“和窦家的交涉就由你来吧,林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长子离谱,幸好长孙靠谱,不然嫡弱庶强,乱家之象。 林予礼正色:“祖父放心,孙儿会小心行事,尽量减少负面影响。” 临川侯嗯了一声,想起江嘉鱼:“淼淼那你多留意些,别让她想窄了,”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是我杞人忧天了,她那性子且想不窄。”声音渐渐低下来,“倒是看走了眼,她模样不像她阿娘,平日里瞧着柔弱温婉,骨子里倒是像极了她阿娘。”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听听她对元娘说的那些话,捅死窦九郎,豁出去闹,大不了一个死……透着股狠劲。 林予礼垂了垂眼睑,姑且就当是赞美吧,虽然他知道祖父跟姑母关系十分紧绷。若不是碍着父亲,姑母和林家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最大的可能是反目成仇吧。 * 江嘉鱼真的病了,淋雨,加上心情大起大落,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发热。她自己感觉到了,但是她没吭声,浑身发烫脑袋昏昏沉沉的江嘉鱼就在想,烧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 亏得贺嬷嬷桔梗她们都是心细的,知道江嘉鱼体弱经不起折腾,一直留意着,立马就发现她的病态。 贺嬷嬷高声:“快,郡君起热了,拿凉帕子来。” 江嘉鱼烧的一脑袋浆糊,整个人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听到耳朵里的话都像是隔着棉花传进来,并不真切。 隐约之中,江嘉鱼又听见林伯远伤心的哭声,跟她刚穿越来时听到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我的儿啊,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舅父也没脸活了。回头见了你阿娘,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娘交代……” 江嘉鱼睁开了眼。 哭得毫无形象的林伯远激动拍大腿:“我就知道这一招灵,上次就是靠我把淼淼哭醒。” 林予礼嘴角抽了抽,这一次病得并不凶险,只阿耶心急如焚,等到下午见表妹还未醒,便表示一定要哭上一哭,没想到竟然还真把表妹哭醒了,也不知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的哭招有用。 刚醒过来的江嘉鱼还处于懵逼状态。 林伯远心里咯噔一响:“淼淼,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显然上一次高烧的‘失忆’后遗症把林伯远也整出了后遗症。 其他人也紧张望着江嘉鱼,原来得了后遗症的不只林伯远一个。 换个时机,江嘉鱼也许还会装装失忆幽默一把,这会儿她心力交瘁,无精打采道:“舅父,我没失忆。” 林伯远拍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又失忆了。” 一旁的林予礼心道,失忆倒不要紧,反正也才半个月的记忆,就怕表妹恢复记忆想起灭门之痛,那才糟糕。 窗外的古梅树欢喜:【你可算是醒了,淋点雨就病成这样,你们人族真是太弱了。】 江嘉鱼只觉得槽多无口。 “看看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病了一天一夜又给没了,”林伯远高声叫人,“快把炉子上煨着的燕窝粥端来。” 江嘉鱼没搞绝食那一套,慢吞吞地喝粥。 生病的滋味难受极了,算了算了,她还是不自虐了。万一死不回去而是彻底死了,那也挺亏的。做人不能太双标,义正言辞骂林元娘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自己倒是在这儿寻死觅活。既然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穿越,她穿越前活得人模人样,穿越后必须也得人模人样地活着,谁不让她活得像个人,拼着一死也得让他当不成人! 江嘉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一次跟自己和解,这一次是真的和解,而不再是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影 16瓶;Ginger 10瓶;努力不拖延 8瓶;蓝天、花花的花 5瓶;gbrkz、胖胖熊 3瓶;雅雅、见枫秋意 2瓶;杨伊凡、35691727、小心心、云来、秋水若夏、静默颓败、℡可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林元娘端着亲手熬的乌鸡汤来探望江嘉鱼,她身体比江嘉鱼好,即便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当晚就缓过神来。 “这次要不是表妹,我定然凶多吉少。”林元娘长长作揖,身体几乎弯成九十度,“表妹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日后表妹所求,但凡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江嘉鱼被这郑重架势吓了一跳,连忙道:“大表姐你不用这样,你快起身,都是我该做的。” 行完礼林元娘才直起身,望着不好意思的江嘉鱼,轻轻笑:“这也是我该做的。” “哎呀,你们俩就别客气来客气去了,”林五娘笑嘻嘻打岔,“表妹救人是应该,大姐姐谢救命之恩也是应该,都是应该的,姐妹之间本就应该互帮互助呀。”她目光炯炯看着江嘉鱼,终于逮到机会问,“听桔梗她们说,你是做梦梦到了大姐姐,你怎么会梦的这么准啊?还有你那个救人法子,哪学来的,都说大姐姐已经没气了,硬是被你救了回来。” 她可好奇死了。 窗外古梅树洋洋得意:【我提醒的。】 江嘉鱼面无虚色:“大概是神灵不忍心大表姐离去,于是托梦给我。至于那个救命办法,当时突然就想起来了,应该是我以前学的,不过跟谁学哪里学,我没想起来。”之前对着林伯远林予礼父子她就是这样回答,谁来都只有这个答案。 林五娘眨巴眨巴眼,觉得匪夷所思,可好像只有这个解释了,要不然怎么能把时间地点都梦地那么准,她就夸张地哇了一声,看向林元娘:“大姐姐你听见了吧,有神灵在保佑你呢,你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林元娘轻笑,为林五娘的小心思,家中的妹妹们实在可爱:“我听见了,有你们这样的好妹妹在,我就想不好都难。” 林五娘咯咯笑,又问江嘉鱼:“你知道了吗,祖父同意大姐姐和离了呢,大姐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舅父已经告诉我了,”江嘉鱼望着林元娘,笑盈盈拱手:“恭喜大表姐摆脱人渣。” 林五娘噗嗤笑:“人渣?窦九郎可不就是去掉所有好品德之后剩下的渣滓,这词用得贴切。嘿,我发现你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样出格的话都敢说,说的真好!”事后听来江嘉鱼那番离经叛道的话,林五娘简直想五体投地,把她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江嘉鱼正经了神色:“这里只有我们姐妹,我便实话实说,那日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世道不公,女子生来便处弱势,难免遇上不平之事,若是一味忍气吞声,只会被得寸进尺,所以还是强势些好,世人多欺软怕硬。” “听妹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元娘动容,双手拉起江嘉鱼的手,羞愧道,“之前是我懦弱无能,犯了糊涂。以后再不会,妹妹说得对,我连死都不惧还有何惧。”江嘉鱼一番话让她醍醐灌顶,她不再惶惶于能否和离,拿出敢于自杀的勇气,别人就休想轻易践踏摆布她。 江嘉鱼喜笑颜开,真好,这才是彻底地救了林元娘,让她不再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 即将被和离的窦九郎正在自己偷偷置办的私宅里与猛男狂欢,他已有整整五日未回家,是以压根不知道林元娘被临川侯接走一事,就更无从得知后事。 正快活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把赤条条的窦九郎吓得一个哆嗦,抬头一看,竟是林予礼,怒火顿时变成羞臊。白日宣淫撞上小舅子,哪怕无耻如窦九郎都臊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那相好的,手忙脚乱捡衣服遮丑。 他那相好的还当是情敌来捉奸,谁让窦九郎属章鱼,长了八条腿,脚踩多条船。他示威性地搂住慌里慌张的窦九郎,斜睨林予礼:“你谁啊,没看见我们正在办事,识相的赶紧滚。” 林予礼轻轻笑了下,薄唇吐出一个字:“打。” 身后家丁一拥而上,按着完全没搞明白情况的狗男男一通揍,揍得窦九郎鬼哭狼嚎:“林予礼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你姐夫!” 林予礼慢条斯理地回答:“打的就是姐夫,你毒打长姐,身为兄弟,我自然要帮长姐教训你,不然岂不人人都当我们林家姑娘可以肆意欺辱。”不和离,那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可都要和离了,打一顿无伤大雅,这种对女子动粗的败类,合该让他感同身受下那番皮肉之苦。 抱着头躲的窦九郎心里一突,一直以来都没人替林元娘出头,以至于他都忘了林元娘还有娘家人,且还是实力不俗的新贵。 打妻子这种事,搁哪儿都是没理的,窦九郎相当识时务地求饶道歉:“别打了,别打了,文长,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回去就向元娘赔礼道歉,保证以后绝不动她一根手指头。” 林予礼冷眼看着哀叫求饶的窦九郎,林家家丁并未停手。 眼见求饶无用,窦九郎开始威胁叫骂:“林予礼,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窦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祖母可是宁国大长公主!” “我们林家不过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到天边理也在我们这边。”林予礼轻嗤,“窦九,你强夺长姐嫁妆养男宠,长姐不允,你就毒打长姐,你说你该不该打?”至于林元娘自杀未遂,林予礼并不打算提,事情发生在临川侯府,窦家大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倒打一耙。 气愤填膺的窦九郎霎时哑火,嫁妆是女子私产,夫家无权处置。窦家入不敷出十几年,全靠典当祖上留下的产业维持体面,可从未动过女眷的嫁妆。家里女人太厉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动女人嫁妆会遭人耻笑,讲究的人家,宁可借钱举债都不会动女人嫁妆。 林予礼带着鼻青眼肿的窦九郎来到窦国公府,窦家人的反应和窦九郎一模一样,先是愤怒后是尴尬。 窦九郎的母亲窦三夫人硬着头皮道:“这孽障合该教训,元娘多好的媳妇,这个孽障居然不珍惜。”至于强抢林元娘嫁妆养男宠这种事,窦三夫人都没脸提,她扭脸痛骂窦九郎,“你个混账东西,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要是再敢动元娘一根手指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为求逼真,窦三夫人亲自上手锤了窦九郎好几下。 窦九郎顶着一张猪头脸配合地哎呦哎呦叫唤连声赌咒发誓,无外乎以后会好好对待林元娘。 若不为和离只为了替林元娘撑腰,其实目的已经达到。窦家欺软怕硬,知道林家会为林元娘出头,他们就不敢太过分。说起来林元娘这四年来所受皮肉之苦,实属冤枉,但凡耿氏姑侄三个有些骨气都不至于。 可林予礼的目的就是和离:“其实诸位长辈都明白,令郎另有所爱,对长姐并无情意,情不投意不合,难免生怨怼,不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平地一声雷,只把窦家人炸得目瞪口呆。 “你们竟想和离!”宁国大长公主难以置信地高喝,她猜到林家会借机发作立威,但是没猜到他们竟敢提和离,他们林家可有好几个姑娘正值适婚之龄,他们怎么敢! 林予礼语气一贯的平和:“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莫如各还本道,免生憎怨。” 一直装死的窦国公坐不住了,因为抢夺妻子嫁妆养男宠还毒打妻子,被女方提和离,窦家丢不起这个人啊。传扬出去,谁还舍得把女儿嫁到窦家来,就是姑娘们的婚嫁也要受影响。 窦国公信誓旦旦地保证:“文长,实不必如此,你放心,九郎从今往后绝不敢再对不起元娘,不然我头一个饶不了他。” 一旁的窦三老爷和窦三夫人也连声附和,窦三夫人还推了窦三郎一把,他当即指天对地发誓,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国公爷。”林予礼抬手一礼,“恕晚辈直言,这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九郎婚前就养男宠,已经到了耽搁绵延子嗣的地步。长姐第一次挨打是在两年前,嫁妆被强夺是一年前的事。想来贵府没少管教九郎,可九郎改了吗?天性难改!长姐韶华正好,家中长辈实不忍她蹉跎一生。” 窦国公哑口无言,好男风是实在管不住,至于后两者,其实是没认真管,可这话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把我们窦家当什么,想和离就和离!”如此好言相劝都不见好就收,深觉被冒犯的宁国大长公主怒不可遏,若是早上二十年,林家岂敢提和离。别说不过是打骂林元娘几下,就是打死了林元娘,林家连个屁都不敢放。虎落平阳被犬欺,区区薄祚寒门都敢欺上门,宁国大长公主怒拍茶几,声色俱厉:“本宫告诉你,本宫不同意,她林元娘生是我们窦家妇,就是死了,也得是我们窦家的鬼!” “你胡说八道什么!”窦国公大惊失色,这老娘们瞎摆什么威风,还当自己可以仗势欺人。 林予礼直视脸色铁青的宁国大长公主,声色渐冷:“如此,那就只能劳驾京兆府查一查长姐嫁妆失窃案,好在那当铺的掌柜还记得是谁所当。” 窦九郎心口狂跳,缩起脖子。 京兆府一出面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窦家本就不体面的名声更会雪上加霜。 饶是盛气凌人的宁国大长公主这会儿也不敢继续叫嚣,一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林予礼,彷佛要将他扒皮抽骨以泄心头之恨。 迎着宁国大长公主噬人视线,林予礼不卑不亢道:“殿下,好聚好散吧。”明明理亏的事,和和气气把婚离了,日后还好相见。偏宁国大长公主耍横撕破脸,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何必呢。窦家败落,实在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窦家不想把脸丢到大街小巷,于是憋憋屈屈写下和离书。两个时辰后,林予礼带着林元娘被补足的嫁妆浩浩荡荡离开。 当林予礼带着林元娘的嫁妆回府,他得到了姐妹们的热烈欢迎,宛如打了胜仗的将军凯旋。林予礼摇头失笑又心生怜惜,姐妹们是为林元娘欢喜,何尝又不是为自身欢喜。于女子而言,一个愿意庇佑她们的家族,就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两天秋雨过后,气候徒然凉下来,江嘉鱼换上了厚实的秋装。 桔梗为江嘉鱼发间簪上一朵白色珠花,今天是七月十五,道教谓之中元节,佛教则称盂兰盆节,在民间又被视为祭祖节。 林伯远和林予礼先在家祭了林氏先祖后,带大病初愈的江嘉鱼去寒山寺祭奠江氏一族。 林伯远定了一场法事超度江氏族人,木鱼诵经声回荡在大殿之内。 经历过穿越,见过古梅树,江嘉鱼早已经从坚定的无神论者彻底转变成铁杆有神论者,她无比规矩地跪在蒲团上,对着宝相庄严的菩萨祈愿:一愿江氏一族往生极乐;二愿那一头的父母妹妹健康喜乐;三愿自己一觉醒来已穿回去;四愿回不去便让自己的人生能自己做主。 愿望有点多,不大好意思的江嘉鱼虔诚地拜了又拜,希望菩萨能大发慈悲显显灵。 法事结束后,林伯远对林予礼和江嘉鱼道:“我要去找觉明大和尚唠嗑,文长你带淼淼四处转转。”林伯远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连寒山寺的大和尚都没放过。 林伯远拍了拍林予礼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眼神,两孩子虽然共处一个屋檐下,然而接触并不多。这可不行,他们是要做夫妻的,成婚前培养出感情总比成婚后好。 林予礼垂了垂眼睑,不是他不想和淼淼培养感情,而是淼淼面对他时,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羞涩扭捏,当他试图以未婚夫对未婚妻的目光看待,就会冒出难以描绘的尴尬和罪恶感。 无知是福的江嘉鱼兴致勃勃参观寒山寺,旁边还有人帅声动听的林予礼当解脱,各种典故信手拈来,是个相当合格的导游了。 走到一半,人有三急的江嘉鱼道:“表哥,我去更衣。” 林予礼颔首:“我在这里等你。” 江嘉鱼转身离开,桔梗忍冬跟上。 * 李老夫人也在寒山寺内上香,她要和主持论经,遂打发李锦容出去转转,小姑娘家家还是少听这些为妙,免得冷了性情。这三年下来,原本开朗明媚的孙女越来越清冷,李老夫人可不想她哪天被佛祖点化渡了去。 李锦容无奈退出去,带着婢女在寺内漫无目的闲逛,这一逛就和坐在凉亭内等江嘉鱼的林予礼撞了个面对面。 猝不及防之下,两人俱是愣了愣。 林予礼率先站了起来,尽量稳住语气里的平静:“来上香?” “陪我祖母过来。”李锦容面容平静语气疏离,随口道,“你呢?” 林予礼静默了一瞬,才道:“陪表妹来祭奠江氏族人。” 李锦容略弯了弯唇角,理当如此的:“我去别处转转。”说罢,人已经转身,既已决定放下,那就没必要再产生任何联系,对谁都好。 一抹萧瑟爬上林予礼的面庞,他伫立在那儿,久久没有动弹。 月亮门后的江嘉鱼蹑手蹑脚往后退,退出去老远才敢大声喘气,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四句话,但是只要不眼瞎心盲,都能察觉到林予礼和李锦容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这两个人明显有情况,可没能在一起,”江嘉鱼刮了刮下巴,分析,“是李家不同意吗?” 说话间江嘉鱼发现桔梗忍冬神色复杂,像是愤怒又像是震惊,她惊奇,“你们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满腔震怒的桔梗愕然回望江嘉鱼:“郡君您怎么不生气,大公子他可是您的未婚夫!” 未婚夫? 未婚夫! 江嘉鱼如遭雷劈,他喵的:“我有未婚夫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莫如各还本道,免生憎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引用自很有名的一则放妻协议 ps 25号入V,有大长更,请多多支持哈O(∩_∩)O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桔梗忍冬齐齐一震, 不可思议反问:“您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失忆了啊!”江嘉鱼更不可思议, “这么大的事, 你们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桔梗和忍冬对视一眼,旋即转过来和江嘉鱼大眼瞪小眼,桔梗咽了口唾沫:“奴婢以为世子告诉过您。” 江嘉鱼:“……”想必林伯远也以为贺嬷嬷等人告诉过她。 得了, 乌龙就是这么来的,都以为别人已经告诉过她,于是谁也没说。江嘉鱼囧在那儿,一门只有当事人不知道的婚约,能不能更扯一点? “没告知郡君,这是奴婢们的不是,”桔梗愤愤不平敲重点,“可当务之急是大公子竟然和李姑娘有私情, 大公子怎么能这样对您!” 江嘉鱼呆呆地啊了一声, 按照桔梗这意思,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她应该怒不可遏。可问题是她对林予礼又没男女之情, 连所谓的婚约都是刚得知,所以实在难以同仇敌忾。 安抚地拍了拍更像是被戴绿帽子当事人的桔梗, 江嘉鱼好声好气劝:“先别急着生气呀, 你先告诉我, 这婚约是怎么定下的, 我觉得大表哥不是那种有婚约在身还去招惹其他姑娘的伪君子。” 桔梗怔了怔,觑着江嘉鱼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婚约是三年前世子在公爷夫人的灵前定下。” 忍冬愤愤补充:“大公子还在灵前起誓会爱护您一生一世。” 江嘉鱼若有所思,林伯远和原主的母亲林銮音姐弟情深,为了让九泉之下的林銮音瞑目, 肯定想好好照顾原主。在当下这个时代,把原主娶进门做儿媳妇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嫁到别处他难免鞭长莫及,唯有眼皮子底下,他才能保证外甥女不受委屈,且林予礼品貌俱佳前途无量,堪称良配。至于林予礼,当时那种情形,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表现出来的只能是愿意。 江嘉鱼大胆猜测:“三年前大表哥十七,李姑娘十六,他们都是崔相府上常客,我猜他们早就是一对,我才是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那又如何,就算是这样,和大公子有婚约也是郡君您!”桔梗强调。 忍冬亦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定终身的。” “你们两不讲道理了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发乎情止乎礼又有何妨,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所有夫妻都是盲婚哑嫁而成。”江嘉鱼叹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考虑,但是咱做人得讲道理。假如他们两情相悦在先,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多可怜,我何苦当坏人横插一杠。强扭的瓜不甜,大表哥心有白月光,嗯,就是心上人,就算我和他勉强成婚又有什么意思。假如大表哥和李姑娘的感情发生在婚约之后,说明大表哥是个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伪君子,那就更不行了,我还得让舅父狠狠教训他一顿。” 忍冬试图打消江嘉鱼退婚的念头:“那郡君想过吗,很可能是李家不同意大公子和李姑娘的事,就算您退了婚,大公子和李姑娘照样不能在一起。” “便是李家不同意,大表哥喜欢的也是李姑娘,我为何要当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万一李家是同意的,却因为我而硬生生拆散了他们,那就是作孽。”江嘉鱼态度坚决,“总之,不管李家是否同意,我都不会嫁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桔梗神情骤变,声音又急切又悲哀:“可不嫁给大公子,那您又要嫁给谁?”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江嘉鱼自己也不知道呢,反正不可能是林予礼,就算没李锦容也不可能。他们可是姑舅表兄妹,属于三代旁系血亲,《民法典》上白纸黑字写着禁止结婚。再是入乡随俗,这种亲上加亲的反人类风俗她绝不随。 “这世间门又不是只有大表哥一个男人,总有属于我的姻缘,车到山前必有路。”江嘉鱼宽慰桔梗。 桔梗却没那么好糊弄,她噗通跪倒在地,忍冬也跟着跪下,把江嘉鱼吓了一跳:“有话你们好好说,干嘛来这套!” 桔梗悲声:“郡君,您听奴婢一句劝,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莫要再说不嫁给大公子这种傻话。大公子是您目下最好的归宿,纵然大公子心里有人,可他和李姑娘明显已经断了,显然是想跟您好好过日子,再怎么样,大公子都不会怠慢您,大公子若对您不好,世子头一个不答应。” 忍冬接着苦道:“世子视您如亲女,上无婆母需要伺候,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和您相处和睦。便是侯夫人三夫人难相处,可有世子护着,她们不敢欺您,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形同虚设,再没有比林家更好的夫家了。换个人家,公婆姑嫂妯娌,处处都是纷争,更别提半道认识的夫君,知人知面难知心。您想想大姑娘,女儿家一旦所嫁非人那真是生不如死。” 江嘉鱼脸上轻松之色缓缓消失,不想不知道,一想还真如她们所说,林家是个难得好人家。可再好也是白搭,伦理道德告诉她不行,生物遗传也告诉她不行。 大耿氏夭折过二子一女,小耿氏夭折过一对龙凤胎,近亲结婚的血淋淋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她是疯了才拿自己未来的孩子赌概率,她就是剃了头发当尼姑也不干这种害人害己的蠢事。 近亲不能结婚这种真理在这个亲上加亲才是真理的世界属于歪理,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江嘉鱼便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为何要与一个不爱我之人共度一生。你们都说我父母鹣鲽情深,难道我就不配拥有一段两厢情愿的感情?”效仿父母放哪儿都说得过去。 无言以驳的桔梗忍冬霎时哑然失声。 “其实我知道你们真正担心的是错过大表哥,我的婚姻就决于外祖父之手。比起我的幸福,外祖父更在乎能从中得到的利益。”江嘉鱼狡黠一笑,“不过经过大表姐之事,我觉得他不敢乱来,得顾忌着把我逼狠了,我会豁出去闹个鱼死网破。” 桔梗不喜反悲:“郡君莫要把奴婢当傻子,您说的再轻巧,奴婢也知道这其中得经历多少周旋拉锯,里头更是藏着无法掌控的凶险。大姑娘最后能和离那是九死一生换来的,但凡中间门有一点差池,她就真的死了。明明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您何必偏要选一条前途未卜的崎岖之路,没有公爷夫人护着,您要是摔得狠了,可怎么办?” 江嘉鱼呼吸一窒,慢慢垂下眼帘。是啊,爸爸妈妈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以后的路,她得一个人走下去。 女孩病弱苍白的脸庞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红,潋滟生辉的眼眸映出天边晚霞,她抬脸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自己爬起来啊。” 桔梗心头大恸,霎时泪流。 “我保护你。”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江嘉鱼一跳,她循声抬头,入眼是趴在墙头的公孙煜。 撞上江嘉鱼惊愕的目光,公孙煜的脸变得通红,一直红到耳尖。 脸在发烫。 心在狂跳。 公孙煜舔了下紧张到发干的唇,双眼璀璨又明亮,少年清越的声音透着羞涩与真诚:“江郡君,我心悦你,你嫁给我可好?我家中唯有父母,人口简单,绝无纷争。” 江嘉鱼匪夷所思地望着紧张又期待的公孙煜,她居然被个美少年求婚了!? 趴在墙头的公孙煜胸口彷佛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认真的模样彷佛在起誓:“我是真心的,我会一生一世护着你。” 回过神来的江嘉鱼哭笑不得,她轻声道:“多谢小侯爷厚爱,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不是儿戏,我是认真的!”公孙煜急切表白,恨不得把真心剖出来给心爱的姑娘看看,“我这就回去告诉父母,让他们去临川侯府提亲。” 少年把满腔的赤诚写在了脸上,江嘉鱼相信这一刻他的心确实真,但是不行呢。 江嘉鱼冷下脸,目光凛凛:“留侯出面,谁敢不从,小侯爷是打算仗势逼婚吗?”临川侯那个糟老头子不答应才有鬼,他能高兴的一晚上睡不着。 公孙煜慌了神,笨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心,当然要你同意后,我才会让父母去提亲。” 江嘉鱼斩钉截铁:“我不同意!” 公孙煜呆了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江嘉鱼彷佛看见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狗,心下好笑,还真是个孩子。 公孙煜苦着脸,委屈巴巴:“为什么啊,我哪里不好?你说啊,我肯定改。” 江嘉鱼心道,我又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你哪里好哪里不好,答应仅仅见过三面的陌生人的求婚,她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小侯爷,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江嘉鱼满心无奈,“婚姻乃人生大事,决定的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容不得如此草率,这不仅仅是不尊重自己也是不尊重对方。” 公孙煜终于意识到自己草率了,他们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他却一上来就求亲,岂能如此唐突。只他当时太心疼了,满脑子都是保护她爱护她,让她再也不要露出那种难以描绘的笑容,看得他心里酸酸的。 发现问题,公孙煜立马解决:“我知道错在哪了,是我唐突了你,你千万别生气,我会慢慢让你相信我的真心。”他的脸又红起来,羞答答道,“也会让你喜欢上我,愿意嫁给我。” 江嘉鱼傻了眼,这个发展不对头,这小子求婚不成打算改走追求路线,她正要打消这位想一出是一出小侯爷的念头,就见他压低脑袋飞快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要不被人撞见对你不好。”话音刚落,留下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消失在墙后。 不一会儿,江嘉鱼果然看见有人来了,其中还有个熟人——窦凤澜。 窦凤澜也看见了江嘉鱼,立刻想起公孙煜为搏美人一笑打自己的脸,霎时恨意腾起。再想要不是她和林五娘偷听到那些话闹开来,林家未必会那么坚决地要求和离,以至于他们窦家沦为笑柄。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九哥强夺林元娘嫁妆养男宠还为此打骂林元娘的丑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情闹成这幅难以收场的局面,害得自己被家里人好一通责骂。 言而总之,江氏女就是个祸害! 狠狠瞪一眼,窦凤澜伸着脑袋东张西望,疑惑看向同样动作的堂姐窦凤仙:“那小和尚说的是这里吧? ” 窦凤仙打量江嘉鱼几眼,见她面若芙蓉,目光渐渐不善:“问问她,没准她见过陆将军。” 窦凤澜磨了磨牙:“她就是那个刑克六亲的江嘉鱼,怎么可能和我们说实话。” 闻言,窦凤仙目光更加不善:“晦气。” 隔得远,江嘉鱼自然听不见窦家姐妹的悄悄话,但是神情好懂,肯定说她坏话了,说就说呗,又不会少块肉。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她和林五娘还不是也吐槽过窦家。 林五娘说:窦家人脑子有包,不思督促儿郎习文学武建功立业,只想着把姑娘嫁入高门联姻。窦凤澜几姐妹整天追着青年才俊跑,就差把野心写在脸上。 江嘉鱼点评:不舍得逼男宝吃努力的苦,只舍得逼女孩儿往上爬,活该男丁没出息,家族没落。 看样子窦凤澜这次又是追着公孙煜而来,也不知她是自己喜欢公孙煜还是被家族逼得不得不喜欢公孙煜,若是后者,倒有些可怜。 窦凤澜本不欲理睬江嘉鱼,只心中那口窝囊气实在咽不下,她决定不委屈自己了,于是款步上前,皮笑肉不笑:“江郡君是来祭拜江氏一族的吧,之前郡君说的对,若不是江郡君一族在前线奋勇杀敌,何来后方我等的平安日子。诶,只是可怜呐,江氏一族尽遭突厥毒手,只留下郡君一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窦凤澜嘴上说着可怜,脸上却是满满的恶意,只等着被触到痛处的江嘉鱼变色。 江嘉鱼唇边浮起一丝嘲弄:“的确可怜,若是我父母俱在,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我说这种诛心的话。” 变色的成了窦凤澜,她恼羞成怒:“当我们窦家怕你们江家不成。” “如今自然是不怕的,不然窦姑娘何以敢在我伤口上撒盐。”江嘉鱼凉凉直视窦凤澜,“生而为人,还是善良点好,保家卫国是将士职责所在,马革裹尸死而无憾,不敢要求被保护的百姓感恩戴德,但是以其牺牲诛英烈至亲的心,是个人都干不出来。” 窦凤澜涨红了一张脸:“你休要断章取义,我不过是同情安慰你。” 江嘉鱼目光讥讽:“打量谁是傻子不成,这里就我们几个,用不着玩阴阳怪气这一套。这是经过上次的事学乖了,知道要防着隔墙有耳,所以不敢再口出狂言。” 想起在李府的遭遇,窦凤澜的脸像是被泼了墨汁,恨得直磨后槽牙。 “既然怕被人听了去,那就管好自己那张臭嘴,说不准树上墙后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个人,把你们的真面目看了去。传扬出去,还不得坏了你们窦氏女的名声,断了你们的青云路。” 阴影尚存的窦凤澜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环视左右,重点看树,生怕又藏了个公孙煜。 窦凤仙暗恨窦凤澜无事生非,她屈膝一福歉然开口:“江郡君见谅,我家七妹有口无心,其实并无恶意,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赔个不是,郡君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江嘉鱼看看窦凤仙,没见过,不过看模样听话头,应该也是窦家姑娘,她淡淡道:“我自然不会跟个刻薄无良的小人一般见识,至于有没有恶意,大家心知肚明。” 窦凤澜勃然大怒,正要骂人,却被窦凤仙横了一眼,只能硬生生忍住。窦凤仙苦笑了下:“江郡君这般说,我们姐妹实在辩无可辩。” 江嘉鱼扬了扬眉,一个眼神就能压制窦凤澜,看来这姑娘是个狠角色:“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本就没什么可辩。” 窦凤仙的脸一沉到底,之前窦凤澜说江氏女尖牙利齿,自己还当是她蠢笨无能,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能把人噎死,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你还没完了,跟你客气两句,还真当我们怕了你。”窦凤仙横眉立目。 一想起那天公孙煜看江嘉鱼的模样,嫉妒汹涌而来,窦凤澜恶向胆边生:“这小贱人嘴巴毒,六姐何必与她磨嘴皮子,横竖这里没人,打她一顿出出气便是。她和林家一而再地害我们窦家丢人,祖母知道了只会说我们打得好。” 经过林元娘和离一事,窦林两家已然撕破脸,小辈之间门一言不合打一架算不上什么事,林予礼还不是把她九哥打的鼻青脸肿。 窦凤仙没言语,窦凤澜便知她同意了,立即下令:“给我好好收拾她。” 江嘉鱼:“……???”靠!不能在精神上战胜她,就打算在肉|体上战胜她,要不要这么赖皮。大意了,关键是她也没想到古代贵族小姐居然走小太妹路线,一言不合就动手。 对方丫鬟婆子加起来足有十五六个,己方有且仅有三人,准确来说是两个,她是个能哔哔绝不动手的战五渣。万分后悔没多带几个武婢的江嘉鱼果断决定跑去搬救兵,人不能为了面子连挨打都不怕了,文化人称之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桔梗拉住抬起脚的江嘉鱼:“郡君放心,这种货色奴婢一个人就能收拾,忍冬你护着郡君。” 江嘉鱼反应过来,对啊,桔梗和忍冬是武婢来着,据说武艺高强,可不是她这种战五渣。她踏踏实实地把脚放下去,情绪瞬间门从夺路而逃无缝切换为气定神闲。 边上方才突然哗哗作响的竹林再次安静下来,静静伫立在夕阳下,拉长的竹影笼罩了剑拔弩张的两方。 这一架终究没能打起来,因为林予礼来了。江嘉鱼迟迟不归,他不放心便找来,制止了这场一挑十加的斗殴。 林予礼问江嘉鱼:“怎么回事?” 江嘉鱼言简意赅:“她们理论不过我就想打我。” 林予礼冷冷逼视窦氏姐妹:“窦家这是欺我们林家无人吗?” “就是欺负你们怎么了,你一个朝廷命官你还想打我们吗?你敢打我们吗?”窦凤澜示威性地抬起下巴,对年轻姑娘动手,林予礼名声别想要了。 这模样实在太贱了,江嘉鱼真诚建议林予礼:“要不你回避一下,我来收拾她们。”又补充了一句,“把人给我多留几个。” 林予礼本在生气,闻言哭笑不得:“胡闹!姑娘家逞凶斗狠,成何体统。” 江嘉鱼啧了一声,年纪轻轻忒得古板,果然能当兄弟绝对不能当丈夫,不然得拘束死。 这话,对面的窦凤仙倒是听进去了,登时清醒过来。江氏女不仅仅是林家的外孙女,更是江氏遗孤,万一传到陆将军耳中,怕是会影响她的形象。窦凤仙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就跟着窦凤澜这个蠢货昏了头。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窦凤仙一把拉上窦凤澜,对着林予礼福了一福, “林公子莫要和七妹一个小姑娘计较,她年幼不懂事,因着她九哥的事,有些怨怼在,所以说话没个轻重,回头我定会告知长辈,让长辈惩戒她。” 窦凤仙语速飞快,同时动作也快,拉上窦凤澜就走。完全不给江嘉鱼任何发挥的余地,免得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自己一个没忍住又跟她吵起来,她有好姻缘在手不怕丢脸,自己却怕。 江嘉鱼眨了眨眼,这就跑了,也是蛮识时务的了。略有点不尽兴的江嘉鱼幽幽对林予礼道:“你就不该来的,桔梗说她一个人就能收拾她们。” 林予礼摇头失笑:“你放心,窦家一头小辫子,今天这个场子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文斗啊,江嘉鱼还是有点小遗憾,她觉得打得过的话打一架挺好的,有仇当场就报了。 江嘉鱼和林予礼离开后,两名高大挺拔的男子从竹林上方飘然落地,身穿常服,却透着隐隐兵戈之气,其中身形更颀长的男子可不就是窦氏姐妹苦苦寻找的陆洲。 二人来寒山寺做法事超度战死的同袍,不欲和闻讯追来的窦氏女碰面,便避了避,结果看了一场好戏。 副将武乾望着江嘉鱼离去的方向:“江家小郡君的模样看起来比三年前鲜活多了,窦氏女故意提及江氏之殇想刺激她,她能反唇讥讽回去,还伶牙俐齿把窦家人堵得无话可说,想来江郡君已经从灭门之痛中走出来。” 三年前,他们是第一批抵达雁城的援军。在他们抵达的第三天,江郡君才被人护送归来。没人敢让她看江家人的最后一面,江氏一族的遗体是他们收敛的,武安公夫妇的头颅都被突厥人割下挂在旗杆上,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早已惨不忍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都不敢细想那些残肢断臂是在生前还是身后形成。 也许是心里有了数,被多番委婉拒绝之后,江郡君没再要求看家人遗容。十二岁的小女娃娃跪在灵堂上,不哭也不说话,彷佛三魂七魄都已经跟着家人离去,只剩下一具躯壳,看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都眼睛发酸。 武乾欣慰笑道:“那就好,江郡君好好的,江氏英灵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陆洲眼底那抹笑稍稍淡了些,马革裹尸心无憾,唯不舍血脉至亲。 武乾鄙夷:“窦氏女忒刻薄,江氏英勇殉国,何等高义,她们竟然以此挖苦江小郡君。不愧是那家里出头的,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窦家竟还敢妄想让这样的女子嫁给将军你,简直不知所谓。” 陆洲抬脚往前走,淡淡道:“病急乱投医。” 武乾动身跟上,赞同点头,窦家的病在于三代男丁无一人才,全是酒囊饭袋。倒是家中年轻姑娘都长得颇好,宁国大长公主便觉得奇货可居,认为她的孙女可以匹配任何才俊,指望孙女婿帮衬窦家。就像这小二十年,窦家依靠女婿梁国公。 可能把主意打到将军身上,武乾觉得窦家人实在病得不轻,该是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就两边这种关系,他家将军便是孤独终老也不可能娶窦氏女,不然尉迟夫人还不得闹翻天。 * 江嘉鱼回到家中时,天已经暗了。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桔梗忍冬以及贺嬷嬷。贺嬷嬷是林家积年老仆,又掌管长房后院多年,想来更了解林予礼。 待从桔梗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贺嬷嬷神情变得复杂,轻轻一叹:“大公子绝不是那等无礼之人,他和李姑娘的事,老奴四年前就偶然发现了,并非发生在婚约之后。” 当时长房庶务是她在打理,耳目难免更灵一些,自然而然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林李世庶有别,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遂没声张,世子是个藏不住事的,所以她连世子那都没提醒,全当自己不知道。后来就是江家罹难,世子在灵堂上许下婚约之盟,她看得分明,大公子有一瞬间门的失态,显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她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就怕心有所属的大公子拒绝。她看着大公子长大,知道大公子是端方君子,如果娶了小郡君,哪怕不钟情绝对会善待。幸好,大公子没有拒绝,而是当众承诺会照顾小郡君一生一世。如此一来,她就更不会往外说。 江嘉鱼心里一松,就说她没看走眼,林予礼小哥哥人品靠得住,若他都塌了房,她真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桔梗惊愕,声里带着点埋怨语气:“那嬷嬷为何不早点告诉郡君?” 贺嬷嬷苦笑,说出来干嘛,添堵吗? 江嘉鱼幽幽道:“嬷嬷和你一样,觉得嫁给大表哥对我最好,怕我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白了,你们啊,就是都欺负大表哥是正人君子,所以吃定他了。” 贺嬷嬷静默了一瞬,才道:“郡君何苦想这么多,这门婚约是世子定下,并非您强求来,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那是因为舅父不知情。”见贺嬷嬷没有出声否认,江嘉鱼便知自己又猜对了,“若是舅父知道,想来不会乱点鸳鸯谱。大表哥怜我骤然失去所有至亲孤苦无依,且若是当众拒绝,难免令我面上无光遭人非议。于是他只好委屈自己应下婚约。他如此仁义,我若是装傻充愣,执意履行婚约,岂不是小人心性。” 贺嬷嬷哑口无言。 江嘉鱼轻轻一叹:“这桩婚约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绝不能错上加错,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道理贺嬷嬷都懂,却担忧:“一旦退婚,那郡君的姻缘怎么办,侯爷怕是会将您嫁到高门大户联姻,那些人家岂是好相与的。” 还没等江嘉鱼表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桔梗就期期艾艾道:“留侯府的小侯爷说只要郡君愿意,他立刻让留侯来提亲。” 贺嬷嬷大吃一惊,留侯府小侯爷? 江嘉鱼面无表情看着见异思迁的桔梗。 桔梗干干一笑:“奴婢觉得小侯爷看起来也很不错的样子。” 江嘉鱼:“……”好一个翻脸比翻书的女人!之前还泪眼婆娑劝她牢牢抓住林予礼,彷佛全天下只剩下林予礼这么一个男人,转眼就毫不留恋地爬了墙。 桔梗不自在地挠了挠脸,之前不是没得选嘛,那当然要抓住眼前最好的。可要是有更好的了,干嘛还抓着一个心有所属的大公子不放。她家郡君这样的人品相貌,当然值得一个心悦她的夫君。 贺嬷嬷连连追问桔梗:“怎么一回事情,你倒是说啊。” 顶着江嘉鱼的白眼,桔梗把和公孙煜的三次见面娓娓道来,加上了丰富的个人感**彩,是个人都听得出她的偏向。 听罢,贺嬷嬷明显也爬墙了:“小侯爷赤子之心,确实不错,留侯府也是极好的人家。” 江嘉鱼啧了一声,明知故问:“嬷嬷不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和大表哥履行婚约了?” 贺嬷嬷人老脸皮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公子的心既然不在郡君身上,确实强求不得。夫妻相敬如宾固然也能过得好,可无情意终究美中不足。” 江嘉鱼:“……”好现实一老嬷嬷。 贺嬷嬷询问桔梗:“听闻那位小侯爷生得极为英俊。” 桔梗吹捧:“貌比潘安,比大公子还俊俏,而且身手了得,在我之上。” 贺嬷嬷更添一分满意,望着江嘉鱼:“留侯和南阳长公主都是和善之人,留侯还是都城内有名的痴情人。即便南阳长公主嫁给前朝周幽帝,依然苦苦等待,这一等就是二十年。之后南阳长公主又是十年无所出,南阳长公主都想为留侯纳妾延续血脉了,留侯却不肯,道他一个不知祖宗的孤儿,自己本该姓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把公孙这个姓氏延续下去。如此家风,想来公孙小侯爷亦是个一心一意的重情之人。” 真的假的?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男人? 八卦之魂不合时宜燃起的江嘉鱼瞟了眼窗外古梅树,她发现贺嬷嬷对好男人的标准特别低,或许该说世人对男人太宽容。贺嬷嬷认为房里没婢妾的林伍英是好男人,无视林伍英外面的风流债。贺嬷嬷还认为空着正妻之位怀念石夫人的林伯远是好男人,无视林伯远房里的婢妾。 江嘉鱼更相信耳听八方的古梅树,奈何古梅树昨天告诉她,他要入定几天,只好回头再跟他打听打听。 贺嬷嬷继续安利公孙煜:“偌大的留侯府只有三个主子,人口再是简单不过了。外头的话,留侯没有亲眷,南阳长公主深居简出与宗室交往不密,来往紧密的唯有前头生的常康郡主,那是都城内有口皆碑的贤良人。算起来,并无多少交际应酬,正好郡君不耐烦这些。” 江嘉鱼慢慢道:“听起来倒是个好人家。” 贺嬷嬷两眼放光:“可不是,郡君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江嘉鱼很配合地说好,不然这一老一小又要车轱辘地苦口婆心劝她,不是劝她抓住公孙煜就是劝她抓住林予礼。一如那些催婚的父母,不管好歹,有个男人在手才心里不慌。 眼下她们看上了公孙煜,总比抓着林予礼不放的好,当前最要紧的是解决和林予礼的婚约。至于公孙煜,江嘉鱼顿觉心累,莽莽撞撞的少年,万一撞到临川侯面前,这老头没准会暗搓搓谋划怎么把她打包送到留侯府。 江嘉鱼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下穿越大神,这货肯定是嫉妒她活得太逍遥,于是把她送到这个鬼地方历劫。 心头大定的贺嬷嬷忽然发愁:“只是退婚一事说易行难,如何才能合情合理退婚又不伤体面?” 江嘉鱼就不愁,她都那么深明大义通情达理人美心善了,还要她伤脑筋想退婚的理由,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十分光棍道:“嬷嬷别愁,让表哥愁去吧,谁让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点口风都不露给舅父。但凡他早点告诉舅父他心有所属,舅父岂会乱点鸳鸯谱,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为防夜长梦多,江嘉鱼不顾天色已晚,立刻去澜山居找林伯远摊牌。 见她模样与寻常不同,又是刚分开就找来,林伯远顿时紧张:“这是出什么事了?” 江嘉鱼左右看了看:“舅父,我有件要紧事想和你说。” 林伯远顿时更紧张,疑惑看贺嬷嬷。 贺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带着桔梗她们退出去。林伯远一愣,忙屏退左右,屋内只余林伯远和江嘉鱼。 林伯远不是个耐得住的,追着问:“淼淼,到底怎么了,你别吓舅父。” 江嘉鱼整了整神情,郑重其事地说:“舅父,我想退婚。” 晴天降霹雳,林伯远懵了懵才勃然变色,反问:“退婚?干嘛要退婚,难道是你表哥欺负你了,你别说气话,我收拾他去。” “不是,表哥对我照顾有加,我想退婚只因为我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情。” 江嘉鱼声音轻下来,“当时我旦夕之间门失去所有至亲,宛如溺水之人,这桩婚约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我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抓住。” 想起当年跪在灵前行尸走肉一般的外甥女,林伯远顿时红了眼眶,曾经那么张扬明媚的小女孩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江嘉鱼话锋一转:“可失忆之后,我听贺嬷嬷桔梗她们说了不少父母往事,我听着好生羡慕,心中暗想,日后我定要像父母一般,与心爱之人喜结连理,恩爱两不疑。”她面上的憧憬丝毫不作伪,她的父母从校服到婚纱,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她打小吃着父母的狗粮长大。起点太高,以至于她的婚姻观十分奢侈——宁缺毋滥。 林伯远呆了呆,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阿耶爱极了你阿娘,可你阿娘的话,嗯嗯嗯嗯,反正成亲那会儿还不是,贺嬷嬷几个到底给淼淼灌输了些啥玩意儿? 他急急忙忙道:“淼淼,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不敢拿长姐夫妻的例子伤她心,林伯远拿自己当例子,“我与你舅母婚前拢共才见了两次面,说白了,婚前哪来的感情,还不都是婚后培养。你当我为何不续弦,就是因为我忘不了你舅母。” 江嘉鱼吐槽:忘不了,也没耽误你一个接一个纳姨娘,抬方姨娘那会儿,石夫人还健在呢。这彷佛是古代男人的通病,灵肉可以彻底分离。宝哥哥爱林妹妹,也没耽误他和袭人巫山**。所以,如她这种洁癖,还是老实单着吧。 江嘉鱼反问:“万一培养不出来呢,那岂不是误了兄长也误了我自己。” 林伯远噎住,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打消她这天真的念头。老祖宗都说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情郎那属于稀罕玩意儿,可遇不可求。 忽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林伯远道:“淼淼啊,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所以舅父是这么想的。你呢,年岁尚小,婚事且不急。你兄长是儿郎,也无妨。你们相处日短,不妨多相处上一年半载,若你依然只把他当兄长,那舅父便依你退婚。”他回头就去督促文长,让这小子上点心,就不信一年半载还不能培养出感情。 江嘉鱼心头泛暖,林伯远这个舅舅当的实在是没话说,不过于林予礼,大抵就算不上个好父亲了,好好的青年才俊,却落个当备胎的境地。 江嘉鱼缓缓摇头:“相处日久,难免多流言蜚语,我若遇上有缘之人,对方一打听我有婚约在身,倘若是个君子,定会避嫌,那我岂不错过。”她不急这一年半载还能当个挡箭牌,可林予礼和李锦容十万火急,万一李锦容定了亲,那林予礼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林伯远艰涩道:“……你想得倒是十分周全。” “舅父也觉得我想得在理,对吧。”江嘉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还请舅父尽快解除我和表哥的婚约,淼淼任性,给舅父添麻烦了。” 林伯远白胖的脸皱成一团:“你个傻丫头,心心相印的如意郎君哪有那么好找,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你表哥好歹看得过眼,还有我都盯着,你吃不了亏。 江嘉鱼:“……”瞎说什么大实话。 江嘉鱼整了整情绪,放软了声音,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纵使不好找,可总得找找看,找了才有可能,不找绝对没有。舅父就再多疼我一点,让我找一找吧,不然我这一生都将心存遗憾。” “要是找不到呢?”都怪贺嬷嬷画蛇添足,给了淼淼不切实际的幻想,偏偏他还无法反驳,林伯远心塞至极。 江嘉鱼说得可认真了:“那就请舅父帮我找个老实敦厚的本分人。” 其实她更想说那就单着呗,没男人又不会死,就古代这大环境,有男人才更容易死吧,被气死被打死被难产死。只这话太生猛,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观她态度不似作伪,连后路都想好了,显见不是一时冲动,又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先答应下来再说,要是她找不到,反正还有文长托底。 想通了的林伯远痛快道:“那你就去找找看吧,舅父盼着你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江嘉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痛快?忽尔想到他之前想让林伯远给她当备胎来着,江嘉鱼眯了眯眼,他该不会想着自己要是找不到,还是让她嫁给林予礼吧。越想越有可能的江嘉鱼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样的绝世好舅父!她都有点怀疑哪怕三年前林伯远知道林予礼和李锦容的事,为了照顾原主,他还是会要求林予礼娶原主。莫名同情林予礼,摊上一个的后爹款亲爹! 心有猜测,江嘉鱼却不打算把话挑明白,没必要画蛇添足。待婚约一解除,要是李家愿意把李锦容嫁给林予礼,临川侯绝对会镇压住林伯远,那可是陇西李氏嫡女。就算林予礼娶不到李锦容,临川侯也不可能三年五载的由着林予礼不娶妻等着她。再退一步,之前能把婚约定下,那是因为当事人不是她,换成她,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言而总之,这婚一旦退了,绝没有反复的可能。 因而,先哄着林伯远同意退婚才是当务之急。 江嘉鱼喜笑颜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多谢舅父成全。” 见她笑容灿烂,林伯远心情复杂,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嫁给文长。可明明这臭小子很招小姑娘喜欢,好些个人家跟他明里暗里打听,为何他家淼淼就不喜欢? 送走江嘉鱼,林伯远急忙去找林予礼讨主意,他现在脑袋里都是浆糊,不知道自己同意退婚让她去找那虚无缥缈的如意郎君到底对淼淼是好还是不好。他也不为难自己这颗本就不聪明的脑袋,指望聪明的儿子帮他出主意。 “……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天真,情爱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干嘛要死磕这玩意儿……都怪阿贺,她心里憋着气,就夸大其实,误导了淼淼,不然淼淼懂什么……说到那份上,我只好先哄了她……你也是,怎么就这么没魅力,都不能让淼淼喜欢上你……” 听着林伯远抱怨,林予礼若有所思,等林伯远说完,他才道:“阿耶,我去找淼淼谈谈。” 林伯远连连点头,寄希望于林予礼打消江嘉鱼的天真念头:“淼淼歪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她,你好好跟她说说。” 林予礼没耽搁,转身便去找江嘉鱼。 江嘉鱼正等着他,她掐指一算,林伯远准要林予礼讨主意,而以林予礼的敏锐应该能猜到真相。 果不其然,林予礼静静看了江嘉鱼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他缓缓地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在寒山寺,表妹都看见了。” 江嘉鱼诚实地点了点头,也直截了当道:“虽然你们话都没说两句,但是那种眼神和气场,大概因为没有外人,你们就没控制好,所以我看的出来你们互相爱慕。” 林予礼神情僵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 江嘉鱼笑:“我已经从贺嬷嬷那知道,你和李姑娘是婚约前就有的事,谈不上背弃婚约,更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林予礼看了一眼站在江嘉鱼背后的贺嬷嬷,苦笑了下。因为李家态度不明,惟恐伤及李锦容的名誉,所以他不敢对任何人多言,没想到还是没逃过贺嬷嬷的眼睛。枉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偏偏最应该看出来的父亲却浑然无觉。可这能怪父亲吗?父亲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若是连他都能发现,只怕整个西都就没人不知道。 目光落到神色轻松没有任何怨怼之色的江嘉鱼,林予礼问:“所以你想退婚?” 江嘉鱼冲着林予礼笑:“别误会,我想退婚,并非因为李姑娘,就算没有李姑娘,我也是要退婚的。之所以那么巧今天提出来,只是因为今天才知道这门婚事的存在。” 林予礼愕然。 江嘉鱼无奈地耸了耸肩:“很离谱是吧,就是这么离谱。你们个个以为已经有人告诉我,结果就是谁都没告诉我,就我这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要是我早知道了,我早就跟你退婚,哪还用等到现在。” 林予礼并不尽信,只觉得她想退婚多多少少与此有关,知道他心有所属,有傲气的小姑娘都接受不了,愧意弥漫心头:“我知道这于你而言是种难堪,但是……” 听他话头还想继续婚约,江嘉鱼彷佛在林予礼身上看见了圣洁的光芒,敬佩又无奈,她打断林予礼:“你先别但是。”不听都知道不外乎嫁给林予礼对她最好这种话,她从桔梗那听了一遍,又从贺嬷嬷那听了一遍,然后从林伯远那听了一遍,她都快听吐了。 “你先听我说,我知道结果未知,可我就是想找找看,你们谁也别想阻止我,就算最后我找不到情投意合之人,我宁肯找一个没有过往之人慢慢培养感情,也不要你这样心有所属的。”江嘉鱼化身恋爱导师慷慨陈词,“我一个弱女子都有这样的勇气,为何表哥就不愿意竭尽全力去试一试。茫茫人海能遇到一个相知相许的人,可谓三生有幸,这样的幸运,多少人求而不得,若是不试一试就放弃,绝对会抱憾终身。” 万千情绪在胸腔内翻滚,最后,林予礼对江嘉鱼一揖到底:“表妹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表哥言重了言重了。”江嘉鱼团团笑着作揖回去,紧接着八卦兮兮地问,“你和李姑娘什么情况,是李家不同意,还是被舅父无意中坑了?”前者有点难度,门不当户不对,爱情第一杀手;后者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但愿是后者,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望着眼神闪闪发亮充满好奇的江嘉鱼,林予礼情绪卡了壳,过了会儿才道:“李家已经同意,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就。”剩下的话他没说下去,江嘉鱼秒懂,就遇上江氏出事,不知情的林伯远为了照顾外甥女就献祭了儿子。为了成全恩义,林予礼和李锦容这对只差一步就能修成正果的苦命鸳鸯只能含泪分手。 江嘉鱼眼神同情极了,惨是真的惨,都赶得上苦情剧了,按照苦情剧的尿性,她急问:“李姑娘没定亲吧?” 林予礼:“据我所知还没有。” 江嘉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表哥记得尽快和李姑娘通个气,免得李家长辈也乱点鸳鸯谱。”说着说着她笑起来,月牙弯弯,“三年了,李姑娘都没有定亲,可见她迟迟没放下表哥,如此深情,表哥可一定不能辜负她。” 思及李锦容,林予礼抛开最后一丝犹豫,他不想辜负她也不能再辜负她。 “就是这个退婚理由,还得麻烦表哥想一想哈。”江嘉鱼把难题甩过去,小伙子,为了娶到美娇娘,努力吧。 林予礼沉吟片刻,便转过几个办法,他歉然道:“容我回去想想,我会尽可能减少退婚对表妹名声的影响。只是,终究会有些影响。” 江嘉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名声,能当饭吃吗? 顺利解决掉婚约,如释重负的江嘉鱼躺在榻上,开始考虑自己的新麻烦,没了这门婚事,他们肯定想给她另外安排一个人,林伯远林予礼都会以她意见为主,可临川侯那个糟老头子就不好说了。 要是林老头想给她安排一个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八块腹肌、洁身自好等等等的对象,她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下。 江嘉鱼乐了乐,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郡君, 快救救我家公子,世子要打死大公子!”林予礼的小厮青松心急火燎跑来求救。 正准备就寝做美梦的江嘉鱼大惊失色:“为什么啊?” 青松急声回答:“小的不知,世子和大公子说话时, 把人都打发走了, 小的们听到动静太大才赶过去,就见世子拿了剑要劈大公子。郡君, 你快去救救大公子吧,小的从没见过世子发这么大火, 侯爷不在家, 只有您能劝得住世子了。” 江嘉鱼快步赶去澜山居,只能想到是因为林予礼和李锦容的事。林予礼不会真头铁到把他和李锦容的事告诉林伯远了吧, 这节骨眼上说,这不明摆着找打,林伯远十有**会认定她是因为李锦容才想退婚。明明都说好了先不告诉林伯远,哄着他先同意把婚退了再说。 诚如江嘉鱼所料, 林予礼的确将他和李锦容的事情据实已告。虽然江嘉鱼再否认, 但是林予礼仍然认为江嘉鱼想退婚,泰半是为了成全他和李锦容。那么他又怎么能自私地任由江嘉鱼把退婚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自己则懦弱地躲在背后坐收好处,这非君子所为, 所以林予礼对林伯远坦白了。 还等着林予礼劝服江嘉鱼打消退婚念头的林伯远等来这么一个结果,简直是尸暴跳七窃生烟。 “我就说好端端的, 淼淼会什么要退婚, 原来是因为你这个混账东西!”林伯远暴跳如雷,抄起腰上玉珏就砸过去,本该躲得开的林予礼没躲,额角上被砸了个正着, 渗出血珠,“我不管你们认识了有多久,我只知道你和淼淼有婚约。你不要忘了,你亲口在你姑母灵前承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林予礼无视头上伤,肃声:“我会以兄长的身份照顾表妹一生一世。” “好!好!好!说到底你就是不肯娶淼淼想娶别人。”林伯远气得浑身发抖,“你个丧了良心的玩意儿!要不是你姑母护着我,我早就被耿氏那个毒妇害死,哪有你存于这世上。要不是你姑母震慑,老头子一百个看不上我,早就废了我的世子之位,你以为你能舒舒服服长大。要不是看在你姑母面上,你以为崔颢会收你为徒,你能有现在宰相门生的风光。你姑母不在了,你翅膀硬了,就想忘恩负义了!” 血珠汇成一条血流,流经眼,视野被染红,林予礼闭了闭眼:“姑母恩情,儿子一日不敢忘,可并非只有娶表妹这一种办法报恩。表妹对我无男女之情,我对她亦然,夫妻同床异梦,这样的婚姻真的幸福吗?” 林伯远振振有词:“那也比遇人不淑的好,你看看元娘,嫁了窦九,差一点就被逼死了。” 林予礼:“可表妹不是长姐,她不会忍气吞声,我们更不是耿家姑侄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而无动于衷。淼淼这样好的姑娘,她值得一个心悦她爱慕她的儿郎,两人琴瑟和鸣,而不是与我凑合过一生。她自己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她比我们想象的更骄傲。” 林伯远想也不想道:“那你就等着,等淼淼找不到想要的如意郎君,你就娶她。她自己都说了,若找不到届时就找一个老实敦厚之人过日子。” 林予礼沉默下来,死一样的寂静里,桌上的烛火噼啪爆响。 林伯远气急败坏:“都没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只不过让你娶淼淼你都不愿意,你还敢觍着脸说没忘记你姑母的恩情!” “嫁给一个没有过往之人,表妹可以和他慢慢培养感情,尚有机会心意相通。”林予礼弯下腰以额触地,凉意寸寸渗入天灵盖,决心渐渐坚定,“可表妹若是嫁给我,绝无可能。我已有心爱的姑娘,不可能再爱上旁人。日久天长,我怕不是表妹生怨,就是我生怨。所以,父亲,我愿意为表妹上刀山下火海,但是我不愿娶她。” 怨这一个字,激得林伯远生生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敢想象婚后江嘉鱼因为得不到林予礼的心而成为一个怨妇,也不敢想象林予礼因为娶不到心上人而怨怪江嘉鱼。这一刻,他彻底打消了让林予礼娶江嘉鱼的心思,他不敢冒险。 婚能退,林伯远的怒火却退不了,反而越烧越旺,余光瞥到挂在墙上装饰用的宝剑,冲过去抓到手里:“我劈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你姑母!” 听着动静不对偷偷摸过来的青松几个赶紧冲进去拦住失去理智的林伯远:“世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看情形不对,青松旋身冲出去搬救兵。 救兵江嘉鱼赶到时,见到就是一脸血跪在那儿的林予礼,以及被小厮架着举着剑喊打喊杀的林伯远。 看见江嘉鱼,林伯远只觉得无颜面对她,万分愧疚道:“淼淼舅父都知道了,你,你,你这傻孩子,何必如此!” 江嘉鱼就知道他肯定会误会,心力交瘁地解释道:“舅父,你真的想多了,我没你们想的那么伟大。不管有没有李姑娘,哪怕表哥喜欢我,我都要退婚。只因为我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情,我拿他当亲兄长,怎么可能与他成婚。”她说得比珍珠还真,奈何没人相信,无论是林伯远还是林予礼都不相信。 江嘉鱼幽怨瞥一眼林予礼,要不要这么死脑筋,说好了先把婚约退了再说其他,免得节外生枝。偏要头铁地坦白,这下铁头受伤了吧。 林予礼扯牵了牵嘴角,有些事可以含糊,可有些事不能,退婚并非她一人之愿,岂能她一人担责。 “你别替这个畜牲说话!”林伯远还要再骂,却被江嘉鱼高声打断,“够了!” 林伯远呆住,懵着一张脸望着沉下脸的江嘉鱼。 “舅父你凭什么这样骂表哥,表哥既没对不起你也没对不起我,他对我们仁至义尽。他唯一对不起的是李姑娘,世庶有别,李家这样的世家豪族能同意把李姑娘下嫁给表哥,李姑娘得是费了多少心血努力才求来长辈同意,表哥却为了所谓的恩情仁义辜负了她。”换她是李锦容,分分钟想爆炸。 跪在那儿的林予礼肩头颤了颤,双眸深处涌出层层叠叠的愧意。 林伯远眼神空了空,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复杂。 江嘉鱼剑指林伯远:“认真说起来,整桩事里最错的就是舅父你自己。” “我?最错?”林伯远不敢置信地拿手指着自己。 江嘉鱼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家出事后,大表哥不方便告诉你他和李姑娘的喜事,情有可原。可你想让大表哥娶我,婚姻大事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先和大表哥说一声,问问他的意见。偏舅父从都城到雁城这一路,那么多天里你一个字都不提。而是毫无预兆地在灵堂上订下婚约,那种场合还有那么多宾客在场,大表哥能怎么办,他能不答应打你的脸打我的脸吗?他只能答应下来。” 林伯远逐渐心虚,声音越来越低:“我当时伤心的要死,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理当我做主,干嘛要问他。” 江嘉鱼声调上扬:“照舅父那意思,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子女一点知情权都没有更没有反对的余地。那舅父当年干嘛不乖乖听话娶舅母,舅母仙逝之后,你干嘛不听话续娶一个姓耿的舅母进门。就是我母亲要是听凭父母安排,也没机会嫁给我父亲。” 林伯远气苦:“我和你母亲与耿氏势如水火,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你们当子女时不喜欢父母安排的对象就能不娶不嫁。”江嘉鱼满脸你怎么能这样双标,“轮到你当长辈了,就逼表哥不喜欢我也必须娶我,逼我不喜欢表哥也必须嫁表哥,哪有这样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的道理!” 被噎住的林伯远气得原地转圈圈,用力扔掉那把镶满宝石的剑,哭丧着脸:“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江嘉鱼当然知道,林伯远无疑是这个世上最疼原主的人,可这疼爱的方式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为了我好就逼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成婚,为了我好就去伤害无辜的人,这样的好,我接受不了!我知道舅父觉得我没了父母庇佑,必须把我妥善安置,才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母亲。可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她绝不可能乐见舅父这样强人所难。” 提及亡故的林銮音,林伯远咽了口唾沫,长姐要是在世非得把他揍一顿,没个把月别想下床。可就是因为长姐没了,他才会如此安排,有长姐谋划,淼淼的将来何须他牵肠挂肚。林伯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你要清楚,一旦退婚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江嘉鱼笑起来,神色坦然:“绝不后悔。” 林伯远心头大震,斑驳发黄的记忆穿过一十多年的时光呼啸而来,恍惚间,林伯远彷佛看见了长姐。当年长姐决定嫁给武安公时,他劝长姐莫要冲动以免将来后悔,长姐回他的就是这一句绝不后悔。长姐的不圆满,他希望在淼淼身上得到圆满。 林伯远渐渐红了眼眶:“你们一个比一个主意大,我管不住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江嘉鱼轻轻笑着道:“舅父放心,我们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愿如此,林伯远瞪了瞪一直跪在地上的林予礼:“淼淼是为了成全你,这份恩情,你要铭记于心。” 江嘉鱼已经放弃解释,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没人信她是为了自己,林予礼和李锦容只是顺带的事。行吧,那就当一回圣母吧。 林予礼俯身下拜,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阿耶放心,淼淼以后便是我同胞姊妹,我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平安喜乐。” 林伯远哼唧了下:“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林予礼直起身,郑重起誓:“若我有违此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你们这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江嘉鱼摸了摸鼻尖,心里头暖洋洋的,落到这个鬼地方,她最幸运的就是拥有这样的亲人。然后她习惯性地怜爱了下爹不疼的林予礼,亏得小哥哥道德标准高,要不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亲爹,能郁闷死。 怜意横生的江嘉鱼叫青松:“赶紧拿药把表哥的伤口处理下。” 望望一脸血的林予礼,林伯远心里发虚,不自在地转开脸,嘟嘟囔囔:“那么些年武艺都白学了,这都躲不开,还好意思说文武双全。” 这股别扭劲,也是绝了,江嘉鱼忍笑,待林予礼伤口包扎好,她才明知故问:“那个,舅父,表哥,退婚之后,你们说外祖父会不会给我定亲?”比起林伯远这个舅父,临川侯这个外祖父才是她最名正言顺的监护人。 本打算正式退婚后才提这一茬,就怕他们多想又反复,如今既然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了,那便无须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早做打算。多少事就坏在晚了一步,比方说林予礼和李锦容,林予礼当年要是嘴快点,现在娃娃都能走路了。 林伯远顿时着急,不由埋怨:“你现在知道怕了。” 江嘉鱼嘿嘿笑,觍着脸道:“有舅父和表哥在,我怕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怕。” 林伯远被气乐了:“火烧眉毛了,还有空贫嘴。”气归气,着急是真着急,他扭脸看林予礼,“一旦你和淼淼退婚,以你祖父唯利是图的德行,肯定想用淼淼联姻高门。” 林予礼彷佛没留意到林伯远大逆不道的用词,于这,他早有安排,本想确定后才告知,当下便提前说出来:“我会和祖父好好谈一谈,你如今才及笄之年,年过后也不过一九芳华,我会说服祖父在这年内不给你定亲。” “老头子有这么善良!”林伯远一千一万个不信。 便是江嘉鱼也表示怀疑。 林予礼不得不把话往明白里说:“一般一般的人入不了淼淼的眼,能入淼淼眼的儿郎必有过人之处,祖父会乐见其成。”强逼表妹嫁给俊杰和表妹心甘情愿嫁,有姑母的例子在,祖父会选择后者。 江嘉鱼:“……”我可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问题是我觉得这世界应该没人能入我的眼,不过有年的缓冲时间已经很好,年足够做很多事了。 林伯远张张嘴想反驳,可儿子说得好有道理,他完全无言以驳,可就是莫名的有种便宜了糟老头子的憋屈。 “至于年过后,”林予礼笑了下,那笑容不复惯常的温润,透出锋芒,“我会让妹妹能自己选择要嫁什么人。” 江嘉鱼侧了侧脸,这一刻,她在林予礼身上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她想,他以后一定能身居高位,成为很大很大的官。 这厢林家在为儿女婚事计,隔了一条街的公孙家,也在为儿计深远。 从寒山寺回来的公孙煜一颗雀跃的心几乎要飞上天,走路都是飘的,只觉得迎娶心上人之日指日可待。 公孙良见傻儿子一扫前几天的紧张不安,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心里一动,笑呵呵问:“你这是抓到林予礼小辫子了还是确定江家小郡君不喜欢林予礼了?” 公孙煜想了想,要不是老头子提醒,自己且想不到跟踪林予礼抓他小辫子,也就遇不上今天这样的好事。如此看来,老头子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可以再取取经,于是凑上去道:“都有吧。” “哎呦。”公孙良夸张地叫了一声,“你小子行啊,这才几天功夫就取得这样的成果,果然啊,老天爷疼憨人。” “你骂谁憨呢!”公孙煜生气。 公孙良放声大笑:“就是句老话,老话,你别对号入座嘛,我家阿煜机灵着呢,不憨不憨。” 公孙煜没好气翻了翻眼,很想甩袖离开,到底舍不得,于是捏着鼻子求教: “你说要怎么样,才让能江郡君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她,让她也喜欢上我,愿意嫁给我。” 公孙良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傻儿子这么自信,便佯装正经套话:“那我得知道她和林予礼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情,你又是如何和她接触,方能具体分析。” 公孙煜不疑有他,就把寒山寺里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末了强调:“你先别说出去啊,还没弄明白林予礼和李家姑娘到底怎么一回事情,要他们相爱在前却不能相守,怪可怜的,不能坏了他们的名誉。” 公孙良眼里漾出笑意,他家傻小子虽然爱胡闹,却是赤子心肠。江家小郡君也是,明明处境不佳,依然存有傲骨和善心,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以我的经验,想让她相信你的真心,无外乎急她所急想她所想,”公孙良慢悠悠道,“至于让她喜欢上你,除了真心之外,你还得让她看见你的长处?你有何长处?” “我,我……”公孙煜卡了壳,渐渐红了脸,他总不能说自己长得好,家世好吧。脸好算什么优点,不过是父母生的好,家世更是父母之功。抛开父母,他竟身无长处,头一次,公孙煜如此的难堪,英俊的脸庞火辣辣得疼。 公孙良眼底划过一道暗芒,彷佛没看见儿子的窘态,接着道:“我能打动你阿娘,除了一颗真心外,还有那些战功,让你阿娘相信我有能力护住她,给她安稳的生活。江郡君失去至亲寄人篱下,想来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保护她免她仿徨无依。” 公孙煜眼前浮现江嘉鱼病弱苍白的脸庞,是那样令人心疼。自己信誓旦旦对她说‘我保护你’,可他都靠父母庇佑,谈何保护她,怪不得她只当儿戏,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言不惭。 “阿耶,你教我兵法,我要去军营历练。”绞尽脑汁,公孙煜终于想到自己还有一身武艺勉强拿得出手,就算做不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帅,做个先锋将总可以吧。他会向她证明,他有能力保护她,而不是个只会躲在父母羽翼下的一世祖。 公孙良心头大定,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就算傻小子不要求,自己也要想狠招逼他自立自强,如今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继续天真下去。 傻小子天真,这不怪他,是先帝想让他天真,毕竟他母亲曾是前朝太后,是周哀帝的生母,而周哀帝夭折得不明不白。先帝既对南阳有愧却又防着南阳怀恨在心,而他有军心威望,先帝对他也是又用又防。后来先帝驾崩,登基的新帝更加多疑,对傻小子更加纵容,他和南阳也纵着,惟愿他又愚又鲁,无病无灾过一生。 倘若大齐江山稳固,傻小子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可新帝好大喜功横征暴敛把先帝留下的一盘好棋下的稀巴烂,眼见着国祚不稳。而自己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自己还能再护他十年,那时傻小子也才一十六岁,后面的大半辈子又能靠谁? 靠山靠水靠爹靠娘都不如自己可靠,是以他早两年就在润物无声地掰傻小子身上那些臭毛病,如今总算像点样了。至于犯了皇帝忌讳,眼下皇帝得用他辖制世家,且得憋着。 “孺子可教!”公孙良朗笑两声,用力拍打公孙煜的肩膀,“你是老子的种,老子天生就会打仗,一生从无败绩,没道理你是个孬货。”他又挤了挤眼睛,“江家小郡君身为将门之后,想必更喜欢威风凛凛的武将而不是那些酸了吧唧的文官。” 公孙煜眼前一亮,彷佛被打了鸡血,恨不得马上就投身军营然后大杀四方建功立业迎娶美娇娘。 斗志昂扬的公孙煜跑去校场练武,发泄他那一身用不完的斗志。 公孙良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去向南阳长公主报喜。 南阳长公主神情瑟瑟靠坐在榻上,她刚在小佛堂祭奠过早夭的周哀帝。她那可怜的孩儿,四岁被先帝推上龙椅,六岁又被先帝从龙椅上赶下来,七岁死于疟疾,一生如棋子,握于他人之手。 进门的公孙良见状便知她又想起了伤心事,上前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并不开解,只徐徐把公孙煜的事情说了。 南阳长公主果然从伤心事里走出去,心思落在小儿子身上:“倒是个好姑娘呢,阿煜眼光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赢得美人心。” 公孙良对儿子信心十足,意有所指地看着南阳长公主:“傻小子生得俊俏,女儿家没有不爱俏的。他再闯出点名堂来,让小姑娘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然后把心意表的真真的,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 南阳长公主嗔他一眼,刚升起的笑意突然又隐没,泪光闪烁:“就算不能得偿所愿,他肯上进也值了,这世道由不得他继续浑浑噩噩。阿煜天资过人,本不该如此,是我误了他。” 公孙良言之凿凿:“胡说,没你哪来的他,你把他生得这么机灵,只要他肯用心学,准能后来居上,要不了多久便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南阳长公主一腔悲意被他这股‘老子儿子是天纵奇才’的强大自信驱散,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夸自家孩子的,传出去笑掉人大牙了。” “谁敢笑一个试试。”公孙良握紧南阳长公主的手:“你放心,我们阿煜必能独当一面,他还会平安长大,娶妻生子,寿终正寝。” 那声音里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南阳长公主悬在半空中的心,稳稳地落回肚子里,会的,必会如此。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 林予礼便着手处理解除婚约一事,他先是连夜修书一封给崔劭,请他代为传讯李锦容, 以免李家那边出现变数。 第二天, 崔劭从大理寺出来,没回崔府, 直接来了临川侯府。 崔劭坐在林予礼的书房里,笑望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你父亲打的。” 林予礼唯有苦笑, 问他:“帮我传讯了吗?” 崔劭回:“我让善月去找容表妹了。”林予礼和李锦容情定于崔府, 自然没瞒过崔劭崔善月兄妹。 “多谢。”林予礼抱拳致谢,鸿雁传书容易落下把柄, 只好劳烦崔劭兄妹当青鸟。 崔劭笑了笑:“谢媒礼可不能少了。” 林予礼失笑:“我这屋里你看上什么只管拿。” 崔劭视线在他额头上绕了一圈:“你这是做了什么,居然让你父亲同意解除婚约?” 林予礼下意识摸了下头上白纱布,叹道:“是表妹主动成全我和阿容。” 崔劭诧异地扬了扬入鬓长眉:“主动?” “她知道了我和阿容的事,虽然她口口声声退婚只因她视我为兄长, 我却知她是为了成全我们。”林予礼语带愧疚与感激。 薄薄的一层夕阳穿过窗户照在崔劭脸上,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倒是深明大义。” 林予礼皱了皱眉:“好好的话为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刻薄。” “因为踩到你的痛处,你是得利人自然夸她,”崔劭姿态怡然地走到窗前,“可在局外人看来, 自顾不暇还要舍己为人,蠢。” 林予礼不说话了, 看着崔劭。 崔劭回望着他, 漆黑浓墨的眼底透着三分嘲弄。 林予礼无奈叹道:“你当所有人都如你这般事事都权衡利弊,再退一步,每个人心目中的利弊皆不同。” “表妹是为了成全我也是为了成全她自己,之前我们父子都以为给表妹安稳的生活是利, 可听了表妹一番话,方觉我们自以为是了。于表妹而言,与我貌合神离的婚姻才是弊,她身有傲骨,不屑于这样虚有其表的婚姻,她想寻情投意合之人。” 崔劭眸底嘲弄更添两分:“天真。” 林予礼嘲回去:“你怎么好意思说淼淼天真,你若不是想寻情投意合之人,何以至今还不娶妻?” 站在窗前的崔劭轻嗤一声,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 林予礼神色忽然变得复杂,没再纠结于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说起另外一件事:“窦敬业倒卖庾司库粮,我欲揭发。” 崔劭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这不大符合林予礼的为人:“因你长姐和离,窦家已经名誉扫地,你还要落井下石。” “窦氏女刻毒,以江氏惨烈讥表妹,还想动手打表妹,如此欺人太甚,我若不还以颜色,忝为兄长。”林予礼话锋一转,“倒卖库粮,绝非窦敬业一人能为,可拿他当个由头做文章往下查,户部出了这样的事,唐元路最少也是个渎职之罪。” 唐元路,户部尚书,与崔相政见不合。 崔劭慢慢正了神色。 在书房坐了小半个时辰,崔劭才离开,行径花园,随意一瞥,江嘉鱼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傍晚,晚霞璀璨,站在霞光之中的江氏女,不是初见时佯装出的怯弱无辜,更不是再见时的狼狈不堪,她此时笑靥如花,比身后云霞还要灿上三分。 饶是崔劭都不得不承认,江氏女生了一副好皮囊。 江嘉鱼正与林四娘把臂同游花园。 林四娘本是想打听昨晚澜山居发生的混乱,她掌管后院自然得到了消息,略作犹豫,等她再想过去,下面的人回报混乱在江嘉鱼赶到之后平息。林四娘思忖必是有事发生,能把父亲气到对兄长动手,绝对不是小事,既然已经平息,便没敢过去打扰。 只是到底好奇,第二日命人去旁敲侧击,可澜山居的人应该是被下了封口令,无人敢言,林四娘便也不再打听,直接找上江嘉鱼。 “昨夜下面的人说起父亲打了兄长,幸亏表妹及时赶到才没闹得厉害,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从未见父亲动过兄长一根手指头。”林四娘并不绕弯子,相处下来,她已经发现江嘉鱼不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 江嘉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舅父输钱输多了,兄长劝了两句,舅父面上下不来,一时失手伤了兄长。”林予礼头上顶着伤,总要找一个合理的说法,于林伯远背了锅,也不算背锅,本就是他打伤的。 林四娘心下狐疑,父亲固然荒唐却不滥赌,且最倚仗甚至有那么点反过来怕兄长,会因为兄长劝几句就伤了兄长?她看了看江嘉鱼,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难不成是兄长做了什么对不起江嘉鱼的事,如今官场上的风气恼人的很,动不动就喝花酒,好像不喝花酒就不能谈正事了,还有些喜欢互相送美婢歌女。兄长身处其中,日久天长,怕是难洁身自好。 越想越有道理的林四娘顿生怜惜,遇上这等事,还要帮忙掩盖,人前还得强颜欢笑,她挽住江嘉鱼的手臂:“不是什么大事就好,其实只是输了些钱倒是无妨,阿耶比起旁人来,已经是好了许多,你是没听过别人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然后林四娘就开始举例,谁家宠妾灭妻,谁家讨了十几二十房小妾,谁家眠花宿柳夜不归宿……旨在通过比烂劝慰江嘉鱼想开一点,林予礼比起其他人已经好了很多。 听得江嘉鱼忍不住想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她还是老老实实当单身狗吧,不婚不恋芳龄永继,不生不养仙寿恒昌。 说着说着,林四娘把自己也给说绝望了:“世间男子多薄幸,也不知将来我会摊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被林四娘怜悯着的江嘉鱼开始怜悯林四娘,才初中生的年纪,却要为了婚事惴惴不安,这杀千刀的破世界。 “你喜欢什么样的儿郎或者遇到了合心意的,千万别不好意思说出来,你不说舅父不知道,没准他就给你定了个你不喜欢的人。”江嘉鱼已经被大搞特搞拉郎配的林伯远整出心理阴影,林伯远确实没坏心眼也是真的为了你好,就是他认为的好和当事人想要的好不一样啊。 林四娘牵了牵嘴角,应了一声,揭过这个话题,说起旁的来。 江嘉鱼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正言笑晏晏,冷不丁看见林二娘款款走来,扭腰摆臀,颇为喜感。江嘉鱼心下纳闷,循着林二娘前进的方向发现了站在远处的崔劭,顿时恍然,原来是林二娘的崔郎啊。 无意中知晓崔劭在府里,林二娘喜出望外,急忙命人打听消息,得知崔劭已经在林予礼的书房里,那地方她进不去,便等在出府必经之路上。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心上人,正要来个偶遇,却见崔劭站在香樟树下驻足不前,扭头一看,湖畔边不知何时多出了江嘉鱼和林四娘。 林二娘愣了愣,旋即勃然变色,咬牙切齿:“小娘养的贱人,竟然也敢狐媚崔郎。” 恨恨望望湖边的林四娘,再痴痴望望树下的崔劭,林二娘一颗心油里煎,崔郎竟然如此有眼无珠,看上四娘这个庶出的贱人。想上前打断又自卑,林四娘那个贱人生得狐媚,自己却生得这般寻常。林二娘再一次埋怨起小耿氏来,为何不把她生成江嘉鱼的模样,如此,何愁嫁不得崔郎,就是进宫做娘娘都使得。 眼见崔劭还在望着林四娘,嫉妒终于战胜自卑,林二娘理了理鬓间碎发,款款走向崔劭。靠近之后,林二娘掐着嗓子嗲嗲地唤:“崔公子。” 崔劭面上笑意不改,只眼神冷了下来,静静注视走近的林二娘。 林二娘忽觉双腿有如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她僵在那儿,两眼巴巴望着身穿绯色圆领官袍的崔劭,肩宽背挺长身玉立,五官俊美英气逼人,尤其那双墨色的眼,清冷淡漠,令人不敢逼视。林二娘不由自主地避开眼,僵立在原地,既不敢靠近又不舍得离开。 崔劭收回目光,恍若未见林二娘这个人,抬脚离开。 林二娘闻到了一阵轻轻浅浅的松香,心头骤热,情不自禁又抬起了头,痴痴望着渐渐走远的崔劭,满脸的欲语还休。 直到崔劭的背影彻底消失,林二娘才恋恋不舍转过头,气势汹汹冲向湖畔。 江嘉鱼和林四娘俱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怒气冲天走来的林二娘。 林二娘狰狞了五官,怒视林四娘:“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以为崔郎多看你几眼,崔郎就会娶你,你不过一介庶出,顶多就是抬进去做妾。” 林四娘微微变色,冷冷盯着面容扭曲的林二娘:“有空操心别人,二姐不如照照镜子,看看崔少卿会不会娶你。” 被戳中死穴的林二娘当下理智全无,嗷得一嗓子,恶狠狠扑向林四娘。 就林二娘这吨位,要是被扑了个正着,林四娘少不得要被推进背后的湖里。亏得江嘉鱼眼疾手快超常发挥,拉了林四娘一把。林二娘扑了个空,惯性之下,啊啊啊叫着一头栽进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后退不及时的江嘉鱼脸上都被溅了好几滴水,她一边擦脸一边感慨,这枚深水炸|弹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 “姑娘,姑娘,快来人啊,快来人,姑娘掉水里了。”林二娘的丫鬟白露大喊大叫,终于引来了几个婆子,费了老鼻子劲把林二娘从水里捞上来。 上了岸的林二娘还不罢休,扑腾着要打林四娘,连江嘉鱼都恨上了:“贱人,我要杀了你们,你们怎么敢这样害我,我一定要叫祖母叫太婆打死你们……” 江嘉鱼望望被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拉着照样能跳脚的林二娘,这身体素质是真的好,在水里扑腾了这么久,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这脑袋也是真的缺点东西,细想想林叔政本就是亲上加亲的成果,他再和小耿氏亲上加亲生下林二娘,如此看来林二娘二成这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亲上加亲当真是害人不浅。 暴跳如雷的林二娘被丫鬟婆子强行簇拥着离开,湖边终于恢复了安静。 江嘉鱼匪夷所思:“她这样,就没人管管?”无论是对着崔劭发花痴的行为,还是方才的发疯,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任性刁蛮,而是脑子有病,有大病。 林四娘无奈道:“祖父不管后宅这些事,祖母的话,那可是亲孙女。” 江嘉鱼啧了一声:“这是养孙女还是养宠物,只管养不管教。” 林四娘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罕见的刻薄:“想教好也得有本事才教得好,耿家人有吗?” * 林二娘哭天抹地回到墨韵院,对着小耿氏一通暴风雨哭泣:“江嘉鱼和林四娘害我,都是她们害我掉进水里去,阿娘你要帮我报仇!” 小耿氏倒是想帮女儿报仇,可下面人说的清楚明白,二娘是自己摔进去的,她不占理,找上门去非得让林伯远打回来不可。简而言之,小耿氏怂,不敢惹混不吝的林伯远,她只能哄林二娘:“好好好,阿娘回头就去找你祖母和太婆,让她们教训四娘和江嘉鱼。” 林二娘信了,她接着嚎啕大哭:“崔郎一直盯着四娘那个小娘养的看,他是不是喜欢上四娘了,那我可怎么办啊!你说了帮我嫁给崔郎的,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小耿氏不敢置信:“四娘!怎么可能?” “我看的真真的,崔郎一直盯着四娘看。崔郎,万一崔郎娶了她,我以后可不就得看四娘的脸色,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小耿氏被林二娘哭得头大,哄她:“不急不急,这不是还没影的事吗,就算要娶也得时间啊。再过两个月就是林予礼的冠礼,崔劭肯定是要来的,还会有很多客人到场。只要人人都知道崔劭要了你的清白,他必须得娶你,咱们林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能攀上崔家,就是你祖父也会帮你。”顺利和离还把窦家弄得灰头土之后,小耿氏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她膨胀了,大有觉得自己可以和螃蟹一样在西都横着走一走的底气。 林二娘立刻破涕为笑,欢欢喜喜道:“我要嫁给崔郎,叫四娘五娘还有江嘉鱼这群小贱人怕我求我。” 被惦记的崔劭回到崔府,先去向崔夫人问安。能生出位列‘西都四美’的崔劭和‘都城双珠’之一的崔善月,崔夫人自然是个大美人。岁月从不败美人,她丁点都不像生了五个儿女的四十妇人,看着三十都不足,明艳端庄宛如牡丹盛开。 崔善月也刚从李府回来不久,正跟崔夫人说着林予礼和江嘉鱼打算解除婚约一事。当年李家能同意李锦容和林予礼,崔夫人没少帮忙在娘家说好话,是以也是个知情人。 看见崔劭,崔善月眼前一亮,急急切切问:“大哥大哥,林师兄怎么突然就能和江郡君解除婚约了?”她可好奇死了,都以为表姐和林师兄有缘无分了,表姐都开始相看人了,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峰回路转。 崔夫人亦是含笑望着崔劭。 崔劭声音平平:“她无意中得知文长和容表妹的事,遂想成人之美。” 崔善月啊啊两声,暗暗羞愧,之前她还埋怨过江嘉鱼横刀夺爱,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她倒是个宽厚大度的,她如此通情达理,日后必能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郎君,这么想想倒是比嫁给心有所属的林师兄好呢。” 崔劭眸色深了深,看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笑着说:“会的,老天不亏好心人。” “下次咱们家宴客,可以给她下帖子,让她多见见都城里的青年才俊,也许缘分就来了。”崔善月乐呵呵地说,她最喜欢办各种宴会请来未婚姑娘们,姑娘们自然会把她们未婚的兄弟带来,成就了不少美满姻缘。 崔夫人还是笑着说好。 崔劭莫名烦躁:“学你广撒网多捕鱼吗?可你撒了这些年的网,也没见你捕上一条鱼。” 崔善月大怒:“难道是我不想吗?是我捕不到呀!” 崔劭:“你差不多得了,别挑来挑去,最后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小鱼小虾。” 崔善月一双漂亮的杏眼瞪了又瞪:“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我不过是想找一位情投意合的夫君,虽然要求高,但是我好歹在努力找了。可你呢,你找都不找,一大把年纪了还没娶妻。” 崔劭淡淡道:“我是男子,便是三十娶妻都无妨,你能三十嫁人吗?” “我为什么不能!”崔善月高声,“找不到情投意合之人,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我就在家当老姑娘了。” 崔劭皱眉,又是情投意合。林予礼说江氏女也想找情投意合之人,一个两个都这样,脑子里只装了情情爱爱,不可理喻。 “谁要当老姑娘?”低沉含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耶,你回来啦。”崔善月站起来请安。 崔劭也站了起来行礼。 崔颢眼角鬓间已经带上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不减风采,反而令他多了沉稳厚重,儒雅和威严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他声音带笑:“老远就听见你大呼小叫。” 崔善月妙目一转,开始告状:“还不是大哥欺负我,他居然让我找个差不多的凑活过日子得了,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凑合。他既然能凑合,阿耶你赶紧给他找个愿意跟他凑合的姑娘成亲得了。我却是不能的,我必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然后像阿耶阿娘一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都说留侯是天下一等痴情人,其实她阿耶也不遑多让,阿耶对阿娘一心一意,不纳妾不蓄婢,外面更没有莺莺燕燕,有空就会陪阿娘用膳。他们这样的人家里,有几对夫妻能这样,莫说有权有势的贵族,便是外头贩夫走卒,手上多几个铜板都想去教坊司寻欢作乐。 崔颢姿态闲适地饮了一口茶:“人各有志,你大哥既然觉得差不多就得了,那夫人赶明儿就给他找个差不多的。你非情投意合不嫁,那就眼睛放亮点仔细找找。” 崔善月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冲崔劭抬了抬下巴,见他面平如镜,又心疼起来:“别啊,大哥至今都不娶妻肯定也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只是他忙于公务没时间找。” 崔劭垂了眼帘,不言语。 崔夫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都不着急,慢慢来,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崔善月挤兑兄长:“嗯呢,阿娘说得对,我还小呢,我不着急。大哥就更不着急了,他说啦,他三十不娶都无妨。” 崔夫人嗔她一眼。 崔善月掩唇一笑,见好就收,兴冲冲对崔颢道:“阿耶知道吗?林师兄要和江郡君解除婚约了。” 阻止不及的崔劭皱了皱眉头:“你打算昭告天下嘛。” “阿耶又不是不知道,”崔善月奇怪,“再说了,等他们解除婚约,阿耶早晚会知道。” 崔劭糟心地看一眼崔善月。 满脑子都是表姐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喜悦的崔善月莫名其妙,要怼回去,就听见崔颢沉声问:“为何?” 崔善月哪里还顾得上怼崔劭:“江郡君是个好人呢,她知道了表姐和林师兄定情在先,便决定成全他们。她可能也是觉得跟林师兄凑合成亲没意思,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毕竟武安公和江夫人也是神仙眷侣,想来她跟我一样耳濡目染之下受了影响,对吧?” 无人回应崔善月,屋内一片寂静,静得崔善月不安起来,她咽了咽嗓子,望向一直盯着她看的崔劭:“大哥你这样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对。 对极了。 准确无误对准父母的痛处踩下去。 崔劭第一次发现崔善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秋雨欲来,风声水汽透过窗牖钻进书房,烛火轻轻晃了下,打在墙上那抹烛影也随之动了动。 崔劭眨了眨眼,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盯着烛火发呆。 情投意合? 他嘲讽地掀了掀嘴角。 外人谁不说崔相夫妇是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他年少无知时亦如此认为。也如妹妹这般天真地想效仿父母,娶一情投意合的妻子,琴瑟和鸣,生儿育女,无妻妾争宠,无嫡庶争产,一家人和谐美满。 直到亲眼目睹人人欣羡的母亲花容失色,满面泪痕地控诉父亲无心无情。 方知晓所谓的神仙眷侣,不过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他的父亲念念不忘已经另嫁他人的昔日爱人,所谓的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不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的母亲心知肚明,却还要痴痴盼着父亲回应她的深情,沦为怨妇。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外人眼中的这对神仙眷侣皆受求不得之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滑稽的是,他们居然演了二十年的恩爱夫妻,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朝夕相处的子女,这样努力的表演,不累吗? 崔劭实不懂,情这一字,何至于有这样的魔力? 母亲乃世家贵女,丈夫位高权重,敬她重她;儿女双全,成材成器。父亲之爱,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足轻重,何至于那样卑微乞怜,尽失她世家贵女的体面。 父亲乃当朝宰相,掌天下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至美唾手可得,何至于眷恋一个有夫之妇,春风得意时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失落孤寂。 既如此,那又何必要嫁要娶,害人害己! “喵~” 一声短促的猫叫打破一室寂静。 纹丝不动的崔劭闻声抬起头,就见屋顶上本该盖着瓦的地方被一张猫脸取代,斑纹圆脸上的琥珀色圆眼睛直勾勾盯着崔劭看。 崔劭眼睁睁看着又一张瓦被掀开,露出一个两掌大的黑窟窿,一缕月光顺着夜风吹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它矫健落在横梁上又落在博古架上最后落在崔劭眼前的书桌上,就那么蹲坐着,看着崔劭。 崔劭也看着它,一片寂静的眼中慢慢漾出笑意:“我说屋里怎么变冷了,原来又是你,你就不能走门吗,走窗户也行。” 狸花猫甩了下尾巴,彷佛不屑这样普通的出场方式。 崔劭眼中笑意深了又深,扬声:“听风。” 立在书房门外的小厮听风闻声入内:“公子。”瞥见那好一阵不见的猫祖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仰头一看,果然好好的屋顶上多了一个黑窟窿,凉风咻咻往屋里钻,不禁笑骂,“这小祖宗又来拆屋子了,这可马上就要下雨了。” “那还不赶紧让人补上瓦,”崔劭声音带笑,“再去取一叠无骨鱼肉来。” 听风应诺,脚步轻快的退出去,猫祖宗来了,公子心情总会好一些。若不是这位猫祖宗野性难驯四海为家,他真巴不得把它留下,长长久久陪着公子的好。 鱼肉似乎取悦了狸花猫,它的表情变得满意。 崔劭确定那是满意,如此拟人化的表情就出现在一只猫身上,他手指动了动,伸了过去。 惬意蹲坐着的狸花猫一跃而起,跳上书架,凉凉看着崔劭,眼神嫌弃。 崔劭笑了一笑,遗憾地收回手,轻轻抱怨:“让我摸一下,会死吗,好歹我们也认识八年了。” 十二岁那年,他无意间撞破真相,年轻气盛难以接受父母恩爱家庭圆满原来是场骗人的戏码,策马狂奔出城,迷失在山林里。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一人一马失足掉进山沟,双双摔断了腿,被困在深沟里无法离开,没多久狂风暴雨不期而至。 瘸着腿发着烧还被风吹雨打着的崔劭当时真以为自己即将英年早逝于这个破山沟里,没准尸体还要被野兽分食殆尽。 没想到最后峰回路转,还是那样戏剧性的方式。 从天而降一只狸花猫往他嘴里塞了几颗野草,事后崔劭才知那是草药。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崔劭震惊之余想起了看过的话本子,都在期待这只狸花猫会不会摇身一变化作美貌少女,还暗暗奇怪,居然不是狐狸。又暗暗想,这救命之恩该如何报答?以身相许? 还没等他纠结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便晕了过去,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转身离开的狸花猫。再醒来已经在家里,侍卫说一只狸花猫领他们找到了那条山沟。 崔劭坚信是同一只狸花猫,他翘首以待这只救命恩猫再来找他,足足等了一年才等来,吃吃喝喝玩了五天又不见了踪影。 之后每年它都会来个一两趟,住上三五天或是十天半个月又毫无预兆地离开。崔劭想,它大概就是来确定下自己是否还活着吧。 狸花猫眼里的嫌弃彷佛更浓了。 崔劭哑然失笑,遮在心头的乌云骤然消散。 * 秋雨哗啦啦落下来,打得窗户劈啪作响。 走到廊下的林伯远抱怨了一句鬼天气,甩了甩脚上的水渍,走进临川侯的书房。他是专门来告状的,四娘都和他说了,傍晚林二娘无端端辱骂她和淼淼不说,还差点把她们推进水里,简直岂有此理。林二娘怎么祸害三房他管不着,敢祸害到他们长房头上,他可不忍。 见了临川侯,林伯远却没直接提林四娘和江嘉鱼,而是说崔劭:“我都问过了,二娘她就站在出府必经之路上堵着崔少卿,还直勾勾盯着他看,就差生扑上去了。自家姐妹这德行,你让文长的脸往哪儿搁。”他心里门清,老头子把林予礼看得很重,指望这小子入阁拜相光耀门楣。 “还有七夕那次,李家,”提及李家,林伯远别扭了下,压下那股别扭劲,他继续振振有词,“原本只请了四娘她们三个姑娘,可二娘竟然偷偷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跟到了李府门前,打量着在外面四娘她们不好说什么,就这么混进了李府,如此无赖手段,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进去之后也不安分,为了吸引崔劭的注意,众目睽睽之下摔进水池里,简直荒唐! 二娘她是一点姑娘家的体面都不要,可四娘姐妹几个还要脸面,还要嫁人。虽然都知道她们是好姑娘,跟那边养出来的不一样,可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二娘名声臭了,她下面的妹妹们难免受牵连,您难道真要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临川侯把话听进去了,姑娘家名声确实要紧,当年长女就吃过名声的亏:“我会禁二娘的足。” 还有一堆理由没说出来的林伯远不敢置信这么简单就成功了,狐疑打量临川侯,居然这么好说话?管他呢,目的达到就成。 林伯远准备得寸进尺:“以前也不是没禁过足,放出来之后还不是老样子。我觉得吧,还是赶紧把她嫁出去得了,她都十八了,委实不小了。”至于嫁给哪个倒霉蛋,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况且,她不嫁人,下面的姑娘们都不好定下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我可不管什么长不长幼不幼,二娘面上好不好看。过年前,我肯定要把四娘的亲事定下。” “你说的有理,”临川侯淡淡说道,“我打算把她嫁去耿家,那是她外家,更会包容她几分。” 林伯远目瞪口呆,二娘那德行,可以说跟谁家有仇就把她嫁给谁家。老头子居然打算把二娘嫁到耿家去,这是想让耿家鸡犬不宁啊,老头子其实对一而再再而三携恩求报的耿家也有怨气吧。 一想耿氏姑侄种下的恶果报应到耿家人身上,林伯远嘴角一个劲地往上跑。耿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恶人自有恶人磨,好啊好啊。 林伯远假惺惺道:“亲上加亲挺好的。” 目标超额完成的林伯远打算走人,走到门口,突然扭头直视临川侯:“你要是想把淼淼胡乱配人,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得意。” 这老头子太狠了,之前把耿家纵得无法无天的是他,现在杀人诛心的还是他。 临川侯那眼神彷佛在看蠢货,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有林銮音这个前车之鉴在,他怎么可能把本可以成为林家助力的江嘉鱼逼到反目成仇。 那些年,若非碍着林伯远,林銮音就敢让武安公对付他。 英雄难过美人关,再是真英雄大丈夫动了真情,都得俯首称臣。 爱屋及乌,武安公帮扶都扶不上墙的林伯远娶到石家的女儿。 也是爱屋及乌,崔相收林予礼为徒,几当作儿子培养。虽然林予礼没说,但是他能肯定,李家能同意把嫡女下嫁林予礼,这里面肯定有崔相在周旋。 江嘉鱼模样生得比她母亲还要出众三分,性子有几分随了她母亲,那眼光想来也随了她母亲,非崔相武安公这等风流人物,恐怕难以入她的眼。她想找这样的郎君,自己傻了才会乱点鸳鸯谱,惹来她的怨恨。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临川侯对大耿氏说了让林一娘嫁去耿家的打算:“你让润松来西都一趟,下聘把婚事定下。” 六年前,大耿氏的父亲,也就是那位对临川侯有大恩的舅父去世。耿家人回乡守孝,守完孝再想来西都,就被临川侯摁在老家不许他们再来,要不然这府里还得更热闹。 大耿氏直勾勾盯着临川侯,阵阵齿冷:“让润松娶一娘?” 临川侯反问:“不然还有谁愿意娶一娘?她生得那般不体面,性情更不堪,便是有求于我们的人家,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媳妇进门,也就耿家是她母族,不会嫌弃。” 大耿氏只觉得遍体生寒。 耿家本就男丁稀少,从她父亲到侄孙,耿家四代单传,兄弟侄子都早早就病逝了,现如今耿家只剩下耿润松这一根独苗苗,且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岂能娶一娘。 把一娘嫁进耿家,他这分明是在报复耿家,耿家用手段把小耿氏塞进来,他就塞一个一娘去祸害耿家。一娘尽得小耿氏真传,耿家香火早晚要断送在她手里。 “你不能这样!”大耿氏悲愤。 临川侯挑眉:“不能?耿润松一介布衣,一娘身为侯府贵女,难道还配不上他了。” 大耿氏怒目而视:“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娘会误了润松。” 临川侯笑得讥讽:“当年耿家把一娘母亲强塞进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误了老,他们不心疼老这个外甥,只想着自己闺女的荣华富贵。你这个当祖母的居然怕孙女误了侄孙,更心疼侄孙,孙女和侄孙,亲疏远近,你分分清楚。” 大耿氏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她对娘家如何没有怨恨,可那终究是她的娘家,耿润松是娘家唯一的根苗。而她更恨小耿氏误了她的郎,恨到厌上元娘一娘这两个孙女。所以,在她眼中,侄孙耿润松才是近的那个。 “一娘是我亲孙女,不管怎么样,我都盼着她过得好。你告诉耿家,把一娘管好了,润松的前程也就有了。”临川侯冷冷道,“你弟妹是个能干人,让她能者多劳,好好调|教一娘,教好了,耿家好,教不好,那是她自己教出来的女儿教出来的外孙女,自己受着。” 大耿氏肩头颤颤,她的好弟妹耿丘氏,耿家的女诸葛,哪件事背后没她的筹算,他果然是在报复耿丘氏。其实她自己又如何不恨那个毒妇,想想这些年郎受的委屈,大耿氏的愤怒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隐秘的快感。 临川侯又道:“娘几个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别管了。”当初要是依着他把林元娘嫁给秦坤,哪来窦家的麻烦。再让鼠目寸光的大耿氏乱来,准得又把孙女祸祸了。 大耿氏牙根紧了紧,硬邦邦吐出一个好字。 说完正事,临川侯直接抬脚离开,夫妻俩已经有一十余年没有同卧一室。 大耿氏静静坐在那,眼神恐惧。人走茶凉,阿耶一走,这个男人对耿家就再没了温情。再等姑母也走了,耿家,还有她这一脉只怕连站的地方都没了,她该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啊?祖母,您得救救一娘啊。”小耿氏趴在老耿氏脚边哭天抹地。 一大早的,临川侯身边的赵嬷嬷带着一群婆子过来把林一娘的院子围了,只许进不许出。还让耿家来下聘提亲,小耿氏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虽然觉得自家侄子是文曲星转世,将来能入阁拜相,可那都是以后一十年的事,现实就是耿家只是个土财主,耿润松还在读书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哪里比得上出自世家身居高位的崔劭。 大耿氏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被小耿氏拉来求情的林元娘眼观鼻鼻观口,恍若未闻。死里逃生一回,她看淡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母女姐妹之情。 和离之后,旁人都替她欢喜逃出狼窝,唯有她的母亲和胞妹,前者责怪她丢了窦家只会嫁的更差,后者嚷嚷自己和离坏了她的名声,也亏一娘说得出口,她还有名声可言吗? “祖母,祖母!”小耿氏摇着老耿氏的裙摆,“您倒是说句话啊,您最疼一娘了,您可不能不管她。” 老耿氏被临川侯谈过心了,又没大耿氏帮腔怂恿,她便说道:“别吵吵,吵得我头疼,亲上加亲挺好的。一娘生的那模样,别人家都要挑嘴的,也就耿家不会挑剔她。” 小耿氏不敢置信地尖叫:“祖母!” 老耿氏皱起眉头:“别叫,我听得见。你阿翁说了,先成家后立业,成了婚,润松就是大人了,他会举荐润松做官,有合适的,来都城当官都行。还有,他会给一娘准备丰厚的嫁妆,哪里委屈一娘了。” 小耿氏觉得委屈大了,她家一娘是要嫁崔劭的,换成耿润松,怎么就不委屈了。满腔悲愤却无济于事的小耿氏狠狠哭了一场,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只能寄希望于即将到来的母亲,喃喃道:“阿娘足智多谋,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 江嘉鱼坐在窗前一边津津有味嗑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听古梅树实况转播小耿氏的哭戏。 不失去不知道,一失去才知道古梅树的重要性,他入定这五天,自己当真是寂寞如雪,生活中要是没有八卦可言,那还有什么乐趣呢。 林予礼过来时见到就是她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彷佛解除婚约这样的大事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在来西都的路上,他就发现江嘉鱼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失去所有记忆,面对的全是陌生人,她懵了两天后,便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 “表哥。”江嘉鱼笑盈盈打招呼。 林予礼跟着笑起来,在桔梗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解除婚约的理由已经想好,你听听看。” 江嘉鱼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林予礼道:“我会找几个老神仙合八字,最后就对外说我们八字不合,所以只能解除婚约。” “过了年才说八字不合,外人会信?”江嘉鱼表示怀疑。 “一般大家缔结婚约前都会先合一合八字,免生事端。不过我们的婚约属于临时起意,”林予礼声音轻下来,惟恐让她想起伤心事,见她神情如常,方慢慢说下去,“所以并没有合过八字,之后要守孝便也没合。眼下你出了孝,合该把婚事提上议程,走书六礼完婚。” 见江嘉鱼略带疑惑,林予礼笑问,“还没人和你说过何为书六礼?” 江嘉鱼点头:“还没呢。” 要是说过了,没准就会提到她和林予礼的婚约,也就不会卡在寒山寺那个档口上,以至于人人都以为她伟大到为了成全林予礼和李锦容才想解除婚约,弄得她心虚的很。林予礼便为她深入简出地解释书六礼,重点说‘问名’,就是男方求到女方的庚帖八字卜其吉凶。 听明白的江嘉鱼笑起来:“这样倒是能自圆其说。” 林予礼歉然:“议论肯定会有一些。” 江嘉鱼摆摆手无所谓道:“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都城里每天多少新鲜事啊,谁还能一直议论我们这点小事,倒是表哥你和李姑娘怕是还得等上一年半载。”总不能这边刚解除婚约,那边就缔结婚约,这太挑衅大众智商了。 “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说话时,林予礼眼角眉梢都透着暖意,五官生动,俊秀非凡。 江嘉鱼啧啧,这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看得她都有点羡慕了呢。 恰当时,青松走进来,说道:“大公子,崔相传话过来,让您去一趟崔府。” 林予礼眼神微动,心里有数,先生该是要问他和表妹解除婚约的事。六年前,他无意中在先生书房里发现了一幅姑母的画像,多年疑惑终于解开。 外人只道他少而聪慧又走了大运,一介寒门子弟竟然入了崔相法眼,被收入门下,视如子侄。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多聪慧,林予礼自己都不觉得自己那会儿能显出多少智慧来,只觉得自己是幸运罢了。一直到看见那副画像方明白,所有的另眼相待原来都是爱屋及乌。 林予礼站起身:“那我便过去了。”瞥一眼那碟瓜子壳,劝道,“瓜子少吃点,上火。” 江嘉鱼嘿嘿笑,听八卦,瓜子是标配,只恨没有汽水,那就圆满了。 “好的,不吃了,我也吃腻了。” 冷不丁的,古梅树兴奋道:【你之前不是问我都城内有几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吗?这个崔相就是其中一个,我专门留意过,他和那留侯一样,守着妻子一心一意过日子,旁的女人男人一眼都不带多看,难得的好男人了。】 “哇,这么大的官都是好男人,我对这个世界又恢复了一点点希望。”这话是江嘉鱼手掌捂着嘴,用气音说出来的,在外人看来,只当她支着脸出神。 这是江嘉鱼最近开发出来的交流方式,总不能每天去树下许愿七八回。为了和古梅树最大程度的交流八卦,硬是被逼出了急智,好在古梅树的顺风耳十分给力,这都听得清。 【他家大儿子我见过,就是林予礼的师兄,长得挺俊,官也挺大,家世好,家风好,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不错的样子?我这就给你盯着去,看看有没有毛病。】 古梅树东听一榔头,西听一榔头,终于把他入定这五天错过的大戏补上,尤其对贺嬷嬷和桔梗挂在嘴上的如意郎君充满巨大热情,彷佛想化身月老。 江嘉鱼:“……我谢谢你哦。” 【不客气,你可是我第一个朋友。】 江嘉鱼顿时怜意横生,多可怜一树,但是该拒绝还是得拒绝:“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她记性好着呢,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她自报家门后,他气势的变化,十有八九跟江家有仇。 【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 江嘉鱼嘴角抽了抽,一想解释为什么不用麻烦就得说一大堆话,她抿了抿唇,嗑瓜子磕得嘴皮有点疼,不想说话。那就爱咋咋地,新鲜劲过去就好了,毕竟他昨天还自告奋勇要帮她盯着公孙煜转眼又换了个人盯,也是相当善变一树了。 在古梅树【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的吐槽中,江嘉鱼慢慢睡去,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忏悔,我不该把好好一棵树带的满嘴靠,耳朵表示有被吵到。 【醒醒,醒醒,睡什么睡,给我起来!】 迷迷糊糊中,江嘉鱼被似曾相识的呼唤惊醒,彷佛重回林元娘投湖自尽那一夜,她咻得一下子坐起来,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就问:“谁又要自杀了,在哪儿在哪儿?”说着话就往床下跑。 【那只猫,他那只猫说的话我听得懂,他喵的,猫说的话我竟然听得懂!!!】 心脏病差点被吓出来的江嘉鱼愣在原地,哦,原来没人自杀,是他能听懂一只猫说的话,等等,一只猫说话!? 彻底清醒过来的江嘉鱼瞬间瞪圆了眼睛,彷佛听见天籁之音:亲,您有新金手指上线。 “郡君。”守夜的桔梗披头散发跑进来,奔向同样披头散发的江嘉鱼,紧张兮兮地问,“郡君,您又梦见有人出事了吗,在哪儿?”身体已经做好随时跑出去救人的准备。 显然不只江嘉鱼重回不久之前那可怕的一夜,重回的还有桔梗。 “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多人出事的,我只是做了个梦,没事的,回去睡觉睡觉。”满心期待的江嘉鱼把一头雾水的桔梗推出去,转身跑回床上,压着声音兴匆匆问,“谁的猫,他在哪儿?” 【崔劭的猫,当然在崔府啊!】 江嘉鱼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你想想办法接触接触。】 “你可太会给我出难题了。”江嘉鱼大胆建议,“要不你试试看能不能召唤他一下,你们应该是同类呀,难道没个心灵感应啥的? 【你可太会给我出难题了。】 江嘉鱼嘴角抽搐,啊喂,现学现用不是这么用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却说林予礼,戴上束额巾遮住额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他才出发前往崔府。 崔府下人将林予礼迎至湖心亭,远远的,他就听见一阵悠扬琴音,舒缓清越如山涧清泉。 林予礼垂手立在凉亭外,静静望着抚琴的崔颢。忽然间,琴音变得飞扬激越,如三千尺瀑布飞流直下,叫人心神为之大颤。 林予礼眼底划过惊异,已经很多年没从先生这里听到这样激烈的琴音,不等他多想,琴音铮铮,戛然而止。 崔颢双手还放在琴弦上,抬眼望着亭外的林予礼:“来了。” “先生。”林予礼趋近几步,躬身行礼。 崔颢略一颔首,未再言语,低头调弄琴弦。 一时之间,四野之内只有间或响起的几个琴音,水平如镜的湖面倒映着白云碧空,几尾锦鲤悠哉游过,掀起无声波澜。 慢慢的,林予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他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带着几分小心道:“先生,家父已经同意我与表妹解除婚约,因我头上带伤不便出门,是以未来得及禀明先生。” 崔颢又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她怎么会知道你和锦容之事?” 林予礼却在那平静之下窥见了波澜,不由想起父亲质问过他是否故意让表妹发现,瞬息之间,林予礼绷紧了脊背,迎着崔颢的眼缓缓道:“那日是七月十五,祭拜完江氏一族,我与表妹游览寒山寺,中途表妹离开更衣,我在亭中等候。恰逢陪李老夫人来寒山寺上香的锦容,当时李老夫人正与主持论经,只有锦容一人。我们略打了一个招呼,拢共说了四句话便分开。万没想到会被回来的表妹撞见,她眼明心亮,一眼就发现我和锦容之间有过往。从寒山寺回来当晚,表妹便请求父亲解除婚姻,表妹良善,只字不提锦容,一人待下所有责任。” 崔颢目光沉沉望着林予礼,没言语, 寂静逐渐弥漫开,恍若有一座无形高山正在缓缓压下,压得林予礼渐渐喘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听见了崔颢的声音。 “她以何理由请求你父亲解除婚约?” 知道他信了,林予礼暗松一口气,回道:“表妹说对我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情,她想找一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崔颢慢慢笑了下:“记忆一片空白,倒是挺有主意,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林予礼略略垂眼,表妹失忆的事他们并没有大肆宣扬,惟恐被有心人利用诓骗她。先生能知道,盖因当时表妹命悬一线,他除了飞鸽传书给父亲外还传信给了先生,请求他派太医救命,这才有了席太医陪同父亲赶来,不然以林家门第,请不来这位妙手回春的杏林圣手。 林予礼嘴角动了动,不大敢说又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听了姑父姑母的往事,表妹想效仿父母。” 崔颢面上轻薄的笑意淡了,淡到极致便成了冷。 耳边听来的都是她与江恒琴瑟和鸣相得益彰,江恒在前线抵御突厥,她在后方调度粮草安顿伤兵残将。她还训练了一支亲兵,数次出关截杀突厥游兵,最多的一次斩首千余人。 昔日人们口中无礼无状的不端女子,再提起来人人夸实乃女中豪杰,翻天覆地的转变起于江恒给了她肆意生长的天地。 犹记得那一天,乍闻她与江恒定亲,他跑去找她。 她说:其实江侯于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嫁给你,我余生都将周旋于你崔氏后宅和各家豪门贵妇的交际应酬里,我生于乡间,野蛮长大,实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而江侯与我一样,都长于乡野田间,边关更无都城这些破规矩,只有那里才能容下我的野心。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他身边从不乏有野心的女子,想当世家女主人想当皇后想当太后。 可她的野心和旁的女子不一样。 二十五年前,先帝为了打压世族提拔寒门,设太学,置明师,招收天下学子,不拘门第出身,唯才是举,才德出众者可直接授上品高官。 时下选官以九品中正制为主,考其家世、道德、才能,定品授官,这三者中又以家世最重。出身世家豪族者才德不佳亦能位列上品。出身寒门庶族者才德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朝堂之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此举一出,寒门庶族子弟蜂拥而至,太学学子千余人,人才济济。 其中就有她,她冒用林伯远的身份抢到一个名额,然后以不放心林伯远孤身求学为名,带着林伯远离开林家来到西都,把林伯远安置在外面,自己女扮男装入太学读书。 他一直都觉得,倘若世道再乱一些,她大概更想占个地盘当女大王。 嫁给江恒,她的野心终于得以实现。 可如果不嫁给江恒,她岂会惨死雁门关。 放在琴弦上的手指颤了颤,崔颢眼底划过一抹猩红,那些助纣为虐之人,那些推波助澜之人……崔颢面容平静下来,静如死水无波,声音无起无伏:“既如此,你便替她留心着。” 林予礼恭声应是。 崔颢神情淡淡:“一事不劳二主,李家那,我会再走一趟。” 林予礼一怔,铭感五内,一揖到底:“多谢先生成全。” “你和锦容一路走来殊为不易,”崔颢垂眼看着轻轻颤动的琴弦,“李家不顾门第之见,锦容三年不嫁,对你情深意重,你莫要辜负她。” 林予礼郑重道:“先生放心,我必定爱她敬她,不纳二色,绝无异生之子。” 崔颢忽尔抬眸,凝视满目认真与喜色的林予礼,似在出神,片刻后低不可闻地叹息:“你们很幸运。” 林予礼有些不自在,回望过去,这一瞬间竟不知该用何种词汇形容崔颢面上的神情,只令他这么看着,心头便开始发堵。 * 第二日,林家收到一张请帖,是崔善月邀请江嘉鱼、林四娘林五娘参加三日后崔夫人的四十寿宴。 尚未得知还有瞌睡送来枕头这种好事儿的江嘉鱼正被兴奋异常,从大半夜吵到现在的古梅树吵得脑壳疼。摆事实讲道理,说明不是她不想找猫,而是没理由去崔府找猫,世家豪族的门岂是好进的。 古梅树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江嘉鱼指责:“有了我还不够,你居然还想着外面的猫。” 【一个怎么够,当然是越多越好。】 江嘉鱼:……这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词。 江嘉鱼开始摆烂,爱咋咋地。 林予礼拿着进崔府的请帖从天而降,拯救江嘉鱼的耳朵于水火之中。 【你看你看,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你,你要是还不能找到猫,简直没天理!】 江嘉鱼也觉得自己要是拿不到这根金手指挺对不起老天爷的,她笑眯眯问:“那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份寿礼,大概是个什么程度?” 林予礼回道:“贺礼我会替你准备好,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去赴宴就行,崔夫人的寿宴,都城内的青年才俊几乎都会到场。” 言下之意,江嘉鱼盖特到了:多好的相亲宴,去找你的如意郎君吧。 略晚点,林四娘和林五娘前后脚过来,都是奇怪崔家这张请帖。一来寿宴又不是临时起意,都是提前一两个月就下帖子,哪有提前三天才下帖子的。二来,崔府历来只和林予礼来往。 理由嘛,江嘉鱼倒是猜得到,应该是崔善月看在李锦容面上释放善意,看得出来,表姐妹俩感情很好。 这话自然不能说,江嘉鱼就装傻充愣:“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大表哥既然拿来让我们去总是没问题的。” 林予礼的威望的确高,闻言,林四娘林五娘也不再胡思乱想,林五娘爽快道:“那就去呗,就当长见识了。” 三日后,一大早的,睡眼朦胧的江嘉鱼就被桔梗从被窝里挖出来。 江嘉鱼抱怨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还早呢,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干嘛。” “不早了,挑衣服梳头化妆至少要一个时辰。” 把江嘉鱼彻底吓清醒了,后退两步,警惕望着斗志满满的桔梗忍冬并贺嬷嬷:“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贺嬷嬷笑吟吟道:“瞧郡君说的,不过是想给您好好装扮一下。” 江嘉鱼挣扎:“不用不用,低调为上,上次我们去李家那样就挺好。” 贺嬷嬷不赞同:“今时不同往日,大公子那天不也说了,让您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赴宴。” 往日郡君有婚约在身,低调少是非为上。现如今没了婚约,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人瞧瞧。虽人美是非多,可不能为了少是非就藏拙把终生幸福给耽误了。想夫人年轻的时候,临川侯尚未封侯不过是四品郎将,可也不兴藏拙这一套,照样打扮的体体面面,引多少英雄折腰。便是乔装在太学读书时,也是风流倜傥少年郎,还有太学博士想招为女婿呢。 江嘉鱼垂死挣扎:“你们不是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贺嬷嬷幽幽道:“可郡君您不是很中意的样子,既如此,郡君就该主动些,不然难道擎等着天上掉下个如意郎君吗?郡君这般不乐意,莫不是寻如意郎君那些话都是哄我们,只是为了成全大公子。” 江嘉鱼立马变了态度:“哪有的事,想多了,我就是给你们这架势吓到了。”跟让她出去营业似的。 贺嬷嬷忍俊不禁:“之前郡君打扮的太朴素了,所以您不习惯,往后慢慢就会习惯起来。” 江嘉鱼认命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桔梗她们几双妙手化神奇为更神奇。她不大习惯地望着镜子里那张美到过分的脸,这世上从来没有美而不自知,除非不美。她一直都知道原主生得极好,眼耳口鼻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再加上十分的妆容,十分的衣装,美得江嘉鱼都有点不安,美貌可以是幸运符,也可以是催命符。 见到江嘉鱼,林四娘和林五娘皆露出惊艳之色,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盛装打扮的江嘉鱼,一时竟看呆了去。 回过神的林五娘小跑过来,拉着江嘉鱼左看右看,惊叹:“都是人,你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我今天可算是知道了,原来倾国倾城是写实不是夸大其词。” 江嘉鱼故意道:“你别咒我啊,这成语指得可是因女子而亡国。” 学渣林五娘呆了呆,将信将疑望向林四娘:“不是夸人美貌的吗?” 林四娘笑着解惑:“原意确实是表妹说的那个,不过传到如今都是用来赞美女子貌美无双,是褒义。” “好啊,你就欺负我读书不行是不是。”林五娘佯装大怒,扑上去要挠江嘉鱼。 江嘉鱼笑着躲,还解释:“哪有哪有,是我也读书不行,只知道前面的意思,不知还另有其意。” 林四娘含笑看着她们嬉闹,这般貌美无双的江嘉鱼一露面,怕是以后都城双珠得改成都城三珠了。崔善月明艳娇俏,萧壁君温婉端丽,至于江嘉鱼,也不知是不是因人有偏私,她觉得容貌更在崔萧之上,静时清逸脱俗,如云中仙子;动时清澈灵秀,如山精水灵。 笑闹了一会儿,姐妹三人出发。如上次出行一样,林予礼打马在前,江嘉鱼三人共乘一车在后。不一样的是,这次后面没再偷偷跟着一个林二娘。 林五娘假模假样地合了合手掌:“可算是不用担心后面赘了个尾巴,二姐被禁足之后,再没人会莫名其妙跳出来煞风景,我都格外爱去园子里逛了。” 林四娘翘了翘嘴角,她也没想到那日找父亲告的那一状会这么有效果,不只让林二娘禁足,祖父竟然还决定把林二娘嫁到耿家去。 剥着葡萄皮的江嘉鱼随口吐槽:“其实外祖父要是早些下狠手管一管二表姐,她不至于这样荒唐。”林二娘固然讨人厌,可林老头也不是啥好人。 之前不管不教,让林二娘越来越荒唐,等到忍无可忍了,直接把林二娘嫁出去。和对待耿家的手段如出一辙,先是纵着耿家人仗着恩情肆意祸害他不在意的子女,让耿家人越来越无法无天,等耿家人把恩情磨光,他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就放林二娘去祸害耿家独苗苗。 这老头的种种行径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林五娘不同意:“管教二姐是祖母和三伯母的事,祖父怎么好插手。” 江嘉鱼咽下葡萄,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大意了,不能在林五娘面前说林老头坏话。这老头对谁都凉薄无情,唯独对洛姨娘很深情,从未让耿家祸害到洛姨娘母子一根手指头。就算被踹了,林老头也没因爱生恨,反而更加念念难忘,对其子孙爱屋及乌。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洛姨娘出家都十几年了,这老头居然不纳妾不蓄婢一心搞事业,竟也是个痴情人。 林四娘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地说:“祖父不便直接管,却可以通过三叔和祖母来管。再说,咱们都知道,这府里只有祖父不想插手的事,没有他插手不了的事。” 林五娘哑口无言,想替临川侯解释几句又没站得住脚的理由,只能郁郁鼓了鼓腮帮子。 江嘉鱼打圆场:“吃葡萄啊,这串葡萄挺甜,是我最近吃到最甜的一串,你们再不吃,我就都吃光了。” 说起来都是辛酸泪,这年头物资匮乏到令人发指,尤其是蔬菜水果,种类少就算了,关键是口感差,鲜少有能和后世人工培育出来的比。就算是贵族也就那样,虽然不缺珍贵食材,可从食材口感种类烹饪技术上来说还不如现代小康之家吃的好。 就拿水果来说,葡萄颗小籽大口感酸,在肉厚无籽脆爽爆甜的晴王葡萄面前就是个渣渣。西瓜皮厚瓤白籽多甜度低,放现代喂猪猪都未必吃,完全不能跟皮薄瓤厚香甜爽口还无籽的西瓜比。 无水果不欢的江嘉鱼相当憔悴,一度恨古梅树为什么不是水果树,好歹还能指望他结两个果子,树精结的果子口感怎么着也得特别甜吧。 林四娘林五娘对视一眼,各自摘了一颗葡萄吃,只这枚葡萄刚剥了皮塞进嘴里,还没下肚,变故突生。 好好往前走跑的马车突然发出咔哒一声巨响,左边车轮很有想法地离家出走,少了一个车轮的车厢在惯性下往前跑了一段路后才开始往左边倒,眼看着即将上演车仰马翻人摔出去的惨剧。 说时迟那时快,左侧后追而至的一辆足足大了一圈的巨大马车挡住将翻未翻的车厢,两座车厢发出刺耳摩擦声。与此同时,斜刺里冒出来的魁伟男子跃至林家马车上,从吓得魂飞魄散的车夫手里一把夺过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马匹。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十几丈远后,缓缓停下。 说来过程复杂,其实不过几息之间。 车内的人只能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颠簸和巨大噪音,求生欲爆棚的江嘉鱼牢牢抓着扶手贴着车厢墙壁,毫发无伤。 林四娘略倒霉,当了对面摔过来的林五娘垫背,后脑勺在车厢壁上撞了撞,不过车壁包着好几层锦缎,她只稍微疼了下并未受伤。 坐在右侧的林五娘最倒霉,整个人摔到对面不说,刚塞嘴里的葡萄要死不死卡住喉咙,卡得她两眼冒泪花,狠狠捶了捶胸口才咽下去,差一点就被这颗葡萄当场送走。 从葡萄手里逃出生天的林五娘气势汹汹撩开车帘质问:“怎么回——”猝不及防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高大男子坐在车头,吓得手一抖,车帘又垂了下去。 抓着缰绳的武乾咧嘴一笑,跃下林家马车,停在旁边那辆巨大马车前。 江嘉鱼撩开身后的窗帘想看看什么情况,入眼不是街道却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男子脸庞,棱角分明,深邃冷峻,蕴含金戈铁马之气。 对上那双正注视着她的黑沉沉眼,江嘉鱼干干一笑,快速拉上窗帘。 对不起,打搅了,是我打开窗帘的方式不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靛青色云纹窗帘轻轻晃动,车厢里的陆洲收回目光,忽尔薄唇略略一弯,笑了。 手还捂着后脑勺揉的林四娘惊愕望着车窗,一时没搞明白情况,为什么窗外会是一个陌生男子? 跪坐在马车门前的林五娘转过充满不可思议的脸,磕巴了下:“门外面有个陌生男子!” 江嘉鱼沉痛点头,我看见了,坐着都能看出好大一只呢,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们被陌生男子……包围了? 惊魂未定的林予礼从马背身一跃而下,都来不及向武乾道谢,一把拉开车帘:“淼淼,有没有受伤?” 林四娘转身的动作顿了顿,兄长第一个关心的江表妹,很快她又压下那股酸涩失落,江表妹毕竟是要和兄长共度一生,自然不同寻常。 “我没受伤,”江嘉鱼摇了摇头,问道,“表哥,外面出什么事了?跟人撞车了吗?”古代版车祸? 林四娘林五娘也疑惑看向林予礼。 见车厢内三个女孩似乎都安然无恙的模样,林予礼如释重负,回道:“是我们的车轮松了,幸好陆将军帮忙,才没翻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江嘉鱼三人方知自己和人仰马翻擦肩而过,当下一阵后怕。 江嘉鱼瞥了瞥窗帘,那么,窗外那陌生男子就是陆将军? 留意到江嘉鱼的视线,林予礼疑声:“淼淼?” 江嘉鱼指指车窗,小声道:“陆将军好像就在隔壁?” 林予礼这才想起尚未道谢,留下一句:“我去谢谢人家。”便放下了车帘。 下了马车的林予礼朝着驷马车前的武乾拱手致意:“多谢陆将军武副将出手搭救,林某不胜感激。” 武乾爽朗地笑了两声:“林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驷马车里走出一身披玄色大氅的青年,他身形本就极其高大挺拔,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更有泰山压顶之威势。 林予礼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方觉不再被对方气势所摄,再次拱手致谢:“多谢陆将军仗义出手。” “无需客气。”陆洲跨下马车,感觉到来自侧方的窥视,却并未侧目。 胆子回来的林五娘挑起车帘一角,看了两眼后扭脸望江嘉鱼,压低了声音道:“陆将军,好生威武,你不来瞧瞧?” 林四娘有心阻止,如此窥视外男还要带坏江嘉鱼,成何体统。然而怕吵闹起来更不成体统,只能瞪了瞪林五娘,威胁她别胡闹。 林五娘才不听林四娘的,她都能跟一众姑娘追着小侯爷跑,不过是偷看两眼陆将军又有什么,她又不是窦氏女上蹿下跳要嫁给他们,不过看两眼过过眼瘾,无伤大雅。 江嘉鱼蠢蠢欲动。 又一位西都四美,方才匆匆看了一眼,的确是个威风八面的美男子,不过因为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倒是没细看。 林五娘催促:“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林四娘心道,当江表妹如你这般好色,她才不会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下一瞬,眼睁睁见江嘉鱼越过她,站在林五娘身后,手搭五娘的肩膀朝外看。 林四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江表妹? 不知形象碎了一地的江嘉鱼下巴垫在林五娘头顶,一双好奇的眼透过车帘缝看出去。 只见林予礼面前站着一肩膀宽阔腰背笔直的青年,竟比修长的林予礼还要高小半个头。眼窝微深,鼻梁高挺,面部轮廓深邃凌厉,像是有几分少数民族的血统。 与公孙煜的阳光骄烈,崔劭的高冷矜贵不同,这位陆将军属于硬朗严峻的英俊。不愧是四美,名不虚传,都城姑娘们的审美眼光当真是好极了。 车厢外与陆洲客套的林予礼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不要以为他没看见车帘后面一上一下叠在那的两个小脑袋,他都发现了,想来耳聪目明的陆洲没有发现不了的道理。想想,林予礼不禁发笑,五娘这般他不奇怪,没想到淼淼也会如此,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左右也算不上个事,林予礼便没阻止,想来陆洲也该习惯了,不至于跟两个小姑娘计较。 陆洲道:“我麾下有擅修车的亲兵,若林公子不弃,可让他们看看。” 林予礼略有意外,没想到他如此客气,他们虽有数面之缘,但是并无私交,只对方这么问了,自然只有说好并感谢的份。 “那便请府上女眷先行下车。”陆洲终于往林家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次撞上那双黑沉沉的眼,虽然还是毫无防备,但是有了前面的经验,又听了他和林予礼的对话,知他虽然气势肃杀如刀如剑,其实是个帮人帮到底的大好人呢。发出好人卡的江嘉鱼大大方方地绽放笑意,眉眼弯弯,梨涡浅现。 陆洲短暂地怔了怔,扬唇轻轻笑了笑。 林予礼几步走到马车前,伸手点了点江嘉鱼和林五娘,面带薄责。 江嘉鱼和林五娘俱是讪笑。 林予礼摇了摇头:“都先下来,陆将军遣了人帮我们修车。” 姐妹三个依次下了马车,走到路旁等候。 出了马车,江嘉鱼才看见两列身披铠甲腰间佩刀的魁伟士兵,属实有点拉风了。 林五娘轻轻抱怨了一句:“轮子都能飞出去,下面的人也太粗心大意了,差点噎死我。” 想起自己还没吃完的葡萄,江嘉鱼心痛附议:“就是,可惜了我的葡萄,那么甜。” “你别跟我提葡萄,我现在听见葡萄两个字就嗓子眼疼。”林五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喉咙。 江嘉鱼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一丈外还在和陆洲寒暄的林予礼皱了皱眉,过往行人尤其是男子无不在或明或暗地看江嘉鱼,她今日本就光彩动人,此刻巧笑嫣然,更是美不胜收。 正当林予礼打算让江嘉鱼三人去斜对面一家点心铺子坐一坐,就见对面的陆洲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武乾和外侧街道。 武乾心领神会,让亲兵站在江嘉鱼三人身前,面朝行人而立。数十个威风凛凛的带刀士兵往那儿一站,莫说看了,行人恨不得绕着这边走。 林予礼颇有些受宠若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这位威名在外的青年将军难道是外冷内热的慈善人,他怎么就觉得那么违和!仔细看过去,只见陆洲面容平静,目光湛湛,并无异色,林予礼却有些不安,不禁想的有点多,他隐晦的打量了一眼仙姿佚貌的江嘉鱼,难道?下一瞬林予礼推翻自己的猜测,自己想多了,陆洲应该是看在姑父武安公的面上才施以援手。 三年前,不正是陆洲第一个驰援雁城,也是他收殓了江氏族人骸骨并设置灵堂,还在他们父子未赶到前妥善看顾江嘉鱼。 后两桩乃仁义之举,换个人无论真心假意都会如此,可前一桩,却只有陆洲做了。 当年陆洲最先赶到雁城但是他并非距离雁城最近的人马,近处那些人各怀鬼胎各种理由贻误战机。想让皇帝死在雁城的人何止王氏郗氏,雁门关一乱多得是隔岸观火推波助澜甚至助纣为虐之辈。 那些人为了他们的利益,不惜与虎谋皮勾结突厥。他们大概认为等突厥铁骑踏破雁门关杀了皇帝,他们可以再设法驱逐突厥。也许最后确实能,至于驱逐突厥铁骑的过程中会死多少无辜将士百姓,那些人岂会在意。死上成千上万的蝼蚁换取他们在名利场上更进一步,于他们而言,不就是无本买卖,何乐而不为。 有人恨江氏一族坏了他们的好事,自然,也有人感念江氏一族忠烈。江氏悍不畏死重创突厥,让突厥无力再继续南下祸害黎民百姓,避免了生灵涂炭。越是靠近边关的将士百姓就越敬佩江氏一族高义,当年他身在雁城深有体会,想来陆洲也是因此才会施以援手。 从往事中回神的林予礼忽见那在修车的亲兵停了手,神情凝重地走来。 陆洲望着自己的亲兵。 “将军,车轴被动了手脚,那磨损痕迹是人为而不是自然形成。” 林予礼的脸瞬间一沉到底,竟是如此! 陆洲眸色深了深,并未多言。 敛了敛情绪,林予礼对陆洲道:“此事还请陆将军暂为保密,容我回去细查。” 陆洲问那亲兵:“能否修缮好?” “回将军,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都够从这里到临川侯府来回跑两趟,林予礼便道:“如此倒不劳烦这位壮士了,林某让家仆再赶一辆车来即可。陆将军请先行一步,林某带着妹妹们在店铺中等待即可。” 陆洲拱手:“告辞。” 林予礼抬手还礼,目送陆洲踏上马车消失在车帘之后,他的亲兵又帮林家残破的马车拉到街角,这才簇拥着驷马车离开。 林予礼走向江嘉鱼三人,并不提这场事故存在猫腻,只道:“这马车不能用了,我已经让人回去重新赶一辆马车来,我们先去那边的点心铺子坐一坐。” “表哥,陆将军为什么坐马车而不是骑马?”江嘉鱼奇怪,“他不是武将吗,武将不都骑马的?”便是林予礼这样年轻文官也是以骑马居多。 林予礼脸上露出略有点一言难尽的笑。 最后是林五娘笑嘻嘻地为江嘉鱼解惑:“据说陆将军那匹陪他出生入死的汗血宝马是个醋坛子,要是陆将军骑了另外的马,被它闻出味道,它就要撅蹄子。但是呢,那马性子古怪,战场上神勇无敌,下了战场就不乐意动弹,所以平日里陆将军只能以马车代步。” 江嘉鱼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听起来咋那么像个妖精,还是个小作精。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妖精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坐在被包了场的点心铺里,江嘉鱼满脑子都在单曲回放这句魔改歌词。 那位陆将军的傲娇汗血宝马疑似马妖?马精? 江嘉鱼果断决定不能告诉古梅树这事,光一个猫妖就把他激动得念到今天,大晚上都不消停,恨不能把她空投到崔府找猫。 猫的问题她还不知道怎么解决,一点都不想再来一个马的问题。马那么大一只又不是猫,猫找到后还能偷偷拐回来撸一撸,马怎么拐到沁梅院?反正古梅树知道了也见不着,那就还是别知道了,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呢。 而她要马干嘛,她又不是唐僧,要骑白龙马去西天取经。 做妖不能太贪心了,知己好友一两个足矣。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了,金手指一两个也足矣。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顺其自然不强求,放下包袱的江嘉鱼愉快地吃起点心,这白玉霜方糕里面加了牛乳和蜜糖,奶香浓郁,甜而不腻,口感松软绵密,味道一点不比现代糕点差。 待江嘉鱼肚子被各式糕点填了个七八分饱时,新马车终于抵达,林家一行人再次启程前往崔府。 宰相夫人的四十寿诞,比李家当日的花宴更热闹隆重,门口马咽车阗,人声鼎沸。 一行人先去向寿宴主人崔夫人贺寿,但见崔夫人,江嘉鱼着实惊艳了一把,端庄雅致,风韵无双。 崔夫人含笑望着江嘉鱼,雪肤花貌,玉人儿一般,她的模样倒是不像她母亲,生得比她母亲还要美上三分。 不过林銮音身上最美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容貌,是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蓬勃生命力,哪怕落到淤泥里压在巨石下,她都能顶开淤泥掀翻巨石开出花来。 那种魅力是如此的令人心驰神往,崔颢、严珏、江恒……多少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拜倒在林氏銮音的石榴裙下。 便是自己都讨厌不起来呢,她只是绝望罢了。她的夫君深爱着那般出色的女子,多么令人绝望。 掩下悲意,崔夫人笑着让他们起来,一如对待其他客人那般,命婢女领江嘉鱼她们去花园里找姑娘们玩耍。 正要离开,坤宁宫的礼官来了,带来谢皇后的贺礼,厅内气氛更上一层楼,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江嘉鱼沾光开了一回洋荤,第一次见到了太监,果真是面白无须嗓音柔细来着。 谢皇后的礼官太监离开后,江嘉鱼等人才得以退出去。到了花园,引路的崔府婢女躬身退下,憋了一路的林五娘惊叹:“崔夫人生得可真美!”她只远远在大场合见过几回崔夫人,今天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直面崔夫人,然后就被那种岁月都无减反而多了韵味的美貌冲击到了。 江嘉鱼感慨:“怪不得能生出那样出众的儿女。” 林四娘笑了笑:“不然崔相何以深情不改。” 说曹操曹操到,崔善月款步而来,“江郡君,四姑娘五姑娘,你们来了。” 江嘉鱼敏锐发现,崔善月的笑容比上回在纤巧楼初遇那回更真挚,想想也是,她表姐李锦容和林予礼相知相许在前,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被她截了胡,虽然她并非故意,可事实就是事实,有几分迁怒那是人之常情。 两边互相见过礼之后,崔善月拉起江嘉鱼的胳膊,笑吟吟对林四娘林五娘道:“前头琅嬛阁里在玩投壶,湖边水榭在开诗会,还能泛舟湖上,四姑娘五姑娘尽去看看。江郡君呢,你们就先借我一下,放心,待会儿肯定一根头发丝不少的还回来。” 林四娘林五娘齐齐诧异,不明白什么时候江嘉鱼和崔善月有了这样的私交。 江嘉鱼心想怕还是为了李锦容,索性她正想向崔善月套一套猫妖的线索,便从善如流。 古梅树听了三天也没听出多少有用的信息,这个不争气的,为什么就不能修炼出千里眼,最好再来个千里传音,如此她就能按图索骥找猫。何至于现在这样两眼摸黑,只能碰碰运气看。回头自己没找到猫他要是敢怪自己没用,自己就骂他没用去。 和林四娘林五娘说了一声,江嘉鱼随着崔善月离开。这小姑娘多少是有点社牛属性在身上,十分自然地挽住了江嘉鱼胳膊,声音又脆又快:“我都从林师兄那知道啦,谢谢你愿意成全表姐和师兄,我是一路看着他们走来的,当初舅父其实并不怎么同意,他们俩真是经历不少事才能取得舅父的同意。谁想最后关头又出了岔子,我也不瞒你,一开始我是有一点点,就一点点哦,不喜欢你的。” 崔善月侧脸望着江嘉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忙忙道:“不过现在我可喜欢你了,不仅仅是因为你愿意成全有情人,还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哪个姑娘不想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可她们就是藏着掖着不敢说,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问起来就是但凭父母安排,父母安排的夫君好便罢了,夫君不好就埋怨父母,叫我说都是活该,谁让她们自己不争取。” 江嘉鱼本不想说,想想还是笑着说出来:“不敢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反而会惹来责骂,多数父母并不允许女儿婚前就与男子情投意合,如崔相和崔夫人这样开明慈爱的父母并不多见。” 追求幸福是天性,怎么可能不想。是封建礼教不允许她们这么想,趋利避害也是天性,她们只能适应这种吃人的规矩。 崔善月、李锦容还有她,说起来都是幸运儿,上面的长辈容许她们放肆。 崔善月呆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过了良久,她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何不食肉糜了。” 这下轮到江嘉鱼呆了呆,初见时觉得这小姑娘言行举止间透着不甚明显的高傲,世家贵女宰相千金美貌出众,她确实有高傲的资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性子,有点被可爱到。 自我反省结束,崔善月又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对江嘉鱼:“那我们更得珍惜,一定要一个如意郎君才不辜负长辈慈爱。你喜欢什么样的儿郎,从文的?还是习武的?世家子弟?还是勋贵子弟?性格开朗的?还是成熟稳重的?年纪小一点的?还是年纪大一点的?” 崔善月热情鼓励:“你别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好了,都城里的未婚才俊,我认识的可多了,我肯定能给你推荐一两个。然后我办个宴会把人请来,你可以瞧瞧合不合眼缘,合了眼缘,我们再做其他打算。” 这么一大串话差点把江嘉鱼砸晕了,她哭笑不得看着满眼认真殷切的崔善月,小妹妹,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为什么要想不开当媒婆? 幸好江嘉鱼在七大姑八大妈那里锻炼出了丰富经验:“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条件什么的过得去就行,就是想找个投缘聊得来的。” 崔善月顿时觉得找到了知己,差一点想拉着江嘉鱼就地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她激动拉着江嘉鱼的手:“原来你也这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要求他武功盖世,也不求他才华横溢,只要投缘就行。可我大哥老打击我,说我不切实际,让我列出个一二三来,他照着给我找个差不多的,这种事哪能差不多!与其貌合神离过日子,我宁可一个人自在逍遥。” 同样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亲戚这么说过的江嘉鱼瞬间同仇敌忾,并且越看崔小姑娘越可爱:“那就别理他,你还小呢,可以慢慢找,找的慢一点总比找错了好。” “我就是这么想的,反正阿耶阿娘都疼我不催我,我就是找到老也不听他找个差不多的,”崔善月哼了哼,“让他自己找个差不多的凑合去吧。” 江嘉鱼忍俊不禁,她不知道几年后崔善月还会不会初心不改。可在这样的世道下,她能有这样的婚姻观殊为难得,大概也只有这种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才能觉醒这种观念。 说过心里话之后,两人感情进展一日千里,天南地北地聊起来,江嘉鱼顺利把话题拐到宠物上:“……有些无聊,我就想养一只猫打发时间,但是我从没养过,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养的好?你养过猫吗?” “我没养过猫,”崔善月自然而然道,“我大哥倒是养了一只猫,认真说起来,不算是他养的,虽然他很想养但是那猫不稀罕被他养。” 崔善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啊?”江嘉鱼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你刚来都城才没听说过,其实外头都知道,那只狸花猫可有灵性了,八年前……” 江嘉鱼便听到了一出狸猫救美少年的曲折动人……故事。要是只母猫,这不活脱脱就是人妖虐恋爱情故事的开端,其实思想可以再奔放点,公猫也可以啊。 崔善月津津乐道:“好多人都说这猫大概成精了。” 大胆一点,把大概去掉,江嘉鱼默默吐槽古梅树,无论是马还是猫,都是很多人知道的事。偏耳听八方的古梅树就是不知道,这不正经的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听人家床头床尾的八卦。 “好有灵性的猫,我能见见吗?”江嘉鱼眼里的渴望真真的,快让我接上头吧。 崔善月爱莫能助:“这狸猫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它自己想出来,不然谁也不知道它窝在哪儿睡觉,就是我大哥也不知道。也就这几天,它会待在府里陪陪我大哥,可顶多半个月,它又会跑的无影无踪,再隔上一年半载回来一趟看看。我有时候都觉得我大哥像它养的外室,想起来看两眼,想不起来就晾在那,也不知道我哥这样的,这猫外面还有几个?” 这神一样的比喻把江嘉鱼见不到猫的失落都给冲没了,合着这猫也不是啥正经妖精,还有那匹拒绝加班的可疑汗血宝马,难道不正经是成精的必要条件。 猫没能见成,李锦容倒是见到了,崔善月专程带着江嘉鱼去见了李锦容,李锦容拉着江嘉鱼一通感激不尽,弄得江嘉鱼怪不好意思的。 三人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崔善月是主人,李锦容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陪着江嘉鱼,江嘉鱼便顺势和她们分开,自己动脚找猫去。 古梅树根据这几天听来的蛛丝马迹告诉她,这猫喜欢窝在桥洞、假山以及树杈子这些犄角旮旯。 说了等于白说,江嘉鱼就很头秃。 眼见江嘉鱼打发走带路的崔家婢女,又往僻静处去。桔梗情不自禁想起上次在李府的刺激经历,忍不住道:“郡君,您不去找四姑娘五姑娘吗?” 瞧桔梗这幅心有余悸的模样,江嘉鱼都有点不忍了,她何尝不怕再撞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奈何她有任务在身,家里的古梅树还等着她交差。且她自己也想看看这猫能不能给她带来惊喜,比如说修仙。植物动物都试一遍,都没办法,那她只好死心了。自来,利益和风险并存,为了潜在的巨大利益,这个风险值得冒一冒。 “不去那些偏僻无人的地方,就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一会儿,”江嘉鱼垂了垂眼,声音低低的,“人多了我不自在。” 桔梗立刻想到江嘉鱼是和上次一样,不想面对各种各样同情的眼神。这题无解,外人都是出于善意,唯有郡君多出来应酬几次,那些人见多了,才会慢慢以平常心对待,而郡君也会渐渐习惯起来。心疼都来不及的桔梗哪会再劝阻,只想着不去太偏僻的地方就行。 太偏僻的地方,江嘉鱼也不敢去,她就东逛逛西走走,觉得哪个旮旯能藏猫就瞅瞅。可崔家这样的百年豪族,府邸占地之大,一天都逛不完,她这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捞的江嘉鱼都快绝望了。 “江郡君,你找什么?” 从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江嘉鱼一跳,回头一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公孙煜就站在一丈之外。 公孙煜稍微往前走了几步就不再靠近,隔着一段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又问了一遍:“你在找什么,要帮忙吗?” 想起他能从六七米高的树上轻轻松松飞下来,江嘉鱼可耻地心动了下,但是道德阻止了她,既然不打算接受,那就不要释放错误信号招致误会。 “没找什么,就四处看看。小侯爷慢慢赏景,我家表姐还在等我,先走一步。”江嘉鱼神色淡淡,说完便走。 公孙煜大急,几大步追上去:“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不然,不然,不然我就一直跟着你。” 被威胁的江嘉鱼只能停下脚步,目光变得不善。 见状,公孙煜吓得变了脸色,慌里慌张解释:“我随口说说的,我怎么可能真的那样做,我不会坏你名声的。” 江嘉鱼面无表情道:“有话快说。” 公孙煜小心翼翼觑着江嘉鱼:“你别生气了,好吗?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我有口无心的。” 江嘉鱼耐着性子:“有话你快说,不说我就走了。”她决定把话敞开说个清楚,不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没准哪次就被人撞见,传到林老头耳朵里。 公孙煜苦了脸,觉得她肯定还在生自己气,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怎么就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了人,想继续解释更怕惹她烦,只好按下懊恼先说其他。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白天去军营跟着将士训练,晚上跟我阿耶学习兵法,等学的差不多了我就以武出仕,我会向你证明不靠父母靠我自己,我也能保护你。”公孙煜红了脸认真看着江嘉鱼,“我那天在寒山寺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不是戏言。” 公孙煜眼里充满真诚和爱意,说实话江嘉鱼有一点被感动到,少年人热忱炽烈的感情,直白到动人。 倘若他再大两岁,自己有崔善月那样的家世,她也许会考虑和他试一试,合则聚不合则散。可她没有那样的靠山,一旦开始接触,中途发现不合适,她并没有散的权利,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这样被动的局面。 江嘉鱼正色道:“小侯爷的厚爱恕我无福消受,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公孙煜却不以为意:“我知道,所以我在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反正你也没喜欢的人,你就给我个机会吧,也许你就喜欢上我了呢。” 江嘉鱼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公孙煜拆穿江嘉鱼的谎言,神情带着点小得意:“我那天都听见了,你没有心上人!” 江嘉鱼:“……以后会有的,但不是你。” 公孙煜受伤,委屈巴巴又愤愤不平:“你都还没有,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江嘉鱼静了静,反问:“多的是心悦小侯爷的姑娘,那些姑娘中不乏真心之人,也在努力靠近你,你为何不选?” 公孙煜瞬间哑口无言,他不喜欢那些姑娘,就像她不喜欢自己一样,无关真心与努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公孙煜懂了,然后整个人都难过起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骤然失去神采,透出落寞迷茫。 江嘉鱼垂下视线,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路后,听见从背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飞奔赶来的公孙煜停在江嘉鱼三步外,整个人又恢复了神采湛然,彷佛刚才的失落只是错觉。 少年人的眼神干净又明亮,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我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谁也没有我的心真,更没我努力,我是不会放弃的。”阿耶等了阿娘二十年才得偿所愿,他可是连二十天都没到,他还有两个月,两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 江嘉鱼不由怔住,静静望着眼前耀眼如阳的少年郎,嘴角微动正要开口。 公孙煜双手捂住耳朵,开始耍赖:“我不听,你肯定又要打消我的念头,我嘴巴笨说不过你,所以我不听。” 他眉开眼笑,眼底都是狡黠:“你慢慢玩,我先走了。” 然后,他又一阵风似地刮走了,留下哭笑不得的江嘉鱼站在原地。 憋了半天的桔梗终于等来开口的机会:“郡君果然是哄我们的,之前还告诉婢子和嬷嬷,您会好好考虑小侯爷,您就这样考虑?” “我考虑过了,不合适。”江嘉鱼诚实道,反正解除婚约已经板上钉钉,只等林予礼脑袋上的伤彻底痊愈,就找个合适的时机对外宣布,不怕她们再碎碎念让她抓着林予礼不放手。 桔梗俨然是铁杆公孙党了:“郡君发现没,小侯爷比上次见的时候明显黑了一圈,显然去军营是认真的而不是嘴上说说,小侯爷愿意为了您去军营吃苦受罪,可见真心。” 心累的江嘉鱼轻叹:“傻丫头,感情这回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公平,真心不一定就能换回真情。” 桔梗不解,付出真心,得到真情,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何以就不一定了?她小小声抗议:“凭什么啊?” 这就是爱情的哲学了,江嘉鱼其实也不是很懂,她一母胎单身,所有理论知识都来自于网络。 江嘉鱼故作高深地拍了拍桔梗的肩膀:“等你遇上了你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发现了站在假山旁的崔劭。 江嘉鱼眼神骤然明亮,环视一圈一根猫毛都没发现,目光瞬间又暗淡下去。 崔劭入鬓剑眉皱得更紧。 少男少女,嬉戏玩笑,本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其中一位是几天之前主动要求解除婚约的江嘉鱼,这一幕顿时变得意味深长。 没胆子直接问崔劭猫在哪儿的江嘉鱼选择遥遥笑一下当做打招呼就准备离开,她还是继续撞大运去吧,撞不到起码她努力过了,回去能向梅大爷交代。 不妨崔劭走了过来,江嘉鱼纳闷,待崔劭走近后,略略一福:“崔少卿。” 崔劭还礼,面色平静,声音却带上几分重量:“江郡君,你和文长尚未解除婚约,一些事谨慎些为好,免得落人口舌。” 江嘉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喵的,这家伙什么意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江嘉鱼脸色一沉到底,彷佛覆了一层雪霜:“还请崔少卿明示,我何处不谨慎?又会落下何种口舌?” 崔劭面色不改:“江郡君大可不必如此,我不过是看在文长面上多一句嘴,若你和公孙小侯爷的事传扬出去,他难免颜面无存。” 江嘉鱼冷声质问:“我和小侯爷怎么了,怎么就会让表哥颜面无存?”这世道虽然王八蛋了点,但是还真没到异性单独说两句话就是有奸情要浸猪笼的地步。 崔劭脸色也冷下来,公孙煜笑得一脸春情荡漾,当他眼瞎看不见吗? “江郡君与小侯爷情投意合,大可以等到你和文长退婚风波过去后,实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传扬出去,外人少不得要怀疑你们退婚的真正原因。” 江嘉鱼咬了咬牙,理智告诉她忍,眼前这混蛋有权有势还是林予礼的师兄,闹僵了,林予礼难做,然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忍她就要爆炸了,炸自己和炸别人,当然是后者。 “崔少卿既然知道退婚之事,想来也知道是我主动要求退婚,还落了个成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仁义美名。而我听崔少卿言下之意,是暗指我早就和公孙小侯爷有私情在先,却冠冕堂皇地以表兄和李姑娘为借口要求退婚,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言语礼貌而克制,然目光又硬又亮,眸底却充斥怒意,崔劭心里突然涌出来一种无来由的不安。 江嘉鱼气极反笑:“那崔少卿可知,我从未怀疑过表哥和李姑娘的感情发生在婚约之后,我相信表哥的人品,虽然不认识李姑娘,但是我愿意把她往好里想。自然,崔少卿不了解我的人品,可小侯爷赤诚磊落人尽皆知,即便你为表哥不平,难道就不值得崔少卿先调查一番再下定论。” 崔劭神情有片刻的凝滞,脸色渐渐变得极其难看。 江嘉鱼嘴角挂着讽笑,语气一片冰冷:“崔少卿话里话外都是表哥的颜面,难道我的颜面就不是颜面。崔少卿连我和小侯爷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更没见我们有僭越举动,只凭见我们说了几句话,就把暗通曲款假仁假义这样罪名往我身上扣。这样的草率独断,那我不得不怀疑,大理寺有多少冤假错案,更有多少无辜枉死之人。” 听风暗暗咋舌,这位江郡君生了好一副伶牙俐齿,一句比一句诛心。 崔劭瞳孔一阵紧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自负擅察言观色辨真伪,无嫌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公孙煜的神情举止,俨然是少年怀春之相,绝做不得假。只是江氏女侧身背对着她,神情不明。 崔劭定睛望向怒视着他的江嘉鱼,雪亮的眼眸中只有愤怒没有心虚,犹如寒夜里的冰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明白自己真的草率了。 江嘉鱼面上讥讽更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崔少卿这一上来就是这样不堪的指责,这不就是淫者见淫。” 崔劭额头青筋都跳了跳,如此擅改圣人之言,简直有辱斯文。 “江郡君!” 一直没还嘴的人突然出声,江嘉鱼激灵了下,戒备又警惕地盯着崔劭,见他额头青筋鼓跳,登时汗毛倒竖。这没绅士风度的家伙不会说不过她就想打她吧,经历过小太妹风格的窦氏姐妹,江嘉鱼对古代人的下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她心下一凛,屏息以待。 崔劭忽然觉得,眼前这江氏女有点像那只灵猫受惊时的模样,竖起尾巴炸开毛,警惕地打量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崔劭抬手压了一下眉心,觉得自己今天是忙昏了头,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失常。 “抱歉,江郡君,是在下失言了。” 江嘉鱼狐疑瞥瞥他,既已道歉,便见好就收,遂冷冷道:“告辞。”示意桔梗跟上后旋身离开。 桔梗心惊肉跳,被江嘉鱼吓得,那毕竟是崔氏公子,真要追究起来,临川侯府也护不住。 瞥见雪白着脸的桔梗,江嘉鱼好声好气安慰:“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口角之争杀了我是吧。顶了天就是他不要脸地朝表哥告我一状,我又不是没长嘴不会解释,为了应付他,表哥意思意思罚我两下就差不多了。所以放宽心,别自己吓自己。” 桔梗拍拍胸口,也是这个理,心落回肚子里,却还是余惊未了,哭丧着脸求:“郡君,咱们回去找四姑娘五姑娘她们吧。” 江嘉鱼拒绝,她要更加努力找猫,然后离间他们的感情,让猫毫不留恋地抛弃崔劭,加入她和古梅树的阵营。 留在原地的崔劭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稀释了又稀释存在感的听风暗暗怀疑,没准是离开的那位江郡君在骂公子。听风悄悄抬头看一眼不知道在为什么出神的公子,说起来,方才的公子实在反常的很。 无论是一开始的主动找茬,对,他认为那就是找茬,依着公子的行事风格,便是撞见林公子的未婚妻言行失度,他应该会事后提醒林公子一声,而不是自己亲自出面。 更反常的是公子居然从头到脚骂不还口,那位郡君虽然口齿伶俐言之有理,可他家公子十五岁就在经辩大会上代表国子监舌战太学学子,把对面一干太学学子堵得咬牙切齿无话可说。真要反驳江郡君的话,岂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风暗暗道:反常,反常极了,处处都违反常理。 * 为了找猫,江嘉鱼也是拼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一座假山林里看到了一只趴着石头上晒太阳的狸花猫。他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觉告诉江嘉鱼这就是她想要找的那只猫妖。 据古梅树说,狸花猫并不会口吐人言,而是他能听懂猫叫下的含义。 古梅树信誓旦旦,她能听懂他的话,那么肯定能听懂猫的叫声,即便树和猫物种不同。 江嘉鱼觉得没毛病,只等猫开口叫,她回应,然后惊呆猫,就不信这猫对一个能听懂他话的人不好奇,好奇之后便顺理成章了。 喜形于色的江嘉鱼轻手轻脚走过去。 意识到她意图的桔梗惊讶:“郡君,您想做什么?” 江嘉鱼指指不远处假山上的猫:“那猫真漂亮,我想走近了看看。” 桔梗记性比较好:“郡君,您说,这会不会是崔姑娘说起的那只有灵性的狸花猫?那好像是崔少卿养的猫。” 胡说,真要用养这个字眼,那也是猫妖养崔自以为是。 江嘉鱼装傻充愣:“这我哪知道,反正我就看两眼,要是看着好,我回去也养一只狸花猫玩。” 桔梗忧心忡忡:“郡君,您不会是记恨崔少卿方才的无礼,就想找他猫的晦气吧?” “……”江嘉鱼发自内心地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幼稚这么没爱心的一个人吗?” 桔梗讪讪笑。 恰当时,江嘉鱼看见那只狸花猫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她们一眼,那模样颇有些傲慢不屑。 江嘉鱼感觉有被藐视到,不过一点都不影响她立马送上一枚热情的友好的亲切的甜度五颗星的灿烂笑容,但愿这位猫老大已经治好了祖传的近视眼,免得她媚眼抛给瞎子看。 假山上的狸花猫伸了个懒腰,矫健一跃,落在更远的一块石头,再一跃,留给江嘉鱼一个无情的背影。 江嘉鱼大惊失色,提起裙摆追上去:“等等,别走啊,喵喵,咪咪,大仙儿,你倒是喵一声啊!” 惜字如金的狸花猫沉默地跳跃奔跑,在一座座假山中忽隐忽现,每当江嘉鱼要放弃了,它就在她面前现出身影,如此反复三次。 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嘉鱼握紧拳头,故意的!这猫故意溜着她玩!要不是碍着身边的桔梗,她都想高喊一声:别闹了,咱俩是一国的,不信你喵一声看看。 【喵~~~】 落在江嘉鱼耳中是:【嘻嘻嘻嘻嘻嘻】 她第一反应不是我竟然真的能听懂猫叫,而是恶劣太恶劣了!有本事别落到她手里,不然她一定要狠狠|撸一遍,不撸掉一层毛不罢休。 “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别跑。”江嘉鱼挑衅。 然而毫无回应,这一声嘲笑之后,江嘉鱼再没看见过狸花猫的身影。她不死心地在假山林里穿梭寻找。直到走累了,她只能就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越想越郁闷,不禁咬牙切齿:“混蛋!” 桔梗辛苦忍笑,这回她真的相信那是只成了精的猫,太贼了。 山顶上凉亭内的陆洲亦在轻笑,见过人正要离开,忽见江家小郡君兴匆匆跑进假山林,然后被那只狸花猫逗着玩。早前听闻过崔家大公子的奇遇,想来这只机灵过头的狸花猫便是那只救人的猫。万物皆有灵,他那匹汗血宝马就通人性,一只猫通人性不足为奇,就是这猫委实促狭。 笑过,陆洲起身准备离开,一抬眸,眸底笑意渐渐消失。 满面惊喜的窦凤仙小跑向凉亭:“陆将军。” 凉亭底下的江嘉鱼闻声抬头,只能看见凉亭一角飞檐,并不能看见人影。 山顶那座凉亭建造得十分巧妙,居其内可以纵览整片假山林,但身在假山林中却难以看见凉亭内情形。因此,江嘉鱼直到现在才知道凉亭里有人。 陆将军?是四美里那位陆将军吗? 那道女声柔媚婉转,蕴着丝丝情意。 江嘉鱼无语望天,她这是什么体质,出门必遇桃色八卦。 话说回来,先是围追堵截公孙煜的年轻姑娘,再是嘴上说着深情实际想白嫖崔劭的彪悍公主,还有凉亭内这位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姑娘,这时代的姑娘们当真是大胆又奔放。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八角凉亭内。 陆洲大步走出凉亭,窦凤仙见他神情冷肃,知他是想离开而不是向自己走来,情急之下张开双臂拦在路上:“看在姑父面上,恳请陆将军听我把话说完,从此往后,我再不打扰将军您。” 窦凤仙的姑父正是陆洲之父梁国公,如今的梁国公夫人是她姑母。从礼法上而言,陆洲还是窦家外孙,不过陆洲从不与窦家往来,这就得说回一十五年前。 梁国公少年丧父,早早就继承了爵位,其人文治武功不凡,年少居高位,爱慕者无数。宁国大长公主之女也就是如今的梁国公夫人正是其中之一,宁国大长公主便跑去求先帝赐了婚。 这一赐婚就坏了事,彼时梁国公正在讨伐逃窜到西北割地称帝的前朝汝阳王,得西洲尉迟部落诸多帮助,期间门梁国公与部落族长之女也就是陆洲之母尉迟夫人情定三生。 一边是天子赐婚寡母之命,合情合理。另一边其实也合情合理,事急从权,梁国公定下婚约可安尉迟部落勇士的心,且梁国公自己就是一家之主,越过寡母缔结婚约之盟并不算私定终身。 逮着汝阳王火速回京的梁国公恳请先帝收回赐婚的旨意,言他和尉迟夫人相知相许定终身在前。可宁国大长公主岂是个好相与的,她是先帝同胞幼妹,深得帝宠,惯来霸道。抓着君无戏言不松口,言天子为尊,所以梁国公应该娶她女儿,至于和尉迟夫人的婚约则合该作罢。 闹到最后,终究是宁国大长公主赢了,窦氏为妻尉迟氏为妾。先帝为安抚梁国公和尉迟部落,大肆封赏尉迟部落,还破例敕封尉迟氏一品夫人诰命,把这事囫囵应付了过去。 陆洲止步,一双凌厉黑眸,静静直视窦凤仙。 窦凤仙竟不知他是看在姑父面上还是看在能摆脱她的份上才驻足,一时之间门只觉得心如刀绞。 三年前惊鸿一瞥,她就在心中暗暗决定,嫁郎当嫁陆洲这般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正好祖母有联姻之念,一来陆洲强势崛起已然威胁到世子表哥的地位,把她嫁过去就能避免陆洲娶高门贵女如虎添翼。一来可以缓和两边关系,就是姑父梁国公也乐见其成,身为人父,岂愿意子女不睦。三来窦家又能得一乘龙快婿为臂膀。可谓是一举数得。 然而苦苦追逐三年,都换不来陆洲一个正眼,窦凤仙知道该结束这段妄念了。她已经十八,花期有限,不能再在陆洲身上耽搁下去,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定了定神,窦凤仙声音含悲:“家父为林予礼构陷,被污蔑倒卖侵吞庾司库粮,如今身陷大理寺狱中。大理寺少卿崔劭乃林予礼的师兄,什么样的证据罗织不出来,还请将军施以援手救家父于水火之中。” 她父亲三日前被大理寺带走,梁国公身在冀州,鞭长莫及。祖母只能四处奔走,可那些往日里笑脸相迎之辈皆畏崔氏权势不敢帮忙,家人几次登门梁国公府都见不到陆洲一面。她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赴宴,想看看能不能见到陆洲,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 下面背靠假山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吃瓜的江嘉鱼万万没想到吃瓜吃到林予礼身上,也亏得提到了林予礼,她总算是把这个瓜吃明白了。 之前林予礼对她提过一嘴,窦国公府的世子窦敬业倒卖侵吞庾司库粮被抓。那姑娘口称家父,那就该是之前在寒山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窦凤仙了,就说声音有一点点耳熟来着。 理清人物关系之后,江嘉鱼顿时惊呆了,梁国公府的妻妾八卦她听过啊。陆洲生母由妻变妾,他由嫡变庶,除非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恨当年仗势欺人的宁国大长公主。 这年头妻妾嫡庶之间门差的可不只一星半点,也就是陆洲自己有本事,凭战功盖过了出身,不然被毁的就是整个人生。 是谁给了窦凤仙陆洲不会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的勇气和自信? 陆洲一言不发,目光落在神情一言难尽的江嘉鱼身上。想起那日在寒山寺,林予礼阻止她和窦氏女打起来后保证会替她出气,原来应在此,那倒是个可靠的。 下面的江嘉鱼忽然似有所觉,抬起头,再一次撞上陆洲那双黑沉沉的眼底,她呆了呆,旋即努力挤出一抹无辜的笑容。 她就想知道,为什么每次被动听个八卦都会暴露? 这样的八卦毫无乐趣可言!!! 陆洲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又快速放平,快得彷佛从未发生过。 窦凤仙下意识循着陆洲的目光看了一眼,入眼是一块高耸山石,在她这个角度看不见江嘉鱼。她马上又移回目光落在陆洲脸上,那里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窦凤仙闭了闭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汇聚起来,降落未落:“只要陆将军您肯帮这个忙,我再不会打扰将军您,还会说服家中长辈放弃联姻之念。” 说完,窦凤仙只觉得心都空了一块,她知道陆洲不喜甚至厌恶她,可她也知道水滴石穿日久生情的道理。昔年,梁国公深爱尉迟氏不愿娶姑母,最后还不是娶了姑母还跟姑母生了四子一女,如今陪在梁国公身边的更是姑母而不是尉迟氏。 只恨为什么梁国公就不能乾纲独断一回,强势为她和陆洲定下婚约,偏要受制于一妇人之手,不然她早就得偿所愿。 江嘉鱼神情变得古怪,这是求人?她听着咋那么像威胁人,一股子你不帮我我就缠着你我就嫁给你的味道。 这么想的显然不只有江嘉鱼,陆洲嘲弄地看了窦凤仙一眼:“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窦凤仙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我是在恳求您帮忙。”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与大理寺卿确实有些私交。”窦凤仙惊疑不定望着陆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就见他薄唇一扬,“我会请他从严处置。” 江嘉鱼有点想笑,赶紧捂住了嘴,看起来一本正经挺严肃一个人,还挺会气人。 窦凤仙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神来她失声尖叫:“你不能这样,姑父绝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陆洲淡淡道:“那你们就睁大眼睛看看我能不能。” 一股凉意直击窦凤仙天灵盖,她瞬间门浑身发寒,强烈的不安笼罩心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陆洲真的会落井下石。梁国公管不住他了,他羽翼已丰。也正是因为这层隐忧,她才会选择放弃不再虚耗韶华。 可窦凤仙没想到会是这个雪上加霜的结果,本是想物尽其用换取陆洲的帮忙,想来他巴不得摆脱自己,举手之劳总会答应,怎么都没想到适得其反,陆洲竟然要落井下石。 巨大的愤怒、后悔以及伤心让窦凤仙口不择言:“我们窦家好歹是你的外家,不管你认不认,礼法上就是如此,你如此陷害窦家,这是不孝,你就不怕世人的嘴吗?” 陆洲神情冷漠:“我还真不怕,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干的。” 窦凤仙怕了,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说服陆洲,她不该病急乱投医。恐惧和后悔扭曲了窦凤仙姣好的五官,她赤红着两眼低吼:“陆洲,倘若我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你别以为我们窦家拿你没办法,姑父总盼着你能和表哥他们手足和睦,还有什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不然姑父何以至今还不给你定亲,那是在观望我。我们窦家豁出去要求,我就不信姑父不答应婚事,届时我就搅得你一辈子不得安宁,不信你就试试看!” 窦家人永远都是如此的自以为是,陆洲笑了下,带了点森森的味道:“我等着。“ 望着那笑,窦凤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一泄而空。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窦凤仙惊恐无措地哭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你不能这样对我!” 姑母说,男人对于深爱他的女人,即便不爱也会生怜心软。 为何陆洲就不会对她心软,难道他没有心吗? 窦凤仙哀哀哭泣:“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那么喜欢你!” 陆洲眼神变得晦涩,彷佛浸着寒光,细看竟有些戾气,他不再看哭得彷佛被辜负了的窦凤仙,大步离开。 窦凤仙下意识地想拉住走来的陆洲,可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只觉得眼前一花,陆洲就已经越过她,出现在她身后一丈外。 “陆洲!”窦凤仙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声音悲怆凄厉。 陆洲置若罔闻,大步离开。 可怜了江嘉鱼被吓了一跳,她揉了下耳朵,听声音还怪凄惨的,可这怪得了谁。这种仇敌关系还动情,想什么呢? 片刻后,上方呜呜咽咽的哭声消失,接着是窸窸窣窣脚步声,想来是窦凤仙走了。 江嘉鱼也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那只混蛋猫,爱咋咋地。 “郡君。”桔梗脸色一变,拉了拉江嘉鱼的袖子,手指指上面。她下意识抬头,就见红着眼的窦凤仙阴森森盯着她,跟个贞子似的。毫无防备之下,江嘉鱼倒抽一口冷气,手上鸡皮疙瘩瞬间门起立。 窦凤仙没离开,她往上走了几步,站在陆洲立过的地方,往他看过的方向看。她爱了陆洲三年,将他的一举一动放在心尖来回琢磨,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谙熟于心。她当时隐隐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果然,不是她多疑。 窦凤仙直勾勾盯着下面的江嘉鱼,眼神带着锋利的钩子,像是要从她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江嘉鱼被她看得背后发毛,觉得这会儿窦凤仙整个情绪状态都不对,有报社倾向,她果断抬脚离开。 “你给我站住!”窦凤仙脸色一变,愤怒充斥整张脸,使得她原本娇媚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我说陆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和你幽会!” 江嘉鱼被她的想像力惊呆了。 林予礼陷害父亲,就是为了替江氏女出气。她还勾搭上了陆洲,新仇旧恨酝酿出惊天怒火,窦凤仙满眼戾气:“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有婚约在身,还勾搭了一个又一个,你还要不要脸了!” 江嘉鱼是那种骂不还口的人吗?当然不是。她脚步一定,抬起脸,反唇相讥:“你要脸?明知道陆将军讨厌你还追着人跑,还想利用长辈逼婚,更滑稽的是拿自己的不要脸当条件威胁陆将军捞你那贪官爹,你好要脸啊。” 窦凤澜怒不可遏:“你!你个贱人!” 江嘉鱼冷嘲热讽:“骂别人之前麻烦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窦凤澜咬牙切齿:“你别以为仗着一张脸就能为所欲为,陆洲绝不可能娶你,不过是玩弄你罢了。” 江嘉鱼往痛处踩:“你心毒人丑倒贴都没人要,嫉妒我就直说。自己哭着喊着求人家娶你,就当谁都跟你似的恨嫁,我才不稀罕,我就是跟他玩玩。” 不远处的陆洲:“……” 窦家人蛮不讲理,他担心窦凤仙无意中发现假山林中的江家小郡君会迁怒,便使了个障眼法其实并未离开,然后就听见了这……虎狼之词。 窦凤仙呆若木鸡,表情都有一瞬间门的空白,像是已经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暴跳如雷,要不是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只怕她早就扑上去一口一口咬死江嘉鱼。 窦凤仙很是知道几个宗室女贵妇人私底下的放|荡做派,就说陆洲的生母尉迟氏,为何与姑父梁国公反目成仇,因为尉迟氏蓄养面首与梁国公打擂台,而饶是如此梁国公居然容下了尉迟氏还难以忘怀。所以对于江嘉鱼的胡说八道,窦凤仙信的真真的。 信以为真的窦凤仙杀人的心都有,她求之不得的陆洲,竟然沦为另一个女人的玩物。 “你!你!你怎么敢!” 江嘉鱼气死人不偿命,挑衅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自己也说了啊,仗着这张脸我就是能为所欲为。” 恶狠狠盯着那张在阳光下莹莹生辉,玉一般完美无瑕的脸蛋,窦凤仙握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老天瞎了眼,让这样放浪之人生了这样魅惑人心的一张脸。气急攻心之下,她眼前都黑了黑,要不是旁边的婢女拉着,差点就一头栽下去。 死死抓着婢女的胳膊勉强撑着身体,窦凤仙气急败坏指着江嘉鱼:“你这个无耻至极的贱人,恬不廉耻的婊|子。” 江嘉鱼忽然风格骤变,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羞辱人!” 窦凤仙怒目冲天,声音尖利:“你这样肮脏的贱人,人尽可唾。” “你,你!”江嘉鱼彷佛被气得狠了,气到话都说不利索。 情形一下子完全和之前掉了个个,占据上风的变成窦凤仙,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扬眉吐气的窦凤仙立刻骂不停口,句句带脏,不堪入耳。 听到动静快步赶来的崔善月怒喝一声:“窦凤仙,你干嘛!” 窦凤仙之前那样大呼小叫,就算这里再僻静人少,那也是在崔府内,怎么可能没人听见,这不就把崔善月招来了。 来的除了崔善月还有七八个云鬓花颜的年轻姑娘,有一个是一个或震惊或鄙夷地看着面目扭曲的窦凤仙。 脑袋发热的窦凤仙一个激灵,理智渐渐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着了江嘉鱼的道,瞪向江嘉鱼的眼神变得凶狠至极。怪不得她突然变了嘴脸,原来她早就发现崔善月一行人,故意装老实,衬出自己恶毒。 江嘉鱼稳稳拿捏着白莲气质,面孔雪白身体轻轻颤抖,当真是我见犹怜。 崔善月立刻上前挡在她面前:“你别怕,我在这里,她不敢把你怎么样。”安抚完人,崔善月冷冷看向窦凤仙,“在我府上辱骂我请来的贵客,窦凤仙,你眼里还有我吗?” 江嘉鱼看看神色凛然的崔善月,有点被感动到,这小姑娘之前还看她不顺眼,这会儿倒是为她出起头来。 窦凤仙恨得几欲吐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她这都是装的,你们别看她现在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其实她就是个淫|娃荡|妇,她竟然在这里和陆洲偷情!” 江嘉鱼泫然欲泣:“她胡说,不是这样的,陆将军的确来过凉亭这里,不过我们根本没碰上面。” “她撒谎!”窦凤仙高声打断,恨不得生出十张八张嘴让所有人都相信她说的才是真的,“他们在偷情,她亲口承认的,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嘉鱼涨红了脸,彷佛遭遇奇耻大辱:“谁会承认这种事情。” 可不就是这个理,崔善月皱皱眉,没好气对窦凤仙道:“你别插嘴,是是非非我们听得见看得见。”不说其他,单说她们过来时,窦凤仙面目狰狞满口脏话,而江嘉鱼被骂得瑟瑟发抖毫无反击之力,加上一人风评,姑娘们心中天平早有倾向。 望着明显偏向于江嘉鱼的崔善月等人,窦凤仙又怒又恐,声嘶力竭:“你们被她骗了,被她骗了!” 江嘉鱼瞄瞄神情濒临崩溃的窦凤仙,觉得她快怀疑人生了,很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看了一眼崔善月,解释:“我是好奇之下跟着一只狸花猫跑来。” 崔善月立刻想起之前她对那只狸花猫好奇的很,追着猫跑也在情理之中,失笑:“还真让你遇上了。” 江嘉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追到,我便要离开。好巧不巧她来了,一上来就威胁陆将军救她父亲,不然她就一直纠缠陆将军,还要让长辈施压,逼陆将军娶她。” 顿时在场姑娘们看向窦凤仙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谁不知道窦凤仙追着陆洲跑,还有窦家那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一个姑娘道:“我之前听着隐隐约约是有人喊了一声陆将军的名字!” “就是窦凤仙的声音。” “还挺凄厉!” “……” 芒刺在背的窦凤仙色厉内荏:“她胡说!绝没有的事!” 崔善月诘问:“那你喊什么喊,我都听见了,就是你的声音。” 窦凤仙急中生智:“我发现他们的奸情才一时失态。” “你休要血口喷人,”江嘉鱼怒斥一声,举起手赌咒发誓,“我若是和陆将军有不可告人之事,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窦凤仙,你敢发誓说你没威胁陆将军救你父亲吗?” 起誓这种事在江嘉鱼这里没那么神圣且她心不虚自然敢,可窦凤仙哪里敢,她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嘉鱼,想不明白她怎么敢,就不怕遭报应吗?是的了,她如此寡廉鲜耻,怎么会怕报应。要是有报应,早就一个雷劈死她,岂容她道貌岸然站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 “陆将军没理她便走了,我也想离开,哪想被她发现,她就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竟然污蔑我和陆将军……”江嘉鱼羞愤欲绝,“我有婚约在身,岂会做这种无礼之事。何况陆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更不可能!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陆将军对证。” 窦凤仙气了个倒仰:“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够了,窦凤仙!”崔善月再是听不下去,喝断她,“陆将军的为人我们都清楚,江郡君身为武安公之后,我们也相信她不是无礼之人。倒是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清楚的很。你不敢发誓不正是说明江郡君说的都是真的,你威胁陆将军救你父亲,没达成目的就迁怒江郡君。别见到哪个姑娘出现在陆将军附近,就往风月之事上想,你自己满脑子见不得人的事,就觉得谁都跟你一样。” “就是,陆将军这样的大丈夫怎么可能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陆将军才不会喜欢有婚约之人。” “便是真的喜欢,陆将军也会堂堂正正地抢,才不会偷偷摸摸地来。” 堂堂正正地抢?江嘉鱼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都抢了还能堂堂正正,小姑娘你的滤镜不是一般的厚。 最后还是崔善月把话题扭了回来,瞪着窦凤仙:“污蔑人你也编个好点的借口,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恶意中伤陆将军和江郡君的名誉。” 窦凤仙胸膛剧烈起伏了下,额头脖颈纷纷暴起青筋,忽见江嘉鱼冲着她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眼露讥诮。那口恶气送不出去,直顶天灵盖,顶的她气血攻心眼前发黑,整个人往后栽倒。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急怒攻心晕过去的窦凤仙被下人抬走。 获得碾压式胜利的江嘉鱼被姑娘们当做小可怜,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下,被姑娘们簇拥着离开。 望着形成鲜明对比的一幕,陆洲被窦凤仙破坏的心情徒然好转,眼底透出几分笑意。早前就在寒山寺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这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拥有神奇本领的江嘉鱼随着崔善月等姑娘们玩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时间。时下宴会的重头戏受限于宵禁制度,一般都在中午。吃过中午的酒席,除了极为亲近的人家会留下用晚膳,关系一般的宾客都会陆陆续续告辞。 林予礼就属于亲近那一拨,师徒关系类比父子,在崔劭几兄弟分|身无暇时,他都会代为招待客人,是以连带着江嘉鱼三人也会留到晚上再走。 到了下午,江嘉鱼没再到处乱跑找猫,而是快快乐乐地跟小姑娘们玩耍,投壶、斗双陆、小船游湖还跑去看了活力四射美少年踢蹴鞠。 江嘉鱼就觉得这才是她应该过得生活啊,吃喝玩乐欢声笑语。而不是被一只混蛋猫耍得团团转,还要遇上城门失火殃及她这条无辜小鱼,逼得她不得不骂骂咧咧,虽然把对方骂晕了,可也被实实在在恶心了一回。 玩到一半,江嘉鱼离席更衣。 桔梗欲哭无泪:“郡君,我们别找猫了,好吗?”她算是看出来了,郡君上午是在故意找猫。 江嘉鱼脚步一顿,旋即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就是单纯的更衣,不是借口去找那猫。不找了,我可不想再被殃及。” 桔梗将信将疑:“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呢,我今天要是再去找那猫,我就是猪。”江嘉鱼信誓旦旦,默默补充,只有今天,以后还是得想办法找的,不为别的,就为撸上一把报今日被戏弄之仇。 桔梗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可安稳了没多久,又被提了起来。她看见那只狸花猫蹲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她们。 江嘉鱼没去找猫,狸花猫找上江嘉鱼了。 江嘉鱼挑了挑眉,收回目光,无视狸花猫,继续往前走。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猫贱贱的,你殷勤卖好,他对你爱答不理。你不理他了,他就来撩你。对付这种被惯坏的小贱贱,你要做的就是稳住心态,别中美猫计,他自然会急眼。 狸花猫看了看毫不犹豫离去的江嘉鱼,喵了一声。 【喵~~~真没劲。】 终于等到这一声喵的江嘉鱼转过身,似笑非笑盯着狸花猫:“叫什么叫,没人理你,觉得真没劲了吧。” 这话落在桔梗耳中只以为江嘉鱼在和一只猫斗气,未觉不妥只觉得好笑。 可听在狸花猫耳中,直接让他金棕色的猫眼缩小,一双竖瞳直勾勾盯着江嘉鱼。 江嘉鱼慢悠悠道:“叫的倒是挺好听,再叫一声我听听。” 狸花猫盯着江嘉鱼看了又看:【喵~~~笨蛋!】 你才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江嘉鱼磨了磨牙,碍着旁边的桔梗,她忍了,皮笑肉不笑:“我感觉你在骂我笨蛋。” 狸花猫在原地踱了踱步:【喵~~~你真听得懂?】江嘉鱼没说话,只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 狸花猫金棕色的扩大了一圈,透出奇异的光彩。 桔梗左看看猫,右看看江嘉鱼,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具体又说上来。 【喵~~~你怎么会听得懂?】 江嘉鱼笑得像个拐带小红帽的狼外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玩了,你要是想再找我玩就去临川侯府找我,从崔府正门出去,往南穿过三条街的就到了青雀大街,从东往西数第三家。” 望着在向一只猫介绍住址好像这只猫真的能听懂的江嘉鱼,桔梗忍俊不禁。 【喵~~~笨不笨你,我在正门口等你,跟你一块走。】 江嘉鱼:“……”她在那张毛绒绒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鄙视,手开始痒又想撸猫了。难道是她不想打直球吗?是她不能当着桔梗的面明目张胆地拐猫,不得迂回迂回。 “再见!”江嘉鱼果断离开,这只猫再也不见也罢。 望着恼羞成怒大步离开的江嘉鱼,狸花猫【喵~~~嘻嘻】 * 一直到卯时一刻,于一片丝竹声中,林予礼对崔劭道:“我就先回了,妹妹们不好太晚回家。” 崔劭的视线从歌舞上收回,垂眼看了看案上酒杯,方抬眼道:“我今日酒喝的有些多,便不送你了。”因为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他过分关注江氏女,以至于言行失度,日后还是少见为妙。 林予礼失笑:“你今日喝的确实有些多。” 崔劭笑了笑,未言语。 “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你也少喝点,酒多伤身。”说完,林予礼转脸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婢女道,“去后院和江郡君她们说一声回府了,我在门前等着她们。” 林予礼朝崔劭拱了拱手离席而去,不一会儿,便看见了被崔善月送出来的江嘉鱼三人。林予礼微微讶异,不知何时她们和崔善月走得这么近了,竟由她亲自送出来。 “说好了啊,几日后的桂花宴你一定要来。”崔善月拉着江嘉鱼,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再接着玩。” 江嘉鱼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来啊,选如意郎君啊。 她笑吟吟道:“好的啊。”她下午也玩得很开心,窦凤仙那样的奇葩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姑娘们可爱又善良,且会玩着呢,又雅致又有趣,她着实开了眼过了瘾。 听着她们依依惜别,林予礼心情略有些复杂,一方面高兴江嘉鱼能借着崔善月的宴会见到更多出色的青年才俊,遇上合眼缘的儿郎机会更大。另一方面又怕因为上一代恩怨导致尴尬。 江嘉鱼一边和崔善月说着话一边用余光寻找狸花猫的痕迹,只是那猫长了一身棕黑色条纹皮毛,这会儿又是晚上虽然灯火如昼但是终究不能和自然光比,是以她一根猫毛都没看见。不由心头惴惴,这家伙不会跟丢了吧。 心里没底的江嘉鱼上了马车,直到下了马车都没见到狸花猫,心情‘Duang’一下沉入谷底,猫呢?干嘛去了? 和林予礼林四娘林五娘依次告别,江嘉鱼往沁梅院去,离得老远就听见古梅树兴奋的声音。 【你活多少年了?老夫七百六十五岁了。】 【喵~~~一百来年吧,具体记不清了。】 狸花猫从崔府一路都跟着江嘉鱼,只是没现行,他本就擅长隐匿,江嘉鱼自然看不见。 古梅树也一路都听着江嘉鱼的动静,见狸花猫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立刻大呼小叫。狸花猫听觉可比江嘉鱼灵敏多了,听见古梅树的呼唤立马抛下江嘉鱼直奔沁梅院。 而后,一猫一树开始认亲。 待江嘉鱼进入沁梅院,一树一猫已经走完跨越物种的认亲环节。交到新朋友的古梅树贪心地想再交一个新朋友,他这一天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事情。 古梅树:【老夫还知道一匹马,听起来很通人性,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狸花猫:【喵~~~在哪儿?】 古梅树:【那个陆洲,你知道吗?就是他的马。】 狸花猫:【喵~~~不知道。】 古梅树:【……】 江嘉鱼忍笑,以为人人都似他这样八卦,偏偏还八卦不到点上,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太多了。 踏入沁梅院的桔梗听到低低的猫叫,奇怪左顾右盼:“我好像听见了猫叫?” 迎出来的贺嬷嬷道:“我也听见了,可能是哪儿跑来的野猫吧。” 桔梗灵光一闪,看着江嘉鱼:“郡君,不会是那只猫真的找来了吧?”不等江嘉鱼否认,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路。” 贺嬷嬷疑惑:“什么猫?” 桔梗就笑嘻嘻地把江嘉鱼被猫逗着玩和之后江嘉鱼逗猫的事说了一遍 江嘉鱼头一次发现桔梗有说相声的天赋,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诙谐有趣,使人身临其境。不只贺嬷嬷一干人笑声连连,就连窗外已经听过一遍的古梅树都笑了,并且笑得最大声。 【哈哈哈哈哈……】 江嘉鱼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口看着他。 狸花猫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上看着他。 古梅树笑声逐渐消失。 狸花猫一爪子挠在古梅树上:【喵~~~笑个屁!】 梳洗完毕,屏退所有人,江嘉鱼快速爬上床,放下床帐。 古梅树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那匹马是不是也成精了?” 江嘉鱼语气凉凉:“你知道的还挺多。” 古梅树洋洋得意:【老夫都听见了。】 江嘉鱼质问:“马和猫有灵性,都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你居然才知道?” 古梅树振振有词:【老夫又没长一千只耳朵,听了东边当然就听不了西边,谁让那些人尽不说正经事。】 江嘉鱼:“这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偏爱偷听不正经的人做不正经的事。” 古梅树:【……】 古梅树要在新朋友面前捡起丢掉的体面:【老夫告诉你一件要紧事,你白天坐的马车坏了不是意外,而是被动了手脚。】 本是躺在床上的江嘉鱼一骨碌坐起来:“哪个王八蛋干的?” 古梅树:【这老夫哪知道。】 江嘉鱼吐槽:“当初是谁大言不惭放话‘都城内没什么事能瞒过老夫’。” 古梅树:【……】 趴在拔步床正上方屋顶上的狸花猫:【喵~~~嘻嘻嘻嘻嘻嘻】 古梅树:【老夫这就给你打听去,老夫就不信揪不出那个王八蛋。你的话,想想看怎么能见到那匹马。】 江嘉鱼:“笨不笨你,让猫跑一趟,多简单的事。” 狸花猫:【喵~~~笨不笨你,我不比她更方便。】 被异口同声怼的古梅树枝在凉凉月色下抖了抖,高大的身躯莫名显得分外弱小无助又可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行动派狸花猫表示他要马上去验证汗血宝马是否同类。 古梅树可算是找到机会扬眉吐气,为了第一时间定位到八卦,他对整个都城的布局比自己身上的树纹还烂熟于心,当即指出梁国公府的具体位置。 狸花猫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躺回床上的江嘉鱼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美滋滋翘起一郎腿,终于再不用自己做贼一样去梁国公府找马了。日后但凡发现可疑生物,就能让狸花猫出马,而她只需要轻轻松松坐享其成。古梅树和狸花猫一静一动,一个收集情报,一个使用情报,相辅相成所向披靡。 背靠两?或者三四五六七大金手指,江嘉鱼觉得自己重新躺平当咸鱼的美好生活指日可待。 大半个时辰后,狸花猫披星戴月归来。 古梅树的声音饱含期待:【是不是成精了?】 床上昏昏欲睡的江嘉鱼一激灵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听。 狸花猫:【喵~~~是。】 古梅树激动:【他是不是很高兴?】 狸花猫:【喵~~~你吵到我了,滚,别烦我。】 古梅树不满:【你什么意思?】 狸花猫:【喵~~~那匹马说的。】 古梅树:【……】 江嘉鱼:“……” 想了想那匹汗血宝马下了战场后一步都不肯多走只想躺平的行为,江嘉鱼瞬间共情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社交又累又烦。 她便说:“强扭的瓜不甜,那就算了吧。” 古梅树觉得那汗血宝马八成又是个刺儿头,于是赞同:【恩,那算了吧。】 满足了好奇心的狸花猫:【喵~~~老子也不想再见她那张大长脸。】 江嘉鱼可好奇了:“你们吵架了?”显然,一猫一马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 狸花猫:【喵~~~没吵,打了一架。】 江嘉鱼大惊:“你没受伤吧?”猫那么小一只,要是被马踢上一脚那可不是小事情。 狸花猫:【喵~~~那傻大个老子一根毛都没碰上,倒是挨了老子一爪子,老子走的时候,她气得已经把屋子拆了一半。】 江嘉鱼眨眨眼,好吧,是她低估了猫老大的战斗力。听听,这一口一个老子的,俨然走得是大佬路线,大佬怎么可能输。 知道他没有吃亏,江嘉鱼放心之余开始八卦:“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狸花猫:【喵~~~她都让老子滚了,不揍她老子就不是猫。】 能哔哔绝不动手的江嘉鱼沉默了。 话最多的古梅树居然也没吱声,大概是被狸花猫的王霸之气镇住了吧。 狸花猫自顾自在古梅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喵~~~明天给我准备一个舒服点的窝,我在你这玩几天再走。】 “好的没问题”,江嘉鱼殷切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窝,纯棉的、丝绸的、皮毛的,什么颜色的……”务必令猫老大宾至如归,再也不想走,然后她就有机会撸一撸。 狸花猫:【喵~~~随便,你看着弄。睡觉。】 江嘉鱼甜甜道:【那晚安啊。】 月亮悄悄升至半空,一人一猫渐渐《回到古代当咸鱼》,牢记网址:m.1.睡去,古梅树作息与众不同,他是睡三五天醒三五天,百无聊赖的古梅树继续帮江嘉鱼找差点害她人仰马翻的王八蛋,重点盯着窦家大小耿氏。因为就江嘉鱼知道的,和林家或者她们姐妹三个有恩怨的只有这几个人,不第一个怀疑她们怀疑谁。何况据古梅树听来林予礼和临川侯的讨论,他们也把窦家大小耿氏列为头等嫌疑人。 翌日醒来,桔梗几个说起晚上听见了猫叫,还问江嘉鱼有没有被吵到。 正洗脸的江嘉鱼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听着怪催眠的。我还打算做两个猫窝放在院子里,要是再有野猫跑来,省得连个睡觉的地方,有个落脚地,没准就养熟了。” 桔梗笑:“郡君真打算养猫?” 江嘉鱼回:“是啊,养着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这又不是啥过分的事情,小姑娘养个猫儿狗儿天经地义,桔梗等人自然不会反对。 用过早膳,江嘉鱼就开始画猫窝图纸,她画了座大别墅还把猫爬架融合了进去。她家里有一只养了五年的布偶猫,当祖宗一样伺候着,是以对这些东西知之甚详。 江嘉鱼递给贺嬷嬷:“嬷嬷认识的人多,麻烦嬷嬷多找几个木匠按着这图做,不明白地来问我,要是今天晚上前能做出来,就多给匠人十两银子。” 贺嬷嬷失笑:“这都比人住得好了。” 江嘉鱼心道,猫老大可比人还难伺候,不下点苦功夫笼络不住他,这么一想,就觉出古梅树的好了。 古梅树酸溜溜的:【老夫也想住这么好看的屋子。】 江嘉鱼仰头望望高大十几米的古梅树:“别想了,这么大的屋子我造不出来,再说了,你得吸收日月精华,要什么屋子。” 古梅树不吱声了,却在中午时分,硬生生吵醒午睡的江嘉鱼。在江嘉鱼质问之前,他一段话砸下去。 【老夫听明白了,在你马车上动手脚的人是窦家那老公主,林元娘院里的春雪早被收买了。你昨天让窦凤仙出了那么大的洋相,那老公主恨不得生吃了你,还琢磨着再来一次,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江嘉鱼气得磨牙,果然是窦家。不愧是养出窦氏姐妹的人,报复人都只会使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后宅女眷,有本事对付朝堂上的男人去,这点能耐和骨气都没有,活该窦家败落。 她得想个办法告诉林予礼,让他好好教训教训窦家人,窦凤仙那个贪污犯爹就是最好切入点,一个世子,好好做做文章,能让整个窦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看宁国大长公主那巫婆还怎么摆威风。 可怎么告诉林予礼呢?江嘉鱼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只等不知道跑哪儿玩去的狸花猫回来:“桔梗,你带些点心过去帮我催催,让工匠们动作快一点。” 桔梗应了一声好。 天都黑了,玩够了的狸花猫终于回来。发现古梅树下紧赶慢赶打出来的豪华猫屋,他绕着猫屋转了一圈:【喵~~~还不错,挂树上去,我不喜欢睡地上。】 古梅树强烈谴责这种损人利己的行为:【它会弯老夫的树枝。】 狸花猫:【喵~~~你又不是豆腐做的,装什么柔弱。】 古梅树:【你休想,反正老夫不同意!】 一猫一树瞬间吵了起来,最后毫无疑问是狸花猫赢了,猫屋便连夜上了树。别看某些树活了七百六十五年,实际就是个软萌可欺傻白甜。 江嘉鱼好声好气哄古梅树,答应明天浇水施肥,被哄回来的古梅树转眼又得意洋洋向狸花猫显摆自己查明了真相。 江嘉鱼便顺势请狸花猫帮一个小小的忙,帮她把一张纸塞进林予礼的书房。 心情正好的狸花猫爽快答应,从江嘉鱼特意留下的窗户爬进去。 江嘉鱼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不是她亲笔写而是从一本书上剪下来的字眼,她又不傻,一点都不想暴露自己。这样大的金手指,自己偷着乐就行了,千万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 狸花猫叼上折起来的纸,呲溜一下又窜了出来。 江嘉鱼默默祈祷狸花猫顺顺利利,林予礼千万别当成恶作剧不当一回事,不过她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就算觉得可疑,以林予礼谨慎的性格也会查一查。 事实上的确如此,第一天发现小纸条林予礼固然疑虑重重,仍然决定查一查那个春雪。这一查做贼心虚的春雪立刻露出马脚,几番审问下来一五一十都招了。 那春雪是林元娘陪嫁婢女,因为林元娘在窦家过得不如意,下人们难免也不如意。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春雪就和宁国大长公主身边许嬷嬷的儿子好上了,只那许嬷嬷看不上春雪,并不乐意。 直到窦敬业被大理寺带走,宁国大长公主恨林家入骨又无计可施,许嬷嬷为了讨好主子便献策。被许嬷嬷许诺的美好未来冲晕了头的春雪决定铤而走险,一壶酒灌醉了看守车马的丁老头进去做了手脚。 林予礼仔细来回审了两遍,没在春雪的口供中发现任何违和之处,那就不存在栽赃嫁祸之说。那丁老头曾经是临川侯的亲兵,断了胳膊之后退下来在府里当差,确实好杯中之物还有些好色,一个年轻婢女想糊弄他不难。 林予礼若有所思地摩挲指尖小纸条,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林家? 查明来龙去脉的林予礼找上临川侯,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 临川侯同样对那张小纸条更重视,沉吟片刻后道:“显然对方不想让我们知道,目前看来并无恶意,那便暂且放在一边,日后再看。” 林予礼应是,道:“窦家手段太下作,那日若非陆将军出手帮忙,三位妹妹后果不堪设想。祖父,此事绝不能善了。”口说无凭,一个春雪并不能定窦家任何罪名,就算定了罪,对方是大长公主,最后只能不痛不痒地揭过去。所以林予礼准备拿窦敬业狠狠开刀,难免要和窦家把仇结得更深。 “庾司库粮一部分是做军粮用的,今日在朝上,陆洲参了窦敬业偷盗军粮险些贻误去年冬天平定一刘之乱的战事,性质一下子变得更严重。”临川侯冷笑了一声,“窦家那老娘们得势的时候太猖狂,做了不少孽惹了不少仇家。眼下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想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你想添两块就添吧,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再没了,窦家要完。”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当窦敬业一案牵涉到军粮战机,不只外人觉得窦家要完,就是窦家人都意识到窦家危在旦夕。 窦家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二房三房四房联合起来对大房兴师问罪。 “大哥捞的银子没我们的份,如今惹了祸却要祸及全家,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是他一个人犯的事,凭什么牵连我们。父亲母亲,你们赶紧把大哥逐出家门,如此一来方能保全我们窦家。” “都怪凤仙,竟然威逼陆洲娶她,惹恼了陆洲,不然事情怎么会恶化到这步田地。你这哪是想救你阿耶,分明是要趁机谋划自己的私利。一个女儿家竟然不要脸面地逼婚,我们窦家姑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以后还怎么议亲,可怜我的凤澜啊。” …… 窦凤仙惨白着脸站在角落里,在家人一句比一句苛刻的数落中摇摇欲坠,无意间撞进上首宁国大长公主愤恨的眼底,她再是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可没有一个人来扶她,便是她的亲生母亲黄氏也只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啜泣哀求:“母亲,您一定要救救世子啊。” “别哭了,本宫还没死,用不着你现在就嚎丧!”宁国大长公主怒喝一声,吓得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宁国大长公主失望地闭了闭眼,有一个是一个都是没用的废物,遇上事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还得她一大把年纪劳心劳力。 “本宫现在就去找陆洲,不管他认不认,本宫都是他外祖母,他要是敢不收手,本宫就去告他忤逆不孝,看他怎么做人。” “你够了!”窦国公拍案而起,怒指往外走的宁国大长公主,“你一个外祖母算哪门子忤逆,忤逆是对父母对祖父母。要是忤逆有用,你早告他毁了他,你还能等到今天才去告,你少去丢人现眼!” 窦家人目光闪烁,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宁国大长公主,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显然,宁国大长公主已经黔驴技穷,以至于要用这样的昏招唬人,可陆洲岂能被他吓到。 其实谁都知道,便是他们自己都知道,宁国大长公主无用了,没了先帝撑腰,她再也不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 窦国公老泪纵横:“窦家有今日,皆因你而起。当年我就劝过你算了,陆徵和尉迟氏定情在前,强扭的瓜不甜,你偏不同意,哭着闹着求着先帝让尉迟氏成了妾,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母子岂能不恨,老大就是替你们母女俩受过。得势时,嚣张跋扈,不曾修下好人缘,失势后,孽力反噬,苦日子且在后头呢。” 宁国大长公主怒目而视:“你装什么好人,姝儿笼络住陆徵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挺得意有了这么个好女婿,又能给你这个窝囊废当靠山。” “你,你!”窦国公臊红了脸,全身都在颤抖。 “我风光时你没少跟着沾光,”宁国大长公主冷笑连连,“如今我落魄了你跟着倒霉也是活该。好处你要坏处不想沾,你想的倒挺美。” 恼羞成怒的窦国公一口气上不来,撅了过去。 “父亲。” “阿家。” “祖父。” 一片乱糟糟之中,宁国大长公主只厌恶地看了一眼晕过去的窦国公,便毫不留恋地大步往外走。这懦弱无能的老东西,死了倒好,还能向皇帝求个法外开恩。想起如今的皇帝侄子,宁国大长公主狠狠咬了咬牙,当年若非她嫁给这个废物,公爹岂会站在先帝那边,又岂会轮到杨家坐江山。那个竖子却忘恩负义,她几次求见都不得召见,三年前怎么就没让这条白眼狼死在突厥人马蹄下。 恨恨不平的宁国大长公主坐着马车来到梁国公府,径直往里闯,却被持刀亲卫拦下。她勃然大怒:“本宫之女乃梁国公夫人,便是梁国公见了本宫都得请安问好,你们算什么东西,给本宫让开!” 亲卫不为所动,门神一样立在那。 宁国大长公主咬牙切齿:“给本宫打进去,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对皇室公主动手。” 亲卫气势骤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利刃,纷纷将手放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眼望着气势肃杀一看就是真刀真枪拼杀过见过血的亲卫,养尊处优只会唬唬人的公主亲卫踟蹰不敢动。 宁国大长公主气了个倒仰,眼睛都花了下,冷不丁听到一声嗤笑,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陆洲。宁国大长公主盯着陆洲的脸看了又看,不无失望,五分像尉迟氏还有五分像梁国公,看来的确是陆家的种,而不是尉迟氏那个荡|妇和野男人生的野种。 铁青着脸的宁国大长公主恶狠狠瞪视陆洲:“陆洲,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 陆洲面无表情俯视台阶下的宁国大长公主:“这只是开始。” 宁国大长公主瞳孔剧烈收缩,一股骇人寒意顺着脚底板遍走全身,令她寒毛直竖。她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笑容:“好,你做了初一那就怪本宫做十五。反正外头人人都在讥笑窦家逼婚,那本宫便把它坐实了,本宫这就写信给你父亲,让他为你和凤仙定亲,本宫就不信他不允,到时候你不娶也得娶。” 陆洲声色淡淡:“请便,于我至多是丧一回妻罢了。” 宁国大长公主僵立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丧一回妻?他竟敢有这样的念头! 几乎站立不稳的宁国大长公主目眦尽裂:“竖子,你敢!” 陆洲挑起嘴角,弧度森冷:“你试试,不就能知道我敢不敢。” 宁国大长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到脑门,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她打了个晃,一头歪了过去。 继窦国公之后,宁国大长公主也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听着古梅树转播的江嘉鱼就怀疑,窦家人是不是有啥心血管上的遗传毛病,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容易被气晕。 啧,有病就得修身养性,整日里上蹿下跳祸害人,偏偏又没那本事,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晚爆血管。 古梅树啧啧:【那姓陆的倒是个狠人,还真是什么人配什么马。】 江嘉鱼默默点赞,狠是真的狠,狠得让人喜闻乐见。 * 你一块石头,我一块石头,埋葬了曾经显赫到不可一世的窦国公府。 被群起而攻之的窦家,诸多不法之事一桩接着一桩被揭露,最后被抄家夺爵。 窦敬业一案也有了判决结果,罚银二十万两,流放到岭南之地。跟着窦敬业一起流放的还有他那三个兄弟以及两个儿子四个侄子,就窦家这家风,没哪个能出淤泥而不染。没落了都没夹起尾巴做人,因为和林家不对付就能在马车上动手脚,可想而知鼎盛时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墙倒众人推,见窦家要完蛋,昔日苦主纷纷出了把力。 宁国大长公主虽然保留了大长公主的尊号,却被收回了封地食邑,成了个光杆公主。 旨意下来,窦家倒了一大片,其中就有宁国大长公主和窦国公,现在已不是国公,仅剩下个驸马虚衔。受不住刺激的窦驸马这次没能有惊无险,他中风了,半边身子偏瘫,连话都说不利落。 “外祖父您放宽心慢慢养身体,一路我都打点好,绝不会让舅舅和表哥他们受委屈。”说话的是梁国公与窦氏所生第三子陆江,他奉父母之命赶来西都帮忙,只等他抵达,一切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这是陆江刻意而为之,得知窦家犯了众怒,不是一家两家在针对窦家。陆江犹豫了,权衡利弊后决定不趟这滩浑水,犯不着为了窦家得罪那么多豪门大族。母族没落固然不体面,可一个老是惹是生非要他们不停收拾烂摊子的母族,能就此安分下来夹着尾巴做人未尝不是好事。 窦驸马歪着嘴:“陆啊啊啊洲啊齐啊啊啊太啊啊生!” 陆江疑惑看向细心为窦驸马擦拭口水的窦凤仙。 窦凤仙犹豫了下,才翻译:“祖父说陆洲欺人太甚。” 窦驸马颤颤巍巍点头。 陆江嘴角含笑:“外祖父放心,阿耶阿娘都已经知道,他们总会给您和外祖母一个交代。” 窦驸马啊啊啦啦又说了一大串。 窦凤仙再次翻译:“阿耶和叔叔兄长们都走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也没个主心骨,麻烦四表哥了。” 认真说来,还在家里的窦二郎窦五郎都比陆江年长,却都是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点心,万事不会都得陆江拿主意。若是他们兄弟几个敢这德行,才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陆江按下不屑,笑着点了点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正说着话,窦凤澜端着鸡汤来了,自打陆江来了,窦驸马这里又从门可罗雀变得热闹起来。窦凤澜和窦凤仙姐妹俩一个赛一个的孝顺乖巧,每日都要来服侍汤药以表上心。 “四表哥也在啊,正好我熬的鸡汤比较多,四表哥不如也喝一碗暖暖胃,”窦凤澜笑容娇俏甜美,“这几天实在辛苦表哥了。” 窦凤仙笑吟吟道:“七妹居然还会熬鸡汤,这可新鲜了,我可得尝一口看看味道怎么样?” 窦凤澜不甘示弱:“六姐姐都会服侍祖父了,我还有什么不会的。” 陆江笑容如常,彷佛没注意到窦氏姐妹在为他较劲。 窦驸马啊啊两声,老脸泛红,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虽然他也希望孙女能嫁给陆江,拉近窦家和梁国公府的关系,可何至于吃相这样难看。 若是有的选择,窦凤仙窦凤澜何尝不想体体面面,还不是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 窦国公府被抄了家,宁国大长公主为了让儿子孙子罪名轻点,把嫁妆都填了罚款,各家私房也都掏出去不少,剩下那点压箱底谁都不肯再往外拿。要不是陆江及时赶到,拿出了两千两放在公中,奴婢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府中根本没有能力再为她们置办一份过得去的嫁妆,其实就算有嫁妆,她们已经沦为罪臣之女,还有哪个青年才俊肯娶她们。 窦凤澜不得不放下对公孙煜的痴恋,打起陆江的主意,与其被宁国大长公主嫁出去换聘礼自然不如嫁给陆江。 窦凤仙也有同样的打算,陆江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算窦家鼎盛时,陆江都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现在,也就是因为有亲戚情分才有可能成功。她隐晦地瞥了一眼殷勤倒鸡汤的窦凤澜,她知道,祖母的意思是让窦凤澜嫁过去,毕竟人尽皆知她痴恋陆洲,身份尴尬。可这样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让给窦凤澜。不能做陆洲的妻子,她就做陆洲的弟妹,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陆洲一辈子不得安宁。 * 在中秋前几天,林家对外宣布林予礼和江嘉鱼的婚约解除。说辞是原本准备在林予礼冠礼后就为他和江嘉鱼正式定亲,未想找了好几位老神仙替二人合八字,都得出二人八字皆贵重却不合适,强行结合两败俱伤分则两利。再三斟酌之后,双方决定取消婚约。 消息一出,难免引来议论猜疑,因为早有安排,所以外界舆论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倒是家里头姐妹们反应比较大,林元娘前脚刚走,后脚林四娘林五娘联袂而来。 “怎么就八字不合了,大伯父也是,怎么不早点偷偷合一下。”林五娘为江嘉鱼打抱不平,“拖了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林四娘难得地没帮林伯远说话,而是沉默,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上个月大哥被父亲打破了头,当时她就怀疑是不是大哥有什么不妥。如今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取消婚约,她觉得不是自己多疑,而是大哥那出了状况不想完婚亦或者是江嘉鱼忍无可忍不想完婚。在这两者之间,林四娘更倾向于后者,对江嘉鱼而言,大哥是她最好的归宿,没了大哥下一个指不定更糟糕,岂会轻易退婚,想来是大哥不想完婚。 想明白之后,林四娘看江嘉鱼的目光带上几分同情。 江嘉鱼解释:“这种事谁能想到,舅父也不想的。” 林五娘还是气愤难平:“退了婚,你可怎么办?” 江嘉鱼心头泛暖,知道林五娘是真心实意为她担心:“我还小呢,不着急,总能遇上合适的。” 林五娘自然捡好听的说:“那倒也是,你生的这样好看,多的是人排着队要娶。”说着说着,林五娘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瞄瞄边上的林四娘,忍住了。 林四娘林五娘陪着江嘉鱼说了一会儿话又离开。和林四娘分开后,林五娘又转了回来。 江嘉鱼纳闷望着她。 “刚才四姐姐在有些话我不好说,她这个人最讲规矩了。”林五娘笑嘻嘻凑到江嘉鱼身边,“你还记得公孙小侯爷吗?之前在李府见过,他还帮我们了一把,他明显对你一见钟情,你要不要考虑下。你别看好多姑娘喜欢小侯爷,可小侯爷不近女色,我从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姑娘走得近,而且公孙家家风好……” 林五娘开始热情推销公孙煜,宛如红娘。 贺嬷嬷桔梗忍冬看林五娘那眼神,要多满意有多满意,巴不得她多说点再多说点,最好说到江嘉鱼当场点头。 江嘉鱼把水杯递给林五娘。 正好说干了嘴巴的林五娘一饮而尽:“你倒是给句话啊,你觉得怎么样?也不是让你做什么,只要你点头,我来想办法让你出现在小侯爷面前,看他行不行动。要是他有行动那就什么都好说,要是没有,咱就算了,这种事姑娘家还是得矜持矜持等男方主动。” 江嘉鱼揶揄:“你还挺懂,那你怎么不矜持点儿,再说了,把人介绍给我你怎么办?” 林五娘嘿了一声:“我喜欢他长得好看又没想过嫁给他,他生得太好,嫁给他不得天天担心他被外面的漂亮小妖精勾走魂,你就不用担心啦。” 江嘉鱼失笑:“你这里倒是看得挺明白,那怎么就不明白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总有一天会色衰爱弛。” 林五娘呆若木鸡,好半晌才苦恼道:“好像是这个道理,那可怎么办,喜欢你的男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的容貌呢?” 江嘉鱼故作高深:“我相信总有人不只喜欢我好看的皮囊,更喜欢我有趣的灵魂。” 林五娘忍不住吐槽:“你傻大妞一样有趣的灵魂吗?” 江嘉鱼大怒:“说谁傻大妞呢,你才傻大妞!” 插科打诨闹了一会儿,公孙煜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江嘉鱼本以为退婚风波且得延续几天,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无人再关注。盖因西都突然出现一桩出人意料的新鲜事,瞬间压下江嘉鱼和林予礼退婚的热度。 那桩新鲜事便是窦凤仙和梁国公府的四公子陆江毫无预兆地定下婚约,窦国公府生怕没人知道似的,大肆宣扬。这可惊呆了一干吃瓜听众,毕竟没几天之前,窦凤仙还在为了嫁给陆洲无所不用其极,转眼竟然要和陆江订婚,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是弟弟,这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些? 何况窦家被夺爵,窦凤仙父兄皆获罪,妻族有等同于无,陆江就一点都不介意?这不是爱窦凤仙爱到了骨子里,就是里头有猫腻。 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后者,谁都知道陆江才来西都没几天,哪有这么快就对窦凤仙情根深种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再看窦家这幅巴不得宣扬到人尽皆知弄成既定事实的作派,只怕陆江是着了窦家的道。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把江嘉鱼林予礼从舆论的漩涡中心解救出来。 江嘉鱼双手合十:听我说谢谢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心情美滋滋的江嘉鱼打算做月饼,时下并没有月饼一说,更没有中秋节吃月饼的习俗。对于土生土长种花家人而言,没有月饼的中秋节是不完整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江嘉鱼邀请众姐妹一块来玩手工烘焙。林五娘最先过来,见院子里支着好几张桌子,上面摆着面粉馅料和工具,好奇地问:“月饼是个什么饼?” “跟胡饼差不多,不过除了甜口,还能做成咸口,我准备了咸鸭蛋黄,老火腿,卤牛肉,鹿肉丝,今天主要做咸口。” 林五娘笑问:“又是你这两天忽然想起来的。” “是啊,应该是以前在哪儿吃过,记不清了,反正就记得挺好吃的。”江嘉鱼现在是把一切无法解释的都推给失忆,这一招屡用不爽。 林五娘糗她:“这我倒信,不然不能让你那么多该想起来的没想起来,光想起这个了。” 正聊着天,林四娘带着长房另外两个姑娘到了,十一娘十岁,十三娘八岁,都是正活泼可爱的年纪。 她们刚坐下,林元娘也带着林三娘林七娘到了。林二娘被禁足在院中,小耿氏被临川侯的手段吓到了,又有林元娘在一旁吓唬,要是再苛待三娘七娘,保不准耐心告罄的临川侯就把她一块禁足,遂小耿氏也没找三娘七娘麻烦,林三娘林七娘难得过上了一阵好日子。如若不然,她们是不敢过来凑热闹的,惟恐扎了小耿氏林二娘的眼,被寻晦气。 秋高气爽,暖阳和煦,在阵阵桂花香中,女孩们洗了手开始做月饼,欢声笑语不停,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近日的热门人物陆江和窦凤仙。 林五娘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不明摆着的吗,肯定是窦家知道拿捏不了陆将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陆公子了呗。窦家败落成这样,窦驸马都瘫了,宁国大长公主放下身段求一求梁国公夫人,当女儿的面对老母亲的恳求还能怎么办,只能答应这桩婚事啊。之前他们不就是想这样逼陆将军娶窦凤仙,这回不过是换成陆公子。倒是可怜了陆公子。” “那为何是窦凤仙不是窦凤澜?谁不知道窦凤仙喜欢陆将军,喜欢哥哥却嫁给弟弟,成何体统。”林四娘反驳,“但凡讲究点的人家都会选窦凤澜而不是窦凤仙。” 捏着面团的林三娘笑容有些怪:“显而易见,梁国公府只能选窦凤仙。”若让她那凉薄无情的父亲必须在耿家女人中选一个做妻子,他肯定不会选上蹿下跳想嫁给大伯父的小耿氏。奈何小耿氏失身于他,他不得不娶,那陆江只怕和当年父亲的情况差不多。 林五娘诧异:“为什么啊?” 林三娘笑而不语。 林五娘如百爪挠心,环顾一圈,见无论是林元娘还是江嘉鱼都透着几分了然,便是林四娘也似有所悟了。而林七娘低着头捏面团倒是看不清表情,十一娘十三娘站在古梅树下指着上面的猫屋叽叽喳喳,似乎对大姐姐们聊天内容压根不感兴趣。徒然之间,林五娘生出一种天下唯我最蠢的感觉,顿时不高兴地跺脚,朝着江嘉鱼道:“别调你的肉馅了,你倒是告诉我啊?” 江嘉鱼翻了个白眼:“呆子,什么情况下陆江必须娶窦凤仙?” 古梅树听得明明白白,宁国大长公主亲自做的局,让窦二郎几个用加了料的酒灌醉了陆江,然后安排窦凤澜把生米煮成熟饭。 这种贱招,也就亲戚间才有可能得逞。换成心狠的,睡了也是白睡,哪怕宣扬开也没人会指责男方不负责任,只会说女方卑鄙下作自取其辱,不然岂不人人都效仿。 宁国大长公主赌的就是她和梁国公夫夫人之间的母女情分,她赌赢了。即使事后陆江暴跳如雷,最后还是认下了这门婚约。 宁国大长公主大概觉得唯一失算的就是窦凤澜被窦凤仙捷足先登,为此,气急败坏的窦凤澜还和窦凤仙打了一架,却没占到便宜。毕竟窦凤仙即将嫁入梁国公府,日后窦家还得仰仗她。借此一事,窦凤仙扭转之前艰难处境,又成为窦家最尊贵的姑娘。从某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狠人。 然而宁国大长公主真正失算的是她女儿梁国公夫人的心有多狠,明面上梁国公夫人顾全母女情分母族体面,压着陆江认下了亲事。暗地里却传话陆江,风口浪尖上先退一步成全仁义宽厚之名,事后可让窦凤仙病逝再娶高门贵女。 从古梅树那里听来真相的江嘉鱼当时汗毛都立了起来,那可是亲侄女,不想娶不娶便是,也没人会苛责他们,偏那位梁国公夫人既要虚名又要实惠,浑不把亲侄女的性命放在眼里。 这位梁国公夫人才是真正的狼人,宁国大长公主和窦凤仙在她面前都只有跪的份。 林五娘呆了呆,慢慢的神情变了,不可思议道:“不会吧。” 林元娘似笑非笑:“那一家子烂到根子里了,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林五娘目瞪口呆,过了会儿同情道:“要是这么一回事,那位被设计的陆公子倒是怪可怜的。” 江嘉鱼心道,憋屈可能有点,可怜真没有。 鉴于窦家行事作风,外头不少人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这种情况下陆江还能愿意娶窦凤仙,可多人同情他觉得他仁义厚道。陆江还利用这门婚事从他老子梁国公手里要来一大批军械军粮壮大自己的势力。可谓是把这桩事利用的透透的,过了风口浪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窦凤仙病逝,还能重新娶一位高门贵女为妻,什么都没耽误。 和人人都觉得可怜的陆江一比,江嘉鱼都觉得沾沾自喜的窦凤仙可怜了,不过窦凤仙也不是啥柔弱无害小白兔,未必能让陆江母子轻而易举得手,估摸着姑侄夫妻之间且得斗法,恶人自有恶人磨,挺好。 聊着八卦,做着月饼,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大概是自己亲手做的缘故,江嘉鱼等人都觉得味道好极了。数量着实不算少,放过夜味道就坏了,大家便决定除了往长辈兄弟那送一些,再给交好的亲戚朋友送点,多少是个心意。 江嘉鱼交好的人有限,只有崔善月和李锦容,都是这一阵在崔善月举办的各种宴会上处出来的感情。崔小姑娘三五不时地办宴会,今天是桂花宴,过两天就能是约人爬山,再过三天吆喝人打猎。反正江嘉鱼就没见她闲过,不是自己在开宴,就是在赴宴,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之前她也收到过二人送来的世家私房点心,江嘉鱼便让桔梗找两个精致的食盒,装上月饼亲自送过去。 收到点心的崔善月吃着不错,便借花献佛孝敬父母。 “阿娘尝尝这胡饼,里面的馅料是火腿咸蛋黄,还是嘉鱼亲手做的,我吃着不错,不腻口。”崔善月笑起来,“哦,嘉鱼管她叫月饼,圆圆一个像满月,倒是应景,大概是她们西北那边的叫法吧。” 崔夫人已经习惯从女儿口中听到江嘉鱼的名字,不只面无异色,心里也生不出波澜。她用银叉叉起一小块月饼放入嘴中,含笑点头:“确实可口,倒是个心灵手巧的。” 崔善月笑吟吟拆台:“我虽然没亲眼看见过程但是也知道,她吧肯定嘴皮子动的比手还多,这个形状绝不是她揉得出来的。” 崔夫人就笑:“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本就不需要会这些,不然养那么些奴婢作何。” “亏得我托生在阿娘肚子里,不然就我这双笨手,还不得擎等着饿死。”崔善月笑倒在崔夫人怀里,发现父亲和弟弟都赏脸动了碟子里的月饼,唯独坐在那喝茶的崔劭一动不动,便道,“大哥,你倒是尝尝看怎么样?” 崔劭淡笑抬起眼:“我向来不喜欢这些点心。” 崔善月白了一眼:“那你可就没口福了,这点心可好吃了。” 崔劭笑笑。 崔颢忽然站了起来,对崔夫人道:“我忽然想起一桩公务,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 崔夫人笑容不改,如同一个完美的妻子,叮嘱崔颢:“那你记得用膳,还有晚上会起风,带上一件披风。” 崔善月一副受不了的样子:“阿耶都这么大一个人,阿娘怎么还这样不放心,不如您跟着阿耶一块去得了。” 崔颢和崔夫人皆是笑了笑。 崔劭眼底笑意渐渐转凉,听见故人之女的名字,又令他想起故人了吧,所以要找一个地方静静缅怀他的故人吗? 崔颢的确想起了林銮音,他曾经收到过一回她送的糕点,在自己识破她的女儿身之后。 当年,她在太学求学,而他在国子监。国子监历来只招收世家高门子弟,先帝设太学,意在打压世家豪族,国子监学子自然看太学学子不顺眼,而太学学子也看国子监学子不顺眼,觉其无才无德不足为贵。 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是年轻气盛的儿郎,各自代表着先帝和世族的利益,两方学子龙争虎斗在情理之中。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严珏与她共居一室一整年都未能发现她乃女儿身,反倒是他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真相。 她一改嬉笑怒骂之态,低眉垂眼拿着四样点心找他求情。可怜兮兮道自己爹不疼继母不慈如何如何艰难,又是如何如何一心向学才迫不得己乔装改扮,然后指天对地发誓以后绝不再跟他作对,见他不言语,使上激将法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她逐出太学实乃胜之不武。 那样鲜活明亮的人,头颅却被割下插在旗杆上,曝尸墙头,死无全尸。 马车停在大理寺狱门口,侍卫崔武躬身道:“相爷,到了。” 崔颢下车,走进昏暗阴沉的大理寺狱,他一路往深处走,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尽头牢房中的唐元路听到动静,缓慢抬起头,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此刻血污满面狼狈不堪的被绑在木架上。 庾司库粮一案,不仅仅让窦家被抄家夺爵,还让唐元路这位一部尚书沦为阶下囚。 “崔颢!”唐元路咬牙切齿,绑住手脚的铁链铮铮作响,“你构陷忠良,欺君罔上,老夫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崔颢面平如镜:“雁城十八万枉死军民做了鬼可会放过你?” 唐元路瞳孔剧烈一缩:“一派胡言,那是王氏郗氏所为,与老夫何干。” 崔颢目光沉沉凝视唐元路:“若没你们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凭王郗两族,他们岂敢反。成了,你们更上一层楼,败了,你们毫发无伤,好一把如意算盘。” 唐元路怒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有证据,赶紧拿出来。” 崔颢笑了下:“我若有证据何须等到今日,其实有没有证据不要紧,皇帝愿意相信你和王郗沆瀣一气便可。” 唐元路醍醐灌顶,怪不得区区一桩庾司库粮案却能令他身陷囹吾,原来那不过是借口罢了。三年前皇帝死里逃生,明面上只追究了王氏郗氏不敢大搞株连,暗地里一直耿耿于怀寝食难安。若只有皇帝,便是知道他牵扯其中,皇帝也不敢直接把他怎么样。可有崔颢站在皇帝身后,帮他抗下世家压力,皇帝绝不会放过自己。 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的唐元路冷笑连连:“为了对付我,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沦为皇帝走狗,为他鞍前马后。” 崔颢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唐元路阴森森道:“小心哪天狡兔死走狗烹,一如我,当初我扶他上位,现在他又是怎么对我,你猜下一个会是谁,是你吗?崔颢。” 崔颢神色依旧淡然:“这你怕是永远都无从知道了,阿武。” 崔武走向唐元路,噌得一声拔出剑。 唐元路呆了下,不可思议至极:“你要在这里杀我?”他和崔颢争权夺利,却无血海深仇,何至于让他冒险动用私刑。 崔颢看着唐元路的眼神有一种特别的冰冷:“本想再容你苟活两天,只我今日心情不好,便决定送你上路。” 唐元路直勾勾盯着崔颢,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铲除劲敌的快意,反而有一种荒凉,电光石火之间,唐元路想起了一桩陈年旧闻。 “老夫年轻时听闻你爱慕江恒之妻,为了娶她险些被逐出家门。老夫不信,你崔颢岂会喜欢这种不知廉耻厮混在男人堆里的女人,谁知道她被多少男人睡过。”眼见着崔颢脸上平静被打破,露出阴沉之色,唐元路桀桀怪笑,“原来都是真的,你对付老夫竟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这样一个人尽可——” 崔颢夺过崔武手中锋利宝剑,剑尖直刺唐元路,剑身没入他口中,将他头颅钉在背后墙上。 唐元路怒张着嘴,眼珠子颤了颤,竟还有一口|活气残存。 崔颢盯着他不断收缩扩张的眼,声音平静至极:“我会让世间再无成县唐氏。” 遍体生寒的唐元路脸上肌肉抽搐了下,下一瞬彻底没了声息,一双沾染鲜血的眼恐惧又不甘的瞪到极致。 崔颢厌恶地看了一眼溅到衣袍上的污血,转身离开牢房,留下话:“唐元路对勾结王氏郗氏谋反一事供认不讳,已经畏罪自杀。” 片刻后,崔劭来到牢房,崔武还在善后,见了崔劭沉默无声地行了个礼。 崔劭垂眼看着地上死状惨烈的唐元路,唐元路死有余辜,以他罪名已然难逃一死。偏父亲为泄私愤选择了处以私刑,还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人都说,崔相风光霁月如谪仙,慈悲和善平易近人。曾经一次宴会上,一个婢女不慎打翻汤泼了崔相一身,主家吓得面无人色,那奴婢更是磕头求饶。崔相却淡淡一笑,还叮嘱主家小惩大诫莫要苛责,谁人不说崔相菩萨心肠。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使出这样的霹雳手段。 文人骚客都在赞美情爱之美,可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它令人不由自主暴露出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优雅端庄的母亲变成歇斯底里怨妇,君子如玉的父亲残忍虐杀仇敌。 这种情爱,美在何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月满如盘,当空悬挂,万籁俱寂。 崔劭回到崔府已近子时,便见崔武等在门口,肃声道:“相爷请大公子去书房。” 崔劭垂了垂眼睑,迈向书房。 崔颢已经梳洗过,一身广袖长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乌发白衣,像极了飘然出世的谪仙。 “父亲。”崔劭行礼问安。 半靠在榻上的崔颢合上手中书,抬头看崔颢,话里带着三分笑意:“回来了,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崔劭面无表情立在那儿,修长的身影被投在墙壁上。 崔颢调侃:“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被唐元路的死状吓到了。” 崔劭抬眼望回去:“唐元路暗中协助王氏郗氏谋反,害了雁城十八万无辜军民,千刀万剐都不足惜,国法自会制裁。父亲为何偏偏要亲自动手,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崔颢眼底笑意渐渐淡去:“该死之人,怎么死不是个死。” 崔劭:“他是因那十八万枉死的雁城军民而死,还是只因为一个人而死?” 崔颢反问:“有区别吗,她难道不是那十八万人之一。” 崔劭:“若是前者,您不会亲手杀唐元路脏自己的手,这算不算区别?” 崔颢静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杀唐元路是为了雁城十八万军民更是为了她,我亲手杀他是为泄私愤,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崔劭问出了藏在心里整整八年的疑惑:“您就这样爱她,爱到过了二十年依然念念难忘,为她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 崔颢挑眉:“无忌,你是在为你母亲打抱不平吗?” 崔劭直视崔颢双眼:“您既然忘不了她,那为何要娶母亲?” 他至今都记得十二岁那年看见的那一幕,母亲委顿于地,泣不成声地哀求:‘她已经另嫁他人,夫妻恩爱,她能忘了你,珍惜眼前人。我不敢奢求你彻底忘了她,可你为何就不能分一点位置给我,给我!’ 父亲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光影里,漠然看着卑微又可怜的母亲。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轰然破碎,原来这十二年来的所见所闻都是假的。一种巨大的荒谬,蜂拥而至,吞噬了他。 崔颢眼神渐渐空了,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林伯远大婚前夕,她回来参加婚礼,他特意去见了她一面。 她手里牵着刚会走路的江七郎,笑容明媚:‘我现在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你也要好好的,莫让我良心不安。’ 于是,他选了和他一样需要一场婚姻应对世俗的李氏。 “我与你母亲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们都需要一桩婚姻。婚前,她便知道我有铭心刻骨之人,我并未欺瞒。” 崔劭握紧双拳:“可你给了她希望,你扮演完美的丈夫,骗过了所有人又何尝不是连母亲一起骗了,她动了情,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你既然娶她为妻,那你为何就不能忘了那个人,去爱母亲!” 崔颢望着愤然的崔劭,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为什么就觉得这种事能受我控制?” 崔劭怔住。 崔颢轻叹:“若能控制,你母亲又如何会动情,不动则不伤的道理,你以为你母亲不懂吗?” 既然懂,那为何……因为难以自控吗? 倘若能控制,母亲岂愿意放下世家贵女的骄傲卑微乞怜。 倘若能控制,父亲怕是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人失意二十载。 便是妹妹,倘若能控制自己感情,她应该不会挑了这么多年还没挑到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崔劭心头一片紊乱,那些年被欺骗的愤怒,父亲的绝情失意,母亲的不幸不争,都只源于难以控制? 为何就难以控制?妹妹母亲便罢了,女子囿于后宅,天地有限,婚姻情爱只能成为重中之重,可父亲他的自制力呢? “无忌,你怜悯你的母亲,对我不觉得太苛刻了吗?我把能给与你母亲的一切都给了她,尊重、权势、体面,除了感情。可我从未许诺过她感情,对你母亲,我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崔劭回神,就见崔颢眼中浮现失望之色:“但凡你和你母亲或者我摊开来谈一次,你便会知道你母亲自己都未觉得我对不起她,而且她早已经放下。可你连问个清楚的勇气都没有,要不是我主动找你,你还要继续困在其中愤世嫉俗,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崔劭呆愣当场,脸上忽然烧了起来,又羞又惊:“母亲已经放下?” 崔颢声若冷雨:“我说的话你又该怀疑,滚去问你母亲。” 崔劭面红耳赤,嘴角动了动,是似乎想说什么又羞惭不敢言。 崔颢喝了一声:“还不快滚!” 崔劭不敢再留,行了礼转身走出书房,忽闻崔颢又开了口,他连忙立定。 “你之前说我违背原则,不过是亲手杀了个唐元路,在你眼里都够得上原则了,我竟不知道你迂腐至此。” 崔劭回神,望着昏黄灯光下,表情冷漠的崔颢,恍惚间与十二年前的模样重合。 “外人夸两句君子之风,你还真以君子标榜了。你听好了,慈不掌兵善不为官,君子做不了宰相,你趁早把脑子里那些天真东西倒干净。这是我的错,让你这二十年过得太一帆风顺。这世间多得是貌合神离的夫妻,谁家子女会似你这般钻了牛角尖,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才有这闲情逸致。” 崔颢眉目静深:“这大理寺少卿你也别做了,年少居高位,捧坏了你。华池县的县令又死了,这已经是第三个横死的县令。当地盐匪与地方豪族缙绅利益交错,无人敢去华池,便由你赴任。华池山高皇帝远,他们忌惮崔氏却不会畏惧你,他们会给你好好上一课。你就会知道外面早已经风起云涌,为了我和你母亲那点事愤世嫉俗的你又有多么可笑。” 崔劭沉默地又行了一个礼,只说一个好字便离开。 离开书房,崔劭犹豫了下,走进崔夫人的院落。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崔夫人的花厅内却依然亮着光,显然在等崔劭。 “母亲。”崔劭带着一身夜风进入温暖的花厅。 崔夫人坐在榻上,朝他招了招手:“跟你阿耶谈过了。” 崔劭坐在榻前绣凳上,微微点了下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崔劭沉默了下才回:“八年前。” 崔夫人回想他十二岁那年险些葬身山林:“你就是因此才纵马跑到山里是吗?” 在他的沉默中,崔夫人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底涌出浓烈的心疼:“阿娘很抱歉,让你看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 崔劭望着崔夫人,轻声问:“阿娘,你已经放下了,是吗?” 崔夫人坦然而笑:“早就放下了。” 崔劭凝视着崔夫人,他哀母亲的不幸又怒母亲的不争,为何要乞求一个不爱她之人的怜惜,将自己置于那样卑微的境地。 他弯了下嘴角:“那就好。” “我早就放下,可我没想到放不下的成了你,”崔夫人握住崔劭的手,“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一藏就是八年。这些年你不愿意成家,我一直以为你是和善月一样的念头想找个两情相愿的妻子,只是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原来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怕你的妻子会像我一样,是吗?” 崔劭安静下来,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的夫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情所困身不由己的人。 崔夫人喟叹:“傻孩子,其实你要是能如你父亲对我一样对你将来的妻子,你就已经赛过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而你的妻子也会比这世间九成九的女子幸福。” 崔劭抬眸:“您真的这样认为?” “自然是真的,你父亲让我夫贵妻荣,尽享权势地位,他还不纳妾不蓄婢,给足了我体面。多少正妻苦于丈夫不争气,苦于姬妾庶出,就有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崔夫人神情暗下来,“是我自己不知足,得陇望蜀奢望你父亲的感情,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 崔劭神情微变。 “朝夕相处本就易日久生情,你父亲又是那样完美的男子,他还深情不悔,”崔夫人脸上流露出几分唏嘘,“起先我只是怜悯他相爱不得相守,不知不觉由怜生爱,慢慢失了理智,开始想让他回应我的感情。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我因他的深情动情,却妄想他移情别恋,这多可笑。” 崔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可我那时候当局者迷,满脑子都是你父亲为什么就不爱我,我怪他,我恨他,我沦为一个怨妇,简直糟糕至极。好在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无法强求。你父亲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他只是不爱我罢了,这不是他的错,他也试过接纳我,可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动一次情爱一个人。” 崔劭表情一片空白,似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您后悔动情吗?” 崔夫人笑起来:“有段时间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我日子过得多舒坦啊,比你父亲还舒坦呢,偏不争气地动了感情,变得多愁善感怨天尤人。”她声音慢慢轻了起来,脸上涌现几分久违的小儿女之态,“不过我现在不后悔了,便是你父亲,他亦无悔。爱而不得总比从未爱过好,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都尝过才算圆满。” 崔劭垂眸不语,这样的圆满,不要也罢。 崔夫人拍了拍崔劭的手背:“所以,无忌,不要因为我和你父亲在感情上的失败,就视感情和婚姻如蛇蝎。你这样的因噎废食,实为不智。” 崔劭没言语,心里想的却是,不智也好过你们这样难以自制。 * 公孙煜就在难以自制地紧张,他身在军营消息慢了半拍。直到回家过中秋才知道江嘉鱼和林予礼因为八字不合退了婚,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个借口可八字不合确实是幸福路上的一块拦路石。他顿时紧张兮兮地问父母:“你们看啊,她叫嘉鱼,鱼哪能离开水,她小名叫淼淼,都是水,十有八九是命里缺水才取这个小名。可我名字里有个火啊,我不会八字带火吧?”说着说着他就不满看向公孙良,“你干嘛要给我带个火吗?” 公孙良被这混小子气乐了:“八字都想到了,你还想的挺远。” 公孙煜羞答答道:“那不得未雨绸缪嘛。” 南阳长公主忍俊不禁。 公孙煜猴上去撒娇:“阿娘您看,您要不要悄悄帮儿子找那几个给她合过八字的老神仙偷偷合一合,要是有个啥不好的,让他们想办法化解化解。” 南阳长公主趁机捏了一把儿子晒黑了一些的脸颊,公孙煜乖巧任捏,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就差摇个尾巴了。 南阳长公主哪里挡得住这撒娇攻势,满口子应下。 “人都没追到,他就想到合八字上去了。”公孙良打击儿子,“想得倒挺美。” 公孙煜呲溜一下从南阳长公主手里逃出来,抬了抬下巴:“我这就追人去。” 梳洗打扮,换上他的锦衣华服带上玉佩首饰骑上高头大马,军营小糙汉摇身一变又成了鲜衣怒马少年郎。 今日是中秋佳节,都城暂停宵禁,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出门游玩放松心情,公孙煜已经打听到江嘉鱼也会和姐妹们出府游玩。 江嘉鱼和林五娘想观潮,便和姐妹们分开,去了江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人少视野佳的地方,正要好好欣赏潮起潮涌,便发现了不远处的窦凤仙。 也发现了江嘉鱼的窦凤仙脸色瞬间变得灰黑,眼底燃起熊熊怒火。要不是这个娼|妇陷害她,何至于人人都知道是她惹怒了陆洲,家人便不会把陆洲的霹雳手段怪到她身上,导致她被家人厌弃,更不会名誉扫地。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设计陆江,幸好姑母念着娘家的好,压着陆江认下婚约,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林五娘皱紧眉头:“她居然还有脸出门。” 江嘉鱼反问:“她像是要脸的人吗?” 林五娘顿时觉得好有道理。 窦凤仙本不欲多事,她这次是和陆江一块出来,旨在粉饰太平,堵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然而她终究是愤恨难平,这十八年来,她从未吃过那样的亏,见不着江嘉鱼也罢,见了人她委实忍无可忍,反正这会儿陆江并不在,也没旁的人在场。 行随心动,窦凤仙走向江嘉鱼,皮笑肉不笑:“江郡君怎么就和林公子突然解除婚约了,莫不是林公子知道你水性杨花的丑事。” 林五娘勃然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嘉鱼根本不接她的茬,只阴阳怪气:“可怜呐,居然要靠下三滥的手段才能把自己嫁出去,且都这样费尽心机了,还只能嫁给弟弟。” 被戳到痛脚的窦凤仙顿时破防,气急败坏:“总比你被退婚没人要好。” 江嘉鱼笑起来,如花笑颜在灯火下璀璨生辉夺人耳目:“当我是你啊,要哭着求着还要利用长辈施压才勉强有人要,我退婚只是不想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罢了。我要是想嫁人,招招手,想娶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城门口。” 林五娘望着顶着一张最仙的脸说着最猛的话的江嘉鱼,整个人都傻了。 窦凤仙彷佛又重回在崔府那一刻,胸膛剧烈起伏:“你少做白日梦,谁会愿意娶你这种放浪的女人!” “我排第一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公孙煜大声接话,“江郡君,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立马去提亲。” 窦凤仙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你知道她私下底有多放荡吗?” 公孙煜捂着胸口深情款款如情圣:“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嫁给我就行。”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在公孙煜的神补刀下,窦凤仙的脸肉眼可见地开始发青,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彷佛已经愤怒到极点。 江嘉鱼就在心里默默念:倒,倒,快倒! 窦凤仙气喘如牛,却顽强地挺住了,她用一种你已经被狐狸精迷到无可救药的眼神瞪着公孙煜:“你会后悔的。” 公孙煜反唇相讥:“我才不后悔,倒是陆江,娶了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才会后悔。” 窦凤仙气了个倒仰,却见江嘉鱼脸色一变。 江嘉鱼又开始了表演,义正言辞:“窦姑娘,你是订了婚,我也确实退了婚,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嘲笑我的借口。” 之前的惨痛记忆复苏,窦凤仙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几张面熟的面孔在靠近,这个娼妇又要陷害她! 窦凤仙立刻咽下骂言,高声解释:“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嘲笑我。” 江嘉鱼失望,诶呦,长教训了嘛,那怎么还想不开要上来找虐? 公孙煜十分配合地指控:“我都听见了,你先嘲笑江郡君,还说什么退婚没人要,你们窦家人一次又一次地欺负江郡君,简直欺人太甚。” 窦凤仙咬牙切齿:“你被她迷了心窍,你当然帮她污蔑我。” 江嘉鱼义愤填膺:“到底是谁在污蔑谁,上次是污蔑我和陆将军,这会又污蔑我和小侯爷,你自己行那不可告人之事,就觉得谁都跟你一样。” 察觉到靠近之人的目光刺一样落在自己身上,窦凤仙知道自己又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救场,挽救岌岌可危的名誉。错眼间看见大步走回来的陆江,窦凤仙眼里迸射出如遇救星的光芒。 “一场误会,小侯爷和江郡君莫要往心里去。”陆江彬彬有礼地朝二人抱了抱拳,“最近窦家连连出事,表妹言行不免失度,还请二位别跟表妹一般见识,陆某在这里代表妹向二位致歉。” 看着言辞恳切的陆江,江嘉鱼想起他在三言两语之间决定在全了仁义大度名声之后让窦凤仙病逝,不禁背后发凉。窦凤仙这种又蠢又毒的人可恶,陆江这种人就是可怕。 本以为陆江会替她撑腰的窦凤仙呆愣当场,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场面上的事情,江嘉鱼自然也会做,她虚弱地笑了笑:“还请陆公子多劝劝窦姑娘,女儿家名声要紧,无论是她的名声还是我的名声都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地毁损。” 陆江歉然地又拱了拱手:“郡君说的是,回头我定好生劝导表妹。” 既然江嘉鱼表了态,公孙煜便也大发慈悲道:“本世子才不会跟她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陆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旋即又拱了拱手。 羞愤欲绝的窦凤仙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此话一出,外人得怎么看她,他倒是得了明辨是非不包庇的名声,可自己成了什么人。一口恶气在胸口横冲直撞,撞得窦凤仙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开骂,然而理智阻止了她,她咬着唇,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 道完歉,陆江领着窦凤仙离开。 听到动静围过来的姑娘嬉嬉笑笑,你推我搡地走到公孙煜面前:“真巧,小侯爷也来观潮吗?” 公孙煜瞄瞄不远处的江嘉鱼,板起脸一幅我对其他姑娘没有丝毫兴趣的贞洁烈夫样,语气冷淡:“我看完了,你们慢慢看。”说罢转身离开。 背过身,公孙煜瞬间变成苦瓜脸,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没人了,他想凑过去说两句话,偏一个两个排着队冒出来坏他好事,尤其是窦凤仙,嘴巴不干不净,活该被整。 回想起江嘉鱼三言两语就把窦凤仙气到跳脚,公孙煜就想笑。再想她为了气窦凤仙,那样……那样惊世骇俗的话都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公孙煜嘴角高高翘起,她怎么能那样可爱,一次比一次更可爱。公孙煜傻笑了一阵,虽然自己没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但是他帮着她气窦凤仙,她应该高兴吧。公孙煜点点头,觉得自己不虚此行了,不过他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悄悄跟了上去,想等等看还有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几个姑娘可惜地望着公孙煜的背影,转身走到林五娘身边,八卦兮兮地问:“怎么回事啊?” 这都是往日和林五娘一起追着公孙煜跑的小姑娘,林五娘当场就添油加醋把窦凤仙黑了一顿。在她的话里,江嘉鱼就是柔弱无害小白兔,窦凤仙自然是毒牙青竹蛇。 小姑娘们顿时同仇敌抗,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窦凤仙骂了一顿,然后追问:“你们和小侯爷说上话了吗?” 当初是有美少年好姐妹一起分享,可这会儿林五娘想把公孙煜划拉到更好的姐妹江嘉鱼碗里,顿时就不乐意了:“说什么话,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也矜持点好不好,没见人家不想理你们嘛。” “你矜持你能出现在这儿,少装模作样,你就是追着小侯爷来的。” 林五娘心道十有八九是小侯爷追着我美若天仙表妹来,你们就别再流哈喇子了,那有可能是我未来妹夫,是你们能垂涎的吗? “胡说八道,以为我跟你们一样,就是凑巧遇上了。好了好了,别小侯爷大侯爷的,观潮观潮。”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 * 先被公孙煜在心里骂了一顿,又被姑娘们口诛笔伐一回的窦凤仙,此刻正在挨陆江责骂。 窦凤仙整了整情绪,语带委屈:“表哥你信我,是江氏女辱我在先,公孙煜真的和她有一腿,我亲耳听见他放话要娶江氏女。” 陆江面无表情看着窦凤仙:“你既然都听见公孙煜要娶她了,为何还要跟她作对?” 窦凤仙再一次愣住。 陆江声音骤降:“留侯乃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公孙煜是他独生子,多少人拉拢都来不及,可你在做什么?” 窦凤仙脸色瞬间惨白。 “江郡君是江氏遗孤,为拒突厥于关外,避免中原生灵涂炭,江氏满门壮烈,黎民百姓莫不敬爱,三军上下更是敬佩江氏忠勇。我们陆家根基在军中,你作为陆家未过门的妻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她,外人会怎么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又将造成何种影响,你想过吗?” 窦凤仙脸色已经几近透明,在陆江冰冷视线下,指尖轻微颤抖,逐渐蔓延全身。 陆江面罩寒霜:“你没想过,你只想争一时意气,偏偏还没那本事争赢。已经在她手下吃了一回大亏,你却还要撞上去找骂,你是觉得反正你已经声名狼藉所以打算破罐子破摔吗?” 窦凤仙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江心中厌恶至极:“你们窦家人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只顾眼前快活从不考虑后果。可现在你是陆家未过门的妻子,你若再是如此四处树敌,恕我们陆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窦凤仙一个激灵,被仇恨蒙住的脑子倏尔清明。陆江话说得难听,却句句在理。他们窦家上上下下都学了祖母的嚣张,结果就是被抄家夺爵父兄流放,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她岂能学祖母。 窦凤仙面上不甘愤怒如潮水退去,她低眉敛目道:“表哥教训的是,是我冲动了,日后我再不会与江郡君发生争执。”江氏女厚颜无耻又尖牙利齿,几句挤兑根本伤不到她分毫,反倒自取其辱。她急于想泄心头之恨,以至于选了最蠢的办法。来日方长,江氏女放浪形骸,早晚会露出马脚,届时看她怎么死。 陆江审视窦凤仙片刻,才放缓了神色,带出三分笑:“表妹转过弯来便好,我方才言语重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见他笑了,窦凤仙心头巨石落地,也笑着道:“我知道表哥都是为我好。” * 和小姐妹分开之后,林五娘拉着好姐妹江嘉鱼开始语重心长:“你真不考虑下小侯爷?他说只要你愿意嫁给他,他马上就提亲唉。” 江嘉鱼笑:“那是为了气窦凤仙。” “要不是喜欢你,他干嘛要配合你的话气窦凤仙,换个人,你觉得他还会这么热心肠连提亲都说出来。”反正林五娘被感动了,愿意成亲这不就是最大的真心。 “前两天我不是刚说过了,色衰爱弛啊。”江嘉鱼转移话题,“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我去买几串尝尝。” 林五娘拉住想溜的江嘉鱼,板着小脸道:“别给我岔开话题,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十五不是十岁更不是五岁,又和大哥解除了婚约,重新定亲是早晚的事,难道你擎等着长辈给你安排?安排的人只怕还不如小侯爷。” 望着难得严肃的林五娘,江嘉鱼噗嗤一声笑出来。 林五娘叉腰,辛苦维持表姐的威严:“笑什么笑,严肃点。” 江嘉鱼忍笑点头:“可你这样真的很好笑啊,我和你好好说话,但是你别装大人好不好?” 林五娘冷哼一声:“还不都怪你插科打诨,我不发火不行。好了,言归正传,我们说到哪了?” “色衰爱弛。”江嘉鱼提醒。 林五娘接上话头:“色衰爱弛的前提是只喜欢你的容貌,可你看,你说的那什么一棵树一片森林还排队到城门口什么的,我听着都替你难为情。但是小侯爷一点都没误会还配合你气窦凤仙,说明他挺喜欢你这性子,这不就是你说的,不只要喜欢你皮囊,还要更喜欢你的灵魂。” 想起那神一样的捧哏,把窦凤仙的脸打得啪啪响,江嘉鱼不觉笑。 “你俩一唱一和配合的多好,显然合得来,小侯爷又对你有心,条件更是没的说,你干嘛就不认真考虑下小侯爷?”林五娘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实话跟你说,要是小侯爷这样对我,我一丁点都不带犹豫,立刻让他上家里提亲去。” 江嘉鱼笑容渐渐淡去:“他很好,可我不喜欢他。”世间从来都没有谁好就必须喜欢谁的道理。林五娘皱皱眉:“你现在不喜欢是因为你们接触的少,等你多接触接触,你可能就会喜欢上他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试试看,你别担心流言蜚语,未婚男女说几句话无伤大雅。你看刚才阿秋她们几个还没话找话也要和小侯爷说话,再说了还有我给你们打掩护呢。” 江嘉鱼反问:“那要是我和他接触之后,还是不喜欢他,他却更上心了,到时候你觉得是留侯允许我不嫁还是外祖父允许我不嫁?” 还不是这吃人的时代误她桃花,倘若在现代,公孙煜是年满十八小学弟,她早就跟他密室游戏电影院走起,看看能不能擦出爱的花火。 可这是古代啊,一脚踩进去,她便没了想出来就出来的权利。这情况换成现代就是:有个条件很好的相亲对象,你一旦同意去相亲,那不管相处下来合不合适,你们能不能培养出感情,最后都必须结婚。 谁敢去相这个亲?反正她不敢。 林五娘呆住,要是公孙煜执意,确实没有江嘉鱼拒绝的余地。就说现在,公孙煜要是强硬一点直接绕过江嘉鱼上家里提亲,外祖父没有不同意的。 过了半晌,林五娘复杂开口:“你说的是有道理,可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姑娘家想找情投意合的郎君,这心思我懂,我又何尝不想,但是我知道这很难很难。我不瞒你,阿耶阿娘已经给我挑好了人家,就是洛家的表哥,我和他只小时候见过几回,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谈何喜欢不喜欢。不过是阿娘说了洛家家教好,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他读书又好有前程。我亲祖母对洛家有大恩,他们一定会善待我,这样的夫家对我而言是最好的。表妹,我说句肺腑之言,婚姻大事上我们得现实一些,你为了虚无缥缈的人错过小侯爷,未免得不偿失。” 江嘉鱼心尖蓦地疼了下,为这个不得不现实的小姑娘。在这个时代,五娘的想法才是主流是政治正确,而她的想法过于不识好歹。 可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啊,她才穿越到这个鬼地方两个月都不到。 二个月的时间和经历远不足以改变她二十年形成的人生观。抓住一个合适的人先婚后尝试爱,在她这里是下下策。 穿越前,她都没离开校园这个象牙塔,她青春正好,意气风发,家庭美满。她从未吃过生活的苦,自然也对生活充满热情,她向往的婚姻一直都是嫁给爱情。 如果不能嫁给爱情,那么她会选择单身。譬如像五娘亲祖母洛姨娘那般出家,一年有大半时间在游山玩水,时不时写个游记被追捧,活得不要太潇洒,这不就是个旅游博主。 过上几年,被现实教做人,她大概才会考虑妥协。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努力培养感情,培养出来了是她之幸,培养不出来那是她之命。 而不是争取都没争取过,一上来就奔着合适去结婚。 “那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我不后悔。你也说了,我十五,不是二十五更不是三十五,何至于就一定要早早地吊死在公孙煜这棵树上。”江嘉鱼拉起林五娘就走,“好了好了,开心点,不要想这些烦人的事了,那边的杂耍挺有意思的,我们去看看。” 树上的公孙煜若有所思,原来她不是讨厌自己,而是怕喜欢不上自己又不得不嫁给自己。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胸口碎大石,银枪|刺咽喉,赤手进油锅……一个赛一个刺激的杂技看得满堂喝彩,林五娘的心思终于被转移,江嘉鱼悄悄松出一口气。 恰当时,崔善月的婢女带笑走来,福身道:“江郡君、林姑娘,我家姑娘请你们上楼玩。” 江嘉鱼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观景楼上兴奋招手的崔善月。 殊不知崔善月见到她们之后也悄悄松出一口气,约莫是即将远行,她大哥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愿意陪着她出来观潮,居然连态度都变得不对劲。 以前,大哥总是对她想找个如意郎君的念头冷嘲热讽,觉得她天真幼稚,今天却破天荒地说她既然心心念念想找如意郎君,就别打着找人的幌子整天只知道玩,白白蹉跎年华。 崔善月不服,她明明是顺带玩而已,然在大哥洞若观火的视线下悻悻闭上嘴。好吧,她承认偶尔她是会玩着玩着就把初衷给忘了,可这能怪她吗?还不是那群人太歪瓜裂枣,一点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心虚的崔善月无意间看见江嘉鱼和林五娘,立刻让婢女去请人,只想赶紧堵上崔劭的嘴,当着外人的面,他总不好再教训她。 崔劭不冷不淡地瞥了崔善月一眼,到底没出声制止。 应邀上楼的江嘉鱼和林五娘发现楼内竟然还有崔劭在,更意外的是只有崔氏兄妹,她们都以为楼内还有其他姑娘,这才符合崔善月爱热闹的性子嘛。 这倒不是崔善月不想热闹,而是崔劭不想被当热闹看。 崔善月热情招呼:“来这边,这边视野最好。” 秉着做客的礼仪,江嘉鱼朝着主人翁之一崔劭微笑示意了下,已经做好了被冷处理的心理准备,反正失礼的不是她。 不曾想崔劭颔首回应了下,虽然笑容客套,但是怎么说呢,江嘉鱼莫名觉得他眉眼顺了些,似乎身上的棱角也平了。 难不成是因为被打击得狠了? 因卖国贼唐元路在大理寺狱中畏罪自杀,崔劭这个大理寺少卿被追究渎职之罪,直接从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贬为正七品县令,着地的速度有点快且还是脸着地那种姿势。 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的江嘉鱼暗暗点头,如此看来有些人就该经历下社会的毒打,这不明显看起来比前几次顺眼多了。 打过招呼,江嘉鱼就和林五娘走到崔善月那边,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观潮,观景楼的视野就是好,波澜壮阔尽收眼底,一轮银盘下,潮水犹如万马奔腾,声势震天。 凭栏而立的江嘉鱼遥望夜空中的圆月,触景生情思乡情起,也不知道那一头的故乡是否也是八月十五,爸妈妹妹有没有心情吃月饼,要是吃了的话是什么馅的月饼,有没有她最爱的猫山王榴莲冰皮月饼? 馋家乡小吃的江嘉鱼随手摸了一块胡饼塞嘴里隔空解馋,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望回去,就见崔劭眉头紧锁看着她。 崔劭无意间看见了凭栏眺望月亮的江嘉鱼,崔善月和林五娘对着浪潮大呼小叫,二人身旁突然沉默下来的江嘉鱼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檐角下灯笼散发出的暖光映在她无暇美玉一般面庞上,眼底流转着浅浅愁绪,使她看起来稚弱无依,楚楚可怜。 此《回到古代当咸鱼》,牢记网址:m.1.时此刻,崔劭突然意识到江氏女原本也是个千娇万宠不输善月的掌上明珠,却在旦夕之间失去了所有至亲,只能寄人篱下望月忆亲,而自己却因为长辈之前的恩怨迁怒她,回首自己的行径,实属可笑又狭隘。 崔劭不禁愧意横生,忽见江嘉鱼抓起一块胡饼塞嘴里,一口咬下大半,腮帮子左凸右鼓,灯火下美人凭栏望月忆亲的画卷徒然之间粉碎,他不由皱了眉。 发现崔劭好像盯着自己手里的胡饼,江嘉鱼莫名其妙,咋的?不就是吃你家一块饼,前两天我送了一大盒呢,好歹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儿,要不要这么抠?她马上又把剩下半块胡饼塞进嘴里。 崔劭抬手压了压眉心,对崔善月道:“你在这里陪着客人玩,我先回府了。” 崔善月巴不得他别杵在这影响自己呼朋引伴玩乐,欢欢喜喜道:“好的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自己会回去。” 崔劭朝江嘉鱼和林五娘点了点头,转身往楼梯走。就在他走到楼梯口时,变故猝不及防降临,一群黑衣人毫无预兆地从栏杆外飞跃进来,二话不说,刀剑相向。 森寒的刀光剑影中,江嘉鱼整个人都傻了眼,生在和平年代的她连群架都没近距离围观过,何况这样动刀动枪奔着杀人见血来的大场面。她连恐惧都没来得及产生,整一个就是不可思议状态。 好在身边还有见过大场面的桔梗,一把拉着江嘉鱼撤退,并且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软鞭应敌。 林五娘那边也有忍冬护着往后撤。 崔善月那边更不必说,崔家护卫皆非泛泛之辈,将崔善月和江嘉鱼林五娘一起护在内侧。 大多数黑衣人围攻崔劭,剩下的人对江嘉鱼三人这边,加上崔家护卫武艺高强,所以江嘉鱼她们这情况倒不算十分凶险,起码黑衣人都被牢牢拒之在保护圈外,伤不到她们分毫。 然三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姑娘仍是被吓得雪白了脸,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甚至还有人倒下后再也没站起来。 江嘉鱼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几乎找不到一点血色,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刚还在奋力保护他们的崔家护卫被黑衣人砍掉半边脑袋,脑浆混着鲜血飞溅而出,她整个人都晃了晃还有些反胃。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人,还是惨死的人,这……这才是真正的古代吗?可怕到杀身之祸随时都会飞来,她想回家,从未如此害怕地想。 现实比江嘉鱼见到的更可怕起来,又一批黑衣人涌入观景楼,而崔家护卫伤亡在不断增加,局面变得越来越糟糕,连在内圈贴身保护江嘉鱼三人的桔梗忍冬都不得不加入战圈。 “这都是什么人啊?”林五娘都快吓哭了,“怎么会这么厉害!还不要命一样!” 崔善月哪知道,她强装镇定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们崔氏作对?” 没有一个黑衣人理会,一刀一剑毫不犹豫,带着一命换一命的狠戾。 江嘉鱼望一眼被乌压压一片黑衣人包围险象环生的崔劭,咽了咽唾沫:“我觉得,可能是跟你们家有仇?他们明显更针对你大哥。”她不应该叫江嘉鱼,她应该叫江池鱼。 崔善月欲哭无泪:“我家仇人有点多,我哪知道是哪家!” “……那你们不应该做好防范,你们的后手,你们的援兵呢?”怕死更怕痛苦而死的江嘉鱼发出灵魂拷问,世家的排面呢? 话音未落,公孙煜提着在楼下从黑衣人手里抢来的利剑跳入楼内,一剑挑开差一点就要洞穿桔梗的那名黑衣人。 魂飞魄散的江嘉鱼手忙脚乱拉回受伤的桔梗,感激不尽:“谢谢小侯爷救命之恩。”他简直就是及时雨本雨,再晚一点,桔梗就要命丧刀下。 公孙煜几剑斩杀附近的黑衣人,压力减弱之后才腾出空来朝江嘉鱼道歉:“对不起,我来迟了。”他见她看杂耍看得投入,就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未曾想不过离开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她就遇险,简直不敢想自己来迟一步的后果。 江嘉鱼怔住,望着奋勇杀黑衣人的公孙煜。 少年武艺高强,即便是在那些明显饱经训练的黑衣死士之下都不落下风,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凭他一人之力并不能扭转场上劣势,反而令他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黑衣人的刀锋险险擦过公孙煜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江嘉鱼忽然道:“小侯爷你别恋战,赶紧出去搬救兵。”黑衣人志不在他,以他的身手和位置想离开观景楼并不难。 公孙煜头也不回道:“崔家早有人去搬救兵,这会儿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江嘉鱼嘴角颤了颤,可她怕他死在黑衣人刀剑下,她们几个被卷进来纯属自己倒霉,可他是为了她才主动跳入险局之中,他风华正茂未来可期,他还是留侯夫妻老来独子。若有个万一,她就是死了都良心难安。 就在江嘉鱼快要绝望之际,援兵终于从天而降。 身穿玄色轻甲的陆洲和之前的公孙煜一样从栏杆外跃入楼内,不一样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一群甲卫。 望着饿虎扑羊一样彪悍的甲卫,江嘉鱼心头大定,她应该不用惨死在这座楼里了。 果不其然,强援到来,场上局面顿时逆转,左支右绌的变成黑衣人,眼见不敌,黑衣人便想撤退。 陆洲一刀砍翻两个试图跳楼离开的黑衣人,下令:“杀无赦!” 这座黑衣人自己选的观景楼最终变成黑衣人的丧魂之地,鲜血与肢体齐飞。 江嘉鱼不愿看鲜血淋漓的断肢残臂,但是这种情况下更不敢闭上眼自欺欺人,她便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活人身上。 公孙煜身轻如燕地在黑衣人之间腾挪转移,剑法如白蛇吐信,每一次出剑都会在黑衣人身上带出鲜血。许是没了压力,也许是不想吓到江嘉鱼,对战场面并不血腥,反而有点像炫技。 场中还在与黑衣人对战的崔劭倒是出乎江嘉鱼的意料,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剑术高手,虽然形容狼狈还带着伤但是剑招凌厉奔着要人命去。大概是在发泄之前被围攻时积压的悲意恨意,今日崔家护卫伤亡惨重。 与公孙煜崔劭不同,陆洲用的是刀,招式更加大开大合也更血腥,无意中撞见他一刀将一个黑衣人拦腰斩断的江嘉鱼迅速扭回脸不敢再看。 随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兵戈声终于消失不见。 崔劭走向陆洲,郑重拱手:“多谢陆将军仗义出手。” 陆洲笑了笑:“不敢当崔公子谢,陆某奉命捉拿唐氏逆贼,这些都是唐氏豢养的死士,认真说起来,让他们惊扰到崔公子你们,是陆某失职。” 崔劭自然不会当真,再次致谢。 闻言,江嘉鱼恍然,原来是唐氏死士,怪不得悍不畏死,一股子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的亡命之势,如若不然,情势不至于这样凶险。 然后才是黑衣人怪不得冲着崔家来,还重点围杀崔劭,要不是崔相英明,唐元路这个卖国贼且不会伏法。 崔善月心有余悸开口道歉:“本来是找你们来玩,没想到连累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江嘉鱼忍着尸山血海造成的不适道:“唐元路暗害江氏,崔相让他伏诛算是帮我报了仇,这点有惊无险的小意外又算得了什么。” 林五娘也虚弱表态:“江家可是我姑姑家。” 公孙煜看看江嘉鱼苍白的脸色:“先离开这里再说话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崔劭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江嘉鱼等人所在的方向,显然公孙煜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可见那日确实是自己偏见之下误会了江氏女。 收回目光,崔劭撞进陆洲静深的眼底,他笑了下:“陆将军见谅,今日还有女眷在场,改日再专门设宴致谢。” 陆洲抱了抱拳:“崔公子言重了,陆某分内之事,此处交给陆某善后便是,崔公子先行安排女眷离开,免受惊扰。”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崔劭才辞别陆洲,走向江嘉鱼等人,拱手谢公孙煜拔剑相助。 公孙煜还礼,虽然他纯粹是为了江嘉鱼才帮忙,但是场面上的话他自然也会说:“崔公子客气了,这种情况,换个人也会出手,我应当的。” 两人少不得也来回客气了两句。 江嘉鱼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公孙煜两眼,一直都拿他当个大孩子看,这会儿交际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一直留意着江嘉鱼的公孙煜误以为她难以忍受这里的血腥场面,当下话锋一转:“我们还是先下楼吧。” 此时崔劭刚从崔家护卫那得到楼梯已经清理出来的反馈,不只他们所在的顶楼发生了血战,整座观景楼在不久之前都沦为修罗地狱,楼梯上遍布断肢残臂。 崔劭便道好。 一行人踩着湿腻的楼梯下楼,一想那股感觉是鲜血造成,江嘉鱼觉得自己腿都是软的,一路都牢牢盯着走在前面的崔善月的后脑勺,不去看随处可见的狰狞尸体。 直到站在不远处的酒楼厢房内,鼻尖闻到的不再是血腥气味而是酒菜热香,江嘉鱼才觉得自己终于重回人间。 回到人间的第一句话,江嘉鱼说的是:“我觉得我得去庙里拜拜收收惊。” 余惊未了的崔善月点头如捣蒜:“顺便收收魂吧,我觉得我魂都要吓没了。” 林五娘瘫在椅子上:“我不想出门,我只想在家里躲着。” 三人互相看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经历的凶险,委实把她们吓坏了,至今想起来还后背发凉。 歇了一会儿,略略缓过神来,三人洗了个热水脸,又开始换沾染血迹的衣裙,时下讲究美姿仪,像是她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姑娘,出门都会带上一两身换洗的衣物以防意外,好让自己不必穿着脏衣服失礼。 外面的崔劭和公孙煜没姑娘家讲究,还是原来那身衣袍连脸都没洗,两人不熟,客套过后就没了话。 崔劭略一颔首,出去询问护卫伤亡情况,回来见公孙煜眼巴巴望着厢房,眉头皱了皱。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热心肠,然而公孙煜刚舍身帮忙,江氏女又被无辜牵连,遂他想了想还是带着三分调侃的语气问:“小侯爷钟情江郡君?” 公孙煜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思及情急之下真情早就流露过,否认没意思,他遂道:“还请崔公子代为保密我的事,毕竟江郡君刚解除婚约不久,外人知道了难免有人会妄加揣测,有损江郡君名节。”他生怕崔劭误会,急忙解释,“思慕江郡君是我一厢情愿,与江郡君解除婚约并无关系。” 看着惟恐他误会江嘉鱼进而伤害到江嘉鱼名誉的公孙煜,崔劭忽然就想起了父母,这就是让他们难以自制的‘情’吗?让张扬肆意的公孙煜都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开始瞻前顾后地考虑。 崔劭弯了弯唇角:“小侯爷放心,我会慎言也约束下人。之所以提起此事,本是因为今日之事对二位有愧有谢,才想多嘴两句请小侯爷稍安勿躁,等上三五个月,过了这个风口浪尖,一家有女百家求,理所当然的事,无人会多想。如今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小侯爷心里明白的很。” 公孙煜为了江氏女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可见真心,与她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闻言公孙煜放心地笑了:“还是要多谢崔公子好意的,我日后会当心。”随后期期艾艾地问,“过上三五个月,就是别人知道我追求江郡君,也不会损害她的名声了,是吗?” 对上公孙煜炯炯有神的目光,崔劭莫名觉得他想把三五个月改成三五天,没来由的生出促狭,他笑容不改:“小侯爷要是不放心,等上一年半载也行,那便万无一失了。” 公孙煜笑容当场垮了垮,含糊其辞回道:“啊哦,我知道了,多谢崔公子提醒。” 崔劭唇角弧度深了深,似乎心情愉悦。 江嘉鱼三人梳洗后出来,看见的就是相对静坐的崔劭和公孙煜。 公孙煜强忍住了奔上去嘘寒问暖的准备,崔劭说得对,她刚解除婚约,自己就眼巴巴献殷勤,落到有心人眼中,难免要怀疑她是因为自己才和林予礼退婚。 崔劭站起来,朝江嘉鱼和林五娘拱了拱手:“今日惊扰江郡君和林姑娘了,我这就命人送二位回府。” 江嘉鱼和林五娘道了谢,江嘉鱼目光落在公孙煜身上,这一路心惊肉跳,她都还没正式谢过他。 江嘉鱼走近几步,郑重地福了福礼:“多谢小侯爷搭救。” 被救了命的桔梗跟着行礼,她本就看公孙煜满意,这会儿更是恨不得他立马成自家姑爷,不只是因为救命之恩,更是因为那样的险境,公孙煜都能为了她家郡君毫不犹豫地跳进来,这可比嘴上说一千遍一万遍‘我娶你你嫁我’来得更让人相信他的真心。 难得在她那得个好脸色的公孙煜心花怒放,嘴角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往上跑,反正在场的都是楼里的人,他便也不再辛苦掩藏:“只要你没事就好。” 江嘉鱼莞尔。 公孙煜跟着傻笑起来。 辞别崔善月,江嘉鱼和林五娘上了停靠在酒楼门口的马车离开。 公孙煜巴巴望着马车离去,心里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江郡君并非讨厌自己,而是担心相处后不喜欢他却不得不嫁给他。 这是问题吗? 这压根就不是问题! 回到临川侯府后,江嘉鱼和林五娘相继被又得到消息的林家人轮番亲切慰问了一遍。便是临川侯都打发人来看了看再细问情况,因为江嘉鱼在马车上事先叮嘱过,因此林五娘没提公孙煜帮忙是冲着江嘉鱼而来,免得长辈插手进来,江嘉鱼彻底变得被动。她虽然巴不得好姐妹别错过公孙煜,却也把江嘉鱼的话听了进去,愿意尊重江嘉鱼的选择。 探望的诸人中,又以林伯远反应最大,即便江嘉鱼把过程已经说得十分平淡,但是他又不是傻子,百年世家唐氏培养出来的死士,那得是多凶残,外甥女这次虽然有惊无险,肯定受了大惊吓。心有余悸的林伯远拍着胸口碎碎念:“不行不行,下次你出门多带上一些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别嫌弃麻烦,安全最要紧。”不等江嘉鱼说话,他就红了眼眶,“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舅父怎么活?将来怎么去见你阿娘?” 对着眼泪说来就来的林伯远,江嘉鱼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好的,我以后听舅父的话,不带上十个八个高手我都不出门。” 林伯远瞬间破涕为笑:“乖。”恭敬敬:“我对你一直都挺尊敬的吧,猫大爷。” 狸花猫:【喵~~~睡觉,再哔哔老子毒死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江嘉鱼果断躺平拉上被子盖到脖子下,然后笑容可掬地道了晚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许是有狸花猫带来的爆棚安全感,江嘉鱼不仅睡着了,并且睡得十分香甜,一点都没有梦见观景楼上的血腥画面。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自然苏醒的江嘉鱼都惊呆了,狸花猫莫非还有辟邪的作用? 望着搭在古梅树上的猫屋,江嘉鱼目光热切,决定有必要讨好一下,毕竟这可是宝藏猫猫。 江嘉鱼让人准备一些手指长的小鱼,待会儿她要做小鱼干,这是她唯一的拿手菜,仅针对他们家的布偶猫祖宗而言。 之前为了留住玩了几天就要走的狸花猫,她便把自己这手压箱底的绝活耍了出来,果然成功留下猫。之后狸花猫再要求吃小鱼干,她就拿乔不会轻易让他如愿,毕竟他长了腿,吃腻后十有八九就跑了,千万不要低估猫这种生物的渣性。 回想回想,猫老大居然没让她见识见识那些毒花毒草毒虫毒蛇,只能是真爱了,真.江嘉鱼.爱决定用香喷喷的美食回报一下。 白天外面浪,晚上才回来睡觉的狸花猫闻到熟悉的鱼香味,定睛一看,在古梅树底下发现了满满一盘小鱼干。 狸花猫:【喵~~~知道老子厉害讨好老子,算你聪明。放心,看在小鱼干的份上,以后猫爷罩你。】 盘腿坐在床上的江嘉鱼声音甜得裹了蜜一样:“谢谢猫爷,猫爷您真是大大的好妖精。” 古梅树酸溜溜道:【至于嘛。】 江嘉鱼端水:“梅爷您也是大大的好妖精。” 古梅树满意了,闭嘴了。 狸花猫没理会狂拍马屁的江嘉鱼,埋头吃小鱼干,吃饱后惬意趴在猫屋里舔毛。 江嘉鱼热情关心:“怎么样,还合您胃口吗?要不要再来点?” 狸花猫:【喵~~~想杀谁,你说。】 江嘉鱼笑容发僵,要不要这么暴力血腥:“误会,误会,我没想杀谁,我就是想问问,您能不能教我认识些有用的花花草草。” 狸花猫:【喵~~~学不了法术学不了武术,你就想学毒术。】 “技多不压身嘛,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您想啊,以后我要是再遇上昨天那种危险情况,我要是有您三分本事,我不用打打杀杀只要洒出一包毒粉就能把黑衣人全灭,光想想我这心里都踏实不少。当然那种情况是少数里的少数,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我将来不会遇上别的危险。” 江嘉鱼开始卖惨:“你别看我现在衣食无忧,可终究是寄人篱下,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我就是想多一点自保之力而不是只能依靠别人的庇佑,不至于哪天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狸花猫:【喵~~~我每天都要吃小鱼干。】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江嘉鱼喜笑颜开:“好的,没问题,就是天天吃容易吃腻,你腻了后,不会丢下我走了吧?” 狸花猫:【喵~~~放心,老子说话算话,不把你教出山老子不走。】 江嘉鱼团团笑:“我一定会好好学哒。” 这一晚,江嘉鱼睡得更香了,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仗毒走江湖,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又美又飒小妖女。为了美梦成真,江嘉鱼在完成上午的常规学习之后,下午翻出书架上那本充数装门面用的《神农本草经》。 狸花猫趴在古梅树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教江嘉鱼,被迫在家带娃学习不能出去浪的狸花猫忽然就有那么点后悔。 本该在屋里养伤的桔梗听着频繁的猫叫忍不住走出来,一直以来狸花猫都昼出夜归,所以桔梗虽然知道沁梅院里多了一只猫但是只在晚上偶尔瞄到几眼,遂从没往崔府那只猫身上联想。 然此时此刻,望着古梅树上的狸花猫,桔梗沉默了一会儿,走向书房。 书房里,江嘉鱼正在自言自语一般读《神农本草经》,与外面的猫叫一唱一和。发现桔梗走进来,江嘉鱼停下,嗔怪:“不是让你在房里养着,怎么出来了?” “伤在胳膊上,奴婢一直躺着躺不住就出来走走。”桔梗觑着江嘉鱼的脸,玩笑一般问:“郡君瞧着,树上那猫像不像我们在崔府见过的那只?” “狸花猫都长差不多,不过细看你就能发现区别。”江嘉鱼睁着眼睛说瞎话,“咱们院里的明显比崔府见到的更精神更健壮,就连纹路都不一样,你仔细看看。” 桔梗看不出来,不过成功被江嘉鱼煞有介事的分析糊弄了过去,心想自己真是想的有点多了,崔府的猫怎么会在住在他们沁梅院里。 “郡君怎么想起看这本书了?”桔梗奇怪。 江嘉鱼晃了晃手里的书:“闲着没事就拿来看看,也就这么几本没看过的了。”倒不是她多好学把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而是书架上的书本就不多。 这年头书籍是一种很宝贵的财富,世家门阀更是以藏书万卷为荣,这里的藏不仅仅是收藏的藏,还是藏起来的藏。一般而言书籍只会在家族师徒内部传阅,谓之家学,外人等闲借阅不到更不用说大量印发流传。一方面是受限于造纸术和印刷术,另一方面就是世家为了垄断经学知识,令寒门布衣无法出头,也就无法威胁世家的地位。这也是为何千百年来寒门多以武功崛起,因为他们根本没条件以文入仕。 端着一碗冰糖炖雪梨进来的贺嬷嬷正好听到这一句,便说:“大公子那儿想来还有不少藏书,郡君想看了可以去借。” 江嘉鱼道:“等把这里的看完了再说。” 贺嬷嬷放下甜汤,嗔了不好好养伤的桔梗两句,在江嘉鱼的帮腔下,把桔梗拉出去:“这里有我们在,你和忍冬只管好好养伤,缺了你们郡君还能没人伺候了。” 如此一来,江嘉鱼的时间又被学习排得满满的,颇有种暑假结束开学了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她而言实在熟悉,她可是上了十几年的学,并且考虑过一直学下去。她喜欢单纯美好的校园环境,还有那么多的假期供她满世界跑。 不过,终究是不一样的。曾经她学习纯粹是因为自己想,没有任何生活的压力世俗的考虑,现在她却是被现实逼着不得不学习。 江嘉鱼幽幽一叹,越混越差了。拍拍脸,勒令自己不要自怨自艾,赶紧学习才是王道,今天的努力就是为了将来又能过上曾经的美好生活。 遨游在花花草草的海洋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天。 和母亲祝氏烧香回来的林五娘进门见她蹲在花坛里研究着野草,好笑:“还在玩你的草,怎么的,真打算学医了?” 江嘉鱼站起来:“左右无聊,打发时间玩玩,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聊那你还不跟我一块去白马寺烧香。”林五娘斜她一眼,“之前是谁要去庙里收收惊的。” “已经不惊了就不麻烦菩萨了。”猫大仙已经帮她收过惊。 林五娘上来挽住江嘉鱼的胳膊:“进来,我和你说件事。” 江嘉鱼被她拖进了房间。 林五娘开门见山:“我今天在白马寺见到小侯爷了。” 江嘉鱼扬了扬眉。 林五娘继续道:“他托我给你带几句话,我本不想当这信鸽,后想着中秋那天他救了桔梗也帮了咱们,便破例一回,就这一回。” 江嘉鱼笑:“我又不会怪你多管闲事,解释这么多干嘛。什么话,说吧,吞吞吐吐都不像你了。” “还不是你那天说什么都不考虑小侯爷的架势弄得我心里没底。”林五娘也放心地笑了,“原来那天小侯爷听见了我们说的话,知道你不敢和他接触是怕依旧不喜欢他却不得不嫁给他。” 江嘉鱼狐疑:“他怎么会听见?” 林五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想多看看你啊,就跟在我们后面,那会儿正好在树上,耳朵又尖就听见了。” 江嘉鱼想起上回在李府他也是在树上,不禁吐槽:“又是在树上,难不成他这个小侯爷的侯是猴子的猴。” 林五娘乐不可支,捧着肚子笑,笑完了才继续说正事:“他说只要你肯给他机会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绝对不会强人所难,也有把握他家里和祖父不会强迫你。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就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寒山寺见他一面,悄悄的,不会让人发现的,再说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江嘉鱼:“好啊,什么时候?” 万万没想到她这么爽快的林五娘呆呆道:“你同意了?” 江嘉鱼奇怪:“难道你不想我同意?” 林五娘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就是没想到你这么痛快。” 江嘉鱼轻笑:“你也说了,他救了桔梗帮了我们,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只要求见一面,我都不答应,不显得太过冷酷无情。” 林五娘眯眼打量江嘉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你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想的,愿意考虑下小侯爷吗?” 江嘉鱼推开她的脸:“你好八卦哦。” 转眼就到了约好见面的时间,江嘉鱼和林五娘以烧香的名义前往寒山寺。在大殿烧香祈福之后,两人又以看桂花的名目去了后山。 后山望穿秋水的公孙煜终于等来心上人,瞬间喜上眉梢,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迎接,又在靠近之后克制地停下。一双眼仔仔细细端详江嘉鱼,见她气色果如林五娘说的很好,并没有受到梦魇困扰,终于放了心。 “谢谢你愿意来。”公孙煜眼角眉梢以及声音里都是满满喜色,觉得她愿意赴约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江嘉鱼受他感染,也笑起来:“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公孙煜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我那天都听见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故意偷听就是凑巧听见了,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在帮我,让我知道你真正的顾虑,其实你不讨厌我是吗?” 在公孙煜闪闪发亮的期待眼神下,江嘉鱼诚实道:“小侯爷这样热忱开朗之人,我想没几个人会讨厌。” 公孙煜喜不自禁,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这很正常啊,当初我阿娘一开始也不喜欢我阿耶,我阿耶阿娘的旧事你听说过吗?” 江嘉鱼点头。 公孙煜笑起来:“最开始也是我阿耶一头热,然后阿耶努力打动了我阿娘,等我阿娘喜欢上他了,他们才在一起。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地让你喜欢上我,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啊。如果只是想娶你的话,我大可以直接让我阿耶去提亲,如无意外林侯总会答应的,对吧?” 最后一句话,公孙煜说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见江嘉鱼没有不悦,他的声音才重新大胆起来。 “是我蠢,没考虑到你的顾虑。你不敢和我接触,是怕接触过后还是不喜欢我,我却死缠烂打,仗势欺人逼着你不得不嫁给我,是吗?” 江嘉鱼慢慢点了点头,她不怕恋爱甚至都不怕结婚,恋错了爱可以分手,结错了婚可以离婚。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修正错误的机会。 公孙煜举起手对天,郑重其事起誓:“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这样厚颜无耻,如若不然,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至于我父母还有林侯那边,你也放心,他们都不会强迫你。我人微言轻不足以让你安心,所以我把我阿耶带来了,我让他向你保证。” 江嘉鱼人都傻了:“……留侯也来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公孙煜脸可疑地红了下,他知道自己这种请长辈的做法很幼稚,可他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如何让她放下后顾之忧。 公孙煜期期艾艾地问:“你要不要见见?” 到了这份上,江嘉鱼只能点头,况且她也确实想见一见。 公孙煜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雀跃道:“那我去叫他。”得到江嘉鱼首肯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冲进树林。 不一会儿,江嘉鱼就看见公孙煜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从树林里走出来。远远的便能感觉到那人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如高山又如深海,沉稳厚重。这样的气势太过抢眼,之后才会留意到他的面容,他明显有些岁数了,鬓角花白,眼角纹路深,但是目光湛湛有神,腰背挺拔如枪,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军营中人。 公孙良含笑望着江嘉鱼,神情温和如同一位和蔼的长辈。 “晚辈见过留侯。”江嘉鱼福身。 公孙良笑呵呵抬手:“小郡君不必多礼。老夫本不想来,你们小年轻之间的事,哪有请老头子出马助阵的道理,只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吵得老夫耳朵疼,”公孙良横一眼面红耳赤的公孙煜,“老夫被他吵得实在没办法这才来了。” 听着这一口一个老夫的,江嘉鱼忽然就想到了古梅树,莫名觉得眼前的公孙良都亲切起来。她赧然笑了笑,这点男女风月事惊动了百战百胜的传奇人物,她自己都觉得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荒谬感。 公孙良询问望着江嘉鱼:“老夫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 江嘉鱼连忙道:“您请说。” 公孙良直截了当道:“小郡君不必担心相处之后发现你和我家这小子不合适却散不了,我们公孙家的男人这点气度还是有的,干不出巧取豪夺那种下三滥的事。至于你外祖父那边,老夫还能说上几句话,不会令他强迫你。你唯一要担心的是一旦你同意试一试,假使你们行事不密露了风声,难免有损你的名节,女儿家名声要紧,若是被这臭小子坏了名声,少不得要影响你另嫁他人。” 公孙煜急声保证:“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而且我肯定规规矩矩不会有僭越之举。要是不慎漏出风声,我会把责任往我自己身上揽,告诉外人是我对你死缠烂打,是我仗势欺人。我家里也会尽可能的平息流言蜚语,减少对你的影响,阿耶,是不是?” 公孙良颔首:“倘若出了事,老夫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会尽可能维护小郡君的名誉。但是风险肯定存在,所以小郡君做决定之前务必要考虑清楚。” 这一刻公孙煜都不知道亲爹是来助阵还是拆台的,然父亲说的都是事实,只能牢牢闭上嘴,焦急不安地望着江嘉鱼等她做决定。 江嘉鱼沉默,其实名声她还真没怎么当回事,她又不是古代人,把名节看得比天大。就说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也未必人人都把名声看得多重,譬如那位想白嫖崔劭的安乐公主,养面首养得人尽皆知。还有窦家姐妹,名声成了那样,也没见她们羞于见人,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可见名声这东西也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你不把它当回事,它就算不得事。 公孙煜紧张又期待地望着江嘉鱼,手心里捏了一把热汗,宛如等待判决的囚徒。 公孙良瞥他一眼,恍惚之间彷佛看见了当年在妻子面前战战兢兢的自己,好笑之余又感慨,他轻叹一声,对江嘉鱼道:“老夫倚老卖老说两句,小郡君姑且听听。人生漫漫几十年,一个人太孤单,和另一个人貌合神离地过几十年更孤单。这世间如许多貌合神离甚至互相敌视的夫妻,泰半就是因为盲婚哑嫁造成。面都没见过几回便成为至亲夫妻,如此儿戏简直荒谬。若有条件,还是应当找个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一生。只一眼就遇上钟情之人到底殊为不易,多数人都是点滴之间慢慢生出的感情。所以有时候适当地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小郡君你要是看我家这小子勉强还能入眼,可以和他私下处处看,合则聚不合则散。当然要是实在看不上,觉得和他处了也处不出感情,那不必勉强自己。我会约束好他,不再让他纠缠你。” 闻言,公孙煜更紧张了,一瞬不瞬望着江嘉鱼,大气都不敢出,惟恐连个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踢出局。 江嘉鱼动容,对着公孙良郑重屈膝一福:“多谢留侯教诲,您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公孙良看着江嘉鱼,笑意深了深,再看看还没领悟到深意的公孙煜,暗骂一句傻小子,不过傻人有傻福,他含笑点头:“教诲不敢当,过来人的经验罢了,也不知道还适不适合你们这一辈人。要说的话老夫都说完了,老夫便先走了。”说完,公孙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个小年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功成身退咯,况且孩子们的事情,长辈过分掺和弊大于利。 心跳如擂鼓的公孙煜咽了咽嗓子:“江郡君,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江嘉鱼凝视着公孙煜忐忑的双眼,彷佛在估量。 公孙煜只觉得自己心跳快得随时都要顺着喉咙口爬出来,一滴紧张的热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顺着他的脸庞滚落。这一刻,他从未期盼自己为什么不再长得俊俏一点,能俊俏到令她一见倾心那种,公孙煜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于是故作镇定道,“其,其实我这样英俊的小郎君,你喜欢一下也不吃亏,对吧?” 江嘉鱼噗嗤一声乐了。 公孙煜跟着傻笑,忽听她声音清脆又爽快:“那我们就交往试试看,合则聚不合则散。” 其实诚如她之前所说,公孙煜这样热忱开朗的人,没几个人会讨厌,反正她不讨厌。 一直以来,她拒绝公孙煜连试一试都不愿意,是因为她们之间不平等的地位,令她无权主动中断这场关系。 可现在,公孙良公孙煜父子亲自保证,她可以中断。那情况就变成了:有个条件很好喜欢你到愿意为你拼命的相亲对象,你愿不愿意和他相个亲?要是相处之后发现不合适,那就算了。 这个亲,你相不相? 相啊,为什么不相! 不就是相个亲嘛,公孙煜最后要是敢言而无信搞强取豪夺那一套,她就让猫老大教他做人,何况她自己也在努力学习自保之力。这让她有了底气,不再认为自己和公孙煜的地位不平等,只能沦为被掌控被主宰的一方。 至于年龄,她身体年龄十五,灵魂年龄二十,平均一下就是十七点五。虽然是姐弟恋,但是都未满十八,那就没问题了。 她这个人原则其实也没那么强,时下十三四岁成亲当爹娘的都大有人在,有些事情可以稍微地入乡随俗一下下,反正他们顶多拉拉小手又不会搞十八禁。真走到成亲那一步,她肯定要拖到十八甚至二十以后,她才不会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 幸福来得又快又猛,以至于等到梦寐以求答复的公孙煜大脑发晕,身子发酥,坠入梦境一般。 江嘉鱼见他呆呆立在那,微张着嘴,那模样傻透了,霎时笑得更加开心。 回过神来的公孙煜欣喜若狂又难以置信:“你,你同意了,我,我没听错吧?” 江嘉鱼眼波一转,笑盈盈道:“年纪不大,耳朵怎么就不行了?” 望着巧笑嫣然的江嘉鱼,公孙煜骨头都酥了似的,过了一息才急声辩解,一幅生怕江嘉鱼收回前言的模样。 “我行我行的,我都听见了,听得可清楚了,你说我们交往试试看。”他笑的越来越灿烂,一双眼亮得彷佛满天阳光都落在其中:“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我太高兴了,从来没有现在这样高兴过,谢谢你。” 江嘉鱼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泼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啊,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哪天如果我确定我们不合适,我们就分开,你不许耍无赖。当然哪天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也可以要求分开,我也不会耍无赖。” “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公孙煜想也不想地否定,眉眼透出水一样的清澈,“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讨你喜欢,如果这样都还不能让你喜欢上我,那是我的错,我绝不会纠缠你妨碍你寻找真正的幸福。” 江嘉鱼心头一暖,这家伙看着像个恋爱小白,可说话咋这么上道。 公孙煜突然脸色微变,苦恼又小心道:“就是你要稍微多给我一点时间,因为我在军营里,没有特殊情况一个月只能出来一天,有时候遇上训练,两三个月都未必能离开军营。” “没事儿,你我年纪都还小,就算过个三五年,我们也才二十而已。”这对江嘉鱼而言压根就不是问题。 公孙煜喜出望外,见识过父亲横跨二十年的等候,在他眼里三五年也不是个问题,他只高兴江嘉鱼愿意给他三五年的时间努力。 眼见公孙煜激动要冒烟,江嘉鱼觉得他需要冷静下,并且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下,她居然决定跟个古人谈恋爱,如果这算谈恋爱的话,也是有点勇气在身上的。 “出来有点久了,我先回去了。” 公孙煜忙忙点头,目送江嘉鱼远去,喜悦源源不断的从心里冒出来,游走全身,他激动地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情不自禁在原地翻了两个跟头发泄发泄满腔的喜悦。 鬼使神差回头的江嘉鱼,看见的就是翻着连环跟头的公孙煜,这是在助助兴?他这个小侯爷,大概真的是那个小猴爷吧。 被撞了个正着的公孙煜脸色爆红,差点闪了腰,连忙站正身体,摆出一个自认为最英俊帅气的姿势。 江嘉鱼忍俊不禁,觉得以后的生活肯定会有很多别开生面的欢乐。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怎么样?怎么样?”林五娘迫不及待地迎上江嘉鱼,“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江嘉鱼并不卖官司:“我和他说好,私下交往试试看。” “你答应了!”林五娘先惊后喜,比江嘉鱼这个当事人还兴奋,“我就说你应该试试看,反正悄悄的来,小心点出不了事。”她欢喜地拉着江嘉鱼的双手摇来摇去,声音雀跃至极,“小侯爷那么好的人,值得你冒这个险。我觉得相处下来,你会喜欢上他的。” 江嘉鱼轻笑,她也希望能日久生情。公孙煜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公孙家也是个极为不错的家庭。 虽然林五娘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她知道自己先交往再考虑婚姻的要求,在当下大环境里委实属于离经叛道。可无论是公孙煜还是公孙良都觉得理所当然,父子俩并不觉得面对公孙煜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她居然没一口答应是不识好歹,更不觉得她的要求矫情过分,彷佛她本该如此要求。 可见公孙煜一家人都是思想开明豁达之人,她虽然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和这样的家庭相处,她才不会被压抑天性。 林五娘眼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说说,说说呗,他都是怎么说服你的。” 江嘉鱼沉吟了下:“就是他把留侯请来了,留侯亲自作保,交往后我觉得不合适可以立刻要求分开。” 林五娘呆滞,好半晌才敬佩道:“真不愧是小侯爷,这也就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江嘉鱼乐不可支,带着老爹表白,这种骚操作,一般人他还真不好意思干。 “留侯愿意来,可见他和南阳长公主都很喜欢你。”林五娘喜笑颜开,“那旁的什么麻烦都没了,只剩下你和小侯爷好好相处了。” “诶。”林五娘长吁短叹,“小侯爷名花有主,崔公子去了华池县,陆将军也回驻地了,谢公子至今游学未归,放眼都城再无一能入眼儿郎,我可怎么办啊?” 江嘉鱼便道:“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你洛家表哥来都城读书,国子监和太学都在都城,最好的夫子最好的同窗,总比地方上的书院好些,你们也好多见见面。” 表哥表妹什么的,她自己敬谢不敏,但是她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时代,因此不会对此妄言。其实古人并非完全不知亲上加亲的潜在危害,《左传》中就提到‘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大概意思就是近亲结婚容易生下有疾病的孩子,然而古人还是只禁了同姓结婚却没禁止表亲结合。 但是盲婚哑嫁,江嘉鱼必须得‘妄言’两句:“方才留侯有句话说到我心坎上,‘面都没见过几回便成为至亲夫妻,如此儿戏简直荒谬!’” 林五娘突然目光闪烁,现出扭捏之态。 江嘉鱼狐疑眯起眼睛:“洛表哥什么的,是你胡诌出来诓骗我的吧?” “额,倒也不是胡诌,只不过吧,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份上。阿耶阿娘目前看中了个人,想再暗中观察观察,瞧瞧哪个更合适。”林五娘嘿嘿笑,“也说了让我自己多留意,要是能遇上喜欢的,只要不是太离谱,都能依我。所以,不急不急,把人弄到西都来读书,那差不多就是定下他了,我可不想这么急着定下。”闻言,江嘉鱼倒是放了心,林伍英和祝氏当真是难得开明的父母,也是如此才能养出大胆直率的五娘,公孙煜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你遇上看得入眼的了人吗?” 林五娘垮了脸:“没你运气好。” 江嘉鱼出主意:“那我们多蹭蹭善月的宴会,她那好儿郎多。” 林五娘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不能犯懒又不高兴出门,你不能自己找到归宿就不管我了,你得给我当谋士。投桃报李,我给你和小侯爷当掩护,咱们一块找到如意郎君和和美美过日子。” 江嘉鱼笑了起来:“好的,一言为定啊。” 两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地离开寒山寺。 马车行经城外十里亭时,趴在窗口看沿途风景的江嘉鱼看见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围在亭外搔首弄姿。 这场面有点眼熟,江嘉鱼仔细一看,果见十里亭围着一圈轻纱,亭内该是有女眷在。江嘉鱼顿生八卦之心,四处寻找铭牌标记想知道是哪府女眷有此魅力。 “是萧壁君!”眼尖的林五娘率先说出答案 江嘉鱼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城双姝,怪不得有此盛况,当下更加好奇。她至今都未见过萧壁君,这就得说起另一位京城双姝崔善月,这两人似乎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架势,反正她从未在崔善月的宴会上见过萧壁君。 望着那群孔雀开屏一般的公子哥儿,支着下巴的江嘉鱼纳闷:“我怎么没在善月那见识过这样的盛况?” 林五娘耸了耸肩,无奈道:“善月见天开宴会,早没了神秘感,而且她那人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不比萧姑娘深居简出,且性情温婉端丽又才华横溢,所以萧姑娘更受儿郎追捧。”她溜一眼恨不得冲过去撩开轻纱看美人的江嘉鱼,嫌弃道,“其实正常来讲你退婚后,肯定也会有一些公子哥追着你跑,可只要他们了解你傻大妞的本质,我估摸着你就是和善月差不多的待遇了。不过反正你有小侯爷了,也无所谓。” 江嘉鱼一脚踹过去,笑骂:“你才傻大妞。”眼睛还是望着凉亭那边,十分遗憾不能见一见美人庐山真面目。 笑嘻嘻躲开的林五娘打趣:“急什么,萧姑娘是小侯爷外甥女,你早晚能见到。这你总知道的吧?” 江嘉鱼当然知道,公孙煜上面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常康郡主,身份比较特殊,是南阳长公主和是有大队人马在靠近。 而凉亭中也有了不一样的动静,轻纱被婢女从两边挑起,从凉亭内缓缓走出一头戴帷帽的窈窕女子。雨过天青色的长裙下,玲珑身形如同风中舒展的柳枝,曼妙、柔韧又婀娜多姿,远远看着便是赏心悦目。 江嘉鱼失望地看了看那帷帽,遗憾道:“看不成美人了,走吧。” “你这脸色都快赶上亭外那群公子哥儿,”林五娘取笑,“至于吗,是美女又不是美男子。” 江嘉鱼斜睨她:“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我都喜欢。” 林五娘笑骂:“不要脸!” 回到家,江嘉鱼便把这事抛在脑后,继续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话说回来,虽然给自己找个小男友,但是因为小男友上交给了国家,所以对她生活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他们连书信来往都不方便,只能寄希望公孙煜一个月一天的假期,想想也是有点搞笑的。 修身养性了没几天,缓过神来的崔善月又派婢女送来请帖,却是与之前不同,是安乐公主府的秋日宴。 婢女画意笑吟吟道:“安乐公主府的宴会别具一格,我家姑娘特特替郡君和五姑娘多要了一张请帖,说请您一位务必要去散散心,若是不去,她是来逮人的。” 林五娘心领神会,满口子说道:“必去必去,不会辜负她一番好意。” 早就听古梅树那听说过的江嘉鱼也兴匆匆点头:“肯定去。”她宣布,崔善月以后就是她异父异母的好姐妹,真姐妹! 江嘉鱼和林五娘对视一眼,笑得都有点荡漾。 到了秋日宴,江嘉鱼和林五娘在府中等来了崔善月,崔小姑娘特别体贴地决定和她们同行,免得她们头一次登公主府的门不自在。 “快上来,我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江嘉鱼林五娘满怀期待地上了马车,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安乐公主府,门口迎客的公主府长吏恭敬道:“公主在花园里。”便有宫女上前引着她们去花园。 公主府的花园自然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可无客人在欣赏,都围在擂台场边欣赏美男。 安乐公主府的宴会最别具一格之处就是表演歌舞技艺的不是歌姬舞女而是各有千秋的男子,雌雄莫辨的少年,文弱优雅的书生,温润如玉的公子,高冷禁欲的青年,威武健壮的硬汉……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这会儿花园西边角的擂台上便是两个赤膊男子在摔跤竞技,两人体格高大健硕,容貌亦是英俊不凡,身前背后的肌肤上带着轻薄的汗水,裸|露在外的肌肉精壮坚实,透出极具爆发力的美感。 崔善月微红着脸问:“长见识了没?” 林五娘已经看傻了眼,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狠狠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视野被阻的江嘉鱼急了,拨开崔善月和林五娘的脑袋挤进去。正见左边的男子一声暴喝将右边的男子抱摔在地压制在身下,铜色肌肤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油亮光泽,呼吸间,肌肉收紧,热汗顺着脸颊滚落,蓬勃的荷尔蒙扑面而来,“哇!!!”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被拨开的崔善月和林五娘侧目。 崔善月调侃:“擦擦擦擦,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林五娘清了清嗓子:“某人注意点形象。”见江嘉鱼目不转睛盯着擂台上的精壮男子,两眼闪闪放光,分明是没听见她们说话,好气又好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嘉鱼。 被打扰的江嘉鱼不满拨开她的手指:“干嘛呢?别闹!”瞧瞧那三角肌,再瞧瞧那肱二头肌,每一块都紧实恰到好处,既显出蓬勃力量又不过分鼓胀。 林五娘挤眉弄眼,提醒江嘉鱼不要忘了公孙煜。 江嘉鱼不以为然,别说只是谈恋爱,就是结了婚,也不能阻止她看帅哥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然要娱乐圈干嘛。 无视林五娘,江嘉鱼继续大看特看,擂台上已经换成另外一对英俊伟岸的男子在互博,一拳一脚之间无不在秀肌肉,色气满满。 林五娘没了脾气,很快也没了多余的心思管江嘉鱼,因为她的注意力也被擂台上的男子牢牢吸引。 崔善月也不遑多让,八块腹肌谁能不爱。 正当三人看得如痴如醉时,冷不丁被身边人提醒:“李姑娘来了。” 江嘉鱼回头,果见李锦容逐渐走近,颇为诧异她居然会来赴安乐公主的宴,莫不是李锦容大家闺秀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闷骚的心? “没想到李姑娘也会来?”林五娘也十分惊讶的模样。 崔善月眼神闪了闪,大概知道她表姐是为什么来了,暗道表姐这是还没嫁给林师兄,就提前进入长嫂如母的状态。 李锦容是为江嘉鱼而来,因着退婚一事,她一直对江嘉鱼存有愧疚感激之心。偶然间听崔善月提起要带江嘉鱼去安乐公主府‘长见识’,当场就劝她别胡闹,平白让人挑嘴。安乐公主的种种行为一直以来都饱受外界非议,没少被御史参败坏礼教风气。 可崔善月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哪里听得进去,只说就去长长见识又不做什么,那种爱说酸话的男人也不在她们考察范围内,不必理会。 越想越不对劲的李锦容还是不放心,遂亲自过来,打算看着点,免得崔善月疯起来带江嘉鱼去看那些过于乌烟瘴气的节目。江嘉鱼到底比崔善月还年幼两岁,又失去记忆不懂世情,万不能被误导了认知。 “表姐怎么也来了,莫不是也想来长长见识?”崔善月故意揶揄。 李锦容嗔她一眼:“是啊,跟着你来长长见识,你打算让我怎么长见识?” 崔善月伸手一指擂台,话里藏话:“见识在那,男儿本色,见识到没,可比那些文人才子有看头多了。” 听懂了的江嘉鱼乐出声,论身材,林予礼小哥哥真的输了输了。 李锦容也输了,脸颊可疑地红了下。 唯一不知情的林五娘莫名其妙,但是不妨碍她诚实点头。这才是男人嘛,哪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更甚者还学女子涂脂抹粉,简直矫揉造作到不忍直视。 江嘉鱼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回擂台上:“快看,精彩起来了。” 崔善月和林五娘唰得扭过头,哪还顾得上李锦容。 望着聚精会神的三人,李锦容简直哭笑不得,忽然心里一动,她望着眼《回到古代当咸鱼》,牢记网址:m.1.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台上健壮男子的江嘉鱼,莫非她喜欢这样的? 这一场搏斗结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崔善月才想起没向主人家安乐公主问好,便招呼着去高台。 高台上坐着安乐公主与一众女客,今日这样的宴会倒也有男客,只不多。因为男客一不小心就会发现自己和某位表演的男伶打扮差不多,恍惚之间有种自己也成了乐子的尴尬。所以来参加安乐公主府宴会的男客,很多不是想当公主或者哪位大胆姑娘的入幕之宾,就是想和某位女客来个巧遇,偶有几个就是猎奇。 艳丽多姿的安乐公主笑容热情:“难得见你们来,”目光一转落在江嘉鱼和林五娘身上,“这二位美人我没见过。” 李锦容年长便由她开口介绍:“这是江郡君,这是临川侯府的五姑娘。” 安乐公主恍然:“原来是江郡君,果如传闻中一般花容月貌。两位头一次来我这吧,别拘束,到处转转多看看。往日看的都是女人吹拉弹唱讨好男人,今儿就享受一回被男人献艺讨好取悦的滋味,”安乐公主妩媚地眨了眨眼,“要是中意哪个,带回去也使得。” 江嘉鱼顿生敬佩之心,能在这个男权社会活得这样无法无天,这位公主当真是除了彪悍还是彪悍。 李锦容无奈道:“公主莫要打趣她们了,没得吓到她们,都还是小孩子,贪玩来公主这儿开开眼是有,旁的心思是没有的。” 安乐公主掩嘴娇笑:“阿李何必这样严肃,我不过是逗她们玩罢了。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人,我可舍不得白送出去。” 说笑两句,江嘉鱼她们就离开高台。崔善月跃跃欲试,要带她们去看更好看的,她不算公主府熟客但也算不得生客,来过那么四五六回。 李锦容面带微笑,静静望着崔善月。 崔善月讪讪,暗暗后悔不该嘴快让李锦容知道,这下好了,更好看的是看不到了,只能看看一般好看的。 第一站是竹林,三名月白色长袍相貌俊美气质清润儒雅的男子弹琴吹箫鼓瑟,若不是事先知道身份,绝对会误以为是哪家贵公子。 周围绕着十来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姑娘,听得两颊生晕。忽然一名鹅黄色襦裙的姑娘把手里的菊花抛向弹琴男子,殷红的菊花滚落在男子的素色长袍上,引来姑娘们的一阵娇笑。 “许郎的琴音漏了一拍,莫不是心动了?”美人:“什么好看的?诶,李姐姐呢?” “你可算是注意到了,”崔善月翻白眼,“我怀疑我们都走光了你都注意不到,就这么好看?” 江嘉鱼悻悻笑,花样骑术一直都是她心头好之一,她还专门为此去学了骑马。 还是林五娘为江嘉鱼解惑:“刚有个人来找李家姐姐,好像是有个朋友找她有点事,她说一会儿就回来。” 崔善月压抑着兴奋道:“赶紧的,趁她不在,我带你们去看好看的。” 江嘉鱼突然怀疑:“不会是你故意找人引走李姐姐吧。” 崔善月大怒:“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人!” 江嘉鱼能说你难道不是?她只能赔着笑脸哄。 崔善月哼哼唧唧:“赶紧跟上,再晚一点,表姐回来就没得看了。” 江嘉鱼麻溜跟上,期待地问:“什么好看的?” “等到了你们就知道了。”崔善月神神秘秘卖官司,拉上两人离开马场。 走在路上,江嘉鱼冷不丁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她脚步顿住,循声扭头,瞥到狸花猫蹿到灌木丛后面。 【喵~~~你听我解释。】 “喵喵喵。” 【喵~~~痛痛痛。】 “喵喵喵。” 江嘉鱼何曾听过猫老大这样低声下气的声音,光听这动静就脑补出十八出大戏,她对崔善月和林五娘道:“我去更衣下。” 崔善月林五娘本要等她,被江嘉鱼问明白目的地后搓走了。待她们离开,她立刻走向远处那片灌木丛。 忍冬奇怪跟上,就见灌木丛后,那只在她们面前傲慢到不可一世的狸花猫正被一只白猫压在身下咬。 狸花猫:【喵~~~怎么哪都有你。】 江嘉鱼笑容可掬蹲下去:“缘分啊,这是你媳妇?”眼前这白猫可太漂亮了,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张脸圆润周正,眼睛是漂亮的墨绿色。这猫显然也是人养的,一点都不怕生,睁着绿汪汪的猫眼好奇望着江嘉鱼。 望的江嘉鱼心都要化了,要不是碍着狸花猫,真想上手摸摸,她羡慕地说:“你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大美人儿,怪不得你最近夜不归宿。” 狸花猫:【喵~~~你都能找到长得还行的相好,老子当然也能。】 没毛病,江嘉鱼点头。 经常撞见江嘉鱼跟狸花猫一唱一和彷佛在聊天,一直以为她是在自问自答的忍冬已经见怪不怪,只觉她天真可爱。 狸花猫:【喵~~~好了你可以走了,别杵在这碍事。】 被逐客的江嘉鱼挑眉,打量被咬的皮毛乱糟糟的狸花猫,再回想之前那一句,轻哼一声:“前两天收拾猫屋时,除了白色猫毛我还发现几根橘色猫毛,东窗事发了吧。” 狸花猫:【喵~~~闭嘴吧你!】 江嘉鱼啧啧:“渣猫!” 狸花猫:【喵~~~滚!】 江嘉鱼站起来准备滚了,不在这妨碍狸花猫继续接受爱的教育,不防刚站起身就看见李锦容立在远处桂花林里,对面还有一个……粉衣男子?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丹桂飘香中,秋日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树下的两人身上,烙下一枚又一枚大小不一的光斑。 “李姑娘恕罪,在下冒昧了,只心中困惑难解,遂大胆邀姑娘前来,失礼之处,还请谅解。”谢泽笑容和煦,声音歉然。 李锦容垂了垂眼睑:“谢公子言重了,若能尽绵薄之力,我定不推辞。” 谢泽唇角绽开温柔笑意:“此处到底不方便,如此,在下便长话短说了。谢某在外游学时,忽得家中传信,谢李欲结秦晋之好。不瞒姑娘,谢某闻讯不胜欢喜,立即收拾行囊返回都城,然而中途家里却突然传来噩耗,婚事就此作罢。” 李锦容神情逐渐尴尬,尤其是当谢泽的声音越来越困惑甚至带上委屈时,她的脸已经僵住。 当她决意放下林予礼,家中便开始为她安排婚事。谢泽出自名门,端方自持,温文尔雅,家中其实中意良久。待她点头之后,长辈立刻便与谢家接触,若是林予礼和江嘉鱼的婚约再稍微晚些解除,只怕她早已经和谢泽定下婚约之盟。幸好,还未定下,只仍是惹出了一场尴尬。 李锦容屈膝一福,诚挚道歉:“耽误了谢公子,是我之过。” “姑娘别急,在下并非是为兴师问罪而来,只是想知道是否因为谢某有不妥之处,还请李姑娘直言不讳,谢某有则改之。”谢泽拱手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李锦容有点懵。 直起身的谢泽笑望着李锦容,目光中带着浅浅疑惑,彷佛真的只是为求一个明白。 李锦容心中愧疚更深:“谢公子误会了,非公子之过,是我之过。” 谢泽凝视李锦容,片刻后,笑意加深,眼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李姑娘是心有所属吧?” 李锦容愣了愣,看着眉眼含笑无丝毫愠色的谢泽,选择了诚实,她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谢泽如释重负一般,又问,“看样子,李姑娘是有好事将近,在下先在这里恭喜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锦容羞涩又矜持地笑了笑,而后落落大方道:“多谢公子,我也在这里祝公子早日寻得如花美眷。” 谢泽翩然一笑:“借姑娘吉言。” 李锦容告辞:“若无事,我便先行一步,表妹她们还等着我。” 谢泽含笑送客:“姑娘慢走。” 李锦容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目送李锦容的背影离开后,谢泽低头盯着自己的粉色长衫看了半晌,喃喃自语:“卦象显示今日穿粉衣必有桃花开,这分明是桃花煞!” 侍从白鹤从树林深处走出来,轻车熟路地吐槽:“公子您醒醒吧,要是您卜的卦准,您怎么会至今都还没个少夫人。” 谢泽没好气:“这难道是我不想娶吗,是她们不想嫁给我!” 李锦容已经是他第四朵烂桃花了。 第一朵烂桃花是自幼定亲的太原虞氏姑娘,结果虞氏姑娘跟家族百年死敌霍氏公子轰轰烈烈私奔了。 第二朵烂桃花是容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不久,容家姑娘和寄居在府上的姑家表哥私相授受被发现,婚事自然作罢。 第三朵烂桃花是临安王的丹阳郡主,谢皇后保的煤,正要赐婚,丹阳郡主被发现珠胎暗结,胎儿是王府侍卫的。 谢泽几度揽镜自照,自己是丑得惨绝人寰?还是人品卑劣到令人发指?以至于她们都钟情于他人,甚至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为何独他屡屡碰上这种糟心事?明明追在他身后跑的姑娘并不少,却偏偏不包括他的未婚妻或者准未婚妻。 想静静的谢泽离开都城游学,然后等来了李锦容这朵桃花。谢泽喜忧参半,最后忧虑成真,果然又是一朵心有所属的烂桃花。 谢泽悲伤叹气,早就和家中长辈说过,在追着他跑的姑娘中选一个,他们为何偏要不听呢? 白鹤不走心地安慰:“公子你要这样想,这一回可比之前好太多了,您和李姑娘的事,外头无人知道,就没人会以此取乐您。充其量就是烂桃花,算不得桃花煞,有惊无险。” 谢泽面无表情道:“你可真会安慰人。” 白鹤谦虚一笑:“都是公子教的好。” 谢泽优雅地白他一眼,举步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花丛后有颗毛绒绒的脑袋。 无意中发现李锦容之后,江嘉鱼条件反射地蹲了下去,一蹲下去,她就后悔了,她这该死的条件反射!她为什么要躲,一躲就显得说不清了。她虽然爱吃瓜,但是知道熟人的瓜不能随便吃。 可这蹲都蹲了,再站起来? 狸花猫:【喵~~~嘻嘻嘻嘻嘻嘻】 江嘉鱼冲着幸灾乐祸的渣猫挥了挥拳头。 不曾想那白猫被吓了一跳,呲溜一下子跑了出去,狸花猫瞪一眼江嘉鱼,飞快追上去,一棕一白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郡君?”忍冬压着嗓子询问江嘉鱼。 江嘉鱼幽幽叹气:“都蹲回来了那就继续蹲着吧,反正这么远也听不见不算故意偷听。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免得徒生尴尬,回去后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不要多嘴。” 忍冬点头,颇有些欲言又止。 江嘉鱼知道她是在疑虑,其实自己也在好奇李锦容和那个敢穿粉衣的勇士有什么事要特意避着人说。至于偷情什么的,她还真没怀疑过,李锦容有那心思,何必等林予礼三年,何况李锦容提及林予礼时,眼里有光那做不了假。 蹲累了的江嘉鱼坐在花坛边上,一边揪着一朵菊花玩,一边等着桂花林里的两个人说完事。 忍冬脸色骤变,伸手推了推江嘉鱼的胳膊。 江嘉鱼心里一突,不祥预感油然而起,扭头一看,果见眼前多了一抹粉色。那是一种很好看的粉,如枝头新开的桃花,粉嫩清新。沿着桃花一样的粉往上,一张比桃花还要好看的脸映入眼帘,肤白如羊脂美玉,轮廓分明的桃花眼风流蕴藉,鼻挺如峰,薄唇微微上挑,漾着三分笑意。 谢泽含笑望着花丛后的江嘉鱼,云鬓乌丽,凝脂雪肤,一双眼儿因为惊讶而睁大,显得格外黑白分明,这是一个相当漂亮又精神的姑娘。溜一眼自己的粉色长衫,谢泽笑意加深,他的卦象没有错,今日穿粉果然有桃花开。 谢泽本就灿若星辰的眼眸绽放耀眼的光芒,俊美的面庞更加夺人眼目,他温柔开口:“这位姑娘,你都看见了?” 白鹤左看看开了屏的谢泽,右看看对面有点懵的江嘉鱼,总觉得没那么顺利,因为他家公子的桃花运实在一言难尽。 就说回都城的路上,一个女土匪看中他家公子,不只要劫财还要劫色,想让他家公子当压寨夫郎。他家公子瞧那女土匪生得英姿飒爽,就不许暗中保护的人搭救,特别配合地被抢上山。 可那女土匪好生不要脸!有了他家玉树临风的公子不够,居然还要他做小。更可恶的是土匪窝里竟然已经有五位压寨夫郎,他家公子只能当六夫郎,而他是七夫郎,那女土匪也不怕累死自个儿。 江嘉鱼干干一笑,站了起来:“看是看见了,但是什么都没听见。我并非有意,我一直在这里和猫玩,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谢泽桃花眼尾轻轻上扬:“那是我们扰了姑娘的清净,这厢,谢某向姑娘赔个不是。” 态度这么好?江嘉鱼深觉不对劲,有种黄鼠狼在给她拜年的微妙感,啊呸,瞎用什么成语。 “客气客气,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江嘉鱼决定先走为上。观此人容貌气度不凡,不可能是公主府的伶人,怕是有些来历,少惹为妙。 谢泽留人:“姑娘且留步。” 江嘉鱼顿时提高戒备。 留意到她的警惕,谢泽轻轻笑了,如春风拂过水面,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放松的魔力:“方才之事,还请姑娘勿要对人言。虽我与她二人之间并无见不得人之处,只凑巧遇上便把长辈嘱咐的一些事说个明白,然人心难测,惟恐众口铄金。” 江嘉鱼颔首:“公子放心,不过是遇上了说两句话,本就不值一提。我若是把它当回事说三道四,那又如何对旁人解释眼下局面。” “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多虑了。”谢泽笑意融融,“姑娘慢走。” 江嘉鱼点头示意了下,带着忍冬头也不回地离开,即便背对着人,依然能察觉到对方若有似无的视线,江嘉鱼心里有点毛,暗暗唾弃自己这落单必遇瓜的体质,都怪渣猫诱她! 站在原地的谢泽回忆着小姑娘生动的表情,微微笑了下,吩咐白鹤:“你去打听下,是哪家贵女?” “能来安乐公主的宴会,怕也是个大胆的。”白鹤在大胆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到时候可别怪他没提醒。 谢泽脸绿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江嘉鱼找到那座绿琉璃瓦二层高楼,才到门口便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喝彩声,她赶紧走进去。只见楼内四面都是观台,中间则是三丈见方的平台。台上十几名英俊青年正在跳着阳刚健美的舞蹈,那舞蹈在江嘉鱼看来算不得出彩,出彩是他们的穿着和身材,精壮劲瘦的腰腹背部纹满妖冶刺青,下面只穿了一条薄裤,居然还是豹皮,勾勒出欲语还休的起伏。 江嘉鱼目瞪狗呆,这是她不花钱就能看的吗?徒然之间,她生出一种我到底在哪儿的疑问,环顾一圈,看台上的观众无论少女还是少妇都清一色古色古香的打扮,所以这确实是古代无疑。 大受震撼的江嘉鱼呓语:“古代人可真会玩!” 忍冬面红心跳加速,吞吞吐吐地问:“郡主,您真要看……这个?”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微红着脸的江嘉鱼拖着扭扭捏捏的忍冬往更里面走,“今天我们就是来长见识的。” “这边这边。”眼尖的崔善月发现了江嘉鱼,招手示意。 江嘉鱼快步走过去和她们汇合。 崔善月已经把脑袋转回台上,随口问:“你可真够慢的。” 江嘉鱼信口胡诌:“中间迷路了下。” 崔善月都懒得嘲笑她了,只挤眉弄眼:“好看吗?” 江嘉鱼眨眨眼:“好看极了,下次有这样的好事你可得叫上我。” 崔善月大乐:“那是必须的,咱们好姐妹,有福同享。” 说笑两句,两人开开心心地欣赏清凉美男子跳舞。 寻着她们的踪迹找来的李锦容进门,见到的就是江嘉鱼三人两眼放光盯着台上舞动翻飞的男子,那模样当真是和那些宴会上看舞娘的男子没啥两样了。 头大的李锦容揉了揉额,无意间瞥到台上露骨的画面,面上顿时发烧,忍着羞臊过去:“赶紧跟我出去!” 崔善月还要插科打诨赖着不走,发现李锦容神色实在不悦,悻悻闭上嘴,和江嘉鱼林五娘换了换眼神,一起乖乖随李锦容离开。 到了楼外,好气又好气的李锦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笑骂:“胡闹,别的看看也就罢了,居然来看这个。” 被江嘉鱼和林五娘用眼神顶出来的崔善月赔笑:“凑巧走到这儿,就进去看看,还没看两眼,表姐你就来了,其实啥也没看到。” 啥都看到了的江嘉鱼和林五娘当场无辜地表示,对对对,啥都没看到。 李锦容信她们才怪,只不欲在这事上歪缠,便道:“来了也有会儿,不如离开?” 江嘉鱼头一个不答应:“一个时辰都还没到,再玩一会儿呗,”连忙补充,“就看看马术听听曲。” 崔善月和林五娘连声附和。 这算不上过火,李锦容也不是完全不懂变通之人,自然说好。 一行人便又换了地方寻乐子。 另一头谢泽已经打听清楚江嘉鱼的身份,再一次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待字闺中身家清白。忧的就比较多了,解除婚约仅仅是因为八字不合那倒无妨,都是退过婚的,同病相怜。可作为一个退婚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谢泽莫名觉得没那么简单,那么问题来了,是因为林予礼太大胆还是江嘉鱼太大胆?谢泽望天,他已经被胆大妄为的公子姑娘们坑怕了,哪有这样的,一次两次三次都逮着他欺负,就不能换个人匀一匀吗? “容我回去焚香沐浴再卜一卦。”谢泽决定让老天爷来决定要不要继续这段桃花运。 白鹤目光顿时变得同情,完了,他家公子又要被老天爷坑了。他也是实在不明白,为何公子还能相信这就没准过一次的天意,莫非这也是天意? 正当谢泽准备离开,一大波姑娘逐步靠近。 “是谢公子,真的是谢公子!” “谢公子回都城了,我居然不知道。” “就是,怎么都没人告诉我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那群家伙故意隐瞒,想吃独食。” “哎呀呀,完蛋了,被谢公子发现我在这儿,这可怎么解释。” “别自作多情了,谢公子不稀罕你的解释。” “谢公子……” 被包围的谢公子:“……”果然就会逮着他欺负,他就没见崔劭陆洲被包围过,便是公孙煜年纪虽小可冷下脸后也能唬得人不敢靠近,合着脾气好就活该被欺负了? 远远走来的江嘉鱼发现这里的热闹,好奇:“这是什么节目?” 崔善月嘴角抽了抽:“那是谢泽,人称君子世无双的无双公子,是都城姑娘们的心头最爱。” “就是四美之一的那位谢公子。”江嘉鱼聚精会神细看,愕然发现竟是桂花林里那个翩翩有礼的粉衣男子。 “可算是让你见到了,这下没遗憾了吧。”林五娘打趣,“要不要走近细看看。” “这儿看得挺清楚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江嘉鱼心道,我之前已经细看过,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气质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也许是太让人舒服惬意了,所以姑娘们格外大胆,江嘉鱼看见好些姑娘在抛花示爱,还有姑娘扔香帕荷包,哇哦,甚至还有个姑娘色胆包天伸手揩油。 这一刻,江嘉鱼终于相信掷果盈车看杀卫玠是真实事件而不是夸大其词。 “明知道自己生得招人,还穿的这么招蜂引蝶,自讨苦吃了吧。”崔善月啧啧两声,“还好表姐你跟他没成,不然处理他这些烂桃花就得头大。” 这话传到江嘉鱼耳中,总算是解了惑。谢泽提过一句长辈嘱托之事说个明白,他和李锦容在桂花林里大概说的就是这事,联想谢泽那倒霉到无以复加的定亲退亲史,江嘉鱼万分同情,那运气也是逆天级别的。 没成?林五娘神情错愕,是她想的那种吗? 李锦容神色坦然:“家中长辈考虑过,最后作罢。” “作罢也好,”林五娘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谢公子的未婚妻,说实话这身份有点烫手。”只怪谢泽前三位未婚妻准未婚妻太过胆大包天,以至于外人难免会对继任者多几分不好的揣测,一举一动都会引来窥视,活得太累。 江嘉鱼望着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喃喃道:“我看她们一点都不觉烫手,她们更想长出八只手去抢。” 林五娘无奈耸肩:“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被当做蜜糖的谢泽狼狈逃离姑娘们的包围圈,略有些后悔今日跑来安乐公主府找李锦容,然当目光与看热闹的江嘉鱼不期而遇之后,顿觉不枉此行,这一切都是天意! 谢泽扬唇浅笑,匆匆离去,赶回家问老天爷的下一个安排。 又在安乐公主府玩了一个多时辰,江嘉鱼她们才告辞离开。李锦容准备和崔善月谈谈心,省得她带坏了江嘉鱼和林五娘,便把崔善月拉上自己的马车。而江嘉鱼和林五娘则坐着崔善月的马车回临川侯府,到了门前,但见好几辆装着箱笼的马车停在那,似是有客远道而来。 “阿娘,您可算是来了!”小耿氏尖锐的嗓子远远传来,过了一会儿才见满头珠钗环佩叮当的小耿氏从里面小跑出来,直奔领头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与小耿氏长得七八分像的老妇人,她生得比小耿氏还胖一圈,却不显和气,脸上的横肉一看就不是那种好相与之辈。 多年未见的母女俩抱头痛哭。 马车里的林五娘晦气地撇了下嘴:“竟然是耿家人来了,好不容易没了二姐捣乱,来了个更能捣乱的,讨厌。”当年耿家仗着那位对府里有大恩的太舅公还在,竟然妄想让她和耿家那个小胖子定娃娃亲,把她吓了个半死,幸好祖父没被恩情裹挟又犯糊涂。 听贺嬷嬷说过小耿氏之母耿丘氏几桩事的江嘉鱼深表赞同,那耿丘氏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 哭完了的耿丘氏注意到了旁边的马车,小耿氏跟着看过去,她虽认出这不是自家的马车却认得出跟在马车周围的随从,立时瞪着眼呵斥:“长辈在此,郡君和五娘好歹下来拜见拜见。” 糊弄不过去的江嘉鱼和林五娘只好下了马车。 耿丘氏眼前一亮,满眼惊艳地盯着江嘉鱼,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炽烈。 江嘉鱼不适地皱了皱眉,耿丘氏那眼神让她产生自己是一块肥肉的错觉。回想回想贺嬷嬷的科普,江嘉鱼觉得这不是错觉,而是耿丘氏真把她当成一块肥肉准备狠狠咬上一口。 林五娘敷衍地问了安。 江嘉鱼却没动,耿丘氏都这么露骨了,自己干嘛做足礼数。要知道耿丘氏这做派,她连马车都懒得下,好叫耿丘氏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小耿氏不满,高声:“这可是你的舅婆,郡君的礼数呢?” 江嘉鱼眨眨眼,理直气壮又无辜:“国法大于家法,我可是朝廷亲封的郡君。” 小耿氏被气了倒仰,一双狭小的三角眼恶狠狠地鼓在那。 耿丘氏目光一闪林五娘笑嘻嘻挎住江嘉鱼的胳膊,“提醒你一句,我看那老妖婆打起你的主意来了,她当年就打过我的主意,想让我和她的宝贝金孙定娃娃亲。还异想天开过让大哥再娶耿氏女。刚才我冷眼看着,她十有八九是看上你了。他们耿家整天就琢磨着这点事,不是想把女儿嫁到我们家,就是想娶我们家的女儿,好似全天下只剩下我们这一家人。” “是放眼天下,林家是他们能够上的最好人家,”江嘉鱼笑的讽刺,“而前面几次的成功让他们尝到了巨大的甜头,所以哪怕失败过也不肯放弃这条捷径。这家人其实不足为惧,他们的算计从来都不高明,全凭能厚下脸皮携恩求报。可恩情早已经用完,不然外祖父能决定把二表姐嫁过去?没了恩情,她们什么都别想算计成功,反而有可能彻底惹恼外祖父自食恶果。” 耿家人蠢,林老头却不蠢,老头子精着呢。在报恩这条路上,他自己除了娶大耿氏受了点委屈之外,其他都是别人在受苦受难替他报恩。一旦耿家人威胁到他的利益或者他在乎的人,耿家哪次得了好。单看洛姨娘这一脉就知道,何曾吃过半点耿家人的亏。 现如今,林老头拿她当奇货,想着利用她联姻高门,自己代表他的利益,且不会让耿家人来祸害她。 不提林老头,无论是林伯远还是林予礼都不会允许,便是她自己又不是毫无自保之力,有古梅树和狸花猫在,想算计她,想得美。 林五娘歪了歪头:“听你这一说,耿家人倒是不足为惧。” “不必太当回事是真,但是也不能太大意了,有句老话这么说的乱拳打死老师傅。该小心还是得小心,免得阴沟里翻船。要是敢算计我们,正好抓他们个把柄,一波送走。”江嘉鱼挥了下手像是挥开晦气,“好玩的那么多,谁耐烦跟他们玩心眼。”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小耿氏咬牙切齿:“没教养的小贱人!” “闭嘴!”耿丘氏瞪小耿氏,“说话也不看看地方,你早晚要坏在这不把门的嘴上。” 小耿氏悻悻赔笑,岔开话题:“阿娘,润松呢?” 提及宝贝金孙,耿丘氏板着的脸瞬间冰雪消融,春天一样温暖:“那孩子累着了,这会儿还在车上睡着。” 小耿氏想也不想道:“那别叫醒他了,把马车赶进去,让他继续睡一会儿。可怜见的,这一路肯定吃了不少罪,祖母她们知道了没有不允的。” 耿家上上下下只剩下这么一棵独苗苗,可不就是宝贝凤凰蛋一样的存在。 耿丘氏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耿润松老神在在继续在马车里睡觉,而小耿氏母女则去了静心堂。 静心堂里只有老耿氏、大耿氏并房的林元娘林娘林七娘在,长房和五房一个人都没来。 “祝氏和四娘她们呢,不是让去通知了,怎么还没到,像什么样子!”深觉没脸的小耿氏气冲冲质问,她阿娘可还是这府里的舅太太,身为晚辈,她们岂能不来迎接。当初江嘉鱼进府,她还不是捏着鼻子去了。 耿丘氏十分大度地表示:“许是有事情绊住了,一家人本就不需要这么见外。” 大耿氏讥诮地撩起眼皮瞥一眼装模作样的耿丘氏,在场谁不知道她的德行,在这装什么相。不正是如此,长房和五房才会连面子情都懒得做。 老耿氏含糊地应和两声,纳闷:“不是说润松跟你一块来的?润松呢?” 耿丘氏笑着回:“这孩子一路累得狠了,这会儿还在车里睡觉,等他醒了再过来向您请安。” 老耿氏倒没什么反应,只说那让他睡着。大耿氏却是狠狠地皱了下眉,到别人家做客自己却躺在马车上睡觉不来向主家还是长辈请安问好,成何体统!耿丘氏这个没见识的蠢妇,这哪是在疼孩子,分明是在害孩子。 到底是娘家唯一的男丁,大耿氏无法坐视不理:“让长辈等他一个晚辈,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你们还想不想让他出仕做官了。” 耿丘氏笑容僵了僵:“在自己家里,外人哪会知道。” “就是,”有了耿丘氏,小耿氏胆子肥了,敢回嘴了,“咱们自己不说,外头人从哪里知道。” 大耿氏冷冷看小耿氏母女俩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言尽于此。” 耿丘氏瞧着大耿氏态度有些不对劲,她心里的算盘且得靠大耿氏帮忙,当下换了态度:“大姐教训的是,是我们想的短了,这就让人把润松叫来。” 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耿润松来了。一进门两只陷在肉堆里的小眼睛率先骨碌碌地往林元娘姐妹人身上转,发现她们颜色寻常,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才扭回脸向长辈问安。 林元娘黑了脸。 林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长得好看的代价是被眼前这个痴肥色胚盯上的话,她宁愿长得丑一点安全一点。 林七娘继续低垂着头看脚尖。 大耿氏眉头皱得能夹苍蝇,只见耿润松身量不高却胖,尤其鼓凸的腰腹恍若即将临盆的孕妇,兼之脸色蜡黄眼泡浮肿,明明才十九看起来却像是长浸酒色的中年人。 别说大耿氏皱眉,饶是小耿氏都傻了眼,这和耿丘氏信里描述的温润好学佳公子完全判若两人。 大耿氏闭了闭眼,她怎么会蠢到相信耿丘氏的话,居然以为耿丘氏能把耿润松养育成才,看看那群侄子侄女的德行不就知道了。大耿氏倏尔握紧了拳头,这个蠢妇,六年的时间,她竟然把好好一个孩子养成这副德行。 后继无人,而上面……大耿氏看向等耿润松这点时间里不知不觉靠在隐囊上睡过去的老耿氏,于一位年过八十的老人而言,这实不是个好兆头。 一旦失去姑母庇佑,娘家又没出息的后生支持,以临川侯的凉薄,不仅耿家要完,就是她这一脉也要完。所以她必须趁着姑母还健在,赶紧替郎铺好路,大耿氏阴沉沉扫一眼呆滞的小耿氏。 一行人轻手轻脚离开静心堂,换到大耿氏的墨韵院里,林元娘姐妹个已经被打发走,没了外人,耿丘氏直接问:“信里说的不明不白,为何侯爷突然想让润松娶二娘?”二娘生得丑陋性子又坏,耿丘氏这个亲外祖母都是一万个瞧不上。 耿润松大剌剌道:“我不要娶二娘!”他又不是没见过林二娘,就那副尊荣哪怕过了六年,也不可能女大十八变得多好看。 耿丘氏和小耿氏母女一时都尬在那里。 大耿氏心中对耿润松越发失望,连话都懒得再与他多说。之前还觉得二娘委屈了他,如今看还不知道谁委屈谁,倒也挺般配。 耿丘氏脸皮厚,端着笑脸打圆场:“二娘合该嫁入高门大户做贵人,嫁给润松委屈她了。 小耿氏一脸的赞同:“可不是,阿娘你可得想想办法。”她之前就不乐意这门亲事,这会儿只有更不乐意的份。耿润松瞧不上她家二娘,她还瞧不上耿润松当她女婿嘞。 “……”耿丘氏压下那点不痛快,轻描淡写道,“这好办的很,让润松赶紧定下别的亲事,不就成了。” 小耿氏两眼放光:“润松已经定亲了,是谁家姑娘?” 大耿氏望着眼露得色的耿丘氏,心头转过几个念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畔勾起一抹嘲讽弧度,又转瞬即逝。 耿丘氏咧嘴一笑:“方才在门口见了小郡君,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我瞧着与我们家润松般配的很。” 小耿氏一愣,继而狂喜,用力拍大腿:“可不是,正好她与林予礼退了婚。阿娘你是看着我们做什?” 大耿氏眸光轻轻一闪,淡淡道:“江嘉鱼英烈遗孤,圣上亲封的郡君,享朝廷俸,又生得那般国色天香。耿家不过布衣,润松身无所长,你们是觉得侯爷能同意,还是林伯远能同意?” 耿丘氏当然知道无论是临川侯还是林伯远都不会轻易同意,可当年对于娶小耿氏,林家不也是不同意,最后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耿丘氏理所当然道:“把生米煮成熟饭,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没了清白,她无人可嫁不就只能嫁润松。若是这样都不同意,我就好好和侯爷理论理论耿家对他的恩情。” “当年侯爷孤儿寡母险些被林氏族人作践死,要没阿翁张目,要没我耿家收留,他们母子早成了一堆白骨,焉能有如今封侯拜将的风光。”耿丘氏眉目之间一派厉色,“怎么,他林扬富贵发达了,就想忘恩负义,嫌弃我们耿家这门穷亲戚。他要是不同意,我就让全都城的人来评评理。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但凡他是个有良心的,合该自发自觉与我们耿家世为姻亲共享富贵!” 小耿氏重重点头,可不就是,要没耿家哪来的林家,可恨林家人丧了良心,一次又一次地欺辱她这个救命恩人之后,还得是阿娘来收拾他们。 耿润松也是一脸的理当如此,他从小就听着耿家对林家恩重如山的话长大,只觉得林家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大耿氏眼底闪过阴鸷,当年就是耿丘氏口口声声旧日恩情,还扬言要是不答应让小耿氏进门,她就让小耿氏吊死在林家大门前,小耿氏才能顺利进门。 “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我劝嫂子莫要胡来,不然惹恼了侯爷,后果不堪设想。” 耿丘氏冷冷一笑,最后那点犹豫都被激没了:“什么后果,林扬这厮还敢打杀了我不成,耿家对他恩重如山,他敢忘恩负义吗?他还想不想要名声,还想不想当大官了?我看是你怕我们和长房走得太近,就不站在你这边了吧。” 大耿氏猛地重拍桌面:“耿家是对林家有恩,可这些年报答的难道还不够,若非林家,你焉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我劝你适可而止。” 耿丘氏勃然大怒:“救命之恩,些许金银就想结清,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忘了自己姓什么!” 大耿氏义正言辞:“我既已嫁入林家,那便是林家人,倒是弟妹,你身为耿家妇,外姓人的婚事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姑嫂二人不欢而散,耿丘氏带着小耿氏耿润松愤然离开。 大耿氏面上怒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讥笑。她知道,耿丘氏和小耿氏这对蠢妇一定会动手,她求之不得。 这对蠢毒母女,竟然以为同样的招数用了一遍还能用第二遍。当年她们能成功,只因为那是她的郎。换做林伯远,林銮音宁可暗中结果了小耿氏都不会同意林伯远娶小耿氏。换做林伍英,侯爷也绝不会让他的宝贝儿子娶个不知廉耻的蠢妇。 大耿氏眼底凶光密不透风,若非耿丘氏拿陈氏之死威胁她,她又岂会松口让小耿氏这个蠢妇进门,更不会容小耿氏这个毒妇苟活至今,害得郎无后。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顺理成章铲除小耿氏这个祸害的机会。 就凭江嘉鱼那张脸,侯爷怎么舍得把她嫁到耿家。这对母女敢动手,侯爷就敢对她们动手。这一回可和她没关系,她从始至终都没同意她还翻了脸最后她还会大义灭亲,借侯爷的手除掉小耿氏。没了小耿氏,她就能给郎重新择一佳妇,郎就不会再浑浑噩噩度日,郎就能养下嫡子。 她会聘请名师好好培养孙儿,林伯远这样的废物都能生出林予礼这般优秀的儿子,她的郎比林伯远强了千百倍,自然也能生下更优秀的儿郎。她耿秀娥的孙子绝不会比陈氏洛氏的孙子差,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且看着,谁能笑到最后。 离开的耿丘氏恨恨对小耿氏道:“你姑母没良心,只顾着自己享福,全然不顾娘家人死活。” 小耿氏忙忙表孝顺:“阿娘放心,我可不是姑母,我知道自己姓耿,只有耿家起来了,我才能在林家抬起胸膛做人。” 耿丘氏满意点头,暗骂大耿氏活该过得憋屈,她又说起江嘉鱼:“她生得如此貌美,定能拢住润松的心,不叫他再去外面胡闹。” “祖母姑母放心,”耿润松满脸都是认真,“我成亲后定当头悬梁锥刺股奋发读书,为祖母挣来诰命,为姑母撑腰,看姑祖母她日后如何在你们面前摆侯夫人的架子。” 耿丘氏面色潮红,彷佛已经看到林家人再度对着耿家卑躬屈膝的一幕。四十多年前,本就是临川侯母子仰仗着耿家鼻息过日子,一如现在的耿家对林家。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回头要是再不肯好好读书,我再不会纵着你。” 耿润松满口子应下。 耿丘氏心里比蜜甜:“你天性聪慧,薛夫子都是赞不绝口,只你年轻贪玩,才没能定下心来读书,若是收了心用在正途上,才名绝不会在林予礼之下。” 那薛夫子吃着耿家的饭,知道耿家把耿润松这根独苗苗当成天上星宿投胎,自然是耿家人爱听什么就说什么,硬是把个五毒俱全的酒囊饭袋说成了天纵奇才。薛夫子敢说,耿家人就敢信。 小耿氏也信了,并且心驰神往,她做梦都想着娘家人发达,那样她就能扬眉吐气,拳打林伯远脚踢祝氏:“好好好,姑母等着你入朝做大官,光耀门楣。” 耿丘氏给小耿氏灌迷汤:“林郎是个没用的,给不了你体面,连个儿子都给不了你,你们母女将来还得靠润松。” 小耿氏动容,就想回报娘家:“阿娘怎么不带几个侄女来,林予礼事,不搏才是傻子。 沁梅院里,听着古梅树实况转播的江嘉鱼悠悠道:“老梅啊,我教你一个新词——想屁吃。” 古梅树:【什么意思?】 江嘉鱼:“不要做白日梦了。” 古梅树:【哈哈哈哈哈哈。】 江嘉鱼对耿家人这种受害者只能嫁给强|奸犯的逻辑实不能理解,明明这世道没这歪风邪气,偏耿家人就是胸有成竹。只能说林老头一次又一次牺牲别人替自己报恩,让耿家人误以为他就是这么重情重义予取予求一个人。 古梅树:【这种垃圾,让老猫毒死算了。】 江嘉鱼汗了一把,你们妖精都这样动不动就死死死吗? “不用不用,杀鸡焉用宰牛刀,我来我自己来,还用不着猫老大出马。” 得亏她是长在红旗下的奉公守法好公民,这要是个反社会分子穿来,在加上狸花猫这个大杀器,这一人一猫还不得成为法外狂徒。这么想想,突然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古梅树:【行吧,话说老猫呢,怎么还没回来,一天天的不着家,算什么朋友,还是得多找几个朋友陪老夫说说话。你别老在家待着,多出去走走嘛,没准又遇到新妖精了。】 江嘉鱼:“……想屁吃。” * 一声急促嘹亮的鹰唳惊空遏云,打破营地的安静。 “抓到了!”粗矿的欢喜声渐次响起,“小侯爷,逮着那只鹰了!” 当了诱饵的公孙煜兴高采烈奔过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鹰在渔网里挣扎,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一只鹰。双翼展开都赶上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长了,头背部羽毛呈现棕黑色,眉纹发白,腹部灰白相间,双翅布满黑褐色斑纹。 “这是苍鹰!好家伙,真够大的!”一个老兵啧啧称奇,“别是鹰王吧!” 一群兵凑过来围观苍鹰。 苍鹰:【啁~~~勒死鹰了,美人儿,快给老娘松松。】 “嘿,这鹰怎么不动了?”老兵惊奇顺着鹰的目光看向公孙煜,哈哈大笑,“小侯爷,它果然是喜欢上你了。” 周遭人哄堂大笑。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们这群大老粗。”公孙煜笑嘻嘻拿着细铁链子靠近,这只鹰跟他好一阵了,他在营地训练,它就停在旗杆上看着,他去山里野训,它也跟着,导致自己行踪暴露,早早被敌方发现输了比赛,当时他就起了抓回来训练成猎鹰的心思。 到时候他坐在马背上,手臂上站一只神气活现的猎鹰,没准就能立马迷倒他家小郡君。 公孙煜美滋滋地笑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傍晚的家宴,看在临川侯的面上,倒是府内所有人都悉数到场。便是白天还在禁足的林二娘,也被临川侯放出来,大概是在未来婆家面前给她留面子。 只耿润松很不给未来岳家留面子,见了江嘉鱼,他便直勾勾地盯着瞧,他自诩在外面厮混时见过不少美人,此时此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他祖母当真是一点都没骗他,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一想祖母的盘算,耿润松全身的骨头都酥了,简直是心荡神摇,恨不得赶紧到实行计划那一天,可以好好和美人亲近一番。 耿丘氏暗暗拉了耿润松好几次,想让他收敛点,可耿润松整一个魂不附体的状态,完全难以自持。 被这样的眼神瞧着,江嘉鱼的感觉就像是脚背上趴着一只鼻涕虫,恶心得够呛。 古梅树告诉过她一段关于耿润松往事,六年前,才十三岁的耿润松强|暴了林家一个婢女,耿家那几个女人联手起来把事情盖住了不说,还同意耿润松把那个婢女带回家。耿家人就是一群渣渣,一个比一个不做人。 跟这种面目可憎的强|奸犯,她连架都不想吵,感觉再多看一眼就要吐了。江嘉鱼瞬间化身病西施,捂着胸口开始咳,准备病退,回去就让猫老大弄点毒花毒草啥的回敬回敬。 大耿氏狠狠皱眉头,真怕他们蠢到都没机会实施他们的蠢计划就被赶了出去,当即出声:“快开席了,还不入座。” “坐个屁!”林伯远啪一下子把茶杯重重砸在耿润松脚边,“你是来做客的还是来耍流氓的!” 耿润松悚然一惊,脸色发白,慌乱去看耿丘氏。 耿丘氏自然要护宝贝孙子,四两拨千斤道:“世子何必跟个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们乡下小地方来的,没见过郡君这样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这才会看呆了眼。早前老身见着小郡君,也着实看直了眼,万万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标致的小姑娘。” 林伯远站起来冷冷道:“少在这儿耍嘴皮子,你们爱在你们的乡下小地方耍流氓只管耍去,这里是林家,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管好你孙子,下次再让我撞上他放肆,就不是砸地面,我会朝他那双管不住的眼招子砸过去。” 江嘉鱼咳嗽都忘记装下去,只两眼放光看着林伯远,这位大舅父当真是护短狂魔,从没形象包袱,该怼人从不嘴软。 耿丘氏的脸青了白白了青,屋内其他姓耿的女人脸色不遑多让。 “淼淼,四娘,十一娘,十三娘。”林伯远招呼人,只觉得再多留一会儿,耿润松都会污了女孩们的眼,“都跟我走,不吃了,恶心的吃不下。” 江嘉鱼和林四娘三姐妹立刻站起来,跟着林伯远大摇大摆离开。 林五娘羡慕地看了一眼,拿眼瞧父母,用力眨眨眼,彷佛在问我能不能走啊? 林伍英和祝氏:“……”他们又没个借口发作,怎么走,原来女儿不够好看还有这坏处。 小耿氏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饶是耿丘氏再厚的脸皮,这会儿都臊红了脸,在肚里把林伯远骂了个底朝天,早知今日,当年就该豁出去直接要了他们姐弟两个的狗命,也就没后来那些糟心事。 临川侯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徐徐道:“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会儿把润松和二娘的亲事定下。” 耿丘氏扭脸看向临川侯,只见他神色平静不辨喜怒,没来由的耿丘氏心头一突,竟有种他猜到自己想做什么的错觉。怎么可能,耿丘氏立刻否决,她都什么还没开始准备。 临川侯语气淡淡:“庚帖你总带来了吧。” 本在看戏的林二娘不妨火烧到自己身上,跳起来反对:“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这个死胖子!” 林五娘竭力忍笑,二娘不愧是二娘,一如既往的二。 耿润松在家可比林二娘还受宠,岂是个骂不还口之辈,当下不甘示弱地骂回去:“你当我愿意娶你这个丑八怪,我要娶——” “润松!”耿丘氏厉声打断耿润松。 耿润松心头一凛,差点就把娶江嘉鱼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林予礼轻轻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打量耿家人。 临川侯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语气依然淡漠:“不想娶,那就回老家去吧,以后也别来了,林家庙小容不下大佛。” 耿丘氏拉住耿润松使了好几个眼色安抚住他,赔着笑脸道:“庚帖带来了带来了,我这就去取,孩子玩笑话,侯爷别当真,润松这孩子打小就爱和二娘斗嘴,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被赶了出去,那还怎么实行他们的计划,不过是换个庚帖而已。只要让她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能闹得人尽皆知,就有把握逼着临川侯就范。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林二娘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踢翻案几,夺门而出。 “二娘!二娘!”小耿氏焦急跺脚,这傻孩子,只能先委屈她这一阵了。她娘说了,二娘性子冲动口无遮拦,所以不能让她知道他们的计划免得坏了大事。 两边就这么匆匆地换了庚帖,算是初步定下了婚约。 气到七窍生烟的林二娘砸了整间屋子,恨不得杀了耿润松才解恨,次日去找小耿氏闹时,得知耿润松水土不服半夜拉肚子拉到整个人都虚脱了,怒火稍减,恨恨道:“怎么不拉死他算了。” 刚进门的耿丘氏听到这句话,一张脸霎时黑了下来,盯着林二娘的眼神都变得阴鸷。耿丘氏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耿润松就是她的命根她的逆鳞。 林二娘如被毒蛇盯住,当场后背发凉冒出冷汗,惊慌失措地躲到小耿氏身后:“阿娘!” 小耿氏也被吓住了,磕磕巴巴解释:“阿娘,您别往心里去,二娘有口无心,她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心里没那个意思,二娘你说是不是,快向你外祖母道歉。” 心惊肉跳的林二娘拽着小耿氏的衣服不敢冒头,抖着声道:“外祖母,我没那个意思,我,我,再也不敢了。” 耿丘氏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外祖母知道,二娘你出去下,我有话和你阿娘说。”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掐死这个敢咒她宝贝孙子的畜生。 林二娘如蒙大赦,绕着耿丘氏逃命一样跑出去。 “阿娘。”小耿氏硬着头皮迎上去,“您怎么过来了,润松好点没?” 耿丘氏就是为了耿润松来,想让小耿氏再请个好点郎中,她满脸心疼恨不得以身相替:“之前那郎中开的药吃了没用,还在腹泻,刚刚都便血了。他要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耿润松足足拉了五天五夜,换了七八个郎中才算止住一泻千里的症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着,看着足足老了十岁。 对此惊人的成果,江嘉鱼对狸花猫的崇拜更上一层楼,那‘泻药’十分简单,狸花猫之前从山里抓回来的一条教学虫,她一直保留着,耿润松有幸成为她第一个试药人。 江嘉鱼由衷赞叹:“你可真是我的宝藏猫猫。” 狸花猫舔着秃了一块的后腿:【喵~~~有空拍马屁你没空给我找生毛发的药?】 江嘉鱼:“噗~”再宝藏的猫猫,翻船后照样要被家暴。 最后,江嘉鱼成功从崔善月那里讨到一盒药效奇佳的生发膏,百年世家也是个宝藏来着。 有了耿润松这个成功案例在,江嘉鱼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学习,甚至连奇形怪状虫子都不怕了,那还是丑陋的虫子吗?不,那是神奇的宝贝。 大晚上的,江嘉鱼带着人去挖宝贝,谁让昆虫多喜欢晚上出没。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名正言顺,她专门从林伯远那里要了一只斗鸡回来。 贺嬷嬷她们在见惯了江嘉鱼和狸花猫一唱一和之后,对她亲自抓虫子喂鸡这种行为除了最开始嘴角抽搐两下之外,只能表示,我们小郡君就是这样天真可爱呢。 狸花猫现场教学:【喵~~~记住这个土的形状,一般而言下面肯定有它们的窝。挖吧,自己挖,这点力气都没有,遇上紧急情况,你准备看着宝贝就在眼前却没力气挖出来。】 他讲的好有道理,于是即便怀疑狸花猫更想捉弄自己的江嘉鱼只能对桔梗她们表示:“我自己来挖,这样才好玩。” 在桔梗等人好笑又好气的目光下,江嘉鱼认命拿起小花锄吭哧吭哧挖土。 * 幽暗的桥底下,身体刚好一点就忍不住出去鬼混的耿润松满身的酒气,他痴痴望着眼前的少女。 那是一张极其秾丽的脸,造物主在描绘她时该是每一笔每一画都精致细腻浓墨重彩。 “美人儿,我在做梦了,还是我喝醉了。”耿润松如坠梦镜,情不自禁伸出手。 少女慢悠悠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侧脸轻笑眼角微挑,天真与妖媚浑然天成,勾魂摄魄。 耿润松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烧得他嗓子眼发干,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急促地呼吸着,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还有淡淡的花香,整个身子越来越软。 “美人儿,你是花妖吗?”耿润松目眩神迷,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咚一声,他扑了空摔在地上,扭了两下却再没能爬起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一片乌云慢慢遮住月亮,桥底下暗了下去。待乌云散去,秾华如妖的少女不见了,躺在地上的耿润松也不见了。 一路挖到湖边的江嘉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疏散筋骨,不期然发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乎飘来一团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个人。 江嘉鱼:“人……人……水上漂着个人!快救人啊!!!” 狸花猫:【喵~~~死了,没救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经历过观景楼血战的江嘉鱼现在也是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一具水中浮尸不足以吓到她。短暂的惊愕过后,她让桔梗几个把人捞上来再说,万一还能抢救一下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站在岸边捞人的桔梗扬声:“郡君,是耿家公子。” 江嘉鱼意外地扬了扬眉,竟然是他,这是老天开眼收了这强|奸犯?抢救一下的念头瞬间不翼而飞,救了这种色中饿鬼,还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无辜女孩惨遭毒手。她可不觉得林二娘能管住耿润松,林二娘十有八九会像她亲娘小耿氏一样,把怒火撒向比她更弱势的姬妾庶出身上。 好奇走过去,江嘉鱼闻到了一股酒味,上下打量耿润松,乍看过去并无伤口,莫不是酒后失足落水? 同样好奇的狸花猫动了动鼻头,在酒香之外,他还闻到一股极浅的花香,似曾相识,具体却想不起来。 “去和外祖父还有大表哥说一声,”江嘉鱼沉吟了下,“耿舅婆那里暂且先不通知。”耿润松怎么死的具体不得而知,万一不是意外而是宅斗什么的,谁知道老年丧独孙的耿丘氏会是个什么反应,所以还是先让林老头过来再说其他。 望了望头顶明月,江嘉鱼寻思,自己这算个事故体质吗?人在家中坐,都能遇上事。 不一会儿,临川侯和林予礼前后脚赶到。 见江嘉鱼神情自若没有受到惊吓的迹象,林予礼略略放心。 临川侯带来的幕僚模样的文士上前仔细检查耿润松的尸体,片刻后回禀:“禀侯爷,耿公子是溺亡,暂且没有发现可疑的外伤。身体尚未形成尸僵,溺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侯爷,我先带人顺着水流沿途往上查探一番,许还能找到线索。” 临川侯点了点头:“去吧。” 那文士带着两个人离开。 临川侯看向江嘉鱼,又看了看地上那花锄和装了一堆虫子的木桶:“你这是作何?” 江嘉鱼:“挖虫子。” 临川侯:“……挖虫子?” 江嘉鱼干笑:“我养了只斗鸡。” 临川侯皱眉:“别跟你大舅父学。”好好的姑娘家挖虫子养斗鸡成何体统。突然想起她母亲,那更不是个讲体统的,竟然胆大包天扮做男子去太学读书。临川侯看了看低眉顺眼呈乖巧状的江嘉鱼,也就是看起来乖巧而已。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一如当年的林銮音。 林予礼打圆场:“表妹近来下了苦工读书,闲暇时放松放松也好,不过这种粗活下次还是交给下人为好。” 江嘉鱼乖巧点头。 临川侯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江嘉鱼福了一福,便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润松!”凄厉的嚎叫由远及近。 耿丘氏披头散发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看见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耿润松,只觉得五雷轰顶,双眼瞪得极大,眼底暴发出惊人的恐惧,几乎撕裂眼角。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扑在耿润松身上,手忙脚乱抱起他的头,撕心裂肺地呼喊:“润松,你起来啊,你起来!松儿,你快睁开眼看看祖母,你别吓祖母,郎中,快请郎中来,快一点儿,我的松儿还有救。” 耿丘氏绝望又无助地哭喊着,那声音浑不似人,犹如一只失去幼崽的母兽,饶是心冷如临川侯,都生出一丝不忍:“已经着人看过,咽气多时,郎中也回天乏术,你节哀。” 耿丘氏如坠冰窖,四肢百骸彷佛都被冻住,带来无法承受的剧痛,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滚出嗬嗬痰声,像是有巨大的痛苦哽在那里。 陪同而来的大耿氏闭了闭眼,居然真的死了,耿润松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死了。他死了,她还怎么利用他铲除小耿氏这个毒妇! 心痛如绞的小耿氏眼底忽然亮起精光,催促江嘉鱼:“你还愣在那里干嘛,你快救啊,你既然能把溺水的元娘救回来,那就能救润松,你还不快点!” 江嘉鱼:“……???”这会儿倒是记得她救了林元娘,平时还真没从小耿氏身上感觉到一丝感激之情。 从小耿氏口中听过林元娘那桩事的耿丘氏脸上迸发出强烈的希望,朝江嘉鱼怒喝:“你过来,你给我过来!快救救我的松儿,你快救他!” 望着耿润松那副尊荣,江嘉鱼不进反退了一步,她承认她冷血,她真的不想救。况且都这么久了,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也无济于事。 林予礼冷下脸,走到江嘉鱼面前挡住耿丘氏噬人阴鸷的视线:“当初长姐能救回来那是因为刚溺水,然耿家表弟都过去这么久了,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舅婆莫要强人所难。” “你们不试试看怎么就知道不能救!”耿丘氏声嘶力竭。 林予礼:“男女授受不亲。桔梗,送你家郡君回去歇息。” “不许走!”耿丘氏站起来,奔向江嘉鱼,似乎想把她硬拽过来。桔梗几个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靠近,上前拦住,被架住的耿丘氏双手乱舞双腿乱蹬,尖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救松儿,是不是你杀了他?要不是你杀了他,你早救他了,肯定是你,是你杀了他!” 耿家一行人能这么快赶来是大耿氏的人无意中撞见桔梗她们捞耿润松那一幕,大耿氏闻讯之后便通知了耿丘氏和小耿氏,是以她们都知道江嘉鱼是第一个发现耿润松尸体的人。 耿丘氏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孙子喝了酒回来,酒壮人胆,他便对江嘉鱼动手动脚,然后被推进水里淹死了。那可是林銮音的女儿,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你杀了松儿,是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耿丘氏整张脸都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起,用一种扒皮抽骨的目光怒视江嘉鱼。 被甩了好大一口锅的江嘉鱼:“……”我真应该叫江池鱼,真的。 “你用脑子想想好不好,要是我杀的,我捞他起来干嘛,明摆着不沾手才最安全。” 剧烈挣扎的耿丘氏愣了愣。 小耿氏想也不想道:“你不就是想贼喊捉贼。” 江嘉鱼:“你自己蠢,不要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会蠢到自作聪明,好吗?” 小耿氏气了个倒仰,怒指江嘉鱼:“不是你杀的,那还能是谁,你倒是说啊。你说不出来就是你杀的,你不肯救润松,就是你害死了他。” “他被捞上来时我检查过已经彻底没救,难道你比我还懂,非我不愿而是我不能,”江嘉鱼脸不红心不虚,“至于是谁杀的,你怎么就肯定是谋杀而不是意外,他明显喝了酒,也有可能是失足落水。如果你一定要让我说个嫌疑人,我之前倒是偶然听见二表姐向丫鬟抱怨耿家表哥为什么不死了,这样她就不用嫁过去。” 小耿氏勃然色变,忍不住心里发虚,不会真的是那个死丫头冲动干的吧。 亲耳听到过林二娘咒耿润松的耿丘氏倏尔扭头,阴森森盯着小耿氏,布满血丝的眼底浮起几分疯狂之态:“是不是二娘,是不是?是她,是她害了松儿!” 小耿氏方寸大乱,心慌意乱地解释:“阿娘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二娘怎么可能杀松儿。” 耿丘氏好歹是亲娘,眼见小耿氏心虚气短,仇恨明显转移了。 江嘉鱼朝桔梗打了颜色,桔梗几个心领神会松了松手。失去桎梏的耿丘氏便如脱了缰的疯狗扑向小耿氏,揪住小耿氏的头发又抽又挠,小耿氏痛苦哀嚎:“阿娘,阿娘……” 耿丘氏满腔愤怒绝望对着亲生女儿也毫不手软,小耿氏是个混不吝的面对亲娘也可能一直打不还手。最后的结果就是耿丘氏和小耿氏母女俩扭打成一团,抓挠掐咬无所不用其极,还伴随着连篇脏话。 江嘉鱼撩了下眼皮,想把姐当软柿子捏,姐先捏了你。 这番变故实属出人意料,把在场其他人都看得一愣一愣。临川侯扫一眼祸水东引后悠悠看戏的江嘉鱼,心情一言难尽地捏了捏眉心:“拉开,送舅太太回去歇着。”耿丘氏疯了一样,还是让她先冷静冷静再说。 耿丘氏强行被几个粗壮婆子架走,挣扎几回发现无济于事之后,她突然停止了乱踢乱蹬,而是颓然地任由婆子们架着远去。她那青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详的死灰色,布满老年斑的手不断痉挛。 孙儿死了,死在了林家,肯定是林家人害死了他。 凶手是谁? 林二娘有嫌疑,她随了小耿氏,又蠢又毒,蠢到什么样的毒计都敢使,脾气上来根本就不管不顾。也许就是林二娘为了不嫁给孙儿,所以杀了他。 临川侯有嫌疑,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打算在林予礼的及冠礼上设计江嘉鱼,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耿润松。林伯远和林予礼同样有理由这样做。 大耿氏也有嫌疑,她不愿意帮她们设计江嘉鱼不说竟然还阻止她们,没准她就是不想让她们动手怕她们和长房走近,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孙儿。 他们都有嫌疑,他们都可能是害死孙儿的凶手,所以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 她的松儿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她要让林家身败名裂鸡犬不宁!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耿润松的小厮九月在树林里被找到,人醉得一塌糊涂,被凉水泼醒后,只知道喝了花酒,醉醺醺地回来,之后的事情便一问三不知。 大耿氏向耿丘氏转述临川侯的幕僚查探到的结果:“一路顺着水流往上找,在桥底下的岸边找到些痕迹,润松应该就是在那里失足落的水。” 耿丘氏凄然冷笑:“失足,好一个失足,润松好端端怎么会去桥底下,你们拿我当傻子哄吗?” 大耿氏叹息:“他醉得人事不省,一个醉汉什么事干不出来。” “是不是你干的!”耿丘氏突然欺近大耿氏,毒蛇一样盯着她,眼底戾气翻涌,“你恨我那个蠢女儿误了你儿子,你恨我拿陈氏之死威胁了你二十年,结果陈氏的秘密算不得秘密了,你不怕我了,你就杀了润松报复我!” 大耿氏冷冷道:“我恨你不假,但润松的死与我无关,再如何他都是耿家唯一的血脉。” “唯一……血脉,”耿丘氏痛到痉挛,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打颤,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垂死挣扎的痛苦,“我的血脉断了,耿家绝后了!”一股血流随之涌出,喷溅到大耿氏脸上,染红了耿丘氏胸前的衣裳,她的身体瞬间往后倒。 看着被下人团团围住的耿丘氏,大耿氏面无表情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嘴角浮起一抹痛快的弧度。她唯一的孙儿小二郎,多么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孩子,都七岁了,却被小耿氏那个毒妇活活害死。她耿丘氏死了个废物一样的耿润松都痛成这样,岂知她当年又有多痛,她痛到恨不得将小耿氏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耿丘氏拿陈氏之死威胁她,逼得她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报应啊,今日恶果就是耿丘氏当年种种的报应。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并不曾因为死了一个耿润松就有何不同。起床的江嘉鱼一边吃早膳一边问贺嬷嬷过了一夜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古梅树又入定了,狸花猫不屑听这样的八卦,于是江嘉鱼就成了睁眼瞎。 贺嬷嬷道:“耿公子的小厮九月半夜里被找到了,醉倒在树林里,他知道多少,老奴就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跑来一个婢女,略带焦色:“郡君,大理寺来人了,请各院主子去前厅配合调查表公子溺亡一案。” 江嘉鱼惊讶:“谁报的官?”理论上而言报官才是正常操作,可古代是个人治社会而不是法治社会,人们更喜欢用家法宗法私下处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报官,穷人家怕丢财,富人家怕丢脸。 耿丘氏报的官,人人都以为她吐血昏迷人事不省了,其实她半夜就醒了,然后在耿家奴婢的掩护下,一大早扮成粗使婆子悄悄溜了出去。 出去后,耿丘氏直奔大理寺,敲响鸣冤鼓,在众目睽睽之下举着用血写成的状纸痛哭流涕控诉林家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在耿丘氏话里,林家为博一个重情重义的美名主动让林二娘下嫁耿润松,却暗中溺死耿润松制造成失足意外,好名正言顺取消婚事。提到耿润松,耿丘氏几度哽咽不能言,声声泣血,令人落泪。 哭诉完林家谋害耿润松,耿丘氏开始揭林家的老底,把临川侯不欲为外人知的那些丑闻抖了个干干净净。 第一桩就是临川侯的糟糠之妻陈氏被大耿氏害死,临川侯和林老夫人都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围观民众顿时哗然,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耿丘氏在锥心之痛中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快意,她是没有证据,可会有人信的,起码林伯远就会信。林伯远岂会放过大耿氏,他虽然是个废物,可他养了个好儿子,大耿氏完蛋了。还有临川侯和林老夫人,就算林伯远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隔着陈氏一条人命,父子祖孙如仇寇,林家就是个笑话。可惜林銮音死的太早,不然更精彩。 第二桩就是小耿氏如何害死姬妾姨娘庶子庶女,耿丘氏这个当娘的当然一清二楚,她如数家珍一般托盘而出。外头虽有风闻可哪有耿丘氏这个亲娘亲口说来得震撼人心,小耿氏母女三人都将名声尽丧不说,小耿氏还将接受迟来的惩罚。 林家人害死了润松,她就要林家身败名裂鸡犬不宁。 耿丘氏哭倒在地,并不觉得多少快意。她恨,恨自己势单力薄只能还以这样隔靴搔痒的报复,她更想亲手血洗林家满门,让林家也断子绝孙。 耿丘氏这一手无差别报复,着实把府里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都没想到她这么疯。 鼻青眼肿的小耿氏气急败坏:“她疯了,她胡说八道,才没有的事情,你们不要听她乱说!”她不敢置信又伤心欲绝地瞪着耿丘氏,“润松又不是二娘杀的,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我可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害我!” 耿丘氏目光阴沉沉,孙子都没了,她还要什么女儿。目光一转,落到瘫坐在椅子里的大耿氏身上,耿丘氏森然勾起嘴角,她痛十分,就要这些人痛上七分,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不欲生,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高高挂起。 大耿氏遍体生寒,被临川侯知道是她害了陈氏不要紧,可林伯远知道了,他绝不会放过自己。而被耿丘氏这么一闹,临川侯绝不会护着她,他正可以名正言顺地解决掉自己。 这一刻,大耿氏只觉得荒谬,她想借临川侯的手除掉小耿氏,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临川侯会除掉小耿氏,可她自己也会被一起除掉。 怎么会这样? “你这个蠢妇!”大耿氏痛恨瞪视耿丘氏,“你以为你报复的是林家吗,你是在报复我和你女儿还有耿家,被你这一闹,林家耿家势必恩断义绝,你让耿家其他人怎么办?” 耿丘氏脸上有一种沁人心骨的冷漠:“松儿都没了,她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姗姗来迟的江嘉鱼进门听到这一句,一阵厌恶,合着只有你宝贝孙子是人,女儿孙女都不是人。 一身绯色官袍的谢泽转过身,盈盈浅笑着向江嘉鱼拱了拱手:“江郡君。” 江嘉鱼意外了下才还礼:“谢少卿。” 崔劭那大理寺少卿之位由谢泽接手,只能说顶级世家门阀就是牛,一出仕就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搁现代便是大学一毕业就去最高法院当副院长,人家的起点就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 “你们认识!你们怎么会认识?”林二娘失声质问。崔劭走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然耿润松这个死胖子死了,但是万一祖父再胡乱给她定亲怎么办?直到见了红衣雪肤风采不逊于崔劭的谢泽,林二娘瞬间沦陷,哪来还记得曾经的崔少卿,心里眼里只剩下现在的谢少卿。 林二娘脸上的嫉恨明若灯火,江嘉鱼无语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二娘也是很强大的存在。 谢泽没理会林二娘,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只觉得细看都是一种残忍,他眼望着江嘉鱼:“今日谢某主要是为耿润松一案而来,据苦主耿丘氏所言,是江郡君第一个发现被害人?” 江嘉鱼严谨表示:“是我和我的四名婢女,人我都带来了。” 谢泽含笑点头:“如此甚好,还请江郡君前面领路,带谢某前去现场一看。” “可!”江嘉鱼接着道,“只我年幼,还请谢少卿允一长辈陪同。” “请便。”谢泽不觉好笑,小姑娘还挺有戒心。 江嘉鱼看向祝氏,林伯远夜不归宿,谁也不知道跑哪儿撒野去了。林予礼还没赶回来,祝氏是她在场唯一信任的长辈。 祝氏安抚地拍了拍林五娘的手背,走向江嘉鱼。 一行人便离开大厅,前往湖边。 谢泽不疾不徐走在江嘉鱼身侧,微偏过脸看过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辉,似水含情的桃花眼目光专注,唇边笑意温和柔软:“江郡君可否仔细说说昨夜发现被害人的经过?” 江嘉鱼:“昨夜大概是酉时三刻我带着婢女出门挖虫子。” “挖虫子?”谢泽有点怀疑自己耳朵。 江嘉鱼平静点头:“我养了一只斗鸡。” 谢泽眼底渐渐泛出沉重,喜欢斗鸡不是问题,喜欢亲自挖虫子有点问题,小姑娘居然不怕虫子,胆子那么大,谢泽心情越发沉重。 落在祝氏眼里,还以为谢泽不相信江嘉鱼出现在湖边的理由,进而怀疑江嘉鱼,她连忙描补:“那并非淼淼第一天去挖虫子,已有四五天了,府里知道的人不少。” 谢泽留意到的却是小名,淼淼?渺渺?邈邈?哪一个? 谢泽颔首,嘴角抿起一丝微笑:“然后呢?” 江嘉鱼:“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吧,挖到了湖边,我无意中发现水上漂着个人,便吩咐婢女救人,救上来一看人早已经死了。” 谢泽声音温和:“据苦主耿丘氏言,江郡君曾经把溺水窒息的表姐从鬼门关上救回来,却没救被害人,她以此怀疑你就是凶手。” 耿丘氏在大理寺把林家人能咬的都咬了一遍,意在把事情闹大。过了一整夜,她已经对找到真凶不抱希望,有多少证据都早被林家人毁得一干二净。何况就算有证据,官官相护,那些官老爷还能为了她一个平头百姓对付侯府不成,她要的是掀起舆论。林家自诩是上等人,要脸面要名声,她就把他们的脸皮名声砸地上。 江嘉鱼心不慌:“把人救上来之后我检查过,已经回天乏术,所以不是我故意不救而是无能为力,之前能救回大表姐那是侥天之幸,非我神乎其技,耿舅婆太看得起我了。不过她痛失爱孙心神大悲,有此误会也能理解。” 谢泽凝视江嘉鱼,浅然一笑:“原来如此,那之后呢?” 祝氏眉不着痕迹地打量谢泽,他是世家子中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可他这态度是不是近人的有点过了?不像来查案倒像是来……找淼淼聊天?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临川侯闻讯赶来时,江嘉鱼正在回答为何没第一时间通知耿丘氏这个至亲而是先通知临川侯,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怕是宅斗牵扯到她在乎的人,所以让林老头有机会善后。她说的是:“怕舅婆一时受不住打击伤到身体,便想先告诉长辈,再由长辈委婉告诉舅婆。结果,舅婆还是很快就知道,当天晚上还吐了血,可见心神大伤。” 谢泽喟然而叹:“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大悲莫过于此。”抬眸看见大步而来的临川侯,他笑着提醒,“林侯来了。” 待临川侯走近后,谢泽率先见礼:“晚辈见过林侯爷。” “有劳谢少卿跑这一趟,”临川侯羞惭满面,“说来都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羞煞人也。” 谢泽态度谦卑:“晚辈职责所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侯莫要太伤神。” 临川侯长叹一声,看了一眼江嘉鱼和祝氏,目露询问:“谢少卿这是?” 谢泽道:“江郡君最先发现死者,遂晚辈想了解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也好早日查清此案,免得外界议论纷纷。” 临川侯点点头,对江嘉鱼道,“无需顾及,把你知道的不分巨细都一五一十告诉谢少卿,谢少卿自会判断是否有用。” 江嘉鱼应是。 谢泽笑如春风一般和煦,继续问江嘉鱼:“当晚郡君可有见过可疑之人或者听见可疑的动静?” 江嘉鱼摇了摇头:“未曾。” 谢泽:“若是稍后想起任何可疑之处,还请郡君立刻告知谢某。” 江嘉鱼颔首说好。 谢泽轻轻一笑,转向临川侯:“听闻侯爷已经找到死者落水之地,可否带晚辈一勘?” “自然,”临川侯朝前一指,“就在前面的桥下,请。” 临川侯领着谢泽过去,江嘉鱼停在原地没动,祝氏迟疑了下,也没动。 走出两步的谢泽回眸:“郡君不妨也过去看看,没准能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临川侯眉梢微微一挑,视线在谢泽和江嘉鱼之间打了个转,开口:“既然谢少卿说了,淼淼便一起去看看。” 江嘉鱼再应好,瞟了瞟面带微笑的谢泽,话说这家伙脸上的笑似乎就没下去过,笑得像……狐狸精。 不一会儿,江嘉鱼等人到了桥洞下,只见地上脚步凌乱还有些将干未干的水迹。 谢泽面上春风化雨一般的笑容渐渐消失,嘴角依旧微微上扬着,眼中却了无笑意:“怕是圣臣皋陶在世,也勘察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了。” 江嘉鱼心神一动,皋陶和尧、舜、禹并称上古四圣,创建司法体系,后人称圣臣。谢泽那言下之意? 望着彻底被破坏的案发现场,江嘉鱼抿了抿唇,只怕耿润松之死真不是单纯的意外。不管是谁杀了耿润松,对林家而言都是一桩丑闻,所以林老头故意毁掉了所有线索,这的确是老头子干得出来的事,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真凶是谁。 临川侯歉然:“昨日黑灯瞎火,手下人笨手笨脚,给谢少卿添麻烦了,是老夫之过。” “他们毕竟非衙门中人,不懂保护现场倒也情有可原,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谢泽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温和。 这现场显然是没了勘察的意义,谢泽停留片刻又回到大厅,依次单独向林家众人问话,府中奴婢也被衙差都问了一遍。纷纷扰扰一直到下午申时,谢泽才带着耿润松的尸体离开,随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耿丘氏。 白鹤惊奇望着谢泽。 谢泽没好气:“有话就说。” 白鹤惊叹:“原来公子您真是去查案的,小的还以为您只是去勾引江郡君。” 谢泽不满:“这怎么能叫勾引,男未婚女未嫁,公子我只是向她展示下我的魅力。”他深刻反省前面四桩失败的婚事,总结出教训,只怪他和姑娘们接触太少,以至于姑娘们不知他魅力,才会被野男人勾走。这不是姑娘们的错,这是他的错。 白鹤匪夷所思:“通过把江郡君的亲人绳之於法来展示您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公正不阿的魅力?” 谢泽反问:“不然呢,让她以为我是个蠢物,那样明显的猫腻都看不出来。” 好吧,白鹤被说服了,又问:“那您这样认真查案就不怕牵连到江郡君在乎之人,得罪了她。” 谢泽叹气:“那就是天意,要让我们历经波折才能修成正果。” 白鹤:“您还真认准江郡君了?” 谢泽:“卦象显示我与她乃天作之合。” 白鹤:“之前几位姑娘,哪个卦象不显示天作之合?” 谢泽:“之前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卜错,这一回绝对错不了!” 白鹤:“算李姑娘那一卦迄今还不足三个月。” 谢泽:“这三个月我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白鹤被噎住了,行吧,就再让老天爷耍一次吧,反正公子不撞南墙绝不回头,劝了也是白劝。 白鹤转移话题:“那您查出线索没?” 谢泽遗憾:“过了整整一晚上,临川侯那老狐狸早把线索抹得干干净净。” 白鹤怀疑:“难道是临川侯杀的人?” “应该不是,若是临川侯,他会选在外面动手,不会引火烧身。”谢泽哼笑一声,“你当江郡君为何一出事就通知临川侯,而不是耿家人。盖因她猜测若是谋杀,左右都是林家人干的,发生在内宅,大概率是女眷所为,才先通知临川侯,让他赶紧善后。” 谢泽若有所思:“她还通知了林予礼,可见她极为信任这个表哥,那他们的婚约就并非因为龃龉而解除,难不成真是八字不合?” 白鹤泼冷水:“公子就没想过,人有可能就是江郡君杀的。调查显示那耿润松是个酒色之徒,当日正喝了酒,也有可能就是他色胆包天冒犯江郡君,被误杀或者索性就是谋杀。” “所以我一来就找江郡君谈话啊,”谢泽鄙夷,“你真当我是在没话找话和她聊天,我在用五听之法观察她。” 所谓五听乃审判之手段,指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通过察言观色辨真伪。 谢泽下结论:“她气定神闲目光清正,毫无心虚气短之态。九成可能不是凶手,还有一成可能就是她城府深不可测骗过了我的眼睛,我倾向于前者。” 白鹤:“……公子您也是有点可怕的,一面认定是天作之合,一面又拿人家当犯人观察。” 谢泽轻轻一叹:“职责所在罢了,只终究还是失职了。线索被毁,林家人问了一遍都没发现可疑之人。再查下去,林家为了息事宁人,马上就会有一个无辜婢女被畏罪自杀。”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谢家,其实大概也是这么个处理办法。大家族啊,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秉承的原则是家丑不可外扬。一切都喜欢用家法处置而非国法,就像临川侯继夫人谋杀原配夫人,嫡妻虐杀姬妾庶出,虽被耿丘氏捅了出来,可她无凭无据也非苦主。 临川侯身为丈夫倒是苦主,可他岂会告继妻,让家族沦为笑柄。 林伯远身为儿子也是苦主,可告祖父母、父母者,按律绞。 陈家人身为娘家也是苦主,可陈家依附临川侯,岂敢告。 那位嫡妻案也是类似情况,苦主不告,官府便不好追究。 官府不追究,林伯远想追究,他直到傍晚才知道耿丘氏大理寺喊冤,抖出大耿氏收买稳婆谋杀生母陈氏的秘密,林伯远掉头就冲了回来,进门怒喝:“耿秀娥在哪儿,那个毒妇在哪儿!” 大耿氏连同小耿氏都躲在林老夫人的养心堂里。 林叔政比林伯远还早回来,一回来就闹着要休妻,他也不是第一回闹休妻了,可每次都被镇压了下去。这回觉得既然已经跟耿家彻底撕破脸翻,且外头已经人尽皆知小耿氏的恶毒,此时不休妻更待何时。 林叔政跪在林老夫人和临川侯面前声泪俱下:“祖母父亲,她杀了一个又一个,有她在一日,我就休想再养下孩儿,你们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绝后吗?就算我们欠了耿家两条命,可这些年他们害死的林家人岂止两个,四个都有了,够了,尽够了。您二老就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跟她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林老夫人没了主意,一面心疼孙子,一面又心疼小耿氏母女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能无措望着临川侯,“大郎,你倒是说话啊。” 小耿氏和林二娘又哭又闹,林元娘麻木又悲哀的跪在地上,善恶终有报,谁也逃不了。 “让她去庄子上待着吧,我会给你抬两个身家清白好颜色好生养的良妾绵延子嗣。”临川侯深思熟虑之后开口。现在休妻固然没人会说林家忘恩负义,可风波过去之后,风向就会变。因为林家强耿家弱,林家受过耿家大恩,耿家独苗不明不白死在林家,所以在处置耿氏女时他得留三分余地。 小耿氏哭天抹地喊祖父,也就是对林家有大恩那位老舅公:“祖父,你看看啊,他们林家人忘恩负义,想宠妾灭妻!” “你再多一句嘴,我就让老三休妻。” 小耿氏倒抽一口冷气,硬生生把嘴边的哭骂咽了回去,战战兢兢缩成一团。去了庄子上还有回来的机会,可要是被休了,林叔政这王八蛋后脚就会欢天喜地张罗着娶填房,哪还有她回来的余地。 临川侯接着对大耿氏道:“你去庄子上照顾九郎吧,没我的话,不许回来。”林家九郎先天不足一直被养在庄子上。 大耿氏抬眸望着神色冷漠的临川侯,她想过的最坏结果是他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让她以死谢罪。她沉默地垂下眼,看来他终究是看在姑母看在去世的父亲看在这五十年的情分上,选择对她手下留情。 “好。”大耿氏低声应下,不过是去庄子上罢了,反倒比在府里自由些,她正可想法子除掉小耿氏,让林叔政娶新妻。等有了孙子,再求求老姑母,就还有翻身的余地。 * “父亲。”一直等候在门房林予礼拦住愤恨交织的林伯远。 林伯远赤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耿秀娥呢?” 林予礼拉住林伯远:“您跟我来。” 走了一段路,恨到脑袋发晕的林伯远反应过来,这是回自己院子的路,他挣扎:“我要去找耿秀娥,我要亲手杀了那个毒妇为你祖母报仇!” “然后呢,您因为弑母被凌迟,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沦为十恶不赦罪人之后,再无前程可言,淼淼也将失去庇佑。从此我们这一脉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喜悲生死掌于他人之手。”林予礼平静望着林伯远,“如果这样您还要坚持现在就去杀她的话,我不拦您。” 林伯远攥进拳头,肩膀不住颤抖:“你祖父打算怎么处置那个毒妇?” 林予礼拉着林伯远进了书房,才把临川侯的处理结果告诉林伯远。 “庄子上,和老九一起,那算什么惩罚!她杀了我娘,所谓的惩罚就是让她去享受天伦之乐,她照样能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林伯远整个面孔前所未有的狰狞,惊人的愤怒在他胸口炸开,“可我娘呢,我娘嫁给他,没享过一天福,最后被耿秀娥活活害死。他早就知道却装聋作哑,姑息养奸四十年,如今真相大白就给我这么一个惩罚。在他眼里,我娘就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父亲。”林予礼郑重直视林伯远的双眼,“儿子向您保证,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儿子会让她向祖母偿命。您稍安勿躁,不要冲动。儿子答应您,一定会为祖母报仇,绝不会让她枉死。” 林伯远怔怔望着他,悲愤与自厌逐渐攀上发红的眼角:“终究是我无能,我若有你姑母一半本事,他岂敢这样欺人太甚,他不敢,他早就处置了那个毒妇向我交代。”他狠狠地闭上眼睛,颓然靠坐在椅子里,胸膛起伏不定,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脸上肌肉不断抽搐,像是在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之后两个时辰,林伯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彷佛泥塑木雕,水米不进也不睡觉。林予礼放心不下,找来了江嘉鱼。 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不敢睡的江嘉鱼闻言,立刻端着一盅鲜虾粥过去。 靠坐在椅子上的林伯远两眼空洞,没了先前的光芒,只剩下麻木与绝望,哪怕是见到平日里最疼爱的江嘉鱼,也没有一丝波动。 江嘉鱼走过去,把粥放在桌子上,蹲在林伯远身前,微微仰起头望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伯远,似万念俱灰。 “舅父,外祖母的仇会报的,大表哥说了,他一定会为外祖母报仇,您要相信他。” 林伯远眼神依旧呆滞:“我知道,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的,你表哥总会替我杀了那个毒妇,可淼淼,忍字头上一把刀。”他面色更加苍白,指尖不断痉挛,彷佛真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凌迟心脏,“我娘躺在底下长眠四十年,她却安享富贵四十年还将继续享受下去。” 林伯远嘴角颤抖,脸上肌肉紧紧地绷着,几近哽咽:“若是你娘还在,那毒妇这会儿尸体都已经凉了。我恨,我恨耿秀娥,更恨我自己无能!” 江嘉鱼如同被什么狠狠蛰了一口,细细密密的疼泛上心头,一起泛上来的还有一种难言的恐惧,面对仇人,却无能为力,这是对弱者的惩罚吗? 好像,是的? 耿润松的案子以意外失足落幕,可桥洞下那片被人为破坏的现场却让江嘉鱼认为那不是一场意外。然而耿丘氏势单力薄,那么,就只能是意外而已。她并不是同情耿家祖孙,她只是有点害怕在这件事里看见的权势。 案子落幕,不再需要配合调查的大耿氏小耿氏婆媳姑侄俩也即将启程前往郊外的庄子接受她们的惩罚,如果这算惩罚的话。 杀了人,不需要偿命不需要坐牢,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当主子。就这样,小耿氏和林二娘母女两个居然还上蹿下跳不想去,觉得这个惩罚太重,试图改成在府里禁足思过。 当真是欺负死人不能活过来报仇,也欺负活着的□□头不够硬。 大耿氏向林老夫人辞行,碍着临川侯就在边上,林老夫人不好说过一阵我就想办法让你回来,只说让她好好照顾九郎。 大耿氏连声应是,跪下拜别林老夫人,拜到一半,门口传来动静。 “都在呢,正好,把一些话说说清楚,”林伯远淡淡道,“下人都出去,走远一点。”他看向坐着的临川侯,“不怕丢人让她们留下也行,反正我不要脸的。” 临川侯目光沉沉看了看林伯远,抬了抬手,屋内奴仆才鱼贯而出。 林伯远当前,大耿氏自然也就不再继续拜,她曲起一条腿,扶着膝盖刚站起来,忽见林伯远欺身靠近,不等她反应,后脑发髻被揪住,同时腹部剧烈一痛。大耿氏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林伯远,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只有巨大的震惊:“你!” 林伯远狠狠搅动匕首:“你是不是很得意,杀了我娘还能全身而退,还盘算着东山再起。我也盘算了下,我发现杀了你其实我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得白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临川侯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冲上去踢开林伯远,那把匕首早已经把大耿氏五脏六腑捣烂,连肠子都露了一截出来。 林老夫人惊骇欲绝,喊都喊不出来,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大耿氏忽然精神一振,她死了,林伯远就做不成世子,她的三郎顺理成章可以接手世子之位。她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来,来人!”大量失血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把求救的视线投向临川侯,瞬间如坠冰窖。 临川侯神情变换不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喊人进来的动作。这一刻,大耿氏醍醐灌顶,明白了林伯远那句‘你得白死’。 被临川侯踢翻倒地的林伯远爬起来,看着绝望又悲愤的大耿氏,他痛快地笑起来:“老头子最会权衡利弊了,他不在乎我的死活,可他在乎林家的名声,在乎文长的前程。林家刚因为你们几个姓耿的丢了大脸,要是再出个弑母的世子,啧啧啧,一家子以后都别出去见人了。文长是崔相弟子自身也有能力,还马上就要迎娶李氏嫡女,以后没准就是三公九卿的苗子。下面侄子无论是资质还是资源拍马都赶不上他,老头子且舍不得毁了。” 林伯远掸了掸袖子上的灰:“他不在乎我娘的命,权衡利弊之后护住你。这会儿,他也不会在乎你的命,权衡利弊之后会选择护住我,所以,你死了也是白死。” 大耿氏费力蠕动苍白的嘴唇,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我……鬼……不会……你。” “你想说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吗?真可笑,要是真有鬼,我娘我姐难道会放过你,所以你还是别自欺欺人了。”林伯远面无表情看着目光逐渐涣散的大耿氏,“其实你真正应该恨的是他,今日种种局面都是他不作为造成。” 大耿氏艰难转动眼球,直勾勾盯着临川侯,一滴浑浊的眼泪突然滚落,她的手脚轻轻抽搐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临川侯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怒骂:“就算要杀她,你就不能再等等,一定要弄成这幅鬼样子。” “如果耿秀娥杀的是洛氏,你能等吗?”林伯远冷冷道,“刀子不扎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疼。我就是故意当着你们母子的面杀了她,我娘虽不是你们杀的,可要不是你们的纵容姑息,她不会冤死四十年。” 临川侯深吸一口气:“你个蠢货,你这一刀捅得是痛快了,可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也兜不住的后果。” “耿家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不都给兜住了,你这么有能耐,这件事当然也兜得住。兜不住了或者你不想兜也没关系,我会在官府上门之前一刀抹了脖子,不会坐实了弑母这个罪名。为生母报仇杀继母,好好运作一下,未必会连累文长几个。”林伯远低头看着染血的匕首,舒心笑起来,“我这个人蠢笨无能,能活下来是靠阿姐,娶了个好妻子也是靠阿姐,养出个好儿子还是靠阿姐。我浑浑噩噩活了四十年,没干过一件像样点的事情,今天总算是干了一件,也不枉我娘拼命生我一场。以后见了阿姐,也有脸跟她说我还是有点用的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亲手杀了大耿氏,林伯远终于从杀母之仇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他如释重负,得到了久违的轻松,颇有些无赖地看着临川侯,满脸都是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兜底。 人家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林伯远是挟林家以令临川侯。 临川侯咬紧牙关,真恨不得撒手不管,然而诚如林伯远所料,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保下林伯远,为了林家的名声,为了林家的将来。 临川侯这会儿才有空去看吓晕过去的林老夫人,见她嘴角歪斜,心里咯噔了下,这是中风了? 临川侯狠狠瞪了瞪林伯远:“给我老实待着。” 林伯远就真一直老神在在地待着,看着临川侯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 身体本就每况愈下的林老夫人惊吓过度中了风,郎中那意思,精心保养还能坚持一两年,毕竟八十有余的人,实实在在的高寿。 临川侯沉吟良久,抬眸直视林伯远:“你今日过来大吵大闹要求我严惩夫人,最后我们各退一步,我把夫人送回老家让她守着祖坟忏悔,终身不得回府。” 林伯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阵寒意瞬间冲上头顶:“你要隐瞒死讯,想等老太太没了的时候再对外宣布,两重孝一起守。”相识五十年,生了三儿一女,死得悄无声息,还要被埋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老头子对他娘这个原配狠,对大耿氏这个继室也狠,他还真够一视同仁的啊。 临川侯冷冷道:“现在宣布,文长就得守一年孝,你觉得李家能一直等着?” 林伯远冷笑:“文长才刚和淼淼解除婚约,一年的时间还真等得了。别以为我好糊弄,你是为了老五几个,尤其是老五,他正在好位置上,再加把劲就能往上升一升,四品到三品是个坎,过了这道坎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守孝,你和老五这些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临川侯撩了撩眼皮:“你要是有老五的本事,我也会为你谋算,就像为了文长,我愿意冒险包庇你弑母。” 林伯远反唇相讥:“当年你要是对我们姐弟有对老五的一半用心,我还真未必不能有他这样的本事,我姐更不会过得那么苦,最后阴差阳错嫁给武安公,惨死雁门关。” 临川侯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警告:“总之管好你这张臭嘴,不要出去多喝几杯马尿就瞎咧咧。还有文长那里也别说,若是将来事发,他不知道就不必担责。” 林伯远硬邦邦道:“你放心,这点分寸我有。事发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文长他们。” * 大耿氏就这么死了,可整个林家只有临川侯和林伯远,还有江嘉鱼知道。 古梅树:【就说他这暴脾气,居然这么多天都没发作,合着是憋大招。】 江嘉鱼:“只怪林老头欺人太甚,一条人命还想这样轻拿轻放,那是活生生在大舅父心里捅刀子。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大舅父这样一个大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前我真担心他这样下去把自己憋坏,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不过到底有隐患,你日后帮我留神些,要是外人知道了,赶紧告诉我,也好及时应对。” 古梅树:【好的。话说回来,林伯远这个大招是从你这来的灵感吧。】 江嘉鱼逐渐心虚:“我,我只是建议他暴打一顿老妖婆,别憋坏了自己。” 眼见着林伯远被大仇难报的痛苦折磨得寝食难安憔悴不堪,江嘉鱼心疼担忧下便说打上一顿稍微顺顺气。 反正大概率为了名声考虑,林老头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而选择息事宁人。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对大小耿氏是这样,在耿润松之死上也是这样,是非对错不要紧,利益才是他最先考虑的。就算不小心还是外扬了,有生母陈氏一条命在,林伯远打继母也情有可原,对吧?对继母都要求讲究孝道,对生母难道就不需要孝了吗? 古梅树:【他自己改良发挥了下。】 狸花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喵~~~磨叽,早说了让老子毒死她多省事。】 古梅树:【去去去,她连鱼都不敢杀,你让她下决心杀人,你当都跟你似的不把人命当回事。】 江嘉鱼悻悻摸了摸鼻子,不抢救该死的耿润松,她能过良心关。可主动请求狸花猫帮忙毒杀大耿氏,即便大耿氏罪该万死,说实话,她没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然而这些天,眼睁睁看着林伯远陷于痛苦之中,她并非从未动摇过。这是一个正义经常迟到甚至彻底缺席的时代,那她是不是可以小小地行使下正义?可她怕有了第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尝到甜头之后,她的心态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狸花猫:【喵~~~我一只猫干嘛要把人命当回事,人有把猫命当回事吗?】 古梅树被带歪了:【人好像也没把树命当回事。】 被一猫一树盯着的江嘉鱼顿时芒刺在背:“我当回事,我当回事的,我以前还做过野生动植物保护志愿者。” 古梅树:【说来说去还是林老头不做人,哪怕不杀了大耿氏,来点实际点的惩罚,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局面,活该他现在焦头烂额。】 巴不得转移话题的江嘉鱼立即道:“这老头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有点可怕。” 古梅树:【也不能这么说,他的感情都给了洛氏一脉。对你外祖母和大耿氏一脉,林老头冷血无情,可对洛氏一脉而言,他就有情又有义。诶,你们人族,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江嘉鱼一怔,还真是,人呐,果然复杂。 * 林老夫人‘伤心过度’中风偏瘫在床,大耿氏小耿氏都离府去了庄子上思过。 林三娘从未感觉这样轻松快活过,压在头上那片名为耿的乌云终于消散,阳光洒满人间,她欢喜又不安地对林七娘说:“七妹,我真怕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她们就又回来了,我们又得卑躬屈膝大气都不敢喘地活着。” 林七娘低垂着脸,侍弄眼前那盆墨菊。 林三娘已习惯林七娘沉闷的性子,她只是太激动了,所以迫切地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放眼阖府,只有和她同病相怜的七娘才会懂她这种刑满释放一般的心情。 “七妹,以后你就不用老躲在院子里侍弄你这几盆花了,你不是喜欢花吗,你可以去花园里看看,那里的花才多呢,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会再有人呵斥你乱跑,拘着你整天抄佛经做女红。” “还有啊,我们以后都能穿好看的衣裳也能打扮自己了,不用再怕二娘找茬,连个好看的发髻都不敢梳,十几岁的年纪打扮得跟个老尼姑似的。我们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气死二娘去,她自己生得丑就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看,还真是丑人多作怪。” “现在没人给她撑腰了,你用不着再怕她,她没权利再打骂我们。我告诉你哦,祖父一点都不喜欢她,要不怎么会想把她嫁给耿润松,所以你别怕她,她敢欺负你你别再忍着,别怕闹大了,现在没一个长辈会偏袒她。可惜耿润松居然死了,不然让他娶了二娘多好,让他们俩互相折磨。” “可要不是耿润松死了,那老妖婆也不会发疯,不分敌我乱咬一气,坑了那两人。这么想想,我们还是托了他的福。”林三娘声音不由低了低,带着神秘道,“七妹,我听府里下人议论,说耿润松不是酒后失足意外落水,是被人害死的。” 林七娘头也不抬,仍在不紧不慢地松着土,声音带着一贯以来的怯弱:“真的吗?那是谁害死的?” 林三娘微微一耸肩:“我哪知道,都是下人们议论,谁知道真的假的。管他呢,就算真有这么个凶手,那也是为民除害。耿润松这种色中饿鬼早就该下地狱了,府里被他糟蹋的婢女,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当年你身边的丹颐不就是被他活活逼死。”丹颐是林七娘的奶姐,六年前被耿润松糟蹋后强带回耿家,一个月后随着耿润松来林家做客时,跳湖自尽。 林七娘翻出土里的虫子碾死:“丹颐就是从那座桥上跳下去,也许就是她的冤魂回来报的仇。” 林三娘后背霎时一凉,冒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你,你大白天的不要说这么瘆人的话好不好。” * “你,你大晚上的,是想谋杀我吗?”江嘉鱼心有余悸地捂着噗通乱跳的胸口,深更半夜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拍醒,迷迷瞪瞪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发光的猫眼,她好悬没吓晕过去。 站在床头的狸花猫:【喵~~~你相好来了。】 江嘉鱼惊愕:“……公孙煜?” 狸花猫:【喵~~~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你还有其他的相好?】 古梅树:【哈哈哈哈哈哈,其实这个可以有,老猫就有五六七八只母猫。】 幸好站在古梅树上的公孙煜听不懂妖精的话,不然他可能会想砍树。无知是福的公孙煜望着主屋,准备坐一会儿就离开。 忽然,一声‘吱呀’响在寂静的夜里,惊了树上的公孙煜一大跳。 江嘉鱼披着一件斗篷站在窗后,笑盈盈望着又惊又喜的公孙煜。 公孙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呲溜一下跃到窗前,一阵狂喜:“你怎么醒了?” 江嘉鱼轻笑,透着狡黠:“我梦到有个登徒子不请自来,没想到居然噩梦成真。” 公孙煜的关注点是:“你梦到我了,我也梦到你了,这不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欢快又得意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在飞舞。 江嘉鱼乐了:“不是约好了明天,你怎么过来了?”公孙煜终于有了一天休假,他们约好了一起去爬山看红枫。说好了交往,她可是很认真的,才不是敷衍。 “我梦见你了,醒来后再也睡不着,特别特别特别想见见你。”公孙煜一连三个特别强调,“我就跑来了,本来只想呆一会儿就走,没想到你也梦见了我,这肯定是老天爷在帮我。” 江嘉鱼轻轻歪了下头,不无俏皮:“我发现一个多月不见,你脸皮厚度见长。” 公孙煜嘿嘿笑,眼神直白又热烈:“不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江嘉鱼抿抿唇,绷不住笑开了,公孙煜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想起了正经事:“我都听说了,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你没吓到吧?” “观景楼我都过来了,这点小场面怎么可能吓到我。”江嘉鱼表示小意思。 公孙煜却更心疼了,心里暗暗把唐家又拉出来鞭尸一边,并不多提,只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你别往心里去。” 被耿丘氏那一闹,林家最近的名声着实受了不小的影响,最近江嘉鱼和林五娘都不爱出门了,躲羞呢。 临川侯在朝上都被御史参了治家不严,最后被罚了一年俸禄。 有时候江嘉鱼真恨不得林老头倒个大霉,明明是罪魁祸首却毫发无伤。可理智上又知道,一旦没了林老头这根顶梁柱,林家在都城的地位起码要掉一个阶级,无论是林伍英还是林予礼,目前都还不能取代林老头对林家的意义。 “你想多了,干了缺德事的又不是我,我才不会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反正都城永远都少不了热闹,过上一阵就没人议论了。” 闻言,公孙煜放了心,从怀里摸出一团手帕递过去。 江嘉鱼疑惑眨眨眼。 公孙煜脸红红的:“这是我闲暇时打的小玩意,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嘉鱼一边接过手帕打开,一边惊奇:“你打的?铃铛?你还有这手艺?” 公孙煜:“我阿耶说一个好的将军,必须对战场上各项武器的长短处了如指掌才能因地制宜,就让我去军械营做武器。” “所以……你最近都在打铁。”江嘉鱼视线落在公孙煜胳膊上,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肌肉虬结的猛汉,她咽了咽口水,救命,她真不好这一口。 公孙煜得意显摆:“打铁只是其中一个小环节,还有制范、熔炼、浇铸,我都学会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武器,我给你做,匕首比较轻巧方便携带,剑好看,鞭子轻灵。” 江嘉鱼竖掌打断,沉痛望着俊美飞扬少年郎:“你悠着点,你要是弄得满身都是一块块硬邦邦的腱子肉,我们绝对没有以后了。” 公孙煜呆了呆,忽尔脸上飞红,羞答答问:“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嘉鱼来了精神:“肌肉还是要有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可,但是不能太夸张,精悍利落有线条感,一看就有力量但不能虬结成块。” 公孙煜眼睛发亮,原来她喜欢这样的,他撩起衣袖,露出小麦色的手臂,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这样可以吗?” 江嘉鱼满意地笑了:“可以可以。”不愧是能上树下树如履平地的人。 公孙煜脱口而出:“我从小就练武,身上都这样。”话音未落,脸色爆红。 江嘉鱼本来不觉得尴尬的,可他这一脸红,跟着尴尬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轻轻摇了下手里的银铃铛:“声音还挺好听。” 不自在的公孙煜赶紧跟着转移话题:“明天你记得把这个铃铛带上,我给你准备了个小小的惊喜。”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江嘉鱼追问:“什么惊喜?” 公孙煜要保持神秘感:“明天你就知道了。”他恋恋不舍道,“晚上风大,你把窗户关上吧,我要走了,待会儿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们早就发现了,你当我的人那么没用嘛。”江嘉鱼斜他一眼,“不过是都知情知趣得很。” 公孙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放下了给她找两个得用武婢的念头。 “不过你是该走了,不好太嚣张了,做人还是得低调点。”江嘉鱼下逐客令,“路上小心点,可别被巡逻的金吾卫发现了。” 公孙煜扬眉:“他们才抓不住我。” 给他狂的,江嘉鱼戏谑:“那是,你可是能飞檐走壁的小猴爷。” 起初公孙煜没觉出异样,然见她笑得促狭,猛地意识到此小猴爷非彼小侯爷,顿时哭笑不得。 “小猴爷再见,小猴爷晚安。”江嘉鱼笑眯眯准备关窗。 公孙煜眼珠一转,打蛇随棍上:“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小鱼,可以吗?”最后三个字,带了点点忐忑与期待。 江嘉鱼含笑望着他,只把公孙煜望的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终于等来一句:“可以啊。” 如闻天籁的公孙煜看着关上的窗,笑得满足又欢喜,他脸上亮起一种夺目的光彩,似乎连幽暗的院落都亮堂了三分。 古梅树感叹:【看得老夫都想找个相好的了。】 趴在窝里的狸花猫站起来,睡什么睡,有相好的了不起,老子也有相好的,老子还有七八|九十个相好。他想想,是去找白猫,黑猫还是黑白猫? 古梅树凝望月色下自己孤独的树影,酸溜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宜出游。 江嘉鱼和林五娘前往西山看红枫,林五娘揶揄:“估计待会儿,只有我一个人才有心思赏那漫山遍野的红叶咯。” 论脸皮厚度,江嘉鱼绝对在林五娘之上:“原来是寂寞了,那还不容易,你瞧上哪家小郎君了,我想办法替你去约出来。正好,我们各自玩自己的。” “你才寂寞。”林五娘被她闹了个红脸。 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西山,远远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公孙煜,林五娘挤眉弄眼:“我很识相的,我就不过去了,我去那边看我的红枫去了,顺便给你们把风。” 江嘉鱼忍俊不禁,搞得他们在偷情似的,想想还有点刺激来着。 公孙煜飞奔过来,笑容灿烂如花:“你来了。” 江嘉鱼笑眯眯的:“你都拿惊喜吊着我了,我怎么忍得住不来。” 公孙煜便问:“铃铛你带来了吗?” “喏。”江嘉鱼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拎着银色小铃铛摇了摇,清脆悦耳的银铃声伴随着她的话一起响起,“当然带来了。” 公孙煜接铃铛,无意中指尖碰到江嘉鱼的掌心,只觉得那片肌肤瞬间烫起来,一直烫到他脸上。 眼见着公孙煜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直到脖子里,笑意在江嘉鱼眼底散开,好纯情的少年郎啊,自己这是捡到宝了。 浑身发烫的公孙煜握紧凉冰冰的银铃铛,觑觑江嘉鱼,见她似笑非笑嗔过来,心尖好似被什么轻轻的挠了下,让他本就紊乱的心跳更乱了。 正当时,天空中突如其来一声鹰唳。 【啁~~~呦,美人儿!】 江嘉鱼愕然抬头,就见一只大鸟俯冲而下,那速度太快,以至于什么鸟都没看清,但是那一声‘美人儿’听得清清楚楚。 又来一妖精,听声音是女?母?雌?妖。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鸟妖打算撞死她吗? 不等惜命的江嘉鱼躲开,公孙煜展臂挡在她面前,气急败坏:“你给我停下,停下!不然扣你肉!” 【啁~~~美人儿别急啊,这不就停了。】 猎鹰放缓速度,停在公孙煜戴在右胳膊的鹰鞴上,一双琥珀色鹰眼色眯眯盯着江嘉鱼:【啁~~~好一个美人儿。】 江嘉鱼嘴角抽搐,你们妖精都这么好色吗?爱听少儿不宜八卦古梅树,脚踩N条船狸花猫。嗯,汗血宝马彷佛是个意外,可没深入接触过,她也不敢打包票。 公孙煜转过身,面向江嘉鱼,脸色有些臭臭,他的台本不是这样的。他的台本是这样的:他用银铃铛摇出信号,然后猎鹰从天而降落在他手臂上,多威风。明明之前训练的挺好,结果这鹰居然关键时刻掉链子。 站在他胳膊上的猎鹰也灵活地转了个身,面向江嘉鱼,继续色眯眯地盯着看:【啁~~~多水灵的美人儿,老娘头回见到这么水灵灵的美人儿,都城这地方就是人杰地灵,不枉老娘辛辛苦苦飞过来。】 “你从哪里飞来的啊?” 那双琥珀色鹰眼明显呆滞了下。 发现江嘉鱼没被吓到,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猎鹰,公孙煜脸色立刻回春:“我训练的时候抓到的,这是苍鹰,特别通人性,我就把它训成了猎鹰,抓兔子蛇野鸡特别厉害,不过它不爱吃,它喜欢吃牛羊鹿肉。” 猎鹰一翅膀扇在公孙煜脸上:【啁~~~训你娘训,那是老娘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逗你玩儿。】 公孙煜来气,虽然他平时没少挨翅膀,可现在是在心上人面前,他不要面子的嘛。气冲冲的公孙煜抓住猎鹰的翅膀,“本来想送给你玩的,可它脾气太差了,等我再训上一段时间。”他不该急着显摆,现在好了,露脸不成露了腚。 猎鹰扑腾:【啁~~~送送送,赶紧送,不送不是男人。】 公孙煜镇压:“消停点,不然我把你关笼子里去。” 猎鹰:【啁~~~你死开,老娘扇死你。】 一根羽毛飘飘荡荡从江嘉鱼面前掠过,她伸手接住:“……有话好好好说,都好好说,别那么暴躁。”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当着江嘉鱼的面和一只鸟打架的公孙煜顿时尴尬起来,有种拔光鸟毛炖鸟汤的冲动。 公孙煜手一松,得到自由的猎鹰立马一翅膀扇过去报复,不过显然没用力道,因为公孙煜头都没偏一下只是头发被刮得凌乱。猎鹰停在最近的那颗枫树上,一瞬不瞬盯着江嘉鱼:【啁~~~美人儿,你听得懂我的话?】 江嘉鱼点了下头,接着侧脸看公孙煜:“你之前说想把她送给我,是吧?” 公孙煜不好意思:“本来是这么打算,可你也看见了,这家伙桀骜不驯,我怕它伤到你,等我再训练一段时间后给你。” 猎鹰:【啁~~~美人儿,你别听他胡说,你长得这么美,我怎么舍得伤害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讲真,这画风有点清奇。不过古梅树狸花猫,哪个画风不清奇?所以这才是妖精的正常画风……吧。 理顺逻辑的江嘉鱼开口:“不会啊,我觉得她很,很有活力,我就喜欢这样的。” 猎鹰:【啁~~~美人儿,你有眼光,我也就喜欢你这样的。】 公孙煜神色变得古怪:“你喜欢这样的?” 江嘉鱼选择了点头,心虚地想,古梅树应该喜欢,他不是一直念叨要个活泼的朋友陪他聊天,再说鸟和树天然的好朋友嘛。 有活力,喜欢。 他有活力,所以她也喜欢自己。 公孙煜圆满了,嘴角不自觉上扬:“那好吧,不过你要小心点别被它扇到,它发脾气了,你就避开,过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 猎鹰:【啁~~~不要污蔑老娘,老娘脾气好着呢,老娘最怜香惜玉了。】 江嘉鱼莞尔,视线在公孙煜和猎鹰之前转了转,该说他们臭味相投吗?这鹰妖无疑是好色的,可公孙煜不也是个好色的,这小子对她的喜欢不就是始于颜值。 接下来,公孙煜就开始告诉江嘉鱼猎鹰的一些生活习惯,然后教她怎么停鹰才不会受伤。 猎鹰:【啁~~~用不着他多嘴,你想知道啥我告诉你啊。赶紧打发了他,你快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听得懂我说话,你什么来历,你是人还是妖?】 一边是未来的朋友,一边是英俊小男友,谁轻谁重?那还用说吗。江嘉鱼坚决贯彻重色轻友的方针,开开心心和公孙煜玩,百忙之中抽出空和猎鹰说了句悄悄话:“美人儿当前,你体谅体谅。” 猎鹰:【……】 瞬间感同身受了,也瞬间安静如鸡了。 这一玩就到了中午,公孙煜自然不会让江嘉鱼饿肚子,他准备好了野外烧烤的所有东西,江嘉鱼只需要负责吃就行。 两人倒没丧尽天良到忘了劳苦功高林五娘,把她叫了过来共进午餐。然而坐在江嘉鱼和公孙煜对面的林五娘狠狠咬一口手里莫名发酸的鹿肉,她觉得还是把她忘了吧,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地底,那样就不用看着他们甜甜蜜蜜。 谁能想到平日里乖张飞扬的公孙煜被炼成了绕指柔,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和……傻气。 更让她意外的还属江嘉鱼,万万想不到,她眼中的傻大妞,竟然还有这样又娇又甜的一面,那一颦一笑,诶呦,她骨头都酥了一般,更别提公孙煜了,整个人都荡漾了。这会儿,江嘉鱼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得认真想办法去摘。 好了,这下她是彻底放心了,在这段关系里江嘉鱼绝对吃不了亏,公孙煜被她吃得死死的。 啧啧啧,深藏不露啊。林五娘毫不怀疑,只要她愿意,没一个男人能清醒着从她手掌心逃脱。 林五娘眼睛忽的亮了亮,默默学习中。 猎鹰站在树枝上,一脸痴汉相地盯着江嘉鱼瞧,就差流口水了。 踏踏马蹄打破此方温馨气氛,公孙煜从温柔乡里回神,柔声对江嘉鱼道:“我去看看。”在江嘉鱼点头之后,他撩起衣摆,脚下一蹬,兔起鹘落之间无比潇洒地上了树,极目远眺。 不一会儿,公孙煜带着扫兴之色跳下树:“应该是行猎的姑娘,我先回避一下,我不走远,就在那边的树上待着,有事我马上就能过来。” 公孙煜离开没多久,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姑娘们出现。 在这其中江嘉鱼发现了好几张熟面孔,之前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几面,她颔首微笑示意,目光落在被簇拥在中央的明艳少女身上。 林五娘快速提醒了一句:“昭阳公主。” 当下,江嘉鱼和林五娘一起福身见礼:“臣女见过公主。”大齐的公主一般即将出降才会有封号,这位昭阳公主却是个意外,十岁上便有了封号食邑,盖因她是诸公主里唯一的中宫嫡出,中宫皇后则出自名门谢氏。 昭阳公主点了点下巴,视线在江嘉鱼脸上定了定:“你是哪家的,之前从未见过你。” 江嘉鱼:“家父乃武安公。” “哦,原来是江郡君。”三年前的雁门关之乱天下皆知,昭阳公主自然也有耳闻,神色间带出三分怜悯,要不是江氏忠勇,父皇在劫难逃,“本公主在打猎,你们一块来吧。” 这位公主大概是善意的,只是她态度中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施恩,在时下而言,这样的邀请的确也算得上一种施恩。可惜江嘉鱼对皇权没有那种骨子里的敬畏推崇,在她那个时代,皇室还动不动就被拉出来群嘲,所以没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有点说不上来不太舒服,于是她赧然道:“臣女不会骑射,怕是会扰了公主雅兴,便不添乱了。” 就算没那点不舒服,她是得多犯贱才选择去应付这位真的有公主脾气的公主,而不是选择跟美少年吃喝玩乐培养感情。 江嘉鱼不犯这个贱去自讨苦吃,自然有人愿意。比如说窦凤澜,她绞尽脑汁投其所好,总算是讨好了昭阳公主,勉强又挤进了贵女圈。 窦凤澜皮笑肉不笑:“江郡君身为将门之后,说自己不会骑射,这借口也太敷衍殿下了吧。” 闻言,昭阳公主面上浑不在意的表情被薄怒取代,看向江嘉鱼的目光已然变成不善。 江嘉鱼面色不改,只冷冷直视马背上的窦凤澜,看清了她眼角的恶意:“第一代窦国公济困扶危乐善好施,窦姑娘身为其后人不也没继承到先祖之风,心胸狭隘酷爱调三窝四。我一弱女子不似父辈善骑射,稀松平常之事,倒成了你挑拨公主为自己报私仇的借口。” 窦凤澜勃然色变,但见昭阳公主粉面带煞瞪着她,霎时心跳如擂鼓,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公主勿要听信谗言,臣女绝无此意。”窦凤澜一边慌乱下马一边解释,“臣女只是怀疑她对公主不敬才脱口而出。” 昭阳公主却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她见江嘉鱼生得的确纤弱,且身边未带马匹,确实不善骑射的样子,倒是窦家和林家积怨极深,当下粗黑马鞭抽在窦凤澜背上,娇叱:“打量着本公主好糊弄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把心眼子动在本公主身上。” 窦凤澜被抽翻在地,火辣辣的刺痛从脊背蔓延到全身,疼得眼泪涌了出来,她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指尖陷进泥土里,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跪伏在地的窦凤澜身体在细细颤抖,彷佛恐惧到了极点,她声音几近哽咽:“公主恕罪。” 抽了一鞭子,昭阳公主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骄矜睨一眼跪地求饶的窦凤澜,又扫了一眼江嘉鱼,一夹马腹扬长而去,留下一句:“扫兴。” 与之一道的姑娘们策马跟上,经过狼狈不堪的窦凤澜身边,嗤笑两声。她们虽和窦凤澜一道打猎,不过是窦凤澜厚颜无耻巴结上了昭阳公主。本质上而言,并无几个人与窦凤澜交好,窦家被抄家夺爵,宁国大长公主徒有公主之名,窦氏一族在圈子里早已无立足之地。 一声声刺耳的笑声传入耳中,窦凤澜抓着泥土的手指寸寸收紧。如猪如狗一般任人欺凌,这就是无权无势的下场。为了讨好正当宠的丽嫔,宁国大长公主竟然想把她嫁给丽嫔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在丽嫔得宠之前,周家不过是低贱商贾,连他们窦家的门槛都碰不着。可为了给两位堂兄谋个一官半职,她的好祖母连最后的脸皮都不要了,竟然把个卑贱商贾真当皇帝小舅子巴结。 窦凤仙那个贱人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明明是她触怒了陆洲,才引来陆洲的报复,可就因为她攀上了陆江,成了陆家未过门的四夫人。便无人敢指责她,还得讨好奉承她。 为了不嫁到周家,自己不得不觍着脸讨好昭阳公主,结果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鞭笞,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她发誓。 窦凤澜站了起来,沾着泥土的指尖血迹斑驳,她却浑不似疼一般,定定看了离去的同伴半晌,又转过身来盯着江嘉鱼看。 秋风掠过林间,江嘉鱼忽然觉得有点冷,不是因为山风,而是因为对面的窦凤澜。她的双眼出奇的平静,静到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江嘉鱼思忖,刚刚这一幕是挺侮辱人的,难不成是触底反弹,她要爆种了? 就在江嘉鱼拉满戒备时,窦凤澜忽的转身离开,她的随从牵着马赶上。 林五娘摸着胳膊上过来:“你觉不觉得窦凤澜那样子有点瘆人。” 江嘉鱼点头:“黑化,不,像是彻底黑化了,我觉得她要放大招。” “黑化?大招?”公孙煜好奇落在江嘉鱼身旁。 江嘉鱼传播现代文化:“黑化就指一个人因为某种刺激变坏。” 公孙煜:“她本来就坏。” 江嘉鱼:“所以我说她是彻底黑化啊。” 公孙煜求知欲满满,不放过任何一个了解拉近距离的机会:“放大招是要等待机会狠狠使坏的意思吗?” 江嘉鱼一脸的孺子可教:“差不多差不多。” 公孙煜失笑:“窦家现在那状况,她想使坏有心无力。” 江嘉鱼挑眉:“年轻人,千万不要小瞧女人,女人一旦狠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公孙煜惊愕。 猎鹰从树梢飞下来献殷勤:【啁~~~别怕,美人儿,你摸摸我,我替你扇死那个丑八怪。】 江嘉鱼:“……”我谢谢你哦。 待日头西陲,公孙煜只得恋恋不舍与江嘉鱼惜别,未见时恨时光走得慢,见了面又恨时光太匆匆。 目送心爱的姑娘背影彻底消失,公孙煜才离开。回到家,他去向南阳长公主请安,见长姐常康郡主带着外甥女萧璧君也在,忙问好。 萧璧君亦向这位小舅舅问安。 常康郡主含笑望着喜气洋洋的幼弟:“这是遇上什么事了,看把你高兴的。” 公孙煜矜持矜持压压嘴角,眼里的笑意却没压住:“和几个朋友比赛打猎,我赢了。” 常康郡主调侃:“哦,那看来收获颇丰,今晚阿姐是有口福了。” 公孙煜大方表示:“阿姐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带上些走,我打了不少。” 说笑两句,公孙煜告退:“阿姐,你先陪阿娘说话,我去换身衣服就回来。” “去吧,想必一身的汗,赶紧洗了,可别着了凉。”目送公孙煜离开,常康郡主旋过身来,对着南阳长公主笑叹一声,“转眼,阿煜都这般大了。” 南阳长公主欣慰而笑:“可不是,你都当祖母的人了。” “是啊,外甥都娶妻生子了,阿煜这个当舅舅的倒还没成家。”常康郡主笑起来,拉起南阳长公主的手,“我这里倒有一个好姑娘,阿娘且听听如何。” 不妨南阳长公主却拒绝:“不听了,你弟弟有喜欢的姑娘了。” 常康郡主愣了愣,复又笑:“是哪家贵女,倒叫这傻小子开了窍。” “倒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还没定的事,那傻孩子不叫人说出去,怕损了姑娘家的名誉。” 常康郡主又是一愣,心思转了几圈,长眉微微挑起:“听这话头,我怎么听着阿弟挺上心,是姑娘那边没定。” 南阳长公主笑而不语。 “这下我可好奇了,竟有人把咱们家小魔头给降住了,阿娘就真不告诉我,您知道的,我嘴巴最紧了。” 南阳长公主摆摆手:“你别来闹我,我答应了你弟弟不说出去的。我瞧着他那精神头,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定下来,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常康郡主素来有分寸,不再刨根究底,笑说:“行吧,那我就等着这杯弟妹茶了。” 用过晚膳,常康郡主带着萧璧君离开,坐在回萧家的马车上,常康郡主问起萧璧君:“你们小姑娘聚在一块,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萧璧君凝神细想片刻,轻轻摇头:“未曾。” “可惜了呢。”常康郡主靠在隐囊上,幽幽叹了一声,“本是想撮合他和昭阳公主。” 萧璧君眉尖微蹙:“昭阳公主钟情陆洲。” 常康郡主慢慢地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皇帝不会允,皇帝要用陆洲这把刀遏制世家,岂会让他娶谢氏的公主。昭阳这三个月的禁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萧璧君徐徐道:“皇上也要用外祖父遏制世家,又岂会同意小舅舅娶谢氏的公主?” “不同意又如何,你外祖父在军中威望深重,门生旧部遍布军中,振臂一挥,一呼百应。”常康郡主转了下茶杯,悠悠道,“这不就是皇帝起用你外祖父的原因,皇帝从未放下过对你外祖父的忌惮,却碍于世家势大又不得不重用你外祖父。所以皇帝同不同意并不要紧,只要你外祖父和谢氏同意就行,皇权,”常康郡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被裹挟的皇权还少了吗?不然,我何以沦为郡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玩了一天的江嘉鱼不知不觉在马车上睡了过去,正迷迷糊糊做着美梦呢,被一股大力推醒。 林五娘推江嘉鱼:“别睡了,别睡了,耿舅婆在大门口闹事!” 迷迷瞪瞪的江嘉鱼瞬间清醒,一把撩开车帘往外看。 许久不见的耿丘氏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惨白色孝衣,怀抱一块簇新灵位牌站在侯府大门前。 看清楚耿丘氏面容的江嘉鱼心头发凉,原本有小两百斤胖的人此刻看上去竟然暴瘦至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赘着,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珠鼓凸,形状极为可怖。 “……当年你们孤儿寡母没了活路,是我阿翁是我们耿家收留了你们,才让你们母子苟活于世,不然你们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割了多少回,岂能有现在封侯拜将的风光……林扬你给我出来,我耿家的独孙死在你们林家,我们耿家断子绝孙了,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倘若阿翁在天有灵,知道耿家最后一条血脉断在你们林家人手里,他一定会后悔救了你们母子……阿翁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林扬,你对得起阿翁的救命之恩吗?你晚上睡得着吗?你有没有梦见阿翁……林扬,你给我滚出来!出来!” 枯瘦如柴的耿丘氏尖声咆哮,状若疯癫。 这条街上两侧住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倒不至于没眼色地跑到林家门前来围观,可那门墙背后绝对少不了竖起来的耳朵。 江嘉鱼和林五娘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苦笑,林家又得出一回风头了。 林五娘压低了声音道:“她要是这样三五不时地来闹一闹,咱家就真的别做人了。” 江嘉鱼嘴唇微微抿紧,闹不长。据古梅树听来的消息,耿丘氏离开林家后,起先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被大理寺安置着。案情了结之后,耿丘氏为防止林家下黑手搬进了位于闹市的客栈,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报复林家,然而没等她付诸行动,她就得了急症。耿丘氏怀疑是临川侯的动的手脚,事实上就是临川侯动的手,任由耿丘氏发疯和灭耿丘氏口之间,临川侯选择了后者。 因此换了好几个郎中,耿丘氏病情都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了。今天居然能下床,只不过她面庞黄中泛出青黑,双唇毫无血色,透出一股死气,搞不好就是回光返照。 临川侯带着一脸沉重,缓缓走出来。 耿丘氏面容瞬间变得阴狠,滔天恨意在她脸上翻滚,她冲了过去,却被门房拦住。 被拦在台阶下的耿丘氏高举乌黑灵位牌:“我的松儿死了,他死了!”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灵位牌上。 “松儿,松儿!”耿丘氏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抹上面的血迹,却是越抹越脏,整个灵位牌都变得鲜血淋漓。耿丘氏惨嚎一声,紧紧抱着灵位牌嚎啕大哭,“松儿,祖母不是故意的,祖母不是故意的!” 大恸之下,耿丘氏又喷出两口鲜血,一时之间,灵位牌,她身上以及台阶上到处都血迹斑驳。耿丘氏浑若未觉,满心满眼都是被血污了的灵位牌,她牢牢抱着灵位牌跪坐在台阶上不断擦拭。 临川侯目光微不可见地闪了闪,露出悲哀之色:“润松之死,实属意外,我也十分心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知你心中有恨,之前种种都是为了以泄心头之恨,我能理解。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沉湎于痛苦之中,润松在天有灵难以安息。” “你还有脸提松儿!”耿丘氏青筋暴跳,五官扭曲,“就是你,就是你们林家人杀了他,你们林家忘恩负义绝了我们耿家的后!” “耿家没有绝后!”临川侯铿锵有声。 暴跳如雷的耿丘氏愣了愣。 临川侯郑重承诺:“二娘和润松的婚事照旧,待她进门之后,我会在耿氏族人中为润松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过继给润松当嗣子,延续耿氏香火。” 江嘉鱼倒抽一口凉气,林二娘嫁到耿家,林家的名声起码能捡起一半。可嫁给死人的林二娘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蛋了,作为牌坊,她休想改嫁。这老头子为了利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饶是一直都被临川侯偏爱的林五娘这会儿都有些心底发寒,林二娘嫁给活着的耿润松,两人互相折磨,她拍手称快。可把林二娘嫁给已经死掉的耿润松,且耿丘氏明显恨林家入骨,估摸着对林二娘的祖孙之情也有限,林五娘一时怜悯,又一时齿寒。 耿丘氏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动了动,嘶声:“你此话当真?” 临川侯正色:“若有虚言,便叫我死无全尸。” 耿丘氏垂头凝视耿润松的灵位牌良久:“青天白日,那么多人都听着,想来你不敢出尔反尔,不过我要你与我击掌为盟,缔结阴婚,过继子嗣。”她神情一戾,眼底涌出嗜血的渴望,“不然你们林家抄家夺爵,断子绝孙!” 临川侯毫不犹豫:“好。” 耿丘氏抱着灵位牌走向临川侯,举出手掌。 望着平静的耿丘氏,临川侯莫名想起林伯远毫无预兆袭击大耿氏那一幕,杀机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数十年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徒然唤醒他的戒备,就见耿丘氏拿着灵位牌捅来,那灵位牌竟然被动了手脚,顶端赫然弹出一把匕首。 临川侯心头一凛,骇然用手格挡,匕首直直贯穿他的手掌。 一击不成,耿丘氏还要再来,却已经失去先机,她被反应过来的林家护卫一脚踢下台阶。 滚下台阶的耿丘氏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她抱着染血的灵位牌放声大哭:“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松儿,松儿!你为什么不保佑祖母,让祖母杀了林扬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为你报仇。” 这一番变故实属把江嘉鱼看懵了,还以为过继子嗣安抚了耿丘氏,没想到她只是为了麻痹临川侯取得近身刺杀的机会。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耿丘氏嘴里涌出来,让人怀疑她身体的血是不是已经吐尽。她恶狠狠瞪着手掌鲜血直流的临川侯:“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松儿!” 临川侯草草用手帕包住手掌,失血泛白的脸上都是复杂:“你又何必!” “呸!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想用过继打发我,他们姓耿却非我的血脉,我要他们有何用,我只要我的松儿!”耿丘氏伸出青筋毕露鸡爪一样的手,爬向临川侯,“你告诉我,是谁,到底是谁害死了松儿,是谁!” “那是意外!”临川侯其实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府里藏着这么个人,令他心头难安。 “我不信!”耿丘氏声嘶力竭,她艰难地喘息着,身体不住颤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蓄力量,竟然跪坐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高举灵位牌重重刺向自己腹部,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喊出的声音尖锐又高亢:“林氏忘恩负义,断我耿氏血脉,逼我不得不自戕讨公道,老天爷,你要还我公道!” 落下最后一个字,她的身体颓然栽倒。 或远或近,听在耳里的人骨寒毛栗,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阻止不及的临川侯脸皮重重一抽,这个疯子!人之将死还要狠狠阴林家一把,早知如此,他就该下手更狠一点,绝不会给她死前反扑的机会。 林五娘惊叫一声,跌回车厢内。 江嘉鱼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回沁梅院的路上,脚底下跟踩着棉花似的。饶是经历过观景楼血案,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耿丘氏自戕那血腥一幕冲击到。 报仇不成,不惜利用自己的命报复一把。耿家这群女人,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也不手软,都是神经病。 心有余悸的江嘉鱼坐在椅子上缓神,连院子里古梅树和猎鹰的认亲都没注意,等她缓过神来,猎鹰已经和古梅树宛如久别重逢的老友。 猎鹰站在猫屋上:【啁~~~这窝不错,以后我就住这陪着美人儿了。】 浪了一天终于回来的狸花猫竟见有鸟妄想霸占他的地盘,当场炸了毛,就算天冷之后他挪到屋内睡觉已经不睡这个猫屋,可他的东西永远都是他的。 【喵~~~从老子的地盘滚下去!】 猎鹰歪了歪头:【啁~~~现在它是老娘的地盘了!】 狸花猫二话不说就是冲上来干。 猎鹰飞起来,得意洋洋:【啁~~~你抓不着,你抓不着,嘎嘎嘎嘎嘎嘎,愚蠢的四脚兽!】 狸花猫:【喵~~~两脚怪,你有本事下来!】 猎鹰:【啁~~~四脚兽,你有本事上来!】 狸花猫:【喵~~~你下来!】 猎鹰:【啁~~~你上来!】 …… 古梅树:【别吵吵了,吵得老夫脑壳疼。】 脑袋嗡嗡嗡叫的江嘉鱼正想出声附议,就见吵得不可开交的狸花猫和猎鹰不约而同调转脑袋看向古梅树。 古梅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预感成真。 狸花猫一爪子挠树干:【喵~~~闭嘴吧你!】 猎鹰一翅膀扇树枝:【啁~~~闭嘴吧你!】 江嘉鱼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嘴慢了一步。 古梅树:【那你们继续吵。】 狸花猫又一爪子挠树干:【喵~~~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猎鹰又一翅膀扇树枝:【啁~~~老娘凭什么要听你的!】 古梅树:【……】 这一刻,江嘉鱼感应到了古梅树的心声,那就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不禁心生怜爱,随着一个个小伙伴的加入,她这老伙计在食物链上的位置越来越低,好惨一妖精。 火爆妹子猎鹰的到来,使得江嘉鱼的沁梅院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时不时就鹰飞猫跳树自闭。 没几天,差不多整个侯府都知道江嘉鱼捡到的那只猎鹰和之前不请自来的狸花猫八字相冲,三五不时吵起来,吵着吵着打一架,打着打着挠挠院子里那那棵古梅树。 耿丘氏自杀留下的阴影瞬间被一猫一鹰取代,真的好吵啊,耳朵都要聋了。这么幼稚的游戏,他们为什么就不腻呢?又被吵到出门躲清静的江嘉鱼无语问苍天。 * “太婆,太婆!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死人,太婆,你们要是逼我嫁人,我就去死,我真的会去死,你们拿我的尸体和耿润松去成亲吧。”林二娘闯进静心堂又哭又求。 林老夫人眼底滑落两行泪,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陪了她五十年的侄女惨死在她眼前,连一场葬礼都没有。侄孙女被关在庄子里,生死不知。娘家唯一的血脉不明不白断在林家,而侄媳妇丘氏竟然以那种决绝惨烈的方式在林家大门前自杀。 巨大的后悔淹没了林老夫人,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该同意让大耿氏进门,娘家人就不会在尝到甜头之后,一次比一次的过分,以至于闹成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嫁进耿家。”临川侯淡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把戏做全套,让林二娘在热丧内出嫁。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承诺,即便耿丘氏已死,他也得硬着头皮把戏唱下去,多多少少能挽回下名声。 思及名声,临川侯心里沉甸甸,忘恩负义这个罪名,外人就算不尽信也会忌惮三分,首当其冲便是儿孙的婚嫁。这一回,他竟然在耿丘氏这个无知村妇的阴沟里翻了船。 林二娘豁然转身,又恐又怒地望着临川侯,眼泪滚滚而下,她死死拉着林老夫人的手:“太婆,我不嫁,我不要嫁一个死人!就算要嫁,为什么一定得是我,我可是嫡女,让三娘嫁,让七娘嫁,她们是庶出,就该她们嫁过去!” 林老夫人嘴角剧烈颤抖。 临川侯走近:“送二姑娘回屋。” “你们别碰我!”林二娘歇斯底里推开试图抓她的婢女,“我不嫁,我,我这就去死给你们看去,反正我死也不会嫁!” 林二娘埋头冲了出去。 林老夫人着急抖动手脚:“呜呜呜呜呜。” 临川侯放缓了声音,似安慰:“阿娘放心,二娘舍不得去死,她吓唬人罢了。嫁到耿家对她而言其实不算坏事,她亲娘那种名声,她自己那模样那脾性,但凡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肯娶她的都是居心叵测之辈,她如此蠢钝,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远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过更好,再养两个孩子,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了。孩子的教养和前途也不用她操心,我会安排妥当。她以后这日子,论舒心,诸姐妹里当数她最舒心。” 这些道理,临川侯并非没向林二娘说过,可林二娘要是听得进去,也就不是林二娘了。 气冲冲离开的林二娘一边隐晦骂着临川侯,一边横冲直撞,下人老远的看见她,立马躲开,免得被迁怒。 蹲在花坛前看花的林七娘见到林二娘,吓得呆愣当场。 林二娘眼神一恶,大步走过去,心情不好就拿庶出的林三娘林七娘撒气,已经成为刻在林二娘骨子里的习惯。 林七娘如同见天敌,扭头就跑。 林二娘勃然大怒,曾几何时,林七娘居然也学会了反抗,反了反了:“你给我站住,你再跑一步试试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七娘跑得更快了,只她终究还是被林二娘在湖边追上。追得气喘吁吁的林二娘怒上加怒,一巴掌扇过去:“跑啊你再跑啊!” 不曾想这一巴掌落了个空,失去着力点的林二娘脚下一个踉跄栽进湖里,还把身前的林七娘一起带了进去。 这一片湖堤是人工开凿,没有浅坡,两个人一掉进去,瞬间被湖水没过了顶。求生的本能之下,林二娘死死按着林七娘想往上冒头。林七娘也在本能地挣扎,不知不觉,两人离岸边越来越远。 岸上林二娘的婢女白露吓得魂不附体,想下水救主又不敢,只能拼了命地高声疾呼:“快来人,二姑娘七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水中的林二娘毫无章法地扑腾着,身体不断沉浮,而林七娘被她按在下面,水面被林二娘搅得一团乱,白露看不太清情况,完全不知道林七娘还有没有动静。她身上阵阵发冷,七姑娘不会已经淹死了吧?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可没了三夫人和侯夫人撑腰,就连老夫人都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利落,可没人再护着姑娘。 “快来人啊,七姑娘要淹死了!” 白露心急如焚,见林二娘猛地往下沉,骇得浑身发软:“姑娘,姑娘!” 此时此刻林二娘整个人都吓软了,水下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在用力往下拖。 “咕咚,咕咚,咕咚。” 大口大口的水呛进肺部,空气越来越稀少,缺氧使得林二娘眼前阵阵发黑,手脚越来越软,她五指成爪,无意识地做着攀爬的动作,动作渐渐变得迟钝。 躲清静的江嘉鱼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习武的桔梗耳朵更尖,骤然变色:“是二姑娘和七姑娘落水了。” “你们赶紧去看看。”江嘉鱼忙道,第一反应是不是林二娘欺负林七娘。前两个月不就有一次,林二娘想打林四娘,结果自己掉进湖里。 桔梗和忍冬飞奔过去,就见几个闻声赶来的婆子已经下水救人。待江嘉鱼赶到,林二娘和林七娘已经被救上岸。 林二娘腹胀如鼓,一个婆子手法娴熟地按了几下,哇得一声,林二娘开始往外吐水。 林七娘情况略好一些,她自己往外吐了几口水,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格外的单薄怯弱。 深秋的上午,天已经转凉,还刮着不小的风,裹着披风出门的江嘉鱼解开披风盖在林七娘身上。 林七娘身体僵了僵,抬头看了一眼江嘉鱼,又飞快低了头,声音低如蚊呐还带着颤抖:“谢,谢谢表姐。” 江嘉鱼没回应,她有点懵,她刚刚好像在林七娘肩胛处看见了一块有两枚铜钱那么大白色,像是久不见天光的苍白,与周遭发黄暗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带来强烈视觉冲击。 “有鬼,有鬼啊!”林二娘牙齿切切发出刺耳碰撞声,瞳孔剧烈收缩,声音破碎不堪,“水鬼,是水鬼!它抓住了我的脚,拖我下水,水鬼要害我!” “姑娘别自个儿吓自己,哪来的水鬼,是水草。”白露解开缠绕在林二娘脚踝上的水草递过去,“应该是水草缠住了您。” “不是水草,是手,是一只手,我看见了!是,是耿润松!”林二娘惊骇欲绝盯着湖面,手脚并用着后逃,“就是耿润松,他想拉我去地府跟他成亲,他想害死我,让我给他当鬼新娘——” 破了音的尖叫陡地戛然而止,林二娘剧烈抖了两下,一股热流冲出裤|裆。 在场众人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达天灵盖,阴森寒意遍布全身。 披风下抱着膝盖蜷缩成团的林七娘抖如糠筛,嘴角却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渐渐翘起。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江嘉鱼送湿漉漉的林七娘回去, 那是一座与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侯府截然不同的院子,狭小|逼仄,屋檐下角落里堆着看不出用场的杂物,晾在院子里的衣物滴滴哒哒流着水, 唯一的亮色是西厢房走廊上的一排菊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三个女子形容枯槁, 明明不大的年纪, 却有一种沉沉暮气。 院里院外, 恍若两个世界, 江嘉鱼一时愣在门口。 搀扶着林七娘的桔梗低声道:“郡君, 奴婢送七姑娘进去吧。” 江嘉鱼抿了抿唇:“快进去吧,别着凉了。”她抬脚踏进院子, 那三个女子迟疑了下, 小心翼翼地迎上来, 她们望着裹在披风里的林七娘,眼带关心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只磕磕巴巴地见礼:“见过郡君。” 江嘉鱼温和地朝她们笑了笑, 那三个女子竟有些受宠若惊, 江嘉鱼心情顿时复杂,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才会让她们如此胆怯卑微。 桔梗问:“七姑娘,您的寝房在哪儿?” 林七娘指了指那几盆菊花后面的房间。 桔梗便扶着她进屋子, 微微皱眉, 这屋子摆设寒酸空洞还不如她的屋子。 江嘉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有小耿氏那么个嫡母,庶女日子不好过谁都想得到,可她真没想到小耿氏竟然连最基本的生活待遇都苛刻, 让林七娘活得都不如婢女。眼见着这么会儿都没个婢女婆子过来, 江嘉鱼对忍冬道:“你去找人准备热水沐浴, 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病了。” 恰当时,本该贴身伺候林七娘的婢女香草终于出现在门口,她一脸的睡眼惺忪发髻凌乱像是才匆匆忙忙盘好,赔着笑脸接过话头:“奴婢去,奴婢这就去。” 桔梗想先帮林七娘把湿衣服脱了,也不知道热水什么时候来,再这么穿着非得作下病,只林七娘揪着披风嗫嚅:“我,我自己来。” 江嘉鱼眼前掠过那一块异样的苍白皮肤,不动声色看一眼林七娘,对桔梗道:“陌生人不自在,你就让表妹自己来吧。” 这屋里连块屏风都没有,江嘉鱼等人便退了出去。 “听她们说表妹你送湿淋淋的七妹回来,”正房里绣花的林三娘听着动静赶过来,“七妹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三娘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三房两位姑娘三位姨娘并七个没有名分的通房全都挤在这儿,不是林家没地方安置,其实后宅好几个院子都空在那,而是小耿氏存了心要作践她们。小耿氏让那么多 人挤着住不说,还把本该分给她们的奴婢都安排给自己和林二娘用。除了林三娘和林七娘因为要外出走动,小耿氏意思意思各留一个婢女撑门面用,其余的姨娘通房一个奴婢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亲手干。 而临危受命才接手中馈大权的祝氏被大耿氏留下的那堆烂摊子愁得满嘴都是泡,厨房账房田庄商铺都是个事,抓出来一大堆偷奸耍滑的下人,整天都在卖人,还要接待上门探望林老夫人的亲朋好友。三房这边只顾得上先叫人收拾粉刷新院子,还没顾上整顿别的。 江嘉鱼简单向林三娘说了下情况。 林三娘撇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二姐她就是亏心事做的太多才疑神疑鬼。”又恨铁不成钢地隔着门说屋里的林七娘,“你也是,跑也往人多的地方跑,跑湖边去干嘛。亏得这回你运气好没出事,不然你死都白死了,祖父要把她嫁到耿家去,怎么会惩罚她。” 屋内的林七娘解开裹在胸前的纱布,露出曼妙玲珑的身姿,闻言,神情变得森冷。是林二娘运气好,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能送她去陪耿润松,如此一来,自己就有机会代替她嫁去耿家,离开束手束脚的林家。 不一会儿,热水来了,江嘉鱼和林三娘便准备离开,可没想到送热水的香草又走了出来。 见江嘉鱼皱眉望过来,香草干笑:“姑娘沐浴不喜欢人伺候。” 林三娘讥笑:“那还不是因为你从来都没伺候过,你派头摆的可比七妹还大。” 香草是当年丹颐被耿润松强行带走之后,才来到林七娘身边,六年来就没好好当过一天差。 香草惨白了脸,双手不安地绞着手指。 林三娘阴阳怪气:“表妹怕是不知道,她可是个来历的,她姑姑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就把她安排到七妹这儿来当差。说是当差其实是来当享福,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可比我和七妹还舒坦,脾气上来还敢给我们甩脸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 “奴婢不敢!”香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林三娘冷哼一声:“嘴上说着不敢,今天还不是照样睡到这会儿才起,狗改不了吃屎,也就七妹性子软,容得下你。要是我早把你拉到五叔母面前,发卖出去。不过你也别打量着七妹不管你就没人治得了你,等五叔母料理完手上的事情,就轮到你了。” 香草一个激灵,冷汗滚滚而下,一旦被卖了出去谁知道会被卖到哪种地方,七姑娘性子软,实在是个难得好伺候的主子,她忽然对着江嘉鱼磕起头:“郡君救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以后肯定洗心革面好好伺候七姑娘,郡君您救救奴婢吧。”听闻江郡君性子温和,想来比尖酸刻薄的三姑娘心软。 江嘉鱼的心一点都没软,耿家人得势时她猖狂,耿家人失势后她也不思夹着尾巴做人,现在才想改过自新,晚了,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林三娘把江嘉鱼送出院子才回去,江嘉鱼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桔梗语带怜惜:“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三姑娘和七姑娘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三夫人苛刻,三老爷怎么也不管管,好歹是他的亲骨肉。” “有些男人只管生不管养。”江嘉鱼面露厌恶,对待子女上,林叔政和林老头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冷血无情,丝毫不在意亲生骨肉的死活。 回到沁梅院,狸花猫不见了,猎鹰也没了踪影,就连古梅树都自闭了,估计是被吵怕了,本想朝他打听点事的江嘉鱼顿时也想自闭。 回到屋里,江嘉鱼捞起衣袖看胳膊,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格外雪白。她眼前又浮现林七娘肩胛骨上那块与周围截然不同的苍白皮肤,那种不健康的苍白是泡在冷水里导致,可那种白?反正绝不是白癜风那种白,更不是蜕皮,倒像是……伪装掉落露出了原本的真容。 “嬷嬷,七表妹的皮肤一直这样黑吗?” 贺嬷嬷愣了下,回忆回忆:“小时候倒不是这样,玉雪可爱瓷娃娃一样,只孩子的长相最做不得准,多得是越长越普通的。其实七姑娘也还好,不算特别黑,只是和几个姑娘们比起来显得黑了。” 江嘉鱼又问:“我记得嬷嬷以前提过,七表妹的生母雪姨娘生得极为貌美,可七表妹倒是显得寻常。” 贺嬷嬷轻叹:“这倒是七姑娘的福气,若她模样随了雪姨娘,只怕长不到这么大,就被三房母女俩作践死了。三房的六姑娘就是因为生得略好些,碍了那母女俩的眼,小小年纪,生生就被折腾到病死。便是雪姨娘,也是因为相貌太好,才会落得这么个可怜结局。” 贺嬷嬷面露追忆之色:“过去快十八年了,老奴都还记得第一回见到雪姨娘的样子,当时老奴都看呆了眼。自来胡姬就貌美,雪姨娘那就是貌美中的貌美,身段更是妖娆,竟能在人手掌心跳舞。三老爷爱得跟什么似的,不管三夫人怎么闹腾都护得密不透风,没叫受一点委屈,可最后还是被三夫人得了手,趁着三老爷不在家,一把剪刀划花了雪姨娘的脸。脸一毁,就什么都完了。落在三夫人手里,生不如死。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两个儿女,三老爷着实凉薄了。” “无依无靠的美貌,委实是祸不是福。”贺嬷嬷暗自庆幸,她家郡君还好有世子大公子庇佑。 江嘉鱼垂下眼,所以林七娘才藏拙吧,既然能几年如一日的掩藏肤色,想来也有办法遮盖五官。设身处地一想,如果她是林七娘,她大概也会这样做。 * 浴桶中的林七娘无意中发现肩胛处的涂料没了,心头一紧,开始回忆,应该是在水里和林二娘纠缠时被她擦掉,那涂料是雪姨娘早年得到的配方,虽然遇水不化却经不起久泡。从湖边到屋里这一路,近身的只有江嘉鱼和桔梗主仆,她们有没有发现甚至怀疑。林七娘闭上眼,竭力回忆点滴细节。 “姑娘,姑娘,您要不要加热水?”香草殷勤的声音打断林七娘的沉思,她才发现水已经凉了。 林七娘从浴桶里出来,用怯弱的声音回答:“不用了,我好了。” 穿戴好,用一块帕子包住湿头发也盖住了大半张脸,林七娘才抽开门栓开了房门。站在房门口香草挤出谄媚的笑容,“姑娘好了,奴婢这就来收拾。” 林七娘愣住,似是极其意外。 被林三娘吓破了胆也同时被点醒的香草积极跑过去倒水,是她犯蠢了,七姑娘好欺负,这府里其他主子却不好糊弄。三夫人巴不得她苛待七姑娘,旁人却不会容她奴大欺主,所以她得赶在五夫人腾出手来收拾她之前,先哄好了七姑娘:“姑娘,奴婢知道错了,以前是奴婢轻狂,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一定好好伺候您,绝不再偷懒。” 林七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又松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香草只会做做表面功夫,不会跟前跟后,换上一个用心伺候的才碍手碍脚。 待晾干头发,正愁没机会表现忠心的香草又要来帮忙梳头,这一次林七娘却没允,怕她靠得太近发现自己脸上的手脚。 望着受宠若惊满身不自在的林七娘,香草撇撇嘴,心说到底是舞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贱在骨子里,有福都不会享。 收拾停当,林七娘抱着一盆菊花去看雪姨娘。之前雪姨娘也住在这间院子里,一般而言,雪姨娘被毁了容,合该送到庄子上去,免得留在府里吓到人。可小耿氏存心用雪姨娘恐吓其他的姨娘姬妾,硬是留了下来。 后来小耿氏那些事都被她亲娘耿丘氏抖了出来,祝氏接手管家权后,得知雪姨娘已经病入膏肓,便没把人挪到庄子上去。这节骨眼上放到庄子上,显得太过凉薄,而是挪到了后面的偏院里,请郎中吊着命,尽人事听天命吧。 雪姨娘躺在床上,被堆微微凸起,乍看过去似乎没人,她已经病到不成人形,彷佛一张皮包着一副骨头,脸上手臂上新旧不一的瘢痕格外触目惊心。 正在绣花的婢女采荷站了起来:“七姑娘来了,雪姨娘刚吃了药睡下。” 林七娘将那盆红黄相间的菊花放在床头柜子上,轻声道:“你去休息会儿,我陪阿姨待一会儿。” 习以为常的采荷便道:“那奴婢下去了,有事姑娘只管喊奴婢,奴婢就在旁边的屋子里。” 林七娘对她腼腆地笑了笑,待采荷离开,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她安静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雪姨娘慢慢出了神。 “我又梦见你哥哥了。” 一道嘶哑微弱的声音唤回林七娘的心神,她脸色未变,只唤了一声,“阿姨。” 雪姨娘的语气中透着喜悦:“我马上就要见到你哥哥了。” 林七娘依然沉默着。 “你靠近点儿。”雪姨娘虚弱吩咐。 林七娘倾身靠近,雪姨娘颤颤巍巍伸出手抓住她的衣领拖近,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问:“到时候,你哥哥问我,阿姨,你帮我报仇了吗?你让我怎么回答?” 林七娘平静回答:“哥哥的仇,您的仇,我来报。我会让耿桂芝尝尽失去骨肉的痛苦后再去死,还有包庇纵容她的那些人,以及无情无义的林叔政。” 雪姨娘定定看着她,混浊的眼底逐渐焕发出神采,她枯瘦的指尖划过林七娘冰冷的面庞,轻轻地笑了:“好孩子。”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林二娘又被禁了足, 不然临川侯真怕这个蠢东西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到时候外头又得传出林家逼死孙女的流言蜚语。 林七娘眉间凝起一抹冷意,如此一来,自己便没了动手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没了替嫁的机会。 嫁到耿家于自己而言实在算得上一个很好的选择。 耿家上无长辈, 唯有四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姑娘, 她进了门便是长嫂, 可当家作主, 这是自由。 为了名声, 临川侯肯定会陪上丰厚的嫁妆,这是钱财。 世道混乱, 这是机会。 她还有美貌, 耿家人把持后宅, 她年幼力薄不能自保时,是灾难。可现在,这是利器。 离开林家到了外面, 她就有了报仇的无限可能。 她的仇人太多, 还身居高位,想只凭内宅手段报仇无异于天方夜谭。溺杀一个耿润松,都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功, 稍有一点意外就会功败垂成甚至赔上自己。就像林二娘这次, 几个婆子便轻易坏了她的计划。 这种手段可一不可再, 不然绝对会引来怀疑。她无权无势,一点怀疑哪怕没有真凭实据都足以要了她的命。 “姑娘,郡君的披风已经干了。”香草捧着江嘉鱼昨天留下的披风卖乖, 这两天绝对是她六年以来最勤快也是最累的两天。 林七娘目光落在那件湖绿色的披风上, 又想起那个破绽, 不知道江嘉鱼主仆有没有发现,又有没有因此进一步怀疑林二娘险些溺死与她有关。 从最坏的情况考虑,江嘉鱼怀疑并告诉了临川侯,临川侯会观察她甚至审问她,总不至于审都不审就杀了她,不直接杀了她,她就能靠着这张脸挣得生机。 一个一无是处毫无作用的孙女,临川侯不在乎 一个容貌出众又不蠢笨的孙女,临川侯会在乎。 在没有耿润松这个意外之前,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在雪姨娘病故之后露出真容。她无权无势,唯一的势便是这张脸。 阿姨说,女子征服男子,便拥有了男子的权势。她的悲剧便在于征服的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子。 小时候,学得满身是伤时,她总会想,为什么要学这些劳什子东西来征服男人进而拥有权势,为什么不直接征服权势? 长大后渐渐明白阿姨只会征服男人,所以只会这样教她。阿姨活得如此失败,她的经验可参考不可尽信。 女子征服男子,是拥有了男子的权势,可当被男子抛弃后,便也失去了男子的权势。一如阿姨,被林叔政抛弃之后,她便沦为小耿氏刀下鱼肉。 她觉得,女子征服男子后,应当再征服男子的权势,这样女子才能真正拥有权势,从此悲欢生死掌于自己之手。 至于怎么征服男子的权势,阿姨没教过,她不得而知,她在想办法知道。 林七娘不无遗憾,嫁到耿家,她就有了最大的自主权,可以想方设法摸索如何征服权势,可以自由选择哪个男人的权势。而留在林家,林家可为助力,也可为阻力。 “那去还给表姐吧。” 林七娘站起来,准备亲自走一趟,毕竟她可是卑微怯弱的庶女。 林七娘带着披风,香草抱着一盆菊花过来时,江嘉鱼正在书房里研究狸花猫从外面带回来的几株药草。 听闻林七娘来了,江嘉鱼便道:“请七姑娘进来。” 进门后,林七娘局促地捏了捏衣袖:“我来还表姐的披风,已经洗晒过,我,我没什么东西好谢表姐的,就拿了一盆菊花,表姐别嫌弃。” “怎么会,这菊花你养得真好,比我院子里的都好。”江嘉鱼笑着拨弄了下花瓣,她最近在研究那些花花草草,便问,“你到底是怎么养的?” 林七娘腼腆地笑了笑:“也没怎么特意,就是要多松土。” “表妹难得过来,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 江嘉鱼邀请,“顺道教教我怎么养花。” 林七娘犹豫了下,柔顺地点了点头,随着江嘉鱼进入书房。 桔梗忍冬送上牛乳茶并一堆瓜果点心,亲眼目睹林七娘这些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正满腔怜爱。 便是江嘉鱼连那旺盛的好奇心都压制了,无意再窥探林七娘的样貌,寻找扮丑藏拙的痕迹,这样会有种以别人痛苦取乐的罪恶感,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 林七娘细声细语说着自己的养花经验,一边不动声色观察江嘉鱼,见她并无细究忌惮之色,逐渐放心。暴露容貌无所谓,耿家人已经失势,她也长大。过早暴露自己的本性,却会使林家父子对她生出戒备,妨碍她复仇。 说话间,林七娘留意到书案上摊在那的几本书,心念一动,露出热切又渴求的目光。 那眼神让江嘉鱼想起了那张曾经牵动亿万人心的‘大眼睛女孩’,她们的眼睛不像,可里面的光很像。 顺着那目光,江嘉鱼看见了桌上的《史记》、《告律》、《楚辞》。是她随手拿来夹花草标本用,她没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得时不时复习,才能牢牢记住这些花草的形状效用。 江嘉鱼放轻了声音问:“表妹喜欢这几本书?” 林七娘紧张地捏着手指头,抿了抿唇:“我,我没读过几本书,看的好奇。”林二娘不爱读书,把字囫囵认全之后,夫子就被辞退,她便也不能继续读书。可她知道,书是个好东西,多少男子靠着读书接近权势掌握权势。 看林七娘那好奇渴望的眼神,显然不是自己不想读书而是没机会读书,江嘉鱼在心里把不做人的小耿氏骂了一顿,竟然连书都不让人读。 江嘉鱼对失学儿童林七娘道:“好奇就拿回去看看,你这年纪本来就该多读书,你读过哪些书?” 林七娘小声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诗经》、《论语》学了一半。” 都是启蒙书,这几本书江嘉鱼刚学完没多久,想她一个堂堂大学生在这里竟成了文盲,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学。对啊,她养着个夫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回头多发一笔奖金就是,她又不差钱。 “你知道的,我忘了很多事,所以也在跟夫子读书。我俩进度不一样,我都是上午跟夫子学,下午我让夫子上你那去教你,怎么样?” 林七娘怔怔望着江嘉鱼。 江嘉鱼被她看得不确定起来,难道是厌学儿童?她迟疑了下,询问:“不想夫子过去?” “想的!”林七娘忙道,她岂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定了定神,微微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我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一时,一时呆住了,谢谢表姐,我会好好跟夫子读书,不辜负表姐好意。” 江嘉鱼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那就好,顺把手的事,夫子闲着也是闲着。” 林七娘走后,江嘉鱼问贺嬷嬷:“嬷嬷,我打算请五舅母出面办这事?” 边上收拾茶水点心的桔梗奇怪:“您怎么突然想起五夫人了?” “我也是才想到,七表妹那院子里哪有安静读书的地方,再有,七表妹没怎么读过书,想来三表姐也没怎么读过,厚此薄彼不太好。但是我一个做表姐的,话赶话说到那份上了,助表妹读书无妨。可做表妹的劝表姐读书,就不好听了,所以还是得请五舅母出面安排。我直接找五舅母又显得我手伸得太长,让五表姐撒撒娇糊弄过去最好。”说完江嘉鱼看向后宅经验丰富的贺嬷嬷,“嬷嬷,这样做可以吗?” 贺嬷嬷欣慰而笑:“再好不过的了,郡君长大了,办事越来越周到。” 江嘉鱼好笑,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桔梗笑眯眯道:“郡君心善,明知道这事不好做还沾手。” “不知道则罢,既然知道了再无动于衷,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于我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与她们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江嘉鱼轻叹,“这世道女儿家生活本就不易,更该多读书。读多了读懂了,就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江嘉鱼去找了林五娘,随后林五娘又去找了祝氏。 听罢,祝氏笑着道:“难为她能想到这一茬,还把事情做周到了。”叫三房几个姑娘衣食无忧,不令她们被奴大欺主,这是她一个管家叔母该做的,至于读书,她是真没想到。 “表妹人可好了,所以我们才合得来啊。”林五娘摇着祝氏胳膊,“阿娘您快快安排下,我可在表妹跟前打了包票。而且三姐七妹也着实可怜了些,好在那姑侄俩走了,她们总算是熬出头能过上好日子。” 祝氏道:“刚巧下面的人来回,三娘七娘的新院子已经收拾妥当,后天就是十六,是个黄道吉日,正可让她们搬进去,不就有读书的地方了,总不至于差这两天功夫。” 十月十六,宜搬家。 林三娘林七娘搬了新家,江嘉鱼等兄弟姐妹纷纷送上乔迁之礼。 之后,林三娘和林七娘便开始跟着老夫子补学遗落的知识,两人学习态度截然不同。林三娘颇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痛苦,学得不情不愿苦哈哈。林七娘则是课堂上略压着劲,无人时废寝忘食地学。 十月二十四,宜嫁娶。 林二娘热孝出嫁,时下被称为上门守节,这种事不多,却也不罕见。 这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婚礼,满目白花白灯笼,寻不着丝毫喜色。 黄昏时分,耿润松最大的妹妹耿月秀抱着耿润松的灵位牌来接亲,然后,她们会带着耿润松以及耿丘氏的棺木返回家乡,在老家拜堂成亲再安葬。 林二娘一身玄黑色喜服,一块白纱遮住了脸,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看见白纱末端越来越大的泪痕。 被喂了药的林二娘浑身软绵绵,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被动地随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往前走。白纱遮住了她的眼,泪水也糊住了她的眼,她只能看见一片惨白,白得她全身抖如糠筛。 观礼的林五娘紧了紧外衣,压低了声音对江嘉鱼道:“以前讨厌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突然就觉得她好可怜。” 林三娘听在耳中,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谁说不是呢,被林二娘欺负了十几年,就算林二娘死在自己面前,自己都不会觉得她可怜只觉得老天有眼。然而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她被逼着嫁给一个死人,竟然觉得她可怜了。 江嘉鱼抿了抿唇:“哪个王八蛋发明的阴婚!”把个活人嫁给死人,外头的普遍舆论竟然是林家重信守诺仁至义尽,简直离了个大谱。 林七娘冷漠地睇一眼被强行拖着往前走的林二娘,并不觉得可怜,只巴不得代替林二娘嫁过去。 离不开林家的林七娘只能把脑筋动在林家内部,在学习的百忙之中,她抽出空跑到沁梅院帮江嘉鱼打理花草作为感谢,以便暗中观察模仿江嘉鱼的言行举止。 雪姨娘教她妖娆妩媚取悦男人,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妖娆妩媚,更不是所有场合都可以妖娆妩媚。 江嘉鱼是她生平见过最美貌的女子,也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绝色女子,她不妖娆不妩媚,无须刻意就能令人心旷神怡,如春风又如朝露,清新自然。 “表妹,”中场休息的江嘉鱼从窗口探出脑袋,朝她招招手,“洗个手,过来吃甜汤。”婉拒不了林七娘的报恩行为,说得厉害,她就要红眼眶。江嘉鱼只好在其他地方补偿,送些文房四宝,投喂些好吃好喝的,把小姑娘都喂得圆润了些。 林七娘想起身上一不留神多长出来的肉,再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跳掌中舞:“表姐,我早膳吃的很多,现在还不饿。” 江嘉鱼笑语盈盈:“那也得休息会儿啊,传出去,不得说我拿你当花匠使唤。” 林七娘无法,只好站了起来。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上心,时候到了,那些菊花该谢就谢吧,没必要强留,一季一景,冬天就该赏梅。”江嘉鱼自然而然把一碗热腾腾的玫瑰酒酿圆子汤塞到林七娘手里。 古梅树:【就是,你可以打理打理老夫嘛,老夫开的花可比那些破菊花好看多了。】 江嘉鱼默默吐槽,这也要争一争,出息。 林七娘捧着手里的甜汤没动。 江嘉鱼就劝:“你尝尝看,那玫瑰花瓣,桔梗掰了半天,只要花心里那几片,那么一大罐玫瑰花,只取用了十分之一。” 一旁的桔梗巴巴望着林七娘:“花心才嫩嘛,七姑娘尝尝看,是不是嫩口的很。” 林七娘只好尝了一口,确实嫩口,然后在江嘉鱼和桔梗左一句右一句的话下,把整碗甜汤都喝完了。 林七娘看着空空荡荡的碗,呆了一下。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林七娘有一些小小的苦恼, 在江嘉鱼身边,她真的学会了很多东西。 一直以来, 她接触最多的都是那个院子里的姨娘通房, 跟着她们,她学会了卑弱恭顺。跟着雪姨娘,她学会了妖娆妩媚。 跟着江嘉鱼, 她学习一个美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礼仪姿态,要从容, 不卑不亢,要优雅,不妖不娆,这些才是最常用的。她不会永远都身居低位, 更不会永远以色侍人。 可也吃了很多东西, 她真的不能再胖下去了,雪姨娘已经责骂过她。 她明明不想吃的, 可每次总是在江嘉鱼的轻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吃了一口又一口。回来复盘, 她觉得自己学会了如何拒绝,下一回又吃完了,然后回来继续复盘……复盘的多了, 林七娘发现,江嘉鱼似乎有一种本事,让你不知不觉跟着她的步骤走。 林七娘也想学会这样的本事,所以她没舍得离开, 只能多跳舞少食正餐。 林七娘想节食,林三娘想请客。 初九是林三娘的生日, 她长这么大从未正经过过一回生日, 每回都是白姨娘煮上一回长寿面便算庆生。这一回没了小耿氏和林二娘压在头上, 林三娘就想热热闹闹地过一回生日。 于是,林三娘正儿八经地向姐妹们下了帖子,连七岁的十三娘都没拉下。祝氏从林五娘那听说之后,直接让大厨房准备席面。林三娘过去谢了祝氏,然后去厨房,让他们准备暖锅。 江嘉鱼过来一看,吃火锅好啊,天冷了就应该吃火锅嘛,可惜没有番茄锅底也没有香辣牛油锅底,这年代番茄辣椒都还没传到中原,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她觉得可以想想办法看。 人不多,又本就是为了热闹而来,所以不是一人一案,而是围在一块共食。其实民间都是合餐制,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桌椅碗碟,只高门大户要区分身份地位多实行分餐制。 林三娘作为东道主,一会儿招呼那个吃肉一会儿招呼这个喝果酒,满桌都是她清脆的声音。散席时,林三娘人已经微醺,送大家出门时满脸不舍,恨不得彻夜狂欢。 “这就走了,再玩一会儿嘛。” “时辰不早了,三表姐也赶紧休息吧。”江嘉鱼还是蛮佩服林三娘的,被小耿母女折磨了这么多年,本性还能这样开朗。 林元娘从未见过这样快活多话的林三娘,原来三妹是这样的性子,却硬生生被母亲压抑地只能木讷寡言。 羞愧难堪再次油然而起,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在弥补林三娘和林七娘。可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有些事确实是她无能为力,可有些事却是她思虑不周。 心中羞惭的林元娘本能地看向林七娘,忽的目光一凝,竟在侧对着她的林七娘耳垂下看见一块巴掌大新雪般的细白。 “大姐怎么看着七妹发起呆来了?”醉醺醺的林三娘顺着林元娘的目光看过去,大叫起来,“七妹你脖子白了一块!”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林四娘眉心一皱,若有所思。被她牵在手里的小十三娘举着吃了一半的梨子嚷嚷:“和我的梨一样白。” 林五娘看不见,噔噔跑过去看:“白,什么白?我看看,我看看。” 和林五娘站在另一侧的江嘉鱼也没看见,但是猜到是林七娘的伪装露馅,众目睽睽之下,除了姑娘们还有一群婢女婆子在场,再也瞒不住了。好在小耿氏林二娘已经滚蛋,林七娘不必担心被找茬,却会面临新的危机,越美越危险。 林七娘如同一只小白兔,被一群好奇的姐妹围住,林五娘还上手蹭了蹭,蹭下来一点灰色涂料,她不敢置信瞪大眼:“这是易容术吗?” “你原来这么白,你身上都这么白吗?” 林三娘不可思议至极,那样子像是要扒开衣服检查。 林七娘通红着脸,两只手紧紧抓住衣服,嗫嚅不敢言。 “我说你们至于这样子吗?”江嘉鱼出声,“人都快被你们吓哭了。” 林五娘悻悻后退两步,一双眼继续亮晶晶望着林七娘:“怎么不至于,易容术诶,居然是真的!七妹你好厉害!你脸上是不是也做了易容,你原本长什么样子?” 脑袋晕乎乎的林三娘大剌剌道:“我就说嘛,雪姨娘生得那么貌美,你怎么会样貌普通,原来如此!也是难为你了,好在你聪明,知道藏拙,不然那对母女怎么可能放过你。” 这下,脸红的轮到林元娘了,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林七娘身上,尤以林三娘和林五娘最积极,怂恿着林七娘去掉伪装。 “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你再藏着也没意义了啊。” “夫人二姐都不在,你用不着害怕。” “你老涂这些东西会不会伤害肌肤?” “看看看看,反正早晚要让我们看的。” 原就是故意暴露的林七娘半推半被拉进屋子卸妆,不用再担心耿氏母女为难雪姨娘,也就不需要等到雪姨娘去世之后才暴露。提前暴露,反而能让雪姨娘最后的日子过得更舒心。 江嘉鱼得以见识到古代化妆术的神奇,黄黑皮变成冷白皮,零星雀斑无影无踪,肌肤嫩白如玉莹莹生光,细长眼变成欧式大双眼,眼窝幽深,鼻梁高挺,潋滟红唇,逐渐现于人前。林七娘骨相立体,五官深邃,天生浓颜,美中不足的是睫毛短眉毛淡。 “你这睫毛是剪短的吧。”林三娘细看发现林七娘睫毛根浓密,“眉毛也是剃掉的?” 林七娘绞着手指头,似是紧张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算这样你还是这么漂亮,”林五娘扭脸看看江嘉鱼,酸了,“同样是人,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老天不公!” 林七娘垂了垂眼睑,以微贱之身拥有无双美貌,这是老天对她唯一的仁慈。 这一场大变活人的戏法,着实让众人大开眼界,便是素来老成持重的林四娘都忍不住问是怎么做到的。 林七娘嗫嚅着回答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我阿姨教我的,用草木灰、滑石粉,凤仙花汁液再加上胭脂。会有点伤皮肤,所以晚上要擦掉。” “六个时辰内不久浸水不容易掉,过了六个时辰就容易掉,今天有点久了便掉了……” 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桔梗匪夷所思:“万万没想到七姑娘竟是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江嘉鱼也没想到,她猜到林七娘容貌不俗,但是没想到这样不俗,这还是她眉眼有损举止怯弱畏缩的情况下。林七娘不是小白花长相,而是那种透着异域风情的秾丽妖冶,怯弱之态大损颜色。 一旦她眉眼长好,配上盛装华服,再修正礼仪气度,江嘉鱼一时也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绝色,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回到沁梅院,江嘉鱼梳洗过,正准备睡觉,下面人报林七娘来了。 这节骨眼上,难道是出事了?江嘉鱼披上外袍走出寝房,林七娘也刚被领进屋子,见她神色带忐忑,江嘉鱼放软了声音问:“表妹,是有什么事吗?” 林七娘慢慢抬起眼,细声问:“表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刚才姐姐们都很好奇,只有表姐什么都没问我。” 不妨她说这个,江嘉鱼怔了下,才笑起来:“就之前湖边那次,你水里泡久了,脖颈上涂料掉了一块,我刚好看见了,就猜到一点。” 林七娘心跳霎时漏了一拍,果然那天她就发现了,那她有没有猜到林二娘差点淹死不是意外,她有没有告诉临川侯,她会不会……厌恶自己? 心跳如雷的林七娘低下头掩住情绪,细细回忆,每次都主动叫自己进屋吃点心,时不时送些小玩意儿,还会问自己学了什么……并未发现任何厌恶之色,林七娘逐渐安心:“那,表姐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 “哪个女儿家不喜欢漂漂亮亮的,你想藏拙总有你的苦衷,我又何必刨根究底。”江嘉鱼无奈叹气,“可从今往后,你再也藏不住了。” 林七娘低声道:“好在夫人她们不在了。” 江嘉鱼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又不得不泼冷水:“表妹,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美貌是柄双刃剑。因为美貌,长辈应该会对你更重视维护,但也是因为美貌,你的婚事会多出波折。” 不暴露真容,林七娘大概会被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对方婚后发现妻子是绝色佳人会喜出望外,夫妻恩爱是最好的结果。却也可能出现最坏的结果,普通人家能不能守住这样的绝色是个问题,会不会利用这样的绝色也是个问题。不是她心里阴暗把人往坏处想,而是跟着古梅树吃了太多恶心瓜。吕不韦把赵姬献给嬴异人,干这种事的,吕不韦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暴露真容,林老头又要觉得奇货可居,然而林七娘处境比她差得多。她虽然是孤女,可江家遗泽依然庇佑着她,又有林伯远父子真心维护。外人不敢小瞧她,林老头不敢随意卖了她。 可林七娘的婚姻只在林老头一念之间。低嫁,林老头不舍得。高嫁,男方父母恐怕难同意。搞不好,林老头就把她嫁给中年人甚至老头子做填房,要是林老头再丧尽天良一点,送给权贵做妾都有可能。 不是说没有幸福的可能,只是过程太委屈太艰难。 林七娘抬眼望了望面有不忍的江嘉鱼,又垂眼压下眸中波澜,她福了福身:“多谢表姐提醒。” 望着眼前这个才十四岁和她妹妹一样大的小姑娘,江嘉鱼心头沉甸甸的,一样的年纪,一个夹缝里挣扎求生,一个万千宠爱无忧无虑,同人不同命。 “左右还有几年时间,你既然喜欢读书,那就好好读书,书中有千钟粟有黄金屋,学到手里的本事永远都是自己的倚仗。” 林七娘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回:“表姐放心,我会好好读书。” 林七娘走了,带着比来时更轻松的脚步,江表姐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可见没有怀疑更没有厌恶她。月色下,林七娘轻轻笑了下,眼尾上挑透着几分妖冶。 第二天,临川侯就得到了消息,沉吟片刻,吩咐赵嬷嬷去请林七娘。 “您老怎么亲自来了?”香草谄媚的声音传到书房里,正在抄书练字的林七娘慢慢收了笔画。 香草殷勤引着赵嬷嬷进入书房,林七娘局促地冲她笑了笑,就把眼睛垂了下去,似是不习惯与人对视。 “老奴见过七姑娘。”赵嬷嬷请过安打量林七娘,容貌是极好的,只缩手缩脚上不得台面,到底是被小耿氏耽误了,好在才十四岁,还来得及扳回来。 “侯爷请姑娘过去一趟,”赵嬷嬷转脸对香草道,“还不给姑娘换身衣裳。” 香草一叠声应好,只觉得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眼前。林七娘这样的美貌,将来肯定要进高门大户甚至娘娘都有可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赵嬷嬷不只亲手为林七娘在新做的衣裳里挑出一件石榴红对襟襦裙,还命自己带来的婢女替林七娘梳头描妆。 插不上手只能干站着一旁的香草嘴巴一点一点张大,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林七娘。只见眼前的少女,肤白胜雪,额间一朵红莲花钿,柳眉弯弯,明眸如秋水,眼尾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红平添艳色,双颊粉嫩若花,挺鼻如峰,朱唇榴齿。 赵嬷嬷眼中划过惊艳之色,末了见林七娘含胸局促而立,又轻轻皱眉,肌肤五官无可挑剔,这样秾丽的美貌,合该妩媚张扬方相得益彰。 “姑娘莫紧张,”赵嬷嬷含笑道,“这是好事儿啊,您和雪姨娘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林七娘低头望着袖口精美的花纹,是啊,她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她会摆脱匍匐在地上任人践踏的命运,走到高处俯视别人。 赵嬷嬷把装扮妥当的林七娘送进临川侯的书房后离开,林七娘紧张不安地站在那儿,接受临川侯的审视。 临川侯眉心凝起一抹沉色,忽然间觉得有些棘手。 无疑,眼前的林七娘貌美如花堪称绝色,好生教养上两三年,许是能成为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尤物。 那么,她是会帮林家,还是报复林家? 不能小瞧一个有美貌又有智慧的女人,这是他从林銮音身上得到的教训。林七娘能隐藏容貌多年,那就绝不蠢笨。 林七娘,林銮音,姑侄俩遭遇相仿,一个被嫡母磋磨,一个被继母磋磨。林七娘的生母被小耿氏折磨十年,奄奄一息;林銮音的生母被大耿氏暗害。 论对林家的怨恨,只怕林七娘还在林銮音之上,林銮音对杀母之仇没有真凭实据只停留在怀疑阶段,且她还顾忌着林伯远。可雪姨娘时日无多,林家没有能牵制林七娘的人。 临川侯沉沉一叹:“倒也是难为了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是我之过,碍着恩情对耿家人多番容忍,可我真没想到老三家的会如此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不放过。我总想着你们祖母终究是亲祖母,侄女还能亲过孙子孙女。” 林七娘嗫嚅不敢言,捏着袖口的手指不断发紧。 临川侯看了一眼:“罢了,从前之事多说无益。如今她们姑侄二人在庄子上,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你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吧,缺什么只管和你五叔母说。” 林七娘怯生生道:“谢祖父。” 临川侯温和地笑了笑:“听说你在读书?” 林七娘幅度小小的点了点头。 临川侯含笑道:“读书是好事,最近在读什么书?” “《论语》。” “读到哪一篇了?”之后临川侯又挑了两句问她是否知其意,林七娘回答的中规中矩,临川侯又考校了几句,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失望。 一番观察下来,临川侯也略略有了底,最后赏了一套文房四宝让林七娘离开。 临川侯慢慢饮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既怕养虎为患,又舍不得弃之不用。被耿丘氏那一通胡闹,林家元气大伤倒不至于,灰头土脸却是真。 耿家人如何携恩求报得寸进尺,外人也都看在眼里,恩情孝道之下,确实难以决断,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所以倒不至于一面倒的批判他凉薄无情。 只耿氏姑侄的狠毒终究是影响了外人对林家姑娘的评价,怕林家姑娘耳濡目染之下学了耿氏姑侄的心狠手辣。 原本他都给林元娘说定了人家,是一丧妻的六品参将,可被耿家那么一闹,男方父母怕林元娘得了祖母母亲的真传,容不下原配子女和庶出子女,于是,婚事告吹。 林伯远和林叔政为林四娘林五娘暗中看好的人家,前后脚火速订了亲,以至于林伯远这一阵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耿家造成的影响,这两三年内都消不了,孙女们的婚嫁都得往下掉一掉。这样的情况下,临川侯实在舍不得放弃林七娘,但是用起来又不放心。 “且再观察观察看吧。”临川侯如此打算。如林銮音这样不需要娘家支持自己就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他这辈子只见过那么一个。一个女人想在深宅大院里立足,只凭男人的宠爱远远不够,他会让林七娘明白,娘家的支持对她意味着什么,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那就只好束之高阁。 既夫子之后,林三娘和林七娘各自又多了一位教养嬷嬷。 病床上雪姨娘凹陷的脸上浮起愉悦的笑容,她知道,这是临川侯意图培养她的七娘。她的七娘生得那样貌美,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美艳三分,临川侯怎么会看不见其中价值。自来绝色美人,足以倾国倾城。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七娘靠近,一只枯瘦的手落在她脸上。那张脸白中透粉,丰姿冶丽,那只手黄中泛黑,青筋缠绕,形成强烈的对比。 “真美,我的七娘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姑娘,没有男人会不喜欢。”雪姨娘的声音虚弱到微不可闻,还夹杂着几缕痛苦的呻|吟,她却在笑着,“好好选,我是没得选,要不然我才看不上你父亲那个窝囊废。你比我命好,你有选择的余地,你一定要选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大大的权势!然后,报仇,替你哥哥替我替你自己报仇,知道吗?” “知道。”林七娘的声音平静又淡漠。 雪姨娘睡了,林七娘起身离开,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一声熟悉的鹰唳,一抬头就见沁梅院那只喜欢盯着她瞧的猎鹰飞来,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猎鹰:【啁~~~美人儿,好几天没见,最近怎么不来玩了?】 林七娘自然听不懂,只被那双琥珀色的鹰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眼神里还有点人性化的色咪咪,压抑的心情莫名松了松。 盯着林七娘狠狠看了好几眼,过了眼瘾的猎鹰拍拍翅膀:【啁~~~美人儿,有空来玩。】 林七娘站在原地,望着猎鹰飞向沁梅院,忽然想起自己有几天没去沁梅院了。她上午跟着吕嬷嬷学规矩礼仪,下午要跟着夫子读书,晚上要偷偷练舞,生活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猎鹰停在窗口:【啁~~~美人儿,你相好的信。】 江嘉鱼熟门熟路从他脚环上取下信,现如今猎鹰已经沦为空中快递员,除了送信之外,还帮公孙煜运回来一只肥兔子、一只羽毛漂亮的野鸡、一株稀有兰花,又帮江嘉鱼运过去肉干点心。 看完信,江嘉鱼立马给猎鹰安排一套帝王级别马杀鸡作为快递费。 被伺候的猎鹰浑身软身软绵绵,冲着狸花猫浪|叫:【啁~~~舒服,真舒服!】 江嘉鱼诱惑:“来一个,我手艺可好了,真的,不骗你。”谁敢相信,她至今都没撸到猫! 狸花猫嫌弃地睨了一眼:【喵~~~你想屁吃!】 古梅树:【哈哈哈哈哈哈】 江嘉鱼咬牙。 猎鹰:【啁~~~嗷,你想捏死老娘吗?】 狸花猫:【喵~~~捏死吧。】 林七娘进来时,就见那只猎鹰和那只狸花猫又在吵架,江嘉鱼靠在窗前支着脸笑盈盈看戏。一抬眼发现了院门口的林七娘,又见她的新婢女灵玉手里提着一个木桶,之前奴大欺主的香草已经被吕嬷嬷收拾。 “又送花肥水来了,上次你送的还没用完。”那花肥水是林七娘自己用淘米水果皮这些废料制作,浇花效果很好,就连古梅树都说好。 林七娘腼腆地笑了笑,暖阳下眉目舒展,赏心悦目。 看得江嘉鱼心旷神怡,那位吕嬷嬷确实有手段,这才几天功夫,就把林七娘含胸驼背的习惯改好,青葱少女,亭亭玉立,身段袅娜,低眉浅笑,般般入画。 颜狗江嘉鱼热情招呼:“表妹,过来吃点心。” 林七娘走了过去,和江嘉鱼一块吃点心聊天。 聊了会儿最近读的书又聊了会儿吕嬷嬷,聊着聊着江嘉鱼想起了公孙煜的信,便问林七娘:“表妹,你那改变肤色的涂料还有吗?” 林七娘轻轻点头;“还有。” 江嘉鱼眨眨眼,瞬间笑颜如花:“能不能给我点,再帮我化个妆,让我尽量看起来像男子。”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林七娘知道如何化丑妆, 但是没化过男妆。 “试试不就知道了,就是往丑里化往硬朗上化。”江嘉鱼兴味盎然问她, “你待会儿还有事没?” 林七娘摇头。 江嘉鱼点了点自己的脸:“那试试看。” 林七娘并不问江嘉鱼突然为何要化男妆, 只让灵玉回去取来涂料。 江嘉鱼坐在梳妆镜前,翘首以待望着林七娘。 林七娘忽然道:“表姐生得真美。” 江嘉鱼眼中笑意如水纹层层漾开:“你也生得美极了,是我平生见过最美的姑娘。” 林七娘有一瞬间的失神, 愣愣看着江嘉鱼,很快又不自在地避开了目光。 江嘉鱼站起来, 按着林七娘面对梳妆镜而坐:“你看看,肤白胜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多美的小姑娘啊。” 林七娘凝视铜镜, 看见了目光专注眼神真挚的江嘉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后盯着你看的人不要太多, 你得慢慢习惯。当别人看着你时, 不要怕,抬头挺胸眼神不要闪躲,大大方方看回去。但是不能一直盯着别人的眼睛看, 这样会显得无礼,对视一会儿后视线可以落在眼睛到嘴唇中间这一块区域。” 江嘉鱼在自己脸上比划比划:“这个时间同样不能太久,久了会显得你心不在焉,不尊重对方, 两者的时间大概是五五分。当然这是针对与你正常交流的人,要是遇上登徒子, 还要点脸的, 你就直勾勾盯着对方眼睛看, 眼神冷一点凶一点,把他看到自惭形秽。若是个不要脸的,一个眼神都别给,给他眼神还当你对他有意思……” 林七娘目光直直望着镜子里的江嘉鱼。 江嘉鱼举起手在她眼前摇了摇:“看得太久了,不礼貌啊。” 林七娘微微垂眼,视线下移一寸,落在江嘉鱼口鼻间。 “对,就这样。”江嘉鱼轻抚她的头顶,哄孩子似的,“真聪明。” 林七娘低头一笑,眼波流转含妖含俏,红唇微翘媚意柔娆。 江嘉鱼倏尔皱起眉,这笑很美,美得人心尖发痒,这是她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就是违和之感,这样妖娆勾魂的笑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脸上。林七娘本就媚骨天成,这么笑美则美矣,却似在若有还无地蛊惑,容易引来觊觎。 七娘怎么会这样笑?是因为雪姨娘吗?雪姨娘自幼被卖进教坊司,一些习惯可能已经深入骨髓,母女俩朝夕相处,七娘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觉学了过去。 瞥见镜中江嘉鱼皱起眉,再看镜中自己模样,林七娘瞬间收起笑,脸色渐渐僵白。 “好了,轮到你教我化妆了。”江嘉鱼舒展眉心,神态自若起来,并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容易伤自尊。看七娘样子已经意识到,只是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掉。离开雪姨娘的影响,又有教养嬷嬷在,还有姐妹们日常相处,假以时日总能好起来。 林七娘轻声说好,站了起来,指腹沾上涂料往江嘉鱼脸上抹,在她一双巧手下,那张清水出芙蓉般的脸逐渐变得平平无奇。 江嘉鱼叹为观止,这哪是纯粹的让肤色暗了几个度,而是把高光阴影等高级化妆技巧都用上了,让五官产生视觉误差。而工具只是简简单单涂料,眉黛,胭脂和口脂,这是天赋也是千百次之后的熟能生巧。 “你可以开堂授课了,我第一个报名。” 林七娘抿着唇轻轻笑了下。 江嘉鱼转脸问桔梗:“会了吗?” 自诩化妆技术不差的桔梗咽了咽口水,这会儿的心情大概就是我的脑子告诉我会了,只是我的手说你不会。 “多练练,多练练应该就会了吧。”桔梗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江嘉鱼嫌弃:“可我明天就要用。” 林七娘接话:“我替表姐化妆。” “是只能麻烦你了,”江嘉鱼主动告知,“我明天约了朋友玩,男装更自由一些,不会老被人盯着看。以后你出去走走就会知道了,只怪我们生得太好看。” 林七娘忍俊不禁。 江嘉鱼蓦地想起来:“你多久没出门玩了?” 林七娘想了想:“三年前佛诞日跟着老夫人去过寒山寺上香。” 三年前?江嘉鱼整一个呆住,匪夷所思:“这三年你就没离开过府邸?” 林七娘低了低头,小耿氏从不带她和林三娘出门,偶尔林二娘想有个伴就会带上林三娘,嫌弃她畏缩不上台面,与她倒算是逃过一劫,每回林三娘跟着出去都要受气甚至挨打。 江嘉鱼又把不做人的小耿氏几个骂了一顿,这年头真没有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破规矩,街上从来都不缺华服锦衣的贵族女子,更不缺木钗布衣的平民女子。她和林五娘就是想出门便出门,明天她准备给林伯远的理由就是在家待得无聊了出去散散心。便是长房那几位姨娘,时不时也会自己出门或者带上自己的儿女出门上香买点胭脂水粉。古代娱乐匮乏,天天把人关家里不得活活无聊死。 江嘉鱼拍了下手,有了主意:“你帮我化妆,那我请你出去吃顿好的。回头我再问问其他姐妹要不要一块去,人多更热闹,说起来我们姐妹还没一起出去玩过来着。” 林七娘捏着手里的眉笔:“表姐帮了我这么多,这本就是我该做,不值得这么麻烦。” “你也帮我了啊,要不是你我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早就枯光了,哪还能留到现在。你还帮我化了这么好的妆,能让我放开来玩。”江嘉鱼拉着她的手笑,“做人脸皮不要太薄,别怕麻烦人,你麻烦我我麻烦你,互相麻烦互相帮忙,你来我往,情分才能长久。《诗经》上都写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林七娘眸中的笑容缓缓绽放,低低道:“好,我听表姐的。” * 翌日,江嘉鱼连带着林五娘一起在林七娘那化好妆,两人一点都没藏着掖着避着人的意思。时下贵族女子经常骑马打猎出游,裙装多有不便,所以穿男装着胡服是一种流行风尚。 但是像江嘉鱼这么拼,不仅裹了胸又化得那么丑的还是罕见。只是稍微把肤色调暗一点的林五娘狐疑,总觉得她要搞事情。 憋到马车上,林五娘开始发问:“你这是打算干嘛?” “跟你似的,别说熟人见了谁认不出来,陌生人都知道你是姑娘家。”江嘉鱼摊开手显摆,“我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不说话,表哥见了我都认不出来。” 林五娘点点头:“也是,毕竟你要干的事,不能被人认出来,我就无所谓了。” “我感觉你在内涵我。”江嘉鱼侧目。 林五娘无辜眨眼:“哪有,你这人咋这么敏感的。” 说说笑笑就到了目的地,是江嘉鱼名下的一座绸缎庄,一行人进去,林五娘和桔梗她们留在里面坐一会儿,回头她们自己玩。江嘉鱼则单独离开,反正以公孙煜的身手,她的安全无须担心。 林五娘小声嘀咕:“我觉得最大的不安全就是公孙煜。” 这倒霉孩子,瞎说个啥。江嘉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从后门出去,见到了等在后巷的公孙煜。 少年儿郎为了见心上人打扮得英俊潇洒,头戴金冠,一袭天青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蜂腰猿背。 翘首以盼的公孙煜听到动静,立刻笑得满脸阳光,融融笑意在发现来者竟然是个黄脸瘦小子时凝固。 江嘉鱼忍着笑,准备若无其事从他身前走过。 望着渐渐走近的黄脸瘦小子,公孙煜两道剑眉越皱越紧,眼底狐疑之色越来越浓,眼见她目不斜视要经过自己,公孙煜伸手拦住:“你,你怎么装扮成这幅模样?” 江嘉鱼疑惑望着他,似没听懂。 公孙煜好笑:“别装了,我认出你了,你是小鱼。”最后一句话声音放轻,莫名带上缱绻。 “你怎么认出来的,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江嘉鱼想知道自己的失败之处。 公孙煜开始解释:“第一眼真没认出来,可我这么显眼一个人站在这里,你居然都没看两眼,太过刻意。我就觉得不对劲,细看越看越熟悉,尤其眼睛。”平平无奇的脸上生着一双清澈明亮璀璨生辉的眼睛,想不注意都难。 江嘉鱼叹气:“我就知道眼睛是败笔,可我舍不得把睫毛剪掉,而且粘眼角眼皮太疼了。” 剪睫毛,粘眼角,疼,公孙煜一听那还得了,急忙哄她:“也就是我熟悉你,一般的人绝对猜不到是你,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想不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易容高手。” “是我家小表妹。”江嘉鱼不欲多提,没事宣扬家丑干嘛,她理了理袖子,“既然不会露馅,那我们就走吧。” 公孙煜抬脚跟上,殷勤地问:“你想去哪儿玩?” 江嘉鱼也不知道:“逛逛再说,话说,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公孙煜果断否认,斩钉截铁:“不丑,怎么会,不管什么样你都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一个!”阿娘感慨自己老了长白发了,阿耶肉麻兮兮地说,你就是老了,也是天下最美的那一个,把阿娘哄得心花怒放。 边上卖山楂果子的李二牛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又抽,矮个男子听声音明显女扮男装,原还想着声音这么好听想来是个美人,不曾想竟然是个黑黄麻子脸,糟蹋了那管好嗓子。更没想到还有更糟蹋的,这位面如冠玉俊美不凡的公子,您是不是有眼疾?或者您是被逼无奈? 李二牛细细一看,竟见那俊美公子满眼温柔,哪有无奈之态。李二牛瞬间醍醐灌顶,这位扮男装的女子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所以这位俊美公子才如此温柔小意。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呦。” 耳朵很尖的江嘉鱼:“……” 习武的公孙煜耳朵更尖,不过他莫名其妙。 江嘉鱼上下扫视公孙煜一圈:“下次你别打扮得这么骚包,像我这样,朴实一点,低调一点,要不我们站在一块活脱脱的美男和野兽。” “好,都听你的。”公孙煜点头如捣蒜,只要有下次什么都好说。 两人一路逛着买着吃着,江嘉鱼突然被一座恢弘壮丽的建筑物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三座楼连成一排,最中间那座楼有三层高,大门俨然虎口样式,上悬门匾——四方楼。 四方楼,她知道啊,都城三大赌坊之一,怪不得大门像虎口,果然开赌场的不管过了几百年都一样黑,明火执仗摆风水局,想让四方赌徒难逃虎口。 “这地方看起来不错,我们进去逛逛。”江嘉鱼好奇心起,现代赌城她慕名去过,古代赌坊还真没见识过。正所谓没去过青楼赌坊的穿越女,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女,从来没不合格过的江嘉鱼必须让自己合格。 公孙煜望望四方楼,再看看江嘉鱼:“这里是赌坊。” 江嘉鱼疑惑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女子不能进赌坊吗?” 那倒真没有,时下搏戏盛行,一些大胆的女眷偶尔也会玩两把,初夏那会儿昭阳公主就带着她那群女伴跑来闹哄哄玩了半天。 公孙煜提醒:“这地方和你平时去的那些地方不太一样,你有个心理准备啊。” 准备了一箩筐说辞说服他的江嘉鱼扬了扬眉:“我能进去?” 公孙煜诧异反问:“你不想进去了?” 江嘉鱼满意点头,拾阶而上,挥了挥手:“跟上。” 虽然是赌坊,但是里面并不是影视剧里那种昏昏暗暗的环境,也不是一进门就有一群人在大呼小叫地吆喝着买大买小。 入内先是一间大堂一样的屋子,精神小伙含笑迎上来:“小侯爷,您可是有一阵都没来了。” 打眼色失败的公孙煜苦了脸,小心翼翼地觑江嘉鱼,他痛恨年少轻狂的自己。 江嘉鱼抿唇一乐。 公孙煜挥挥手:“忙你的去,我自己玩。” 那伙计低声应声,躬身退下。 “玩的地方在后面。”公孙煜一边领着江嘉鱼往后面走,一边解释,“我以前不懂事,偶尔会来玩两把。但是认识你之后就没来过,我以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地方。” 望着表忠心的公孙煜,江嘉鱼笑不自禁:“小赌怡情,不要沉迷就好,偶然放松放松也是可以的,做人嘛,得松弛有度。” 公孙煜心里一松,放心地笑了。 江嘉鱼兴致勃勃地问:“哪个最好玩?” “我们先去换一点碎银子。”公孙煜熟门熟路带着江嘉鱼玩转赌坊。 二楼的雅间内,从牌桌上下来的谢泽站在窗口俯瞰大厅。 时下应酬除了在教坊司喝花酒看歌舞,偶尔也会在四方楼这种大赌坊的雅间内,推推牌九聊聊天。 素闻林予礼不喜教坊司,所以谢泽就把地方定在四方楼,至于为什么要宴请林予礼,当然是联络感情啊。 林家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姑娘们都不出门赴宴了,谢泽只好曲线救国,把主意打到林予礼身上,都是年纪相仿的青年俊才,很容易就搭上话,一来二去便交上朋友。 牌桌上的林予礼也把位置放给别人,走向谢泽。谢泽那点心思他已经看明白,对方也没怎么掩饰。近日观察下来,发现此人外圆内方颇有手段,才干、家世、相貌都无可挑剔,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品行,所以他还在观察之中,若是品行无暇,倒可以引荐给江嘉鱼,之后便看她是否中意。 谢泽笑如春风:“文长兄也累了?” 林予礼温文一笑:“过来透口气,景元兄在看什么?” 景元是谢泽的字,他指了指楼下:“看众生百态。” 林予礼笑了下,有一眼没一眼看热闹非凡的大厅,一边和谢泽天南地北地闲聊。聊着聊着,林予礼无意间发现了鹤立鸡群的公孙煜。 “是不是很有趣。”谢泽笑望林予礼。 林予礼凝神细看,察觉到公孙煜的注意力都在他身边的同伴身上,举止体贴呵护,他轻轻一挑眉:“虚凰假凤。” 谢泽笑眯眯道:“凤也好凰也罢,反正公孙小侯爷那眼神可不清白。” 牌桌上,赢麻了的江嘉鱼一脸灿笑,兴奋向公孙煜炫耀:“我又赢了,今天我是欧皇附体!”徒然之间,江嘉鱼有种被打量的感觉,下意识抬头寻找,猝不及防撞上林予礼,大惊失色,猛地低下头。 扭到脖子的江嘉鱼嘶嘶抽气,不,我是非酋附体。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眼见江嘉鱼捂着脖子抽冷气,公孙煜心急如焚:“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表哥在楼上。”江嘉鱼只觉得日了狗,都城那么大,为什么这都能碰上,以林予礼端方的性子,知道她来赌坊定要说教。 “在楼上?”公孙煜下意识要抬头,被江嘉鱼一巴掌按下来,“看什么看,生怕他不留意我们这边,稳住,不要慌,这么远的距离,他肯定看不清我,别抬头,继续玩。” 公孙煜所有注意力都在按在自己后颈那只手上,丝丝缕缕的温软传递过来,以那一块皮肤为中心,骤然游遍全身,整个人都开始升温发烫。 掌心发热的江嘉鱼抬眼一瞧,公孙煜面色酡红如醉酒,一双眼薄雾迷离,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你个色胚! 江嘉鱼收回手,没好气:“发什么愣呢你!” 公孙煜如梦初醒,窘迫地摸了摸鼻尖:“还玩?” 江嘉鱼胆大包天,算盘打得啪啪响:“现在就走多可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样继续怎么样,等他不留意了,我们再悄悄离开。” 楼上包厢内的林予礼眉头逐渐收紧,眼前不断浮现那双一闪而过的熟悉眼眸,透着震惊心虚,他盯着江嘉鱼的头顶看了又看,又看向旁边的公孙煜。 那股殷勤体贴劲,显而易见带着情愫,没听说公孙煜好男风,时下姑娘女扮男装屡见不鲜,那十有八九是女子。 匆匆一瞥那女子面容平平无奇,巧了,家里刚出了个藏拙的林七娘,江嘉鱼和林七娘关系亲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予礼脸色渐渐黑了,公孙煜这个混蛋!竟然带表妹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碍着身边有个人精似的谢泽,林予礼忍住马上下去把两人教训一顿的冲动,万一公孙煜和表妹不是那种关系,那谢泽就还有用。 谢泽若有所思,对林予礼浅浅一笑:“抱歉,我去更衣,失陪下。” 林予礼看他一眼,微笑颔首:“请便。” 谢泽离开厢房,径直往楼下走,白鹤纳闷:“公子,净房楼上也有。” “你家公子我要去处理一点事,”谢泽抬头望着雕刻着貔貅神兽的穹顶,沉痛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鹤也沉痛道:“公子,您的预感,好的没灵过,坏的没不灵过。” 谢泽扭脸,面无表情看着白鹤。 白鹤神情严肃:“真的,您自己想想,您每回觉得自己要开桃花,可每回都是桃花煞。每回觉得要坏事了,准没好事。” 谢泽:“……你闭嘴吧。” 白鹤叹气,忠言逆耳啊。 厢房窗口的林予礼见谢泽出现在一楼,并且走向江嘉鱼和公孙煜,便知道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素闻谢景元有过目不忘之能,果然名不虚传。事已至此,林予礼只好转身下楼。 和江嘉鱼一张桌子的赌客发现了走近的谢泽,殷勤让开:“谢少卿也想来试试手气?” 不敢抬头怕穿帮的江嘉鱼才知道居然还有个半生不熟的谢泽在赌坊,嘀咕一句都城可真小,她没觉得跟自己有关系,更不觉得他能认出自己,直到一声笃定中带着笑意的‘江公子’传入耳中。 江嘉鱼很有一种掏出手镜照照脸的冲动,涂料掉了吗?以至于随便一个人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她认出来。 江嘉鱼低头装死,试图垂死挣扎。 公孙煜眯了眼,整个人气势都变了,颇有些凌厉地盯着谢泽,他居然能认出来? 公孙煜冷冷道:“谢少卿认错人了,我朋友并不姓江。” 谢泽诧异:“难道文长兄认错人了?” 落在公孙煜和江嘉鱼耳中,两人自然而然就以为林予礼已经认出来,并且告诉了谢泽。那再装死就没意思了,江嘉鱼抬脸,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半猜半诈的谢泽看着江嘉鱼,确认无误之后顿时心痛,竟然又是个心有所属的,明明卦象屡屡显示天作之合!!! 谢泽心头悲愤,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江公子和小侯爷好雅兴。” 江嘉鱼尬笑:“彼此彼此。” 公孙煜敏锐闻到一股酸气,来自于对面的谢泽,目光立时不善:“谢少卿初入大理寺新官上任日理万机,竟然也有闲情逸致来赌坊。” 谢泽笑容舒朗:“小侯爷难得从骁骑营出来,不在家中陪长辈而在赌坊,不也很有闲情逸致。” 周围看客怀疑人生,公孙煜谢泽那皆是都城闻名遐迩的美男子,至于江嘉鱼,没人认得。然而听她说过话都知是女儿身,虽有明眸善睐却模样寻常。这样一个无盐女子却导致二人暗中较劲,莫不是她满腹才情? 另有些眼明心亮的则猜到江嘉鱼是做了易容,真容绝对不俗,观眼前局面,越发好奇打量。 被各色目光打量的江嘉鱼如芒刺在背。 赶来的林予礼解围:“贤弟,你也在,好久不见,走,我们叙叙。” 江嘉鱼立刻投奔林予礼,关键时刻,还是林予礼小哥哥靠得住。 想得比较多的赌客眼睛锃亮,这是三男争一女?眼见林予礼领着江嘉鱼往门口走,当即啧啧遗憾。 一直领到四方楼外的无人处,林予礼拧眉上下端详江嘉鱼一番,无奈:“你这是什么怪模样,居然还跑到赌坊来!” 公孙煜赔着笑脸主动背锅:“是我的错,是我强拉着小——江郡君来赌坊,是我思虑不周,林公子怪我,都怪我。” 望着大包大揽责任的公孙煜,林予礼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表妹会和公孙煜凑到一块了,这小子靠的是投其所好。他不用细想都知道来赌坊是表妹的主意,这丫头对所有她没做过没见过的事都充满好奇。一个好奇心重,一个无条件纵容,林予礼忽然间觉得有点头疼,这两人凑在一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干不出来? 江嘉鱼给公孙煜一个赞赏的眼神,回看捏了捏眉心呈头疼状的林予礼,她再次赞美自己义无反顾解除婚约的英明决定。林予礼重规矩讲礼仪,不喜欢也不会允许她放肆,两人三观不同,绝不会幸福。 她很有义气地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自己想来长长见识,他劝不住又怕我这次去不了以后自己偷着来,只好跟着我进去。” 林予礼压着笑意,还挺维护这小子。 一丝不差看完了两人眉来眼去的谢泽不甘寂寞,唇角略略一弯绽开和煦笑容:“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前一阵昭阳公主呼朋引伴来赌坊玩耍,皇后娘娘得知后,笑骂顽皮。小姑娘家,顽皮乃天性。” 话说到这份上,林予礼那句成何体统也没法说了,然后他头更疼了,要早知道有个公孙煜,他何苦招惹谢泽。还有这谢泽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表妹和公孙煜的关系显而易见,他何必掺和,这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风。 着人向四方楼借的马车也到了,林予礼当机立断,景元兄立刻变成了谢少卿:“舍妹顽皮,叫谢少卿见笑了,出来有些时候了,便先告辞。” 暖阳当空挂,中午都未到,都没跟心上人吃上一顿饭的公孙煜敢怒不敢言,大舅子得罪不起。 谢泽浅笑自若:“文长兄,江郡君慢走。” 林予礼示意江嘉鱼上车,她很识相,没挑战林予礼的容忍度,乖乖上车,趴在窗口对可怜巴巴的公孙煜,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嘱咐:“等我的信啊。” 阳光立刻又回到公孙煜眼中,令他整张脸都亮堂起来,他笑逐颜开:“好。” 林予礼眼角跳了跳,当着我的面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谢泽眼角也跳了跳,感觉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抬眸去看车窗边的江嘉鱼,眉开眼笑望着公孙煜,一个眼神都没给他,顿时一阵心塞。 告辞一声,林予礼进入车厢,正要走,忽闻公孙煜喊等等,林予礼回首,就见那位素来张扬肆意的公孙煜端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林公子等等,江郡君买的东西还寄存在四方楼里,我这就去取。”说罢不给林予礼拒绝的机会,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刮回来,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小玩意儿。 趴在窗口的江嘉鱼庆幸:“差一点就忘了,幸好你记着。” 公孙煜递给她,语气带着点邀功意味儿:“你的事,我都记着。” 江嘉鱼不吝赞扬,好男人都是夸出来的:“不错不错。” 林予礼没眼看了,淡声吩咐车夫:“走。” 江嘉鱼对窗外的公孙煜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公孙煜回以灿烂笑容。 马车缓缓起步,小跑离去。 车厢内,林予礼静静凝视江嘉鱼,不言不语。 江嘉鱼干干一笑,开始拍马屁:“表哥当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能认出是我。”果然眼睛是败笔,影视剧的黑衣蒙面人,也就主角认不出是谁,反正只要之前露过脸,她和弹幕都能认出来,露在外面那双眼睛不要太明显。 林予礼凉凉道:“下次你戴个帷帽我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江嘉鱼从善如流:“好的好的,下次我就戴帷帽。” 林予礼忍无可忍:“你还想有下次!” “误会误会,我是说下次出门我戴帷帽,不是下次还来赌坊。”江嘉鱼满脸认真,“我见过了玩过了,就对它没兴趣了,所以,表哥放心,下次我绝对不会再来这种地方。” 林予礼容色稍霁,问起关键:“你怎么会和公孙煜在一起?” “这个嘛,说来话长。”江嘉鱼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颇有种早恋被家长逮到的紧张羞涩。 林予礼平声道:“那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 江嘉鱼清了清嗓子:“第一次见面是在李姐姐家的宴会上,表哥也知道,窦凤澜羞辱林家,他帮了忙,之后又遇见过几回。起初我心有顾虑便没理会他,直到中秋观景楼血战,其实他是为了我才不顾安危主动进来帮忙,我心有触动,便决定和他交往看看是否合得来。” “是否合得来?”林予礼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 江嘉鱼坦然道:“合则聚不合则散。” 林予礼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息才道:“若是你觉得不合,他觉得合得来,不肯散怎么办?” “这正是我之前的顾虑所在,”江嘉鱼忍不住发笑,“于是,他把留侯请来,留侯亲自向我保证,谁也不能逼迫我。” 林予礼整个表情都空白了下,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留侯?” “对啊,”江嘉鱼笑容明媚,“他如此有诚意又解了我的后顾之忧,我便决定同他试试看。” 诚意,林予礼也感受到了,心情顿时一言难尽,诚意是真,可胡来也是真,想着想着,林予礼笑着摇了摇头,可就是这样的胡来打动了表妹。喜欢不按理出牌的表妹,遇上不按理出牌的公孙煜,倒是天生一对。 “从中秋到现在,近三个月了,你觉得你们合得来吗?” 江嘉鱼喜笑颜开:“目前来看,很合得来,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望着她如春花一样灿烂的笑容,林予礼相信她是真的开心,回想她在赌坊里的兴奋模样,林予礼更相信她的开心。公孙煜对她种种离经叛道的要求都千依百顺,一个敢要求,一个也敢答应。换个人,她未必能这样随心所欲,会这样开心。 林予礼眉眼舒展开,表妹终于寻得自己的如意郎君,他总算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至于剩下那一半且得看他们婚后如何。 他含笑道:“你开心就好,好好和他相处,我观他对你十分上心,近来也改了纨绔习气在骁骑营历练,只要他肯上进,日后自有前程。” 江嘉鱼笑吟吟点头:“我知道,表哥放心。” 林予礼还有一事不放心,他沉吟片刻,凝眸看向吃着驴打滚的江嘉鱼:“除了谢泽来府上查案那次,你还在哪儿见过他吗?” 之前,他只以为谢泽是来林家查案时,对表妹有了好感,所以接近他。可观谢泽举动,那好感似乎不只一点。 江嘉鱼瞅瞅林予礼,含糊道:“就在外面的宴会上偶然见过一面,就一面。” 林予礼眯了眯眼:“哪家的宴会上?” 江嘉鱼眼神虚了虚:“安乐公主府。” 林予礼黑了脸。 “我就是去长长见识嘛,我就看看,就看了看,我又没干什么。” 林予礼皮笑肉不笑:“就?我怎么听着你还挺遗憾。” 江嘉鱼往后面挪了挪:“不遗憾,不遗憾,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林予礼揉了揉太阳穴,她这好奇心落在这些事上其实无伤大雅,然而有些事万万好奇不得。 “谢泽此人捉摸不定,我也看不透,日后若遇上,尽量远着。” 江嘉鱼爽快道好。 林予礼倒有些微惊,拿眼端详江嘉鱼。 江嘉鱼团团笑:“不就是他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吗,我又不是缺心眼,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她这样自然坦荡连点羞涩都没有,林予礼倒是惊了一把。 江嘉鱼觉得林予礼少见多怪,她在现代都不乏追求者,何况现在美若天仙,有几个爱慕者,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没有才不正常好不好,就是这么自信。 “虽然他长得着实俊美,可我已经有小侯爷了,所以我是不会理睬他的。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自尊自傲,和我也不过是几面之缘,总不至于就死缠烂打。” 林予礼一听有理,渐渐放心。 公孙煜不放心,他神色不善,冷冷盯着谢泽:“谢少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与江郡君情投意合,望你自重。” 谢泽抬眸浅笑,疏风朗月:“小侯爷和江郡君定亲了吗?” 公孙煜语带炫耀:“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定亲,届时一定请谢少卿上门喝一杯喜酒。” 谢泽笑意渐浓:“也就是说还没定亲,其实便是定了亲,世事无常,如我定了两回亲,如今还不是孑然一身。” 公孙煜感觉到了恶意满满的诅咒:“你自己倒霉,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倒霉。我与小鱼情投意合,必能喜结连理。” 谢泽轻甩袖袍,风度翩翩:“小侯爷不要把话说得太满,须知水满则溢,月满则缺。”他翻身跨上白鹤牵来的白色骏马,笑望马下脸色发青的公孙煜,“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降临。” 公孙煜面覆寒霜:“谢景元你铁了心要横插一脚?” 谢泽微笑自若,目光不闪不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孙煜俊朗面容上浮现几分罕见的冷厉,他一字一顿道:“伸脚的时候,小心踢到铁板,断了脚。” 白马不安低啸一声,马蹄乱踩,似要离开。 谢泽温柔安抚坐下良驹:“小侯爷放心,谢某脚骨十分硬朗,断不了。”他颔首一笑,拉起缰绳,扬长而去,留下一句犹带笑意的“再会。” 白鹤翻身跨上枣红大马,速速跟上,苦口婆心地劝:“公子何必呢,江郡君和小侯爷明显是一对。” “对什么对,两个孩子玩闹罢了。”谢泽不以为然,“卦象显示,我与江郡君才是天作之合。” 白鹤脸皮抽搐:“您为何要信卦象,不信亲眼看到的事实?” “眼见未必为实,想我前几桩婚事,哪一桩看起来不是天作之合,结果呢?想那丹阳郡主,也曾对我含情脉脉,转身却另结新欢。”谢泽叹气,“这是我技不如人,我认。同样的,若是我能让江郡君心悦我,怪我吗?怪江郡君吗?只怪公孙煜技不如我。” 面对这通歪理,白鹤一时竟无话可说,半晌憋出一句:“您就是被挖了这么多次墙脚,想挖一回别人的墙脚找平衡。” 谢泽瞥他一眼:“这么幼稚无聊的事情,只有你这个蠢货会做。”他轻轻笑开,“江郡君生得着实美丽,性子鲜活明快,与她生活在一起想来会妙趣横生。” 回想江嘉鱼的美貌,确实姝色无双,令人心旷神怡,所以他家公子其实是见色起意了吧,白鹤震惊:“万万想不到公子您竟然是如此重色之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家公子我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而是血气方刚的儿郎。”谢泽竖掌,“你闭嘴,有了变数,卦象有变,待我回去重新算一卦。” * 回到侯府,江嘉鱼挑了些小玩意小零食,让桔梗给几个姐妹送去。 难得的,狸花猫和猎鹰大白天都没有出去浪,一个趴在树上的鸟窝里晒太阳,一个趴在屋顶上晒太阳。 古梅树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 贺嬷嬷也在问,江嘉鱼便直接回:“遇上表哥了,桔梗她们和五表姐还在外面玩。” 古梅树:【啧啧,是谁信誓旦旦‘表哥见了我都认不出来’。】 狸花猫:【喵~~~嘻嘻。】 猎鹰:【啁~~~嘿嘿】 脸被打得啪啪响的江嘉鱼:“……”她错了,她就不该立fg。 嘲笑够了,古梅树爆料:【老夫这里有个与你有点关系的瓜,要不要吃?】 江嘉鱼看过去,把吃瓜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古梅树:【窦凤澜进宫了。】 江嘉鱼愕然睁大眼,走到古梅树下,小声追问:“什么情况,你说详细点。” 【就是窦家那老公主为了给孙子求官,决定把窦凤澜嫁给丽嫔五毒俱全的弟弟周飞鹏还是周鹏飞来着,窦凤澜不愿意,就趁皇帝去行宫泡温泉的时候献了身,今天封美人的旨意刚到窦家。】 江嘉鱼捋了捋这个人物关系,宁国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那窦凤澜不就是皇帝的表侄女,叔叔侄女? 她不可思议:“这不是乱|伦吗?” 见多识广的古梅树:【表的,又不是一个姓,有不少,何况那皇帝。】 江嘉鱼仔细想想发现,这样的例子还真不少。高门大户为了巩固关系,经常姻亲之间复结姻亲,子孙众多,年龄跨度大,偶尔就会出现差着辈分的联姻。 然后她又回忆后宫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皇后五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窦凤澜能捞到一个美人,这起点绝不算低了。 眼前不期然浮现上回在西山遇见那一幕,她被昭阳公主抽下马背,跪在地上,手指陷进土里直至流血,当时自己就觉得毛毛的,果然不是错觉,窦凤澜真的彻底黑化了。 “她不会搞我吧。”她们之间仇啊怨啊可不算少。 古梅树:【那就得看她爬得有多高了,真等她得势有能力报复人,第一个也轮不到你吧,论仇恨值,窦凤仙还在你之上。把她嫁到周家就是窦凤仙出的主意,之前窦凤仙还从她手里截走陆江,姐妹俩撕破脸之后,窦凤仙没少欺负窦凤澜,这两姐妹梁子大着呢。】 江嘉鱼未雨绸缪:“你帮我盯着点啊。” 古梅树:【这恐怕不太行。】 江嘉鱼:“你要放生我了吗?” 古梅树:【我听不到皇宫里面的动静。】 江嘉鱼愣住,消化消化:“你的意思是皇宫是你的听觉盲区。” 古梅树:【是啊,老猫也进不去,老鹰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下不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龙气吧。】 猎鹰骂骂咧咧:【啁~~~据说后宫美女如云,老娘竟然看不见,见了鬼!】 龙气都来了,可妖精都有了,好像没什么毛病。 江嘉鱼低声问:“那你们觉得那龙气强不强,有没有要完的迹象?”她觉得这皇帝像极了亡国之君。 古梅树:【你想太多了,老夫亲眼见证那皇宫换了十几个姓,没觉出过不同来。】 好吧,江嘉鱼失望,她问猎鹰和狸花猫:“怎么个进不去法,有一堵无形的墙拦着你们?” 狸花猫:【喵~~~差不多,有几回我藏在进宫的车里,到了那个范围就像撞上什么东西被挡住。】 江嘉鱼笑容可掬:“我有一个想法,你俩是动物无法靠近,老梅也不行吗?反正老梅的意识能在断枝上停留十二个时辰,不如折一根,让鹰姐扔进皇宫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古梅树:【你确定你是个人吗?】 江嘉鱼不解:“你又不会疼,上个月你还要求我找人给你修个好看的造型。”只要不动主树干,修剪其他细枝末梢对古梅树而言就跟人修剪指甲一样。 古梅树:【老夫恐高!】 这原因属实出乎江嘉鱼的意料,她讪讪:“那算了。” 可狸花猫和猎鹰不想算了,他们饶有兴致地盯着古梅树看。 被这么盯着古梅树觉得自己分外弱小可怜又无助:【你们想干嘛?】 狸花猫二话不说,爬上古梅树踩断一小断树枝。猎鹰无比默契地用嘴叼住,带着那段树枝直冲云霄。 古梅树声嘶力竭:【混蛋!你们这群混蛋!快放老夫下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古梅树用他惨绝人寰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 不只动物妖精无法靠近皇宫,植物妖精也无法靠近皇宫,这皇宫还是有点东西的。 江嘉鱼遗憾, 存在这么一个监控盲点, 令她莫名不安。 比她更不安的是窦凤仙,万万没想到窦凤澜这么豁得出去,竟然买通了皇帝身边的陈太监混进行宫,不要脸的东西, 皇帝可是她表叔, 比她亲爹年纪都大。 窦夫人紧张不安地捏着手帕, 面上愁云密布:“凤澜入了宫, 初封就是美人, 可见皇上对她有几分宠爱在。待她得了势, 岂会轻饶你。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做人留一线, 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 要把她嫁给周飞鹏, 你偏不听我的,眼下好了, 逼得她狗急跳墙,跳出了名堂。” 她这女儿年轻气盛,做人做事都太绝,之前对陆洲是, 现在对窦凤澜还是这样。因为陆洲,窦家抄家夺爵, 男丁流放了大半。因为窦凤澜, 谁知道会酿出何种恶果。 窦凤仙红唇轻扬, 扯出嘲讽弧度:“不过区区一个美人,算什么名堂。她是为了躲周家的婚事才爬龙床,阿娘觉得丽嫔会傻傻地坐视她崛起。凤澜入了宫,头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丽嫔,丽嫔正当宠,且够凤澜喝一壶的。凤澜想在丽嫔手下活命,就少不了用钱用人,这都得家里给她支持。她要是有点野心想往上爬,就需要朝堂上的势力,那就需要陆家的帮忙,而我是陆家未来的四夫人。所以,她能把我怎么样,她敢把我怎么样?” 窦夫人没窦凤仙那么盲目自信,她泼冷水:“你别把话说的太满,你能压她一头是因为陆江。可她要是有办法得了圣宠,她的地位就在你之上了,到时候别说家里甚至陆家都有可能为了拉拢她,就把你推出去平息她的怒火。” 窦凤仙一张俏脸渐渐发白,她意识到窦夫人这话未必没有可能,且有很大可能,只要窦凤澜真能在后宫站稳了阵脚,娘家夫家都有可能放弃她。 “现在知道怕了吧,你啊你。”窦夫人指了指栗栗危惧的窦凤仙,愁得直跺脚,“到时候别说你,就是你爹和你兄弟都得跟着吃挂落。” 窦凤仙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阿娘急什么,好像她现在已经成了宠妃似的。后宫美人无数,哪个不是有颗七巧玲珑心。就窦凤澜那蠢东西,皇上不过是吃够了山珍海味贪新鲜罢了,过了新鲜劲,立刻就会抛之脑后,到时候我看她怎么死。倘若她真能混出个名堂来,那就是我命里合该有这一劫,我认了。” “认什么认,你让这一大家子都跟着你去死吗?”窦夫人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为今之计,便是你尽快嫁入陆家,赶紧生下一儿半女,看在孩子的份上,陆家总要保你。” 提及婚事,窦凤仙脸色更加阴沉,一双眼泛着冷冷的光:“长幼有序,陆洲不娶,我如何进门。” 窦夫人脚步一定,目光闪烁不明地望着窦凤仙:“那就让你不得不进门。” * 夜色寸寸笼罩大地,冬天的夜晚,虫鸣都销声匿迹,万籁俱寂。 悦耳银铃声轻轻在窗外响起,躺在床上的江嘉鱼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银铃回应,外头的铃声便止了音。 江嘉鱼爬下床,裹上毛绒绒的狐裘披风走过去打开窗,公孙煜含笑的脸庞随之映入眼帘,她也笑起来。白天的约会被打断,那就晚上补起,毕竟他们可有四十多天没见了,这哪是异地恋,这都赶上异国恋了。 “你表哥回来后有没有说你?”公孙煜一直担忧到现在。 江嘉鱼慢悠悠摇头。 公孙煜手按在窗棂上,声音带着紧张:“那,那他有没有说我?”虽然他不觉得女儿家去赌坊怎么样,可林予礼一看就是重规矩那种人,万一因此对他有意见了怎么办? 江嘉鱼笑而不语。 公孙煜垮了脸。惴惴不安:“他说我了,说我什么了?”生怕未来大舅子成为拦路虎。 江嘉鱼绷不住笑出声:“没有,他还夸你来着,夸你对我好,让我好好跟你处。” 公孙煜喜出望外,脱口而出:“表哥就是有眼光。” 江嘉鱼挑眉:“谁是你表哥?” 公孙煜嘿嘿笑,厚着脸皮道:“早晚是。” 江嘉鱼笑骂:“不要脸!” “谢泽才不要脸,” 谢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公孙煜不觉得江嘉鱼看不出来,那不如大大方方拿到台面上来说,还能上眼药,“我让他自重,他居然诅咒我们之间会出现意外。我看他就是心里不平衡,见不得我们好,便想搞破坏。” “我们好着呢,不会给他任何搞破坏的机会,气死他。”江嘉鱼同仇敌忾,至于那话里有多少水分,不必追究。当对象吃醋时,绝对要和他一条战线,而不是搞辩论。 公孙煜笑逐颜开:“对,我们好好的,气到他跳脚。他婚事一次两次三次都出现意外,没准就是因为女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故意为之。” 这多多少少有点受害者有罪论了,可情敌之间嘛,江嘉鱼懂,她点头:“真没准。” 公孙煜满意了,眉眼间透着得逞后的小快意。 属实有点可爱了,谁扛得住,江嘉鱼伸出手。 眼前这只手,手指修长白皙,指甲微粉带着浅浅小月牙,掌心细腻,手腕纤细,公孙煜呆呆看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发什么呆呢,快拉我一把啊。” 准备爬窗户的江嘉鱼挥挥手。 公孙煜如梦初醒,下意识伸手握住,触手一片细腻温软,宛若无骨,他只觉得自己这只手也开始发软,似被抽走了骨头。 借力往外跳的江嘉鱼没了着力点,身子一歪,倒向公孙煜,脑袋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霎时鼻子发酸,眼泪都出来了。 被撞回神的公孙煜手忙脚乱扶起江嘉鱼,见她眼里噙着泪花,顿时慌了神:“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酸爽的江嘉鱼磨了磨牙:“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公孙煜红了脸,急声否认:“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要不你揍我一拳消消气。” 江嘉鱼绷不住笑:“傻里傻气。” 笑意蔓延到公孙煜脸上,他关心:“还痛不痛了?” 江嘉鱼大度表示:“不痛了,哪有这么娇弱。” 公孙煜如释重负,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出来了?” 江嘉鱼轻轻歪了下头,不无俏皮:“陪你玩啊,难道你打算一直跟我窗里窗外站着聊天。” 公孙煜心里柔软成一片:“你想玩什么?” “带我上去,没问题吧?” 江嘉鱼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屋顶:“我想上去看星星。” 躺在屋顶看星星,这么浪漫的事,她想干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小伙伴。 公孙煜看一眼江嘉鱼,又看一眼屋顶,再看一眼她。江嘉鱼抬眸望着他,目光相接,公孙煜似乎被烫了一下,声音飘忽忽:“我带你上去?” “难道你做不到?”江嘉鱼狐疑,“我看你跳上跳下,很轻松的样子。” “做得到,做得到!”公孙煜急忙表态,耳朵尖悄悄红了,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江嘉鱼的脸,喉结滚动了下,“就是,那我得抱着你,才,才能带你上去。”话还没说完,他整张脸就红透了。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觉得有什么的江嘉鱼脸开始微微发烫,但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怂,不然以后就是个笑柄,她稳了稳心神,警告:“你规矩点,不然我揍你。” 公孙煜暗暗掐了自己的后腰一把,确认不是做梦,是真有这样的好事儿,他点头如捣蒜,差点就想指天对地保证自己绝对比规矩还规矩,还好他及时遏制住了这种傻帽的冲动,他强装镇定地询问,发紧的声音却泄露了心情:“那我这就带你上去了?” 江嘉鱼瞄瞄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公孙煜走得更近,鼻尖闻到的特属于少女的馨香也就越来越浓,熏得他头晕目眩,神志都变得不清。周围一切瞬间黯然失色,天地之间只剩下眼前的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她整个人都在自己眼底,宽大蓬松的狐裘披风衬得她前所未有的娇小。 月光下,女孩精致无双的面庞平添魅惑,彷佛落入凡尘的精灵,无声诱惑你堕入春潮。 公孙煜情不自禁伸出手,只要一用力,他就能把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心口一阵狂跳,犹如被扔进情海,浮浮沉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凌乱的呼吸声环绕在江嘉鱼耳中,她抿紧了唇,感觉到了微微加速的心跳。本是突发奇想试一下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不然玩着玩着玩成哥们,那就完蛋了,如今好像玩过头了? 公孙煜伸着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多余,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奔腾的血流一下一下冲击心脏,撞得他整个人手脚发软脑袋发晕,根本使不上力气,万一把她摔了怎么办? 公孙煜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忍痛转到江嘉鱼背后。看不见她的脸,一颗燥热的心终于冷静下来,力气也逐渐恢复。他把潮湿的手心往身上反复擦了又擦,确定热汗擦干之后才搭上江嘉鱼的肩膀:“那我带你上去了啊。” 话音刚落,咻的一下,在一阵短暂的失重之后,人已经平稳落在屋顶,被拎上来的江嘉鱼整个人都有点懵,拎?拎! 猝不及防的,目光对上不知何时站在古梅树上的猎鹰和狸花猫,一双猫眼一双鹰眼炯炯有神盯着她,闪烁着嘲笑的光芒。 白天饱受一番惊吓的古梅树都不自闭了:【哈哈哈哈哈哈】 江嘉鱼:“……”就很离谱。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妖很离谱, 人更离谱。 她是个包吗?这样拎上去! 温香软玉在前,搂搂小蛮腰,搞搞小暧昧。 他竟然抓她肩膀, 这是什么样的钢铁直男? 你这样不解风情是会失去我的,你知道吗? 自觉干成一件大事的公孙煜从背后绕到江嘉鱼面前, 撞上她怨念的目光,立即问:“我抓疼你肩膀了?” 肩膀不疼脸有点疼的江嘉鱼:“不疼。” 可公孙煜觉她脸色不对劲, 懊恼道:“都怪我没轻没重。” 眼见他这搞不明白错在哪儿的蠢样, 江嘉鱼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这是天降调|教钢铁直男的大任于她啊。 嫌弃地看了看崎岖不平的屋顶,江嘉鱼使唤公孙煜:“榻上有一床羊绒毛毯,你去拿来铺这儿。” 正想着怎么戴罪立功的公孙煜立马跳下去, 不一会儿一手抱着羊绒毛毯, 另一手拎着个鎏金手炉上来。 抱着暖呼呼的小手炉,江嘉鱼心想,调|教难度看来不大。 公孙煜把羊绒毛毯平平整整铺好, 江嘉鱼直接就躺平了,还对直愣愣站在一边的公孙煜发出邀请:“躺下啊, 看星星啊。” 这会儿,公孙煜就不怎么直了, 他想的有点多。四四方方的羊绒毛毯算不算同床而卧,那个那个, 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江嘉鱼诧异:“发什么愣呢?” 心悸如雷的公孙煜滚了滚喉咙,同手同脚地躺下去,只觉得身下的毛毯软得一塌糊涂, 软得他整个人彷佛陷在云朵里, 又似泡在温泉里。 江嘉鱼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璀璨星空, 发自肺腑地赞叹:“真美!” 就她而言,古代唯一比现代强的就是环境,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白天有蓝天白云,晚上有星罗密布。 模模糊糊听进耳的公孙煜不由自主点头,美,真美,尤其是眼睛,璀璨生辉,好像整个星空都落了进去。 江嘉鱼转脸,对上一张痴汉脸。 公孙煜彷佛干坏事被抓包,倏尔涨红脸。 江嘉鱼眼尾轻轻一弯,透着点小得意。 “看我干嘛,看星星啊。”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促狭。 心慌意乱的公孙煜迅速转过头,瞪着星空做认真状。 瞟一眼笔挺挺硬邦邦躺在那的公孙煜,愉悦的笑意弥漫整张脸。江嘉鱼慢悠悠问:“北斗星,你认识吗?” 公孙煜稳稳心神,目光搜寻一圈,献宝一样指给江嘉鱼。 “牛郎织女星?” 看了大半个时辰的星星,江嘉鱼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公孙煜吓了一跳,“出来很久了,我们下去吧,别着凉了。” 意犹未尽的江嘉鱼到底不想作出病,她对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十分没信心:“行吧,今天就到这吧。” 江嘉鱼站了起来,眼望着公孙煜:“那我们下去吧。” 她倒要看看,这回他打算怎么把她带下去。 经过一番和之前差不多的甜蜜折磨之后,饱经人神交战的公孙煜再一次绕到了江嘉鱼身后,双手隔着披风握住她的肩膀。 江嘉鱼笑容逐渐消失,来人啊,把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拖下去打一千遍,或许能打开窍。 平稳落地的江嘉鱼毫不停顿地走向窗边,并且拒绝公孙煜的帮忙,自己吭哧吭哧地爬进屋。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公孙煜急得团团转:“我,我没用力啊。”真的,他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 爬进屋的江嘉鱼手抓着窗户,严肃盯着他。 被盯着公孙煜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回望着她。 “公孙煜,下次你要是再敢把我当东西一样拎上拎下,信不信我抽你。”撂下狠话,江嘉鱼砰地一声关上窗。 被关在窗外的公孙煜懵了懵,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之后,无穷无尽的欢喜从心里冒出来,喜得他嘴角一个劲儿往后跑,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心花怒放的公孙煜如踩云端,靠近窗户解释:“其实,其实我想,想抱你的,我就是,太紧张了,我一看见你就使不上力气,我怕把你摔了。” 他连连保证:“下次,下次,我肯定抱你上去,也绝不会摔到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窗背后,笑意不知不觉在江嘉鱼脸上弥漫开来,漫到嘴边,嘴角开始翘起:“好吧,姑且接受你这个解释。” 此时此刻,公孙煜如坠梦境之中,若真是梦,只求永远都别苏醒。他恋恋不肯离去,隔着窗户又腻歪了两句,才被江嘉鱼打发走。 江嘉鱼拍了拍微红的脸,快活蹦回床,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乐极往往生悲,看星星的报应就是江嘉鱼生病了,她这具身体的抵抗力实在不怎么样。好在并不算严重,轻微的感冒咳嗽,就是整个人发疲,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在床上躺着。 姐妹们闻讯后,先后脚过来探望。 屋内地炕烧得暖暖的,江嘉鱼只穿了一件纯棉里衣,百无聊赖地数着头顶锦帐上绣的牡丹花有几朵。 听桔梗说林五娘和林七娘来了,便裹了件披风坐起来。 林五娘林七娘进来,便见她一头漆黑秀发披在脑后,更显得唇不点而朱,带着病气的苍白小脸藏在毛绒绒的狐裘领子里,分外弱不胜衣,令人大气都不敢出,惟恐惊了她,便令她乘风飞回天上。 “你们——” 林五娘竖掌打断,沉痛道:“你别说话,你一说话就不像仙女了。” 江嘉鱼:“……” 林七娘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心梗的江嘉鱼咳嗽了两下:“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气我的?” 林五娘痛心疾首:“我的仙女飞走了。” 江嘉鱼气:“你赶紧走,没病也要被你气出病来了。” “那有病是不是要被我气没病了,”林五娘嬉皮笑脸靠近,“看来没啥事,你不会是不想跟着夫子上学故意装病吧。” 江嘉鱼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是你啊。” 林五娘笑嘻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俩那么好,所以我才推己及人啊。” 这话可太有道理了,江嘉鱼竟无言以对,她不理气人的林五娘,招呼林七娘:“表妹来了,快坐。” 林七娘坐在林五娘旁的绣墩,细看江嘉鱼:“表姐感觉如何,郎中怎么说?” 江嘉鱼又浅浅地咳了两咳:“就是有点咳嗽,其他都还好,郎中也说无大碍,吃上三五天药就行。倒是我这一病,本来说好请你出去吃饭,得往后拖一拖。” 林七娘抿唇一笑,笑意在浅浅的酒窝里轻漾:“表姐先把病养好,往后有的是时间。” “听者有份啊,我都听见了。”林五娘叫唤。 江嘉鱼白她:“少不了你,我本来就打算把姐妹们都叫上,说起来,我们姐妹都没一起出去玩过。” 林五娘一想还真是,拍着手叫好:“那是该好好出去玩一次,第一次嘛,那必须得去个最好的地方,就五味楼吧。” 江嘉鱼挤兑:“你还真是不客气。” 林五娘嘿嘿一笑,扭脸对林七娘道:“千万别跟她客气,她有钱着呢。” 林七娘轻轻地笑。 “我也不白吃你的,”林五娘从身后婢女手里取过锦盒打开,拿出一个白底蓝纹的小瓷瓶,“这燕窝川贝枇杷膏上回你吃着不是说挺好,喏,我的存货都在这了。” 林七娘一怔,垂眼捏住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陈皮。院子里的人感冒咳嗽都是用陈皮加上姜末,若有条件就加些冰糖进去,一块炒至粘稠喝下去,两三天就能痊愈。 恰当时,雪姨娘跟前的采荷突然前来。 江嘉鱼心里咯噔一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起。 进门的采荷面色凝重:“七姑娘,雪姨娘怕是不好了。” 林七娘神情凝滞,坐在那儿竟做不出反应。 早就知道雪姨娘时日无多,不过是在熬日子,她以为当这一天真的到来,自己会很平静。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活着的每时每刻都是痛苦,死亡对于雪姨娘而言才是解脱,她终于可以摆脱满身病痛,终于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哥哥。 自己也终于可以摆脱她,她生了她,却不曾爱过她。 雪姨娘爱的只有哥哥,哥哥死后,雪姨娘不止一次地问她,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哥哥。如果哥哥不死,她就算被毁了容也不会被抛弃也就不会被小耿氏折磨到生不如死。 在她练不好舞学不会那些东西时,雪姨娘骂她废物。 在被小耿氏折磨后,雪姨娘打她出气。 这样的母亲,自然不爱她。 答应为雪姨娘报仇,只是报生恩,其实也是为自己报仇。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浮现却是为数不多的雪姨娘抱着自己哭着说对不起的记忆。 她又想,在四岁之前,雪姨娘正当宠时,她应该是疼爱自己的,只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点记忆都没有。 忽然之间,在那一片空白里,林七娘看见了江嘉鱼面带不忍与关切的脸庞。 望着愣在那里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林七娘,江嘉鱼出声催促:“表妹,你快过去看看。” 她又道:“桔梗忍冬,你们先送七姑娘过去。” 桔梗和忍冬上来搀扶起林七娘:“七姑娘莫怕,奴婢们陪您过去。” 林七娘被二人扶起来离开,桔梗和忍冬走得极快,生怕她见不到雪姨娘最后一面。 回光返照的雪姨娘精神却是比前几日都好,她见到林七娘第一句话是:“你来了,正好,中秋那会儿你拿来的胡饼,有咸鸭蛋黄那个,和小时候我娘做给我吃的一模一样,我想再吃一回。” 桔梗忙道:“雪姨娘,那是我们沁梅院做的,奴婢这就回去让人做,您稍等一会儿。” “有劳你了。”雪姨娘弯起眉眼,眼底笑意婉转,明明她面上遍布狰狞丑陋的瘢痕,可桔梗竟然在她眼里看见了妩媚风情,令人心神俱醉。 桔梗一愣,紧接着回过神,立马飞奔回沁梅院。 沁梅院里,江嘉鱼刚穿好衣服,她打算和林五娘过去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见桔梗跑回来,自然要问。 桔梗快速道:“雪姨娘看起来真不行了,她想吃咸鸭蛋黄胡饼,说是小时候她母亲做过。” “那让小厨房的人赶紧做。”江嘉鱼立即道,从和面到烤熟约莫要一个时辰,也不知道雪姨娘等不等得到。 等着小时候的胡饼,雪姨娘坠入回忆之中,她的家在大草原上,养着几百头牛羊,可牛羊都是首领的。正如中原那首诗一样,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吃牛羊的不是放牛羊的,放牛羊的像牛羊一样被人吃。 还不上首领的账,阿耶把她卖给中原来的人牙子。离家前,阿娘做胡饼给她吃,偷偷地塞了一个咸鸭蛋黄。从来那都是哥哥弟弟们吃的,她只能吃一点点,一点点蛋白。 阿娘让她赶紧吃,别被人发现,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又香又咸还油汪汪的,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阿娘说,以后她会吃到很多很多比咸鸭蛋黄更好吃的东西。 因此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地跟着人牙子走了,人牙子说了,只要她乖乖听话,以后会让她吃山珍海味,会让她穿绫罗绸缎。 她会乖乖听话,她不只要自己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她还要阿耶阿娘哥哥弟弟都吃上穿上。 可很快,她后悔了,她不想吃山珍海味,不想穿绫罗绸缎了,她只想回家。 她们裹住她的脚,让她的脚小小的,她们缠住她的腰,让她的腰细细的,她们逼她喝药,让她的胸鼓鼓的。 “阿娘……我疼,我……好疼。”雪姨娘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绵绵不绝,她咧开嘴哭得像个孩子,高高地伸起枯瘦如鬼爪的手,试图在虚空中抓住不存在的人,“阿娘,你……别卖……我,别卖我!” 没抓住任何东西的手重重摔落,打在林七娘脸上,她顺着那只手缓缓往上看,看见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雪姨娘,糊着满脸的泪水。 和她相依为命同时也折磨了她十年的女人,就这样死了,眼泪,猝不及防滚了下来。 第60章 第六十章 彷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种空旷的孤独,汹涌而来,将她浸没,林七娘心下惶惶然,竟开始恐惧。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林七娘缓缓转过脸,于泪光中看见了江嘉鱼。 江嘉鱼进门时正听见雪姨娘最后一那句‘别卖我’,声音嘶哑又悲怆,带着怨恨,还带着刻骨的哀求。 顷刻间,眼前忽然涌现了一个小女孩痛哭流涕哀求的画面,她是那么恐惧那么无助。 女孩的命运从被卖那一刻起万劫不复,从此喜怒哀乐生死尽掌于他人之手。 十年教坊,十六年林家。 她生命中的甜少得可怜,余下皆为苦。 林七娘又何尝不是,单薄的小姑娘,直直望着死不瞑目的雪姨娘,两行泪默默滑落,在脸上留下两道细细水印,神情恐惧。 江嘉鱼轻轻拍着她稚弱的肩膀,不知说什么才好,觉得说什么都太过苍白,丧母之痛岂是三言两语能开解。 林七娘轻眨了下眼,泪水划过鼻梁,又沿着尖尖下巴滑落。她突然抱住江嘉鱼,将脸埋在她腰间,柔软的狐裘披风淹没了她整张脸,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泪水肆无忌惮往外涌。 她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原来她会这样难过,难过得彷佛心脏缺了一块,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闷闷的呜咽,听得人心头发酸眼角发胀,江嘉鱼温柔抚着林七娘后背,无声的安慰。 雪姨娘的葬礼算不上隆重但也算不寒酸,一切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灵堂迅速在偏院里搭起来。 灵堂搭好,林叔政终于姗姗来迟,得知雪姨娘的脸被帕子盖着,他才敢进去看一眼那个为他生了一儿一女的昔日宠妾。 自从雪姨娘脸被小耿氏划花之后,林叔政看过一回被吓得做了三天噩梦,之后就再没正眼看过一眼。连带着也从不踏足那个院子去看住在里面的姨娘通房,想那事了,也是让人把姨娘通房叫到书房。可姨娘通房们整日里对着雪姨娘那张脸,畏小耿氏如厉鬼,哪里敢伺候林叔政,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惟恐沦为下一个雪姨娘。 林叔政索然无味,却无可奈何,只能偷偷养小厮或者去外面偷腥。这一个月,没了小耿氏作威作福,林叔政犹如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美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一有空就厮混在帷帐里,连衙门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今天,若不是看在林七娘生得貌美如花,将来能结一门好亲的份上,林叔政都不会舍下美人赶回来。敷衍地看了一眼雪姨娘,林叔政便把目光落到一身孝衣跪在床脚的林七娘身上,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当真是人比牡丹花还俏,较雪姨娘风华正茂时还要娇艳三分,这还是她没长开,再过两年,该是怎样的人间尤物。 林叔政妆模作样地叹了叹:“你阿姨走了也算是解脱了,你莫要哀恸过度,伤了身子,对你阿姨而言,你好好的,她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林七娘哽咽着点头,孝衣下的手指缓缓收紧,在手心里留下月牙印。在心里默默说,阿姨在九泉之下看见你才能瞑目。 林叔政转眼又看向站在屋子里的江嘉鱼和林五娘几个侄女,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姐妹几个有心了,多开解开解七娘,让她节哀顺变。” 江嘉鱼忍不住咳了好几下,她厌恶偏过脸,不去看满脸肾虚相散发着脂粉香的林叔政。小耿氏固然可恶,可林叔政比小耿氏更恶心,雪姨娘是他的枕边人,为他生儿育女,他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小耿氏百般折磨而无动于衷,但凡他稍有一点良心,雪姨娘和林七娘的生活都不会如此苦。 看过一眼,上了一炷香,林叔政便施施然离开。 停灵三天之后,便是出殡,墓地就在林家一座山脚下,林七娘还将在那里结庐守孝二十七天,之后回家中继续守孝一年。 那一天,北风凛冽,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彷佛老天都在怜悯薄命红颜。 江嘉鱼送林七娘到门口,一路咳了好几回,天气骤然降温,她的咳嗽没好转反而加重了。 林七娘低声道:“四姐姐五姐姐快带表姐回去吧,我这还有大姐姐和三姐姐陪着,本也不剩多少事了。” 江嘉鱼颔首:“待我好了,再去看你,缺什么了,打发灵玉回来说。” 林四娘和林五娘亦叮嘱了几句。 寒风中的林叔政搓了搓手,不耐烦道:“快走吧。”他本不欲出面,一个姨娘罢了,叫林元娘和林三娘陪着林七娘送一送足够了,父亲却要他亲自来送这最后一程,免得寒了林七娘的心。林叔政深觉父亲小题大做,可他惯来畏父,敢怒不敢言,只好舍下温暖被窝中新纳的姨娘艰难爬起床。 江嘉鱼抬眸看向满脸不耐烦的林叔政,眼神泛着冷。 撞上她冷沁沁的眼睛,林叔政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恼,想训斥两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这外甥女是林伯远的心尖尖,这边他训了,回头林伯远肯定要来找他算账。之前,父亲都不会帮他主持公道,更何况如今他母亲犯了大错被驱逐出府。 终究是要走的,白皤飞扬,哀乐阵阵,白色的队伍渐渐走入雪色中。 送葬的队伍吸引了刚从教坊出来准备回家的周飞鹏,本只是随意一瞥,却成了惊鸿一瞥,他痴痴望着走在棺木旁的林七娘,苍白天地间唯一的那抹艳色。 周飞鹏两眼直勾勾盯着林七娘,三魂七魄都开始躁动不安,他自诩见过不少美人,他那位宠冠后宫的姐姐丽嫔便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然与眼前的佳人一比,顿时相形见绌。 那样赤|裸裸带着钩子似乎要把人当场剥掉衣服的眼神,敏锐如林七娘自然不会感觉不到,.52GGd.她回望过去,就见一个身形瘦比竹竿,面色虚浮一看便酒色过度的男人坐在马背上。 见美人看过来,周飞鹏两眼迸射出炽热的光,在对方很快收回之后又失望至极。 林七娘转回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前面马背上的林叔政身上,忽然发现,这两人竟然有三四分相像。 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周飞鹏才从悸动中回神,心潮澎湃地吩咐小厮来福:“去,赶紧给我打听清楚是哪家姑娘。” 这么显眼的送葬队伍,来福不到半个时辰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少爷,是临川侯府林家三房的庶女,今天出殡的就是她生母,尚未婚配。” 周飞鹏扬眉:“就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继室谋害原配,嫡妻虐待姨娘庶出的林家?” 来福:“正是,林家三房正是那继室夫人所出,那嫡妻就是三房夫人,现如今都被关到庄子上去了。林家三老爷是个无能的,至今不过在户部做个闲散主事。” 闻言,周飞鹏起了心思,这林家姑娘可比窦家姑娘还要貌美许多,公主嫡孙女他都差一点就娶到手,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罢了。 “既如此,嫁给本少爷也不算辱没了她,与其在林家忍气吞声,还不如跟着本少爷吃香喝辣。” 来福面露纠结之色,周家不过商贾,全靠两年前丽嫔得宠才有了体面,饶是如此,世家勋贵依然没把周家放在眼里。林家三房虽然不成器,可林家却是握有实权的新贵,和一败涂地的窦家不同,怕是不愿意把孙女嫁到周家。 来福小心翼翼说了自己的顾虑。 色|欲熏心的周飞鹏不以为然:“林家不愿意,她未必不乐意,她这出身这相貌,将来没准就被送给权贵做妾,难道她宁肯做妾像她生母一样被折磨死,也不愿意给少爷我做正妻。她怎么想的,待本少爷会会她便知。” 雪姨娘下葬之后,林叔政立刻要求返回,一刻都不愿多留的架势。林元娘和林三娘也只得匆匆和林七娘道别,让她节哀顺变,勿要伤心太过。 人群散去,林七娘沉默地跪在新坟前烧着纸钱,眼见着日头渐渐往西,吕嬷嬷上前劝道:“姑娘,回去吧,仔细着了凉。” 林七娘平静开口:“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陪阿姨待一会儿。” 吕嬷嬷看了看她,叹了一声:“既如此,老奴便带人去庐屋打扫整顿,第一天过来,好多事情都没安排好,不然晚上没法休息。”她留了灵玉陪伴林七娘,自己则带着随从去一里外的庐屋收拾。 日头西落,霞光万丈,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灵玉忽见林七娘站了起来,只当她要回去,却见她走向远处,急忙追上去:“姑娘,您要去哪儿?” 林七娘淡声:“随便走走。” 她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三分,冷冷的,带着莫名的寒气,灵玉不敢多言,缀在她身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跟着走进了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荡,白茫茫的芦苇随风摇摆,起伏绵延。 林七娘想起了林元娘院子里的那片荷花塘,西北角也长着一片芦苇,无数次庇佑了偷偷去抓鱼虾挖莲藕的她,得以让她和雪姨娘悄悄改善伙食。 “诶呀,姑娘!”灵玉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响起,她不小心踩进了一块淤泥湿地里,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这一会儿功夫,整条小腿都没了进去,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陷落的灵玉骇得哭出声,“姑娘救我,姑娘救命!” 林七娘顿时想起在一本游记上看过的文章:“你别乱动,越挣扎陷进去的越快,朝后平躺下来,慢慢躺下去。” 生怕掉进去的灵玉哪里敢平躺,反而越发用力地挣扎起来,人也陷进去的越快,她终于不敢再乱动,可也不敢躺下,只涕泗横流地望着林七娘,满眼都是惊恐。 找不到趁手工具拉人的林七娘拔了芦苇绑成绳子扔给灵玉,灵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然而以林七娘的力气根本拉不动灵玉,她只能警告:“不想死就听我的,躺下去别乱动,我这就回去叫人。” 说罢不再浪费时间,林七娘提起裙摆往回跑。 跑到中途,斜刺里冒出来一个人挡住去路,林七娘定睛一看,竟然是早上遇见那人。 周飞鹏故作风流一扬眉:“林姑娘如此匆匆,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不妨说出来,在下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眼见他一双泛着淫邪的眼一个劲往她身上钻,林七娘岂会傻到把他当助力,带他去芦苇深处救灵玉,她沉默不言,欲绕过他离开。 周飞鹏横走两步,而来福已经绕到林七娘背后。 被夹在中间的林七娘脸色微沉。 “姑娘莫怕,”周飞鹏嬉皮笑脸:“在下周飞鹏,乃丽嫔娘娘的胞弟。周某不是坏人,周某只是倾慕姑娘,这才冒昧前来相见。” “原来是周公子,”林七娘略略一福,“还请周公子让一让,我若再不回去,我的仆从便要寻来了。” 周飞鹏一双眼在周围饶了又绕:“怎么只姑娘孤身一人在此处?” 林七娘镇定道:“他们就在前面。” “是吗?”周飞鹏拖长了尾音,欺身靠近,林七娘只能往侧面的芦苇丛里避了避。 近距离细看,美人更是美得令人心猿意马,周飞鹏眼神露骨,里面的欲望完全掩饰不住,满脑子都是赶紧一亲芳泽,他直接道:“我对姑娘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姑娘可愿意嫁给周某为妻?” 林七娘瞳孔微微一缩,心念如电转,拒绝,此人一看就是色中饿鬼,保不准当场兽性大发。接受,临川侯是否答应在两可之间,便是他答应了,她还要守孝一年,有时间回旋,总比现在这局面更好。 林七娘瞬间露出惊愕的表情,下一瞬又变成了受宠若惊,声音都软了几分却又故作严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公子这样拦着我算什么。传扬出去,叫我如何做人,我一卑微庶女,在府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公子这般,岂,岂不是害我。” 这般娇娇怯怯又带着几分薄怨,那周飞鹏当场骨头都酥了,忙不迭道:“那我这就去贵府提亲。” 林七娘羞涩地低了头,彷佛默认。 周飞鹏心头一悸,血脉偾张,满脑子都是赶紧提亲迎娶美娇娘立刻入洞房。冷不丁的,他注意到了林七娘身上的孝衣,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发晕发胀的脑袋瞬间清明:“你还在守孝,起码要等一年。” 林七娘细声细气道:“公子若是真有诚心,难道这一年都不肯等。” 周飞鹏还真不肯等,他一刻钟都等不了了,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前,他浑身紧绷如同在弦利箭,只想当场办了这人间尤物。 “不瞒美人,我可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不信你瞧瞧。”周飞鹏觍着脸渐渐靠近,“既然美人你愿意嫁给我,何不现在从了我。如此一来,咱俩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林七娘彷佛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又羞又恼:“可你若是……若是始乱终弃,我又该如何?” “怎么会,姑娘国色天香,我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要我的命我都给你,如何舍得始乱终弃。” 林七娘慌乱后退,慌得花容失色:“这,这不行。” 周飞鹏眯了眯眼,一把拽住林七娘的手臂:“你不会是哄我的吧,混过这一关,就来个翻脸不认人,我也不能冲到林家把你怎么样。” “我岂会!”林七娘惶惶否认。 周飞鹏捏住林七娘的下巴,一脸的势在必得:“口说无凭,要我信你,你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林七娘面色几经挣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彷佛已经做出决定,声音含悲:“不瞒公子,家中长辈欲送我进宫,我心中实不愿,我阿姨为人妾室,生不如死。她临终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宁为穷人|妻莫作富人妾。所以我宁死也不为人妾,便是天子也不行。公子若真有诚意,那就对天发誓,待我出孝,必定会将我明媒正娶,若是始乱终弃便不得好死,你若起了誓,我什么都依公子。”后面的话,渐渐变轻,似乎难以启齿。 周飞鹏心花怒放,立刻伸着手指天对地的发誓,恨不得剥开心脏以示真心。 林七娘如吞下定心丸,含羞带怯望一眼周飞鹏,眼波流转间将少女的妩媚绽放得淋漓尽致。 周飞鹏心头火热,几欲魂飞魄散,一把打横抱起林七娘走向芦苇丛。 林七娘靠在周飞鹏肩头,声音低如蚊呐:“让,让他走远一点,远一点。” 周飞鹏言听计从,对来福道:“还不快滚!” 来福嘿嘿一笑,麻溜地滚了,一边往远处走,一边想象着芦苇深处的的旖旎风光,这样的美人该是何种风情,公子当真是艳福不浅。 艳福不浅的周飞鹏正在水底疯狂挣扎,岸上水下,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瞬间颠倒。 水中的周飞鹏拼了命的地试图逃离,然而从背后箍住他脖子的两只手如同水蛇一样牢牢缠着他,他本以为自己即将在欲海中乘风破浪,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死亡。 吐出最后一口气,周飞鹏没来由的想起来曾经看过的一出灵异神怪话本,那里面的水妖,极致的美丽,极致的危险。 满身狼狈的林七娘惊慌失措地跑向来福:“快,快,不好了,公子不小心掉水里了。” 正胡思乱想着的来福骇然失色,急忙顺着林七娘指的方向跑,很快便见到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只露着一个脑袋浮在水里的周飞鹏。 来不及多想,来福冲下去就想救人,却没想到那不是一处浅滩,而是一处深水区,毫无防备被冰冷湖水没顶的来福呛了两口水,好不容易游起来,竟见柔弱可欺如羔羊的林七娘猝然出现在眼前。 来福惊愕失色,然而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林七娘一脚踹离水岸。下一瞬,水下的脚被一只阴冷彻骨的手拽住。肝胆俱裂的来福仓皇挣扎,然那双手却像是长在了脚上一般,任他如何踢蹬都难以逃脱。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来福渐渐停止了挣扎,飘荡在水中。 林七娘游上岸,一张脸已经冻到青白发紫,眼中却带着一抹愉悦。她看了看近处的何周飞鹏,又望了望远处的来福,静坐了一会儿恢复体力,然后带着一块石头再次下水。一次次的往返,将石头绑在周飞鹏主仆身上,再将他们拖到湖中央,藏在湖底水草间。 做完这一切,林七娘筋疲力尽地躺在岸边恢复体力,片刻后起身离开,身后那片芦苇悠悠随风继续摇曳,彷佛无事发生过。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养了七天, 江嘉鱼的咳嗽才算是好了,便和一众姐妹过来探望林七娘。庐屋不大, 坐着聊天怪没意思的, 林五娘想起来的路上看见的那片芦苇荡:“看着挺有意境,我们就去那儿转转。” 一旁死里逃生的灵玉心有余悸,等救兵赶来时, 她真差不多要彻底陷进去了, 回想清晰地感觉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淤泥包裹吞噬的恐惧,灵玉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那片苇子藏着淤泥地危险的很, 第一天来的时候, 奴婢就陷了进去爬都爬不出来。姑娘回去找人救奴婢, 不小心迷了路还掉进了水里,幸好没出事,不然奴婢万死都难辞其咎。” 江嘉鱼忙问林七娘:“这么冷的天掉水里,你没事吧?” 林七娘神色自若地笑了下:“就一开始吓了一跳,身体不要紧。” 林五娘就糗江嘉鱼:“都当跟你似的的,一变天就病倒, 纸糊的美人灯儿。” 江嘉鱼白她一眼:“你一天不怼我就吃不下饭是不是?” “居然被你发现了,”林五娘嘻嘻笑, 继续张罗着去芦苇荡玩, “我们多带点人过去, 就算陷进淤泥地里也不要紧。” 林四娘蓦地出声:“那天, 陪着七妹去芦苇荡的只有灵玉一个人?七妹自己跑回来找的帮手?” 林七娘茫然点头。 林四娘俏脸端凝, 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放在木桌上, 砰地一响, 说笑的众人不由愣住。 “吕嬷嬷。”林四娘看向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吕嬷嬷, 吕嬷嬷心头一跳, 趋步上前赔罪,“是老奴失职,当时初到庐屋,事务冗杂,便未留意到姑娘出去散心。” 林七娘似乎意识过来忙道:“是我让他们去庐屋忙的,我想一个人静静陪阿姨待一会儿,后来心里难受,就浑浑噩噩走到了那片芦苇荡里。” “七妹此举不妥,但是情有可原,”林四娘话锋一转,冷冷直视吕嬷嬷,“然而这不是吕嬷嬷失职的理由,你们一行婢女婆子护卫加起来三十几人,是有多忙才能连主子不见了都没注意到,竟让小主子带着一个婢女跑到芦苇荡里遇险,又是陷入淤泥,又是迷路落水,这么久的时间里,你们居然一无所知。要不是七妹运气好,等你们发现她不见再去找,什么都晚了。” 吕嬷嬷面色发白,噗通跪下:“老奴知罪,甘愿受罚。” 林七娘眸光微不可见地闪了闪。 江嘉鱼等人才纷纷意识到其中不妥之处。 如江嘉鱼经常只带着一个桔梗跑来跑去,然后吃上危险不危险的瓜,所以潜意识并未觉出不对劲。 林三娘林五娘也是压根没往那处想。 林元娘倒是意识到吕嬷嬷怠慢之处,但是她没有林四娘的魄力和底气,吕嬷嬷到底是临川侯派来的人,代表着长辈,所以她想的是私下敲打一二。 而林四娘掌管长房家事多年,管得最多的就是下人,对她们的伎俩一清二楚。主子和奴婢之间也较着劲,主子弱了奴婢就会强势起来,甚至不把主子当回事,能偷懒就偷懒能敷衍就敷衍。 “七妹,当日回来,她可有自请责罚?” 吕嬷嬷暗道一声不好,那日林七娘一身狼狈回来,她认错赔罪,林七娘只把责任往身上揽,这一茬便揭了过去。 林七娘帮吕嬷嬷说话:“嬷嬷她已经知道错了。” 林四娘皱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此大的纰漏,只嘴上认错何以令下面的人长教训。今日我便越俎代庖一次,代你管教她。吕嬷嬷,你去院子里跪着,我不发话不许起来。” “老奴该死。”吕嬷嬷没有辩解更没求饶,朝着林七娘磕了一个头,走到院子里直挺挺跪下。 灵玉吓得也跟着跪了下去,那她没跑去叫护卫跟上是不是也错了。 屋子里一时寂静,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威风八面的林四娘。 把林四娘看了个不自在:“这样看着我干嘛,不是我心狠,而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起子老奴一个不上心,就把七妹陷于险境,亏得没出大事,不然打杀了她都是于事无补。” “不不不,就是觉得你好生高大。”江嘉鱼连忙道,真的,她觉得这会儿身高不足一米七的林四娘气场足足有二米八。 林四娘噗嗤一声笑开,心里松了松:“表妹别闹我,我说正经的呢,”她温和看着林七娘,“七妹你记着,你是正经的主子,任下面的人再有脸面,那也是奴婢,百岁奴事一岁主,天经地义。你若是立不起来,再老实敦厚的奴婢都会慢慢开始蹬鼻子上脸,所以做主子必要有威严。原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有错,但是你还需她们照顾,一竿子都罚了过犹不及,那只好拿吕嬷嬷这个领头的开刀,我让她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替你立威。” 林七娘面带动容对着林四娘福了福:“多谢四姐姐教诲,七娘铭记于心。” 林四娘点了点头:“下次出去记得把护卫都带上,这里地处荒郊野外,不比家里。” 林七娘再次道好。 林四娘又对胆战心惊跪在那儿的灵玉道:“念你初犯,便暂且记下,你家姑娘年幼,你当更用心伺候,替她设想周全。” 灵玉连连谢恩连连保证。 “这当家姑娘气势就是不一样。”林五娘调侃。 林三娘看得好生羡慕,同为庶女,可林四娘那气派毫不逊色于嫡女。 林四娘瞥一眼林五娘,哼笑:“你好好跟着五叔母学管家你也能行,不过你也偷不了懒了,等五叔母把事情理顺了,就会把家里的事一件一件分下来,让每个姐妹各领一件管着。” 原本祝氏刚接手管家权时就想让姑娘们帮着一块管家,都是马上要出阁的年纪,其实早就该学起来,不然嫁到夫家两眼一抹黑非得吃亏。可一个家被大耿氏管得乱七八糟,乱得祝氏不敢直接让姑娘们上手,免得初出茅庐没经验的姑娘们越弄越乱反而叫蛀虫浑水摸了鱼,只好自己先理上一遍,再交给姑娘们。 林五娘顿时苦了脸,不愿意再提烦心事,吆喝着去芦苇荡转转,反正也不远,走过去也就一盏茶多点的功夫。 当下,呼奴唤婢,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去芦苇荡。 正在前往芦苇荡的还有谢泽,周飞鹏失踪三天后,只当他在哪个脂粉窟里鬼混的周家人终于开始着急,撒出人手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一下,周家乱了套,派出更多的人手寻找,连悬赏告示都贴了出来,拿出一万两的重赏,过了三天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家彻底慌了神,通知了宫里的丽嫔,让她帮忙想办法。丽嫔情绪一激动,当场晕了过去,太医过来一瞧,怀孕两个月,皇帝瞬间被惊动。 皇帝至今只有两位皇子,三皇子狂妄自大暴虐好色恶名在外,四皇子倒是贤名在外,可就是太贤了,整天忠言逆耳向皇帝谏言亲贤臣远小人,要不是皇帝儿子实在太少,早打发就藩省得碍眼,且四皇子出生有瑕,他生母是一名胡姬。 一想继承人就心烦意乱的皇帝乍闻丽嫔有孕,简直喜出望外,恨不得把丽嫔供起来。 醒过来的丽嫔扑在皇帝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哀哀哭求皇帝帮忙找弟弟。于是,找周飞鹏的差事就落到了大理寺头上。 谢泽根据一名樵夫提供的线索,找来芦苇荡。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七天,且这七天断断续续地下着雪,线索谈何容易找到。 望着苇絮和白雪一色的芦苇荡,谢泽揉了揉太阳穴,沉沉叹息:“我好命苦啊!” 白鹤沉痛点头,这么冷的天出来查案子,真的好命苦。下一瞬就听谢泽含笑的声音响起:“老天不亏勤快人。” 白鹤诧异抬眸,就见他笑盈盈望着东方,伸头一看,看见了下坡处缓缓走来的江嘉鱼,无语了一瞬,这是怎样的孽缘? 彷佛看穿了白鹤的内心,谢泽慢悠悠道:“这是天赐良缘,她和公孙煜才是孽缘,我为他们算了三卦,卦卦大凶。” 白鹤已经不想吐槽,公子您的卦象必须反着来看这一点:“既如此,公子何不算一卦凶手是谁?” “我的卦只问姻缘不问俗事。”谢泽施施然理了理大氅,走向江嘉鱼一行人。 走近一点,江嘉鱼等人终于发现芦苇丛间的衙差,还认出是大理寺的官服,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出现大理寺衙差,明摆着不是好事,姑娘们立即决定打道回府。 林七娘眸色深了深,转瞬又恢复如常。 “江郡君且留步。” 端雅清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其实早就看见谢泽过来的江嘉鱼无声一啧,都城内地方小就算了,为什么她都跑到都城外还能偶遇他呢? 人都出声了,江嘉鱼只好端着礼貌又不失客套的微笑转过去,看着谢泽走近。他今日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皮毛大氅,前襟露出一角绯红色官袍,一张清泉明月般的桃花面映在雪白狐裘毛领中,眼尾微微翘起似狐狸眼,像极了一只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狐狸精,啊不,谢泽拱手施礼:“江郡君好。” 江嘉鱼福身还礼:“谢少卿好。” 林家姑娘们纷纷见礼,忍不住拿眼瞧谢泽,一来谢泽生得实在俊美如俦,又笑如春风化雨观之可亲,令人心驰神往看了一眼又想看一眼;二来便是他对江嘉鱼这态度令人想入非非。之前的耿润松案件亦是如此,谢泽似乎对江嘉鱼青眼有加。 谢泽一双笑眼望江嘉鱼:“江郡君和诸位林家姑娘是来观赏芦苇?” 江嘉鱼只好微微颔首:“正是。” 谢泽面上始终染着笑意:“如此天寒地冻,怎么突然想来看芦苇了?” 江嘉鱼轻轻皱眉:“谢少卿是在审问我们吗?” “江郡君见谅,”谢泽面上透出几分无奈,“宫中丽嫔的胞弟周飞鹏于七日前失踪,根据最后的线索,他们主仆二人往这片芦苇荡而来。江郡君也看见了,此处莫说人烟,连一只飞鸟都见不着。恰巧你们一行人出现,谢某难免多嘴问一句,办案需要,还请江郡君莫要气恼。” 江嘉鱼眨了眨眼,周飞鹏,那个差一点就娶了窦凤澜的五毒男,失踪了? “会不会是被绑架了?” 江嘉鱼不禁猜测,周家行商很有钱,出了个丽嫔之后,生意更加好做,那钱挣得就跟用扫把扫落叶似的往家里扫。 谢泽愁眉:“若是绑架倒还好,可周家至今都没收到要求赎金的消息。” 不是谋财那很有可能就是害命了,哪位英雄好汉替天行了道?周飞鹏此人皇帝小舅子的谱摆得比正经国舅爷谢氏还大,没少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谢泽长长一叹:“周家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过了这么些日子,只怕是凶多吉少,是以谢某才冒昧询问。” 江嘉鱼便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之前途经此处,见这里芦苇飘絮,意境优美,便想来看看。”不过这会儿她一点都不觉得美,一想这芦苇荡里可能藏着一个死人,再往深处想,这可真是一个杀人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没准下面埋着一堆死人当花肥,以至于这片芦苇长得如此茂盛,她顿时觉得这雪白的芦苇染上了血色,变得瘆人。 谢泽再问:“途经此处?江郡君是要前往何处?” 江嘉鱼:“家中表妹结庐守孝,我们姐妹前来探望。” 谢泽温润的目光移到戴孝的林七娘身上,依稀觉得眼熟:“来时恰巧在东边山脚下看见一庐屋,这位姑娘就是在那儿守孝吗?” 林七娘点头。 “如此倒是巧了,”谢泽笑起来,“此地方圆几里荒无人烟,原还打算前去叨扰一二,竟在这里遇上,倒是便宜谢某了。”他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几位林家姑娘上回查耿润松案时都见过,这位姑娘倒是眼生,敢问是哪一房姑娘?” 林七娘低声回话:“三房行七。” 谢泽眼尾挑起,眼前浮现当日见过的林家七娘,面目平平无奇,低眉顺眼,缩手缩脚,似乎稍微大声点就能令她惊厥,联系三房主母小耿氏为人,倒也合乎情理。没想到居然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他也看走了眼,一缕玩味掠过谢泽眼底。 他惊叹:“原来是七姑娘,姑娘和之前判若两人,着实令人难以相信竟然是同一个人。” 林七娘低了低头,一如既往的拘谨。 江嘉鱼蹙眉,走到紧张的林七娘身旁:“谢少卿,这似乎与此案无关。” 谢泽看向护犊子的江嘉鱼,轻轻一笑:“江郡君说的是,是在下冒昧了。”话锋一转,“那言归正传,请问七姑娘是何时住进庐屋?” 林七娘:“十七上午。” “巧了,也就是十七傍晚,大概有人看见周飞鹏往这边来,之后就再无人见过他。”谢泽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七姑娘可见过?” 林七娘嗫嚅:“那天安葬了阿姨,我浑浑噩噩,并未留意周围情况。” 谢泽探究望着林七娘,伸出手,白鹤递上周飞鹏的画像。 “七姑娘瞧瞧,是否见过?” 对着画像,林七娘认真地看了又看,缓缓摇头:“没见过。” “顺道也让跟着姑娘一块结庐守孝的奴婢来瞧瞧,”谢泽的目光越过林七娘,落在她身后脸色纠结复杂的灵玉身上,“你见过?” 灵玉悚然一惊,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顿时脸色发白:“我,我没见过,可那天,”她咽了咽唾沫,“那天我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几声男子的惨叫,但是,我当时怕得要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谢泽眸光温润,语气平易近人:“怕得要死,你当时是遇上危险了吗?” 望进他清澈似水的眉眼,灵玉不由自主道:“我陷进了淤泥地里出不来。” 谢泽循循善诱:“出不来,是没人帮你吗,当时就你一个人?” 灵玉:“还有姑娘,姑娘回去找人来帮忙。” 谢泽:“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时辰吗?” 灵玉:“日落了一会儿,天还未黑,大概是酉时。” 谢泽:“大概过了多久,你家姑娘带来帮手救你?” 灵玉:“大概有半个多时辰。” 谢泽:“居然这么久?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灵玉:“姑娘不小心迷了路,还掉进了水里,是以耽搁了一会儿。” 谢泽侧眸看向林七娘,眼尾流泻浅浅笑意:“原来那个时候,七姑娘也在芦苇荡中啊。” 谢泽那一个余音未了的啊字,令江嘉鱼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悄悄示意略靠后的忍冬赶紧去搬救兵,才抬眸直视谢泽:“也在?谢少卿之前说周飞鹏往这片来,现在怎么倒像是已经确定他进入芦苇荡了。” “口误口误,”谢泽连声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他去过哪些地方,我也就只能瞎猜可能来过这里。七姑娘是浑浑噩噩走到了芦苇荡,当时身边只带了这一个婢女?” 林七娘轻轻点头。 谢泽不赞同地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七姑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岂能这般大意,若是遇上歹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就危险了。” 林七娘心下凛然,这人已经怀疑她,她迅速稳下心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在诈她的反应。 她刚看完《告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主审官只能依靠‘五听’之法来观察嫌疑人,一旦‘五听’后觉得可疑,哪怕没有确凿证据都能带回衙门刑讯。但是并不可滥用刑讯,一旦按规刑讯之后还得不到认罪口供,那就只能放人,不可以一直刑讯逼供。只要她能扛住刑讯不认罪,林家为了名声就不会坐视大理寺对她无休止严刑逼供,林七娘心头略定。 粉雕玉琢的少女抬眸,茫然不知缘由,却又本能的在这样的步步紧逼之下惶惶不安。 谢泽含笑凝视林七娘。 在这样的目光下,林七娘徒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江嘉鱼突然轻咳了两声,谢泽看了过去。 她眉心起凝,肃声:“谢少卿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继续拐弯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是在怀疑我表妹吗?” 谢泽歉然轻笑:“职责所在,我们办案向来都是大胆怀疑一切,然后收集证据逐渐排除不合理的怀疑。就像当初耿润松一案,不瞒江郡君,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毕竟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当然,很快就排除江郡君的嫌疑。” “我当时身边有四个武婢,个个武功高强,谢少卿怀疑我实属人之常情,可我表妹,谢少卿自己也说了,她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周飞鹏主仆二人都是成年男子,谢少卿觉得我表妹能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江嘉鱼唇边露出冷意,“还是谢少卿只想找个替罪羊,好向丽嫔交差。” 谢泽俊脸上泛出受伤之色:“在郡君眼里,我竟是这等卑鄙小人。” 江嘉鱼:“……”这人太狗了。 她煞有介事点头:“我自然相信谢少卿定然不是这等小人,绝不会只凭我表妹在芦苇荡中出现过这一点,就把她带回大理寺。好好的姑娘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大理寺走了一遭,什么名声都完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届时我林家姑娘都将无颜见人。” 江嘉鱼担心的正是谢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林七娘带回大理寺审了再说,进了衙门,事情闹大,把宫里那位正当宠的丽嫔牵扯进来,谁也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谢泽微微敛目,似在权衡利弊。 “还请谢少卿抬头看看这片芦苇荡,退一万步说,便是那位周公子真的来过这里,灵玉听到的惨叫也是他的。可这片芦苇荡绵延几十亩,藏上几十个人绝不在话下,谁知道他在这里遇到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江嘉鱼开始拖人下水:“那位周公子为人跋扈常常仗势欺人,树敌众多。就说刚进宫的窦美人,险些被嫁给那周公子,这并非什么秘密,为此窦美人和丽嫔针尖对麦芒,倒也有杀人动机是不是?谁家还养不起几个打手了,背后敲个闷棍想教训教训哪想到敲得太重把人打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深山老林埋掉,这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我这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一切还是得靠真凭实据来确定真凶,起码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那位周公子只是进山游玩迷了路,这边却在兴师动众抓人审命案,可就闹笑话了。” “正是如此,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把人找到,才好论其他。” 说话的是林四娘,之前没当回事,慢慢听出到谢泽在怀疑林七娘,可他话里处处都是机锋处处藏着陷进,她不敢轻易插嘴落下话柄。 堪堪回神的林五娘诧异:“谢少卿怎么会怀疑我家七妹,她如此弱不禁风,杀鸡都不行更何况杀人。” 林元娘正色:“只因为我七妹来过芦苇荡便被怀疑,这理由恕我们林家难以接受。” 林三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力点头表态。 林七娘早已经面无人色,彷佛被吓破了胆,声音瑟瑟:“我没有杀人,我都没见过他。” 谢泽眯着眼,不一会儿勾唇笑了笑,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江郡君和姑娘们言之有理,那我就先去找人了。” 江嘉鱼微愣,虽然谢泽似乎对她有点意思的样子,但是她并不觉自己有这种魅力左右他的决定。她其实是拖延时间等忍冬去把林老头或者林予礼搬来,让他们交涉利益去。 江嘉鱼整了整表情,微笑道:“谢少卿慢走。” 谢泽走了,笼罩在姑娘们头顶无形的大山也随之消散。 林五娘夸张地呼出了一口气:“明明他一直笑眯眯,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好可怕。” “原来你也这样觉得,”林三娘如遇知己,“我大气都不敢出。” “弱冠之年便高居大理寺少卿之位,真当他只靠出身,自有其过人之处。”林四娘看向江嘉鱼。 其余人慢慢都看向江嘉鱼。 江嘉鱼:“……你们都看我干嘛?” 林五娘的脸纠结成一团:“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其实可以把好像去掉,上回谢泽来查耿润松案时,她就想问了,后想想没事别生出事来就忍住了,可这回实在明显。 江嘉鱼现在倒开始怀疑,谢泽那点意思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人生最大的错觉便是他喜欢我:“他对表妹绵里藏针那样子,我可没感觉到一点意思,所以都别想太多。” 林五娘一想也是,当下放了心,很好,表妹没被美色迷惑。谢泽美则美矣,显然难以捉摸,令人发憷,还是直爽明朗的小侯爷好啊。 “奴婢,”面无人色的灵玉两股战战,欲哭无泪:“奴婢是不是给姑娘惹麻烦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一骨碌什么都说了。” 林七娘带着几分余悸宽慰她:“你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原就没必要隐瞒,你不说,他回头去问了其他人也会知道。我又没杀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灵玉这是中了美人计。”林五娘缓和气氛,“好啦好啦,不没事了嘛,本来就和七妹没关系,也就是七妹倒霉刚好那天在芦苇荡里,谢少卿实在没线索就来问问,说明白不就没事了,对吧,表妹?” 江嘉鱼笑了笑:“是啊,没事了,败了兴,回去吧。” 林七娘抬眸看了她一眼,默默跟着往回走。 其实这件事有另外一种处理方法,她可以逃到水里,如此一来,周飞鹏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然而她选择杀了他。 他恃强凌弱想侮辱她。 他那酒色过度的模样像极了无情无义的林叔政。 他活着就有可能纠缠她,耍手段迫使她不得不嫁给他,坏了她的计划。 问明白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无人知道他们前来芦苇荡,她当即决定溺杀主仆二人。 天时、地利、人和。 她成功了,她以为自己处理得天衣无缝。 可人算不如天算,有人发现了周飞鹏的行踪。 更没算到那个姓谢的,那一双眼睛,笑意流转,却似能看穿人心。 她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耿润松和林二娘被她成功过关,便沉溺于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中,忘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于是落入这样超出掌控的险境之中,那个谢泽会不会咬着她不放,真把耿润松的尸体翻出来? 还有表姐,林七娘抿紧了唇,表姐会不会怀疑她?因为她可怜柔弱,所以表姐怜惜她照顾她,一旦表姐知道她实则心狠手辣,肯定会对她失望透顶避如蛇蝎。 * 离开的白鹤瞅瞅谢泽,忍不住道:“公子,你今天好像又把江郡君得罪狠了。” 谢泽诧异:“我明明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了她表妹一马,她不应该对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白鹤:“……公子你是认真的吗?” 谢泽笑而不语。 白鹤挠挠头,困惑不解:“林七姑娘弱不禁风,公子怎么就好像肯定是她杀了周飞鹏?” 谢泽眨了眨眼,眉梢处笑意轻扬:“因为你的眼睛只是摆设。” 白鹤:有被侮辱到。 谢泽眺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想起了溺死的耿润松。 为了找出杀死宝贝孙子的真凶,魔障了的耿丘氏毫无保留地把耿润松在林家干过的好事据实已告,其中就包括耿润松逼死过自幼伺候林七娘的婢女丹颐。 因为林家和耿润松有仇的人可太多了,她一点都不起眼,也未表现出可疑之处,遂他还真没怀疑过她。 要都是她干的,那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林家知道自己养着一条披着羊皮的狼吗? 江小郡君知道吗? 有点期待。 凝望水面片刻,谢泽声音散漫:“找几个水性好,下去转两圈吧,再去芦苇荡里挖一挖,意思意思就行了。” 白鹤愣住。 “怎么的,你还想让他们把整个芦苇荡翻过来,那又不是我小舅子,我上什么心,”谢泽懒洋洋一笑,像极了官场老油条,“差不多能交差就得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嫌疑人都没有,丽嫔岂愿意善罢甘休,抱着一点都不显怀的肚子,她在皇帝面前哭了又哭。 哭得皇帝心烦意乱,甩袖而去。 丽嫔傻了眼,暗骂皇帝是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擦干五分真五分假的眼泪,她蹙着一双黛眉想办法,她只有这么一个胞弟,如何都不愿意让他这样不清不楚地死了,连个尸体都见不着。过了这么些日子,丽嫔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沉吟片刻,丽嫔招来心腹宫女,让她传话请常康郡主帮忙。 常康郡主轻轻剪下花盆里开得最好的那朵芍药,捏在手里把玩一番,抬手扔进炭盆,惋惜道:“甚美,可惜不好用了。” 坐在她对面的萧璧君垂眸望着炭盆中一点点焦化的芍药花,丽嫔有孕,心便野了:“阿娘不是说吕嬷嬷无意中发现了颗好苗子。” “本以为是个徒有其表的窝囊废,受了那么多苦都没生出恨来,还想着让她再吃点苦头更好调|教一点。自来善催生善,恶催生恶。” 常康郡主轻轻点着花盆里那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没想到是朵深藏不露的食人花,盛开之后,想来比丽嫔更好用。” 萧璧君淡淡看了一眼那花苞,便收回目光:“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当下的麻烦是丽嫔怀孕,生出野望。她不会替我们吹枕边风让我当三皇子妃,反而会想方设法破坏。”说起自己的婚事,萧璧君如玉面庞上不见丝毫扭捏羞涩之态,只有凝色。 “真是傻孩子尽说傻话,丽嫔的枕边风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还真把希望放在区区一个后宫嫔妃身上。”常康郡主笑语盈盈,“皇帝虽不是明君,但也没昏聩到那地步,这么大的事就听决于女人的几句耳旁风。三皇子为长子,三皇子妃就是最有可能的未来国母。皇帝其实也难以抉择的很,他不想这个位置落在世家手里,壮大世家声势。可要是这个位置上是寒门女,妻族根基浅薄,对三皇子的支持有限,只怕皇位都坐不稳。 先帝比皇帝英明千百倍,一心打压世家扶持寒门,最后还不是照样让皇帝娶了谢皇后。拉拢一派世家对付另一派世家,平衡各方关系把皇位坐稳了才能谈以后。把三皇子拖到十九岁都没娶皇子妃,皇帝就是不知道该拉拢哪一派世家。” 萧璧君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道:“若是我们能与谢氏联手,想来皇帝不想选也得选我。”谢氏一直站在皇帝背后,皇帝离不开谢氏的支持,那么就只能向谢氏妥协。 “可惜谢氏滑不溜手。”常康郡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萧谢联合,扶持三皇子上位,挟天子令诸侯,从此萧与谢共天下,谢氏竟然不心动,果然是千年的老狐狸,“若能叫你小舅舅尚了昭阳公主,有公孙家的兵马为聘礼,我就不信谢氏还不心动。” 萧璧君微微拧眉。 常康郡主摆摆手:“这且不急,慢慢再看吧,如今要紧的是让你嫁给三皇子,待你成了三皇子妃,我就不信谢氏还坐得住,他们坐得住,自然有别的氏族坐不住想和我们萧氏联手。” 萧璧君平静道:“三皇子邀我后日去乌梅山赏梅。” “那你陪他去玩吧,只莫教他占了便宜,你是要给他做正妃的,可不是婢妾,他得尊你敬你,以后方会信你靠你。”望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常康郡主低叹,“三皇子狂妄愚笨,委屈我儿了。” 萧璧君展颜一笑,精致的眉眼间潋滟着野心:“女儿不觉得委屈,嫁给谁我都无所谓,我只想当皇后。他的愚笨,反倒是好事。” 汉惠帝弱,有吕后。 北魏献文帝弱,有冯太后 帝弱才能后强。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因为周飞鹏一案, 姑娘们的雅兴终究被扰,没了四处散步赏景的闲情逸致,选择回到庐屋, 时不时安慰遭受无妄之灾的林七娘。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之前跑出去搬救兵的忍冬带着林予礼来了。 林予礼一路飞驰而来, 见林七娘没被带走,提着的心略略一松。一旦进了大理寺,事情立即变得棘手,丽嫔有孕气焰正旺, 林家也得避其锋芒, 他看向江嘉鱼:“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江嘉鱼上前几步, 细细把情况都说了:“……谢少卿这会儿还在芦苇荡那边搜寻线索。” 林予礼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惶惶然的林七娘身上:“七妹, 你再把当日情况和我说一遍, 待会儿我见了谢少卿也有话说。” 林七娘略带紧张懊悔地把无意间走进芦苇荡, 灵玉误踩淤泥地, 自己回去找人迷路又落水的经过如此这般一说。有了谢泽处的经验, 她的反应更加贴切自然。 一直凝视着林七娘的林予礼视线落在灵玉面上, 又让她也说了一遍当日经过,末了他问:“你只听到了两声男子惨叫?” 灵玉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不太确定,奴婢甚至都不知道奴婢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奴婢当时真的吓傻了。” 林予礼捏了捏眉心:“我先去见一见谢少卿。” 这一见就是大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林予礼和谢少卿进行了何等利益交易。反正回来后, 林予礼眉间凝色浅了三分, 下令不许外传林七娘去过芦苇荡之事事, 就当无事发生过。 无事发生过, 那就是说, 谢泽不会再把林七娘当成嫌疑人,带去大理寺审问。 众人皆如释重负,林七娘幸免一劫,林家也免了一桩麻烦。 林予礼开口:“时候差不多了,都回去吧。” 当下一行人与林七娘辞别,启程回府,随着她们一起回去的还有吕嬷嬷。 雪地上,面色青白的吕嬷嬷老泪纵横:“老奴一时大意,以至于姑娘落单惹上无妄之灾,纵然有惊无险,老奴也罪该万死,理当回府向侯爷请罪,是老奴辜负了他的信任。” 如此,吕嬷嬷便跟着回府请罪。 坐在小车里的吕嬷嬷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刺痛的膝盖,林家那位四姑娘倒是个厉害能拿事的,可惜了是个庶出,与林予礼非一母同胞,世子林伯远又荒唐无能,她日后前程有限。 林家这些姑娘里,前程最可期的是林七娘,瑰姿艳逸,秾丽无双,心狠果决,实乃意外之喜。 唐氏覆灭,下人发卖,她被临川侯买走。 她们这些世家出来的教养嬷嬷,向来是寒门勋贵眼中的香饽饽,哪个寒门不向往世家的风姿优雅,一边骂着世家矫揉造作一边学习世家礼仪。 林家蒸蒸日上,有个拜入崔相门下的林予礼,倒也是个好去处。 后来,她见到了仙姿玉色的江嘉鱼,又多了一条可选之路。这样的相貌,将来嫁的人家差不了。 初来乍到,她静静蛰伏,等待机会。 没想突然被临川侯送到了林七娘身边,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样的天生尤物,又饱受磨难,还有生母的血海深仇,多好的棋子。 不曾想,几番试探,竟懦弱到只敢恨一恨小耿氏母女,见小耿氏被幽禁别庄,林二娘配给死人,便心平气和了。 对此,临川侯倒是喜闻乐见,她可不乐见。日久天长,自己总有法子让她恨上林家,恨出野心。 瞌睡送来枕头,老天都在助她。 她的人无意中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周飞鹏,其用意一猜便知,正好,让林七娘吃点苦头,让她明白无权无势就只能任人践踏。 原想在最后关头救下她,这样的绝色便宜了周飞鹏,委实暴殄天物。 吕嬷嬷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因为兴奋而颤栗起来,好一出绝地反杀的美人计。 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岂会软弱如羔羊,对种种不公不平心中无恨,她只是隐得太好藏得太深。 自己捡到了一块无价之宝。 * 回到沁梅院,江嘉鱼躺在暖炕上,望着窗外的古梅树出神。 桔梗端着一碗红枣桂圆茶过来:“郡君暖暖身子。” 江嘉鱼接过来喝了一口,香甜在齿颊间绽放,整个心情都好了一些。 桔梗觑觑江嘉鱼,放缓了声音道:“您还在想芦苇荡里的事?” 江嘉鱼慢慢嚼碎嘴里的桂圆肉咽下去,忽闻忍冬道:“大公子来了。” 林予礼专程为林七娘的事而来,他开门见山直接问江嘉鱼:“表妹对七娘有怀疑吗?” 江嘉鱼反问:“当日耿润松之死,表哥有没有怀疑过我?” “怎么会,”林予礼笑起来,“要真是你干的,你还能傻到自己叫出来平添怀疑,桔梗几个也不至于这点事都无法善后。” 江嘉鱼也轻笑了下:“可肯定有人会怀疑,是不是耿润松酒壮怂人胆意图冒犯我,我一气之下让人把他扔水里,也许是故意也许是不小心闹出了人命。可事实上,真不是我干的,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尸体,又生得好了些,逻辑上能自圆其说,便有了这种可能。就像七表妹这一桩事,她孤身一人出现在那片芦苇荡里,周飞鹏可能对她见色起意反自食恶果,逻辑上说得通,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七表妹一个弱女子,面对周飞鹏主仆二人,如何才能做到反杀?总不能说她还有另外的帮手,那可能性立刻就多起来,芦苇荡里也能藏着其他人对周飞鹏下了手。” 林予礼望着江嘉鱼:“说了这么多,其实你还是有一丝怀疑。” 江嘉鱼僵了僵,慢慢垂下了眼,让她怀疑的是当时在芦苇荡面对谢泽时,林七娘的神情,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到一丝违和。 林予礼慢慢收起笑,正色道:“三房都是糊涂人不假,可七娘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十年来不露丝毫破绽,她就绝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柔弱。” 静默了一会儿,江嘉鱼抬起眼说:“我知道。可不单纯不柔弱是她的错吗?三舅父冷酷,三舅母狠毒,二娘跋扈,下人作践。就连雪姨娘,我听三表姐说过,雪姨娘对七表妹动辄打骂。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有城府很正常。” 这种成长环境太容易养出极端的性格,极端的懦弱,或者极端的刚强。 藏拙十年,好读书肯读书,林七娘显然不会是前者。 林予礼怔住,她竟然知道:“那你还与她来往过密?” 江嘉鱼眨了眨眼:“有城府难道是坏事吗?表哥难道你没城府?我还挺想自己城府深一点,是个聪明人来着。” 林予礼:“……有城府自然不是坏事,就怕她的城府用在林家身上。你自己也说了,她艰难长大,在这一点上林家确实薄待了她。” 江嘉鱼:“既然知道是薄待了她,那就该罚的罚,该补偿的补偿。而不是担心她报复,就排挤她疏远她,继续薄待她吧。” 林予礼一时竟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家里已经在尽力补偿她了,至于罚,祖母三叔母去了别庄,二娘嫁到耿家守寡,这难道不算罚。” “三舅父呢?”江嘉鱼哼唧了下,“他这个罪魁祸首什么惩罚都没有,反而因祸得福,摆脱了三舅母,如今这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左拥右抱,快活似神仙。” 林予礼被噎了下:“父为子纲。” “我看是父子俩一脉相承,当初外祖父无视我母亲和大舅父被继母磋磨,三舅便有样学样,反正又不会遭报应,七表妹要是真出人头地了,他这个当父亲还能沾光。” 江嘉鱼没管林予礼的脸色,一顿吐槽,“这个家乱七八糟,外祖父得负最大的责任。身为一家之主,小事上可以有偏私,然大是大非上必须公正严明,他却一而再地姑息养奸。” “淼淼!”林予礼板着脸教训,“那是长辈,不许没大没小。” 江嘉鱼:“长辈也该有长辈的样子,才能令晚辈心服口服。” 林予礼头都大了:“你还说。” 江嘉鱼还在说:“既然做了肯定有人会说,难道外面没人说他冷酷无情又糊涂。他一个能封侯拜将的人,碍于恩情孝道,只能任由仅是平民的耿家屡屡作践林家骨肉,这个借口能糊弄一部分人,但是糊弄不了所有人。”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了吧。”眼见林予礼眼角在跳,江嘉鱼适可而止,反正也吐槽完了。 林予礼运了运气,压了下声音道:“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不是非要说出来授人以柄。” 江嘉鱼嘴角一翘:“我又不傻,和别人我说这个干嘛。” 林予礼无奈摇了摇头,言归正传:“没让你排挤疏远她,只是她经历坎坷,心中未必无恨不想报仇雪恨,我怕她利用你,甚至伤害到你。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他并不认同临川侯一边怕林七娘心怀怨恨报复林家,一边又不舍她的美貌想联姻高门的做法。若是他,他不会特意调|教林七娘,而是把她像林三娘一样普普通通养着,将来再寻个过得去的人家嫁出去。不用她联姻高门,也绝她复仇的可能。 “七表妹想不想报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她没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顶多就是怀疑她杀了周飞鹏,假设就是她杀的,他们之间无冤无仇,最大的可能就是周飞鹏见色起意,表妹自保杀人。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有人想侮辱我,我也恨不得杀了对方。” 搁现代,那不就是一个人渣想侮辱未成年少女,少女自卫杀人,这属于正当防卫。哪怕有防卫过当的嫌疑,社会舆论肯定一面倒地支持少女。曾经轰动一时的昆山反杀案,判决结果出来网络上一片欢呼,她也欢呼了。 “因为怕她将来做不好的事情,所以现在就否定了她这个人,只会让不好的事情更可能发生。”江嘉鱼认真地看着林予礼,“我知道表哥担心我吃亏,表哥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懂。若是她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情,我自然会疏远她,若是我觉得她威胁到了整个林家,我会告诉你。” 其实她觉得报仇也不是不行,只要冤有头债有主。但要是仇恨扩大化,针对整个林家,那不行,林家有林伯远林予礼,还有五娘这一群善良又可爱的姑娘们,这些人没有对不起林七娘。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林予礼走了, 江嘉鱼终于有空理会吱哇乱叫的古梅树。 古梅树:【什么情况?七娘杀了周鹏飞……】 站在梅树下的江嘉鱼小声纠正:“周飞鹏。” 古梅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七娘杀人,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 怎么杀的人?老夫观察了她这么久, 就是个蛮乖巧上进的单纯孩子嘛。】 关于林七娘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狸花猫早就提醒过她,论人间清醒, 狸花猫年龄最小,绝对是三妖中最高的那一位。 之后古梅树大包大揽, 猎鹰自告奋勇。 然而江嘉鱼就没指望他们俩,她早已经看透这两货不靠谱的本质。 古梅树的顺风耳同一时间内只能关注一块区域,让他一直听着那块区域,要对方是个无聊的人,最多一个时辰, 他的注意力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散开去,自发自觉找八卦去听。 想想也是, 让她盯着一部无聊的电视剧认真看两个小时,都是折磨。更何况是聚精会神不看只听两个小时,那太反人类。 所以古梅树那句观察了这么久,听听就行,他顶多最开始稍微用点心, 后面就是想起来听两耳朵,遇上有意思的多听一会儿,遇上没意思的立刻转开。 猎鹰浪里个浪, 看美人老娘所愿, 一直看美人老娘不愿。没一会儿翅膀一展浪上天, 不知道浪哪儿去了。 至于狸花猫, 靠谱倒比那两二货靠谱。让猫老大帮忙下个药毒个人啥的,这种短平快的事情,好商量。可让猫老大给她打长工,她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所以,三个金手指用当然也能用用,就是不大好用。 心塞的江嘉鱼:“目前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古梅树:【那还不简单,让老夫,靠,她在城外。让老鹰去,这个色胚肯定乐意。话说老鹰呢,她这都几天没回来了,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回来你得好好说说她,成何体统!】 江嘉鱼嘴角抽了抽,望了望天,穿越大神啊,赐我一个好用的金手指吧。 金手指没有,请帖倒是有一张。 乌梅山上的梅花开了,崔善月呼朋引伴去赏梅。 当天林五娘要陪祝氏出门做客,于是,赴宴的只剩下江嘉鱼。她收拾收拾,很开心地出发,她现在急需一场愉快的玩耍忘记那些糟心事。 不幸,半路遇上一件糟心事。 江嘉鱼糟心地看着笑吟吟坐在马背上的谢泽,玉冠束墨发,一件鲜红狐裘毛领披风,越发衬得他霞姿月韵仙人貌。 谢泽唇角勾起迷人弧度:“这么巧,江郡君这次还是去赏芦苇?” 江嘉鱼眉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什么温润尔雅翩翩君子都是糊弄人的。这种人就是笑面虎,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拿刀子捅你,老变态了。 她语气客套又疏离:“我约了朋友赏梅,快迟到了,还请谢少卿让一让。” 谢泽反而驱马更靠近了一点,眨眨眼语带委屈:“江郡君可知,因为周飞鹏一案,至今我都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连个嫌疑人都没有,挨了陛下好一通责罚。” 江嘉鱼觉得这个责罚有很大的水分,谢相嫡长子,谢皇后亲侄,皇帝就是真想罚也得克制地罚。 但是,在林七娘身上,谢泽确实手下留了情。情理上而言,他本可以把林七娘带去大理寺审问,一旦过了明路,让宫里那位怀了孕的丽嫔插手,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对林七娘是麻烦,对林家亦是麻烦。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江嘉鱼扬起社交微笑:“多谢谢少卿手下留情,林家铭记于心。” 林家,狡猾了吧。 谢泽扬眉浅笑,桃花眼里蕴着柔光:“可我分明是看在郡君你的面子上,才因私废公手下留情。” 江嘉鱼:“……”你们古代人怎么一点都不含蓄。 她假假地笑:“谢少卿莫要拿我开玩笑了,想来关于此事,你已经和我表哥谈妥。” 林予礼就算没直接给好处,这个人情肯定也落下了。 谢泽愉悦地笑了:“是啊,我和文长兄已经谈妥,文长兄答应撮合我们呢。” “……”江嘉鱼无奈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那日在四方楼,谢少卿难道没看见我和小侯爷在一起。” 在她脸上没有发现一丝惊诧犹疑,谢泽笑意加深,她对林予礼倒是深信不疑:“江郡君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开玩笑而不是真心,我可是很认真的。至于公孙煜,你们不还没成亲,所以在下想毛遂自荐。” 他展颜一笑,稠秾多情桃花眼透着若有似无的蛊惑:“郡君考虑考虑,我官职比他高,家世在他之上,相貌更不比他逊色。还有啊,你退过亲,我也退过亲,你我二人都是一根藤上的两只苦瓜,同病相怜呀。” 合着你是找病友,江嘉鱼严肃了表情:“各花入各人眼,小侯爷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儿郎。” 谢泽面带忧伤:“江郡君是嫌弃在下退过两次亲,而……” 江嘉鱼下意识道:“你不是退过三次亲吗?” “……”谢泽竖起两根手指,强调,“两次,我和丹阳郡主并未定亲。” 江嘉鱼干干一笑,不好意思,瓜没吃全乎。 谢泽继续说未完的话:“而你只退了一次,因此嫌弃我吗?” 江嘉鱼能说我觉得退亲次数并不能成为嫌弃的理由,她一点都不觉得退亲丢人现眼。可这一说不成了我不嫌弃你,那还是嫌弃吧,既定事实,你也没法改。 于是,她慢慢点了点头。 谢泽露出苦恼之色,俄顷击掌一笑:“那要不你和公孙煜定一回亲再退掉,如此一来也是两次了,我们就打平了。” 江嘉鱼目瞪狗呆,他汪的,这是人说的话吗? 着实被噎住的江嘉鱼缓了缓才道:“谢少卿这般纠缠,委实有失君子风度。” 谢泽幽幽道:“失风度总比失心上人好。” 江嘉鱼又被噎到了,她运了运气,目光直直迎视谢泽:“我不知道谢少卿出于何种心态在这里戏耍我,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姑且就当真来论。烦请谢少卿听好了,你的厚爱恕我难以接受,这并非欲擒故纵,而是肺腑之言,我实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这样的行为。” 一张芙蓉面,欺霜赛雪,一双秋水剪瞳,带着薄薄怒气。 哎呀,真生气了。 “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谢泽拉了拉缰绳,驱白马让开路,虽是伤感的语气,但眼角犹带笑意,语气温柔到撩人,“郡君莫要生气,你不喜欢,我改便是。” 那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又来了,江嘉鱼放下车帘,惹不起,我躲得起。 马车缓缓前行,经过路旁的谢泽,一路向北。 马背上的谢泽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轻轻一笑,那笑彷佛隔着一层淡淡雾气,并不真切。 马车里的江嘉鱼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就算她是仙女本仙,拿了万人迷剧本,总得讲点基本逻辑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一套,也要有机会越陷越深,可他们才见了几面? 安乐公主府,第一面。 林家,第二面。 四方楼,第三面。 芦苇荡,第四面。 加上今天也才五面,期间都没发生什么特殊事件,所以谢泽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情’怎么看怎么不科学。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阴谋。” 江嘉鱼下定论。 桔梗小声道:“谢少卿不就是想谋您的人吗?” 若是江氏尚在,还能说对方别有用心。可如今,她家郡君的身外之物只剩下一些浮名浮财,以谢氏门第,何至于此。 在她眼里,她家郡君那就是下凡的仙女儿,谁人喜欢上都是天经地义。 江嘉鱼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我没这么大魅力,反正只要我不上当他就算计不到我,看看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 半个时辰后,江嘉鱼看见了乌梅山脚下的凉亭,发现凉亭内外,衣香鬓影,奴仆环绕,乌泱泱一片。 江嘉鱼下了马车走过去,走近一点,终于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从何而来。 凉亭里,崔善月和昭阳公主面对面而坐,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看表情,都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昭阳公主和崔善月不合并非什么秘密。 两人大概是八字相冲,见面就掐。一个是中宫嫡出,外家还是名门谢氏,自然骄矜。另一个是顶级世家女,背后有崔李两大世家,还真不怕公主。 “阿鱼。”崔善月眼尖地发现了江嘉鱼。 一瞬间,两边的姑娘们都看了过来,江嘉鱼顿觉亚历山大,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向昭阳公主福了福:“臣女见过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目光挑剔地打量两眼:“是你啊。” 崔善月奇怪:“你们见过?” 江嘉鱼解惑:“之前去西山看枫叶恰巧遇上公主出游。” 昭阳公主也想起了那一次,自然而然就想起了窦凤澜,一想哈巴狗似的讨好她的表妹竟然一朝成为庶母,她登时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崔善月点了点头,站起来:“就等你了,走吧,上山。” “欸,都到齐了,今天大家伙儿都到的这么早。”江嘉鱼笑得不好意思,她没迟到啊,她还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小刻钟。 崔善月随手理着袖摆:“嗯,今天都来得早了。” “我们也上山吧。”昭阳公主也站了起来,微抬下巴,挑衅望着崔善月,“比比看,谁先到达山顶,敢不敢?” 不是,今天不是慢慢悠悠赏半山腰梅花的吗?然后再梅花林内野餐,爬什么山顶,还得比赛! 江嘉鱼是发自内心拒绝的,然而崔善月没有拒绝,她欣然中了激将法:“比就比,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怎么比?” 昭阳公主看了一圈:“两边人数差不多,哪边的人最后一个抵达就算输了,输的一方所有人在山顶上大喊三声我是猪。” 江嘉鱼瞳孔地震,要不要这么狠。 昭阳公主还有更狠的:“我会派人监视,要是发现有人让奴婢背上去抬上去立刻算输。” 崔善月不甘示弱:“我也会派人监视,免得你监守自盗。” 昭阳公主冷笑:“随便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内心崩溃的江嘉鱼环顾左右,发现崩溃的原来不只她一个,真的,这个比赛幼稚极了。 赌约达成,两边小团体各自开动员大会。 崔善月遭遇一致讨伐。 “为什么要玩这么幼稚的比赛?” 崔善月理所当然回:“因为昭阳就是这么个幼稚的人啊。” “答应这种无聊比赛的你难道不幼稚吗?” “她都问我敢不敢了,”崔善月振振有词,“我要是说不敢,难道丢的是我一个人的脸,是我们所有人的脸。所以为了不丢脸,都给我支棱起来,不然山顶上就会回响起你动听的声音。” 一想那画面,姑娘们脸都绿了。 江嘉鱼垂死挣扎:“我觉得,要不你和公主两个人比赛,我们给你们加油鼓气。”她很柔她很弱,她纸糊的,所以放过她吧。 此言一出,响应者云集。 崔善月一把挎住江嘉鱼的胳膊:“这哪行啊,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江嘉鱼冷酷无情地抽回手,这种姐妹不要也罢。 崔善月嘻嘻哈哈:“万一我输了呢,要丢脸也得一起丢啊。你们当昭阳为什么要把所有人拖下水,怕的就是万一输了。看开点看开点,反正输了也不是你一个人,大家一起丢人就不算丢人,爬得动就爬,爬不动就算了。” 这么一想,好像是没那么丢人了。 姑娘们嬉闹着开始爬山,起初都窝在一块,慢慢地拉成长条,性子急的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崔善月和昭阳公主就在前面。性子慢的晃晃悠悠缀在后面,就是江嘉鱼了。 爬山如长跑,切不可一开始就猛冲,匀速前进才能走得更远,最后关头再冲刺。对她这种体力渣而言,这就是真理。 落在后面的姑娘还不少,江嘉鱼数了一数,有八个人,两边都有。虽然崔善月和昭阳公主不合,但是旁人之间没有龃龉,很快就说成一片。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更快到达半山腰的九里亭那,路况也还行。”说话的是许国公府三姑娘的许清如,昭阳公主那边的,之前见过两回。 立刻有姑娘接过话头:“还有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走?” 许清如便带着众人转到小路上去,走了没一会儿,江嘉鱼在天空中发现有个黑点盘旋,像极了失踪多日的浪鹰。她心里一动,直觉那里有朵很香的野花,以至于忘了自己这朵家花。 果不其然,靠近之后,江嘉鱼看见了一朵空谷幽兰。明眸雪肤,花容袅娜,通身优雅的气质极为出众。 “萧璧君!”不可思议的声音接连响起,“三皇子!” 气氛当场一凝,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落在靠坐在巨石上的萧璧君和三皇子身上,这是在幽会? 江嘉鱼惊奇,原来这位气质如兰的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萧璧君,而那抬手为她擦汗的男子竟然是三皇子。有关于三皇子暴戾恣睢贪花好色的风评顷刻间涌出来,再看其形象,身材倒是高大,只五官粗狂。这二人站在一块,犹如活生生的美女与野兽。 “臣女见过三皇子。” 震惊之后,请安声才渐次响起。 江嘉鱼垂着脸站在人群后方,桔梗忍冬不着痕地挡在面前。这位三皇子为人十分荒淫,强抢民女这种事没少干。底下养着一群爪牙,专门寻访威逼利诱民间貌美女子供他恣意淫乐。 被这么多人撞见,萧璧君花容失色,惨白着脸躲到三皇子背后。 三皇子挺了挺背,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为高大可靠,他柔声安慰:“你莫怕,既然被撞见了,我这就去求父皇为我们赐婚,你放心,我绝不会负你。” 萧璧君苍白的面上飞起羞涩,含羞带怯地望了三皇子一眼,又垂下眼。 三皇子心头一荡,呼吸明显重了。 边上的人就很尴尬,看天看地都不敢看正对面,暗道倒霉,怎么就遇上这要命的事了。三皇子娶萧璧君,那可是能影响整个朝堂格局的大事。 三皇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还不快走,杵在这干嘛!” 众人如释重负,行过礼赶紧离开。 离开的江嘉鱼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萧璧君是南阳长公主的外孙女,而南阳长公主和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萧璧君得管三皇子叫表舅舅来着。 甥舅? 前有皇帝窦凤澜这一对表叔侄,后有三皇子萧璧君这一对表甥舅。 你们皇家真够乱的。 忽的,她又想起来,萧璧君的母亲常康郡主,曾是前朝公主,那萧璧君身上就有前朝皇族血统。 三皇子是长子,当下立储的原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谢皇后无嫡子,那么原则上来说三皇子就是未来储君,三皇子妃就是未来国母。 皇帝以及宗室还有文武百官,是否愿意让拥有前朝皇族血统的萧璧君成为三皇子妃,成为下一任国母? 这真的是偶遇而不是……故意? 江嘉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提议抄近路的许清如,她们这一行人加起来有四五十人,而三皇子压根就没下封口令,消息肯定会不胫而走。兰陵萧氏可不是小门小户,三皇子坏了萧璧君的名誉,皇帝能不给个交代? 再有许清如是昭阳公主的女伴,比赛也是昭阳公主提议,这里头是不是还有谢氏的意思,萧氏谢氏联手了? 两大世家再加上三皇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扑面而来,江嘉鱼心里发毛,萧璧君可是公孙煜的外甥女,留侯南阳长公主又是个什么态度?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猎鹰跟上江嘉鱼:【啁~~~小鱼儿, 这女人老狠了,你离她远点。老娘不就是看她好看多看了她几眼,她居然让人射我, 幸好我躲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要不是看在她好看的份上, 老娘非得扇死她。】 下面的江嘉鱼默默道, 你也就是放放嘴炮,萧璧君三皇子身边肯定不缺好手,没准就把你逮住了, 当初你不就是被公孙煜拿渔网逮回来的。 猎鹰:【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辣眼睛,辣眼睛, 老娘的眼睛都要瞎了。她是不是瞎了眼,居然选这么个丑东西!】 丑东西可是皇长子,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皇帝, 想选的人多着呢。又不是人人都跟她一样是颜狗, 只看脸。 萧璧君抬眸望了一眼振翅远去的猎鹰, 收回了目光。 再次启程爬山的队伍里, 昭阳公主和崔善月派来的‘监工’少了两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该是去向宫里向崔家报信了, 三皇子和萧璧君在一起绝非小事。 之前欢快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众人心照不宣地拉开和许清如的距离。 许清如沉默地走在最后面, 她帮萧璧君这个忙, 萧璧君许诺她风声过去之后, 她会成为萧氏三少夫人。这个交易, 无论是她还是家族都没理由拒绝, 能与名门萧氏联姻,多少人求之不得。何况萧璧君若为三皇子妃再为皇后,整个萧氏都会更上一层楼,许国公府也将从中受益。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当下是怎么过昭阳公主那一关?昭阳公主没继承到谢氏的通透聪慧,倒是把皇族的愚蠢歹毒继承了十成十。待昭阳公主在身边人的解释下,明白过来自己利用她把谢氏拖下水,绝不会轻饶自己。 溜之大吉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除非自己离开都城,不然哪天撞到昭阳公主手里少不了一顿排头。 且偷偷溜了,因她导致输了比赛绝对会被昭阳公主加倍报复。 许清如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她不行了,她素来体弱耐力差。只怕她肯定会是最后一个,若是因为她输了比赛,新仇加旧恨。想起昭阳公主缠在手臂上那根细骨软鞭,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气喘如牛的许清如一双眼落在爬到前面的众人身上,自己这边的人肯定不能选,对面那边几个人里,背景最弱的便是江嘉鱼。 许清如嘴角微微一翘,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渐渐靠近江嘉鱼,即将越过那一瞬间,不动声色地伸出脚…… 滚下斜坡的许清如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被灌木丛卡住下坠趋势,火辣辣的剧痛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才回过神来,摔下山坡的那个人竟然是她! 痛到浑身冒冷汗的许清如下意识望向山坡上的江嘉鱼,她满脸的惊慌担忧:“许姑娘,你没事吧?” 旁人急忙聚过来,一声声地问。 “怎么摔下去了?” “清如,你要不要紧?” “你说句话啊。” 许清如被人救上来,衣服都划破了,更别提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好几道细细浅浅的血痕,右腿还骨折了。 疼得眼泪直流的许清如控诉指着江嘉鱼:“江郡君,你为何要绊我?”其实她并不确定江嘉鱼是识破了她的计划回敬她还是歪打正着,然受伤退出也算输,输掉比赛这个责任不能落到她身上。 江嘉鱼大惊失色:“我绊你,我为何要绊你?” 许清如泪流不止:“你怕我超过你。” 江嘉鱼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言下之意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渐渐瞪大,里面满是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怕被你超过,输了比赛,所以故意绊你。” 许清如应景地痛苦呻|吟两声,眼泪扑簌簌而下,楚楚可怜。 “被你超过又怎么了,在我后面还有两个人啊,”江嘉鱼愤慨又不解,“而且这才到哪儿,一半路都没到,说输赢为时尚早。再退一步,就算是输了比赛又如何,不过是喊两句玩笑话,至于为这点惩罚害人吗?” 与江嘉鱼同一边的黄姑娘呵了一声:“我们当然不至于,出发前我们早就说好了,爬不动就别勉强,输了就输了,权当一个乐子。倒是许姑娘你怕挨骂输不起吧,方才你一个劲儿往阿鱼那边靠,我看就是你想绊阿鱼,结果自己不小心滚了下来。” 许清如脸色微变,悲愤道:“我摔成这样你们居然还这样说我!” “你摔成这样又不是我们害的,你都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据理反驳。”江嘉鱼板着脸指了指脚下的崎岖小路,“许姑娘,走小路是你的提议,说路况还行的也是你,实际上呢?” 许清如布满泪水的脸僵了僵,目光闪烁起来。 江嘉鱼冷声:“一次连着一次,不要把我们想得太蠢,也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 说完,江嘉鱼径直离开,其他人看了看许清如,最后哪怕是和她同属一个阵营的姑娘也面色复杂地离开。 许清如前科犹在,实难令人相信她的话,都倾向于她想害人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人都跟了上来,江嘉鱼心头大乐。知道许清如不简单,她当然会防一手,虽然林家没有宅斗,但是她在古梅树那可吃了不少宅斗瓜,理论知识还是相当丰富的,今天终于可以实践一回,成果喜人。 因为许清如负伤不得不退出比赛,胜负已定,于是江嘉鱼这一行人十分心安理得慢慢往上爬。 奔着第一名去,爬得气喘吁吁的昭阳公主晚了崔善月几步到达山顶,正气得咬牙切齿。乍闻侍卫来报,许清如受伤,气得眼前一黑,合着她白拼命了。 “怎么没摔死她!”要是许清如这会儿在她面前,昭阳公主大概想掐死她。 崔善月还在一边阴阳怪气:“你这都找的什么人,不想输比赛就害人,心眼够坏的。” 昭阳公主不肯服输:“害什么人,你亲眼看见了,就不能是江嘉鱼害她。” 崔善月力挺好姐妹:“阿鱼纯善才不会害人,何况我们又不在乎输赢,才不会为了一场比赛害人。那许清如明显心地不好,都把主意打你头上了,你居然还护着她?想什么呢。” 昭阳公主狠狠瞪一眼崔善月,她护的是自己的面子,至于许清如的账回头她当然会算。这个贱人,竟然敢利用她利用谢氏。 母后老早告诉过她,不管最后是三哥还是四哥继承大统,她都是谢长公主。她完全没必要掺和他们之间的事,越是置身事外,他们越得拉拢她,她地位也就越超然。 “看我怎么收拾她!”昭阳公主抬脚往外冲。 “公主这就走了。”崔善月开口,“说好的惩罚呢?” 昭阳公主扭脸,恶狠狠瞪视崔善月。 迎着她的视线,崔善月微微耸肩:“愿赌服输。” 昭阳公主开始磨牙,只恨谢氏为什么不能压下崔氏的气焰,以至于崔善月仗着崔氏竟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输什么输,”昭阳公主粉面带煞,“要不是江嘉鱼耍诡计把许清如推下山坡,赢得分明该是本公主。” 崔善月冷笑一声:“又不讲理了,输不起就直说,没劲透了。” 昭阳公主气得扭了扭脸,狠狠一甩衣袖径直离开。 输不起的昭阳公主跑了,不知情的人还在爬山。 江嘉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对猎鹰说话:“赶紧的,回去让老梅听着公孙家萧家还有谢家的动静,重点留意留侯是不是也支持三皇子。必须认真听,不许敷衍了事,这是关乎我生死存亡的大事,我要是死了肯定拉他当垫背。” 萧璧君和三皇子的消息刚传开,各方势力总要议论议论吧,这是最容易听到秘密的时机,过了这个节骨眼,谁还天天把秘密挂嘴上。 三皇子显然是个昏君的好苗子,放着贤名在外的四皇子不支持,而是支持这样的人当下一任皇帝,不是蠢就是坏。 她不觉得萧氏蠢,那就是坏了。 萧氏是想扶持好控制的三皇子当皇帝,以便攫取更大的权势? 还是想取而代之? 本朝取而代之前朝也不过三十年前的事情而已,几百年大乱世,皇帝流水一样的换。 不过数数那大大小小几十个政权,鲜少有世家创立的政权。 大概觉得皇帝是个箭靶子属于高危职业,成则只进一步,败则万劫不复,对世家而言得不偿失,还是稳居幕后当无冕之王更安全。反倒是勋贵寒门得远大于失,更豁得出去改朝换代,如今的皇室就是前朝勋贵出身。 她一个不爱新闻联播只爱娱乐八卦的咸鱼都能想到这么多,皇帝以及身边人能想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 皇帝容得下萧氏的野心吗? 容不下,那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掀翻了这个狗皇帝,换个英明的掌权者,她喜闻乐见。 可要是掀翻了林家公孙家,让两家沦为政治斗争的炮灰,她又得伤心又得伤身。 这种皇帝昏庸的世道,她一直迫切希望发现一颗闪闪放光的紫微帝星,她便能想办法带着林家和公孙家抱大腿。 努力重要,选择更重要,选错了大腿越努力死得越快! 问题是,时局如一滩浑水,她根本看不出谁是紫微帝星!!! * 当今皇帝正在坤宁里,状似头疼地对谢皇后道:“老三说他心悦常康家的姑娘,求朕赐婚。可论辈分,那孩子得管老三叫一声舅舅,朕要是赐了婚,那些士大夫准得非议不休。可要是朕不赐婚,常康家那孩子如何自处,朕又不好向萧氏和南阳阿姐交代。皇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谢皇后轻轻笑着说:“倒是昭阳的不是,若不是她提议爬什么山,也就撞不破这事了,陛下何来这等烦恼。” 皇帝眼角微微一跳。 谢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放在皇帝面前,袅袅热气蒸腾而起,她不紧不慢道:“陛下真正想知道的是谢氏有没有掺和进去吧?” 皇帝脸皮不受控制地重重一抽,朗笑:“皇后这说的什么话,朕自然知道谢氏不会掺和这种事,老三和老四都得喊你一声母后,谢氏何必多此一举。若不是谢家嫡枝没有合适的姑娘,朕早就赐婚,何至于落入两难境地。” 谢皇后笑了笑,嫡枝没有合适的姑娘,旁枝却有,真要联姻,只要姓谢,又有何妨,不过是皇帝不允许谢家再出一个皇后。 “陛下也说了,三皇子四皇子都得喊臣妾一声母后,谢氏都是他们的外家,谢氏何必掺和,吃相还如此难看。”谢皇后慢慢敛起笑容,“萧氏过了,利用昭阳单纯拉谢氏下水,如今外头人只怕也跟陛下似的,想着谢氏和萧氏已经结盟,这不正是萧氏想要的结果。” 不妨谢皇后说的这样直白,皇帝一阵尴尬又一阵轻松,他愤愤然:“萧氏可恶,当朕不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吗,他们不就是觉得老三好拿捏,日后他们萧氏便能独揽大权。老三这个混账东西,鬼迷心窍,还跟着他们瞎起哄。朕决计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他们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去吧。” “可如此一来,只怕萧氏心中藏怨,万一再酿成大祸,可如何是好。”谢皇后语带忧虑。 大祸两个字令皇帝心里一突,想起了三年前的王郗之祸,自己差一点就死在突厥刀下。世家这帮狗杂碎什么事干不出来,萧氏坞堡里可养着不少私兵。 “那依皇后的意思,是让朕赐婚如了萧氏的意。”皇帝目露怀疑之色。 谢皇后恍若未觉,正色道:“今日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臣妾就大胆和陛下说几句心里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放柔了神色:“皇后但说无妨。” 谢皇后低低叹息:“三皇子性情不如四皇子多矣。” 皇帝又何尝不知,老三就是个混球,可老四也不是个好东西,一张棺材脸气得他肝疼。 “奈何三皇子居长,四皇子又出生有瑕。可若是三皇子娶了萧氏女,萧氏女身负前朝宇文家血脉,三皇子便也有了瑕,四皇子那点胡人血统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皇帝惊疑不定望着谢皇后:“你属意老四?” 谢皇后平静迎视皇帝:“难道陛下觉得三皇子比四皇子更合适?” 皇帝无言以对。 谢皇后愧色满面:“是臣妾无能,没有打理好后宫,但凡多站住几个皇子,陛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皇帝心里虚了虚,皇子多夭折在后宫倾轧之中,他哪知道那些嫔妃长着一张芙蓉面竟是蛇蝎心肠。 皇帝清了清嗓子:“老四确实比老三像话点,可老三娶了萧氏女难免势大,就怕届时尾大不掉。” “陛下难不成忘了,四皇子也到了娶妃开府的年纪。”谢皇后还是那般不疾不徐的语调,“陛下怕三皇子势大,可让四皇子也娶高门贵女为助力。” 皇帝心里一动:“朕记得崔相之女正值婚嫁之龄。” 老三娶萧氏女,老四娶崔氏女,世家从不是一块铁板,会为了利益相争。 太子之位吊在那,就不信崔萧两派斗不起来,他正可坐山观虎斗,见机削弱两边势力。 皇帝已经下了赐婚的决心,然被裹挟的怒气难平:“让萧氏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太便宜他们了。” 谢皇后神色温柔似水:“那陛下就添个美人顺顺气,许国公府的姑娘能帮上萧氏这么一个忙,想来是个蕙质兰心的佳人。” 皇帝一愣,继而抚掌大笑:“甚好!朕让他们看看跟着萧氏胡闹的下场。” 谢皇后微微一笑,算计谢氏算计她女儿,总要付出点代价,不然不得把他们谢氏当成可以随意捏的软柿子。 赐婚的圣旨在第二天送到萧璧君手上,下午常康郡主去见了南阳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又气又悲:“老三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是把君儿往火坑里推,她可是你亲生骨肉!” 常康郡主淡声道:“君儿心甘情愿。” 南阳长公主岂信:“老三荒淫残暴,你跟我说君儿心甘情愿,你……” “阿娘,”常康郡主打断南阳长公主的话,“人各有志,您觉得平淡才是幸福,可君儿还有我都觉得手握权利才是幸福。君儿想当皇后,我想萧氏执世家之牛耳,我们和您不一样。” 南阳长公主怔住,紧接着悲从中来:“你已经是萧氏宗妇,谁人不对你恭恭敬敬。以君儿品貌,何愁不能嫁入一等世家为宗妇。你们已经万人之上,何苦还要去争权夺利,你以为皇后是那么好当的吗?” “阿娘觉得皇后不好当,是因为您从未掌握过权利,您手中无权,所以您身不由己。若您手握权利,阿弟还会夭折吗?”常康郡主声线平和,却凉。 南阳长公主如坠冰窖,四肢百骸俱凉,几乎无法坐稳。 常康郡主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之色,她上前握住母亲不再年轻透着暮色的手,跪在那里,如幼时那般仰望着南阳长公主发红的眼睛:“阿娘,权利它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东西,只有权利才能保护心爱的人。陛下忌惮叔父,焉不知哪一天便卸磨杀驴,届时阿煜怎么办,您想让他重蹈阿弟的覆辙吗?” 那藏在心底的惧意升腾而起,南阳长公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放在常康郡主手里的指尖儿轻颤。 常康郡主握紧那只颤抖的手,低声恳求:“阿娘,您帮帮我,您让叔父帮我吧。”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南阳长公主没有答应。 常康郡主并不意外, 如此要紧之事,优柔寡断的母亲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作出决定,但是母亲显然犹豫了。 阿煜是母亲的软肋, 也是叔父的,老来独子,爱逾性命。 为了阿煜的安危前程, 早晚, 她会让他们答应。 常康郡主登上马车,忽然抬头眺望东方,一角宫檐映入眼帘。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在那里生活十三年,猝然之间变成客。 在她自己家里, 她沦为寄人篱下的客人。 多么荒谬! 曾经要对她行礼的人,变成了她要行礼的人。 她们讥笑她,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野望,油然而起。 她会让她们知道。 凤凰哪怕落了地,也能重新飞上天。 飞上天的鸡, 成不了凤凰,早晚要掉下来。 常康郡主唇角轻扬,眼底华光流动, 弯腰钻进车厢。 父皇昏庸无道, 宇文氏被杨氏取而代之。 皇帝昏庸无道, 杨氏当然也能被萧氏取而代之。 这天下, 能者居之。 这是先帝, 她的外祖父教会她的道理。 常康郡主回到萧府, 长子萧勉君迎上来:“阿娘, 父亲请您去一趟书房。” 书房里除了郡马萧霆之外, 还有萧璧君,皆面色凝重。 “阿娘,”萧璧君上前迎常康郡主,“外祖母怎么说?” “没同意,不过来日方长,往后总有办法让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常康郡主询问,“你们这般,是出什么事了?” 萧霆浓眉皱起。 “宫里的人刚传出来的密报,”萧璧君缓声把昨日皇帝和谢皇后在坤宁宫的谈话一一道来,“皇后想扶起四皇子和我们打擂台,还想把崔氏拖进来。” 她停顿了下接着道:“在许清如进宫这一桩事上,皇后对外毫不掩饰是她的手笔,这是昭告四方,她很生气,她在划清和我们的界限。” 常康郡主轻轻一笑,坐在萧霆对面,与他四目相对:“哦,倒是与我猜的差不离。” 萧霆大惊:“你早就猜到!” 常康郡主含笑望着他:“想凭一个昭阳就把谢氏拖下水,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谢氏一窝子狐狸,岂肯轻易下注,他们啊,最想要的是挑起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可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多想,有了谢萧联手这么一个引子,他们就会想谢氏是在故布疑阵,其实早就暗中和我们联手。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他就真相信谢氏清清白白?” “皇帝不会信的,不信,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谢氏坐山观虎斗最后一家独大,皇帝最喜欢挑拨着世家互斗,便是崔氏也不会允许谢氏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常康郡主伸手拿起书案上的未干的松墨,轻轻放进笔洗中,乌黑的墨汁瞬间在清澈见底的青瓷笔洗中漾开,“粉饰太平了这么多年,合该乱起来了。我们萧氏势不如崔谢,当然要把水搅混了才好摸鱼。” 萧霆凝视着那盆浑水,沉声道:“浑水是好摸鱼,可也代表着未知的危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于这世间,本就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之中。通往权利的路上,怎么可能没有危险。”常康郡主笑望萧霆,“想二十年前谢氏决定扶持这个皇帝,难道就不是在冒险,正是因为他们冒了险,当年还在我们萧氏之下的谢氏才能后来居上,这就是冒险的回报。你难道不想让萧氏凌驾于崔谢之上,重现兰陵萧氏百年前的荣光。” 萧霆呼吸急促了几分,百年前,兰陵萧氏盛极一时,莫说皇帝是他们手中傀儡,便是其余世家都得避其锋芒,长江以南政令悉出萧氏门庭。 常康郡主无声一笑,她想要远比萧霆以为的多得多。 她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不好走,路上布满荆棘,左右都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可那又如何? 她宁肯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愿庸庸碌碌地活。 * “我余生所愿,便是她和阿煜平平安安,为何她会生出这样的野心?”南阳长公主悲从中来,“她生于宫廷,难道不知宫廷何等险恶。权力倾轧,一着不慎便是血流成河,她亲眼见过,为何不引以为鉴,还要往里面冲。她已经是萧氏宗妇,萧氏的主她都做的,已可呼风唤雨。这样的权力难道还不够,非得搅和到皇家那个烂泥坑去争那更大的权利,赢了确实风光,可若是输了呢?” 她这一生就毁于权力之下,为了权利,先帝不顾她的哀求将她送进宫,侍奉残暴荒淫的周幽帝。 在那深宫之中,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儿。 好不容易等到周幽帝暴毙,先帝顾忌前朝旧臣,不愿意直接登基,再一次不顾她的哀求,将她的儿子推上龙椅。 稳定大局之后,先帝又废了她的儿子,她不敢怨不敢恨,她只求先帝给孩子留一条活路。 可她的孩子,还是病死了,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她至今都没弄明白。 公孙良一下下拍着南阳长公主的后背,一样米养百样人,便是亲母女也是不一样的。南阳无忧无虑长大,然常康长于尔虞我诈的宫廷,大概便是如此,母女俩性格南辕北辙。 “常康眼中只有权利,”公孙良摇了摇头,“三皇子若为君,天下之祸,黎民之苦。” 就算日后架空三皇子让他成为傀儡,可萧氏掌权难道就是好事? 萧霆此人私欲太重,心中无家国,只有权术。 在外除却突厥这个强敌,还有靺鞨、吐谷浑、高句丽等国觊觎中原丰饶,边境时有摩擦。国内天灾人祸,民乱不绝。 找萧霆这个户部尚书要军饷赈灾银,他是推三阻四换着花样哭穷。 可皇帝挪用户部库银享乐,他是来者不拒,还能想发设法东挪西腾凑出银子来。 皇帝此次明知萧氏算计,还赐婚三皇子和萧璧君,未尝就没有萧霆太好用的缘故。冷了萧霆的心,皇帝再想用银子可没那么顺手。 南阳长公主颤了颤,不选素有贤名的四皇子,扶持昏聩更甚于皇帝的三皇子,常康眼里当真全然都是私欲。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可如何是好。她那性子,认定了就是一条黑走到底,九头牛拉不回来。” 公孙良安抚南阳长公主:“眼下不过是赐婚,你倒也不必如此担心,四皇子也有拥趸,常康那点心思且没那么容易达成。眼下没吃到亏,跟他们两口子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等他们意识到扶持三皇子得不偿失,萧氏那么大一个家族,便是她不想收手,萧氏其他人不可能由着她胡闹。萧氏家大业大,只要及时收手,不至于殃及性命。” 闻言,南阳长公主略略安心,只仍是愁眉不展:“皇帝本就疑你,璧君又成了三皇子妃。” “要说一点影响都没有是骗你的,皇帝性多疑,可我总归只是常康叔父。”公孙良面色严正,“为了常康好,也为了阿煜好,日后和萧家的往来得淡下来,在我这个位置上,和哪个皇子走近了都会触动皇帝的多疑。把他逼急了,他什么昏招都使得出来。” 南阳长公主痛声:“终究是我连累了你和阿煜。” * 连着听了两天壁脚,江嘉鱼心下暂安。 无论是谢氏还是留侯都没和萧氏联合,且并不看好三皇子。这样看来,三皇子上位可能性行不是很大。 而萧氏居然对此不利情况心里有数,但是依然野心勃勃,想搅浑了水,好浑水摸鱼。 从古梅树的转述里,萧氏做主的似乎是常康郡主,这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换个情况,她得敬佩这位女士,能在这个男权社会下挣到话语权。 她从来都不觉得女人有野心不好。 可问题是常康郡主的野心建立在扶持一个残暴皇子的前提上,让三皇子这样荒淫残暴的人上位,得有多少无辜之人遭殃。 幸好南阳长公主没被亲情牌打动,留侯也很清醒,他那身份置身事外最保险。 将来无论谁上位,就算记恨留侯没帮忙,可他也没帮竞争对手的忙,能有多大仇多大怨,总不至于下死手整治。 再悄悄说一句,这外忧内患乱七八糟的世道,多像历史书上写的皇朝末年景象,谁知道三皇子四皇子有没有机会上位,所以与其未雨绸缪投资未来老板,还是稳住当前的老板再说。 放了心的江嘉鱼找时间悄悄炮制出一封信,让狸花猫晚上送去给崔善月。 听萧家人的话,皇帝想让四皇子娶崔善月,从而让崔氏和萧氏打擂台。 听各方议论,四皇子为人不错,倒是比三皇子更有可能成功上位。 可崔善月想要的是如她父母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怕当前程远大的皇子妃并非她所愿。 姐妹一场,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听若罔闻,肯定要提个醒。虽然如果崔氏有此心,并无崔善月反对的余地,可万一呢? 早一点知道总不是坏事儿。 第二天在院子里发现信的崔善月将信将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去找崔夫人,她父亲崔相上朝去了。 “阿娘,你看看这信。” 崔夫人就看见了一封由纸块组成的信,显然对方不想暴露笔迹,上面只有寥寥八个字——帝欲四皇子娶善月。 崔善月两弯柳叶眉皱起:“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可不嫁,我不喜欢四皇子。” 崔夫人摩挲那张信纸,是市面上常见的青杨纸,贴在上面的字眼也是寻常的纸墨。 “阿娘,您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啊!”崔善月不满地跺了跺脚。 崔夫人头也没抬,继续研究那封信:“听见了,你不嫁。你放心,你不想嫁,谁也不能逼着你嫁。” 崔善月反倒是狐疑了下:“真的?” 崔夫人抬头,要笑不笑一挑眉:“怎么的,在你眼里,你阿耶已经沦落到要卖女求荣的地步。” 崔善月干干一笑,抱着崔夫人的胳膊赔笑脸:“哪能呢,我知道阿耶最疼我了,我就是嘴快秃噜了一句。”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娘,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这事似的。” “哦,昨儿你阿耶跟我提过一句。”皇宫里怎么可能没有崔氏的眼线。 崔善月鼓了鼓腮帮:“那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啊。” 崔夫人:“又没打算让你嫁,为何要告诉你。” 崔善月:“……那好歹跟我有关,不得知会我一声。” 崔夫人抖了抖手上的信:“你不已经知道了。” “谁给我送的信,又干嘛要专程告诉我?”崔善月被转移了注意了,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崔夫人细细问了一遍她发现信的过程,得知是一个婢女在院子里发现的。便把婢女以及晚上守夜的婢女婆子以及侍卫都叫来问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痕迹。 崔善月惊叹:“还是个高手!这要是个刺客,我是不是就危险了。” 崔夫人面有沉色。 崔善月拿起那封信又开始翻来覆去地研究:“没刺杀我,那就是没恶意,还专程提醒我这事,莫不是我的仰慕者?” 留意送信后续的古梅树激情转播:【她怀疑你是她的仰慕者。】 江嘉鱼:“……”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呢。 * 早朝结束后,皇帝派宫人把崔相请到上书房,寒暄了几句把话题引到四皇子身上,他笑呵呵道:“听闻崔相之女贤惠端淑,朕欲为四皇子选正妃,崔相可愿与朕做儿女亲家?” 崔相拱手作揖:“陛下厚爱,臣不胜感激。” 皇帝笑逐颜开,就说崔氏怎么可能拒绝四皇子妃之位,那个位置离太子妃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崔相话锋一转,“臣只得这一女,难免娇惯,惯得她无法无天,一心要求她日后的夫婿绝不能纳二色,即便她无所出也只能过继不得纳妾蓄婢。小女这性情,实难当得起皇子妃之位,还请陛下另择名门淑女。” 皇帝脸上笑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之色,泼了墨一般:“竟想不到崔相爱女是如此性情。” 崔相羞惭满面:“是臣管教无方,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目光幽暗下来,想起了三年前之辱,他以妃位厚待郗氏女,郗氏毫不领情,立刻把女儿嫁到王氏。 如今他以皇子正妃之位厚赏崔氏,崔氏竟如此不知好歹。之前他觉得萧氏押注三皇子可恶,眼下却觉得骄矜自傲对皇族不屑一顾的崔氏更要可恶百倍。 早晚,早晚,皇帝运了运气,艰难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那倒是可惜了,无缘和崔相成为亲家。” 崔相又一拱手:“是臣女福薄。” 君臣二人不欢而散,没等崔相离开皇宫,拒婚的消息已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宫墙。 想着那些人算盘落空的神情,崔相笑了笑,笑着笑着笑意渐渐隐没。 内忧外患,大祸就在眼前,不思如何力挽狂澜,一心挑起内斗虚耗国力。 崔相抬眼眺望天空,一片乌云渐渐压境。 杨氏气数已尽。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崔氏出乎意料的拒婚,打乱了好些人的算盘。 萧氏一番炮制,外界便有了崔氏不支持四皇子暗中支持三皇子的风言风语。 一会儿是谢氏,一会儿又是崔氏,三皇子着实风头无两,脑子不清楚的都以为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皇帝赶紧拉了次一等的世家太原温氏下场和萧氏打擂台,四皇子妃之位以及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国母之位着实诱人,温氏明知是浑水还是心甘情愿蹚了进去。 萧氏又是一番商讨应对之策,温氏成为四皇子的准妻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两大世家包括附庸他们的世家勋贵,各显神通斗法。 又怕自己斗得你死我活,便宜了置身事外的崔氏谢氏等世家豪族,便想方设法拖人下水。 阴谋阳谋,明争暗斗。 听了满耳朵尔虞我诈的江嘉鱼常因自己心不够脏而觉得格格不入。 古代好可怕,她想回现代。 想她一个无忧无虑咸鱼富一代,一没车祸,一没绝症,三没猝死,莫名其妙穿到古代,还是个乱世,她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被流放到这!!! 古梅树听墙角听到生无可恋,都开始吐真言了:【老夫不爱阴谋诡计,老夫只爱妖精打架。老夫不行了,老夫要入定,没事别叫老夫,有事更别叫老夫!】 江嘉鱼默默拎了一桶花肥水,一瓢接着一瓢地浇,这几天委实辛苦老梅同志了,生产队的驴都没他辛苦。 狸花猫和猎鹰早就逃之夭夭,也就古梅树没长脚跑不了,被她拉了壮丁不得不打工,可怜的打工妖。 万幸,古梅树的工不是白打的,起码综合他听到的内容来分析。远虑当然有,这世道就是头顶利剑,好在无论是林家还是公孙家都没有近忧,还能继续苟一苟。 她把最近听来的内容整成一封信,让狸花猫塞给林予礼,林家可不能站错队。 好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她嘛,之前怎么过,之后还怎么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总不能兵没来,水没来,自己的日子倒不过了。 江嘉鱼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上午经史子集文化课,下午依旧跟狸花猫学习花草虫蚁,偶尔再和姐妹们出去游玩散心。 待林七娘结束为期一十七天的坟前结庐守孝返回家中,已经是腊月一十。 林七娘带着一件新做的红色狐裘披风前来沁梅院。 “给我?”江嘉鱼意外了一下,继而笑起来,“贺嬷嬷刚让人给我做了几件,里面也有这个色的。心意我收下了,披风我就不收了,这个颜色显肤白,你穿正好看。”林七娘属于冷白皮,配这种鲜艳的颜色相得益彰。 林七娘轻声道:“我给自己也做了一件,那日要不是表姐帮我,我大概已经被谢少卿带走,我身无长物不知道怎么感谢表姐,也就这点针黹手艺还拿得出手,便是这些裘皮都是表姐给我的。” 裘皮是上回江嘉鱼送给林七娘的乔迁之喜,都知道林三娘林七娘家底薄,送的都是些实惠礼物。 提及那日,江嘉鱼心里起了一丝波澜,周飞鹏的死和林七娘是否有关?虽好奇,她并不打算刨根究底,若无关,追问 就是无礼。若有关,想来那是一段不愉快甚至恶心的经历,何苦揭人伤疤。 江嘉鱼笑了笑:“我说的本就是事实,其实就算我不说,无凭无据,谢少卿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巧合就把你带去大理寺。之后表哥见过他,外面不就一点风声都没了,谢家人做事最圆滑周到,不会轻易树敌。” “我心里明白,终是长兄表姐愿意护我,不然谢少卿绝不会手下留情。”林七娘轻轻眨了眨眼,新长出来的睫毛浓密卷翘如同蝶翼,让此刻的她看起来份外纤弱,“我给长兄也做了一副袖笼,我不敢贸然打扰长兄,便想让灵玉待会儿送去给云水斋的秦嬷嬷。” 秦嬷嬷是林予礼的奶娘,管着林予礼的云水斋。 听她语带犹疑询问,江嘉鱼便笑:“倒也行,回头秦嬷嬷交给表哥,表哥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其实就是你自己过去交给表哥也说不上打扰,一家子兄弟姐妹,用不着这般客气。” 林七娘抿唇笑了笑:“表姐试试看这披风,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我改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江嘉鱼不再拂她好意,披上那件红色披风。红底白毛领,尾摆绣着鱼戏莲图,领口的盘扣别出心裁做成一条小鱼样式。 江嘉鱼摸了摸那盘扣,抬头对林七娘笑:“你这费了不少功夫吧。” 林七娘细声道:“还好,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江嘉鱼却是摇了摇头:“什么叫没什么事,我虽然不会做这些,却也知道这活计最费时间还费眼睛,以后少做做,有那时间多看看书多出来走走更好。正好,我刚寻摸到几本新书,看下来觉得还行,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林七娘笑着说了声好。 江嘉鱼摘下披风对桔梗道:“下次出去玩记得带上,表妹做的这样好看,我得穿出去显摆下。” 林七娘面上笑容明媚了几分。 “表妹,”江嘉鱼忽然凑近,点了点自己的脸,“你能不能再帮我化个妆,桔梗这家伙不靠谱,捣鼓了这么久还是化不出那效果。” 林七娘怔了下,才道:“表姐又要扮作男子出去玩?” “是啊。”江嘉鱼点头,“约了朋友,穿男装更方便点。” 林七娘垂了垂眼,什么样的朋友的会穿男装更方便? 自然是公孙煜啊。 过年了,公孙煜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可以一直待到元宵节之后再返回军营。 这一回公孙煜听取江嘉鱼的意见,没有往风流倜傥里打扮自己,从善如流往低调里打扮。然他没有林七娘这样的易容高手帮忙,因此天生丽质难自弃,依然皎如玉树临风前。 江嘉鱼表示很满意,她可以打扮成丑八怪,反正她自己又看不见,被丑到的是别人。可公孙煜要是变成丑八怪,被辣眼睛的那个人是她,这就没法忍了。 关于这个双标问题,江嘉鱼虚心向他讨教:“我打扮成这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意兴阑珊?” 公孙煜愣了下,继而笑起来,笑容如今日的天气一样,晴空骄阳万里无云:“怎么会,你打扮成什么样不还都是你,只要是你不就行了。难道我变成丑八怪,你会意兴阑珊?” 江嘉鱼有些心虚地别了别眼,她检讨,她是颜狗她有罪。 公孙煜笑容一垮,语 带悲愤:“我要长得丑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理我了?” 江嘉鱼矢口否认,掷地有声:“当然不会!” 公孙煜却不好糊弄了,将信将疑:“那你之前为何避开眼?” “你怎么好意思怀疑我见色起意,”江嘉鱼翻起旧账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对我见色起意,第一次见面,你眼睛都在冒绿光。” “哪,哪有这么夸张,”这下轮到公孙煜心虚了,不过他也很快想到应对之策,“还不是因为你生得太好看,我才会被惊艳到。后来我发现你不仅仅是模样生得好,人更好,哪哪都好,所以才越来越喜欢你。” 江嘉鱼啧了一声:“军营果然是个大染缸,你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公孙煜也跟着笑开,笑着笑着神情慢慢染上羞赧却没闪避:“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见色起意,但是往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就算以后你年纪大了,不那么好看了,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这猝不及防的衷肠,面皮厚如江嘉鱼一时都不好意思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又觉得不够矜持想往下压,压不住只好偏了头笑。这一偏头,无意间看见了白马银鞍上的谢泽,不由皱了皱眉头。 公孙煜似有所感,转头看,看见谢泽,好心情顿时大受影响,脸色微微下沉。 马背上的谢泽更早发现两人,有了上回的经验,第一眼就发现了女扮男装的江嘉鱼。见一人相视而笑,颇有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美满,轻轻一挑眉。 但见公孙煜不善目光射来,谢泽微笑颔首,风度翩翩,引得满楼红袖招。 眼见谢泽打马经过,一刻不曾停留。 公孙煜狐疑,这家伙上回还厚颜无耻放话硬要掺和一脚,这回居然什么都没做,难不成是想通了? 江嘉鱼收回目光,想的是难不成是自己上回说的话起了作用,他终于意识到无聊,不再戏耍她。 跟随在后的白鹤也纳闷得紧,这样的正常显得格外不正常,他都做好自家公子上前撩两句的心里准备了。 白鹤纠结着一张脸,心里猫抓似的发痒,以至于他一张喜庆的团团圆脸皱成一个包子,忍了又忍,他终于没忍住:“公子您没认出江郡君?” 谢泽斜他一眼:“你为什么觉得你认得出来,我会认不出来。” “那您?”白鹤欲言又止。 之后再返回军营。 这一回公孙煜听取江嘉鱼的意见,没有往风流倜傥里打扮自己,从善如流往低调里打扮。然他没有林七娘这样的易容高手帮忙,因此天生丽质难自弃,依然皎如玉树临风前。 江嘉鱼表示很满意,她可以打扮成丑八怪,反正她自己又看不见,被丑到的是别人。可公孙煜要是变成丑八怪,被辣眼睛的那个人是她,这就没法忍了。 关于这个双标问题,江嘉鱼虚心向他讨教:“我打扮成这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意兴阑珊?” 公孙煜愣了下,继而笑起来,笑容如今日的天气一样,晴空骄阳万里无云:“怎么会,你打扮成什么样不还都是你,只要是你不就行了。难道我变成丑八怪,你会意兴阑珊?” 江嘉鱼有些心虚地别了别眼,她检讨,她是颜狗她有罪。 公孙煜笑容一垮,语散街上百姓腾出道路的金吾卫看了几眼,谢泽哦了一声,笑着道:“想起来了,陆洲回朝献俘。” 萧氏带头把朝廷上搅成一滩浑水,浑得以为自己能老神在在当渔翁的皇帝开始心慌。心慌之下,他迫切需要立威震一震世家勋贵,让他们不敢胆大包天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瞌睡送来枕头,靺鞨黑水部落调集三万精兵悍将突袭边塞,打算掳掠一番好过冬,结果被陆洲请君入瓮,当鳖捉住,领兵突袭的黑水部落大王子都被生擒。 皇帝喜出望外,立即下旨命陆洲回朝献俘。彷佛忘了几个月前,陆洲为了过冬来都城讨要被拖欠的军饷,最后只带着十万两白银像叫花子一样被打发走,而转头,皇帝就从户部调拨了五十万两修建皇陵。 谢泽一双桃花眼里浮现嘲讽,眺望远方。 旌旗猎猎,踏踏马蹄声由远及近。 黑甲骑兵如乌云压城,携摧枯拉朽之势逼近。 只一眼,谢泽就在身披黑甲手执银枪的陆家军中看见了面容冷峻的陆江,他目光变得晦暗。 陆洲,陆氏。 江嘉鱼也看见了 一听有大军进城献俘的热闹可看,江嘉鱼立刻找了一家酒楼趴在窗口等着看英雄,这个阵仗她真没见过。 远远的只见一线玄色逐渐逼近,气势如万钧雷霆。举目望去,鲜红旌旗随风飘扬,乌黑铠甲光泽闪耀,锋利银枪寒光凛冽。 明明大军前进速度并不快,却呈惊涛骇浪之势,令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 之前风雅无双的谢泽经过,那是满楼红袖招。这会儿是红袖绿袖都招起来,年轻男子比大姑娘小媳妇还激动,要不是持剑而立金吾卫肃立两旁,他们怕不是得生扑上去。 公孙煜望一眼一身戎装光华耀目的陆洲,再看两眼放光目不转睛的江嘉鱼,心头不受控制地发闷发钝,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当然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陆洲犹如天渊之别。他至今一事无成,对方只比他大了五岁,却早已经建功立业名扬四海。不说年龄差,单说对方在他这年纪,早已经驰骋沙场颇有建树。 这一刻,巨大的羞惭后悔填满整颗心脏,外甥女璧君成为三皇子妃,他不至于蠢到不知道这个变故足以影响到整个朝堂包括公孙家。 他问了阿耶,然后在阿耶那里听到了他从来没听到过的话,那一天,阿耶跟他说了很多很多。 他才知道,家里的形势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危险。 危险到他怕自己现在开始努力是否还来得及为阿耶分忧。 他痛恨曾经游手好闲的自己。 痛恨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 陷于悔恨中的公孙煜连大军什么时候过去了都不知道,兀自出神。 趴在窗口的江嘉鱼遗憾叹气,陆洲坐的那匹马是成精的那一匹吗?那马一直都没出声,她也没法确定。 是的,欣赏了一会儿威武如天神的古代青年将军之后,江嘉鱼的注意力都落到将军坐着的那匹马上,那有可能是妖精! 这可能是她唯一见到马妖的机会,可惜见了个寂寞。 郁闷的江嘉鱼抬头找公孙煜,见他表情呆愣愣地站在那,举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发起愣 来了?” 公孙煜如梦初醒,看了一眼窗外:“陆将军过去了?” “早过去了。”江嘉鱼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怎么有点神不守舍的?” 公孙煜抿了下唇,目光倏尔变得坚定:“年后,我可能要随骁骑营去围剿颍川的流民……” “流民,”江嘉鱼表情复杂了下,“是起义的百姓吗?” 公孙煜忙道:“虽然是百姓,但是这一伙流民占据了一座城镇,在里面烧杀掳掠毫无人性,不只抢劫周围地主乡绅,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他们强迫青壮男子加入他们,不从就杀,从了就要杀平民做投名状,简直畜生不如。” 江嘉鱼不可思议:“还等什么过年啊,这一个月得死多少人,赶紧去灭了他们,你记得注意安全。” 公孙煜面色发苦夹着缕缕悲愤:“军饷一时半会儿凑不出,只能拖到年后再议。颍川那边已经成了气候,有八千之众,又穷凶极恶,不好对付。周围洲郡兵马无可奈何,朝廷才不得不出兵,起码要一万兵马,又是长途跋涉,军饷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我怎么听说为了贺登基十年,年后的元宵节要十里花灯,还有十万焰火,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江嘉鱼眼皮直跳。 公孙煜脸色骤然发黑,是的,皇帝有钱贺十周年,无钱发兵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江嘉鱼:“……”十万焰火对着皇宫发射,把皇帝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吧。 缓了一缓,江嘉鱼担心起公孙煜:“听起来颍川那边不好对付,你一定注意安全,别仗着自己身手好就横冲直撞。” 公孙煜脸色跟着回暖,右手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彷佛遇上了很棘手的难题:“我会的,你放心,我不会胡来,我得留着命。阿耶阿娘年纪大了,以后只能靠我。” 他终于鼓起勇气,抓住江嘉鱼的手握在掌心,“还有你,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的。我不敢放厥词我以后会成为像陆将军一样厉害的人物,但是我会努力变强,强到能护住你。”! 本章完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突然之间,江嘉鱼眼前涌现似曾相识的一幕。 寒山寺里,莽莽撞撞的少年趴在墙头,朝霞映在他脸上,红了他的脸,他赤诚地说‘我保护你’。 江嘉鱼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笑意:“我觉得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先贤都说了,莫欺少年穷,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存在无限可能。”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笃定。 公孙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少年面庞上的神情近乎受宠若惊:“你觉得……你真的觉得我可以,不觉我现在才开始努力太晚了。” “在我的家乡有句话,开始努力最好的时机是当下。所以不晚,一点都不晚。”江嘉鱼回握住公孙煜的手,传递着自己的信心。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能把武功练的这么好,说明你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有毅力有恒心。军营那么苦,可我从未听你抱怨过一句,反而乐在其中,这就是虎父无犬子啊。你还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留侯倾囊相授,假以时日定有成就。” 古梅树从留侯和南阳长公主的谈话里听来,公孙煜当了十几年的纨绔,是他们为了避嫌自保刻意纵容的后果,也是两代帝王想要看到的。不是公孙煜不想上进,而是从小就被至亲引导着不上进,这当然不是他的错。 谁能想到这个登基前挺像回事的皇帝上位没几年就原形毕露,几年时间就把先帝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败家程度超乎想象,以至于留侯万分后悔耽误了儿子。 心潮澎湃的公孙煜用力攥紧了江嘉鱼的手,忐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努力,很努力,绝不会让你失望。” 江嘉鱼笑盈盈道:“好的啊,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她默默在心里补充,我也会努力的,努力学习经史子集风土人情了解这个世界,努力学习花草虫蚁掌握自保的能力。 她不会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公孙煜身上,指望着他努力拼搏事业在这个乱世里保护自己,自己便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 无论那个人多爱你,都不要完全依赖他/她。 你必须拥有失去那个人后,自力更生的能力。 这个他/她,包括父母、爱人、子女。 这是她爸妈教她的道理。 所以他们纵容她胸无大志当咸鱼,但是一直要求她必须掌握一技之长。 用他们的话来说,万一他们破产了,一技之长在手,她不至于沦落到去讨饭。 在这个瞬息万变女子弱势的时代,更该如此。 转眼就到了除夕,三品及以上文臣武将可携带家眷进宫赴宴,临川侯只带了林予礼以及五房长子林二郎进宫,旁的儿子孙辈一个都没带。 大年初一,命妇进宫拜见皇后,江嘉鱼身为郡君论理也当进宫参拜。 早前她就为此事找过林予礼,她不想去。据崔善月提醒,因为许清如骨折导致输了爬山比赛,昭阳公主迁怒于她,让她近段时间避着点昭阳公主免得吃亏,那是个骄纵跋扈的,脾气上来不管不顾。 江嘉鱼听进去了,皇宫那可是昭阳公主的地盘,万一不幸撞上,对方想收拾她,她还真没办法。 林予礼本就没 打算让江嘉鱼进宫,当年的郗氏女便是随母进宫参拜,无意中被皇帝撞见,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恶果。虽然皇帝经此教训,在女色上收敛了些,可谁也不知道他哪天又旧病复发,这种险能不冒当然别冒。 如此,江嘉鱼便向礼部报了病,为求不授人于柄,大过年的客人络绎不绝上门拜年,府里吹拉弹唱热闹非凡,都没让江嘉鱼露面。 江嘉鱼在沁梅院里足足关了七天,一直到初八才‘病愈’,被允许出门玩。 刑满释放的江嘉鱼戴上帷帽赶紧出门,今天不约会,公孙煜也得走亲访友,就像林家姐妹一样。 林四娘林五娘都做客去了;林元娘林三娘去了白马寺庙会,问过江嘉鱼,她对寺庙活动兴趣不大便婉拒了;林七娘还在孝中,不适合凑这样的热闹。 因此,落了单的江嘉鱼只带着桔梗等人出了门。 时下一年到头最热闹的就数小年至元宵这大半个月,古往今来,过年都是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没有之一。 从前,她每每感慨年味淡到几乎没有,还专程跑去民俗景区过年,然总觉得商业味儿太重,有挂羊肉卖狗肉之嫌,如今总算是有机会感受一回真正的古色古香浓郁年味。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都贴着鲜红对联,悬挂灯笼,商户店铺更是比着赛张灯结彩吸引客人,伙计扬着比蜜甜的笑容吆喝招揽。 忙了一年总算得闲的人们穿着最得体的衣裳,喜气洋洋陪着亲朋家眷,游走在一处接着一处的热闹里,时不时爆发出欢声笑语,声浪朝天。 江嘉鱼手里举着个骏马糖人,喜笑颜开从被大小孩子包围的糖人摊上挤出来。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匹真正的骏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茂密的黑色鬃毛在阳光下泛着光彩,丰神俊朗,威武不凡。 那马还在说话:【嘶~~~瓜娃子,你安分点!】 马妖! 江嘉鱼双眼骤亮,未曾想自己运气这么好,竟然在大街上遇到妖。 下一瞬,江嘉鱼的注意力被站在马背上的‘瓜娃子’吸引,那是个身量高大的异族少年,面容稚气,一双绿眼明亮清澈,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一时倒是无法确定大概年纪。 只见他站在马鞍上如履平地,兴味盎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杂耍,被晃了下之后不满地在马鞍山转了转脚尖:“乌云乌云,你别乱动!” 声音稚嫩,与其说少年倒像男孩。 咦? 江嘉鱼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马妖是那位陆将军的坐骑,是个小作精啊。非工作时间绝不加班,怎么会心甘情愿被个大男孩踩在背上? 难不成,这是另外一匹马妖?可瞧着倒是那天大军进城时陆洲骑得马很像来着。 她眼神一扫,才注意到一人一马几米外还立着一罩着黑色帷帽的高大男子,江嘉鱼细看几眼,看不出来,可已经有了猜测,那男子极有可能就是陆洲。 那日他率军献俘,万人空巷,全城瞩目。换言之,他现在可是顶流,谁不认得他。一露面,保准大姑娘小伙子都得蜂拥而上,顷刻间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汗血宝马在青石地面上撅了撅蹄子:【嘶~~~瓜娃子,你跳屋顶上去看,看得更清楚。】 绿眼少年:“乌云你别乱动, 我都看不见了。你别想溜回去,你不能老待在家里睡觉,要多出门走走。” 汗血宝马:【嘶~~~】 眼瞅着汗血宝马无语,江嘉鱼忍俊不禁,恰巧一阵风来,吹起白色帷帽一角,被绿眼少年无意中看了个正着。 “仙女姐姐!” 绿眼少年足尖一点,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出现在江嘉鱼面前,眼睛闪闪发亮充满惊喜:“仙女姐姐,你干嘛要带着面纱,你掀起来啊。” 他抓耳挠腮,猴急的样子,却一直没上手直接掀帷帽。 “阿满,不许放肆。”陆洲出声制止鼓起腮帮子准备吹气的幼弟。 陆洲上前,将陆满拉离江嘉鱼身前,掀起一边帷幕露出真容,致歉:“舍弟年幼不懂事,惊扰了江郡君,陆某在此代他赔罪。” 阿满是他母亲十年前在别庄生下,五岁时被他父亲发现,看见那一双绿眼父亲当场暴跳如雷,一怒之下举起阿满扔在地上,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心智却受了损。 帷帽下的江嘉鱼眨了眨眼,被认出来了啊,她笑着道:“陆将军言重了,不妨事。”这位陆家小公子眼神天真纯粹,没有丝毫邪念,唯有满满的惊艳欢喜。只是言行举止似乎与身形不大符合,宛如稚童。 被陆洲拉住一条胳膊的陆满把身子探向江嘉鱼:“仙女姐姐,你干嘛要和我哥一样带面纱,你又不凶不会吓到人。” 江嘉鱼乐,合着你哥带帷帽是因为太凶不是因为大迷人。 一旁的陆洲突然提醒:“阿满,乌云溜了。” 陆满大惊失色,立刻飞身冲出去。 然后江嘉鱼就见到了惊掉下巴的一幕,只见陆满两手抱住马脖子,硬生生把企图偷溜的汗血宝马往回拖行好几步。 好家伙,那马一人多高,膘肥体壮,起码有个五六百斤,就这么如木马一样被拖了回来。 脚步踉跄的汗血宝马:【嘶~~~松手松手,我不走了还不行了。陆洲,陆洲,快管管你弟弟!】 江嘉鱼咽了咽口水,有点同情妖,搞不好这匹拒绝加班的马就是被这么强行拖出来加班的。 陆洲朝江嘉鱼略一颔首示意,转身去解救汗血宝马:“阿满,你弄疼乌云了。” 闻言,陆满立刻松开汗血宝马的脖子,但是一只手牢牢抓着缰绳不放,一只手马拍着马脖子:“乌云你别跑回去睡觉,你再 这样睡下去会睡傻的,我带你去看仙女。” 汗血宝马:【嘶~~~你才傻!傻小子一把傻力气,差点勒死马。】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汗血宝马奔丧似的被陆满拉到江嘉鱼面前, 他满脸显摆:“你看,这就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快让乌云看看,乌云没看见。” 陆洲声音无奈:“阿满,不许胡闹, 过来, 我带你去买糖。” 显然糖这个字深深地打动了陆满, 他满脸地纠结, 下意识咬起手指, 一会儿看看江嘉鱼, 一会儿看看陆洲, 似乎陷于两难之中, 来回看了好几眼。最后仙女姐姐战胜糖, 毕竟糖经常有,仙女姐姐第一回见, 他往江嘉鱼这边走了一步, 皱着脸对陆洲道:“我想和仙女姐姐玩,二哥, 我们待会儿去买糖吧。” 陆洲扬眉, 仙女姐姐竟然比糖还重要。 江嘉鱼却在愕然, 之前隐隐觉得眼前这健壮如小牛犊的少年言行违和, 宛如稚龄孩童,此时逐渐确定少年似乎心智不全。 陆洲没有让步,不疾不徐道:“要么现在就去买糖,要么不买糖,你自己选?” 陆满委屈得不行, 嘟嘟嚷嚷:“我要和仙女姐姐玩, 我还要买糖。” 原来不只大人两个都要, 小孩也是。江嘉鱼一面好笑一面生怜,把手里的骏马糖人递过去:“你要不要吃这糖?” 陆满喜出望外,笑成一朵花,一把接过来:“谢谢仙女姐姐。”然后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满脸的幸福。 “仙女姐姐,你让乌云看看,乌云从没见过仙女。”幸福到冒泡的陆满居然还没忘记要让乌云看仙女,也是相当有福同享了。 只不过汗血宝马半点不领情:【嘶~~~我不想看仙女,我只想回去睡觉。】 奈何她跟陆满的脑电波不在同一频道上,说了白说,做,力气比不过,简直气死个马。 已经走到陆满身旁的陆洲声音沉了下来,透着严厉:“阿满!” 这样的要求对于女眷而言,颇为失礼,换做不相识的,一巴掌甩过来都在情理之中。 被陆洲扣住肩膀的陆满犹如霜打的茄子,扭着身子哼哼唧唧:“看看,二哥,就看看嘛。” “看完了,你就让乌云回去睡觉好不好?”江嘉鱼含笑接过话茬。 焉了吧唧的陆满瞬间满血复活:“好啊好啊,让她回去。” 江嘉鱼便掀起半边帷幕,露出笑意晕染的眉眼。 陆满的绿眸在阳光下闪闪亮亮:“仙女姐姐,你真好看,就像仙女一样。” 这马屁用词一点都不华丽,可无论他的眼神还是语气都真挚到不能再真挚,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江嘉鱼不觉笑得更甜。 雪色轻纱下,眉如远山,眸如秋水,嫣然一笑,宛若花开。 较去年明显长开了些,越发清丽绝俗,陆洲收回目光,怪不得阿满匆匆一眼惊为天人,连心头好糖都被抢了位置。 江嘉鱼的视线掠过满目欣喜的陆满,落在他身后的汗血宝马眼底。 对上江嘉鱼的目光,汗血宝马眼底狐疑更甚,若有所思之后,迟疑道:【嘶~~~你就是那只贼猫提过的能听懂我们话的人?】 江嘉鱼意外了下,狸花猫竟然还提过她,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汗血宝马:【嘶~~~不要来烦我,一个力大无穷的瓜娃子够我烦的了,你们人族忒烦人,连觉都不让马睡。】 虽然被嫌弃了,可这马的语气实在悲愤,江嘉鱼莫名想笑,心中倒并无多少遗憾。她早就知道这匹马的性子了啊,那可是第一回见面就对狸花猫说‘你吵到我了,滚,别烦我’,以至于引发了一场马猫大战。 据狸花猫说,他挠了汗血宝马一爪子获得那一役的胜利。 因为只有一面之词,真假不可考,她本还想着可以采访采访另一位当事人,只人家那么嫌弃她,她就不讨嫌了。 妖精朋友当然多多益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可人家既然不乐意交她这个朋友,那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江嘉鱼放下帷帽,不再看汗血宝马。 留意到江嘉鱼和汗血宝马眉眼往来,黑纱帷帽下的陆洲目露疑色。 “仙女姐姐,你怎么又藏起来了?”没看够仙女的陆满嚷嚷起来。 江嘉鱼笑着道:“乌云已经看见了啊,那你是不是应该让她回去睡觉了?” 抓着缰绳的陆满突然道:“仙女姐姐怎么知道乌云喜欢睡觉?”不等江嘉鱼回答,他拍了拍手自问自答,“仙女姐姐当然什么都知道。” “是你之前说乌云想跑回去睡觉,还让她多出来走走,你忘了。” 真忘了的陆满抓了抓后脑勺,咧嘴一笑:“乌云可爱睡觉了,二哥叫她出门她都不愿意,只有我叫得动,她可喜欢我了,比喜欢睡觉还喜欢一百倍。” 回想起他凭一己之力拖着那么大一匹马走的震撼场面,江嘉鱼忍不住嘴角抽搐,你确定那是叫动不是拖动? 汗血宝马不满挺了挺脖子:【嘶~~~自作多情的瓜娃子。帮个忙,赶紧让瓜娃子放手。】 啊这,行吧。 江嘉鱼决定日行一善:“不过我看她今天的精神不是很好,你看街上人来人往,牵着这么大一匹马,其实挺不方便的,还是让她回去吧。” 陆满看了看汗血宝马,似乎也觉得她精神不好的样子,一下子放开手中缰绳。 汗血宝马果断扭头,毫不犹豫地离开,生怕想一出是一出的陆满又把她拉回来。 陆洲打了个手势,缀在远处的下属便跟着汗血宝马离开。 “多谢江郡君帮忙,不然这一人一马还得闹腾。”他略略一顿,似随口,“江郡君很喜欢马?” 江嘉鱼大大方方点头,她知道自己对汗血宝马的关心超乎寻常了点,可谁又能想到她能和动物交流,顶多当她‘爱心泛滥’。 “是啊,我很喜欢各种动物,自己就养着不少。陆将军这匹宝马丰神俊朗……个性鲜明,令人见之心喜。” 忆起乌云在外的声名,陆洲轻啧了一声,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 陆满抢话:“我也喜欢乌云。” “那你多和她玩,整天睡觉确实对身体不好,应该多运动运动。”江嘉鱼起了促狭之心,“我还有事,先走啦。” 陆满当场变了脸,满脸都是不舍:“仙女姐姐你别走。” 陆洲拦住想要拉人的陆满:“仙女姐姐要回天上去了,你上不去。你听话,她下次还来看你。” 阿满虽然年幼,可身量高,与江郡君差不离,跟随在侧,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惹来非议。 陆满抬头望天,遗憾地眨巴眨巴眼睛:“嗯,我飞不上去,仙女姐姐你慢慢飞,记得回来看我。” 江嘉鱼:“……”属实有点欺负小朋友了。 不过小朋友嘛,偶尔就需要点善意的谎言,她朝陆氏兄弟点头示意了下,准备飞……走。 一转身,两个熟人映入眼帘。 “九弟。” 陆江带着惊喜的笑容上前,看向头戴黑色帷帽的陆洲:“这是二哥吧。” 他是代表梁国公前来都城向皇帝敬献年礼,同时也为梁国公四处打点。陆氏手握重兵在外,而这皇帝生性多疑,难保没有小人进谗言,少不得要打点一二,让他们吃人嘴短。 和陆江一起的还有窦凤仙,眼瞧着因为丽嫔怀孕不能侍寝,窦凤澜脱颖而出,竟然成了近来后宫最得宠的一个,就连陆江都送上钱财请她替陆氏美言,三房在府内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当日她母亲的担忧竟然在慢慢成真,一旦窦凤澜真成了气候,为了拉拢窦凤澜,窦家和陆家真有可能把她推出去供窦凤澜消气。 窦凤仙心急如焚,使出浑身解数温柔陆江,她生得花容月貌又做小伏低,总算使得他不再计较当初被算计订婚的不愉快,两人之间好不柔情蜜意。 今日,陆江便是专程陪着窦凤仙上街散心。 未曾想撞见这一幕。 陆洲? 还有,这几个婢女她认得,是江嘉鱼身边伺候的。 窦凤仙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带着帷帽的江嘉鱼,他们竟然堂而皇之地见面!怎么,和林予礼退了亲,她就打算和陆洲过了明路?陆洲难道也愿意?可江氏女只是玩弄他而已,毫无真心。 隔着轻纱,江嘉鱼都能感觉到窦凤仙那嫉恨有如实质的视线,愣了一下,才想起窦凤仙之前怀疑过她和陆洲有一腿,而自己口嗨过两句,把她刺激到失去理智,在人前出了好大一个丑。 所以见他们站在一块,这是又受刺激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又戳了你的肺管子。 江嘉鱼不怀好意地扫一眼陆江,刚才她可看见了,陆江瞥了窦凤仙一眼。当着未婚夫的面因为未婚夫的哥哥打翻了醋缸子,啧啧啧,果然爱情使人降智。 窦凤仙运了运气,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江郡君。” 陆江惊讶了一瞬,还当是谁,原来是她,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露出揶揄之色,对陆洲道:“倒是我们打搅二哥的美事了。” 陆洲淡淡道:“想多了,恰巧遇上,阿满调皮给江郡君添了麻烦。” 被点名的陆满叫屈:“我不调皮,我乖,我听话,仙女姐姐你记得要下来看我呀。” 江嘉鱼轻笑了一声:“好啊,那我走了。” “仙女姐姐再见。”陆满举着糖依依不舍,都觉得手里的糖不甜了。 江嘉鱼这回是真的走了。 陆江狐疑,真是自己想多了,而不是他们装模作样撇清关系? 没了江嘉鱼,陆满终于看见陆江,凶巴巴地瞪着眼:“又是你,你走开!” 陆江不以为意地笑笑,心里暗骂傻子。 可恨父亲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明知陆满是尉迟氏和野男人生的野种,不仅容他苟活于世竟然还冠上陆姓充作陆氏子。 以至于父亲连带他们整个陆氏都沦为笑柄,真不知尉迟氏那个荡|妇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药,如此不忠不贞,父亲居然还难以忘怀,与她纠缠不清。 若是他,早就一根白绫勒死挽回颜面,岂会任由母子俩成为活生生的耻辱。 “好好好,我走开。”陆江全然一幅好兄长的模样,向陆洲抱了抱拳,带着窦凤仙离开。 心绪翻腾的窦凤仙忍不住道:“怎么可能是巧遇,他们早在去年就勾搭成奸。” 陆江笑容泛冷,阴沉沉道:“那又如何,你见不得他们在一块,想搞破坏好取而代之。” 窦凤仙心头一凛,急急忙忙道:“怎么会,我承认我以前犯过蠢,但是现在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我只是不忿他们装腔作势把别人当傻子糊弄。” 陆江定定凝视窦凤仙,直把她看得心跳如擂鼓,手心里不知不觉攥出一把热汗,直到陆江收回目光,窦凤仙才觉得心头一松,吐出一口寒气。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陆家未过门的四少夫人,考虑事情别只盯着自己那点针头线脑。”陆江眼底闪过一道幽光,“陆洲真娶了江氏女才是好事,江氏女也就名声好听,实则并无多少实际助力。” 陆江声冷如雨:“所以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陆洲尚昭阳公主才是大祸。”尚公主固然会引起皇帝怀疑,可会有谢氏当靠山。谢氏有兵有粮,势力内却无出类拔萃的将帅,要真拉拢了陆洲,那就是如虎添翼,陆洲也会比现在更加棘手。 被猜中心思窦凤仙心里一突,利用刁钻跋扈的昭阳公主对付江嘉鱼的念头刚在她脑中成型。早前,因为她对陆洲这点心思,昭阳公主没少刁难她,导致她吃了不少苦头。只她知道昭阳公主得偿所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才坚持了下去。 “陛下怕是不会让陆洲尚公主。”窦凤仙敛了敛情绪。 可皇帝早已不能乾纲独断,世家、寒门、皇族三足鼎立,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三者之中,世家权势更在皇族之上,几百年的积累岂是一句空话,世家到底养着多少私兵囤积了多少粮草财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也就世家几百年下来积了不少宿仇,各有派系内斗不休。要真哪天世家摒弃前嫌,坐下来商量换个皇帝再论其他,皇帝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前朝就是这么亡的,前周幽帝受制于世家,一怒之下强杀世家,杀得世家忍无可忍,团结起来扶持先帝推翻了幽帝□□,建立大齐。 这样要紧的话,陆江没说出口,窦家人实不聪明,他只冷冷警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之你少闹幺蛾子,不然休怪我心狠,知道吗?” 窦凤仙眉心一颤,面色不受控制地白了白,在陆江压迫的目光下,低低道:“知道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又名上元节。 皇帝设宴邀重臣进宫赏灯,天上烟花绚烂,人间灯火如昼,一派盛世繁华。 上菜的宫女不小心将一碗羹汤洒在了陆洲长袍上,吓得面无人色,慌忙跪下:“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陆洲看她一眼:“起来吧。” 侍立在侧的大宫女上前低声呵斥:“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滚下去,陆将军请随奴婢去更衣,有备用的衣裳。” 陆洲站起来,随着那大宫女走出大殿,淡淡道:“报备一声,我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那大宫女闻言花容失色,急忙赔罪:“奴婢该死,扰了将军雅兴,奴婢这就去处罚那不长眼的宫女。” 陆洲置若罔闻,径直往宫门口走。 大宫女心急如焚,紧追不舍:“那将军也该换了衣裳再走,穿着污衣离开,岂不有损将军威仪。” 陆洲瞥她一眼,目光凉凉。 在那目光里,大宫女意识到自己的意图已经暴露,慌得一张脸红红白白,嘴角嗫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见追不上大步离开的陆洲。提起裙摆往回跑,赶紧通知人去禀报昭阳公主。 正在清凉殿等陆洲的昭阳公主气愤地跺了跺脚,娇叱:“一群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都拖到暴室去。” 在场宫人闻言,脊背发寒,进了暴室的宫女,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却无一人敢帮忙求情。昭阳公主正气头上,一句不慎就可能让自己也进暴室受罪。 昭阳公主粉面生威:“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备辇轿,要是追不上陆将军,我让你们一个个都去暴室。再去个人,去宫门口拦着,说什么都不许陆将军离开皇宫。” 上回的庆功宴除夕宴,她都被母后拘着,没能找到机会见陆洲。这回上元宴,她总算是哄得母后放松了警惕,找到机会。 宫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噤,立刻动起来。 很快鎏金辇轿被抬来,抬着昭阳公主健步如飞往宫门口赶,总算是在御花园追上陆洲。 “陆将军,陆将军,你等一下!”昭阳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她从来都不遮掩自己对陆洲的志在必得。 抬轿的宫人身负武功,一个加速,斜刺里拦在陆洲面前。 陆洲停下脚步,拱手见礼:“末将拜见公主。” 昭阳公主哼了一声,带着娇嗔:“你还知道本公主是公主,我叫你,你为何不留步。” 陆洲平静道:“公主不当如此。” “我偏要如此!”昭阳公主走下辇轿,停在陆洲面前。 望着他冷峻如刀锋的面庞,她忽尔想起了第一次见面,那是四年前,在雁城死里逃生的父皇传召陆洲进京封赏。 她跑去凑热闹,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用五千兵马逼退五万突厥的少年将军。 当年陆洲驰援雁城时只带了五千兵马,显然不是突厥的对手,他竟用五千兵马虚张声势,制造出十万大军来援的假象。 突厥虽然趁人之危,在雁城内占据上风,可和江家军麓战多日,早已经伤亡惨重人困马乏。见有大批援军赶来,只能放弃继续南下的打算,悻悻离开。不然若叫突厥人占雁城为据点休养生息,再等来突厥援兵,后果不堪设想。 一见之下,她傻傻站在那。她从未见过这样英姿勃发的少年,如同刚出鞘的宝剑光芒耀眼。明明初出茅庐的年纪,却不卑不亢地站在父皇面前,站在满朝文武重臣面前。那一刻,她对未来驸马的朦胧憧憬第一次有了具体形象。 等她到了十五岁,母后开始为她挑驸马。她告诉母后,她要选陆洲做她的驸马,她才不要嫁给装腔作势的世家子弟,她要嫁给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之后两年陆洲屡立战功,她的心思也就越坚定,可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陆洲都不让她得偿所愿。 尤其是父皇,她姓杨又不姓谢,陆洲成了驸马只会更加效忠于皇族,皇族势大,他这个驸马才有地位啊,怎么可能退而求其次效忠谢氏。 父皇果然老糊涂了! 昭阳公主腹谤了皇帝几句,把注意力拉回到陆洲身上,留意到他湿了一块的长袍:“是我故意让宫人污了你的衣裳,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陆洲面无表情:“公主请说。” 昭阳公主面上浮现小儿女之态,脸颊飞上红云,“我……”她咬了咬唇,一跺脚,抛开女子的矜持直抒情谊,“我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只要你愿意,父皇那里不是问题,我会想办法说服父皇赐婚。一旦你成为当朝驸马,何至于这样出生入死,镇守最危险的边关,整日里面对穷凶极恶的蛮族。无须冒险,权势地位你便唾手可得。就是你嫡母窦氏,当年她仗着她娘是公主,逼得本该为妻的尉迟夫人沦为妾室。只要你娶了我,我自然也能让尉迟夫人夺回本属于她的正妻之位,一雪当年之耻。” 陆洲平静的面容未起波澜:“公主好意,陆某心领之。然陆某已经习惯了边关生活,并不觉危险。日后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 “你少糊弄我,谁人不怕死不想要功名利禄,说白了,你就是不想娶我!”昭阳公主委屈地红了眼眶,“我是嫡公主,母族乃名门谢氏,又年轻貌美,你为何不喜欢我?” “公主金枝玉叶,陆某位卑人微,不敢高攀。”陆洲的声音里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昭阳公主恼羞成怒,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起:“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你就是不喜欢我,混账东西!” 巨大的羞辱之下,昭阳公主举起了手。 “公主自重。”陆洲声线平和不露喜怒,目光却冷了下来,比动怒更叫人发寒。 昭阳公主的手举在半空中,继续挥过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张俏脸都是委屈难堪。 “昭阳。”晴朗如泉水击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昭阳公主转过身,看见了谢泽,强忍在眼中的眼泪决堤而出:“大表哥,他欺负我。” 谢泽对陆洲拱了拱手,歉然而笑:“公主醉后失态,还请陆将军莫往心里去,谢某在此代为致歉。” 陆洲还礼:“不敢当。” 谢泽笑笑:“陆将军的衣裳污了,赶紧回去换了吧,免得夜深寒重伤了身。” “陆某告辞。”陆洲拱手,转身离开。 眼里包着泪的昭阳公主见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眼泪流的更急,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喝骂:“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我看你才是混账东西。”谢泽面上依然带着笑,声音里却全无笑意,目光泠泠望着昭阳公主,“一个刚立了大功的将军,你都敢举手,你好生威风。” 昭阳公主面色紧了紧,不是不后悔,却赌气道:“我是公主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打他怎么了。” 望着理直气壮的昭阳公主,谢泽一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得君有这个本事。没本事的君,那就是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这一巴掌甩过去,别管打没打到,他就不信陆洲不记在心上,年少成名怎么可能没几两傲骨。 “怎么不怎么的,回头皇后自然会让公主明白,微臣是臣,就不多这个嘴了。”谢泽悠悠一笑,举步离开。 昭阳公主面色顿时变得难看,一想可能又要被禁足,整张脸都黑了,待谢泽没了影,爬上辇轿:“去舅舅家。”她先去谢家躲几天风头,舅舅最疼她了。 这一出了宫门,昭阳公主又被十里灯市迷了眼,决定玩上一会儿再走。 同样在街上赏灯的还有江嘉鱼,她是和姐妹们一块出来的,玩着玩着各自分散开。 江嘉鱼朝林五娘眨了眨眼,跑向公孙煜。 “快把面具带上,没看见姑娘们都在盯着你看。” 公孙煜从善如流把头顶上的黑色昆仑奴面具滑到脸上,江嘉鱼才得以看清,当下吐槽:“好丑。” 公孙煜振振有词:“我故意选的,因为丑买的人少。万一我们被人流冲散了,你马上就能找到我。” “那你可不好找我了,我一路看过来,十个姑娘有三个戴着桃花仙面具。”江嘉鱼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这条街上最靓的面具。 公孙煜盯着斜对面双手交握的男女看了又看,羡慕的不行,觑觑眼底笑意流转的江嘉鱼,他咽了咽嗓子,强装镇定地拉起她的手:“那我得拉着你,这样就不会被冲散了。” 无论是紧绷的声音还是面具背后那双眼都泄露了他的紧张,江嘉鱼忍俊不禁:“那你可拉紧了,我这样貌美的桃花仙,万一被拍花子的拐走,那可是你巨大的损失。” 公孙煜心花怒放,错开五指与她交握:“你放心,丢不了。” 江嘉鱼乐不可支,晃了晃手:“走吧,我们猜灯谜去,有一盏八面走马灯特别漂亮,我想要。” 公孙煜犯了难,期期艾艾:“我猜灯谜可能,不太行。” “巧了,我也不太行,”江嘉鱼嬉笑,“但是我们有钞能力啊。” 公孙煜不解何谓‘操’能力? 江嘉鱼俏皮一眨右眼:“宝钞的钞。” 公孙煜恍然大悟,转忧为喜:“直接说买不好,文人才子视金钱如粪土,会觉受辱,可以用书画换,他们应该会乐意。” 江嘉鱼给他一个上道的眼神:“反正问问看又不碍事,再说了,没准我们运气好猜出来了呢。”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愉快跑向灯楼,楼下人影幢幢,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好生厉害,怕不是要把这楼里的灯都赢回去。” 这是来砸场子的吗? 江嘉鱼腹谤了一句,就见自己的梦中情灯被人取了下来,连忙扯了扯公孙煜:“就那一盏灯笼!” 闻言,公孙煜立刻护着江嘉鱼往里面挤。 “大哥,我还要右边那盏荷花灯。” “你差不多得了。” “我乐意我喜欢,大过节的,你别扫我兴,赶紧解谜!” 辛苦挤进来的江嘉鱼啧了一声,果然遇上了个砸场子的:“我说做人别太贪心,差不多就得了,给别人留几个呗。” 拎着走马灯在玩的崔善月循声回头:“这么巧。”猛地发现江嘉鱼手里竟然牵着个男人,眼神骤亮,神情八卦兴奋又不可思议,“哎呀,哎呀,什么情况,谁啊这是,我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江嘉鱼笑骂:“那你还使劲看。” 崔善月继续使劲盯着看,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扒开面具,见一见庐山真面目。 公孙煜只笑,并不出声。 一旁的崔劭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十指交握的两只手上,一雪白一麦色,一纤细柔嫩,一骨节分明,另一只手分明属于男子,而不会是扮男装的女子,挺拔修长的身形更是昭示这一点。 收回目光,崔劭的眉心不由微微皱起。 第70章 第七十章 有了八卦,崔善月立刻放弃了把灯楼上所有好看的灯一网打尽这样丧心病狂的念头,她拉着江嘉鱼钻出人群,趴在江嘉鱼肩头挤眉弄眼:“谁啊这是,我猜猜,”拖长了尾音,“小侯爷吧。” 江嘉鱼意外地扬了扬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崔善月佯装大怒:“那我之前问你,你还说没有的事,好啊,你骗我,算哪门子好姐妹。” 中秋在观景楼,公孙煜的表现不要太明显,也就是她那会儿惊魂未定才没顾得上追问。之后缓过神来,怎么可能不好奇问上几句。 那会儿江嘉鱼还没决定和公孙煜接触,自然是矢口否认。之后开始暗中来往,崔善月不问,她也没有主动提起。 江嘉鱼解释:“你问的时候真没有,后来才有的。” “那你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崔善月不高兴。 江嘉鱼理直气壮:“你说你把都城儿郎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好几年都没找到称心如意的人。我这一下子就找到了还主动告诉你,跟炫耀似的,多讨嫌啊,万一你受了刺激怎么办?” 崔善月气得抓着江嘉鱼的肩膀摇:“你就是在炫耀,我已经被炫到了。” 江嘉鱼讨饶:“别晃别晃,本就是私下处着,就是我家里都不知道。你后来又没问,我就没说,你要是问了,我肯定实话实说。” “你家里都不知道!”崔善月大惊失色。 江嘉鱼纠正了下:“我表哥和五娘知道。” 崔善月皱起眉头:“长辈不知情?” 江嘉鱼点头。 崔善月变了脸,气得直戳江嘉鱼:“你糊涂啊!公孙煜他什么意思,难道你见不得人吗,这么私下处着他把你当什么人了?” 站在几米外的崔劭一直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自己都没意识到落在公孙煜身上的目光变得不善。 耳聪目明的公孙煜当然也听见了,顿时比窦娥还冤,她当然见得了人,是他见不得人。他巴不得昭告天下,赶紧把亲事定下,绝了狂蜂浪蝶的心思,譬如说谢泽。 江嘉鱼心头泛暖,拉住她的手安抚:“别激动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啊。是我的要求,总得处处看才知道合不合适吧,万一挑明了再发现不合适,那可怎么收场。” 崔善月一愣,想了想也有道理。她自己一直都觉得男女之间应该两情相悦再成亲,所以对于江嘉鱼此等离经叛道的想法接受良好,遂点头,瞥瞥不远处的公孙,压低了声音:“那倒也是,只不过你得留神点,别吃了亏。” “你瞧我像是会吃亏的人,”江嘉鱼眼波一转,“再说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崔善月噗嗤一声乐了:“嗯,我不担心你了,我开始担心他了。” 虽然江嘉鱼和崔善月降低了音量,然无论是公孙煜还是崔劭都学过武艺,耳目较常人更为灵敏,加上心思本就在那边,听了个一字不落。 公孙煜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又酥酥痒痒,过了电似的。 崔劭眉心都快拧成疙瘩了,可算是明白为何善月与她一见如故就差结拜。 笑完了,崔善月提醒:“你可悠着点,这样的日子,你们要是被人撞见嚷嚷开,就要过明路了。” “过就过呗,男未婚女未嫁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一切顺其自然吧。”江嘉鱼目前的态度是不会敲锣打鼓广而告之,但是也不会遮遮掩掩死不承认。 崔善月嘿了一声:“听这话头,处得不错啊,这是打算给他个名分了?” 江嘉鱼故作勉为其难:“也不是不可以。” 崔善月斜眼:“那安乐公主那边再有宴会,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带你去玩了。”有了公孙煜,居然看别的男人还看得这么投入,这姐妹思想有点危险。 “别啊,”江嘉鱼急了,“为什么不能去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看看,就看看有又怎么了。” 公孙煜的大红脸变成大绿脸,安乐公主府?! “善月!” 崔劭额角青筋跳了跳,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聊得热火朝天浑然忘我的崔善月和江嘉鱼头皮发麻,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糟糕二字。 哎呀,忘记旁边还有人了。 两人握在一块的手重重一握,江嘉鱼沉痛道:“保重!” 崔善月同情:“你更保重!”相好的比兄长更难糊弄。 公孙煜&崔劭:“……” 江嘉鱼趁机讹人:“都怪你口无遮拦,所以把那个八面走马灯补偿给我吧。” 自觉犯了错的崔善月从婢女手里拿过走马灯递给她:“给你给你。” 提着梦中情灯,江嘉鱼招呼公孙煜离开,就不打扰崔劭训妹了,即便隔着面具,她都能想象到崔劭的脸色。当日她不过是和公孙煜说了几句话,在他眼里都成什么了,可见此人是个典型的封建士大夫,满脑子女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看,我厉害吧,白得一盏灯笼,字画都省了。”江嘉鱼试图转移公孙煜的焦点。 公孙煜的焦点没那么轻易被转移,倒是引得背后的崔劭多看了一眼,余光瞄到想偷溜的崔善月,沉声:“你站住。” 崔善月缩了缩脖子。 崔劭走过去,目光严厉:“你难道不知道安乐公主府的伶人闹出的丑闻,你自己跑去胡闹不说,还带上别人。” 知道是知道,不就是伶人和未婚姑娘已婚贵妇私通。 崔善月弱声弱气:“我心里有数,我们就看看摔跤赛马这些。大哥你放心,我们眼光高着呢。” 另一边,江嘉鱼瞅着满眼纠结欲言又止的公孙煜,主动开口:“我就是去长长见识,这不没见过嘛。” 公孙煜是领教过她那旺盛好奇心的,委屈巴巴:“你看了还想看。” 江嘉鱼反问:“平时应酬这些,你就没看过歌姬舞娘献艺?” 公孙煜一阵语塞,拉拉她的手,好声好气商量:“你想看男子弹唱跳舞的话,我带你去教坊看,那里也有这样的节目,安乐公主府就算了,行吗?她那儿太乱了。” 江嘉鱼长睫扑闪:“教坊?” 公孙煜嗯了一声:“等我从颍川回来,我就带你去。你一个人别去,也别约着崔姑娘去,那些地方总归有些乱,你们姑娘家自己去不安全。” 江嘉鱼的注意力落在颍川上:“确定要去颍川平乱了,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出了正月就出发,这一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谁也说不准。”公孙煜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相处渐入佳境,自己却要离开这么久。 江嘉鱼宽慰他:“有猎鹰呢,几百里路对她来说小菜一碟,我们可以经常通信。”关键时刻,猎鹰还能当个神出鬼没的侦察兵,回头她琢磨琢磨怎么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发挥猎鹰的最大作用。 话虽如此,可总归见不到人,公孙煜还是有些郁郁。 江嘉鱼安他的心:“你不在这段时间,无论是安乐公主府还是教坊,我都不去。”又补充,“等你回来,我们再一块去教坊开开眼。” 说着,她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骗人我就是小狗。” 公孙煜笑开颜,正儿八经地跟她拉钩。 哄好了人,江嘉鱼摇了摇手里的走马灯:“好了,我们去玩吧。” 两人都是爱玩闹的性子,那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看见热闹要凑一脚,看见新鲜的要买来玩,看见好吃的都想尝一口。不一会儿公孙煜身上挂满了东西,宛如一个行走的杂货郎。 江嘉鱼看一眼就乐,捧着腹笑。 公孙煜无奈又好笑地望着她笑,眼底都是温柔。 “太多了,都影响玩了。”笑够了的江嘉鱼终于良心发现,余光见几个小娃娃眼巴巴望着公孙煜,她便挑了几样玩具和吃食走过去,放柔了声音问:“要不要啊?要的话,送你们。” 小娃娃们脸上都是惊喜,仰头看家长。 家长瞧他们锦衣华服,一看就出自富贵人家不在意这些小东西,全是出于善意,忙道:“谢谢公子姑娘。” 于是,江嘉鱼做了一回散财童子,把东西分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盏走马灯和一包热乎乎的炒栗子。 双方皆大欢喜,轻装上阵的江嘉鱼意犹未尽:“去东市看看。” 来到东市,没等江嘉鱼再开启买买买模式,便被一道隐约透着熟悉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二哥,二哥!”陆满扯着嗓子哭,惊惶无助地穿梭在人群里。 他天生神力,害怕之下更是没有控制力道的意识,被他挤开的人只觉得被墙撞了一般,一阵恼火。抬头一看那体格,心里又怂,再看他那么大个人咧着嘴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暗骂一声傻子匆匆离开。 江嘉鱼循声张望,远远地看见了人群中横冲直撞的陆满,踮起脚又看了看,没看见有人跟着他,这是和家人走散了? 这种日子,街上摩肩擦踵,一不小心就容易和同伴被冲散,尤其是小孩子。每年这样的大节大庆都少不得要出现几桩孩子姑娘失踪的不幸事件,总有些人喜欢浑水摸鱼。 “那在哭的孩子,我认识,我们过去看看。”江嘉鱼指了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公孙煜看过去,孩子?可看他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倒是像孩子。 公孙煜带着江嘉鱼靠近。 “别哭了,吃糖葫芦,”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递上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我带你去找你二哥。” 涕泗横流的陆满惊喜:“你知道我二哥在哪儿?” “就在前头。”中年男子声音温和,“来,我带你过去。” 陆满接过糖葫芦:“好啊好啊。” 正好撞见这一幕的江嘉鱼皱起眉头:“陆满。” 在陆满看过来时,她把面具拉到头顶露出脸。 陆满喜出望外,丢下中年男子奔过来:“仙女姐姐。” 中年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懊恼又多了一丝贪婪。 “仙女姐姐,你是飞下来看我的吗?”陆满喜气洋洋,眼泪还挂在脸上,颇为滑稽。 江嘉鱼笑了笑,又把面具重新戴上。 陆满啊啊叫了两声:“不戴面具,不戴面具,面具不好看。” 江嘉鱼问他:“你认识那个人吗?” 陆满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说带我去找二哥。” “站住!”公孙煜突然飞身而起,越过人群,扣住企图溜走的中年男子肩膀,冷冷道,“走什么,你不是说要带他去找他二哥。” 中年男子故作镇定:“你们既然认识,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公孙煜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拐人。”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从袖口掏出刀刺向公孙煜,自然刺了个空,反被公孙煜拽住胳膊一扭,伴随着咔哒一声骨节分离的脆响,中年男子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嚎。 藏在人群里的两个同伙见状,立刻袭向公孙煜,然后和中年男子有难同当了,难兄难弟三人躺在地上哀叫连连,一只胳膊一条腿都呈现诡异的角度。 此时此刻,中年男子三人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跟着陆满有一会儿了,见他穿戴富贵心智不全还有一把傻力气,再好不过的肥羊。外头世道那么乱,连夜带出城卖掉什么麻烦都不会有,哪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紧接着发生了更让他们后悔的事情。 巡逻维持治安的金吾卫闻讯赶来,公孙煜掏出留侯府的令牌,原本漫不经心的金吾卫头领金山史立刻变得恭恭敬敬,一叠声告状道失职。 公孙煜点了点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三人组:“人拐子。问清楚有没有其他人被拐,从严处置。” 金山史连连道:“小侯爷放心。” 听见小侯爷三个字,中年男子三人如丧考妣,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踢到这么硬一块铁板。 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看热闹的陆满忽然道:“他们是人拐子,二哥说人拐子是坏人,会把我抓去挖石头,不给我吃不让我睡。” 江嘉鱼就想,这防拐教育做是做了就是没做到位。要是自己再晚来一点,陆满就真要被拐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下一瞬,被打了脸。 只见陆满把糖葫芦往嘴里一塞,打横咬着,几步冲到痛苦呻|吟的中年男子面前,抓玩具一样,轻轻松松把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成年男子抓起来举过头顶。 “二哥说了,遇上人拐子就打死。” 话音刚落,他吆喝一声,把中年男子砸了出去。 被砸在青石板上的中年男子口吐鲜血,除了第一声之后再也叫不出来了,只剩下痛苦痉挛的份。 江嘉鱼咽了咽嗓子,收回前话,陆满要是被拐走,到底谁更不幸一点还在两说之间。 躺在地上的同伙见陆满朝他们走来,一张稚气的脸上都是意犹未尽,彷佛遇上了新奇的游戏。 两人只恨腿被折了逃不了,立刻尖叫:“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快拦住他!还有三个孩子被我们藏在地窖里,要没我们领路,你们肯定找不到,没两天,那几个孩子都得活活闷死。” 江嘉鱼一听赶紧拉住陆满:“孩子要紧,救人要紧!” 陆满听话地站住。 见一干金吾卫愣在那里发呆,公孙煜没好气:“还不赶紧去救孩子。” “哦哦哦哦。”金山史才从震惊中回神来,对下属道,“快带着这两个人去找孩子。” 人拐子劫后重生一般离开。 江嘉鱼安慰彷佛遗憾的陆满:“你要是气不过再去牢里揍他们一顿,应该也行。” 陆满认真点了点头。 金山史望了又望陆满:“请问,这是梁国公府陆小公子吗?” 陆满没理他,只看着江嘉鱼。 江嘉鱼点头道是。 金山史喜形于色:“梁国公府的管家刚报了案,说他们家小公子走散了,让属下等帮着找找。” 金山史只觉得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先是留侯府又是梁国公府,自己怕不是马上就要飞升,却被陆满泼了一盆冷水。 陆满不愿意跟着金吾卫走,他要跟着江嘉鱼。 江嘉鱼只好道:“我们就在这一条街上玩,不走开,你去通知梁国公府的人来接人便是。” 金山史只能接受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人拐子被带走,金吾卫也离开,看热闹的百姓倒是还没舍得散开,江嘉鱼只好示意暴露身份的公孙煜换个地方。 陆满亦步亦趋地跟着江嘉鱼,走着走着,似乎是怕再一次走丢,伸手拉住了江嘉鱼的披风。 江嘉鱼侧过脸看他,笑着问:“你是和你二哥走散了?” 陆满先点头又摇头:“二哥没来,他们不见了。” “哦,你是和其他家里人来看灯?”江嘉鱼之前还想着陆洲竟然这么不小心,把弟弟这么个大活人都丢了。 陆满点头,委屈地鼓了鼓腮帮:“我找不着他们了。” “没事,他们马上就来找你。” 陆满生气:“我不要他们,我要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公孙煜语带揶揄。 江嘉鱼脸不红心不跳:“我今天可不就是桃花仙。” 公孙煜笑出声,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嘉鱼就道:“初八还是初九那会儿,街上偶然遇见。” 具体经过江嘉鱼没说,公孙煜都能想象得到,孩子心性的陆满对江嘉鱼惊为天人,把她当成仙女,这小子一点都不傻,分明是慧眼如炬。 心情大好的公孙煜把手里的栗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尝尝。” 陆满没客气的,抓过来就咔嚓咔嚓地剥来吃,轻松如剥瓜子,看得公孙煜一阵咂舌,心道老天爷倒是存了几分怜悯之心,让他心智不全,却在武力上略作补偿,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三人一块玩了一刻钟左右,陆家人赶来,来得是陆洲。他从皇宫回到府中,得知陆满走丢,立刻上街寻找。 此时,江嘉鱼三人正坐在一家元宵摊上吃猪耳朵,这猪耳朵是这家元宵小摊的招牌菜,一碟辣丝丝猪耳朵条,一碗清甜豆沙元宵,简直绝配。 虽然还没有辣椒,但是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茱萸花椒生姜调和而成的辣味毫不逊色,别有一番滋味在舌尖。 公孙煜尝了一筷子就没再动第二筷子,满脸惨不忍睹地看着一边被辣到斯哈斯哈吸气时不时喝两口元宵汤解辣,一边不肯停筷子的江嘉鱼和陆满。 江嘉鱼原本是很能吃辣的,但是这具身体不习惯辣,于是导致灵魂和肉|体分裂,痛并快乐着。 陆满就是纯粹的快乐了,他觉得好吃又好玩。 公孙煜看着都有种被辣到舌尖发麻的感觉:“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江嘉鱼竖起三根手指头:“我再吃三口,就三口,我都半年没尝过这个味了,馋死我了。” 因为辣,她眼睛水汪汪,双唇红艳艳,公孙煜不甚自在地转开视线:“前面有卖冻梨冻柿子的,我去买几个,这个解辣。” 江嘉鱼点头。 公孙煜便前往几十米外的路边小摊买水果。 已经从管家那里得知来龙去脉的陆洲从另一个方向找来,发现了元宵摊上的陆满以及江嘉鱼。两人吃得十分投入,直到陆洲以指敲了敲桌面,二人才抬起头来。 “二哥!”陆满惊喜站起来,举着碗献宝,“这个可好吃了。” 陆洲笑了笑,看向江嘉鱼:“多谢江郡君,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 “主要是小侯爷出的力,人拐子是他抓的。”江嘉鱼算盘打得啪啪响,陆洲擅行军作战,公孙煜要走武将这条路,那么让陆洲欠公孙煜一个人情,对公孙煜只有好处。 陆洲心下微动,当时听到就是公孙煜和一个被陆满唤‘仙女姐姐’的姑娘一起帮的忙。上元节在民间又有情人节之称,这样的日子,二人单独出游,关系显而易见。 “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无意中撞见这一幕的昭阳公主问宫女,她没有暴跳如雷,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到令人后背发凉。 宫女心惊肉跳地望着远处那一幕。 少女一张般般入画的脸映在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 对着昭阳公主不假辞色的陆将军罕见地在笑,那笑竟有些温柔,彷佛走下神坛,染上人间烟火气。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宫女声音发颤:“可能,可能就是恰巧遇上了。” 昭阳公主的脸在瞬息之间狰狞起来:“他从来没对我这样笑过,不,我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这样笑过。” 她的脸泼了墨一般一黑到底,眼底闪过险阴鸷的光。 深吸一口气,昭阳公主关上窗户,红唇勾起一抹冷笑:“你们自己看着办,是毁了她的脸,还是毁了你们的脸。” 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怪不得他连驸马都不要做,还一出宫就巴巴跑来陪她逛灯会。那就看看,美人不再美,他还喜欢吗? 周围的宫人如遭雷击,惶惶伏跪:“公主,那是江氏遗孤。” “那又如何,我是公主,天底下最尊贵的嫡公主!”昭阳公主满脸戾气,“这天下万物都属于我们杨家,我还要不得她一张脸了。没要她的命,已经是看在江氏功劳的份上。” 大宫女兰心连连磕头:“公主使不得,那到底是功臣之后,一旦传扬出去,与您与皇后娘娘与天家名声难免有妨碍。” “蠢东西!”昭阳公主气得一脚踹在她肩头,“为何会传扬出去,你们动手前难道还要敲锣打鼓高喊一声奉本公主之命收拾她吗?你们脖子上长得都是猪脑袋吗?” 被踹倒在地的兰心小心翼翼道:“可,可有陆将军在,怕是难以得手。” 昭阳公主五官扭曲,咬牙切齿:“那就分开他们啊,蠢东西,看看大街上,人挨着人,分开他们很难吗?这点事还用我教,我要你们还有何用,都滚去暴室!”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这就去办!”兰心重新跪好,不断求饶。 昭阳公主运了运气,一字一咬牙:“办不好我就把你们统统送去暴室。” 酒楼厢房内的气氛霎时降至冰点,宫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兰心飞快带着人离开酒楼,生怕跟丢了人,昭阳公主可不会听这个解释。 尚不知有人要搞她的江嘉鱼正吃完最后一口猪耳朵丝,用帕子擦了擦嘴,捡起桌上的桃花仙面具戴上,隔绝周围窥视的视线,同时提醒陆洲:“那个,陆将军,您要不要戴上面具,已经有人认出你了。” 都城百姓记性好着呢,才过去一个月不到,还记得陆洲,毕竟他生得十分具有辨识度,又有抵御外族的英雄光环在,谁能印象不深刻。 匆匆出门找陆满,陆洲确实没留意到这一点,当下拿了陆满的面具带上。 陆满不满大叫,伸着手要抢回来:“我的,我的!” 陆洲哄他:“再给你买一个,今天你要什么,都给你买。” 陆满瞬间满意了:“我要买糖吃。” 恰当时,公孙煜拎着一草篮冻梨冻柿子山楂往回走,遥遥见桌前立着个高大男子,登时一惊,飞奔而至,走的近了,发现气氛融洽才略略放心。 陆洲听着动静转身,抱拳致谢:“在下陆洲,在此谢过小侯爷搭救舍弟。” 公孙煜恍然,拱手还礼:“原来是陆将军,将军客气了。”知道江嘉鱼并不介意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带着那么一点点刻意的亲昵,“是小鱼先听见了陆小公子在哭。” 陆洲笑笑,平时生冷勿近的脸颇有几分和颜悦色:“多谢二位救了舍弟。” 公孙煜客气:“小公子天生神力,就是没我们也不会吃亏。” “他虽然有点力气,可对方若是老奸巨猾,他照样凶多吉少。”陆洲郑重道,“这份恩情陆某铭记于心,日后二位若有需要之处,力所能及之内,陆某定当竭尽全力。” 江嘉鱼眼睛亮了亮,虽然她不是冲着人情才去救陆满.52GGd.,可能顺便落下个人情,那也是极好极好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懵懵懂懂的陆满搭话:“仙女姐姐对我好,我帮你打坏人,我力气大功夫好,我可厉害了。” 江嘉鱼笑吟吟点头:“你可厉害了,我刚才都看见了,人拐子都被你吓哭了。” 陆满得意笑起来。 “我们就不打扰二位赏灯了。”陆洲示意陆满道别,两人一个奴婢都没带,显然是想独处。 陆满不乐意:“我要和仙女姐姐玩。” 陆洲驾轻就熟,连话都不带改的:“仙女姐姐要回天上,你上不去。你听话,她下次还来看你。” 这么离谱的话从陆洲嘴里说出来,公孙煜深觉违和,不禁想发笑,偏陆洲本人一本正经,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只得辛苦憋住。 一回生二回熟的江嘉鱼就比他能忍多了,她等陆洲把陆满骗走之后才开始笑。 见江嘉鱼笑了,憋得辛苦的公孙煜立刻跟着笑开;“没想到陆将军还有这样的一面,倒是个好兄长。” 关于陆满的身世他倒是听到过几句风言风语,似乎并非梁国公所出,梁国公府妻不妻妾不妾乱成一团,也非秘密。说起来这也是先帝难得的几桩糊涂事之一,助宁国大长公主为虐。 这样的身世,却活泼开朗毫无阴霾,显然是被保护的极好,未受到磋磨,想来陆将军为了护住这个弟弟费了不少心血。 “陆小公子幸好有这么个兄长护着。”江嘉鱼感慨了一句,便把注意力从陆家兄弟身上重新转移到灯市上,“走吧,我们继续逛,前面那么多人在看什么,这么热闹。” 当下,公孙煜拉着江嘉鱼往前走。 待兰心从酒楼里出来,凭着那件火红色狐裘披风认出了江嘉鱼,却没意识到身旁带着戴着面具的挺拔男子不是陆洲而是公孙煜。 虽然因为年岁之差,公孙煜身量尚不如陆洲高大,可也极为颀长挺俊。还那么巧,两人衣服都是玄青色。远远看过去,先入为主的兰心自然而然把公孙煜当成了陆洲。 见两人手牵着手,‘陆将军’行动间都是呵护,惟恐江郡君被行人撞上。兰心头皮阵阵发麻,不敢想万一落到昭阳公主眼里,公主该是何等暴怒?若自己不把这差事办好,只怕真要去暴室了,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利剑悬在头顶,兰心咬了咬牙,她不想受罪,那这罪就只能让江郡君去受。谁让她选谁不好,偏要选了陆将军。 于是,正在看喷火杂耍的江嘉鱼猛然看见斜对面的绸缎庄着火烧了起来,吓了一跳:“着火了!” 布料易燃,火势顷刻间熊熊而起,街上顿时乱成一团,有人跑去救火,有人惟恐火势大起来烧了整条街惊恐逃命。 恐慌情绪瞬间蔓延开,盲目跟着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被裹挟着不得不随着人流往前走。 公孙煜在人流未汇聚成势时,已经把江嘉鱼带到绸缎庄前。因为火势那里成为真空地带,除了奋力救火的人还有好几个捶胸顿足哭喊的妇人。 “秀儿,我家秀儿在里面试衣裳。” “慧儿也在里面……” 痛哭流涕的妇人挣扎着要冲进去救孩子,只被旁边的人紧紧拉着:“救不出来,这么大的火,救不出来的,别把自己搭进去。” 江嘉鱼察觉到手里一空,一把拉住公孙煜的胳膊,煞白了脸:“你?” 公孙煜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安慰:“我身手好进去看看,能救就救,不能救不会逞强。” 江嘉鱼指尖儿发颤,情感上不舍得,可理智上明白,她自己做不了英雄,岂能阻止他去当英雄救人。 形势刻不容缓,她松开手,快速解下披风递过去:“打湿后披上,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逞强。” “你放心,在这等我出来。”公孙煜接过披风就近打湿裹在身上,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冲进火海。 心急如焚的江嘉鱼等在外面,目不转睛盯着烧了一半的绸缎庄,连身后何时多了好几个陌生人都没注意到。 三个乔装打扮过的太监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功夫最好的太监从后面一记手刀砍在江嘉鱼后脖上。 一阵钻心剧痛袭来,江嘉鱼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夹住她的胳膊,转身就走,眨眼之间汇入人流之中。 旁边的人才如梦初醒,大叫起来:“抢人了,公子,里面的公子,你的姑娘被歹人掳走了!” 然而火场内噼里啪啦作响,还伴随着凄厉哭喊声。 街道上也是呼爹喊娘咒骂不休。 以至于公孙煜无法听清外面的呼喊,他终于见到那两个躲在角落里无助哭喊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小的才十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嗓子眼都哑了,已然绝望,见到公孙煜眼底迸射出惊人的求生欲望:“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公孙煜小心靠近,一手夹起一个,亏得那披风够大,勉强都能盖住。左腾右挪,躲过烧倒塌的横梁。他终于险险跑出来,一张脸被烟火熏成了花脸猫,眉毛都被燎没了一半,却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我把人救出来了!”带着几分邀功的笑容凝固在公孙煜脸上。 江嘉鱼不见了。 “恩公,那姑娘被歹人掳走了,有好几个人,几个热心的大哥追了上去,不知道追不追不上,你赶紧去看看。”少女的家人冲上来搂住失而复得的女儿,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公孙煜勃然变色,声音都变了:“哪边?多久了?” “那边!大概半盏茶的功。” 公孙煜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跳上屋顶,目光急切地人群里搜寻。 此时此刻,江嘉鱼正趴在一条寂静幽暗的小巷子里装晕,之前她是真晕了过去。恍恍惚惚之间被一阵寒意冻醒,发现对方人多势众,而她又是个战五渣,只能装晕等待机会。 望着地上的江嘉鱼,戴着面具的兰心暗道天助我也,本只是想放火引起骚乱,好趁乱把两个人分开。没想到‘陆将军’会跑去救火,他们轻而易举就劫走了江郡君。 “动手吧,注意分寸,不取性命,只毁了她的脸。” 江嘉鱼心底发寒,哪个王八蛋害她,下手这么狠! 为首的太监用匕首剔了剔指甲:“你放心,咱家手上有数得很,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咱家? 声音还阴柔尖细,居然是太监! 江嘉鱼心念如电转,宫里的人要害她。她能想到的仇家,第一个是如今风头正盛的窦凤澜,可论仇恨值,窦凤仙好像还在她之上吧,至于站都没站稳就来对付她吗? 第二个是昭阳公主,因为许清如结的怨,之前崔善月还提醒过她,可那么点恩怨也不至于又是闹市放火又是毁容吧?事到如今,她可不觉得那场导致她落单的火灾是意外,一个不好,整条街都可能烧起来,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兰心催促:“别废话了,赶紧的,小心迟则生变。” 变故随之而生,地上的江嘉鱼突然撒出一包药粉,那药粉磨得极其细腻,无风也立刻飘散开。 猝不及防之下,包括兰心在内的四人都多多少少吸了几口进去,且眼睛被辣的眼泪直流。纵然他们立刻捂住脸后退,可那几口药粉已经足够发挥作用。当下人人眼睛刺痛到无法睁开,更兼喉咙鼻腔一阵一阵的烧灼剧痛,忍不住摘掉面具开始剧烈咳嗽,身上都开始变得软绵绵。 这是江嘉鱼从狸花猫哪里学来的一个配方,会让人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内痛苦乏力。 兰心扶着墙一边咳嗽一边厉声:“他看见我们的脸了,绝不能让她跑了,不然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 求生欲爆发奇迹,那三个太监竟然勉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扑向江嘉鱼。 当初试药后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江嘉鱼大惊失色,转身就跑,只恨没长翅膀不能飞。刚冲出巷口,江嘉鱼直直撞上一堵肉墙,眼看着就要摔飞出去,一条长臂将她拦腰揽住。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江郡君,这是怎么了?” 认识她。 江嘉鱼如闻天籁:“有坏人要,”话说到一半,撞进谢泽含笑的桃花眼底,她卡了壳,惊愕,“是你!” 谢泽眼角弯了弯,笑意温柔:“正是在下。” 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暧昧姿势,江嘉鱼推开谢泽。 谢泽顺势松开手,含笑道:“事发突然,唐突了。” 他这样风度翩翩,江嘉鱼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是我突然冲出来,撞到了谢少卿,该是我赔不是。” 谢泽面带关切之色:“郡君刚刚说有坏人?” “对,有坏人要抓我。”江嘉鱼转过身看向深巷,黑漆漆一片,哪来的坏人。逃命逃的太过投入,她压根就没留意对方有没有追上来,不是很确定道,“可能是晕在了里面,他们吸入了会乏力的药粉。” 谢泽便道:“白鹤,你进去看看。” 眼见白鹤中等身材,一张喜庆的圆圆脸,看起来十分老实可欺,江嘉鱼不禁担心:“他们有四个人,有几个似乎会武功,他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 “郡君且放心,”白鹤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小的也会点拳脚功夫。” 谢泽笑了下:“我这小厮,唯一拿得出手也就那点身手了。” 江嘉鱼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几次谢泽都是只带着一个白鹤进进出出,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尤其他这样的世家继承人,必然惜命的很,只怕这个白鹤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没准暗处还藏着传说中那种来去无影无踪的暗卫。 她盯着白鹤看了看,没看出所谓武林高手的脚步轻呼吸浅来,可冲他一个顿都不打就往里头冲的无畏步伐来看,就觉得是个高手,正所谓艺高人胆大。 白鹤很快就消失在幽暗的长巷里,一阵冷风顺着巷子吹来,江嘉鱼打了一个喷嚏,与此同时,惊魂未定的脑袋突然冷静下来。 她意识到一个能致命的问题,万一害她的人是昭阳公主,眼前的谢泽可是昭阳公主的表哥!她虽人微言轻,却头顶江氏光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无论是对皇族还是谢氏而言都是一桩丑闻。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想杀人灭口,自己不就是刚脱离虎口又落入狼穴。 一阵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江嘉鱼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忽见谢泽抬起手,惊得她往后退了几步,握住了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还有一袋药粉。 谢泽看了看江嘉鱼,修长手指落在披风扣上,不疾不徐解开递给江嘉鱼,饶有兴趣地问:“江郡君以为我要干嘛?” 江嘉鱼脸色僵了僵,不自然地避开眼,实则在研究万一逃命该往哪个方向逃更好。还有,这么大一条街,为什么一个路人都没有!难道她被包围了? 谢泽依然拿着灰色貂皮披风举在半空中:“郡君实不必拘泥此等小节,病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多谢,我不冷。”话音未落,江嘉鱼打了一个十分清脆的喷嚏。 谢泽直接笑出了声,声音十分愉悦。 被当场打脸的江嘉鱼涨红了脸。 “郡君敢去安乐公主府,敢去四方楼,居然不敢接我这一件披风。”披风兜头盖下刮过江嘉鱼的耳朵,一同刮过的还有谢泽近在咫尺的声音,“你何时变得这么迂腐了,还是怕我?” 江嘉鱼如被蛰了一般连连后退,瞪着眨眼之间方才欺近到身前的谢泽,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为什么是个人都会功夫,就欺负她这个现代来的异乡人是不是! 她稳了稳心神:“谢少卿说笑了,您这样热心肠的好人,我怎么会害怕,你救了我,我谢你都来不及。” 其实这会儿,江嘉鱼真有些怕他了,怕害她的真是昭阳公主,怕他是来帮昭阳公主善后,只要自己一露出破绽,就会被灭口。 之前她能逃出来是赢在了出其不意上,那几个太监没防备她,可谢泽这种比狐狸还精的人,她不觉得自己还能有这种好运。 江嘉鱼暗暗掐了掐虎口,逼自己镇定:“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谢少卿赠衣。” “郡君不必客气。”谢泽浅笑盈盈,眸光澄澈温柔,“江郡君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江嘉鱼道:“我在灯市上,他们从背后打晕了我,等我清醒就在这儿了。” 谢泽拧眉:“天子脚下竟如此嚣张,郡君可认得他们?” “我不认识,也没看清楚模样,巷子里黑不溜秋,只知道是四个人。”江嘉鱼摇头,她是真没看清楚,但是她之前晕晕乎乎地从挟持着她的人身上抓了一块腰牌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也没机会看,也许是个线索。 谢泽遗憾地啧了一声,又安慰江嘉鱼:“郡君不是说他们吸入了药粉,可能就晕在里面,没看清也无妨。” 话音刚落下,白鹤一个人走了出来:“公子,江郡君,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在墙上找到几个脚印,该是跑了。” 见势不对,趁着还有力气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可还有一种可能,白鹤和他们熟人见面,放跑了他们。 反正这会儿江嘉鱼怎么看都觉得谢泽可疑,虽然有忘恩负义白眼狼之嫌疑,可她压不下这个念头。一直以来,谢泽在她这就盖着高深莫测不怀好意的戳。 疑邻偷斧之下,谢泽那句‘那就麻烦了’落在她耳中都带着装腔作势的意味。 江嘉鱼越想越毛,顺着谢泽的话道:“此事看来还得麻烦大理寺帮忙调查一二了,想来我家人这会儿担心的很,我便先回去了。”也不知道公孙煜急成什么样了。 “郡君放心,谢某一定会尽力调查,”谢泽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我送郡君一程。” “不必麻烦谢少卿,我自己回去就行。”江嘉鱼只想赶紧离开,和他离得越远越好。 “郡君怕是对这都城的治安太过放心,你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孤身走在街上,你知道会招来什么人吗?”谢泽尾音上扬余音袅袅,令人不由自主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险恶遐想。 江嘉鱼心道和你在一起难道就不危险,可她到底还没失去理智,知道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确实容易引来地痞流氓,一旦遇上,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她干干一笑:“是我想的简单了,那只好再麻烦谢少卿派个人送我回去。” “派个人不太行,”谢泽戏谑道,“我就带了白鹤一个,他要是跟你走了,我可不就落了单。像我这样年轻英俊的公子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同样容易招来坏人。” 江嘉鱼:“……”她憋住了你不是会武你难道没暗卫这句话。 形势不如人,该怂的时候得怂。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安静到瘆人的地方,回到灯市上,就算遇不到公孙煜这些熟人,还能找巡逻的金吾卫。 江嘉鱼挤出笑脸:“那就烦请谢少卿送我去灯市,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谢泽唇角轻扬,弧度透着几分撩人的痞气:“不麻烦,我的荣幸。” 江嘉鱼扭过脸,快步往灯市方向走,没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四个行人,应该是一家四口,父亲驮着两三岁的女儿,母亲一手牵着七八岁的儿子一手提着个灯笼,一家人喜气洋洋。 此情此景,江嘉鱼紧绷的心情逐渐放松,再往前,人应该会越来越多,那她就安全了,起码暂时是安全了。 “倒忘了问,郡君总不至于是一个人跑出来逛灯市,怎么会着了四个贼人的道,你家人竟没拦住?” 谢泽冷不丁问。 江嘉鱼收回目光,看了看谢泽:“我是和小侯爷出来的,当时一家绸缎庄起了火,两个孩子困在里面,小侯爷进去救人,才会被贼人有机可乘。” 谢泽眉梢微微一挑,目光有一丝玩味:“他去救别人,于是把你给丢了,让我给救了。” 江嘉鱼正色道:“我被坏人掳走属于谁也想不到的意外,谁又能未卜先知,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意外无所不在,所以才需要防患于未然,”谢泽悠悠一笑,那笑里带着几分轻嘲,“他怎么能不考虑自己去救人后,你孤身一人留在外面会不会遇上危险。突发火灾现场肯定乱成一团,万一你被冲撞到怎么办?你华服美饰,万一有人见财起意怎么办?再甚者,万一有人见色起意又怎么办?”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俊美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你可不就遇到了意外,靠那什么药粉逃了出来,是侥幸中的侥幸,万一逃不出来你该怎么办?即便侥幸逃了出来,可遇见的若不是我,而是歹人,再把你掳走你又该怎么办?哪年上元节,灯市不丢上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你知道她们的下场吗?” 谢泽墨黑的瞳仁在月辉下闪着凛冽的光,江嘉鱼一时被摄住,不由自主地问:“什么下场?” “礼部黄侍郎的女儿,和家人走散之后,被一伙子恶徒掳到一处废宅内,直到第三天才被找到,可人已经被活活凌|辱致死。而那伙恶徒,至今都没查明身份,依然逍遥法外。” 那话好像呼啸着的寒风,穿过皮肉,钻进骨髓,一直吹进江嘉鱼心脏,她整个人都颤了下,一张脸几乎苍白到透明。 谢泽目光一软,脸上又起了笑意:“你看,幸好,你遇见的是我。” 闻言,江嘉鱼从黄姑娘的不幸遭遇中骤然回神,她定了定神:“的确,意外是发生了,若是知道会有这个意外,小侯爷肯定会先保护我而不是去救人。可在决定要不要救人时,若是按谢少卿说的要把所有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风险都考虑进去,那小侯爷就只能对近在眼前确定会发生的危险置之不理了。可他要是真的见死不救,我就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谢泽笑容微微一凝。 江嘉鱼忽然笑了笑:“谢少卿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阿煜吗?” 谢泽眼皮轻轻一跳,留意到她连称呼都变了。 江嘉鱼径直道:“因为阿煜生性纯善,他对陌生人都有善心,对我只会更善。和他在一起,我倍感安心。至于今天这个意外,错的不是我们,是做坏事的人。好在有惊无险,我们会汲取教训,以后我和阿煜都会多带几个护卫藏在暗处。谁也不是生来就算无遗策,缜密的心思可以慢慢培养,本性却难改。” “你觉得我本性不善,所以对我避如蛇蝎。”谢泽牟眼眸深邃透亮,似乎想看进江嘉鱼的心底。 江嘉鱼皮笑肉不笑:“谢少卿想多了,你本性如何,我为何要深究。我有阿煜了,我只要把他研究明白就够了。” 谢泽立刻意识到她态度的变化,少了警惕和僵硬,侧脸一看,果然看见了远处骑在马背上的崔劭以及他身后的华丽马车。 江嘉鱼利索解下披风,往谢泽手里一放,声音透出久违的雀跃和轻松,一张白生生的脸都恢复了血色,顾盼生姿:“谢少卿不用送我了,我遇见朋友了,多谢!” 话音都未彻底落地,江嘉鱼已经奔向崔家车队:“善月,善月!” 谢泽手里捧着尚且带着余温的披风,眼望着头也不回离开的江嘉鱼,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够没良心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崔劭更早发现了并肩立在街头的江嘉鱼和谢泽, 她身上的披风无论是大小长度还是款式上来看,明显不属于她。而身旁谢泽只穿着月白色锦袍,这件披风的主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月色下, 男俊女俏, 有说有笑, 一般人都不免要往风月上想。 崔劭之前误会过她和公孙煜一次,被呲过一顿。加上刚巧遇过她和公孙煜手牵手逛灯市,俨然感情正浓,所以看见这一幕倒是没妄加揣测, 只是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局面。 等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之后,崔劭眉心更皱,他发现自己但凡遇上江氏女,每回都要忍不住皱眉。 崔劭按了按眉心,不觉得是自己偏见作祟。这半年在华池县,与地方豪族缙绅勾心斗角, 与盐匪搏杀,几经生死,他彻底意识到自己曾经为了父母那些爱恨情仇迁怒无辜的行为多么幼稚可笑。他早已经放下父母那一辈的感情瓜葛, 对她还有几分迁怒后的歉疚。 可实在是每回撞上她,她总是在干超乎常理的事。 转眼又见江嘉鱼干净利索地脱下披风塞给谢泽, 乳燕归巢一般义无反顾地跑来。而谢泽举着披风站在原地,那模样颇有几分被无情抛弃后的郁郁,平生之罕见。 崔劭眉头舒展, 莫名的有些想发笑。 “善月!善月?”江嘉鱼手搭着马车, 意识到不对劲, 正常而言,崔善月早就从马车里钻出来看热闹,人呢? 江嘉鱼仰头,疑惑望向马背上的崔劭。 崔劭留意到她发髻混乱,衣服上也染了污秽,模样透着几分狼狈:“她在街上遇见了李表妹,两人约好明天一起再逛灯市,便和李表妹回了李家。”灯市会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七才结束。 也就是说马车里并没有崔善月,江嘉鱼顿时尴尬,好在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也就面皮厚这个优点特别突出,她挤出殷勤的笑容:“崔公子,我和家人走散了,孤身一人多有不便,还烦请您派几个护卫送我回灯市上。” 虽然崔劭一直对她没个好脸色,但是有崔善月和林予礼的面子在,怎么着都比和谢泽在一起安全。 崔劭目光深了深,心下狐疑,怎么个走散法,能叫她孤身一人落到这条街上,满身狼狈。公孙煜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有谢泽又是什么情况,助人为乐? 心念如点转的崔劭忽然翻身下马:“景元。” 江嘉鱼愣了下,回头才发现谢泽居然没离开,反而走了过来。 谢泽含笑打招呼:“原来是无忌。” 时下熟人之间多是以字相称,崔谢关系微妙,不甚亲近却也从未结怨。 崔劭轻笑:“你这是护送江郡君?” 谢泽笑语盈盈:“是啊,江郡君为歹人所掳,逃脱时恰巧被我遇上,既然遇上了,自然要将她护送到家人身边。可如今看来,有了你,倒是用不着我多此一举了。” 崔劭神色骤变,原来如此,又望了望江嘉鱼,虽然狼狈但是神色如常,可见有惊无险。 “那伙歹人呢?” 谢泽摇了摇头,似遗憾:“已经逃之夭夭。” “人没事已经是万幸,”崔劭笑了下,“幸好遇见了景元。” 谢泽也笑:“还好我今天选了这条路回府。” 崔劭轻轻扬起眉梢:“倒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无忌你不也选了这条路。”谢泽悠悠一笑,抬手披上披风。 江嘉鱼溜了一眼谢泽,可不是巧了。巧遇谢泽,她会阴谋论,遇上崔劭一行,她就没多想。毕竟谢泽的表妹昭阳公主躺在嫌疑人列表上,崔劭的表妹是她准表嫂。 谢泽迎着江嘉鱼的目光浅笑自若:“郡君既然另外找到人护送了,那我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江嘉鱼露出社交笑容:“多谢谢少卿帮忙,感激不尽。”至于后会,还是无期的好。她是真的怵谢泽这种捉摸不透的笑面狐狸,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被算计,怎么死都不知道。哪怕今天的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纯粹的巧合,而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还是不希望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朝二人颔首示意,谢泽转身离去,挺俊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 转过弯再看不见人了,谢泽才问白鹤:“巷子里什么情况?” 白鹤:“小的进去时,兰心四个都瘫在那不能动弹,过了一小会儿才恢复过来。小的问了,是昭阳公主在灯市上看见江郡君和陆将军在一起,妒火中烧,要求他们毁了江郡君的容,东市的火就是他们自作主张放的。” 谢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极反笑:“她可真是在多大的地方,就能闯出多大的祸。闹市纵火,亏他们想得出来,也不怕烧了整个灯市,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 白鹤腹谤,谁说不是呢,谢氏行事自来谨慎,偏在昭阳公主身上找不到半点谢氏的痕迹,倒是把皇族的暴虐发扬光大。 “昭阳公主也太疑神疑鬼了,江郡君明明和公孙小侯爷是一对,怎么可能和陆将军是那种关系。” 谢泽却是想起了崔劭,他对江嘉鱼的关注可有些超乎寻常了。眼底笑意多了一丝兴味,她可招人喜欢着呢,昭阳还真未必是无中生有。然而就算确有其事,依然不能掩盖昭阳蠢毒到令人发指的事实。 遇见江嘉鱼是巧合又不是巧合。 他无意中远远看见乔装改扮鬼鬼祟祟的兰心等人挟持着个人,以他对昭阳的了解,准是没打算干好事。有时候蠢人比聪明人更麻烦,聪明人他做事有迹可循,蠢人他却能蠢得超出你的想象打你一个措手不及,无疑昭阳就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蠢人。 出于麻烦能少一桩是一桩,谢泽跟了上去,然后就有了这一场‘艳遇’,他十分庆幸自己当时决定多管闲事。 “他们没暴露身份?”谢泽如何意识不到江嘉鱼对他的戒备远胜之前。 白鹤:“因为中了药粉咳嗽不止,都摘了面具,虽然巷子里昏暗,可保不准就被江郡君看了去,且他们开口说过话,太监的声音好认。” “原来如此,她是认出掳走他的人是太监。宫里和她有恩怨也就昭阳和窦美人了,比起根基不稳的窦美人,明显昭阳嫌疑更大,所以她是把我当成同伙防备了。”谢泽啧了一声,“昭阳害我,明明我是英雄救美。” 白鹤扎心:“您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善后吧,昭阳公主出宫并非秘密,公孙家第一个怀疑的肯定也是昭阳公主。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这种事又不是查案子,只要心里认定了就行。留侯只有公孙小侯爷这一根独苗苗,而小侯爷又把江郡君放在心尖上。如今被暗算了一回,纵然一时不好发作,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抽冷子来一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所以说,蠢人就是麻烦,她不知道还有公孙煜这一层关系,难道不知道江氏抵御突厥舍身护驾有功。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会寒了军心民心。”谢泽语气依然漫不经心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隐隐透出肃杀,抬手在虚空中打了个手势,苦恼道,“看来只能找个替罪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随之悄无声息地落在谢泽身前:“少主。” * 留在原地的崔劭望着江嘉鱼:“你遇上歹人了?” 既然他问了,江嘉鱼便把大概被掳走的经过说了一遍。 “没看清模样?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江嘉鱼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混乱中塞进怀里的令牌,当着谢泽的面,她都没敢确认,就怕被看出蛛丝马迹。不曾想摸了个空,江嘉鱼脸色骤变,难道是逃跑时掉了。 崔劭凝神:“丢什么要紧的东西了?” 江嘉鱼望了望崔劭,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从抓我的人身上拽下来的一块令牌,可能是逃命时掉了。能不能麻烦崔公子陪我去找一找,我怕被那伙子歹人或者其他人捡走了。”黑不溜秋的巷子,眼睛不至于这么尖吧。 崔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手脚倒是快。” 江嘉鱼干干一笑:“顺把手的事情,我们这就去找?” 崔劭略略一点头:“哪里?” 江嘉鱼谨慎确定:“万一那群坏蛋发现丢了令牌,可能也会回去找找,这万一狭路相逢?”她被吓破胆了,她怂。 崔劭淡淡瞥了江嘉鱼一眼:“我的护卫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江嘉鱼默默数了数,二十四个护卫,大概是去年中秋观景楼遇刺的后遗症吧。吃一堑长一智,非常明智,她以后就得汲取教训多带点人在身边,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安了心的江嘉鱼赔着笑脸:“这一去找,少不得要一会儿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再麻烦崔公子帮忙派人去灯市上看看,能否找到小侯爷,若不能找金吾卫也好,告知一声我平安无虞。” 月色下,崔劭眉目静深:“可。”随手指了四个跟车的仆妇,命她们去灯市上找公孙煜报平安,又让人从马车里取出一件崔善月的披风。 被夜风吹得手脚发凉的江嘉鱼裹上披风连声感谢,不由觉得他这张冷脸顺眼许多,原来也是个好人来着! 放下一桩心事,江嘉鱼专心领路,再次回到那条曾经让她魂飞魄散的幽暗深巷,埋头寻找丢失的令牌。 崔劭打量周围环境,狭小细长的小巷子,两边墙壁高耸,忽然问:“他们四个人,你一个人怎么逃脱?” 弯着腰眯着眼睛在找令牌江嘉鱼头也不抬:“我撒了把能使他们乏力痛苦的药粉,就趁机逃了出去。” 崔劭颇为意外,点了点头:“还算知道防患于未然,以后别单独行动,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 江嘉鱼抬起头,见崔劭背对着她,似乎在研究墙壁上的那几个脚印。知他是好意,她便也诚恳道:“崔公子教训的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再不敢把自己置于险境。” 忽然,一道雀跃的声音传来:“找到了,江郡君,您看看是不是?” 江嘉鱼惊喜奔过去,接过令牌摸了摸:“就是这个手感。” 不紧不慢走来的崔劭看了看,微微眯起眼:“这是宫里太监的贴身令牌。” “每个太监都不一样的吧?”江嘉鱼目光期待,千万别是白辛苦一场。 崔劭垂了垂眼睑:“不一样,有了这块令牌,很容易查清楚它属于谁。” 江嘉鱼喜形于色,很快那喜意渐渐消失。涉及到宫里公主新宠,就算查到谁,她又没出事,怕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留意到她的沉默,崔劭舌尖动了动,话到嘴边变成:“涉及宫闱,南阳长公主出面更方便,又有留侯颜面在,宫里总要给个交代。你若是暂时还不想公开你和公孙煜的关系,我可代为暗访这块令牌的主人,待查明幕后真凶,再据情况应对。” 江嘉鱼略带惊奇地看着他。 崔劭面平如镜,声音淡淡:“你表哥对宫廷不熟,最后还是会找我帮忙。” 那倒也是,江嘉鱼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崔公子好意,我还是先和小侯爷商量下看。” “随你。”崔劭转身走向巷口,“既已找到,那便走吧。”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甫一出巷口, 一道黑影掠来,崔劭的手已经按在剑上,以为是那伙掳走江嘉鱼的歹人回来抢令牌。 崔家护卫厉喝:“什么人?” “小鱼!”激动的公孙煜一把抱住江嘉鱼。 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的江嘉鱼呆了下, 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 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肉里, 不禁嘶了一声。 闻声,公孙煜触了电一般放松力道, 两只手仍揽着她的肩膀,一双眼急急切切端详她全身:“你有没有受伤?” 江嘉鱼露出明媚笑容:“没受伤, 我好着呢,一点油皮都没破。” 公孙煜在她露在外面的脸脖和手上的确没发现伤口, 又见她气色红润, 一颗紊乱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愧疚与自责汹涌而至:“对不起, 我没保护好你, 竟然让你被坏人掳走。” 他已经从崔劭派来的仆妇口中知道惊险的过程,虽然最终是有惊无险, 可中间但凡有一处不走运,她都会受到伤害, 而且是难以承受的伤害。 “这种意外谁想得到, ”救人却被歹人趁虚而入,绝对是欺负好人,江嘉鱼想起了那场大火,忙问, “你在火场里有没有受伤, 人救出来了吗?” 公孙煜:“我没受伤, 两个人都救出来了, 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 江嘉鱼心里一松,如果那场大火真是背后之人为了抓她而故意制造出来,那两小姑娘就是间接受了她的连累。 “是我粗心大意,考虑不周。”公孙煜悔愧难言,“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 “这谁想得到啊,我不也没想到。”江嘉鱼宽慰他,“好在有惊无险,已经发生的事多说无益,重要的是汲取教训引以为戒,下次我们多带些人在身边以防万一。” 崔劭看了公孙煜搭在江嘉鱼肩头的那两只手一眼,眉心越来越皱,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旁若无人,油然而生一种他……他们这些人才是多余之感。崔劭举步欲走,转念又想起那伙歹人可能还会去而复返抢令牌,公孙煜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还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氏女。若真再出个意外,他不好向林予礼交代,便是善月也得怪他,迈出去的腿只得又定在原地,徒然心生烦躁。他偏过脸,盯着斜对面屋檐下的鱼戏水灯笼看,那条鱼圆圆滚滚,看起来憨态可掬,冒着傻气。 眼见公孙煜仍是陷在悔恨之中,江嘉鱼掏出令牌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从抓我的身上拽下来的,崔公子说是宫里太监的贴身腰牌,你帮我查查看是谁的。” 公孙煜脸色为之一变,眼底掠过罕见的阴沉,接过令牌:“你放心,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人找出来,查清楚是谁要害你。” 他终于想起了崔劭,放开江嘉鱼,对站在墙影里的崔劭抱拳致谢:“多谢崔公子,今日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莫敢不从。” 江嘉鱼登时意识到周围还有许多大活人来着,尴尬了下,都好安静,可以说十分具备吃瓜人的素质了。 崔劭面上没什么表情:“小侯爷言重了,崔某并未做什么,真要说起来,也谢少卿帮的忙,是他第一个遇见江郡君。” 公孙煜若有所思,宫里的令牌,宫里和小鱼有仇的据她所知就那么几个,而谢泽与皇宫关系密切,偏就那么巧是被他遇上,一时不免多了联想,他定了定心神道:“谢少卿处,回头定当致谢。” 见他心里有数,崔劭道:“若无事,便走吧。” 公孙煜忙道:“崔公子慢走。” 江嘉鱼也道:“今日之事,多有感谢,改日再登门致谢。” 崔劭看了看她,徐徐道:“为免歹人回来抢夺令牌,一起走吧,我从林家绕一绕。”又补充了一句,“左右也没多少路程。” 心有余悸的公孙煜不敢再拿江嘉鱼的安全冒险:“那就给崔公子添麻烦。” 那就,行吧。 再拒绝显得不识好歹。 江嘉鱼又致了一回谢,感觉自己今天彷佛一直在谢谢谢。 如此,江嘉鱼上了崔善月那辆马车。 崔劭示意护卫让出一匹马来,却见公孙煜无比利索地跟着爬进了马车,眼角抽了抽。他什么都没说,翻身上了马:“走。” 车厢内,公孙煜问江嘉鱼详细经过。 江嘉鱼细细地说:“……我只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另两个人没说话。做主的好像是那个女子,那男的听声音应该是太监无疑。若说仇家,无意中结仇的人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只那么三个,第一个是窦凤澜,老早的事情了。第二个是许清如,去年冬爬山比赛,她怕输就想绊我结果自己摔了下去导致骨折,也因为骨折,她至今还没进宫。第三个就是昭阳公主,因为许清如受伤退出输了比赛,善月提醒过我,昭阳公主迁怒于我。” 说完,她有点心塞塞,除去可能性最小的许清如,无论是窦凤澜还是昭阳公主都在皇宫里,那是妖精们的能力盲区。不过可以让古梅树留意下谢家和窦家,看看能不能听到蛛丝马迹,就是许家也能留个神。 公孙煜反复摩挲那块令牌,对上宫里,林家分量不足,最后可能就是处置几个宫人的结果,他略带犹豫看着江嘉鱼:“倘若我们家出面,那我们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江嘉鱼怔了下,她也知道涉及后宫贵人林家力所不能及,倘若是不会出宫的窦凤澜,古梅树他们也力有不逮。可要是昭阳公主的话,有本事一辈子躲在皇宫里不出门,只要她躲不住,自己就能想办法让狸花猫和猎鹰在外面找回场子。 望望忐忑中又带着那么点期许的公孙煜,江嘉鱼笑:“瞒不住就不瞒了呗,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公孙煜握住江嘉鱼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以至于表情有些怪,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不会让你将来后悔今天的决定,小鱼,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惹你生气。” 江嘉鱼忍俊不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下回我让你吃辣你可不能摇头。” 公孙煜呆了下,最后一脸豁出去的坚决:“吃,我吃。” 见他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江嘉鱼直接乐出了声。 公孙煜跟着笑起来。 少年人赤诚到笨拙的誓言,少女清脆欢快的笑声,回响在寂静寒冷的街道上,美好到令人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马背上的崔劭扫了一眼,发现无论是护卫还是仆妇脸上都漾着笑,他垂下眼,扯了扯缰绳,加快速度前往林家。 在林家大门口,与从宫宴上回来的临川侯和林予礼不期而遇。 林予礼疑惑望着提前离开皇宫却出现在家门口的崔劭:“你这是?” “晚辈见过林侯。”崔劭似乎懒得解释了,只用眼神指了指马车。 公孙煜率先从马车里出现,见到临川侯和林予礼微微一惊,小声对还没出来的江嘉鱼道:“林侯和大公子也在。” 江嘉鱼心道,不愧是节日,就是热闹。她镇定地钻出马车,若无其事地对临川侯和林予礼笑了笑:“外祖父,表哥,你们回来了。” 公孙煜赔着笑脸问候:“晚辈见过林侯。大公子好。” 林予礼眉头皱了皱,一边回礼,一边纳闷这是个什么情况?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临川侯,他看了看站在马车旁虚虚护着江嘉鱼下来的公孙煜,又望了望崔劭,眉梢扬起,直接问:“你这是打哪儿回来?怎么劳烦了小侯爷和崔公子。” 江嘉鱼回答:“在灯市上出了点意外,幸亏崔公子仗义出手,具体的,我进了屋详细跟您说。” 临川侯闻言点了点头,一边致谢崔劭,一边心思飞转。 崔劭客气一番,带着护卫浩浩荡荡离开,一下子侯府门前变得冷清起来。 临川侯和林予礼两双眼四只眼睛都落在公孙煜身上。 公孙煜恍惚之间有种回到校场上被武师傅考校功夫的错觉,可不同的是,被武师傅考校,他从来都不带怕的。然而这会儿虽不至于怕却开始紧张,他不禁挺了挺脊背,让自己更加站如松。 临川侯面带微笑,并无开口邀请公孙煜进门坐一坐的客套意思,作为女方,纵然留侯府更势大,却也不能低了姿态,叫人觉得上赶着。虽然他私心里巴不得事实如他所料,那可是留侯,这世道,手里有兵心中不慌。 打破沉默的是江嘉鱼,她对公孙煜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公孙煜点头如捣蒜,向临川侯拱了拱手:“您先带大公子和……郡君先进府歇息。” 临川侯面上笑意深了深。 林予礼笑着道:“小侯爷没骑马,骑我们府上的马回去吧。” 公孙煜受宠若惊一般,看了看江嘉鱼,见她点头才喜笑颜开:“那就麻烦了。” 当下,一个随行回来的护卫将马牵过来,公孙煜没立即翻身上马,而是目送临川侯带着江嘉鱼和林予礼进了府邸,这才骑马离开。 入府的林予礼自然要问什么情况。 江嘉鱼少不得又把经过如是这般说了一回。 听得临川侯和林予礼面色越来越凝重,临川侯清了清嗓子:“宫里那边,我们家确实使不上力气,那便只好麻烦留侯府上帮忙查明真相,待查明主谋再议对策。”话锋一转,他望着江嘉鱼,“你和小侯爷?” 江嘉鱼神色平静:“就是外祖父看见的那样。” 临川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说能被她看上的差不了,公孙煜早年虽有些纨绔,可这半年在军营的表现实属不错,应了虎父无犬子那句话。不日就要出征颍川,若是能立下功勋,又有留侯悉心栽培扶持,前程可期。 “人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把握吧。”再多临川侯便不说了,八字那一撇还没下来,有些话说的早了也没意思。二十多年前他还以为自己能和名门崔氏结亲来着,结果还不是白欢喜一场。 江嘉鱼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 林予礼温声开口:“今晚受了一番惊吓,赶紧回去歇着吧。”又指了两个婢女送江嘉鱼回沁梅院。 福了福身,江嘉鱼转身离开,渐渐地脚步快起来,她得赶紧让古梅树帮她听墙角去。 还没到沁梅院,个子高看得远古梅树就发现了江嘉鱼:【咦,桔梗几个呢? 】 江嘉鱼打发走那两个婢女,小声道:“帮我听听谢家,重点是那个谢泽。还有窦家。我今天在灯市上被人抓走,差一点就被毁了容,很有可能是昭阳公主或者窦凤澜干的。” 一听是正经事,古梅树连忙把听着八卦的神识转到谢家和窦家那。 回到沁梅院,没跟着出门的贺嬷嬷见她一个人回来,少不得要问,便是猫在屋里过冬的狸花猫和猎鹰都出来望了望。 天一冷,两妖精都不爱动弹了,也不住在古梅树上了,而是进了屋子睡觉,因为一猫一鹰犯冲,还得是一人一间屋子。 江嘉鱼一边回答贺嬷嬷同时也是在告诉狸花猫和猎鹰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听着古梅树的转述。 古梅树的神识在谢家转了一圈,只听到几个下人议论昭阳公主刚进谢府就被谢皇后派来的宫人强押了回去。至于谢泽,他没听到声音,要么不在府中,要么已经睡了。 古梅树对声音极其敏感,只要听过一回就能记住且不会和其他人搞混,这也是他明明看不见,却从不耽误吃瓜的原因。 江嘉鱼眸光沉了沉,这么巧,昭阳公主竟然在宫外。 古梅树:【卧槽,窦凤仙怀孕了!】 江嘉鱼一呆,这是什么瓜? 窦凤仙在灯市上差点被人掳走,惊魂未定回到窦家,窦夫人见她脸色实在难看,心里一动,传了府里专看女人病的药婆来。这一看就看出窦凤仙可能是怀了孕,只时间太短,药婆也不敢打包票。 窦夫人算算时间,陆江来都城也有近两个月,如花似玉的美人,还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陆江又不是柳下惠,没坐怀不乱的定力。因此两人私底下早就好上,也该怀上了。 “幸好你没出事,不然可如何是好?”窦夫人后怕地拍着胸口一阵庆幸,“说来到底是谁要害你?” “我听着是个太监的声音,除了窦凤澜那个贱人还有谁会这样害我!”窦凤仙的脸色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前几天她把我召进宫又要作践我,我一时气不过就拿陆江刺激了她两句,她当场砸了一个御赐的镯子污蔑我,逼得我在大殿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那模样,我至今都记得,她是恨毒了我,今天这是肯定是她干的。” 她狠狠一咬牙,“后宫那么多美人,多得是比窦凤澜颜色好的,陛下怎么就偏偏看上了窦凤澜,叫她小人得志,竟敢把手伸到外面来,猖狂的没边了。” “行了行了,你别动气,小心伤到孩子。你也说了后宫美人无数,可表侄女就这一个,男人,呵。”窦夫人意味深长又恶心地冷哼了一声,床上叔叔侄女叫着,多刺激。 窦凤仙的脸莫名一红,偏过脸去:“阿娘,难道我就只能忍下这口窝囊气,今日要不是我运气好,差点就落在她手里,她岂会轻饶我,不定准备了什么恶毒的招对付我。一个不好,我没准就步了两年前黄家姑娘的后尘。如今我又怀了孩子,她更见不得我,准又要害我。” 窦夫人跟着发愁,她强自镇定道:“你先别慌,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你祖母,让她向陆家施压,赶紧让你进了门,你自然就能离开都城,窦凤澜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出都城。” “就怕我还没嫁出去,就先着了窦凤澜的毒手,到时候一尸两命。”窦凤仙捧着肚子流泪,“你看她今天干的事,我看窦凤澜是疯魔了,她自己掉进烂泥地里,就见不得我好过。” 虽然窦凤澜如今正当宠,风头无两,可窦凤仙还真一点都不羡慕,战战兢兢地伺候一个比父亲年纪还大的老男人,还得跟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一不小心就会失宠甚至丢命,有什么好羡慕的。 窦夫人绞着帕子:“别哭别哭,别动了胎气,我这就找你祖母去,让她进宫和窦凤澜说一声,总归能让她稍微安分点,然后,赶紧让你嫁到陆家躲开她。如今她气焰正高,咱们且惹不起她,只能先躲着她。花无百日红,她得宠不了多久的,到时候就该轮到她求着家里帮她了,再跟她算这笔账。” 窦凤仙总算是破涕为笑。 古梅树:【巧了,窦凤仙也差点被人掳走,看来就是窦凤澜干的了。老夫虽然听不见皇宫的事,可听了不少皇宫里的人干的好事,那里的人整天都在勾心斗角琢磨着怎么害人,早就心理变态了,没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江嘉鱼皱着眉头,窦凤仙也出了事,这么看来,窦凤澜的嫌疑确实也不小。 古梅树:【没准就是窦凤澜不知打哪儿知道了你和公孙煜的事,你们俩那保密工作就跟玩儿似的。她在宫里伺候色老头,你倒是和她梦中情郎卿卿我我,新仇加旧恨,想毁了你的容太正常了。】 江嘉鱼吐槽:“一晚上又是我又是窦凤仙,她都这么能干了?” 古梅树:【你在搞对象的时间,她都在搞事业啊。】 说得好有道理,江嘉鱼完全无言以对。 古梅树:【看看,看看,落后就要挨打。小姐姐,支棱起来吧,不要搞对象了,去搞事业吧。】 江嘉鱼嘴角抽搐:“你先把你的监听事业搞起来,少听妖精打架多听听谢窦两家的动静。老梅啊,你为什么就听不见宫里呢,不然多省事。” 古梅树:【谁说不是呢,听说这皇帝玩得可花了。】 江嘉鱼:“……”果然是你,老梅。 * 皇宫,坤宁宫。 “啪!” 谢皇后一个巴掌甩在昭阳公主脸上,没等她反应过来,反手又是一个巴掌甩在她另一边脸上。 “母后!”顶着两个巴掌印的昭阳公主不敢置信地尖叫,两只眼瞪得犹如铜铃这么大。 谢皇后端庄雍容的脸上一派冷凝:“第一掌是教训你不知廉耻追着陆洲不放,你是当朝嫡公主,却对一个对你无情无义的男人死缠烂打,让自己沦为笑话。第二掌是教训你为了争风吃醋竟然对江氏女下毒手还闹市放火,全然不顾会造成何种恶果,简直愚不可及!” 昭阳公主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梗着脖子道:“谁敢笑话我,我是嫡公主,只有我不要的男人,何曾轮到男人不要我,我要是连个陆洲都得不到,那才叫笑话!” “你!”谢皇后气极反笑,“好大的口气,你父皇四年前也觉得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于是酿成雁门关之乱,你是想效仿他吗?” “母后少吓唬我。”昭阳公主振振有词:“我不就是想招陆洲为驸马,是陆洲敢反,还是陆家敢反?” “你为了争风吃醋就想害江氏女能寒了军心,你闹事放火引发踩踏,三十余人受伤,会寒了民心。”谢皇后声色俱厉,“你说朝堂上想压制皇族对付谢氏的世家寒门会不会拿来做文章,一旦事情闹到无法收场,别以为你父皇护得住你,他自己都得焦头烂额。” 昭阳公主心跳漏了一拍,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终于破碎,她声音发慌却仍是嘴硬:“外人岂会知道是我做的,他们又没有证据。” 谢皇后抬手将一块令牌砸在昭阳公主胸口,咣当一声脆响,令牌掉在她脚边打了几个转才停下。 昭阳公主低头看一眼令牌,隐约记得是宫人的身份牌,压根就没多想,只当谢皇后随手抄了块东西砸她出气,还不忿的撅了撅嘴。 见她仍是一幅搞不明白状况的蠢样,谢皇后徒然之间生出一种悲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愚蠢的女儿!” 昭阳公主勃然变色,之前的忐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一种愤恨与扭曲的快意:“母后是不是恨不得死的是我,而不是大哥二姐。可偏偏就是我这个最蠢的活了下来,他们聪明又如何,还不是死了。我是没他们聪明,可我命好,我好好地活着,风风光光地活着。母后少拿世家女那一套来要求我,我不是二姐,我才不要学世家女,我是公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坏了又如何,母后还不是照样得给我收拾烂摊子,谁让你只剩下我这一个女儿。” 谢皇后僵硬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盯着神情得意的女儿,一种战栗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娘娘。”宫人一个箭步扶住身形踉跄的谢皇后。 “皇上驾到!” 宫门口的太监扬声。 初一十五,皇帝都会来坤宁宫,进门就看见脸颊红肿的昭阳公主,皇帝只以为是昭阳御花园堵陆洲的事。他向来知道,自矜世家女身份的谢皇后百般看不上昭阳纠缠陆洲的行为。 “皇后干嘛动这么大的气,孩子嘛,好好跟她讲道理,怎么还上手了。” “父皇。”昭阳公主喜出望外,奔到皇帝身边,彷佛找到了靠山,故意让皇帝看她的脸。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谢皇后道:“既然已经教训过,那就算了。多大点事,年少慕艾,陆洲长得确实出众又年纪轻轻就战功卓著,昭阳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陆洲屡屡拒绝昭阳,皇帝不觉冒犯只觉得他知情知趣,知道和世家划清界限。 昭阳要不是皇后所出,他倒是真愿意如了她的意,招陆洲为女婿,让他对皇室更加忠心耿耿。可惜昭阳前面的公主已经成家,后面的八公主才九岁,可靠的宗室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孩。 昭阳公主立刻打蛇随棍上:“那父皇您下旨让陆洲给女儿当驸马吧,女儿真的喜欢他,除了他谁也不要。” 皇帝噎了噎。 谢皇后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皇帝怎么收场。 皇帝到底和文臣武将斗了十年,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昭阳,他端地慈父心肠:“喜欢归喜欢,可武将鬼门关上闯荡,指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了,父皇可舍不得你守寡。” “陆洲那么厉害,才不会死!”紧接着昭阳公主理所当然道,“就算他死了,我再招一个驸马不就成了,怎么会守寡。” 皇帝彷佛又被噎了下:“可他常年征战在外,父皇舍不得你离开都城,也舍不得你们夫妻聚少离多,所以陆洲真的不合适。” 皇帝语速飞快,不给昭阳公主打岔的机会:“朕觉得景元就很不错,温文雅致,模样毫不逊色陆洲,才干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的亲事。” 皇帝击掌而笑,看向谢皇后:“皇后觉得意下如何?”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谢皇后神色波澜不惊, 无悲无喜亦无慌无乱。 脸色巨变的是昭阳公主,她声音尖锐充满了抗拒:“我才不要嫁给表哥!父皇,我不喜欢表哥, 我就喜欢陆洲, 除了陆洲我谁也不嫁!” 皇帝眼底掠过不悦:“陆洲不合适你,你表哥最合适。” “我不要,我不喜欢表哥!”昭阳公主放声尖叫, 刺得人耳膜轰鸣。 皇帝本就在宫宴上饮了不少酒, 脑袋隐隐发疼,此刻被昭阳公主一而再的在耳朵边大吼大叫,就像一根细针直刺太阳穴, 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怒喝。 “闭嘴!” 这一声严厉至极的呵斥直把昭阳公主吓愣当场,神情难以置信中又透着惊恐。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缓解头疼,对谢皇后皮笑肉不笑道:“儿女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 朕觉得景元当女婿是极好的,皇后呢?” 谢皇后眉目沉静:“既如此, 陛下明儿便问问兄长下意下如何。您也说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 没有我们单方面做主的理。”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皇帝的一言堂,而是君臣共治天下。当年先帝大权在握,想娶世家女为媳招世家子为婿, 都尚且得问过世家意愿, 先帝都做不到的事, 凭他也想乾纲独断。 皇帝分明是酒壮怂人胆, 故意来恶心她。崔氏敢拒婚四皇子, 当谢氏不敢拒公主?撕破了脸, 看谁更难熬。 换个皇帝,其实也未尝不可。虽然二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要重新布局经营,谢氏未必能有如今的地位。可这皇帝一日比一日昏庸,彷佛是破罐子破摔了,只顾眼前快活,再继续和他绑在一条船上,指不定哪天就跟他一块沉到水底。 皇帝咄咄逼人:“你是姑母又是皇后,难道还做不得主了,莫不是觉得景元当驸马还委屈了?” 谢皇后语气淡然:“是姑母是皇后又如何,姑母又不是母,皇后虽是国母,却也无权擅自决定大臣儿女婚事。不然陛下早就赐婚四皇子和崔氏女了,不是吗?” 皇帝脸颊重重一抽,被崔氏拒婚,犹如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而谢皇后又一巴掌隔空甩在他脸上。皇帝额角青筋跳了又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谢皇后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至极,恍若并未意识到皇帝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宫殿内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安静到落针可闻。 昭阳公主噤若寒蝉,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深怕帝后反目,影响她在后宫超然的地位。她心里明白,父皇偏宠,让她凌驾于众姐妹之上,甚至在唯二两个皇子面前都不低一头,盖因她是中宫嫡出谢氏外甥。她想打圆场却不知道怎么圆也怕被波及到不敢开口,她大气都不敢出,缩在一旁,惊惧望着隐隐呈现对峙之势的帝后。 雷霆震怒驱散了皇帝的酒意,一时后悔一时更恼恨谢皇后。夫为妻纲,可谢皇后对他从不似其他女人那般温柔顺从,成亲至今二十余载,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三分傲气。 世家,实在傲慢至极。 坊间百姓都知道世家傲王侯。 先帝在时,这些世家还收敛着点,可等他继位,一个赛着一个地傲慢起来。 他当了十年的太子,也忍了十年。 先帝勤俭节约,他也只能勤俭节约。 先帝广纳谏言,他也只能广纳谏言。 先帝不好女色,他也只能不好女色。 好不容易,终于熬死了先帝,即位称帝,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他平生有三愿: 一愿:国家大事皆自我出; 二愿: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 三愿: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然而,当他坐在那把梦寐以求的龙椅上,一边是崔谢李萧王为首的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到连先帝都要忌惮三分。另一边是公孙良严珏为首的勋贵寒门,他们为先帝所提拔,对先帝忠心耿耿,对他这个新皇却留有三分余地。 他只能继续忍下去,慢慢提拔亲信培养势力收拢朝政。永业五年,他北征突厥险胜,趁机提拔了一批寒门将领,世家也乖觉了不少。为进一步巩固皇权,次年他力排众议兴兵百万御驾亲征高句丽,一为继续收拢兵权提拔寒门,二为立威震慑世家降服民心。自古以来,开疆拓土的功绩是帝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凯旋之后,他的威望便能空前,何愁不能乾纲独断。 可那举全国之力的一战,百万兵将征战,百万民夫运输物资,竟然一败涂地。举国哀鸿遍野,民乱乍起,帝王天威堕地。 世家豪族和先帝时期崛起的勋贵寒门进一步做大,处处限制他这个皇帝,他再想做点什么,他们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百般阻扰,试图架空他让他做傀儡,这个皇帝他做得是越来越窝囊。 阴沉沉盯着谢皇后看了半晌,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一巴掌挥散谢皇后脸上那种镇定从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又动,最后重重一甩袖,皇帝转身离去。 “陛下且慢。”谢皇后不紧不慢出声,“昭阳今日之祸并非只有纠缠陆洲,更在于她灯市纵火谋害江氏女。” 皇帝身形猛地一顿,转过身来:“谋害江氏女?怎么一回事?” 谢皇后淡淡道:“她以为陆洲思慕江氏女,便命宫人灯市纵火制造混乱趁机掳走江氏女,欲毁了她的容貌。” 皇帝一双厉目瞪向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苍白着脸,嗫嚅:“又,又没得手,江氏女不什么事都没有。我小心着呢,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真没人知道?” 皇帝将信将疑,显然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个女儿的能力。 “没人知道。”昭阳公主用力点头。 谢皇后冷笑了一声,皇帝立时看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地上那块令牌,昭阳公主也望了过去,还是一头雾水。 注视着那块属于太监的令牌,皇帝眼神变了又变,看向谢皇后:“落人把柄了?” “怎么可能!”昭阳公主矢口否认。 “为什么不可能,你当自己有多聪明,又是把别人想的多愚蠢。”谢皇后冷漠望着气歪了脸的昭阳公主,“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人家早就凭着声音知道是宫里太监动的手脚,还趁乱拿到了这块令牌。” 昭阳公主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谢皇后声音发凉:“我再告诉你,你以为和江氏女在一起的是陆洲,其实是公孙煜,他们只差过了明路。” 昭阳公主愕然瞪大了眼,可她明明看见的是陆洲,怎么又变成了公孙煜? “若不是正巧被景元遇上,他悄悄从江氏女身上拿回了这快令牌。不等明天日落,公孙家就能顺着这块令牌知道是你身边宫人干的好事,届时留侯来替自己未过门的儿媳讨一个说法,你又要怎么解释?说你误会了,说反正江氏女没事有什么关系,你看留侯府会不会觉得没关系!便是陛下,难道真能不给个过得去的交代安抚留侯和南阳长姐。” 谢皇后声音里的冷冽激得昭阳公主打了个寒战,她拉住皇帝的手,求助:“父皇!” 皇帝没理她,看了看令牌,又把视线落回谢皇后面上:“令牌不是回来了。” 谢皇后一哂:“陛下不会以为没了这块令牌,就万事大吉了吧。有了太监这个线索,昭阳又在灯市上出现过,之前还因为和崔氏女打赌输了当众迁怒于江氏女,外人第一个不怀疑她还怀疑谁。只要有了怀疑,哪怕没有真凭实据,心里这个结就算是落下了。萧氏那边,可从来都没放弃过拉拢留侯,陛下莫不是以为萧氏想要的只是太子妃之位?” 皇帝当然没那么天真,萧氏温氏两党斗得乌鸡白眼,怎么可能只是冲着太子妃之位,他们要的是皇后乃至太后之位。无论哪一方一旦势成,他毫不怀疑他们会谋算政变扶老三或者老四上位,后族才能名正言顺染指皇权。 皇帝稳了稳心神:“朕看皇后镇定自若,想来已经有了妙计。” 昭阳公主急切望过去,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闯了大祸。 谢皇后抬了抬眼皮:“就看陛下舍不舍得窦美人了。” 皇帝还在奇怪怎么扯到了窦美人身上,昭阳公主难得机灵了一会,喜形于色:“对对对,窦凤澜和江氏女也有仇,去年窦凤澜还想挑拨我对付江氏女来着。” 皇帝眯了眯眼,眼神有些冷:“看来皇后已经安排好,朕舍不舍得都得舍得了。” 谢皇后不答只道:“若只是留侯想讨一个公道,我又何必弄险,多做多错。大不了把这个孽女关到皇陵,好在江氏女未曾受伤,总能交代得过去了。” “母后!”昭阳公主惊慌大叫,这一刻她毫不怀疑谢皇后真的会这么干。 谢皇后没理她,迎着皇帝不善的目光继续道:“就怕被有心人拿来攻讦陛下,养不教父之过。江氏兄弟舍命护送陛下离开雁城,江氏一族为了阻止突厥南下为祸中原满门殉国,阖族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结果,陛下的公主倒好,只为争风吃醋就要毁了江氏女的容。更荒谬的是,竟然在闹市纵火制造混乱,全然不将灯市数万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下各方势力收拢人心尚且来不及,她倒好,深怕寒不了人心。回头再有将领豪族造反或者百姓暴|乱,檄文上又多了一条名正言顺的理由。陛下还觉得我不该教训她吗,还打算继续纵容她吗?” 皇帝射向昭阳公主的视线变得森冷,昭阳公主如坠冰窖,慌得牙齿切切发抖:“哪……哪就有这么严重了,窦凤澜,不还有窦凤澜吗,就说是她干得好了。父皇,您最疼我了,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个窦凤澜重要。” 这会儿在皇帝心里无论是女儿还是美人,都没有他的龙椅重要,虽然这皇帝做的越来越没意思,可不做皇帝更没意思。 脑袋一阵接着一阵疼的皇帝不耐烦道:“皇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这对朕而言是丑闻,对你对谢氏同样是丑闻,昭阳可不仅仅是朕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昭阳公主眼巴巴望着谢皇后,是的了,母后足智多谋还有谢氏一族在。哪怕是为了名声计,也得把她摘出来让窦凤澜背了这个黑锅。 “事急从权,我已经安排下去。让窦美人背了这桩事,两害相较取其轻,窦美人那恩怨是在进宫前结下,窦家教女无方总比帝后教女无方好听。若是闹大了,只好委屈陛下割爱,严惩窦美人以平民愤。” 皇帝狐疑:“外头能信她区区一个后宫美人,窦家早就败了。” “她虽只是区区美人,却得陛下宠爱,宫里多有逢迎巴结之辈。”谢皇后平声道,“不管外头信不信,只能是这个说法,总要有块遮羞布。” 皇帝在心里过了过,确实只能如此,他按了按突突刺痛的额头,一想为了这么点小事来回算计,只因为自己手中权柄不够,所以就得处处顾忌权臣,便憋屈得慌,烦躁道:“那就你看着办吧,朕今日不适,便回大仪殿了。” 皇帝扬长而去,把个烂摊子留给了谢皇后。 没了靠山,昭阳公主心慌意乱,盯着脚尖不敢吱声。令人窒息的死寂盘旋在宫殿里,寂静到昭阳公主都能清晰听见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忍不住抬头偷看谢皇后。 猝不及防撞进谢皇后漆黑的眼底,昭阳公主吓了一大跳,红了眼眶,声音也软了下来,讨饶一般唤了一声:“母后。” 谢皇后神色不为所动,锁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若你不是我所出,我会把你推出去以彰显公正严明,褫夺你的封号,将你贬为庶民,必要时,还会让你以死谢罪,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借此收拢一波人心。” 昭阳公主嘴角忍不住翘起,所以母后总是会保她。 看在眼里的谢皇后闭了闭眼,声音冷下来:“我很忙,没空一天到晚给你收拾烂摊子,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那抹窃笑凝固在昭阳公主面上,惊恐突兀出现,以至于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滑稽。 “虎毒不食子,我不会杀了你,但是我能把你关起来,三年五年甚至一辈子。别指望你父皇会护你,他宠你是因为我因为谢氏,而不是因为你自己。当我决定放弃你,你父皇正眼都不会给你一个,你信吗?” 昭阳公主的手脚不由自主都发软发抖,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原是装模作样的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母后,母后,女儿,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皇后神色淡漠:“在安福殿里好生祈祷去吧,祈祷这事别被人拿来做文章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 不然怎么样?昭阳公主瞳孔缩了又缩,真的开始害怕了,她还要求饶,却见谢皇后抬了抬手,两名宫人上前强行挟着她退下。 注目涕泗横流被拖下去的昭阳公主,谢皇后眼神冰凉又孤寂,良久之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从前的很多年里,她立志要当一位贤后,辅佐一位贤明君王,培养一位有为后继之君,垂范后世。 可现实是多么讽刺。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将来在史书上若有她的寥寥数笔,怕也是贬责之言,遗臭万年。 * 十六的下午,猎鹰带来公孙煜的信。 已经查明令牌的归属,是窦凤澜身边的一个太监,并且查到这个太监和一同当差的三个太监上元夜以探亲为名出了宫。太监不似宫女,宫女等闲无法出宫,可太监得到主子允许,报备之后,便能出宫。一些有权有势的太监甚至在外面置办宅院娶了妻,早出晚归。留侯拿着令牌进了宫见皇帝,皇帝已经派人彻查。 十七的夜晚,公孙煜再一次在窗外摇响了银铃。 听到银铃,江嘉鱼打开窗让他进来,外头飘着小雪,江嘉鱼可不敢待在外面作出病,十五那天一通折腾,她已经染上轻微的风寒。 正事在前,初入香闺的公孙煜也没了旖旎心思,一边接过汗巾擦身上雪粒子一边说正事:“那几个太监都招了,窦凤澜也招了,承认是她干的,她恰巧知道了你我的事,心中愤恨不平,又受了窦凤仙的刺激,就丧心病狂想对付你们以泄心头之恨。因为事情太过恶劣影响不好,皇上让阿耶别声张,等过了这个风口浪尖,一定会问罪窦凤澜,给你一个公道。” 古梅树:【你看,老夫没猜错吧。】 这两天古梅树一直听着谢窦两家,谢家毫无可疑之处。而窦家精彩纷呈,先是宁国大长公主进宫见窦凤澜被拒,再是宁国大长公主为了窦凤仙未婚先孕逼着陆江赶紧完婚遮掩,最热闹的还属窦凤仙坚定是窦凤澜想害她,大房和三房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打起来。 种种证据都指向窦凤澜,而非昭阳公主。 江嘉鱼眉头慢慢凝结,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公孙煜衣襟口露出一段深蓝色绳子,目光顿住。 发现江嘉鱼的出神,公孙煜低头,也看见了那段绳头,当下拽了出来,是一块玄铁令牌,他笑了下:“居然跑出来了,正好给你,这是我们府里的令牌,遇上事你就拿出来,外人见了多多少少要给我阿耶几分面子。” 上元节那次意外,属实把他吓到了,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虽不能杜绝所有意外,但是起码聊胜于无。 江嘉鱼接过令牌,注意力却不在这块代表着留侯府分量举足轻重的令牌上,而是想到了一种情况。 她把令牌塞到自己衣襟内,只露出一段绳头,抬眼问公孙煜:“以你的身手,可以从我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这块令牌吗?” “怎么了?”公孙煜纳闷,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嘉鱼仔细回忆,兵荒马乱实在想不起更多细节,她慢慢道:“我当时就是把令牌藏在衣襟里,中间谢泽突然靠近把披风披在我身上把我吓了一跳。有没有可能他是趁机从我这偷了令牌,他身手怎么样?”她知道崔劭身手不错,去年在观景楼见识过,那么同样一等一的世家继承人,谢泽没理由差很多吧。 公孙煜磨了磨牙:“看他下盘,身手不会差,像谢氏这样的世族,子弟从小便习文又练武。你当时受了惊吓,想趁你不备,偷摸走一块令牌轻而易举。” 说着话,公孙煜忽然近前一步把擦过雪的汗巾抛向江嘉鱼的肩头,她连忙去摸令牌,摸了空,令牌已经到了公孙煜的手里。 江嘉鱼居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靠这一手公孙煜将来绝对饿不死的诡异念头。 恶狠狠抢回令牌,江嘉鱼咬了咬牙,觉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怀疑:“我怀疑他偷走了令牌,可那么短的时间,半个时辰都不到,他来得及精准弄到窦凤澜身边人的令牌并且先一步扔到那条巷子里误导我们吗?” “宫里的皇后姓谢,谢氏在宫里手眼通天。我阿耶之前提过一句,论对皇宫的掌控力,皇上怕是都未必赶得上谢皇后。还有谢泽,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一幅好人样,这人心眼子比筛子还多,这才几个月,大理寺卿都快被他架空了”不管是谢泽是趁机偷令牌还是趁机占便宜,公孙煜现在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谢泽,“就算不是他偷走了令牌,也保不准是他的那个小厮捡走了令牌,再混淆视线。之前被窦凤澜吸引了注意力,倒没跟你说,查十五那天进出宫记录时,查到昭阳公主带着人出过宫。没准就是谢氏拿窦凤澜当替罪羊,窦凤澜只有宠靠山不稳不至于这么狂,倒是昭阳这人行事作风肆无忌惮的很。” 江嘉鱼原地走了一圈,对公孙煜道:“你看看能不能再审审那几个太监,我把细节再给你详细说一遍,你去对对看,假的真不了,总有破绽。我不想冤枉人,更不想到底是谁害我都搞不明白,做个糊涂鬼。 ”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涉事太监被关押在内廷监内, 若窦凤澜真是替罪羊,显然这里头有帝后的手笔,想细审谈何容易。 公孙家针对内廷监那一番动静随之传到谢皇后耳中, 她低低叹息:“留侯府终究还是起了疑。” 站在谢皇后对面的谢泽笑了笑:“哪能事事都如我们所愿,既如此, 只能劳驾姑母和留侯开诚布公谈一谈了,未尝不是一个好契机。” “以留侯为人, 其实早该选择坦诚认错,”谢皇后垂下眼,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唇畔勾起自嘲的弧度, “可人啊, 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多了侥幸之心。” 谢泽笑容渐渐收起:“人之常情,总要试过才甘心。” 谢皇后阖了阖眼:“留侯那边, 你安排下吧。” 谢泽应诺。 过了两日, 公孙良进宫,途径供奉先帝的奉先殿,转了进去,看见鬓发无钗环的谢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昔年周宣王沉溺女色荒废朝政,姜后脱簪自陈是己过没能尽到妻子之职规劝周宣王, 终令周宣王迷途知返,开创中兴之治。 脱簪渐渐成为后世宫中嫔妃犯下重大‘过错’请罪之礼节。 公孙良心知谢皇后邀他见面之意, 却没料到她一国之后能做到这一步, 当下弯腰拱手已示对国母的敬重。 谢皇后自嘲一笑:“今日约见留侯, 专为请罪而来。”她拱手一揖到底, “吾之过,使昭阳暴烈忘德,险些伤害江氏女,更是为祸百姓。吾本该大义灭亲以正视听,然终是私心作祟,妄想李代桃僵,贻笑大方。” 公孙良避开谢皇后这一揖,并未言语,等着谢皇后把话说完,兴师动众弄这么一出,谢皇后怎么可能只为替女赔罪。 谢皇后悲声:“然事已至此,吾还得继续护着那孽障,是为私心,更为国祚。” 公孙良眉眼沉了沉。 谢皇后悲不自胜:“杨齐江山风雨飘扬,皇室威望日衰,东张匀西许广已成气候自立为王。地方豪强蠢蠢欲动,民乱更非一地一时之事。皇室若是再出惊天丑闻,那些野心勃勃之辈绝对会大肆宣扬,让皇室威望更衰,好趁机煽动招揽更多人马。皇室衰微地方强盛,中原恐再现群雄逐鹿之乱象,黎明苍生又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留侯从乱世里一路走来,比吾都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道理。” 公孙良面色渐渐紧绷,他自己便深受乱世之苦,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记事起便乞讨度日,无数次险些丧命,最后被人抓走辗转卖到先帝府上为马奴。 谢皇后含泪望向悬挂与高墙之上的先帝画像。 “先帝用毕生之功,终于一统中原结束百年乱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然而陛下子不类父。” 谢皇后泪洒衣襟,“这亦是吾之过,身为妻,却无法规劝陛下效仿先帝,反使陛下与先帝定下的治国良策背道而驰,以至于江山动荡。” 公孙良望了望泪流不止的谢皇后,又望向先帝画像,看着先帝虎虎生威的双目。恍惚之间,彷佛隔着生死与先帝对望,不禁羞惭满面。 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若无先帝抬举,他公孙良也就只是个卑微的马奴而已。 纵然因为他执意娶南阳长公主,因其尴尬的身份,君臣略有龃龉,然而先帝依旧任命他为太尉,掌天下兵马。先帝缠绵病榻之时,还将皇帝的手放在他手中,让他务必辅佐皇帝抵抗世家。 然这皇帝实在是不足为谋,以至于他灰心丧气,只想着自保。 公孙良压下万千心虚,注目谢皇后:“老臣是个粗人,皇后有话就直说吧。” 谢皇后面上泪痕未干:“留侯想亲眼目睹先帝一生心血毁于一旦吗?” 公孙良沉声:“自然不想。” 谢皇后走近先帝画像,静静凝望,片刻后转身过来,目视公孙良,声音不高却坚定:“陛下德不配位。” 公孙良瞳孔微微一颤:“皇后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皇后苦笑:“若非逼不得已,吾也不想当乱臣贼子,实在是灭国之祸就在眼前。吾固然也有私心,是为谢氏计,可扪心自问,这也是为天下计,难道留侯觉得陛下是明君?” 公孙良沉默不语。 这皇帝算哪门子明君,都能跟前周幽帝相媲美了,可恨先帝聪明一世却在继承人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皇帝这个败家犊子,崽卖爷田毫不心疼。 再让这个皇帝这么乱搞下去,和周幽帝一样亡国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放眼天下,他又看不出哪股势力有改朝换代的明君之相,那么局势继续恶化下去,最有可能就是各方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于是群雄逐鹿,中原再次迎来乱世,这比皇帝继续在位更可怕。 神色来回变了变,公孙良问出口:“皇后觉得谁之德,能配位?” 谢皇后平声道:“三皇子暴虐荒淫更在陛下之上。” 公孙良点了点头。 谢皇后语带分量:“四皇子虽然尚显稚嫩,然心性纯直,若得朝中重臣悉心辅佐,未必不能扭转局面,重现先帝盛世之治。” 静默良久,公孙良苦笑:“三皇子妃总归唤我一声外祖父。”正月初十,萧璧君与三皇子完婚。 谢皇后:“史上并不乏和离的皇子妃” 这是一个承诺,谢皇后还承诺会寻个错处让昭阳公主去守皇陵以作惩罚。 公孙良心里沉甸甸的,这早已经不是区区昭阳公主闯祸的事了,谢皇后是借这桩祸事拉他入伙改天换日。 三十年前,他陪着先帝造了前周的反。 三十年后,陪着皇后造先帝儿子的反? 心情一言难尽的公孙良并未当场应允谢皇后什么,就算他许下承诺,谢皇后也未必会深信不疑。 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都存在反复的可能。 改天换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皇帝虽然昏庸,却也实实在在坐了十几年龙椅,早些年很是提拔了一群手握实权的亲信。朝中还有一群大臣,对皇帝未必有多满意,但是他们不结党不站队,尽忠职守做自己分内之事。 便是因为在这些人的存在,皇帝才能继续坐在龙椅上,想把他赶下来,没那么容易,不然萧氏和谢氏早自己撸起袖子干了,何必来拉拢他。 公孙良离开奉先殿,前往大仪殿,他是受皇帝之召进宫,实际上就是创造机会让谢皇后在奉先殿见他。 这是谢皇后的提议,利用先帝知遇之恩让留侯息事宁人。 皇帝觉得没毛病,允了,然后他自己拉不下脸来向留侯服软,遂没出面,又生性多疑,便让自己安插在谢皇后身边的眼线留神。 只那眼线早就被谢皇后收为己用,注定什么都不会知道的皇帝听公孙良愿意息事宁人还挺高兴,觉得他总算是没忘恩负义,忘了先帝忘了皇家对他恩同再造。 望着浑然无所觉的皇帝,闻着宫殿里残留的脂粉香,显而易见不久之前来过什么人。公孙良觉得这皇帝被谢皇后从龙椅上扯下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 “把你宫里的人里里外外都好好理一遍。”常康郡主进宫后,如是对已经成为三皇子妃的萧璧君道,“还有宫里那些钉子都要梳理一遍。” 萧璧君诧异。 常康郡主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二十那日,你外祖父单独会见过谢皇后,你知道吗?” 萧璧君脸色微变,她如今才知道。 “两个大活人在宫里青天白日的见了面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昭阳闯出这么大的祸,我还是不知道,枉我自诩在宫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常康郡主眼神一利,“谢扶光这个女人,手段当真是了得,现在我都怀疑,之前我们得到的那些消息不过是她故意漏出来哄着我们玩。” 萧璧君忽然问:“那阿娘现在又是从何得知?” 常康郡主淡淡道:“还是从宫外得到的消息,你在宫里切忌要小心谨慎,莫着了皇后的道。” 谢碧君长睫垂了垂,复又抬起来,笑了笑,“皇后苦苦隐瞒,阿娘还是知道了,可见还是阿娘技高一筹。” “运气好罢了。”常康郡主岔开话题,“你就不好奇昭阳闯了什么祸?” 萧璧君淡笑:“阿娘这不是主动要告诉我了。” 常康郡主虚点了点她,望着她慢慢笑了起来:“在养女儿这一点上,我实实在在比皇后技高一筹。可叹皇后心有七窍,却养出了昭阳这么个一窍不通的女儿来拖后腿。昭阳竟然在上元夜的灯市上纵火制造混乱趁机掳走江氏郡君想毁了她的容,更可笑的是因为她错把阿煜认成了陆洲,才会干这荒唐事。” 萧璧君秀眉寸寸收紧:“江氏郡君?小舅舅爱慕的女子原来是江郡君。” “之前见过一面,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常康郡主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我还想撮合阿煜和昭阳来着,借此拉拢谢氏。哪想到谢氏居然这么早就把宝押在四皇子身上,还把你外祖拉拢了过去,他们倒是联了手,把我撂在了半空里。” 萧璧君瞳孔微缩:“外祖父支持四皇子!” “明面上不会,可私底下,哪怕不暗中支持,绝对乐见四皇子上位。三皇子那德行,你外祖父原就看不上。” 望着神色从容的常康郡主,萧璧君心头违和:“不只谢皇后,连外祖父都站在了四皇子那边,阿娘不急吗?” “急有用吗?”常康郡主挑了挑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皇后那么中意四皇子,行啊,那就把昭阳干的好事告诉四皇子,看看我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四皇子怎么回报皇后拳拳爱护之心,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母慈子孝。” 四皇子直接在大朝会上炸了个雷,他带了个人证。据证人所言,他在上元夜亲眼看见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宫人在绸缎庄放火。 而他一个平民百姓之所以认得当朝公主身边的宫人,盖因昭阳公主经常出宫游玩,且不爱马车爱骑马,是以都城很多百姓都认得她以及身边宫人。 四皇子义愤填膺要求皇帝彻查上元节失火一案,查明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意外,他受人蒙蔽甘愿领责罚,请皇帝查明是谁在无中生有兴风作浪。 若是人为,那务必要还死于混乱中的三个百姓一个公道,有三个百姓在这几天里重伤不治陆续身亡。并且追究把失火定性为意外的大理寺渎职之罪,一下子又把谢泽扯了进去。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对于四皇子的决定,一开始,四皇子的准岳父刑部温尚书是不同意的,对谢氏应该以拉拢为主。然而四皇子却觉得,为了谢氏的支持就任由百姓枉死,那他与三皇子又有何不同。 四皇子同样参过三皇子不法之事,皇帝会意思意思惩罚一下,轻重就看皇帝心情了。就连皇帝都没少被四皇子耿直谏言过,然后四皇子被皇帝根据心情惩罚一下,罚过俸禄关过禁闭打过板子。也就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三皇子又荒唐到皇帝自己都看不下去,四皇子才没受大罪。 四皇子不傻,知道皇帝狠不下心杀了他,所以他该直谏还是继续直谏。他打头,其他朝臣跟上,皇帝震怒,无法严惩带头的四皇子,也就无法严惩朝臣。如此一来,多多少少还是能让皇帝收敛一二。 也是因此,四皇子的名声无论是在朝在野都很不错,尤其在皇帝和三皇子都声明狼藉衬托下,更显得四皇子得人心。温尚书见劝不动,回头想想,耿直总比昏聩好,忠臣良将和百姓会更喜欢这样的君主。 然等那个证人在刑部监狱中莫名暴毙,坊间出现昭阳公主是为了害江嘉鱼才放火制造混乱,帝后为了包庇公主杀人灭口的流言蜚语之后。 温尚书头皮麻,眼前发黑,要知道拔萝卜会带出这么大的泥,他说什么也得阻止四皇子去捅这个马蜂窝。这都不是触怒皇帝和谢氏的事了,而是可能动摇国祚。 公主害死无辜百姓,其实算不得大麻烦。三皇子强抢民女这么多年,难道没害死过人,三皇子不还好好的。当然昭阳公主闹市纵火,性质更加恶劣,不过褫夺封号也能责罚相当了。过上几年出嫁时再赐回封号,跟谢氏谈不上结仇。 可谁想到还有江氏女这个大麻烦在,江氏女身份实在特殊,她是江氏遗孤,江氏赫赫功绩摆在那。 舍身救驾,于皇族有功。 抵御突厥入侵,于天下有功。 阖族殉国,更是加重了这份功绩的分量。 昭阳公主却无端欺辱这样大功之家的唯一血脉,会寒了文臣武将黎民百姓的心,尤其是军心。 这世道,军心是重中之重。 地方将领拥兵自重,对朝廷阳奉阴违。不然区区颍川八千乱民,难道周围郡县就真拿他们没办法,不过是不愿意耗损自己的力量,借机向朝廷要兵要粮。朝廷不愿意养肥了地方,只能自己出兵镇压,免得颍川坐大成气候。 那些将领原就有那么点小心思在,一听江氏遗孤的遭遇,能不物伤其类? 江氏女这样的功臣之后,都要遭公主欺辱。 那我要是为朝廷出生入死,等我舍身殉国,失去我庇护的家人是不是也会如江氏女一般受人欺辱? 那这朝廷还值得我为他出生入死吗? 这种心思一旦在带兵将领之间蔓延开,大祸就在眼前。 听温尚书分析完,脸色发白的四皇子惊怒交加:“昭阳她怎么敢!为今之计,唯有严惩昭阳,方能安抚人心。” 温尚书嘴角动了动,昭阳公主是谢皇后仅剩下的血脉,结仇容易解仇难,何况,恶劣影响已经酿成,就算把昭阳公主明正典刑,也不能尽数消弭。 他咬着后槽牙:“萧氏实在荒唐,为了挑拨离间,竟全然不顾 大局。这天下乱了,难道他们就能得到好,为了伤敌一千竟然宁肯自损八百。若让他们当权,必然祸国殃民。” 事到如今,温尚书岂会还没察觉到四皇子被利用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老冤家萧氏。 江嘉鱼用不着怀疑,她已经确定就是萧氏干的。 她这个受害人,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人,她总得知道是谁在利用她生事吧。 之前公孙煜已经告诉过她,昭阳公主回头会被送去皇陵,这个结果她能接受。 权利斗争局限在上层远比战火四起好,战争是一台绞肉机,眨眼之间就能绞杀数以万计的人。 这个世道再不好,也比群雄逐鹿的乱世好,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压乱世道的其中一根稻草。 把这事捅出来的人可不是为了给她讨公道,而是没安好心,都城里能掀起这么大动静的左右就那几方势力,让古梅树一个一个听过去,果然有真相。 原来那个所谓看见宫人纵火的人证是常康郡主炮制出来,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他就是在撒谎。然后常康郡主让他恰到好处地死了,这就像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先入为主之下,帝后有口难辩。 原来那三个在上元夜踩踏中不治身亡的百姓中,其中有两个的伤情不至于死,是常康郡主做了手脚。因为只有多死几个人才能把事情闹大,引起群情激奋。 三条人命,轻描淡写之间灰飞烟灭。 昭阳公主是可恶。 常康郡主却是可怕,而这么可怕的人竟然是公孙煜同母异父的姐姐,为了争权夺利,她还会干出多少可怕的事情来,会不会连累到公孙煜? 江嘉鱼的脸色罕见的凝重。 古梅树:【别这样嘛,大不了老夫给你盯着点萧家,一有风吹草动老夫就立马告诉你。】 江嘉鱼:“类似的话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你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古梅树无言以驳,三五天好说,让他一直盯着萧家,那可太为难妖了,不是他不想,是他真做不到啊,会活活闷死的。 江嘉鱼便是深知这一点,古梅树偶尔用用效果奇佳,长期让他监视萧氏,实在是强妖所难。归根究底古梅树帮她是出于朋友之义,并非欠了她,没义务放弃自己的生活围着她转。 就像狸花猫和猎鹰,前者教她花草虫蚁,后者帮她和公孙煜传递消息。在此之外,都有自己的生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常有的事。 并不是说认识了她,妖精们的生活从此便以她为中心,唯她马首是瞻。 他们各自独立,而非谁附庸于谁。真要说附庸,江嘉鱼觉得也是战五渣的自己更依赖他们。没了她,妖精们照样能天地任逍遥,可没了妖精们的帮忙,自己可真就抓了瞎。 因此,监视萧氏这种苦差事,谁是利益相关方谁出力。 她是利益相关方吗? 她只是间接利益相关方。 要不是为了公孙煜,她何必在意常康郡主会不会玩火自焚,烧到留侯府。 所以,这份苦差事还是交给公孙煜他们家吧,他们人多势大当主力,古梅树做奇兵当辅助。 当天,江嘉鱼又剪了一封信出来,托狸花猫悄悄送去给公孙煜。希望他们家 对常康郡主上心更上心,就算阻止不了她再干出丧心病狂的事,起码不要被殃及池鱼。 想到池鱼,江嘉鱼就心塞,她真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江池鱼。她做梦都没想到昭阳公主大费周章掳走她,竟然是误以为她和陆洲有什么,简直离了个大谱! * 拿到信的公孙煜少不得一番研究信的来源,自然研究无果。江嘉鱼小心着呢,哪怕面对的是公孙煜也不愿意暴露妖精这张底牌。 最后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公孙煜找上了公孙良。 对于信上的内容,公孙良意外又不意外,他沉沉叹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力交瘁,谢皇后、常康、谢氏、萧氏……一个个地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真宁肯去镇守边关,和突厥、靺鞨、吐谷浑、高句丽这些异族真刀真枪地打仗,也不想和这些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人打交道。 公孙煜眉眼冷肃:“阿耶,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南阳长公主惊慌摇头:“不会的,你阿姐是有权欲,可她不至于……不至于心狠至此!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外人,也不相信你阿姐吗?” 公孙煜沉默不言。 公孙良也未开口。 无言的沉默之中,南阳长公主渐渐红了眼眶:“你们都觉得是她做的,是吗?”她声音发颤,“帝后也会觉得是她做的,是吗?” “能掀起这么大的舆论,若说帝后不怀疑萧氏是骗人的。不过他们有没有怀疑那个人证和受伤百姓的死亡上,这不好说。昭阳公主闯的祸,谢皇后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最后还不是被常康知道了。常康能不能瞒天过海,谁又知道?”眼见南阳长公主脸色煞白,公孙良安慰,“也有可能常康没做到这份上,毕竟只是一张纸罢了,并无任何证据。” 南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到底是谁送来的,又意欲何为,又有多少人收到?” 公孙煜父子俩也想知道,然这注定是一桩悬案了。 “雁过留痕,就是这桩事上她侥幸没被抓到证据,可下一桩事,下下桩事呢,她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早早晚晚会自食恶果。她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安安分分过她的日子,一定要争权夺利,为什么?” 南阳长公主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公孙良和公孙煜父子连声安慰,总算是令她止住了泪水。待她睡下,父子二人才转出屋子来,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公孙煜率先开口:“阿耶,阿姐处真管不了了吗?” 想起常康,公孙良就头疼:“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家里家外都是一言九鼎,你娘尚且管不住,我一个继父怎么管。我现在都怕她再这样无所不用其极下去,早晚会闯出弥天大祸,咱们家都得被拖下水,她是你长姐,打断骨头连着筋。” “阿姐也是,她想要从龙之功,也该选四皇子,竟然选了三皇子。” 公孙良摇头苦笑:“四皇子哪有三皇子好掌控,扶四皇子上位得到的好处有限,你阿姐心大着呢。” 他又是一叹,“你阿姐这,我会看着点。你就别多想了,再过五日就要出征颍川,你好好准备吧。在这一战里,你立下功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将来就算真有什么,才有自保之力,也能尽可能保下你阿姐。” 公孙煜正色,掷地有声:“阿耶放心,我是你的儿子,绝不会坠了你的威名,让外人奚落您虎父犬子。” 公孙良面上郁色一扫而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公孙煜去书房,细细教授自己毕生行军作战的经验,惟恐说的不够明白,便让他在颍川遇险。平生只得此一子,嘴上不说,心里如何不爱逾性命。 房间内,南阳长公主睁开眼,静静凝望着床顶。不知过了多久,她下了床,来到隔壁的小佛堂内。 神龛上的佛像纤尘不染,满脸慈悲地望着南阳长公主。她上前轻轻放倒一臂长的佛像,转动底座,咔哒一轻响,底部被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眼。 从那洞眼里,南阳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灵位牌,上面刻着三个名字。 南阳长公主温柔地抚过灵位牌,如同母亲抚摸孩子。那也确实是她的孩子,这是她三个早夭孩儿的灵位牌。他们是前朝皇室,就连灵位牌她都不能光明正大的摆在家中,只能这样偷偷的供奉。 南阳长公主抱着灵位牌坐在蒲团上,已然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指尖一一摸过灵位牌上的名字,南阳长公主默默道:一个一个又一个,我已经送走了三个孩子,如今我头发都白了,再也不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所以,求求你们。 保佑你们的弟弟阿煜。 保佑你们的姐姐阿婧。 阿婧野心太大,胜算却不大,我劝不动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绝路上走,我只能帮她。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常康郡主随手一扔,手中的信落进火盆,顷刻间被火苗点燃,橙红火焰映在精致的眉眼间,直至信被燃烧殆尽,她才勾起红唇笑了笑。 信是阿娘悄悄送来,她之所以能知道昭阳闯下大祸,便是亏得了阿娘提醒。虽然阿娘的本意是提醒她谢皇后和留侯都支持四皇子,规劝她弃暗投明。 眼见她未悬崖勒马反拿来大做文章,阿娘又写信来质问她怎么能不择手段滥杀无辜。 阿娘真是天真,通往权势的路,哪一条不是白骨铺成。 好东西,当然要争要抢,既然争了抢了,那么自然就会有人流血丧命。 区别只是丧别人的命,还是丧自己的命。 阿娘身在权势的漩涡中,自己不争不抢,却没丧命,不就是因为权势吗? 曾经,是先帝的权势庇护了她。 如今,是留侯的权势庇护了她。 不然,阿娘早就沦为别人通往权势之路下的一堆白骨,就像弟弟妹妹那般。 阿娘不懂她为何如此追逐权势,其实她也不懂为何阿娘经历了那么多不公的待遇,还能不恨? 常康郡主唇角上扬的弧度忽然扩大三分,阿娘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恨吧。 阿娘决定帮她,是出于对她这个女儿的爱,未尝不是出于对先帝的恨。 阿娘半生都是先帝手中的棋子,被迫嫁给父皇,又被迫看着弟弟被先帝推上龙椅当傀儡少帝,再被迫看着丧失利用价值的弟弟被先帝废黜,最后眼睁睁看着弟弟一点一点病死在自己怀中。 阿娘,就真的不恨,不想报复先帝吗? 先帝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怎么可以不恨。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若连这点气性都没有,那还算个人吗? 所以阿娘虽然不满她的行为,还不是告诉了她,有人专门匿名提醒公孙家她做的那些事。 常康郡主饶有兴致地看着火盆中的灰烬,那个藏头露尾的告密人是谁?他又是从何得知?目的为何? 她自认为小心谨慎做得天衣无缝,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皇后和留侯的秘密还不是让她知道了。谁知道自己身边是不是也藏着别人的钉子,自来人心隔肚皮,最是捉摸不定。 所以在做任何一个决定之前,她都会做好最坏的准备。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只有随机应变。 她等着帝后出招,常康郡主笑了下,准确来说是谢皇后,皇帝早年虽然志大才疏,多多少少还有点才在身上,可如今早被酒色掏空了脑袋,根本不足为惧。难缠的是谢皇后,要不是谢皇后以及谢氏保驾护航,她早把这皇帝拉下马。 常康郡主再次打开来自于河源的信,愉悦欣赏一番,扔进火盆中。她十三岁起立志要向杨氏复仇,经营三十余载,怎么可能只把注都押在三皇子这个蠢货身上。 * 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天水郡失守落入反王张匀之手。 东张匀西许广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两股反朝廷势力。张匀怜悯百姓,礼贤下士,且能征善战,在民间极有威望。短短几年时间,已经聚集十五万兵马,占领河源三郡,自封明王。 不日前,张匀打出‘杨齐皇室无道,天下苦压杨齐久亦’的旗帜攻 打天水郡,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天水郡。因为天水郡守将汪志达,他开城门投降了! 城门前劝降汪志达那一番话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大江南北,尤其中间这一段话:“……汪将军率全城将士为无道昏君拼死护城,可曾想过,当你们战死之后,家中孤儿寡母在这乱世以何自保。想江氏勤王救驾抵御突厥何等功勋,仅剩下的唯一血脉都险些遭公主毒手,何况你们。莫说将军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都挡不住我十万大军入城,何来功勋庇佑家眷……” 这可真是相当响亮的一巴掌甩在皇帝脸上,比天水郡失守更让皇帝暴跳如雷:“我看他们就是故意唱双簧,汪志达这个叛徒早就暗中投了张匀,里应外合趁机动摇人心,朕一定要杀了他们,朕要御驾亲征河源,亲手砍下张匀那个逆贼的头颅。” 皇帝就像一头暴怒的牛,在大殿内狂躁踱步:“他不是号称十五万大军吗,朕就率五十万大军亲征,朕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一个毛头小子!”比起西许广,东张匀出奇得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来历成迷,据说平民出身却文治武功不凡。 谢皇后沉声:“敢问陛下五十万大军从何而来?” 皇帝豁然转身,瞪视谢皇后:“难道我泱泱大齐还凑不出五十万大军了!” 谢皇后只问:“从哪儿凑?” “朕让杨岭出兵十万,再让陆徵出兵十万,还有陆洲也能出兵十万,剩下二十万禁军,不就有五十万大军了。”皇帝说的理所当然,杨岭乃临安王,也就是皇帝的侄儿,是皇族中最能征善战的一位,深受皇帝信赖,眼下正在带兵在外平定民乱。 “没了二十万禁军,都城的安危陛下打算如何安排,梁国公父子都驻守边关,万一外族闻讯进攻中原怎么办?还有五十万大军需要的粮草,陛下打算如何征集?” 谢皇后声平气和的一问接着一问,问得皇帝哑口无言,青筋暴跳。东张匀西许广自立为王明火执仗与他分庭抗礼,他不是不想讨伐,而是内忧外患之下,没有能力讨伐。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那你说怎么办,不管他吗,任由他攻城掠地,改天打到都城来,抢了朕的皇位。” “管是自然要管的,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合适,现如今边关强敌环伺,实不宜让中原陷入战火之中让外族趁虚而入,现昔年五胡乱华之惨烈景象。”谢皇后看着震怒的皇帝,“自然,这只是臣妾一家之言,陛 下可召集重臣商议对策。” 皇帝咬了咬牙,谢皇后都这么说了,那群重臣只怕差不多就是这个态度。一直以来,在大事上,皇后都是和朝臣一个鼻孔出气,一幅精明睿智的贤后模样,倒是把他衬托成了个昏君。 “说来说去,这还不是昭阳这个孽障闯出来的大祸!”皇帝冷笑一声,“之前皇后不说和留侯谈妥了,就是这么个谈妥法!” 谢皇后垂目,凝声:“留侯决定息事宁人,可架不住有人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打那个证人出现,谢皇后便知是假证人。因为绸缎庄那把火不是宫人所放,而是宫人买通了一个地痞流氓所放,那地痞早第一时间被灭口。然而对方有备而来,顷刻间掀起山呼海啸的谣言,谣言这种东西,生造出来容易,辟谣却难,何况那也不全是谣言,假中带真足以以假乱真。 “是老三和萧氏所为?”皇帝眉眼间堆满狠戾,“怎么就不想想这天下乱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一群鼠目寸光的王八蛋!” 谢皇后淡声:“无凭无据,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暴躁地喘着粗气:“可老四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来,除了老三这边还能是谁,难道是张匀许广之流的乱臣贼子?他们竟然能把手伸到都城来,不,不可能!”皇帝脸色渐渐发白,眼中闪现惊恐。他宁肯相信是萧氏,也不希望是反贼,更不希望是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蛰伏在暗处。 皇帝咬牙切齿:“就是萧氏干的,早晚,早晚朕要收拾了他们。皇后,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昭阳推上风口浪尖吗?” “是不是萧氏干的暂且放到一边,”谢皇后神情严正,“当务之急赶紧平息流言蜚语,以免愈演愈烈,酿出更严重的后果。” “把窦美人推出去平息流言。”皇帝的态度果决到近乎冷酷,彷佛那不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爱了好几个月的枕边人。 谢皇后缓缓摇头,唇角向下压了压:“让昭阳自己认罪。” “如此一来,岂不是坐实了流言蜚语,”心烦意乱的皇帝斥责,“你这不将把柄往有心人手里送,生怕叛变的人太少是不是。” 谢皇后看了一眼皇帝,眼底的嘲讽几不可见:“闹到这步田地,窦美人分量太轻,已然不足以取信于世人,推她出去,只是徒惹笑柄。” 皇帝恼羞成怒:“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你说的是不管信不信都得找一块遮羞布,窦家教女无方总比帝后教女无方好。” “时移世易。”谢皇后袖子的手微微收紧,很快又松开,眼底的嘲讽已经荡然无存,彷佛从未出现过,“当初臣妾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 皇帝莫名心情好了几分,讥讽了一句:“原来皇后也有没想到的事情,早知道,当初何必瞎折腾什么李代桃僵,没准就是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才被人抓住了把柄。” 谢皇后垂了垂眼睑:“臣妾并非圣人,自然也会犯错。”也会护短。 皇帝揉了揉突突刺痛的太阳穴,没好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倒是说说怎么收场。” 谢皇后抬眸,直视皇帝:“明日大朝会,臣妾会脱簪请罪,还会让昭阳负荆请罪,请陛下届时褫夺昭阳封号,将她贬为庶民,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杖责。谢氏不会求情,若是有十位以上的大人求情,陛下便叫停。” 皇帝惊疑不定望着谢皇后:“那若是无人求情呢?” 谢皇后抿紧了唇,往日端庄雍容的面容依旧淡然:“那就一直打下去。” 皇帝倒抽一口冷气:“那万一打死了怎么办?” 谢皇后长睫一颤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那就是她命薄,这是她身为皇家公主必须承担起的后果。若是侥幸不死,陛下便下令将她囚禁于皇陵之中以儆效尤。” 皇帝倒抽一口冷气,竟有些于心不忍了:“何至于此。” 谢皇后神色决然:“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挽回皇族声望,安抚被寒的人心。” 想起失守的天水郡,皇帝那一丝慈父心肠很快便烟消云散。倘若早点把昭阳明正典刑以安人心,天水郡上上下下将士未必那么容易投降反贼张匀。降军终究是耻辱,难免受人诟病,也会被猜忌,有了第一次不忠,谁能担保没有第二次。 谢皇后继续:“惩罚之后是赏,还请陛下晋封江氏女为郡主,食邑加一千户,以作安抚也是告慰江氏英灵。” 皇帝不禁皱了皱眉:“可自来没有臣女封为郡主的前例。”臣女最高的爵位便是郡君,再往上的县主郡主公主只有皇族宗室女可封,唯一的例外是臣女和亲异族,可破格封为和亲公主。 谢皇后冷静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这节骨眼上,没有大臣会计较这个破例。” “那倒也行。”皇帝不至于舍不得一个郡主的爵位,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江氏女既然与留侯府的世子两情相悦,陛下可尽快召见留侯和临川侯,言明有意明日在朝会上下旨为二人赐婚,婚姻大事,总得先与他们说一声才合礼数。江氏只余下此女,留侯名满天下,江氏女嫁入留侯府,可安人心。” 原本焦头烂额的皇帝在谢皇后不急不慢的安排下,脑袋都不疼了,他不由击掌而笑:“皇后所言极是,如此厚赏江氏女,总能堵上天下悠悠众口。”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临川侯从皇宫回来后,让人把江嘉鱼请到书房见面,神色间颇为愉悦:“今日陛下召见了我和留侯,是为着你的事。你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陛下金口玉言,会在明日朝会上晋封你为郡主,且加一千户食邑。” 江嘉鱼闻言眨了眨眼,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就又听临川侯道:“还会为你和小侯爷赐婚。” 笑容当场凝固在她脸上,江嘉鱼惊愕确认:“赐婚?” 见她模样,临川侯微微皱起眉:“怎么,你不愿意?” 江嘉鱼扯了扯嘴角:“你们都决定了,好像也没给我表达愿意不愿意的机会。” 临川侯彻底收起笑容,不解望着她:“难道你不喜欢小侯爷,不愿意嫁给他?” 喜欢也愿意,但是前提是水到渠成之后,她自己决定嫁,而不是被通知嫁人,没有丝毫置喙的余地。 这种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操纵的感觉非常憋屈,江嘉鱼却无法说出口,说出来又能如何,根本无法改变事实。 皇家这样‘厚待’她,不是多么可在乎她本人,要在乎一开始哪会弄虚作假,试图栽赃给窦凤澜包庇昭阳公主。皇家不过是要把她立成一块牌坊,告诉天下人,他们记得功臣的功勋,也会善待功臣之后,好让天下人没有后顾之忧,继续效忠他们为他们卖命。 一块牌坊,给你镶金镶玉,你还挑三拣四,给脸不要脸了吧。 江嘉鱼不答反问:“外祖父,留侯他怎么说的?” 临川侯怔了怔,微微眯起了眼:“起先留侯说小侯爷年轻资浅寸功未建辱没了你,请陛下暂缓赐婚一事。然陛下坚持,如今形势紧迫,外界舆论甚嚣尘上,比起加食邑进爵位,赐你一门好亲事更能安稳人心,堵上天下悠悠众口,留侯便谢了恩。” 原本,他还以为留侯之前的婉拒是客气之言,可看江嘉鱼不见欢喜,不禁狐疑:“怎么,你和小侯爷吵架了?” 江嘉鱼笑了笑:“没有,只是没想过婚事会以这样戏剧化的形式定下。” 临川侯心里琢磨了又琢磨,声音中带上几分重量:“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便把话跟你说明白了。加食邑,进爵位以及赐婚,都是皇家做给天下人看的,在这三者之间,赐婚分量更重。若没有小侯爷,陛下大概会在皇族子弟中选一个名声地位都过得去的为你赐婚。而你的意见并不重要,你便是有怨言外界也只会说你不识好歹而不是皇家乱点鸳鸯谱苛待你。所以,便是你和小侯爷闹了矛盾,你不乐意他了,我想也总比被赐婚给你不认识的皇族子弟好。何况而今,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更改。这里头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懂。” 道理都懂。 若她是男子,加官进爵锦绣前程是最好的补偿。 可她是女子,所以婚姻才是最好的补偿,便是在现代,许多人都认为对女人而言嫁得好才是真正的好。更何况在古代,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比起虚爵,赐婚赫赫留侯府世子,让她后半生有依靠,才是皇家对殉国而亡的江氏最好补偿。 因此,留侯婉拒不成后没再坚持谢了恩。 林老头更不可能为了她拒婚得罪皇帝。 而她,压根就没有拒婚的权利。 江嘉鱼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没事的话,外祖父,我先告退了。” 正当时,下人敲响书房的门禀报,公孙煜来了。 江嘉鱼心念一转,知道他肯定是为了赐婚一事才特意离开军营过来,出征在即,他早几天便回了军营备战。 临川侯凝视她,片刻后缓缓道:“三喜临门,喜事合该欢喜。” 江嘉鱼应景地弯起嘴角。 临川侯也笑了:“那去见他吧,他后日就要出征颍川,想来你们有许多话要说。” 江嘉鱼退出书房,在花厅里见到了公孙煜。 公孙煜面有愧色,嘴角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自然巴不得定亲娶她,却不希望是以这种被大势裹挟着不得不的方式。 从关系过明路再到赐婚,全是形势所逼,而非水到渠成,恍如揠苗助长,令他心中不安。 定了定神,公孙煜询问:“宫里的事,林侯告诉你了吗?” 看出他的紧张,江嘉鱼笑容轻快:“都告诉我了,我知道留侯试图拒绝过,可皇帝急着平息流言蜚语稳定局面,大局当前,留侯也不好再拒绝下去。” 她这样,公孙煜反倒更加愧疚:“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好了,别苦着脸了,不知道的还当你不满被赐婚。”江嘉鱼挑眉,“难不成你还不乐意了?” “怎么会!”公孙煜急声否定,“我只是怕你不高兴,我知道你想慢慢来。” 江嘉鱼怔了怔,眨眼间又笑起来:“想慢慢来是真,毕竟我们年纪又不大,可以慢慢来。不高兴的确有点,但不是针对你。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枣子虽然甜,可被强塞进嘴里,心里有点不痛快。” 她话锋一转,笑望着公孙煜,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块比划:“也就那么一点点,过几天就好了,毕竟这枣子还是挺甜的。你呢就别胡思乱想了,马上都要出去打仗的人,把心思都放在怎么收拾颍川那群暴|徒上。” 公孙煜心里还有些不得劲,总觉得委屈了她,可自己又无能为力,一种挫败盘桓在心口不散。暗自咬牙一定要在颍川这一仗里打出名堂里,功成名就才有话语权。 神采渐渐填满公孙煜的眼底,他铿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嘉鱼顿觉眼前的人变得顺眼起来,他就该这样神采飞扬而不是愁眉苦脸的模样,老生常谈完安全问题, 是有怨言外界也只会说你不识好歹而不是皇家乱点鸳鸯谱苛待你。所以,便是你和小侯爷闹了矛盾,你不乐意他了,我想也总比被赐婚给你不认识的皇族子弟好。何况而今,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更改。这里头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懂。” 道理都懂。 若她是男子,加官进爵锦绣前程是最好的补偿。 可她是女子,所以婚姻才是最好的补偿,便是在现代,许多人都认为对女人而言嫁得好才是真正的好。更何况在古代,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比起虚爵,赐婚赫赫留侯府世子,让她后半生有依靠,才是皇家对殉国而亡的江氏最好补偿。 因此,留侯婉拒不成后没再坚持谢了恩。 林老头更不可能为了她拒婚得罪皇帝。 而她,压根就没有拒婚的权利。 江嘉鱼轻轻点头:教而诛谓之虐,当给公主改过自新的机会。在他之后,一干拥趸也陆陆续续为昭阳公主求情。 皇帝终于叫停,冠冕堂皇训斥一番之后,下旨褫夺昭阳公主的封号,将她贬为庶民,囚禁于皇陵之中向列祖列宗忏悔思过。 便是谢皇后也因教女不善被罚俸三年。 再是谢泽包庇昭阳公主作恶,被革去大理寺少卿一职,削成了白板。 “公主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居然只是革职没打上两板子。”江嘉鱼十分遗憾,虽然还没个确切说法,但是她越来越坚信,当日就是这个王八蛋从她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令牌,还眨眼之间就炮制出一个阴谋想栽赃窦凤澜,太阴了! 古梅树:【想什么呢,人家可是谢氏嫡长子,未来的谢氏家主。真论起来,身份比公主还贵重,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板子,谢氏不要脸的吗?其实这一回也够他们灰头土脸一阵了。】 江嘉鱼翻了白眼:“活该,只丢脸够便宜他们得了,就该让他们多几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们还敢不敢仗着权利为所欲为。” 话音刚落下,前院的婢女过来请江嘉鱼去正堂接圣旨。 此时此刻,在府中的林家主子都赶到了正堂以示对皇家的尊重。 早知道圣旨内容的江嘉鱼毫不意外,可一无所知的其他人明显就是又惊又喜。 宣完旨把圣旨交给江嘉鱼之后,那宣旨太监满脸堆笑,十分客气地开口:“恭喜平乐郡主,咱家先在这预祝您和小侯爷百年好合。” “多谢。”江嘉鱼笑容矜持,“有劳公公走这一趟了。” “郡主客气了,这都是咱家分内之事,能沾沾郡主的喜气是咱家的福气。”宣旨太监又道,“不知郡主明日可得闲,如是得闲,可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 领旨之后进宫谢恩是规矩,得提前递牌子请示宫中,至于宫中召不召见那是宫里贵人的事。 既然九十九步秀都作了,宫里自然不会漏下这最后一步,肯定会召见江嘉鱼,还得趁热打铁地见。 江嘉鱼挤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明日小侯爷要出征,上午怕是不得闲。” 宣旨太监一脸的通情达理:“小侯爷首次出征,郡主合该送一送的,那郡主就下午进宫谢恩?” 江嘉鱼嘴上道好,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好。她对皇宫一点都不感兴趣,真的,国内国外的皇宫她差不多都逛过了。一想要见皇宫里的人她就发憷,据说皇帝是个色中饿鬼,皇后是个人精里的人精。可这个节骨眼上哪有她说不好的余地,装病的余地都没有。 待宣旨太监离开,姐妹们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道喜。 林五娘喜滋滋地摸了一把圣旨,比江嘉鱼还高兴:“连升两级,一千户食邑,总算是没白受委屈。”至于赐婚,倒没啥意思,有这道圣旨没这道圣旨,区别不大。 “这委屈受的也值了。”林三娘眼睛亮亮的,觉得江嘉鱼赚到了。 外头人大多便是这样的想法,这也是帝后想要的结果,江嘉鱼是在昭阳公主手里受了委屈,但是皇家的补偿已经远远超过她受的委屈,除了江嘉鱼,遭遇火灾的绸缎庄以及混乱中伤亡的百姓都得到了丰厚异常的补偿,如此岂能再指责皇家薄情寡恩。 热热 闹闹的道喜之后,江嘉鱼回到沁梅院,让桔梗看看易容那种涂料还剩多少。 虽然明日进宫不一定会遇上皇帝,就算遇上皇帝,皇帝应该不会昏聩到打她主意。然而这皇帝可是干出过宫宴上强抢赫赫王氏妇的荒唐事,之后还连杀那么多谏言的官员。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指望皇帝的下限,远不如防患于未然更安全。 桔梗翻出那个胭脂盒,发现只剩一个底了:“奴婢这就去问问七姑娘那还有没有。” 说曹操曹操到,林七娘来了,是来送易容涂料的:“之前那一盒有好几个月了,时间久了效果不太好,我便给表姐送一盒新做好的来,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江嘉鱼笑着接了过来:“用得上,正想去问问你来着,你就送来了,你可真是我的及时雨。” 其他姐妹都没反应过来,只有林七娘想到了,大概与她经历有关,她从小就掩藏美貌,知道美貌有时候是祸不是福。 江嘉鱼对她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明天进宫前肯定抹上。” 闻言林七娘神色松了松:“明天不好化男妆,是要把面目变得寻常又不能与本人太不像,桔梗化得来吗?” 桔梗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熟能生巧了,被林七娘这一问,顿时心虚起来,毕竟是进宫,不好出纰漏。 见状林七娘主动道:“不如我来给表姐化吧。” 江嘉鱼也没跟她客气:“那就麻烦你了。” 林七娘望着她,眼中笑意漾开:“不麻烦。”笑着笑着,她抿了抿唇,轻声询问,“赐婚让表姐不开心了,是吗?” 不防她这么问,江嘉鱼怔住,望着她眼底的认真。第一反应是否认,话到嘴边却变成:“你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表姐不太开心,”林七娘的视线落在江嘉鱼把玩在掌心里的胭脂盒上,“还有就是,表姐易容出去玩,不仅仅是因为有趣,还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你和公孙小侯爷的关系吧。” 江嘉鱼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想被人发现?” 林七娘的目光移到江嘉鱼脸上:“因为你们的关系还未到那份上。”! 本章完 第80章 第八十章 江嘉鱼笑起来,伸手轻轻捏了她的脸:“小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 林七娘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直视她:“那表姐愿意嫁给小侯爷吗?” “愿意倒是愿意的,只是太突然了,被打乱了节奏,一时难以调整,倒也说不上不开心。”太犯忌讳的话,江嘉鱼昨天已经发泄过,没必要再说出来,平白叫人跟着郁郁。 林七娘收回目光,弯起唇角笑了笑:“能被表姐喜欢,小侯爷肯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 “从相貌上来说,那是极其优秀的。”江嘉鱼眨了下眼,颇有些俏皮,“若他不是生得好,我可不会考虑他,我这人肤浅的很,爱皮相。” 林七娘愣了愣,玩笑般道:“那哪天他若是不好看了,不得色衰而爱驰。” 江嘉鱼忍俊不禁:“那倒不至于,我可没这么凉薄。”她支着脸想了想,“我对他是始于皮相,合于性格,久于人品。” 见林七娘好奇望着她,眼底带着三分探究,江嘉鱼起了兴致,竖起一根手指头:“始于皮相不必多说。” 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我这个人臭毛病多,他都能包容我,从不觉我矫情,更不会拿条条款款的规矩来约束我。日常相处,我们意见合拍,没有矛盾。我和你说哦,两个人在一起,性格合得来是最基本的,不是说要一模一样,而是一些事的方向上能够默契地求同存异抓大放小,不然生活里的鸡毛蒜皮能把人折磨疯。” 江嘉鱼竖起第三个手指:“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人品,在我看来,皮相、性格、能力、出身这些,都比不上人品重要。再炽烈的感情都会慢慢变淡,人品好的人,即便不爱了,也不会翻脸无情伤害你。” 林七娘含笑点了点头:“表姐的话,言之有理,我记住了。” 江嘉鱼望了望她,认真道:“若是你遇上喜欢的人了或者偏好什么样的人,不要不好意思说出来,那人要不是身份太离谱的话,外祖父应该会同意。不然等外祖父做主,他首先考虑的是林家的利益。” 林老头势利得很,绝不会把林七娘低嫁,不过这老头又很懂得趋利避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林七娘撕破脸。毕竟林七娘在林家无牵无挂不受掣肘,林老头要是为了攀附权贵就把她强行定下她不愿意的亲事,就得防着林七娘站稳阵脚之后报复回来。 因此,林老头在林七娘的婚事上会最大化尊重她的意见,前提是那人出身或者能力得有过人之处。而以她对七娘的了解,一般二般的人也入不了七娘的眼。双赢的概率很大,虽然便宜了林老头有些不爽,但也不能为了不便宜林老头,就拿自己的人生置气。 林七娘弯起唇角,笑意一直溢满整张脸:“好的,到时候我肯定第一个告诉表姐。”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林七娘才带着灵玉离开,灵玉手里还抱着一罐蜜蜂。 灵玉深深嗅了一口,咽了咽口水:“隔着罐子,奴婢都闻到那股子甜味了。”五夫人当家自然不会似三夫人那般苛待她家姑娘,要吃甜点吩咐一声,厨房肯定会送来,可分例外的东西像这么一大罐子蜂蜜却不会有,蜜糖价贵着哩。 “烧炭屋子里燥,喝点蜂蜜水润嗓子正好。”灵玉喜滋滋地说,姑娘心 善,喝的时候肯定会赏她们喝上一盏。 林七娘置若罔闻,心思还在赐婚那道赐婚的圣旨上。 说不上不开心。 其实还是不开心的。 即便公孙煜是表姐喜欢的人,可被强权命令不得不成婚,当成收买人心的工具,依然会愤怒。愤不被尊重,怒身不由己。 就像自己,林家这些人是她憎恨的人,可被雪姨娘耳提面命报仇,当成复仇的工具,她也不开心,不开心被雪姨娘操纵人生。 错眼之间,一片灿灿红梅映入眼帘,一同映进眼的还有梅林中的那对男女。 林叔政笑眯眯地折了一枝红梅插在新收的通房婵媛头上:“这红梅花簪在你头上,可比长在枝头上好看多了。” 婵媛娇羞而笑:“那是奴家好看,还是花姨娘好看?” 林叔政十分受用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搂着婵媛哈哈大笑:“自然是你好看。” 望着眼前这一幕,林七娘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半年不到的功夫,纳了两房姨娘,四位通房,林叔政当真是快活得紧,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可受罪都只是旁人,唯独他毫发无伤,越发风流快活。 “诶呀,有人!”婵媛推开脑袋两只手不安分地在腰背上乱摸的林叔政。 被扫了兴的林叔政不悦抬头,发现是林七娘这个女儿,不由一阵尴尬,清了清嗓子:“是七娘啊。” 林七娘已经收敛起所有多余的情绪,上前几步,看清了林叔政两只眼下俱是明显的青黑,显然是日夜厮混纵欲过度。 她撘下眼帘,福了一福:“父亲。” 林叔政心里被撩起了火,哪有心思应付林七娘,也不知道能跟这个女儿说什么,遂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为父还有事,便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说罢,拉着婵媛快步离开,而那婵媛由始至终都没向林七娘见礼,林叔政也没觉出丁点不对来。 还没走远,婵媛便娇娇笑起来:“七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输郡主,将来准能像郡主一样高嫁到公侯世家,要不了多久,三爷就能有个好姑爷了。” 林叔政盯着她的如花笑颜,心不在焉地摇头:“光长得好有什么用,这丫头木头性子,还打小就没见识上不得台面,见了人都不会笑。女人啊想讨男人欢喜,不仅仅得模样好,更重要的是知情知趣会哄人,得像你这样小嘴甜才招人疼。不然长得再好也容易腻了,这丫头指望不上……” 话语声渐渐消失在耳畔,林七娘望着那一片灼灼其华的红梅,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嘴角。 一旁的灵玉气红了脸,不敢骂林叔政,只能骂婵媛:“猖狂的小蹄子,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竟然也敢编排主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林七娘没言语,继续往前走,一双眼泛着泠泠的光。 灵玉嘟嘟囔囔跟上林七娘的脚步。 吕嬷嬷见她们回来,迎上来,瞥见灵玉一张小脸气呼呼的,状似随意地问:“这是怎么了,谁惹你这丫头了。” 灵玉觑觑林七娘,见她神色沉静,便壮着胆子道:“在梅林前遇上三老爷带着婵媛,那个婵媛说话忒轻狂。” 吕嬷嬷心里一动,叹了一声:“那有什么办法,谁叫她得三老爷宠爱,长辈的房里人 ,只能敬着,你这丫头毛毛躁躁可不许跟人吵起来,没得连累我们姑娘。” 灵玉嘟了嘟嘴:“嬷嬷放心,我知道了。” 吕嬷嬷适可而止,没再继续上眼药,而是问起灵玉怀里抱着的陶瓷罐子:“你手里拿得是什么?” “蜂蜜,满满一罐子都是上好的桂花蜜。”灵玉马上转怒为喜,献宝一样让吕嬷嬷看。 吕嬷嬷问:“郡主给的?” 灵玉笑嘻嘻点头:“郡主疼我们姑娘,有好东西总少不了姑娘一份。” 吕嬷嬷笑了笑,林七娘处境最可怜,林家姐妹多有照顾,其中又以江嘉鱼最上心,她家底厚手面宽,时不时送些又好又实惠的东西过来。 说起来临川侯府这群姑娘全都不是一个娘胎出来,性子也不尽相同,却是难得和睦。尤其在长辈偏心的情况下,互帮互助更显难得。 临川侯此人,着实有几分运道在身上。 一介大字不识的布衣,赶上了好时候,跟对了主子,一飞冲天。 本事不足后继乏力了,又捡漏了雍阳洛氏女,不然他也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先锋将而已,在洛氏女的帮助下才读书明理,更是有机会学习洛氏的兵法,得以扶摇直上封候拜将。 也是靠着洛氏女,才能养出四个有才干的儿子,不然就凭短视功利的临川侯岂能教得好儿子。看看林伯远和林叔政就知道了,一个比一个荒唐。 林家出了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林銮音,那不是临川侯的功劳,是林家祖坟冒青烟。 孙辈又出了个能挑大梁的林予礼,那也不是临川侯的功劳,是崔相教得好。 在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子孙培养上,临川侯这个一家之主可说毫无功绩还尽拖后腿,也就是他运道好,子孙明理成器,不然林家早就四分五裂尽显乱象,岂能如现在这般蒸蒸日上 她从未见过哪个兴盛之家的家主似临川侯这般,视不在意的子孙如猪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子孙是一个家族最大的财富,无论男女无论嫡庶,都合该悉心培养,纵使不能成才也不至于沦为祸患,危及家族昌盛。 临川侯倒好,不喜欢的子孙就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在子女一辈上如此,活生生的恶果摆在眼前都不汲取教训,在孙辈上又故态复萌。 林伯远林叔政无能,林銮音碍着林伯远投鼠忌器,没叫临川侯受到 教训。在林七娘这,合该让他重重跌一跤,不然也太过便宜他。 吕嬷嬷泡了一壶玫瑰红枣蜂蜜水,打发了几个小丫头去分食,自己端着一碗进书房。 林七娘正在练字,吕嬷嬷走近了一看,发现字迹相较寻常多了几分潦草急促,想来是因为林叔政的缘故。她已经从灵玉口中问清楚来龙去脉,倒要感谢林叔政,若是他改邪归正成为好父亲取得了林七娘的原谅,那自己可就真无从下手了。 吕嬷嬷语带心疼:“姑娘喝杯蜜水消消气,不然带着气儿练字也是白练。” 林七娘头也不抬,声音却瓮里瓮气:“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可生!” 看来是气狠了,吕嬷嬷心头暗喜,叹着气道:“三老爷就那样的人,姑娘想开点,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当,雪姨娘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得挂心。” 类似暗带挑起林七娘心中恨意的言辞,吕嬷嬷也不是第一次说了,说的驾轻就熟。不防林七娘猝然抬头,目光直直射过来,毫无准备吕嬷嬷心头一跳,她飞快定下神,露出尴尬之色,还轻轻地打了下自己的嘴:“老奴多嘴了,老奴该死。” 林七娘不言不语,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拿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直勾勾凝视吕嬷嬷。 恍惚之间,吕嬷嬷渐渐生出一种凝视深井的不安,那是对未知的不安,她下意识想别开眼,却在最后关头强忍住,小心翼翼道:“姑娘何以这样看着老奴?” 林七娘慢慢笑起来:“我想仔细看看,嬷嬷到底是谁的人?” 吕嬷嬷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姑娘这话,老奴听不明白,老奴是您的教养嬷嬷,自然是您的人啊。” 林七娘闻言短促地笑了下,那笑透着冷嘲:“起初,我以为你是祖父的人。” 吕嬷嬷静默不语,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阖府谁人不知,她隐隐有种感觉,林七娘还有后话。 “直到我结庐守孝。” 林七娘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却在心中有鬼的吕嬷嬷脑海中炸了个雷,她稳住心神忙道:“姑娘的话,老奴实在听不明白了。” “那你就慢慢听。”林七娘锁着吕嬷嬷的双眼,“我自幼被人怠慢惯了,是以第一天落了单并未多想,直到四姐提醒才醍醐灌顶。嬷嬷你打第一天来我这就处处妥帖,对我这个无根无基之人恭恭敬敬,从未仗着是祖父的人就托大。就算懈怠也得一点点来,怎么那一天就突然犯了那么大的错,那么多人竟然都没意识到我不见了,隔了那么久也没人来找我,倒像是故意让我落单。” 吕嬷嬷噗通一声跪下,愧疚难言:“那一天兵荒马乱,老奴一时失察,绝非有意。” 林七娘轻笑了下:“嬷嬷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嘛。” 吕嬷嬷心头不安渐盛。 “落单让我遇上周飞鹏,受他欺凌。丽嫔当宠,林家不可能为我出头,那我该有多恨啊,恨周飞鹏,也恨林家。”林七娘眸光渐冷,“有了这个怀疑之后,再回忆嬷嬷之前的话,像是替祖父试探我是否心怀怨恨,又像是故意挑起我的愤恨不平。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就暗中留意嬷嬷的言行,越看越觉得嬷嬷不像是祖父的人,倒像是企图让我恨上祖父的人。” 吕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她并未察觉到林七娘的暗中留意,她慌乱下拜:“姑娘您误会老奴了,老奴的确是侯爷派来教导您顺便观察您是否对林家心怀怨恨。因此言语间多有试探,未曾想让姑娘产生了如此大的误会。” 林七娘随手抛了笔,在雪白纸上染出一团墨迹,她抬脚往外走:“你不肯说实话便算了,我这就去禀了祖父,看看祖父是信你还是信我?” 眼见林七娘真往门口走,吕嬷嬷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即便临川侯不信林七娘,也不会再相信她,那自己的处境顿时危险起来,她们这种细作靠的就是主家无察觉无防备,一旦有了防备,那离死也不远了。 “姑娘留步!” 林七娘徐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望着吕嬷嬷。 吕嬷嬷抬眸望着那张秾丽如妖的脸,心里的念头过了又过,渐渐安心:“姑娘没直接去告诉侯爷,而是在这里审我,怕是对老奴也有所图吧。”她勾起嘴角,露出深深的法令纹,透出几分险恶,“雪姨娘惨死,林叔政却在风流快活,姑娘终究是恨的,恨不得让他也不得好死,偏你无权无势无能为力。” 林七娘走近几步,停在吕嬷嬷面前,微微弯下腰,俯视吕嬷嬷的双眼:“所以你或者你背后的主子能给我什么呢?若你们只会动动嘴皮子挑拨离间,那我为何要为你们所用?”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吕嬷嬷有一瞬间的愕然,她眯起眼端详林七娘,似乎要看到她心底。 好半晌,吕嬷嬷才一字一顿道:“为我们所用?” 迎着吕嬷嬷尖锐的目光,林七娘微微一笑:“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利用我对付林家亦或者利用我对林家的仇恨操纵我。若是前者,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若是后者。我们各取所需。” 吕嬷嬷勾起嘴角:“那姑娘需要什么?” “权势。”林七娘神色冷冽:“我想报仇,讽刺的是,我的命就掌握在林家人手中,他们要我更死,我活不到五更天,所以我需要权势,盖过林家的权势。” 吕嬷嬷古怪地笑了下,语气意味深长:“权势从来都不是靠人给的,而是靠自己争来夺来。” 林七娘轻轻笑起来,眸光潋滟含妖含俏,红唇似雪中红梅叫人心荡神摇,以至于吕嬷嬷都有短暂的怔愣。 她笑了一声,曼曼柔娆,似一根羽毛划过心尖,让人从里至外痒起来:“那嬷嬷看,我这张脸能不能争来权夺来势?” 吕嬷嬷不掩惊艳,回过神来后低低笑起来:“上天赋予姑娘这样的美貌与智慧,注定姑娘要去征服那些手握权势的男人。姑娘龙困浅滩,会需要我们的帮助,自然到时候我们也会需要姑娘帮一点小忙。” 林七娘眨了眨浓密长睫,在脸上落下一片浅影。与吕嬷嬷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然吕嬷嬷背后的势力是一条捷径,何况自己不走,他们也会逼着自己走这条捷径。 自己早已是他们相中的猎物,他们岂会轻易放过她。 既如此,何不主动走入猎场,她现在是猎物,可谁能断定她不会变成猎人。 “有些误会,老奴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不然到底是根刺儿。关于周飞鹏,姑娘猜的差九不离十,却有一点,老奴安排了人,绝不会让姑娘真受欺负。明白点说,姑娘这样的绝色是有大造化的,姓周的可不配。”吕嬷嬷郑重磕了头,“让姑娘受了惊吓,老奴在这向您赔个不是。姑娘放心,他的尸体老奴已经替姑娘处理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林七娘要笑不笑望过去:“若是我不听你们的话,那具尸体马上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吧,尸体上还会出现指向我的证据。” “姑娘是个聪明人。”吕嬷嬷淡淡而笑。既然要用林七娘,自然要抓她一个把柄,她无牵无挂没有活人可以做人质,死人也能将就用用。 “巴掌已经打下来,那是不是该给我一颗甜枣?”林七娘眼波一转,“也叫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本事,我才能心悦诚服。” 吕嬷嬷仔细打量着她:“哦,姑娘想要一颗什么样的甜枣?” “什么样的甜枣,我想想啊。”林七娘故作沉吟,忽尔击掌一笑,笑容明快中甚至有几分天真可爱:“就阉了林叔政吧。” 吕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看着笑容满面的林七娘。 林七娘眨了眨眼:“几个地痞流氓就能干的事,你们不会这点事都干不成吧?” 阉一个林叔政还真不算个事,只是吕嬷嬷万万没想到林七娘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哪怕林七娘想让他们帮着杀了林叔政,她都不会这么震惊。 吕嬷嬷深深看一眼林七娘: “如姑娘所愿。” 林七娘笑容更加灿烂:“动手的时候小心点,可千万别让他死了。” 吕嬷嬷不会善良地以为林七娘是于心不忍,她分明是要让林叔政活着受罪。如林叔政这样的色中饿鬼,让他做不成男人,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 安福殿内,面无人色的昭阳公主趴在床上活受罪。上午那十八板子,为了不落人把柄,行刑的侍卫虽然不至于下死手却也不敢装模作样被人抓到把柄闹出事,因而每一板子都实实在在地打了下来。昭阳公主养尊处优身娇肉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几乎丢了半条命,整个人躺在那无法动弹,连呻|吟都不敢用力,牵扯到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 坐在床头的谢皇后望着统头发都被冷汗打湿的女儿,面色平静,抓着汗巾的手却攥紧了。 “母后。”昭阳公主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谢皇后温柔为她擦拭冷汗:“是我的错,总想着你是公主不是皇子,又能闯出多大的祸,对你多有纵容。” 昭阳公主呜咽了一声。 “吃一堑若能长一智,也算是因祸得福,”谢皇后一边擦冷汗一边温声细语,“你要明白你是公主,但是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奢侈铺张骄纵任性这些小毛病都不甚要紧,哪怕你想养面首,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不该无端欺凌功臣之后,还是江氏这样的大功之家,后果你也看到了,河源的反贼张匀立刻拿来做文章,不费一兵一卒就攻下一座城池。” 昭阳公主惨白的脸色僵了僵,心虚别开眼,不敢对视谢皇后。 “若不严惩你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堵上那悠悠众口,后果不堪设想。”谢皇后的声音渐渐重起来,“你要明白,江山若是没了,你就是个亡国公主。前朝的公主,至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一个常康郡主,而她能活得风光依旧,一是因为她是先帝外孙女,二是她自己有本事。你觉得你是有她的运气还是有她的本事?” 昭阳公主的脑袋埋得更低。 谢皇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吓唬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眼泪扑簌簌从昭阳公主眼眶里滚下来,她哭着道:“母后我知道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皇后弯了弯唇角:“知道错了就好,去了皇陵,定下心来好好读几本书,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届时母 后会想办法接你出来。” 昭阳公主颤了颤,抽了一口冷气,心里并不想去清苦的皇陵,却也知道不容拒绝,只能识相点头。忍不住在心里把闹大事情的幕后黑手骂了一顿,原本这事都揭过去了,起码自己不会挨一顿板子。 她觑觑谢皇后,小心翼翼地问:“母后,那个所谓的证人到底是谁的手笔,哪个混蛋要害我……我们!” 谢皇后撘下眼帘,她还没查清。 没关系,无论是都城里的势力所为还是都城外的势力所为,左右都是冲着这江山而来,那她就牢牢把持着江山,让他们白费功夫。 “我会查清楚的,你只管在皇陵里好好待着读你的书。” * 次日是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正是出征颍川的两万大军出发的日子。 江嘉鱼一早跑去城外送行,就近依依惜别是不可能的。设想一下,几万人在边上等着看着,你们卿卿我我,拍电视剧呢。公孙煜本就年轻资浅,若是抛下大军跑来见江嘉鱼,只会让全军上下轻视。 因此江嘉鱼所谓的送行,就是找了个小山坡,拿着个千里镜,也就是古代版望远镜。这年头已经有玻璃,但是产量很少且很小,多是当做饰品用,被称之为琉璃、药玉。 之前江嘉鱼没当回事,直到公孙煜要去打仗,立马从箱子底下把千里镜翻出来研究。 跨越时空感谢手残妹妹,一大堆理由推脱责任但是贿赂十分到位的爸妈。从幼儿园到小学那些年的手工家庭作业都是她这个中国好姐姐的作业,望远镜她都做过好几回了,小意思。 原理都懂,实践也会,她就联合工匠把千里镜稍微改良了一下,可视范围变得更远更清晰,总算是没丢穿越同胞的脸。 可惜纯手工打造,所以只赶出来二十几个,自己留下两个,其余都送给了公孙煜。 公孙煜正在拿着千里镜搜寻江嘉鱼。 江嘉鱼已经找到她,并且津津有味的欣赏少年将军。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一身银灰色铠甲,猩红披风迎风烈烈,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江嘉鱼伸手刮了刮下巴,啧啧两声:“果然,穿军装的男人最带感。” 桔梗和忍冬面面相觑,带感是什么感?望望江嘉鱼,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发现了山坡上的江嘉鱼,公孙煜摇摇挥手示意,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还没出发,他竟开始思念。 江嘉鱼也举起手挥了挥。 十八相送总有别。 长龙一样的大军还在浩浩荡荡前行,公孙煜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潮之中看不见。 江嘉鱼失落地放下千里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见状,桔梗故意打岔,掩嘴笑:“这人还没走出都城地界,郡主就舍不得小侯爷了,这是不是书中写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把玩着手中镶金嵌玉的千里镜,江嘉鱼幽幽一叹:“刀剑无眼,再好的身手也不敢保证毫发无伤。何况双拳难敌四手,真遇上危险,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 桔梗忍冬笑容渐渐消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若是太平盛世,我真宁愿他继续当个纨绔,我俩一起当纨绔子弟。有权有钱,无忧无虑,整日里琢磨吃喝玩乐。在都城待腻了,就去外面游山玩水。中原有五岳五湖,关外有西域漠北,东南有的是海岛,没准我还能发现一块新大陆来着。”说不定还能遇见海妖,海龟海豚鲸鱼鲨鱼都可以,额,污污海豚就免了,换成鲛人美人鱼吧。 做着白日梦的江嘉鱼双眼璀璨生辉,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溢出来的笑意。 桔梗和忍冬一时看得怔住,此时旭日新升光芒万丈,却都不及她神光明亮,然那光彩稍纵即逝,只见江嘉鱼懒洋洋地叉手伸了一个懒腰,嘟嘟囔囔:“一大早爬起来,困死我了,回去睡觉!” 转过身见桔梗忍冬几个都愣愣望着她,她诧异地摸了摸脸:“难道我早上脸没洗干净?” 桔梗忍冬等人回神,失笑:“郡主尽说笑。” “这不是看你们太严肃了吗。”江嘉鱼笑笑,拍拍手,“好了,担心也没用,日子该 怎么过继续怎么过。” 众人跟着露出笑,说说笑笑沿着山路往下走。阳光穿过树叶,落下一地碎金。 走在中间的江嘉鱼忽然停下脚步,竖起食指:“嘘!” 众人急忙止住话音。 江嘉鱼竖起耳朵,听清了骂骂咧咧。 耳朵更敏锐的桔梗道:“好像是什么动物在叫。” 江嘉鱼喜笑颜开,桔梗她们听见的是动物叫声,可那叫声听到她耳朵里是。 【嗷~~~不就是吃了你们几块肉,至于吗?】 【嗷~~~居然射我,还想剥了我皮做帽子,要不要这么狠!】 【嗷~~~痛痛痛,等我好了,我不弄死你们,我不就是狐仙!】 狐仙?真的假的? 堂堂一个仙偷肉吃?还被射,差一点被做成帽子?还受了伤? 别是自吹自擂自封的仙吧。 海妖暂时没有,狐妖也是可以的嘛。 江嘉鱼满怀期待循着声音找过去,约莫是发现了他们,狐妖再没出过声,然而枯黄草地上流着零星的血迹,一直消失在一棵粗壮茂盛的松树底下。 举着千里镜往上看,江嘉鱼果然在树梢处发现了一只赤狐,而那赤狐正警惕地盯着她。 江嘉鱼绽放亲切友好的笑容,还挥了挥手打招呼:“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帮忙?” 赤狐舔了舔右后肢的伤口:【嗷~~~帮忙把我做成狐裘帽,当我傻啊!】 江嘉鱼摸了摸鼻子,刚受了伤,正仇视人来着。可她真是个好人,妖精之友,只恨猎鹰狸花猫不在,不能证明她的清白。 树上的赤狐怒叫一声:【嗷~~~不就是几块肉,至于这样阴魂不散嘛!】 话音未落,一阵凶猛的犬吠渐渐靠近。! 本章完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四个牵着猎犬的劲装男子出现在树林里,膘肥体壮的猎犬冲着松树顶上的赤狐不停叫,露着锋利的犬牙。 江嘉鱼望望头顶赤狐,这算不算狐落平阳被犬欺,这么多妖精里,就属他出场最惨。 更惨的还在后面,领头的劲装男子对江嘉鱼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还请姑娘避一避,免得我们射树上狐狸时误伤了您。” 【嗷~~~射射射,射你娘的射!】赤狐拖着受伤的后肢往松针茂密处钻了钻,【难道天要亡本狐仙!】 江嘉鱼没避开,狐狐这么可爱你怎么能射他,太丧心病狂了。她同劲装男子商量:“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若放他一马吧,其中损失,由我来补偿,可否?” 劲装男子露出犹豫之色,显然无法做决定。 江嘉鱼不再为难他,先亮明身份,再笑问:“你主家是?”一只狐狸,应该好商量。 四个劲装男子连忙行礼,才回:“家主乃谢氏大公子。” 闻言,江嘉鱼的眉头跳了跳:“谢泽?” 劲装男子飞快看了一眼直呼其名的江嘉鱼一眼,点了点头:“正是。” 果然还是离不开四美这个怪圈。 狸花猫和崔劭有关。 汗血宝马是陆洲坐骑。 猎鹰是公孙煜抓回来。 她院里有一棵梅树精,合着妖精都是颜狗,看脸选人? 于是她大胆猜测一下,其他美人那是不是也有?譬如说谢泽,萧璧君。 迫切想找一个好朋友的古梅树兴致勃勃观察,无果。 江嘉鱼也就抛之脑后,结果还是逃不开美人定律,只是这个美人太凶残了一点。 又是射箭,又是放狗追,还要剥皮做帽,多大仇多大怨。 惨还是赤狐最惨! 见死不救做不到,哪怕要面对的是讨人厌的谢泽的也不行,先把来龙去脉搞搞清楚,听赤狐那话头,是几块肉引发的血案。 江嘉鱼状似疑惑:“谢公子这么早就在山里打猎?” 劲装男子回:“公子在山顶别庄小住,这孽畜偷吃了待客要用的熊掌驼峰鹿筋,我等才一路追来。” 江嘉鱼慢慢抬头望着树顶上的赤狐,几块肉?这几块肉挑的可真好。 大概是江嘉鱼的眼神太过明显,赤狐心虚的别过了眼:【嗷~~~其实也就那样,还不如肥鸡好吃。】 吃了人家的熊掌驼峰,怪不得人家又是放箭又是放狗,饶是她对谢泽没好印象,这一波都没法违心地站狐妖这边,可也不至于为此命丧犬口或者箭下。 江嘉鱼不想和谢泽打交道,没事也得生出事来,她望了望眼前四名劲装男子,试探着道:“吃都吃了,打杀了这狐狸也于事无补,还平白造杀孽。想来谢公子贵人事忙,不至于和一只狐狸计较。这狐狸投了我眼缘,实不忍见死不救。不如各位壮士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当他跑了也好死了也罢,自然我也不会平白让诸位为难。” 桔梗机灵地掏出一张银票,不过一只狐狸罢了,多大点事儿。说一句跑了,回头挨两句骂就揭过去了,顶多再罚点月银。 劲装男子愣在那,似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当着我的面收买我的人,江郡主,这不太好吧。”笑吟吟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 一听这声音,江嘉鱼就皱起了眉头,抬眸望过去,只见一袭青衫的谢泽骑着马不紧不慢地靠近,手臂上还搭着一张弓。 贿赂下属被主人撞了个正着,江嘉鱼难免有一瞬间的尴尬,她清了清嗓子:“一只狐狸罢了,竟然值得谢公子如此大费周章。” “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闲着也是闲着,打打狐狸就当打发时间了。”谢泽虚虚弯弓对准松树梢头,“别人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是连只狐狸都欺到我头上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怎么没把你气死。 江嘉鱼暗暗腹谤,陷入为难之中,哪怕是个陌生人都好开口,唯独谢泽,就怕这家伙坐地起价,她稳了稳心神:“谢公子何必跟一只狐狸一般见识,他糟蹋的东西我愿意原数赔上,还请你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靠近之后,谢泽翻身下马,一双狭长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底深处都是兴味:“你喜欢这狐狸?” 江嘉鱼斟酌着道:“看着甚是可怜,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权当日行一善,还请谢公子成全。” 谢泽随意地瞥了眼掩藏在松树间的赤狐,忽尔一笑:“既然郡主这样说了,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当是为上元夜的事赔礼。” 不防他主动提及那段事,江嘉鱼顿时戒备起来。 谢泽幽幽叹息:“不管郡主信不信,我从未有伤害你之心。而之后种种,只能说立场不同,我身为谢氏子弟,必须维护家族利益。” 江嘉鱼一哂:“所以就去损害别人的利益,不惜用上小偷小摸栽赃嫁祸的伎俩。”在偷那个字上,她加重了音。 笑意层层叠叠翻涌至眼中,谢泽笑出了声:“这怎么能说是偷,分明是物归原主。” 果然是这王八蛋偷走的令牌,江嘉鱼皮笑肉不笑:“想不到谢公子还有此绝学在手,如此看来当不成大理寺少卿也不愁没地方施展拳脚。” 谢泽笑容加深,透着戏谑:“郡主倒是给我指出了一条明路,倘若我不能重返官场,倒也不是不可以,总得养家糊口。” 江嘉鱼果断决定不再跟他歪缠,这人脸皮太厚轻易破不了防。 江嘉鱼假惺惺地笑:“还请谢公子避一避,你们在这儿,这狐狸不敢下来。” “倘若是临川 侯做了不法之事,会连累所有林家人,”谢泽指尖揉了揉额角,饶有兴致地问:“难道郡主不想补救?” 江嘉鱼道:“补救当然想,但是我绝对不会损人利己。” 谢泽微微一笑:“窦美人彷佛和郡主素来有怨。” 江嘉鱼:“一码归一码。” 谢泽低低笑了下:“郡主倒是挺有原则。” 江嘉鱼眉梢轻杨:“这是大多数人的行事原则。”别搞得她是异类一样,明明他才是异类! 笑意忽然在谢泽眼中隐没,他静静望着江嘉鱼,这样的凝视,令江嘉鱼无端地感受到一种压迫。 江嘉鱼不肯示弱,拧着眉心看回去。 片刻后,谢泽垂下眼眸,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投下一片浅影,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随从们紧跟着离去。 可算是走了。 江嘉鱼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树顶赤狐身上,好声好气地诱哄:“他们走了,你可以下来了,我不会抓你,更不会把你做成狐裘帽。”她后退几步,原模原样说出赤狐前一句话:“熊掌驼峰‘其实也就那样,还不如肥鸡好吃’,回去我就给你吃肥鸡。” 赤狐瞪大了一双狐狸眼,呲溜一下爬下树:【嗷~~~你听得懂我的话?】 江嘉鱼点了点头,蹲下身与赤狐平视:“你看,你受伤了,要不要跟我回去包扎下?” 成功拐到狐妖的江嘉鱼走路都是飘的,这可是好大一个意外之喜。 回到沁梅院,狸花猫炸了毛:【喵~~~臭死了!哪来的骚狐狸!】 赤狐勃然大怒:【嗷~~~你才臭,那是本狐仙的体香!】 体香? 江嘉鱼感觉再也不能正视体香这两个字了。 味道的确有一点点,不过大概是成精了的缘故,并不大也不刺鼻,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狸花猫嗅觉敏锐才会反应这么大。 狸花猫大概也是被赤狐强大的自信镇住了,一时竟没还嘴。 古梅树激动:【狐仙,你修炼成仙了!】 狸花猫瞳孔都竖了起来。 江嘉鱼也眼巴巴望过去。 赤狐目光炯炯盯着江嘉鱼:【嗷~~~你是什么变的,动物?植物?】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期待的精光,半晌之后,都化作失望。 江嘉鱼:“就知道你自吹自擂。” 赤狐:【嗷~~~你真的是人!】 一个比一个悲愤。 古梅树:【诶,害老夫白欢喜一场。】 狸花猫:【喵~~~就这骚狐狸也想修炼成仙。】 赤狐挺了挺脖子:【嗷~~~没我的份更没你的份,古往今来多得是狐狸成仙的传说,猫成仙的传说可没几个。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不是我们成不了仙,而是我们没找到成仙的办法。】 赤狐十分人性化两条前肢叉腰:【嗷~~~我早晚能找到这个办法。】 江嘉鱼眼睛闪闪亮亮,狗腿道:“你找到后,带我一把。” 赤狐大包大揽:【嗷~~~好说好说。】 大概是所梦皆所思,中午午睡时江嘉鱼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修炼成仙,穿越时空回了家。就是这么没出息,她修仙的终极目的不是星辰大海而是回家。 美梦醒来,怅然若失的江嘉鱼趴在床上,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重新接受事实。起床穿戴,然后去林七娘院里请她帮忙化妆。 在林七娘一双妙手下,江嘉鱼只剩下五分颜色,人还是那个人,认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却不再艳惊四座。 此时,正在梳妆准备进宫的还有南阳长公主,思及江嘉鱼头一回进宫,又和昭阳公主闹了不愉快,虽然风口浪尖上帝后不会为难江嘉鱼,可公孙煜到底放心不下,专程拜托南阳长公主陪着江嘉鱼一块进宫。 公孙良取笑:“从不知道他还能这样细心。” 南阳长公主挑了一只红宝石簪子,让婢女插上:“哪有什么细心不细心的,只有上心不上心。放在心上了,就是掉根头发都能当成天大的事对待。” 公孙良调侃:“这是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吃味了。” “我巴不得他们两个好好的,你我这般岁数了,又能陪阿煜几年。”南阳长公主的神情徒然暗下来,“待我们走了,有心爱的姑娘陪着,他才不会孤单。” 公孙良不乐意了:“说什么丧气话,我们都得长命百岁,别说孙子就是曾孙都抱得上,到时候一群小东西围着你讨糖吃。” 南阳长公主笑起来,面上细细的纹路里都是笑意,彷佛已经看见了儿孙满堂的画面。 然而,坐在车厢里,南阳长公主的神情近乎惶恐。 自幼颠沛流离,少年从军,无数次尸山血海中拼杀,公孙良早已经伤痕累累。他故意瞒着她,可是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都是在勉力强撑。不然那他不会这么心急让阿煜出征历练,他怕来不及培养阿煜,只能和时间赛跑。 可那一天终究会来,届时,阿煜若是未能独当一面,只能靠阿婧这个姐姐。 南阳长公主闭上眼养神,压下无边无际的的惶恐,直到婢女提醒已经抵达宫门,她才睁开眼,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更早一步抵达的江嘉鱼见到南阳长公主马车,上前问安。 南阳长公主叫起,看清她的面目之后愣了愣。她深居简出,这还是头一次见江嘉鱼。然而无论是公孙良和还是公孙煜都说江氏女容颜倾城,倾城就是这模样?公孙煜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公孙良总不至于夸大其实。 南阳长公主不由细细打量江嘉鱼,见她神色坦荡还有点好奇也在打量她,不由笑:“早前就想见见你,只阿煜说八字还没一撇,不许我添乱吓到你。” 江嘉鱼也笑:“是我不好意思去见公主。” “以后可不许不好意思了,便是阿煜不在府中,你也可以过来玩。”南阳长公主招了招手,示意江嘉鱼上马车。那是先帝对南阳长公主的殊荣,允她乘车进出宫廷,许是愧疚许是为了安抚前朝人心。 “东边的侯府我打算重新规整一下,你有空就来看看想怎么安排,自个儿住的地方总得自个儿喜欢才住的舒坦。” 公孙家现在的府邸其实是侯府和公主府打通了墙壁而成,公主府常年大门紧闭,外人渐渐的只称留侯府。 江嘉鱼意外了下,这还没成婚就让她决定整座宅子的装修风格,这未来婆婆够大气啊,不过她可 不想揽这辛苦活,装修一套百来平的房都能折腾死人更别提以亩算的侯府,于是江嘉鱼腼腆地笑了笑:“我都可以,公主决定便好。” 南阳长公主心道她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回头把图纸送过去让她挑挑看也可以,便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道:“这才定下亲事,阿煜就出征了,委屈了你。” 江嘉鱼摇头,含笑道:“没什么委屈的,他既然决定从军,这就是他分内之事,我早有心理准备。”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南阳长公主眼中笑意深了深,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阿煜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 江嘉鱼谦虚:“遇上小侯爷,也是我的福气。” 双方都有心交好,因此,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和谐。到了坤宁宫跟前,南阳长公主都已经叫上江嘉鱼小名了,她这三十年除却家人之外,极少与外人往来,近乎与世隔绝,猛不丁遇上个明快灵动的小姑娘,觉得自己都跟着年轻明快了几分。 “莫紧张,谢皇后最是知礼,不会为难你。”南阳长公主宽慰江嘉鱼,“不知道怎么应付你就笑,有我来应付。” 江嘉鱼放松地点点头,紧张有一点点,更多的是好奇,近距离围观一国之母,平生第一次。 脑子里不禁掠过那些后妃画像,最多的是清朝,没办法,距离现代最近,保留下的资料也就越多。 江嘉鱼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应该不会吧。爱美是天性,世家几百年去芜存菁,理论上应该多俊男美女,如谢泽崔劭,崔善月萧璧君,她见过的世家子弟也多容貌秀丽。 然真正见到谢皇后,江嘉鱼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其容貌,而是她身上那种端庄又厚重的气度,这大概就是手握权柄的皇后才能有的气势。 “起来吧,赐座。”谢皇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三分笑意。 江嘉鱼起身,才得以看一眼谢皇后的相貌,臻首娥眉,轮廓柔和饱满,显得端庄优雅,配上那一身气度,妥妥的国泰民安脸。 谢皇后接见江嘉鱼就是一场政治作秀,温言软语慰问。 江嘉鱼呢,扮演完美工具人。 南阳长公主相当于江嘉鱼的代言人,与谢皇后来回寒暄。 算得上是一场和谐友好的会晤,半个时辰后,以谢皇后的赏赐落下帷幕。 江嘉鱼和南阳长公主又坐上了马车,身后还跟着一队捧着赏赐的宫人,一路浩浩荡荡跟到临川侯府,还有谁不知道皇家厚赏功臣之后。 两人正在车里说着闲话,忽闻婢女禀报,皇帝在前头携美同游。 江嘉鱼眼皮子一跳,低头看见自己黄了一个色度的手腕,又把心落回肚子里。 已经知道江嘉鱼对面容做过伪装的南阳长公主暗暗庆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帝这两年是越来越荒唐了。 “别怕,待会儿站在我身后。”南阳长公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率先走下马车。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江嘉鱼紧随其后下了马车,低垂眉眼缀在南阳长公主身后行礼,余光瞄到一角明黄,压住了好奇心并未抬头多看。 这皇帝在女色上荤素不忌,实在没好名声。 当年原身能侥幸逃过一劫便缘于此,江家一听皇帝巡幸到雁城,固然那会儿原身才十二岁,可人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江家不敢冒万分之一的险,立马安排原身离开,不然岂会让个小姑娘跨越城池去参加手帕交的及笄礼。 携新美人游园的皇帝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见是南阳长公主和一个陌生少女,随口问:“难得见阿姐进宫,这是有事儿?” 南阳长公主不想点明江嘉鱼的身份,免得被皇帝迁怒,遂含糊道:“陛下和娘娘给阿煜赐了婚,阿煜出征不便,我便代他向皇后娘娘谢恩。” 提及赐婚,皇帝不由自主想起前几日那堆焦头烂额的事,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冷不丁耳畔响起一道透着讥讽的声音:“这不是江郡主吗,进宫谢恩,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不知道还当皇宫是龙潭虎穴会吃了你,以至于你故意扮丑。” 皇帝脸色冷上加冷,像是覆了一层雪霜,浑浊的双眼骤然射出精光,直刺南阳长公主身后的江嘉鱼。 这就是那个导致他丢人现眼的江氏女。 故意扮丑? 把朕当什么人了。 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油然而起。 皇帝冷笑一声。 江嘉鱼想骂人,特喵的,居然是许清如,她什么时候进宫,她都没听说。 许清如半个月前被抬进宫,那会儿皇帝刚决定让新宠窦凤澜当替罪羊,丽嫔又怀孕,放眼后宫竟找不到一个可心人。皇帝便想起了许清如,自来男子爱新人。 一心想当萧家少夫人的许清如不甘不愿地进了宫,虽然家族让她认命好好侍奉皇帝。可许清如对着又老又荒唐的皇帝,别说曲意奉承,连强颜欢笑都实难以做到。 习惯了被后宫嫔妃百般讨好的皇帝反倒起了征服欲,连‘沉冤昭雪’的窦凤澜都往后靠了,一门心思用在征服许清如身上。 许清如恨皇帝荒淫无道。 恨萧璧君诱她蹚浑水,萧璧君得偿所愿成为三皇子妃,自己却进了宫。 恨谢皇后拿她立威,提议让她进宫。 恨家人无能,护不住她。 …… 恨昭阳公主跋扈,自己为了不输比赛不得不兵行险招,结果摔下山坡。 连带着导致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江嘉鱼都恨上了。 盯着眼前的江嘉鱼,许清如神情中的恶意难以掩藏,凭什么只她一个人堕入地狱。 南阳长公主扫一眼许清如,淡声道:“这位小主说笑了,江郡主装扮得体,何来扮丑一说,皇后娘娘刚还夸了小郡主端庄来着。” 许清如却没被谢皇后的名头吓倒,她冷冷一笑:“江郡主容色尚且在三皇子妃和崔相爱女之上,却打扮成这幅无盐模样。陛下,您说这算不算欺君?” 这个皇帝曾大言不惭——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当年敢强行妻郗氏女王氏妇。 现在他还敢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许 清如心跳霎时加速,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心底深处滋生出一种阴毒的期盼——都下地狱吧。 皇帝心里一动,不禁审视江嘉鱼。 萧璧君崔善月他都见过,一个温婉优雅,一个明丽娇艳,堪称人间绝色,便是后宫第一人丽嫔在二人面前都稍显逊色,江氏女尚且在此二人之上? 真的假的? 江嘉鱼垂眸敛色,并不出声,静观南阳长公主的反应。若南阳长公主应付不过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阳长公主长袖中的手寸寸收紧,对皇帝沉声道,“陛下,江郡君今日进宫是专程来谢恩,转头要是又传出风言风语,只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再起波澜。” 皇帝心里咯噔一响,被拱起的火熄了熄,他收回目光落在不怀好意的许清如脸上:“休要胡言乱语,不然看朕怎么罚你。”最后两个字带上狎昵的味道,以至于许清如脸色白了白。 皇帝拍了拍她的脸:“行了,走吧。” 说着话,拉着许清如扬长而去。 如释重负的南阳长公主松出一口气,也拉着江嘉鱼上了马车,再一次庆幸她做了乔装,不然让皇帝上了心终究是一桩隐患。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离去的皇帝回望一眼,眯起的眼眸中生出兴味,如野草藤蔓,肆意乱窜:“江氏女的容色当真在崔萧二女之上?” 许清如勾起嘴角:“陛下尽管派宫人私下一看便知,倾国倾城不外如是。” “倾国倾城?”皇帝毫无预兆地变了脸,虎口掐住许清如的脖子。被迫踮起脚的许清如惊恐望着神情狠戾的皇帝,皇帝目光森冷,“江氏女公孙妇,朕看你是想让朕倾国倾城。朝中那群老不死的糊弄朕,连你一个黄毛丫头都想拿朕当枪使。在你们眼里,朕就这么愚蠢可欺。” 皇帝五指渐渐收拢,喘不上气的许清如在求生本能之下手脚挣扎,却无济于事,空气越来越稀薄,濒死的恐慌席卷全身,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活活掐死的时候。脖颈上的桎梏骤然消失,她整个人也随之栽倒在地。 趴在地上的许清如大口大口的呼吸,从未发现空气是如此的清甜,她心惊肉跳地望着脸色铁青的皇帝。突然之间意识到眼前这皇帝固然荒唐,可即位前做了十年贤明远扬的储君,刚继位那几年也曾被赞许有先帝之风。 * 坐回马车里,南阳长公主少不得要问江嘉鱼怎么一回事。 当下,江嘉鱼就把许清如想绊她结果自己摔骨折的恩怨简单说了一回。特喵的,欺软怕硬的怂货,一次两次都挑自己下手,有种搞罪魁祸首去啊。 “原来是她,”南阳长公主摇了摇头,似悲似悯,“好好的公府贵女,何苦掺和那种事,不然岂会有进宫这一遭。” 说来,这也算是常康种下的因,果却结在她未过门的弟媳身上,这算什么? 报应吗?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交织撕扯,南阳长公主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不愿意再想下去。 望着由内而外散发着疲惫的南阳长公主,江嘉鱼关切询问:“您哪儿不舒服?” 南康长公主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什么。”她另起了话题,不再言宫中人,直到出了皇宫门,江嘉鱼辞别要回自己的马车上。 “淼淼,”南阳长公主叫住她,眉眼温柔,“往后若是宫里有召,务必告诉我一声,我陪你进宫。” 有王郗前车之鉴在眼前,南阳长公主觉得皇帝不至于色令智昏到那一步,然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外宫里还有窦凤澜和许清如这两个与她有恩怨的新宠,得防着她们抽冷子来一下。 江嘉鱼含笑点了点头:“谢谢公主,我明白。” 南阳长公主跟着笑起来,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太直白,好在这个孩子通透,心里都明白。 拜别南阳长公主,江嘉鱼领着浩浩荡荡的赏赐招摇过市回到临川侯府。 江嘉鱼选了一些东西分给各个姐妹,林七娘那份亲自送过去。竟然真倒霉催的遇上了皇帝,幸好有七娘的妙手帮忙。 林七娘轻声问:“表姐这一趟进宫可好?” 江嘉鱼报喜不报忧:“挺好的,皇后娘娘和蔼可亲。” 林七娘望了望她,抿唇笑了笑。 冷眼旁观的吕嬷嬷觉得江嘉鱼和林七娘都是杞人忧天,如今这皇帝固然好色。可在这种局面下,疯了才会打江嘉鱼的主意。 皇帝疯没疯的谁也不知道。 林叔政要疯了! 他在教坊司和两个西域来的客商争风吃醋打了起来,混乱之中被伤及不可描述之地,遍寻名医无果,而那两个闯了祸的客商早已经逃之夭夭。 一时之间,林叔政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 林叔政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在小耿氏的阴影下生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摆脱了小耿氏,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男人了。 然而春风得意不到半年,竟然成了个废人,这远比不曾得意过更让他肝胆俱碎锥心刺骨。 为了重振雄风,林叔政是什么偏方猛方都敢用,连衙门都没心思去了,也是没脸去。 眼见他闹得不像话,临川侯直接让林叔政卸了差事。 求之不得的林叔政一头扎进治疗隐疾的大业之中。 古梅树永远行走在八卦最前线:【林叔政居然相信那个江湖骗子的话,吃蜈蚣壮阳,肚子痛了两天两夜。至于嘛!至于嘛!当不了男人,当女人也可以啊,反正他可男可女。】 江嘉鱼:“这……能逆?” 古梅树:【能,怎么不能!多着呢,老夫跟你说哦……】 大开眼界的江嘉鱼缓了缓:“他就算了吧,他这样画地为牢自我折磨挺好,真挺好的。”反正肯定比左拥右抱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才是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结局。 * “姑娘可满意了?”吕嬷嬷笑吟吟看向林七娘。 林七娘垂眸看着手里的书,指尖慢条斯理捻过一页书:“看来是该轮到我想办法让你们满意的时候了。”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吕嬷嬷笑着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省了多少无谓口舌。 林七娘从书后抬起眼,静静望着吕嬷嬷。 吕嬷嬷不再卖官司,徐徐道:“四皇子十五要去白马寺为已故的婉嫔娘娘做十周年祭。” 林七娘原是为了送进宫做准备,丽嫔怀着龙裔生出二心,不大好用了。 然人算比不过天算,四皇子党气焰越来越盛,尤其是江嘉鱼那桩官司,虽然落了皇族的脸,却为四皇子赢得了不少民心。 再有崔谢两派虽然没旗帜鲜明地支持四皇子,可遇上事,却屡屡站在四皇子党那一边,实在令人心惊。 相较之下,虽然丽嫔心野了,可肚子里那块肉还没平安生下来,也就无从得知男女,更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宫里夭折的孩子多的去了。所以丽嫔将就还能用用,何况还有三皇子妃在宫里周旋。 形势还是四皇子处更加严峻,美人计虽然俗套,但委实好用。 这两年丽嫔可不就递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出来。 林七娘搭下眼帘,原来是四皇子。 打她从结庐守孝回来,吕嬷嬷就明里暗里撺掇她时不时去白马寺烧香祈福。 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后,吕嬷嬷直接要求她逢五去白马寺。 她一个守孝之人,去别的地方不合礼数,前往寺庙却无碍。 原来,他们从这么早就开始布局。 四皇子。 林七娘回忆着有关他的信息。 四皇子和她一样都是胡姬所出,也许他们就是看中了这个相同点。 皇帝只有三、四两位皇子,二人风评截然相反。 两党你争我夺势如水火互有输赢,然四皇子明显更得人心。 这么看,四皇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是错误的选择,也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了。 谁让她是弱者。 吕嬷嬷道:“四皇子未来可期,姑娘若是能得了他的心,将来何愁不能手握权势报仇雪恨。连带着我们也能沾光,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姑娘放心,若真有那一日,绝不会是令你太为难的事。” 这种话也就听听而已,林七娘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淡声道:“我知道了,嬷嬷去安排吧。” 在吕嬷嬷的安排下,佛前思母的林七娘顺理成章地被四皇子遇见,令正在思念亡母的四皇子触景伤怀,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虔诚跪拜完,灵玉扶着林七娘起身,柔声安慰:“姑娘快别哭了,雪姨娘在天有灵看见了会不放心,我们老家说这样会碍了轮回路。” 林七娘慢慢擦了擦眼泪,声哽咽:“阿姨这一生太苦,惟愿来世她托生在一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父慈母爱 ,对她视若珍宝。”十分的虚情渐渐变成五分真意,“她这一生从未被人好好珍爱过。” 想起雪姨娘的遭遇,灵玉喉咙里彷佛被堵了一块石头,她与雪姨娘同病相怜,都是被父母所卖。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样貌普通,所以被卖做丫鬟,最好的前程大概也就是将来成为管事婆子,虽和荣华富贵沾不上边,至少不用遭雪姨娘那样非人的罪过。 主仆二人转过身。 四皇子也得以看清林七娘的模样,一抹惊艳在他眼底瞬间绽开。 眼前的少女肤色雪白,五官深邃,显然也有胡人血统。细看,泪洗过的眼眸黑黝黝如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腮边残存着泪痕,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染露玫瑰,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坊间笑骂天下绝色尽在父皇后宫,然此刻他却觉得六宫粉黛皆无颜色。 眼见好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对着林七娘发愣,灵玉暗自得意,觉得这群人甚是有眼光。她熟练地清了清嗓子,这场面她也不是第一回见了。 四皇子骤然回神,顿时羞愧,非礼勿视,自己岂能如此唐突。 跟着四皇子的宫人侍卫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耳朵尖都红了的四皇子。说来他们家殿下因为对皇帝贪花好色的毛病深恶痛绝,所以对女色敬而远之,未曾想还有这样失态的一天。 林七娘垂下眼帘,平静地穿过门口的四皇子等人。 大殿外等候的吕嬷嬷等人迎上来,林七娘轻声道:“帷帽给我。” 带上帷帽,林七娘的嘴角轻轻翘起,那位四皇子模样倒是更像汉人。也是,若是异发异眸,一看就是异族人,哪来这么多朝臣支持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根深蒂固。 婢女婆子簇拥着林七娘离开。 四皇子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蒲团旁的一个荷包上。 从白马寺回来,林七娘生活照旧。 见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吕嬷嬷都有些佩服了,已经发现有人在向林家下人打听林七娘的情况,显然四皇子那边总归是有了动作。 林七娘的遭遇与四皇子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生母都是圣宠一时的胡姬,色衰爱弛后被男人抛弃,连带着他们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磕磕绊绊长大。 林七娘比四皇子更是可怜,四皇子岂能不生怜惜,又有第一眼的惊艳在,由怜生爱水到渠成。 可她原本的安排并不是这样,她打算制造意外让四皇子英雄救美。只林七娘听完,古怪地笑了笑:“以后或许用的上,这一次嬷嬷听我的。” 吕嬷嬷将信将疑,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万一四皇子不上钩怎么办,他们再制造偶遇可就显得刻意了。 不曾想,鱼还真上了勾。 从未见过四皇子,只凭她提供的信息,林七娘就把准了四皇子脉。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生来就擅长征服男人。 过了十日,又是逢五日,林七娘一如既往的去白马寺烧香祈福。 一起坐上马车的还有江嘉鱼,她和崔善月约好了跑马踏春,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江嘉鱼的骑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于是她胆肥了,不再满足于马场上转圈圈。 踏春的地方离白马寺不愿,一个在山脚下,一个在半山腰。 江嘉鱼从马车里钻出来,跨上马,无意间撞上林七娘的目光:“再学个半年你也差不多能跑了,到时候你也该出孝了,我们一起出来跑马散心,迎着风痛痛快快跑一场,整个心情都会好许多。”算是古代版飙车吧。 林七娘轻笑着说好,又叮嘱:“表姐也要当心,莫摔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嘉鱼自信满满:“我当心着呢,何况还有桔梗忍冬她们在,出不了事。” 两厢分别,各奔目的地。 林七娘挑起车窗帘往后看,直到背影消失在滚滚尘烟中,方重新坐回车内。 江嘉鱼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崔善月,与她一道的除了李锦容外还有几个相熟的姑娘。 于五月初,林予礼和李锦容这对有情人终于定亲。江嘉鱼和林予礼解除婚约之后,各自定下背景更好的婚事,外界难免有酸言酸语 。 然江嘉鱼是帝后赐婚,甚至在坊间衍生出因为皇家没有合适的子弟可以指婚,于是留侯贡献出了公孙煜。作为回报,第一次上战场公孙煜年纪轻轻就以副将的身份出征颍川。 江嘉鱼自己听着,若是毫不知内情,这逻辑好像还蛮通顺的。 林予礼则是崔相以恩师的身份亲自做媒,为爱徒和内侄女拉纤保媒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外头酸归酸,并未往他们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互相打完招呼,崔善月煞有介事地双手捧着江嘉鱼的脸端详,还捏了一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擦粉脸蛋都白里透红。” 江嘉鱼拍开这只禄山之爪:“被你捏红的,好吧。” 崔善月嘻嘻笑着收回手:“你家小侯爷立功了,开不开心啊?” 江嘉鱼笑得十分矜持,轻描淡写道:“也就一般般开心吧,毕竟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距离公孙煜出征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先是对颍川围而不歼,城内粮食有限,很快人心就乱了,本就是一群宵小之辈聚集而成,一陷入困境便成为一盘散沙。 朝廷大军没费多少力气便攻破了城门,草台班子在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 颍川暴|民之首,自封威武将军的赵山奎见势不妙带着亲信护送金银财宝打算从水路偷溜。被公孙煜带人拦截,截获几十口大箱子的宝贝。 接到捷报的皇帝当朝就击掌大笑,江嘉鱼窃以为皇帝是高兴那几十口大箱子的宝贝。 公孙煜这个实心眼,他可以偷偷沉到河里,回头再见者有份嘛。反正上交后都被皇帝挥霍掉,还不如落在咱子弟兵的口袋里。 公孙煜回信:人多眼杂瞒不住,下次都是自己人时试试看。 解决完颍川乱民,原该班师回朝了。 恰巧附近的萧县又出现了民乱,那就顺便再去平个乱回来。 这伙乱民和颍川暴|民不同,他们是被当地官员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逼反的普通老百姓。忍无可忍之下拿着锄头柴刀冲击县衙,混乱之中打死了县令县尉。 杀了朝廷命官,不反也只能反了。 公孙煜一力主和,还亲自跑到县衙招降,又搬出留侯的招牌保证一定会追究贪官污吏的罪责。 然后摆事实讲道理,一旦官员罪责查明属实。那么聚众闹事的从犯既往不咎,近万百姓,怎么责?法不责众。 而聚众闹事的主犯酌情从轻处理,若是完全不追究,那么往后效仿者便会趋之若鹜,一旦不满就直接聚众冲击府衙殴杀朝廷命官,整个天下都得乱套。所以像带头大哥这样的铮铮男儿可合该去边关抵御突厥,想当伙头兵也行,美名其曰流放。 可能是留侯的战神金字招牌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公孙煜拿那张阳光灿烂充满真诚的脸起了作用。 反正,萧县的民乱得以和平解决。 崔善月口中的功便是此功劳。 “还一般般开心,你看自己嘴角翘多高了,”崔善月戳了戳江嘉鱼的腮帮,由衷替她高兴,“说实话,我以前是真没想到公孙煜有这样的一天,还是你眼光好。” 江嘉鱼不装了,笑意满溢出来,嘚瑟:“那还用你说,不然我怎么会和你做朋友。” 崔善月身心舒畅:“我觉得你的舌头比你眼光还好,公孙煜才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江嘉鱼斜她一眼,眉梢轻杨:“这种本事你要不要学?” “要要要,当然要!”崔善月斩钉截铁,“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人,但是肯定有用得着的一天,我得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两人说笑着汇入大部队中,商量往哪一块地方跑。 * 与此同时,三皇子一行人出现在前往白马寺 的驰道上。 三皇子信誓旦旦:“前几天刚来过,老四今天又来,他是那种喜欢上寺庙的人吗,这里头肯定有事情,没准是背地里和人图谋不轨。” 三皇子本来是溜出宫玩的,他被萧璧君看得很紧。 这位皇妃,美确实是美,贤惠也确实是贤惠。 成亲这才几个月,就给他张罗了不少美人,比谢皇后还贤惠大度。只有一点,不许他去外面惹是生非,说什么当前要顾及点名声,还拿昭阳干的蠢事举例子。他才不会像昭阳那么蠢,柿子捡软的捏都不知道,他从来都不和世家豪族起冲突,这群惯会拿腔作调的伪君子,连父皇的面子都敢撅,他才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在宫里闷不住的三皇子趁着萧璧君出门的时候,溜出了宫,无意中发现轻装简行的四皇子,便跟了上来,越跟越激动,直觉告诉他绝对有惊喜。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自来,何时何地都不缺揣摩上意的人。 五月十五白马寺那一幕看在眼里,四皇子身边的何太监不等四皇子说什么,已经悄悄命小太监去打听,打听清楚之后,更加坚定了主意。 于是瞅准四皇子又捏着那只荷包出神时,何太监壮着胆子提起林七娘,觑着四皇子没有浮现不悦的脸,更没有出声打断。何太监添油加醋把林七娘的身世遭遇说了出来,末了,还情真意切地喟叹一声:“林姑娘当真是个可怜人呢,幸好她知道藏愚,不然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 这话又一次击中四皇子的软肋,生母不受宠,出生有瑕,兄弟姐妹明里暗里瞧不起他欺辱他,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也只能藏愚守拙。直到兄弟越来越少,他的日子方好过起来。 正如吕嬷嬷所料想的那般,相似的经历让四皇子对林七娘生出怜惜,尤其林七娘还是那样貌美到令人过目难忘的少女。 年少则慕少艾,四皇子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人。 何太监渐渐安下心,一边观察着四皇子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林姑娘每逢五都会前往白马寺为生母烧香祈福。” 纠结数日,四皇子在一十五当天前往白马寺,再一次巧遇林七娘。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巧遇是何太监的安排。 配合着何太监的小动作被引开的吕嬷嬷暗赞一声,送上门的哪有辛苦求来的珍贵。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心里七上八下的吕嬷嬷才重新见到林七娘,碍着周围还有灵玉几个外人在,她不方便直接问,只能以眼询问林七娘。 林七娘对她浅浅一笑,身边人都被引开,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跪在蒲团上。那位四皇子终于现身,手里还拿着上次她故意丢下的荷包。 亮明身份之后,一会儿提到雪姨娘,一会儿提到他自己的生母婉嫔。 东拉西扯到最后,问她可愿意出孝后,做他的侧妃。 呵,男人。 林七娘讥诮般扯了扯嘴角。 嘴上都是情意,心里都是色意。 表姐曾说,她对公孙煜是始于皮相,合于性格,长于人品。 可四皇子才第一次见她,第一次说话,何曾知道她的性格人品,便谈及谈婚论嫁。 说到底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皮相。 都说皇帝和三皇子贪花好色,视女子如玩物。 本质上而言,四皇子和他的父兄一样,都把女子当做玩物。 林七娘将四皇子斥责了一顿,直把他说得面红耳赤,旋即转身离开白马寺。 白马寺门口那一段路崎岖难走,因此马车都是停在几里外的半山腰驰道上。这段路普通百姓靠步行,富贵人家可以花上十个铜板雇山轿,更讲究的人家则坐自己的软轿。 吕嬷嬷随手招来一顶山轿,两个健壮轿夫兴高采烈越过旁人小跑上前,还拿汗巾擦了擦中间的椅子。 林七娘坐了上去,回望一眼肃穆庄严的白马寺,帷帽下的眼眸漾起一抹冷笑。人性本贱,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永远不会珍惜,越得不到越念念难忘。 行至半路,两个轿夫毫无预兆地斜冲进右边密林,身后的吕嬷嬷大惊失色,大喊一声:“站住!这可是临川侯府林家 的姑娘!” 跟出来的八个护卫急忙追上去,吕嬷嬷带着灵玉等丫鬟婆子也紧随其后。 一进树林,斜刺里又冒出来十好几个蒙着脸的魁伟壮汉,拦下了吕嬷嬷一行。 那两个轿夫趁势停下,不等林七娘起身跑,就一把揪起她扛在背上,左腾右挪灵活穿梭在树林里,眨眼间就把吕嬷嬷一行人甩得不见身影。 看不见林七娘之后,吕嬷嬷急得直拍大腿,林七娘归顺之后,暗中的人便撤走了。毕竟林七娘一个大门不出一门不迈的闺阁女子,难得出门也都带着帷帽,还有一群丫鬟婆子护卫,没必要再暗中派人,也容易叫四皇子的人察觉。 哪想到真出现了意外! 这伙子都是什么人?抢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还个个身手不凡。 被掀翻在地的吕嬷嬷望望逃之夭夭的歹徒,再看着横七竖八躺着地上的林家人,又急又慌,呼喝:“起来啊,都赶紧起来!你们几个回侯府报信。你们几个去山下找郡主,还有……” 不等她说出不许声张免得坏了名声,就见四皇子一行人疾步赶来,凝声问:“你们家姑娘呢?” “有一伙歹人掳走了我家姑娘,往那边去了他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姑娘!”头皮血流的灵玉哭哭咧咧指向东边。 四皇子立刻带着人循着草木折痕追上去。 掳走林七娘的这伙人都是三皇子招揽的游侠儿,专职帮他搜罗民间美人,威逼利诱不成功之后,就会帮三皇子强抢民女,藏匿于外宅之内,供三皇子淫乐。 三皇子从游侠儿口中得知四皇子和女子在白马寺私会,那女子容色还不逊色于萧璧君,就冥思苦想怎么利用这件事打击报复四皇子。 打小三皇子就看不起四皇子,没少欺负他,一个胡姬所出的杂种,搁几个重视血统的世家里,连庶子都做不得,只能当奴仆。 也就父皇儿子少,才让老四抖了起来,靠着装模作样踩着他博了贤名,得陇望蜀妄想和他争夺皇位,一个曾经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竟敢跟他抢! 三皇子来回踱步,第一个念头是捅出去,让温氏看看老四私下里的德行。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女人罢了,温氏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和老四分道扬镳。父皇后宫多少女人,就是登基前都有好几个,何曾见过谢氏因此为谢皇后出头,说出去丢人的都是谢氏。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女婿的房里事,又不是宠妾灭妻。 三皇子摇头否决,忽尔计上心头,老四敢跟他抢皇位,那他就抢他的女人,被戴绿帽对男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越想越刺激的三皇子急声:“去,给我带回来。” 狗腿子迟疑不决:“那是临川侯府的姑娘。” 三皇子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他不敢得罪世家豪族,却不会怕一个根基浅薄的侯府:“区区一个一流侯府罢了,本皇子还会怕他们不成,晾他们也不敢为了个不得宠的庶女得罪本皇子,回头再给个庶妃的分位,指不定他们心里多乐呵。就算他们不识好歹,闹开来,丢脸的也是他们,本皇子大不了被父皇关上几个月。” 经验丰富的三皇子不以为然,畅想着之后如何羞辱四皇子。 这伙子人跟着三皇子欺男霸女惯了,强抢官宦之家的姑娘这 种事又不是没干过,闻言不再犹豫,立即行动起来。 被抢走的林七娘,以头朝下的姿势趴在健壮男子的后背上,她一边作势惊慌挣扎呼喊,一边攥紧藏在掌心里的金簪思索对策。 是谁? 刚分开的四皇子不像是会用这种招数的人。 对付林家,犯不着拿她这个最不得宠的开刀。 与她有仇的? 四皇子妃决定先下手为强? 亦或者是周家不知打哪儿知道了周飞鹏的死和她有关? 饶是林七娘玲珑七窍,也猜不到素为蒙面的三皇子身上。 怀疑落在温氏周氏身上的林七娘心头一凛,瞅准时机反身举手狠狠刺向扛着她那男子的脖颈。 霎时,男子惨嚎一声,本能地失去力道松开手。 林七娘滚落在地,她自幼练舞,身体柔韧自如,落地的姿势故意显得狼狈却并未受伤。 被金簪刺到的男子鲜血喷溅而出,连捂住伤口的动作都做不到,弓着身子躺在地上如同濒死的虾,只剩下细微的抽搐。 被溅了一脸血的章眀决却顾不上关心同伴,他看着林七娘直了眼。少女的帷帽早不知掉在哪个地方,一张惊恐欲泣的雪白脸上沾着鲜红血痕,轻薄的夏衣挣扎间散开,露出半片香肩,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靡丽。 见他看过来,手握染血金簪的林七娘连滚带爬地退后,她似乎是吓傻了,连跑都忘了,只会用破碎的声音色厉内荏地说:“你别过来,别过来!” 林七娘知道以自己的速度和力量,想在这片茂密树林里逃脱对方的抓捕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得示弱尽快把剩下这一个也杀了。 不然,无论他们是和拦截吕嬷嬷的人还是接应他们的人汇合,她就会插翅难逃,下场她并不想知道。 跟着三皇子见识了不少美人的章眀决有那么一瞬间生出无尽的妄想和贪婪,想带着眼前的美人远走高飞金屋藏娇,然而最后关头,功名利禄战胜了爱美之心。他和那些乌合之众不一样,他投靠三皇子是想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一展宏图。 欲念从章眀决眼中消退,有了同伴的前车之鉴,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击中林七娘的肩膀。 吃痛之下,林七娘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惊恐望着走近的章眀决,待他欺身靠近后,撒出荷包里的药粉。 章眀决一个翻腾跃 ,也管不到女婿的房里事,又不是宠妾灭妻。 三皇子摇头否决,忽尔计上心头,老四敢跟他抢皇位,那他就抢他的女人,被戴绿帽对男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越想越刺激的三皇子急声:“去,给我带回来。” 狗腿子迟疑不决:“那是临川侯府的姑娘。” 三皇子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他不敢得罪世家豪族,却不会怕一个根基浅薄的侯府:“区区一个一流侯府罢了,本皇子还会怕他们不成,晾他们也不敢为了个不得宠的庶女得罪本皇子,回头再给个庶妃的分位,指不定他们心里多乐呵。就算他们不识好歹,闹开来,丢脸的也是他们,本皇子大不了被父皇关上几个月。” 经验丰富的三皇子不以为然,畅想着之后如何羞辱四皇子。 这伙子人跟着三皇子欺男霸女惯了,强抢官宦之家的姑娘这!”又急声问,“怎么弄得一身血,你们弄伤她了?” 章眀决立刻简明扼要把树林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提醒三皇子小心遭了暗算。 三皇子不恐反乐:“够辣,本皇子就喜欢驯服烈马。”拍着车厢催促,“弄块湿帕子来,这一脸的血看久了怪渗人的。” 三皇子钻进马车,丢下一句话:“赶紧走,别让老四追上来。” 载着林七娘的马车跑在驰道上,前往三皇子专门用来藏美人别庄,三皇子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坑蒙拐骗抢来的美人往宫里带。 也是因此,三皇子一直盼望着封王分府出宫。可皇帝不希望两位皇子和朝臣走得太近,一直没松口封王的事情,以至于唯一两位皇子都娶妻了还只是光头皇子。 三皇子在心里怒骂了皇帝一顿,看着眼前的美人,怒气渐渐消弭只剩下淫|欲,越看越是心痒难耐。他嘿嘿一乐,掐住林七娘的人中,昏迷不醒有个什么趣儿。 林七娘在疼痛中醒来,短暂的茫然过去之后,看清了三皇子令人作呕的脸,他本就生得粗狂暴戾,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之后,更是不堪入目。 “美人儿你可醒了。”三皇子色眯眯盯着林七娘,就像一只鬣狗盯着鲜肉。 林七娘定定望着三皇子,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在平稳的车辚马蹄声中,她听见一阵激烈杂乱的马蹄声在渐渐靠近,有一大群人在靠近马车,这可能就是她逃生的机会。 “救命!”林七娘算着时间,竭尽全力高喊,以至于声音因为过于高亮而变了音。 马车外的章眀决本还在嘀咕,今天倒是大饱了眼福,又遇见一个绝色美人,要是三皇子看见了,说不定又得让他们动手。不过也不一定,不说那群目露精光的护卫,一看就是好手,连婢女都是练家子,这年头能训练出武婢的都是世家豪族。 正胡思乱想着,猛地听见一声救命,章眀决心里咯噔一响,扭头回看,果见已经过去的那队人勒住马匹折回来,并且训练有素地变换了队形,把领头的那位美貌少女围绕在中间。 这是来者不善。 这种娇滴滴的千金贵女没尝过人间疾苦,所以心软,但是也最懂权衡利弊,打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外人的命哪比得上他们自己的权势富贵重要。 眼见着那支队伍反超回来挡住前路,章眀决沉了脸冷声道:“你们想干嘛?” 护卫往两边让出一条路,露出最中央的那位美貌少女,赫然正是江嘉鱼。她们一行人比赛谁先跑到一线天那里,她涉猎骑术最晚,当仁不让跑在最后面,反正有桔梗一众人陪着倒也不孤单。 江嘉鱼盯着马车看了看,视线移到拱卫在马车周围的那群人身上,多数人有种彪悍之气,眉心蹙了蹙又松开,她含笑道:“听见你们马车里有人在呼救,可需要帮助?我这里有懂医理的人。” 这个声音? 是表姐! 马车内被三皇子捂着嘴巴不能出声的林七娘眼底迸射出明光,她更加剧烈地挣扎,然而三皇子生得人高马大,轻而易举就制住她。 三皇子冷哼一声,好事被打断使得他火冒三丈,隔着车帘厉声怒骂:“滚开,本皇子的路也敢挡,小心你的脑袋!” 皇子? 竟然是三皇子! 林七娘挣扎的动作霎时凝固,想起三皇子欺男霸女的恶评,整个人如坠冰窖,刺骨阴寒顷刻间席卷全身。 怪不得有恃无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白马寺这种地方掳人。 察觉到怀里的娇躯僵硬如石头,三皇子自鸣得意地笑起来:“算你识相。” 林七娘半张着嘴定在那,不敢挣扎也不敢出声,恐惧如同狂窜的藤蔓密密麻麻缠紧心脏。一旦看见表姐,身后这个色中饿鬼会不会又见色起意? 江嘉鱼的心往下沉,皇子,再联系那道喊破了音的救命,她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联想。 “敢问是哪位皇子?” 章眀决等人不敢出声,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 车厢内的三皇子气急败坏:“三皇子,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本皇子的路,再不让开,别怪本皇子对你不客气。” 至此,章眀决也没了顾忌,掏出令牌以证身份,喝道:“还不快让开。” 气成这样都不掀起帘子来,江嘉鱼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位三皇子最出名的事迹就是得知哪家姑娘生得好,威逼利诱弄到手当禁脔,侥幸的还能留一条命回家,可更多人被一卷席子扔到乱葬岗。 风闻参奏的御史折子堆积如山,可那些苦主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告,难得几个告了的,皇帝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皇帝自己也没少干搜罗民间美女的事。 这是封建时代。 皇族为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凌驾在道德法律之上,就是有权为所欲为。 而且她面对的还是以好色荒唐出名的三皇子,搞不好又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若说江嘉鱼没有一点犹豫是骗人的。 只她忽然想起上元夜躺在幽冷阴暗巷子里的自己。 不知道自己撒药粉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 不知道逃不出去的结果。 当时她把如来观音三清天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上帝但凡能想起来的神明,不管是东方西方全都求了一遍。 祈求来个人,帮帮她,救救她。 她顺风顺水活了一十年,那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她从未如此恐惧无助过。 江嘉鱼抓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她翻身下马,福了一福:“臣女乃武安 公之女江氏,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嘶了一声,暗道倒霉,经过昭阳公主之事,谁还不知道武安公遗孤江氏女是个不能惹的硬茬,头顶江氏功勋,连嫡公主都撞得头破血流。 三皇子低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林七娘,不明白见到自己表姐,她怎么反倒不挣扎了,难道她们表姐妹不合,那倒是个好消息。 “原来是平乐郡主,本皇子还有事要赶着去办,就不和你多说了。”三皇子耐着性子打发。论起来,还是亲戚,从他这边论江氏女是他表弟妹,从萧璧君那边论是他亲舅母。当然亲戚不亲戚不重要,重要的江氏和公孙氏的面子,萧璧君一直念叨让他对留侯府尊重点,留侯手握兵权,公孙煜又有子承父业的迹象,本就是亲戚更该拉拢。 听他语气明显客气起来,江嘉鱼定了定心,她也不全是凭着一腔热心,也凭江氏名望以及公孙煜,还凭周围这一圈比三皇子更多的人。 感谢好了伤疤没忘疼的自己,她再也不嫌人多太夸张,她现在带的人少了都不敢出门。 江嘉鱼正了正脸色:“敢问殿下要办的事,可是和车里喊救命的女子有关?” 不防她开门见山,三皇子愕然了一瞬,紧接着生出一股不悦:“这不是你该问的,平乐郡主,记住你的身份。” “正是因为记得,臣女才斗胆开口。前几日臣女去探望南阳长公主,长公主还说让臣女多和三皇妃走动走动,说不管从哪边论,都是至亲。”江嘉鱼俨然一幅苦口婆心便宜舅母模样,“臣女正打算这两日进宫一趟,殿下您说这让臣女怎么和三皇妃说。” 据说三皇子有些惧内。 真惧内的三皇子一听萧璧君的名号头都大了一圈,恶狠狠道:“你威胁我!” 江嘉鱼情真意切:“臣女怎么敢,只是殿下,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御史口笔如刀,名声要紧,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却不知这句话踩了三皇子的痛脚,他最烦的就是以大局为重这句话。但凡他想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萧璧君就用这一句话来压他。 说什么等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忍一时享一世。可父皇龙马精神能夜御数女,瞧着再活个一一十年没问题。等到十年一十年之后,他都多少岁数了,到那时候,他又能享受多少年?再万一他活不过父皇怎么办,父皇命硬克子,没准哪天他就被父皇克死了,那他不亏死了! 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的三皇子火冒三丈,把不敢冲着萧璧君发的火一把发了出来,他狠狠撩起车帘,怒目而视:“少跟本皇子提什么大局,本皇子不想管大局,只想现在风光快活。” 声音越到后面变得越低,三皇子直勾勾盯着江嘉鱼,眼底闪现惊艳之色。邪了门,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一而再地遇见绝色佳人。 林氏女瑰姿艳逸,靡丽如妖。 江氏女仙姿玉貌,面如观音。 感情林家是个钟灵毓秀的宝地,格外滋养绝色。 江嘉鱼惊愕看着被三皇子捂住嘴的林七娘,竟然是七娘!一阵后怕蹿上天灵盖,幸好自己回头了,不然一辈子良心难安。 发现捂在脸上的力道明显松弛,这个畜生明显失了神,林七娘扯开三皇子的手,厉声:“表姐快走!” 走什么走,要走也是带上林七娘一块走。 江嘉鱼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她,旋即不敢置信望着三皇子:“殿下,这是我表妹,怎么会在您这里?” 三皇子从惊艳里回过神来,眯眼盯着江嘉鱼,一抹贪婪划过眼底,又被强压下去。 昭阳还没把江氏女怎么着,就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至今还在皇陵苦哈哈地熬着。 对面人比自己还多看起来也非泛泛之辈,他可没把握全部灭口,只要跑出去一个,不说公孙家就是老四那边都得咬着自己不放。 他可不想去皇陵陪昭阳点灯熬油。 带着那点不可名状的遗憾,三皇子烦躁道:“少管闲事!别管她,冲过去,就不信他们敢跟本皇子动手。江郡主,跟皇子动手是什么罪名,你自己的掂量掂量。江氏名望也许能护住你,可绝对护不住你这群奴才!” 他是不敢动江氏女,但是若连个林氏女都得瞻前顾后,那他干脆别做这个皇子去当龟孙得了,他就不信父皇会为了这么点事严惩他。 先礼不行,那只能后兵了,江嘉鱼收起了多余的表情:“殿下是皇子,臣女怎么敢跟你动手,臣女只敢对自己动手。” 三皇子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江嘉鱼翘了翘嘴角,带起三分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若是执意要强行掳走臣女表妹,那臣女只能一身狼狈地逃出去搬救兵,哭诉殿下意图对臣女和表妹不轨。或者殿下把臣女等人都灭了口,可臣女身边这么多护卫,总能逃出去几个报信,届时……”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届时就会群情激奋,他沦为众矢之的,老四那边非得大做特做文章,狠狠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皇陵的昭阳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三皇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恶狠狠瞪着江嘉鱼,一字一顿道:“你敢!” 江嘉鱼犹自带着笑意:“逼不得已时,不敢也只能敢了。殿下,您是瓷器,我们只是瓦罐,撞个两败俱伤,何苦来哉。” 三皇子面上浮现青筋,形容可怖,充满暴戾的双眼死死盯着江嘉鱼,像是要硬生生撕扯下一条肉。 可恶的江氏女,竟敢一而再地威胁他,将来待他大权在握,看他怎么收拾她!三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暴虐,咬牙切齿道:“你有种,你给我等着!”说完,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林七娘推下马车。 摔下马车的林七娘闷哼两声,爬起来。 桔梗忍冬快步上前搀扶住林七娘,走向江嘉鱼。 不等江嘉鱼细看她情况,便传来三皇子暴怒的吼声:“还不滚开!” 江嘉鱼挥了挥手,护卫们退至路旁。 三皇子狠狠剜了江嘉鱼一眼,霎时江嘉鱼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森寒之感。 直到三皇子一行车队扬尘而去,凝滞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江嘉鱼松开手,掌心赫然四个深深的印记,她拍了拍胸口满脸庆幸:“可算是唬住了,真怕他一条黑走到底。” 虽然嘴上说着三皇子是瓷器,可她觉得自己才是瓷器,为了三皇子这个烂瓦罐撞碎自个儿,她太亏了。 桔梗等人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表姐为救我得罪了三皇子,他定然怀恨在心,会伺机报复,是我连累了表姐。”林七娘眼中浮现层层叠叠的愧疚不安。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换一换,陷入险境的人是我,难道你见死不救。”江嘉鱼拉过她,见她衣服上都是血,手心也蹭破了皮,不禁怒骂一声王八蛋,急忙问,“你哪里受了伤?” “我肯定会救表姐。”林七娘怔怔望着江嘉鱼,声轻却坚定。 “那不就行了。”江嘉鱼抬头看她,再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林七娘摇头:“我没受伤,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她抿了抿唇,如实道,“我趁背着我那人不备拿金簪刺他时溅上来。” 闻言,江嘉鱼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见林七娘面露忐忑,她展颜笑道:“干得漂亮!” 林七娘紧抿的唇线松了松。 “至于三皇子的报复,”江嘉鱼心大表示,“这一次他既然选择息事宁人,就表示他还有所顾忌,起码明面上不会报复我,至于私底下就靠桔梗他们了。” 回头她就写信公孙煜打小报告,让他明白三皇子是垃圾中的战斗机,绝对不能让他上位,不然你就会彻底失去我。 桔梗开始为林七娘处理裸露在外的擦伤,跑马容易出意外,所以随身带着药箱等器具以防万一。 江嘉鱼岔开这个话题:“你怎么会被三皇子抓走,还有灵玉吕嬷嬷她们呢?” 林七娘便把自己被掳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到撒药粉被识破,江嘉鱼不由叹气,这药粉还是她给的,众姐妹都有。上元夜那次,她就是靠着药粉 才逃出生天。 她能成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黑,巷子幽暗,那群人以为她昏迷不醒未曾防备。 不然哪能得手。 这种小巧也就出其不意对付下普通人,不过聊胜于无。 为林七娘上药的桔梗惊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还有没有王法了。” 江嘉鱼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王法,是皇家为别人制定的,可不包括他们自己。” 林七娘撘下眼帘,瞳孔一片漆黑,宛如化不开的浓墨。 正当时,山林里传来嘈杂动静。 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一双眼落在林七娘身上,也被那身血吓了一条:“你受伤了?” 这语气? 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江嘉鱼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对林七娘的这眼神这语气可不清白。 林七娘垂眸避开四皇子关切的视线:“并未。” 四皇子端详她的脸色,确实没有受伤痛苦之色,悬在喉咙口的心归复原位,又疑惑地打量江嘉鱼等人一圈,这气氛明显不是绑匪和人质,倒像是熟识。 他定了定心神,对林七娘道:“林姑娘,听你家奴婢说你被歹人掳走了?” 林七娘低眉敛目,平声道:“表姐救了我。” 表姐? 四皇子当下便知那位容色不输林七娘的少女是谁了,露出一抹温和笑容:“原来是平乐郡主。” 江嘉鱼若有所思,这人知道她是谁,初次见面却没有行礼,可见身份在她之上,长得倒是不错,五官端正,棱角分明,一脸正气。对林七娘的态度明显不同寻常,她心里一动,客气开口:“这位公子是?” 何太监觑一眼四皇子,方代为回答:“这是当今四皇子。” 江嘉鱼脸皮跳了跳,四皇子林七娘,这是个什么情况?她稳下心神,福了一福:“臣女见过四皇子。” 桔梗忍冬等人也忙忙见礼。 四皇子摆摆手,笑容疏朗开阔:“郡主不必多礼。”他言归正传,“你们可知道那伙歹人的来历?” 跟你一样的来历。 江嘉鱼腹谤了一句,拿眼看林七娘,之前她以为是色鬼三皇子无意中见过林七娘所以有了这一出,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江嘉鱼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见林七娘面露忐忑,她展颜笑道:“干得漂亮!” 林七娘紧抿的唇线松了松。 “至于三皇子的报复,”江嘉鱼心大表示,“这一次他既然选择息事宁人,就表示他还有所顾忌,起码明面上不会报复我,至于私底下就靠桔梗他们了。” 回头她就写信公孙煜打小报告,让他明白三皇子是垃圾中的战斗机,绝对不能让他上位,不然你就会彻底失去我。 桔梗开始为林七娘处理裸露在外的擦伤,跑马容易出意外,所以随身带着药箱等器具以防万一。 江嘉鱼岔开这个话题:“你怎么会被三皇子抓走,还有灵玉吕嬷嬷她们呢?” 林七娘便把自己被掳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到撒药粉被识破,江嘉鱼不由叹气,这药粉还是她给的,众姐妹都有。上元夜那次,她就是靠着药粉算私下向父皇告状。在御前过了明路,让父皇敲打老三,别再打她的主意。然而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嫁给他,而她并不想嫁给他! 一种久违的挫败在心头浮现,四皇子颇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瞄到江嘉鱼,自然岔开话题:“郡主是如何从三皇兄手中救下林姑娘?” 江嘉鱼微微笑着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 别看兄弟俩斗得乌鸡眼似的,一旦知道她怎么威胁三皇子,这位四皇子未必多开心。 说到底,她是仗着天下动荡皇室日衰,需要立江氏这块牌坊,需要开国功臣留侯稳定军心。 四皇子深深看了一眼江嘉鱼,该是什么样的情什么样的理,居然能说服嚣张跋扈的老三放弃到手的美人。 辞别四皇子,江嘉鱼和林七娘骑马离开,前往停放马车的地方。 坐在车厢里,骑着马不方便问的江嘉鱼再也忍不住了:“四皇子什么个情况?” “这个月十五第一次在白马寺遇见,之前他又单独见了我一面,”林七娘顿了顿,“他说待我出了孝,想纳我为侧妃。” 在古代生活了近一年,江嘉鱼对此地风土人情了解渐深,发现时下闪婚才是常态,不仅仅出现在父母之命的婚姻中。自由恋爱也是如此,一见钟情,一眼万年概率发生之高,让坚信婚姻应该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的江嘉鱼常常觉得自己过于谨慎而格格不入。 因此,真正让江嘉鱼震惊的是:“可他三月份刚迎娶了皇子妃,尚且还在新婚之中。” 林七娘含笑道:“所以骂了他一顿。” “我们家七娘都会骂人了,可见是他着实可恶。”江嘉鱼笑逐颜开,好奇追问,“你怎么骂他,骂给我听听看。” 林七娘靠近江嘉鱼,在她耳边低声复述。 江嘉鱼笑不自禁,笑着笑着她忧虑起来:“可表妹,男人多贱骨头,尤其是这种身居高位的男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手。如果他开口,外祖父怕是不会拒绝。” 林七娘垂下眼,柔声道:“那也得等我出孝,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后,或许他早就忘了我这个人。” “可要是他忘不了,你怎么办?”江嘉鱼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透出丝丝缕缕的悲哀。她实在想不到林老头为什么会拒绝四皇子,也想不到七娘该怎么避免。 笑意缓缓从林七娘脸上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慢慢蓄满的晶莹泪珠:“表姐,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两行泪倏尔滑落,越过挺巧的鼻梁,自莹润的下巴坠落。 烙在江嘉鱼手背上,烫得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颤,连忙取了绣帕擦林七娘面上泪珠,却是越擦越多:“不怕不怕,还有半年的时间,我们好好想想办法,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眼泪绵绵不绝往下落,林七娘哭声细细弱弱,如同猫崽子一般,哭得江嘉鱼鼻梁发酸眼眶发胀。望着哭到不能自己的林七娘,江嘉鱼索性不再劝,经历了那样凶险的遭遇,痛痛快快哭一场未必不是好事。 林七娘渐渐哭得喘不过气来,起先是肩膀颤抖,紧接着那种战栗蔓延到全身,她整个人都在细细颤抖,如同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枝头花,有种惊人的楚楚可怜。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饶是铁石心肠都会见之不忍,何况江嘉鱼,她倾身揽过林七娘的肩膀,轻柔地拍着,试图缓解她的颤栗。 林七娘顺势靠过去,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江嘉鱼颈窝里,晶莹的泪珠不断往下淌,唇角略略一弯透着狡黠。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皇子,四皇子,临川侯。 她的命运掌握在这些人的一念之间。 他们的命运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四皇子又如何,三皇子明知道四皇子对她有意,反而故意掳走她意图羞辱四皇子,事后四皇子也莫可奈何。 何况四皇子这个人…… 林七娘眼底浮现冰冷的讥诮。 当时四皇子问她歹人来历,她回答的是‘三皇子的人’。 可后面四皇子问表姐是‘如何三皇兄手中救下林姑娘’。 不是那伙人,而是三皇兄,这里的细微差别,是随口之言,还是四皇子知道三皇子就在当场,他又是怎么知道? 她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 表姐手里的千里镜可以看到几里之外的风景。 这样的物件,四皇子手里有一两个并不出奇。 四皇子有没有可能正好发现了表姐和三皇子对峙的一幕。 站在四皇子的立场上,他最想要见到的大概是三皇子见色起意打起表姐的主意,最好那个畜生还得手了。 凌|辱忠良英烈之后足以让三皇子声名狼藉,不说彻底失去竞争储君之位的资格,也绝对会遭受重创。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留侯府绝不可能再支持三皇子,甚至视如仇寇。 意识到这些之后,再回想四皇子来的时机。 多么微妙,再早一点他便能和三皇子打上照面,也就用不着表姐硬着头皮威胁三皇子。 再晚一点,她们就离开了,没他表现的机会了。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四皇子此人,远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糊弄。 她没自大到认为所有男人都会色令智昏。 那个打晕她的歹徒不正是,四皇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那四皇子就不是个好选择。 皇帝也许会是个好选择,因为女色酿出雁门关之乱,险些一命归西。 吕嬷嬷控制她的把柄是周飞鹏的姐姐丽嫔,倘若丽嫔不能奈何她,她何必要再听凭他们的差遣。 她得想想,怎么利用吕嬷嬷或者四皇子见到皇帝。 战栗渐渐从林七娘身上消失平静下来,可她还在低低的哭着,流水渐渐打湿了江嘉鱼的衣衫。 那抹湿润直达江嘉鱼眼底,令她眼眶发潮。 便是她的命运,又何尝不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一念生,一念死。 有德,民幸。 无德,民哀。 林七娘哭了许久,像是要把所有的凄惶发泄出来,慢慢的哭声消失,她一动不动似睡着了。 江嘉鱼没叫醒她,出神地望着悬挂在车帘后的如意结,它随着前进的马车轻轻摇荡。 就像她此刻的心。 原想 着,躺在古代虽然不如躺在现代爽,可躺在哪儿不是躺,不躺也回不去,那还是放平心态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吧。 然而总有一些人要来搞她的心态! 不知不觉,她就结了不少仇家。 今天是三皇子。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三皇子被萧璧君吓住之后, 很是乖巧了一阵。直到丽嫔瓜熟蒂落生下九皇子, 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大手一挥,丽嫔成为丽妃,丽妃的爹还连升三级, 成为一郡之太守。 长得人高马大心眼却比针尖还细小的三皇子酸了妒了, 哪怕九皇子还只是个在吃奶的娃娃,尚且无法威胁到他, 可三皇子心里就是不痛快。 不痛快到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似的,满屋子的美人都不能令他开怀, 踱来踱去都快把一双鞋子踢穿。 正得宠的黄三娘眼波一转,上前献计。 三皇子击掌大笑, 觉得当真是绝顶妙计。 三皇子向萧璧君申请出宫散心。 距离上回出宫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萧璧君心知不好一直关着三皇子, 不然非得把他逼急了, 遂笑盈盈同意,指派了放心的宫人跟着。 三皇子兴冲冲带着黄三娘出宫, 直奔黄三娘的老家,郊外白云山。白云山里有一个天然溶洞,洞中钟乳林立,长达十里, 且洞中有洞, 洞洞相连,百折千回, 宛如迷宫。 早前这里被周围村民称为硝洞,附近村民在洞中炼硝谋生。直到百年前,都城外爆发一场涉及十万人的战争, 亡者数万,尸横遍野无处埋葬。恐发生瘟疫,官府便在硝洞内择了些天坑竖井以及洞中洞掩埋尸体,再用层层土石泥浆封闭。 胆小的村民再不敢来炼硝,之后,炼硝时频频发生意外伤亡。各种鬼怪之说甚嚣尘上,胆子大的村民也渐渐不敢来。慢慢的山洞荒僻下来,与之有关的传说却在周围村落越来越离奇。口口相传,硝洞逐渐成为万人洞。 黄三娘生活在白云山下的白石村内,自小就听过一个传说:你若是厌恶谁便把谁的生辰八字或者头发指甲之类的塞在人偶身上,埋在万人洞埋尸地附近,越近越好。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受洞中亡魂侵扰,不病死也得疯。 黄三娘早前壮着胆子诅咒过村里和自己不对付的一个姑娘,没两个月,那个姑娘真病死了。自然,对着三皇子,她不会说自己成功过,而是自己的姐妹成功过。 三皇子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倘若四皇子死了,九皇子死了,再……皇帝死了,这皇位舍他其谁。 不试白不试,万一灵验了呢,这可比绞尽脑汁地斗来斗去容易多了。 因为随行的还有萧璧君的人,三皇子不想让他们知道,免得萧璧君知道后猜出来自己干了啥,又得挨一通说教。 因此三皇子装模作样地陪着黄三娘回了一趟家,赏了黄家人一番,然后提出去附近转转,自然而然地转悠到万人洞附近:“眼看就到晌午了,你们去打些野味来烤着吃。” 打猎的,捡柴的,采摘水果,去附近采买锅碗酒菜……三皇子把精明的人指使开后当着剩下人的面,和黄三娘卿卿我我一番后一把抱起黄三娘:“不许跟过来。” 剩下的宫人侍卫都以为三皇子兴头上来要宠幸黄三娘,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他时不时会这样闹一回,众人心照不宣地暧昧一笑,目送三皇子抱着黄三娘消失在坡地后。 黄三娘快速拉着三皇子前往万人洞,从藏在爬山藤后一人宽的小缝里钻进去,这个洞口是早些年一次地动后出现,只有少数人知道。 里面放着之前黄三娘悄悄传话给兄长,让他放进来的火把。一人举着火把,快速往里面走。 同样在往里走的还有江嘉鱼及林七娘。 闭门不出一个半月,吕嬷嬷示意林七娘差不多了,虽要做出避着四皇子的姿态,哪能真的避上一年半载。出门的理由也名正言顺,雪姨娘的生忌到了,头一个生忌,林七娘理当去庙里为生母做一场法事。 既然要躲避四皇子,那么自然不好再选白马寺,吕嬷嬷便选在了幽静的白云寺。 白云寺位于白云山上,是一位得道高僧专门为超度万人洞内数万亡魂所建,在都城不显山也不露水,只在附近一道村落有名望。 江嘉鱼偶然得知之后,对林七娘道:“我没去过白云寺,跟你去转转吧。” 林七娘自然说好。 吕嬷嬷眼皮子跳了跳,暗暗嫌弃江嘉鱼碍事,只怕四皇子便是来了,都不方便现身。 江嘉鱼就是故意要碍事,她怕三皇子或者四皇子暗中盯梢伺机而动,她带上比上次更多的人,就不信还能让他们得手。 到了白云寺,江嘉鱼在大殿内虔诚地拜了拜菩萨,许了一堆愿望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愿望还是要有的,万一菩萨显灵了呢。之后又为雪姨娘上了一炷香后,她便退了出去。 林七娘则继续跪在蒲团上,等候为期半个时辰的法事结束。 退出来的江嘉鱼并未走远,就在大殿附近转着。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顶,名不见经传的白云寺显得平平无奇。以至于江嘉鱼看见坐在苍翠菩提树下的谢泽整个都愣了下,他居然也会来这种小寺庙? 谢泽一身青色锦袍,面庞清俊,气质出尘,手捏白色棋子,另一手折扇轻摇,颇有几分名士真风流。 他优雅起身,笑容清浅,抬了抬手见礼:“江郡主,这么巧。” 坐在谢泽对面身披袈裟的和尚放下黑子,转过身来,江嘉鱼暗道,好一张宝相庄严得道高僧的脸。 慈眉善目的高僧单掌竖于胸前,略略低头:“阿弥陀佛,贫僧圆真见过郡主。” “大师好。”江嘉鱼回礼,望望圆真和尚又望望谢泽。两人下棋,看起来交情都不错,谢泽的交游倒是挺广。 彷佛看穿了江嘉鱼的心思,谢泽将白色棋子抛回棋篓里,嘴角含笑:“我在西域游学时曾与圆真方丈结伴同行数月。” 江嘉鱼笑了笑:“我随便走走,不打扰一位雅兴,你们继续。” 巧不巧合的,她也不知道,反正走为上计,江嘉鱼转身离开。 身后,谢泽清墨般的眼眸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薄唇清扬。 圆真方丈缓缓坐回去,语调悠悠:“怪不得突然前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泽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谁叫我害了相思病呢。” 圆真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万般皆有缘法,强求不得。” 谢泽轻笑一声,剑眉下的桃花眼挑起,修长手指夹起一枚棋子敲在棋盘上:“大和尚你四大皆空讲究顺应天意,可如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讲究的是人定胜天。” 圆真方丈低头看棋局,眼眸敛起,黑子大好的局面竟叫这一颗白子逆转,呈现败相。 法事结束,江嘉鱼和林七娘没做停留,白云寺内并无可游览之地,倒是沿途风光甚好。 青色山峦起伏,郁郁葱葱的树林间门点缀着鲜艳小花,凉风徐来,泛着花香。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天空阴沉沉,似乎山雨欲来。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原还想慢慢欣赏风景慢慢下山的江嘉鱼只能道:“快点走吧,雷阵雨说来就来。”已经走了一多半,返回白云寺自然还不如加快速度往下走,山下好歹有马车和凉亭,可以暂时避雨。 一行人加快步伐往下走。 头顶乌云越压越低,林间门清风化做狂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余光里,江嘉鱼转脸一看,可不真是谢泽。他用扇子遮在脸前挡住风,神情戏谑:“照你这速度,怕是得淋成落汤鸡。” 话音刚落,大雨倾盆而下。 被淋了一脸的江嘉鱼却神清气爽,反唇相讥:“你速度快,还不是也得淋成落汤鸡。” 谢泽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伸手将扇子挡在她头顶。 江嘉鱼往前垮了一步躲开,看着谢泽的眼神充满戒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像上元夜,突然靠近给她披风踩乱偷走了令牌。 谢泽勾起唇角一笑收回手,大步超过江嘉鱼,声音不高也不低:“前面有个山洞,可以避避雨。” 话音还在雨里,人已经走出去一丈远,并且距离在逐渐拉远。 谢泽和白鹤都有武艺傍身又是男子,脚程自然远在江嘉鱼一行人之上。 搀扶着江嘉鱼的桔梗望着她。 林七娘瞥一眼走在前面的谢泽,眼神有些冷,转过来望着江嘉鱼时只剩下乖巧:“表姐,雨天山路难走,先避一避吧。” 一边小心翼翼走路一边摸了一把脸上雨水的江嘉鱼叹气:“去吧。”山路本就不好走,雨天湿滑,一个不下心就会摔倒。这么陡峭的山路,滚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为了争一口气就不顾安全。 跟着谢泽主仆,江嘉鱼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长宽大概一丈的山洞。 在他们之后,桔梗扶着江嘉鱼,忍冬扶着林七娘跟进去。 忽然,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照亮半边天空,轰隆隆滚雷震动天地,洞顶山石毫无预兆地坍塌。 江嘉鱼都没反应过来,就见谢泽骤然出现将她扯进山洞。 轰隆霹雳啪啦的混乱响动之后,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江嘉鱼只剩下震惊的份。意识到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她后知后觉的不寒而栗。 “表姐?” “郡主?” 黑暗中响起林七娘和桔梗忍冬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你们怎么样?”江嘉鱼循声转头,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被珠钗刮了脸的谢泽嘶了一声,无奈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江嘉鱼才意识到自己靠着个人,好在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不尴尬,遂十分镇定地往后退:“抱歉,没看见。” 谢泽略松了松手,让她退出怀里,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臂:“别乱走,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也许有危险。白鹤,找找有没有点火的东西。” 另一厢,林七娘回:“我没事,表姐,你说话,我来找你。我和忍冬在一块。” 桔梗忍冬也回没事。 江嘉鱼出声:“都别乱动,别踩到撞到什么,等看得见了再汇合,我边上就是谢公子,不用担心我。” 黑暗中传来谢泽一声轻笑。 江嘉鱼无心理会,她发急:“还有没有其他人了?”大多数人应该没来得及进来,幸免于难,就怕有人被埋在石碓下。 正当时,洞深处亮起火光。 江嘉鱼望过去,愕然睁大眼,竟然是四皇子。 四皇子也十分意外。 有了光亮,林七娘桔梗和忍冬立刻跑向江嘉鱼。 谢泽松开手,望向四皇子,笑容意味深长:“殿下也是来避雨的?” 四皇子看了一眼林七娘,他的确是来避雨。得知林七娘前往白云寺,他便跟来看看。因为被一点事情耽搁了,是以才上山。走到一半遇上瓢泼大雨,在侍卫的提议下前来山洞更里面的避雨,那里更干净也更干燥。 留意到那一眼的谢泽,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四皇子走过来,望着被碎石堵上的洞口,眉心紧皱。 盯着那些碎石来回检查,万幸没有发现血迹之类可怕的东西,江嘉鱼略略安心,但愿倒霉蛋只有他们这几个。 还有两个。 三皇子和黄三娘迷了路,好不容易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发现来的路都被淹了。他们进来那道裂缝位于山坡下,一旦下雨水流全部往那里汇聚,然后顺着裂缝流进地势更低的山洞。 三皇子暴跳如雷,恶狠狠盯着黄三娘。 心惊肉跳的黄三娘连忙道:“还有一个洞口,那里地势高,绝对淹不到。” “除了这个洞口,应该还有别的出口吧?”江嘉鱼满怀希望地问。 笑容罕见的消失在谢泽脸上:“据我所知没有。” 江嘉鱼:“……”救命!!!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江嘉鱼脸都绿了。 哪怕在现代, 有各种先进设备在,面对山体塌方泥石流这样的自然灾害,营救都是难题, 更何况是在落后的古代。 就着昏暗的火把光芒, 江嘉鱼苦大仇深地瞪着那堆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乱石堆,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好叫自己爬出去。 洞内所有人都在看着堵住洞口的那些石块,几个侍卫正在上面来回敲击呼喊,试图与外面的人取得联系,然而得不到任何回应。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内, 产生令人心悸的回音。 目前洞内一共有十四人, 分别是江嘉鱼、林七娘、桔梗、忍冬,谢泽、白鹤, 四皇子、何太监以及六名侍卫,脸色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都先别急, ”谢泽平静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外面的人肯定会去搬救兵。当务之急,我们是先照顾好自己。四殿下,还得劳烦你的人在附近找找看, 有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 郡主和林姑娘体弱,先让她们烤烤火烤干衣服,免得生了病。” 四皇子也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冷静,他道:“谢表兄说的是,这些山石光靠我们几个搬得搬到猴年马月去, 还是得靠外面的人,倒没必要把体力浪费在这里。就留两个人在这里注意外面的动静,其余人转移到里面,那里环境更好。” 当下留了两个侍卫在这里留意动静,剩下的人转移到里面的洞穴。 白鹤并另外四个侍卫则去寻找生火的东西,洞口近光处生长着一些喜欢阴暗潮湿的爬藤野草,春去秋来留下一些干枯的枝叶,靠着这些倒是把火堆生了起来。 四皇子和谢泽避了出去,让江嘉鱼四个姑娘更方便烤干衣服。 林七娘咬着唇,眼中都是悔恨:“若是我不提议跟着过来,就不会被困在山洞,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呢。”江嘉鱼笑,“大家都想过来的,这又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就是运气不好,谁也没错。你别给自己施加压力,没事的。” 江嘉鱼眨了眨眼:“一位皇子,一位谢氏嫡长子,放心吧,外面的人肯定会使出十八般武艺救我们。” 林七娘勉强地笑了笑,始终郁郁不开怀。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到外面,谢泽扬眉一笑,她倒是心大,然而,他看向四皇子:“殿下的人可知道您来了白云寺?” 四皇子神色僵了僵:“不知。” 谢泽轻啧了一声,颇有些遗憾似的。 四皇子反问:“表兄家里可有人知道您的行踪?” “倒是知道的,何况江郡主的人都知道我进了山洞,”谢泽道,“山洞外还有好些林家奴仆,想来这会儿他们已经去搬救兵。” “说来谢表兄怎么会和江郡主和林姑娘在一块?” 昏暗的火光下,四皇子神情有些模糊。 “巧合遇上了,我与白云寺的方丈圆真大师是故交,寻他下棋,下山时遇上江郡主一行。说来还是我的罪过。”谢泽笑叹,“是我提议来山洞避雨,不曾想倒是害她们遇上这一场无妄之灾,罪过罪过。” 四皇子笑了笑:“谢表兄也是好意。” 谢泽无奈摇头:“好心办坏事。” 此时此刻,外面的人已经急疯了,不少人被坍塌的石头砸伤,更要命的是主子不见了,到底是埋在山石堆下还是侥幸被堵在山洞里?但愿是后者。 除却受伤不能动的人,剩下的都开始搬石头挖石头,同时大呼大叫,然后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 另有两个人跑回去报信搬救兵,找更多人来帮忙。 有人提醒了一句:“去谢家报个信,谢大公子也在里面。” 与此同时,三皇子的人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久等不到三皇子和黄三娘回来。宫人侍卫哪里还坐得住,顾不得会不会扰了三皇子的雅兴,硬着头皮前往坡谷,哪里还找得到的人。找了好一会儿都下了雨还没找到人,也不见三皇子回来,众人立刻慌了神,别是出了事。 冒着大雨在山坡周围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他们不敢再抱着侥幸之心,派了人回去搬救兵,剩下的人继续四处找三皇子。 一个多时辰后,林家人以及谢家人纷纷赶到山洞口,也带来了很多的好手帮忙开挖,只山洞口就那么大的面积,能容纳的人有限,是以救援进展缓慢。 林予礼脸色凝重,已经找来附近的村民,都说这个山洞只有两个出口。 那个隐秘的小洞口已经被水淹没,派了擅长凫水的人下去,发现山洞内部那段路已经积水,水路太长,人力难以潜过去,只能半途游返,还险些把命折在里面。 附近找三皇子的人见到这么大的动静少不得要问一句,得知山坡底下居然还有一个峡缝大小的洞口,一阵眼皮子狂跳。 三皇子和黄三娘不会也进了洞寻刺激吧? 怕什么来什么。 黄三娘的哥哥就是被找来的村民之一,两股战战瑟瑟发抖。他的异样立刻被人发现,疾言厉色地追问之下,黄大郎不敢再隐瞒。 “三娘,三娘叫我放了几个火把在小洞口,说是三皇子想进洞玩一玩。” 伺候三皇子的宫人恨不得活剐了黄家兄妹,不敢耽误,连忙禀报宫里。 这下子把皇帝都给惊动了,虽然三皇子是个混账东西,可物以稀为贵,再混账也是仅剩下的三个儿子之一,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能不能养活都是未知数,皇帝立刻派了御林军去白云山。 到了晚间,噩耗再传来,四皇子也不见了。 皇帝不可思议:“老四也不见了,总不能也被困在那个山洞里了吧?” 伺候四皇子的人只知道四皇子出了宫,具体去哪还真不知道。 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都不见了踪影,皇帝又惊又慌:“还不快去找,一个大活人,带着那么多人,总有人看见。” 确实有人看见了,线索指向白云山。 不祥预感席卷而来,皇帝脸色发白:“难不成真在山洞里,哥俩都在山洞里!” 谢皇后也是面有忧色,她已经知道谢泽同样被困在里面:“陛下稍安勿躁,三皇子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皇帝没法不躁:“传令下去,朕不管他们是抽水还是搬石头也好,必须把两位皇子平平安安救出来,不然朕砍了他们的脑袋!” 人都想救,可当真不好救。 天公不作美,一直在下瓢泼大雨,雨水源源不断地冲进坡谷,顺着那条缝灌进洞,淹了长长一段山洞,人根本游不进去。 大洞口那刚搬走一些山石,又被雨水冲下来一波泥石,当场埋了几个人。也就亏得现场救援的人多,才及时把人挖了出来。 林予礼眉间堆满了沉重,山洞内照明、食、水都是问题,三五天还能勉强坚持,若是超过七天……心头剧烈一跳,林予礼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查探情况的侍卫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在距洞口一里深的一个洞穴里发现了一些柴火木炭。根据周围情况来看,应该是来炼硝的村民留下。可见山洞因为各种传说想得阴森可怖,然而穷比鬼更可怕, 还是有人壮着胆子前来炼硝。 这些柴炭实在是解了山洞内众人的燃眉之急, 在洞口收集到的枯枝有限,根本不禁烧, 若没这些柴炭, 大家就得陷在黑暗之中。 那一堆柴炭颇为可观, 当下就点起了两个大火堆, 照亮了洞穴。 有了光和热, 江嘉鱼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不过也有限。外面的人当然会想方设法救他们, 可很多事情不是想就能办到, 那堆堵住洞口的乱石沉甸甸压在心头。 一般来说, 人三天不喝水就会脱水而死,不吃不喝能坚持七天, 这还是在不生病的前提下。 谢泽道:“一直这么等着外面的人救援太被动,我带着人去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口或者食物。” 四皇子不着痕地瞥一眼林七娘,站起来道:“我和谢表兄一块去吧。” “殿下千金之躯不当冒险,我在外游学时倒是去过不少这样的地方。”谢泽笑着道。 四皇子便不再坚持,只道:“那表兄把侍卫都带上,许是能帮上忙。” “在我没回来之前, 你们尽量不要乱走,免得走散,山洞里面地形复杂犹如迷宫,极容易把自己绕进去。”谢泽的目光在江嘉鱼面上点了点。 留意到他眼神的江嘉鱼心道, 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随便乱走,她很有自知之明。 谢泽带上白鹤并三个侍卫举着自制简易火把走向洞穴深处。 山中无日月,难以判断时间,不过从慢慢下降的温度来看,应该是入夜了。山里的温度本来就偏低,山洞内部就得加上一个更字,哪怕有火堆在,也显得凉飕飕。 江嘉鱼忽然站了起来。 “表姐。”林七娘连忙跟着站起来。 江嘉鱼笑了笑:“我活动下手脚。” 一边在山洞里转圈圈,江嘉鱼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荒野求生各种知识。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们必须在山洞里待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就必须解决食水这类问题。 这个山洞空气潮湿,水应该问题不大,还有火可以煮沸消毒。 难的是食物,山洞深处没有阳光寸草不生,但是应该不缺蛇虫鼠蚁,江嘉鱼心头定了定,这个她擅长,她会找也会辨别有没有毒。真到要饿死的地步,谁还管得上恶心不恶心。 行随心动,闲着无聊的江嘉鱼在柴火堆里挑挑拣拣了一根比较直的树枝,问桔梗忍冬:“有带匕首吗?” 还真带了,桔梗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利器一出现,四皇子那边的人立刻看了过来。 四皇子直接问:“郡主这是?” 江嘉鱼拿着匕首削树枝:“左右无事,我打算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蛇虫这一类,免得一不小心蹿出来咬人。” 四皇子道:“还是郡主想的周到,这种粗活让他们干吧。” 江嘉鱼笑:“一起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林七娘知道江嘉鱼因为养着几只斗鸡,兴致上来会亲自提着桶到处挖虫子,在这方面有经验,遂并不阻止而是道:“那我和表姐一起。” 四皇子看了看她们,没再说什么,可能是不好意思姑娘们都动了起来,他一个男子干坐着,也站起来随处走动着。 一时洞里都是走动的人,也亏得这个山洞足够大,才没发生摩肩擦踵的现象。 找来找去,虫子倒是发现了一些,算不上有毒,咬上几口会起个包那种。江嘉鱼最希望发现的蛇没有,蛇肉多又好吃,委实遗憾,不知道洞里面有没有,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山洞又是夏天没蛇说不过去。 等山洞被清了一遍场,谢泽也回来了,收获颇丰。 白鹤手里抱着一块有点像平底锅的大石头,几个侍卫手里都抓着开肠破肚洗干净的蛇。 江嘉鱼定睛一看,那些蛇花纹红黑相间,腹部为黄褐色,是赤链蛇,一种无毒蛇。 一群人都看了过去。 谢泽道:“找到一个蛇窝,里面十几条蛇还有些快孵化的蛇蛋。” 果然在其中一个侍卫手里发现了一把比筷子还细的小蛇,当真是一点都没浪费,以时下情况来说浪费的确可耻。 白鹤熟练地拿石头踮起那块‘平底锅’大石头,一个简陋版的火灶算是完成了。 另一个侍卫举起鼓鼓囊囊的水囊往‘平底锅’往里面倒。 江嘉鱼惊喜:“你们找到干净的水源了?” 四皇子的侍卫随身带着两个大水囊,不过里面的谁水早已经被喝空。 谢泽在火堆前坐下:“从石壁上接的水,应该是淋下来的雨水,拿帕子过滤了三道,再煮沸一会儿,应该勉强能喝,非常之时只能凑合下。” 目前条件下也只能如此了,总比没水喝好。 四皇子笑了下:“还是谢表兄有办法。” 谢泽笑笑:“都是在外那几年听别人说起的办法。” 四皇子问谢泽山洞内部的情况。 “路很不好走,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坑,没几段平路,而且岔路特别多,一路都得做着记号过去,不然容易迷路……” 山洞第一天,继光之后,他们又有了食物和水,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大概是晚上吧,什么时辰谁也不知道。 白鹤和一个侍卫值夜,其他人休息。 睡醒之后,还是谢泽带着人出去寻找另外的出口,以及水和食物。 四皇子也坐不住了,不愿意一直坐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山洞里等待,决定在附近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发现。 江嘉鱼也有此意,干等着实在太太折磨人了。 四皇子皱了皱眉头。 江嘉鱼道:“臣女知道殿下是好意,不欲我们冒险,只无所事事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四处看看分散下注意力。我们有自知之明,不会往危险的地方钻。” 闻言,四皇子也不好说什么,留了何太监在洞口注意外面的动静,其余人皆往山洞里面走。 里面的路确实如谢泽而言高低不平,难走的很,对体弱的江嘉鱼和林七娘而言属于不小的负担,两人也不逞强。难走便不走了,没得摔倒受伤雪上加霜,就在平坦的地方走走看看。 留了一个侍卫给她们,四皇子带着人往里面转了转,并无收获。 谢泽也无功而返,倒是江嘉鱼找到了一个虫子窝,里面有虫蛹,据狸花猫传授的经验能吃味道还不错,但是江嘉鱼没吃过。 “你敢吃?”谢泽戏谑而笑。 江嘉鱼摊手:“不然吃什么,虽然一天不吃饿不坏,可谁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吃的,所以我觉得有的吃就吃吧,别嫌弃,保存体力最要紧。” 谢泽又问:“怎么吃?” 江嘉鱼的目光落在侍卫的刀上,她没穿前吃过烧烤摊上的虫子串,说句良心话,味道还不错。 “烤着吃应该会比煮着吃味道好一点。”焦糊味总比原汁原味能接受。 于是刀面沦为铁板烤架,摆满了白白胖胖的虫蛹,在高温下一点一点变黄变焦,空气中渐渐飘起肉香。 贡献出刀的侍卫表情有些微妙,不知道是针对虫蛹还是宝刀。 看着差不多了,江嘉鱼率先拿珠钗当筷子叉起一个,毕竟是她的主意,她总得告诉他们没毒能吃。 然事到临头,她的表情来回变了变,没油没盐分没孜然,想也知道那味道会有多销魂,她怕自己当场yue出来。 江嘉鱼深吸一口气,欺骗自己这是这是香喷喷的鸡米花,就要往嘴里塞。忽见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抓过珠钗顶上的虫蛹。 被谢泽瞥了一眼的白鹤愤愤然把虫蛹塞进嘴巴里,动作比桔梗还快。 “小的身体好,先让小的尝尝看。”说着白鹤嚼了嚼,顿时苦了脸,什么调料都没有,能好吃才怪了,比昨天的蛇肉还难吃,“没毒,就是好难吃。” 江嘉鱼愣了下,看一眼谢泽,正撞上他要笑不笑的桃花眼里,抿了抿唇,收回目光。 谢泽声音带笑:“郡主说没毒能吃,想来不会错,就怕处理的不干净会吃坏肚子,所以大家还是等会儿再吃吧。” 白鹤嘀嘀咕咕:“咋不怕我吃坏了不能探路。” 四皇子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谢泽对江嘉鱼这样明里暗里的照顾已非初次,莫非他?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白鹤还是生龙活虎,众人才开始分食虫蛹。虽然表情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生无可恋在,可身处险境,谁也没拒绝。 两天了,洞口都没有一丝从外面打开的迹象,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每一份食物都弥足珍贵。 如是又过了四天,食物越来越难寻,众人面有菜色,哪里还有昔日的风流优雅,身上都快腌入味了。 山洞第七天。 运气爆棚抓到一条婴儿手臂粗大蛇的江嘉鱼等四人喜气洋洋回到山洞,却久久未等到谢泽和四皇子两行人归来。 第90章 第九十章 白云山前所未有的热闹, 到处都是人,有的人是来帮忙,有的人则是来看热闹。 两个洞口被援救的人围得威胁不同, 饶是如此,无论是洞口的乱石还是水依旧没有被清除,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格外渺小。 不详笼罩着整座白云山, 已经过去七天,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山洞里的人已经凶多吉少。 狸花猫趁着混乱从水里蹿出来。 “猫, 哪来的猫?”冒着雨舀水的官兵惊讶大叫,一溜烟, 狸花猫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狸花猫甩了甩毛, 神情烦躁。 猎鹰:【啁~~~怎么样,能不能进去?】 狸花猫:【喵~~~进不去,洞里一大段路都被水淹了,不能冒头缓气,我游不到里面。】 猎鹰:【啁~~~那只狐狸跑哪儿去, 他不天天吹嘘自己是狐仙吗?】 狸花猫::【喵~~~不知道, 一直没见过他。】 猎鹰:【啁~~~你说美人儿怎么就不认识几个会打洞或者会水的妖。】 * 在山洞口待了一天的萧璧君回到位于白云山附近的萧氏别院, 继她之后, 四皇子妃温氏也从宫里出来, 就近住下, 等着山洞里的消息, 以表关怀之意。 常康郡主眼底闪过一道寒,对萧璧君道:“七天了,得做好皇子彻底出不来的准备。” 萧璧君垂眸看着粉白的指尖。 皇子失踪时, 身边只带了一个无用的黄美人。 四皇子失踪时,身边却还有一个太监六个侍卫。 倘若两个人都在山洞,论生存几率,明显四皇子更大。 皇子死,四皇子生,这是最坏的情况。 若是皇子四皇子一块困死在山洞里,反倒可能是一桩好事,毕竟单单两位皇子个人能力风评上作比较,四皇子远胜皇子。这就相当于田忌赛马,用下等马消耗掉对方的上等马。 萧璧君的手慢慢放在腹部。 这个动作落在常康郡主眼中,她眉心跳了跳:“你,怀孕了?” 萧璧君抬眸,嘴角一勾:“我必须怀孕。” 常康郡主心里一动,微微眯起了眼。 萧璧君轻轻笑了下,没了皇长子,有皇长孙也可以。 * 山洞第八天。 皇子靠坐在石壁上喘着粗气,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渴了喝水,饿了吃肉,就这么囫囵过来了。 在差点被洞里的毒蛇咬到之后,皇子再也不敢到处乱走,一直小心翼翼地窝在那儿等救援。他坚信,外面那些人肯定会来救他,他可是堂堂皇子,皇帝的长子,便是萧氏,为了不让心血付诸东流,也得想尽方法救他。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须撑下去,等着外面的人来救他。 “老子以后绝对不会来再来这种鬼地方,都是那个贱人,这么轻易死了便宜她了……”皇子在黑暗中神神叨叨地破口大骂着黄美人。 肉臭了,没法再吃,不愿意坐着等死的皇子不得不离开舒适地带,去找吃的,但愿找得到。 不知道小心翼翼地抹黑走了多久摔了多少次,皇子远远地看见了光亮,他浑浊的眼底爆发出强烈的惊喜,犹如溺水之人看见了浮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看见绿洲。 皇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那真的是光亮,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大步跑过去,越跑越急。 出口,那肯定是出口! “表姐,你喝点水。”林七娘小心翼翼地喂了江嘉鱼一点水。 江嘉鱼勉强地笑了笑,橙红色的火光下,脸色却是一片苍白,透出明显的病态。就她这身体素质能坚持到现在才病倒,江嘉鱼自己觉得已经属于超常发挥。 她想的挺开的,死就死吧,死了也许就能穿回去了,回到熟悉的时代,回到父母妹妹身边,这么想想,她就一点都不怕死了。 可她有点怕自己死了之后,林七娘桔梗她们个怎么办? 四皇子和谢泽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也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发生了可怕的意外。 只剩下她们四个人,等了大概一天还是没等到人回来,她们决定主动去找找,即是找人也是找寻食物。一路用石头在墙壁上留着记号一路寻着他们做的记号找过去,可走着走着,那些记号突然消失了。 这很违和,无论是四皇子和谢泽都不像是会忘记做记号的人,那是什么情况会导致他们没留下记号?他们的失踪是不是和此有关? 这个山洞里可能还存在着未知的危险,然而在饿死面前,两天没有找到可以果腹的东西之后,桔梗和忍冬不得不都出去寻找食物提高效率。 江嘉鱼随口道:“也不知道桔梗忍冬能不能找到吃的?” 林七娘声音笃定:“肯定可以的。”她似乎生怕江嘉鱼失去了求生欲病情迅速恶化,信誓旦旦道,“说不准还能遇到谢公子和四皇子他们,他们身手那么好,没那么容易出意外,可能只是迷了路而已,都好几天了,也差不多该绕出来了。” 江嘉鱼笑了笑,一时倒不知道和谢泽四皇子重聚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一直这么缺衣少食下去,人性中最大的恶会被激发出来。而她们这边武力值实在算不得占优势,如今还有了她这个病患拖后腿。 正当时,被山洞放大的急促呼吸声传入两人耳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来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江嘉鱼和林七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凝重,这声音并不是她们熟悉的任何一道。 “躲起来。”江嘉鱼无声对林七娘道。 林七娘急忙扶着她站起来,然而为时已晚,拼尽全力冲过来的皇子已经看见了二人。 “站住,不许跑,你们给我站住!我是皇子,你们要是敢丢下我,我砍了你们九族!” 远远的皇子都没认出江嘉鱼和林七娘,他的理智濒临崩溃,脑中只剩下活着离开山洞这个念头。 一听是皇子,江嘉鱼和林七娘动作更快,她们两个绝不是魁梧的皇子的对手,尤其一个病一个弱的情况下。 可拖着一个生病的江嘉鱼,林七娘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都没等她们跑出光照区域借助山洞天然的黑暗环境掩藏起来,已经听到背后传来皇子森森然如鬼魅的声音:“还敢跑,别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老子活剐了你们!” 江嘉鱼和林七娘对视一眼,略一点头。 林七娘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皇子扭曲到阴森的面容,心里猛地凛了凛,有种阴寒扑面而来。绝不能被他抓住,不然他真的会杀了她们! “原来是你!哈哈哈,老天爷都在帮我!”皇子兴奋大叫,两眼赤红,呼哧呼哧穿着粗气。 林七娘算着距离,毫无预兆地撒出手里的药粉,早有准备的江嘉鱼捂住口鼻,继续往前跑了一阵避免误吸药粉。直到听见后面剧烈的咳嗽乱叫声,她才敢停下脚步来,也忍不住开始咳嗽,却是因为剧烈奔逃导致。 林七娘比她略好一些,一边拍着江嘉鱼的后背,一边警惕盯着捂住眼睛原地暴躁打转的皇子。 皇子两眼发疼发酸眼泪哗啦啦往外流,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同时身上一阵阵发软,身子开始东摇西晃。 江嘉鱼和林七娘就等着他脱力摔倒之后将他绑起来,逃不是上策,不然等他过了一刻钟恢复体力肯定会来追她们,早晚会被追上。 “小心!”江嘉鱼脸色大变,冲过去试图拉住栽倒的皇子,却终究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子一头栽下去,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那是石笋穿透身体的声音。 那一瞬间门彷佛凝固,江嘉鱼傻了眼,怎么都想不到皇子会摇摇晃晃趔趄到石壁边,那么寸一头栽向那根石笋。 江嘉鱼手心里冒出冷汗,指尖儿都在颤抖。她狠狠咬了咬牙,让自己发晕的脑袋清醒几分,扭头看向林七娘:“不能让人发现他的死和我们有关。” 不然死的就是她们以及整个林家。 一位皇子,哪怕是意外,可那药粉是她们撒的,皇帝不可能觉她们情有可原就放她们一马,只会恨不得让他们祖宗十八代陪葬,即便是江氏功勋也护不住她,更别说林七娘。 林七娘抿了抿唇:“是我撒的药粉,和表姐无关。” “说什么蠢话。”江嘉鱼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一旦被人知道,谁也别想跑,我俩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林七娘忽然笑了下。 江嘉鱼惊奇:“你还笑得出来。” 林七娘扯平了唇线,眼里却还有隐约的笑意,过了一瞬才散开,她拧眉望着跪趴在石笋上的皇子,思索着如何才能不留痕迹地毁尸灭迹。 江嘉鱼也才绞尽脑汁想着,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苦恼这种事的一天。不禁苦笑,自己还挺有冷血杀手的潜质,这一刻居然没有多少惊慌更多的是发愁如何全身而退,一时心情颇为复杂。 “我回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专心思考的江嘉鱼和林七娘一跳,冷汗霎时冒了出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谢泽和白鹤。 谢泽黑亮的眼睛在明亮的篝火下闪着清冽的光,见江嘉鱼又惊愕又戒备地看着他,他挑唇一笑:“需要帮忙吗?”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江嘉鱼心跳如擂鼓, 她五指微微收紧,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就麻烦谢公子了。” 无论谢泽处于什么目的提出帮忙,一旦掺和进来, 那么也就等于上了她们这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被他撞见,于她们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荣幸。”谢泽嘴角微微挑起, 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莫名给人一种隐约的邪性。 江嘉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接下来便是毁尸灭迹,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现场血迹之后,白鹤带着三皇子的尸体离开。 谢泽一双桃花眼弧度微弯, 望着江嘉鱼和林七娘:“会骗人吗?” 江嘉鱼和林七娘齐齐一愣。 “倘若出不去倒罢了, 若是出去了, 肯定会有人询问是否遇见过三皇子, 甚至是审问,假如露出一丁点的马脚,”谢泽状似苦恼道, “那我们三都没得跑,这可不是开玩笑。” 江嘉鱼咽了下唾沫,她觉得自己恐怕不太行。 林七娘垂了垂眼, 想起周飞鹏那桩事,自己在芦苇荡时不知哪里露出了马脚, 引来了谢泽的怀疑。这个人擅长捕获蛛丝马迹,那么想来也擅长欺骗, 她抬眸看向谢泽:“还请谢公子教我们如何才能不露痕迹。” 谢泽看了看她:“林姑娘我倒不担心,”目光落到神色发僵的江嘉鱼身上,轻啧了一声。 江嘉鱼感觉到了藐视, 但是她无言以驳。 * 等白鹤回来了好一会儿,桔梗和忍冬才先后脚两手空空地回来,看见的便是江嘉鱼靠在林七娘腿上闭目养神,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她这会儿脑袋疼得很。谢泽也靠在石壁上养神,白鹤则在兴致勃勃地烤鱼。 鱼是谢泽主仆带回来,失踪这几天,他们发现了一个水潭,里面有一些近乎透明的鱼,并且数量还不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等待外面的人营救。 闻言,桔梗忍冬皆如释重负,桔梗一边吃着鱼一边小声和白鹤聊天:“我们本想循着记号找你们,可找到里面,记号都乱了,根本分不清方向。” 这个问题江嘉鱼和林七娘之前也问过,白鹤并不隐瞒,他义愤填膺道:“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做了假记号故意误导我们,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才找回来?” 江嘉鱼微微皱了下眉,从已知的人里猜,最有可能的是四皇子,动机的话,谁知道他和谢泽或者谢氏有没有恩怨。未知的话,可能性就太多了,细想想还有点瘆得慌。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上,谢泽白鹤回来之后,她心安不少,这两人武力值高脑袋也好使,若真遇上危险能帮上大忙,就像三皇子这件事。虽然等桔梗和忍冬回来,她们也能毁尸灭迹,却未必有谢泽考虑得周全,到底是做过大理寺少卿的人,接触的案件更多,更了解衙门办事的章程。 桔梗不敢直接怀疑四皇子而是道:“难不成四皇子也是被人误导了所以至今没回来?” 白鹤道:“可能吧,我们都没事,想来四殿下带着那么多好手更没事。” 四皇子的确没事,就是人瘦了一圈,他们没谢泽主仆的运气找到一个有鱼的水潭,连蛇都没抓到一条,最后是靠着江嘉鱼之前教的寻找虫洞的方法勉强果腹。饶是如此,还是不幸折损了一名侍卫,不小心踩空摔进了竖井,失血过多而亡。 饥肠辘辘的四皇子一行人把谢泽主仆俩带回来的鱼一扫而空,看来实在是饿得很了。 填饱了肚子,四皇子说起半路遇上的一件怪事:“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看情况死了没多久,已经被老鼠吃得没剩多少,根据散落在周围的首饰印记看是宫中女子。这山洞里还有其他人在,破坏记号的人可能就是他们。” 四皇子已经阴谋论了,觉得很有可能是有人躲在暗处想害他,第一个怀疑目标就是三皇子。如果真有这么几个人,未必全是坏事,既然他们能进来,自然自己也就能顺着那个出口出去。只是这么几天却没遇上像样的埋伏,四皇子又觉得违和得紧,一时想不明白各种缘由,遂说出来希望谢泽帮忙参详一一。现如今,他们坐在同一艘船上。 谢泽眉目间凝起一片端肃:“殿下是怀疑三皇子派了人进来?” 不妨他开门见山,四皇子微微一怔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然我想不出何人要害我?还能牵扯到宫里。” 江嘉鱼抿了抿唇,把脸往林七娘衣服里埋了埋,不然她怕听着谢泽一本正经顺着四皇子的思路分析是否三皇子的可能性,会忍不住露出马脚来。 看三皇子那个惨样,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害人。至于那个宫女子,可能是和三皇子一伙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被困在山洞内,是和下属失散了还是没有属下,这就只能等出去后才有可能知道真相。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去,江嘉鱼昏昏沉沉地想着,是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 江嘉鱼是横着出去的,她人都烧晕了,其他人倒是都竖着出去了。 历时半个月,雨一直下,水抽不干,好在堵住山洞的乱石被挖出一个口子来。 皇帝喜忧参半,他都做好两个儿子都折在里面,安慰自己幸好还有个小儿子时。四皇子死里逃生,然而三皇子依然没有下落。倒是跟着三皇子一起失踪的黄三娘被找到了,根据衣服首饰已经确定那堆碎骨就是黄三娘。 近千人的官兵进入山洞搜寻,却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都没见过老三,他们这么多人就都没遇上老三?”皇帝不信,“让刑部、大理寺、宗人府一起,把山洞里的人都好好审一遍。”说完他又摇了摇头,刑部尚书是四皇子的岳父,谢泽在大理寺经营颇深,当下换成了最信任的秉笔太监联合宗人府调查。 王太监小心翼翼道:“那,四殿下也要吗?” 皇帝脸色一时变得晦暗,老三失踪时只带着一个女人,老四身边却有一群侍卫。 “不必,你把老四身边的人都抓起来问一遍,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皇帝的确怀疑四皇子,却不愿意四皇子背上弑兄的污名,他打算亲自审问四皇子。 离开山洞回到林府没半天久,江嘉鱼林七娘等四人又被宗人府带走。好在这在意料之中,哪怕病中有人会趁机套江嘉鱼话这一点都被意料到,不得不说谢泽算得还挺准。 差可告慰的是,只是审讯而非刑讯。 江嘉鱼打叠起精神应付,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不然就是个死。人的潜力无限,尤其在死亡面前,便是江嘉鱼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反正她自我感觉超常发挥了,已经尽到最大的人事,剩下的全听天命。 江嘉鱼的身体在渐渐好转,宗人府的大牢环境不错,除了每天都有人反复询问山洞内情况之外,她有吃有喝还有郎中看病开药。她不觉得皇帝有这么好心,只能是外面的人使了劲保她。 夜深人静,宗人府的大牢安静下来,狸花猫再一次出现。 狸花猫:【喵~~~一个好消息。】 江嘉鱼竖起耳朵。 狸花猫:【喵~~~四皇子的侍卫大刑之下招供,他们发现了三皇子的尸体,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就自作主张埋了起来。今天下午尸体已经挖出来了,皇帝想压住消息,但是已经传开,都在传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 江嘉鱼长睫眨了眨,在脸上投下一片浅影。 谢泽的安排是清理掉三皇子身上的药粉之后,在隐秘的角落制造成他失足被刺死的意外。三皇子没有火把,一路抹黑过来,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山洞内地势险恶,很多路段都布满石笋,这种可能性并不低。 然后赌时间和人心。 时间赌的是山洞潮湿的环境会加速尸体的腐烂,时间越久,就越难判断那里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人心赌的是如果四皇子一行偶然发现,会不会移动尸体,一旦动了,事情便说不清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恩怨, 三皇子之死,很多人自然而然地会怀疑四皇子, 因为他是最大受益人。 作为真正的‘杀人凶手’之一, 江嘉鱼就有那么一点心虚,不是故意栽赃嫁祸,只是无人承认的话, 四皇子自然而然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心虚归心虚,让她主动承认,却不行,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还会连累整个林家。 四皇子的话, 三皇子死了, 九皇子尚且在襁褓之中,想来皇帝绝对会保这个唯一站住脚的儿子。外界的风言风语会有损四皇子的名誉, 但是从利益上来说, 失去三皇子这个竞争对手,这点名声上的损失不值一提,估计这会儿四皇子应该是喜大于忧。 四皇子十分镇定, 虽然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 而他自己也被皇帝禁足在院子里不能出去,但是他心里明白, 无凭无据, 他会毫发无伤,他还会更上一层楼, 九皇子终究是太小了,能不能养大还是未知数,父皇不可能把希望放在一个奶娃娃身上。 只是, 三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纯粹的意外? 还是人为? 四皇子拧眉苦思,有没有杀人,他自己当然清楚,他根本没有杀人,连见都没见过三皇子。 直到那两个出去探路的侍卫回来悄悄告诉他,看见了意外摔死在石笋上的三皇子,他们怕引来误会,便把尸体埋了起来,他都不知道三皇子也在山洞里。 竟然是为了寻刺激便甩开跟随的人溜到山洞里,简直……自寻死路。 四皇子摇了摇头,甩走对三皇子的不齿,再次复盘山洞里的点点滴滴,还是没捕捉到可疑之处。 山洞里就他们这几个人。 假如是人为? 是谢泽?面上看起来,谢氏更偏向他,可若说谢泽为了他杀三皇子,他不信。 江嘉鱼?林七娘? 之前都有矛盾,其实也有动机在,之前因为劫持林七娘,两边结怨,在山洞里狭路相逢,故意或者误杀,也不是没可能。 然出于一些私心,他并未告诉父皇这一点。 说出来,最有可能被父皇迁怒的是林七娘。江氏女背后有江氏功勋,有留侯府,甚至可能还有谢泽,在山洞里这些天,他看得分明,谢泽对江氏女处处维护。 何况就算说出来,外人还是会怀疑他,而不是两个弱女子,反倒叫人看轻觉得他是祸水东引,还平白树敌。 “殿下,温尚书来了。” 温尚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挖地三尺又挖出了有意思的东西——巫蛊娃娃,娃娃背后的生辰八字笔迹正是三皇子的,怕身边人偷偷告诉萧璧君,三皇子不假人手自己亲自写的字,成为铁证。 温尚书简直是喜形于色,三皇子死了,天大的好事,嫌疑落在四皇子身上,这就不是很好了,不过无凭无据的,影响也有限。如今有了这几个巫蛊娃娃,好歹能分散下落在聚集在四皇子身上的舆论压力。 “一共找到了四个巫蛊娃娃,那上面的生辰八字除了殿下您的,还包括九皇子,甚至是陛下和皇后的。”温尚书真想剥开三皇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巫蛊之术历来是皇家最忌讳的东西,他竟然也敢碰。这一次,就算三皇子侥幸没死,也得失去竞争大位的希望。 四皇子的脸阴沉得滴下水来,咬牙切齿:“岂有此理!” 温尚书也是摇了摇头:“陛下原想封锁消息,可那么多人,消息已经漏了出去,正好可以往巫术反噬上引导舆论,三皇子诅咒父母兄弟,结果反而害了自己横死山洞。” 这是目前而言最好的办法。 哪怕找到证据能证明是另外几个人杀害三皇子,外界也容易觉得皇家为了包庇四皇子,找了替罪羊。 还不如巫蛊反噬导致的意外好。 一个连父母兄弟都诅咒的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没人会同情他,只怕皇帝这会儿都气得想不认这个儿子。 “蠢货!”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脸色阴沉的萧璧君牙齿缝里挤出来,她也知道了巫蛊娃娃的事,自然也就知道了三皇子会什么会跑到那个山洞里去,不是什么和女人鬼混,而是为了巫蛊。 竟然把希望放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饶是萧璧君都要觉得三皇子死的活该了。 而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三皇子的死不可更改,她也不在乎三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哪怕是为他人所杀,哪怕只是意外,她都要把四皇子拖下水,坏了他的名声。 即便没了三皇子,何况他们没了三皇子还有九皇子,还有可能存在的‘皇长孙’,他们还没有输。 因此,她明知道江氏女林氏女和三皇子有恩怨,她一个字都没提,就是想把嫌疑都集中在四皇子身上,让外界怀疑四皇子杀兄,让皇帝对四皇子生出隔阂,今天能杀兄长,明日就能杀父皇。 可有了巫蛊这一桩,三皇子变得死有余辜,虽然怀疑忌惮仍然有,却会因为三皇子的愚蠢会减轻,连带着对她这个未亡人的怜惜也会减弱。 萧璧君咬了咬牙,双手按上腹部,扶持九皇子是下下选,萧氏可以通过九皇子掌权,她这个当嫂嫂的却不能,自来只有母后监国,从未有过皇嫂监国。 * 从狸花猫口中得知三皇子用巫蛊之术咒皇帝之后,江嘉鱼觉得离自己出去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要是三皇子这会儿还活着,皇帝估计掐死这个儿子的心都有。 无凭无据,一直这么关着他们不现实。 丧子之痛被冲淡了,再有朝臣的劝谏以及舆论的压力在,皇帝差不多就该放人了。 又等了三天,江嘉鱼却没等来释放的好消息,反倒等来了皇帝要亲自见她们的噩耗。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一听要见皇帝, 江嘉鱼头发顿时发麻,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涌上来, 然而这并不由她做主, 甚至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她直接被宫人领出宗人府的大牢。 揣度着对方说话的态度尚可,江嘉鱼客气询问:“敢问这位公公,皇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自然是指当日在山洞里的人, 如林七娘、桔梗、忍冬以及谢泽白鹤主仆。 为首的廖太监眉眼带笑, 态度颇有几分客气。他虽是奉皇帝之名行事, 可也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按如今的局势看来,这位江郡主且出不了事。 他撞见过帝后争执, 谢皇后话里话外那意思都是既然无凭无据那就按照意外来处理对各方都好,毕竟谢大公子也被卷了进来, 至今也在看押当中。 深居简出的南阳长公主往宫里跑了好几趟, 自然是为江郡主说情。 还有朝堂上,无论是谢相还是崔相都请皇上早日定夺, 免得悬而不决引发不必要的满城风雨。 四皇子一系话里话外也都是意外。 三皇子一系倒是想把罪名按在四皇子身上, 只着实没有真凭实据, 倒是三皇子厌胜帝后以及两位皇子板上钉钉,被弄得灰头土脸, 显然处理下风。 如此看来,要不了多久, 江郡主就能重获自由。 也是, 无冤无仇,江郡主怎么会害三皇子,也没那个胆量害三皇子。 只是运气不好, 被困在山洞里,遇上这无妄之灾。 “据咱家所知,还传了林姑娘。” 廖太监客客气气道,没准能遇上,也没必要隐瞒。 江嘉鱼心里一沉,等了等,没听到其他答案,便直接问:“没传谢公子还有我们的随从?”按理来说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廖太监摇头:“没曾听闻。” 江嘉鱼抿唇笑了笑,没再追问,暗暗纳闷是派了另外的人传,还是压根就没传,只传召了她和林七娘?她捏了捏手指,那股不安变得更浓郁了些。 忽然之间,江嘉鱼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里一动,加快脚步往转弯角走,没等她转过弯,就看见林七娘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表姐!” 林七娘眼前一亮,刚想加快步伐,却被传令的宫人扯住,语气带着几分恶劣:“做甚!” 林七娘眼神暗了暗。 江嘉鱼扫了一眼那宫人,自己加快步伐上前,端详林七娘,苍白面容上带着些许擦伤,双手带着降落未落的血痂,明显受过刑。 这一点,狸花猫早告诉过她,当时在山洞的那些人中,唯独自己、谢泽以及四皇子没有被刑讯,其他人都未能避免。相对来说,林七娘受到的刑罚略轻一些,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无人因为刑讯而丧命。 被囚禁这十几天,江嘉鱼十分懊恼,懊恼于三皇子的倒霉,他怎么就好死不死地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至于后悔,她还真没有,后悔什么,后悔逃跑还是后悔撒药粉?若是她们不跑不反抗,一旦被三皇子抓住,谁知道是个什么后果,她和林七娘加起来都不是三皇子的对手。 至于三皇子会被石笋刺死,这个意外,实属出人意料。她们的本意只是想摆脱三皇子,只要等到桔梗忍冬回来,独身一人的三皇子便不足为惧,谁知道三皇子会这么寸。 寸到江嘉鱼都觉得是不是因为用小人咒亲爹亲兄弟,连老天爷都忍不住要收走这个畜牲。那老天爷就不能换个时间换个方式收走这个祸害,非得殃及她这条池鱼! 无视领着林七娘的宫人,江嘉鱼小心握住她的手臂,近看更能看清楚受过夹刑的手指伤痕累累。这是一双巧手,能化妆擅女工。 “表姐,我不要紧,”确认江嘉鱼气色虽然不太好却没有受伤的痕迹,林七娘五脏六腑落回原处。她吃过苦受过罪,那些刑罚对她而言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表姐金尊玉贵长大,哪怕在山洞里也未受过皮肉之苦,幸好外面那些人还有些用场,能护住表姐。 林七娘若无其事地道:“也就前面几天受了一点罪,之后就没再上过刑。” 江嘉鱼有一堆话要说,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遂扯了扯嘴角:“那就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想来很快就还能出去了,到时候请个好郎中。” 被带出宗人府牢狱之后,姐妹二人被带上同一辆马车。 饶是如此,江嘉鱼和林七娘也没说太多,只怕这安排是故意为之,外面的人这会儿应该都竖着耳朵,想听听她们会说什么。 这么看来,皇帝终究还是心存疑虑,或者是无法接受手足相残,也无法接受意外这个说辞,私心里更希望找出个凶手来抚平丧子之痛。 “表妹,这几日你受苦了。” 江嘉鱼嘴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手指在林七娘掌心里写字,把很可能只有她们被皇帝召见以及桔梗她们都受了刑但是什么都没说以及四皇子的侍卫发现了尸体却自作聪明掩藏的事都简单告知。这般好叫林七娘心里有数,回头不至于被诈出什么。 “我还好,表姐你的病怎么样了?”林七娘只当有人暗中传话给她,并未多想,口中配合着江嘉鱼的话。 …… 末了江嘉鱼写最后一句话——进宫后,你能不说话就别说话,尽量别抬头。 林七娘满脸伤痕却有种凄艳,正应了现代流行一时的‘战损妆’,而皇帝是个老色鬼,谁知道死了儿子会不会色心不死,只恨时间匆忙条件有限,都没机会掩饰容貌。 七娘怎么就不更狼狈些。 江嘉鱼郁郁地想。 林七娘抬眸望着江嘉鱼。 江嘉鱼知道她聪慧肯定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用口型道:“我和公孙煜的婚是钦赐,不会有事。”单从没对她动刑这一点上来看,皇帝还是有几分顾忌她背后的江氏和留侯。 林七娘慢慢笑起来,五指收拢,握住江嘉鱼的手指,同样无声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江嘉鱼小心回握,避开林七娘指尖伤口,也认真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但愿吧。 然而,这世间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江嘉鱼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留意到皇帝乍见之下的惊艳,之后目光落在了林七娘身上,那是一种非常恶心的目光,就像鬣狗看见了柔弱的羚羊。 那一瞬间,死了儿子也没死色心的皇帝心态发生改变,他亲自传召江氏女和林氏女是打算做最后的确认。在他看来,这两人是最好突破的环节,比那些可以大刑伺候的奴仆侍卫都好突破,闺阁女眷能见过多少世面受过多少惊吓,倘若心虚肯定会露出马脚,至于宗人府那般废物稳不住个子丑寅卯,只怕是被人打了招呼。这一阵以来,可多得是人替江氏女说情。 私心里,皇帝还是更偏向于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制造成意外。只四皇子坚决否认,皇帝没看出破绽来,下面的侍卫也只承认掩埋尸体不曾谋害,然而生性多疑的皇帝就是不信。 所以他打算亲自审问江林二女,不是想定四皇子的罪,而是想寻一个答案,到底是不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还有谢泽这些人又是否知情而故意包庇四皇子。 可当江嘉鱼和林七娘被带上来,皇帝晃了晃神。不期然想起当初许清如说江氏女容貌还在名满都城的崔萧二女之上,原来不是夸大其词。 可惜江氏女已经赐婚公孙煜,倒是林氏女,皇帝目光定格在林七娘身上,眸底温度渐渐上升。 林七娘没有抬头,她垂首跪在冰凉的白玉石上,似乎是察觉到强烈的关注,下意识悄悄抬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帝王欲念翻滚的眼底,瑟缩了下,慌乱低下头,受了惊一般。 谢皇后瞥了一眼皇帝,又扫了一眼慌乱跪在那的林七娘,眼底掠过一丝轻嘲。她本是怕皇帝做出荒唐事,遂顶着皇帝的不悦特意赶来。只要不是把邪念动到江氏女身上引来非议,看上了林氏女也就看上了,死了个三皇子,皇帝一肚子邪火,不肯善罢甘休。得了个绝色佳人,也好安抚下那火气。 生了心思,皇帝的态度也就和缓了几分。 那些问题都是当初在山洞里,谢泽反复质问过江嘉鱼和林七娘,又在宗人府大牢中被来回问过。 谎言说上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的,又有关生死,死的还是个合该天打雷劈的人渣败类。 无论是江嘉鱼和林七娘的表现都堪称毫无破绽,尤其是皇帝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皇帝摆摆手:“那就这样吧,带下去。” 待江嘉鱼和林七娘离开,谢皇后徐徐开口:“陛下可看出什么来?” 皇帝唔了一声:“瞧着倒是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谢皇后笑了笑,要是能被皇帝看出不妥来,宗人府的人早就审问出来,还轮得到皇帝。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脑子,只剩下一堆废料,三皇子尸骨未寒,他这个当父皇的却对着个嫌疑人动起心思来,简直荒谬。这样子的荒谬倒也好,省得他咬着不放口,一直拖下去,闹得沸沸扬扬人心各异。 “皇后可有觉得不妥的地方?”皇帝转而问谢皇后。 “臣妾也没觉得何处不妥,” 谢皇后下了定论,“看来她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有什么不妥,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死了一个三皇子,甚好,省得萧氏一系上蹿下跳胡闹,内耗国力。 皇帝看了看谢皇后:“既如此,就放了吧,景元也是,这一阵子倒是委屈景元了。” 谢皇后笑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他应当应分的,没照顾好三皇子,说起来也是他的过错。” 想起三皇子,皇帝脸色阴了阴,一面怜惜他英年早逝,还死因成谜,没个具体说法。另一面又痛恨他竟敢用巫蛊之术诅咒自己,没有人伦,丧尽天良。 皇帝恹恹地摇了摇头:“景元也不知道老三在山洞里,不然老三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说来也是老三自己混账,竟然听信一个女人的蛊惑,孤身进入山洞行不轨之事。” 提及黄三娘,皇帝就咬牙切齿,死在山洞里便宜她了。无缘无故老三怎么知道有关于那个山洞的无稽之谈,显然是生活在附近村落的黄三娘进了谗言,蛊惑老三行巫蛊之术。可恶的黄三娘,可恶的黄家,然而就是活剐了黄家也于事无补。 愤恨涌上来,皇帝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朕乏了。” 谢皇后便告退,走出宫殿,她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自从三皇子四皇子失踪之后,皇帝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 * 一直到回到马车上,江嘉鱼才变了脸色,还不敢出声,只忧心忡忡望着林七娘,色鬼皇帝分明是动了色心。 林七娘心下愧疚,她知道表姐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表姐担心她,在表姐看来,皇宫是龙潭虎穴。 可她并不害怕,甚至等着这样的机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山洞里那些日子的惴惴不安,大牢之中的刑罚加身,再一次让她知道权势的力量。 明明是三皇子该死,她们却要担惊受怕承皮肉之苦,只因他是皇帝的儿子,无凭无据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何况谢泽这人未必可靠,万一他以三皇子之死威胁表姐怎么办,此人分明狼子野心对表姐图谋不轨。 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林七娘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恰当时,一个宫人追上来传出皇帝放人的口谕。传到坐在马车里的江嘉鱼耳中,她不喜反忧,这么快的反应,只怕大半是冲着林七娘来的,如此看来,皇帝势在必得,这可如何是好? 稳了稳心神,江嘉鱼挑起窗帘问:“那我的婢女是否也会放出来?” 传话的宫人含笑道:“这是自然的,请郡主放心。” 江嘉鱼略略放心,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马车辚辚,载着江嘉鱼和林七娘前往临川侯府,因为事出突然,府里并无人得到消息。 直到她们进了门,在家的五夫人祝氏以及林家姐妹们才急急忙忙赶来。宗人府不允许探监,也就把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急死个人。”林五娘喜出望外,发现林七娘的伤势又大叫起来,“他们竟然对你动刑了,简直岂有此理!” “七妹。”林元娘小心捧着林七娘的手。 林三娘怒声骂:“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 林四娘问江嘉鱼:“表妹,你可有受伤?” …… 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江嘉鱼终于有了自己脱离山洞回到人间的脚踏实地感。 最后还是祝氏压下叽叽喳喳的林家姐妹,无奈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先让淼淼和七娘回去梳洗一番,再让郎中瞧瞧。” 林五娘一拍脑门,忙忙点头:“对对,赶紧让郎中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尤其是七娘的手。” 如此林四娘林五娘簇拥着江嘉鱼,林元娘林三娘簇拥着林七娘各自回院落。 沁梅院里,古梅树兴奋极了:【可算是回来了,老夫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狸花猫时不时就和江嘉鱼暗中见面,倒没什么特殊,懒洋洋地瞄了一眼之后继续趴在阴凉处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哪只母猫。 赤狐绕着江嘉鱼转了一圈:【嗷~~~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倒霉。】 江嘉鱼望了望他,觉得自己的确挺倒霉的。 在古梅树的喋喋不休之中,江嘉鱼洗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换了好几遭水才算是洗干净了。在牢狱中,洗脸什么的倒有,可洗澡那真是痴心妄想。 待江嘉鱼从浴桶里出来,林伯远已经等在外头。 林伯远本是在外面打听消息,一听家人传话,立马赶回来,见了江嘉鱼激动的是热泪盈眶,抱着外甥女就是一通哭天抹地。 “我可怜的儿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江嘉鱼觉得真正瘦的是林伯远,将军肚小了一大圈,一张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可见这一阵都没休息好。 “没事,好好养生一阵就养回来了。”江嘉鱼哄林伯远。 林伯远吆喝着郎中过来:“快来看看,可别伤到根底了,你原就体弱。” 郎中赶紧上来把脉。 江嘉鱼就说:“还好,宗人府替我请过郎中熬过药。”说起来她这坐牢待遇还是相当可以的,远比在缺衣少食的山洞过得还好。 “回头得去谢谢留侯和长公主。”林伯远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们林家可指使不动宗人府。 江嘉鱼点头。 郎中望闻听切结束,说的也是无大碍好好调养补元气。 林伯远又把江嘉鱼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气色憔悴,连个擦伤都没有,这才把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拉着江嘉鱼问这一个月的情况。 江嘉鱼尽量捡着好的说,还是把林伯远听得两眼泪汪汪,便是边上林四娘林五娘也都觉得江嘉鱼和林七娘着实受了大罪。 苦尽甘来的江嘉鱼反倒觉得还行,过去了便好。 好不容易送走林伯远,江嘉鱼又和林四娘林五娘去看望林七娘。她才是真正的受了罪,好在都是皮肉伤,没伤到内里,也是调养的细功夫。 吕嬷嬷细细留神着和姐妹说话的江嘉鱼和林七娘。在传出三皇子死讯之后,她第一反应是四皇子,第二个反应则是林七娘。 只四皇子和三皇子矛盾太深,加上萧氏推波助澜要把罪名落实给四皇子,所以外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两人。然而且不说之前的矛盾,单是三皇子见色起意被害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何况别人不知道,她可心知肚明,三皇子和江林二女有过节。 这话她暗中传给过主子,主子传话让她悄悄关注不可声张。她懂,哪怕不是四皇子杀害了三皇子,也只能是四皇子不能是旁人,这样才能争取来最大的利益。 吕嬷嬷收回目光,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回头还得细细问一下林七娘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稍晚一些,林予礼和临川侯前后脚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问询。 即便是面对林予礼,江嘉鱼也没说出真相,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当三皇子是意外而死便是。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的确是意外,只是多了一点波折。 “回来了便好,下去好好休息吧。七娘留一下。”临川侯淡淡开口。 江嘉鱼微微一怔,林老头单独要和七娘说什么?有关三皇子的事,还是皇帝? 临川侯找林七娘要说的就是皇帝,皇帝召见了他,原本他以为是为了三皇子的事,孙女外孙女都牵扯进一位皇子的死之中,临川侯这段日子有多忐忑就别提了。 在不安中进了宫,万万没想到皇帝问的竟然是林七娘可曾婚配。 一愣之后,临川侯恍然大悟,是的了,林七娘美貌倾城,连四皇子都心动了,更何况是好美色的皇帝。只是在三皇子刚死这个节骨眼上……临川侯压下那点子齿冷,恭恭敬敬回答:“禀陛下,微臣孙女还在孝中,尚未婚配。”倒是和四皇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可四皇子从未明示暗示过,那么他自然不好多说。 一时之间,临川侯有些可惜,与其跟皇帝,真不如跟四皇子好。如今三皇子死了,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如无意外,四皇子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前途不可限量。 且四皇子情窦初开,林七娘更容易站住脚,而皇帝薄情寡恩见一个爱一个。七娘进宫想得一时之宠不难,难得是长久的宠爱。只是昙花一现,反倒是得不偿失。 可惜这里头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露出一个笑影,意味深长地看着临川侯:“如此甚好,卿家的孙女,朕觉得是个有大造化的。” 话说的这份上,临川侯想装傻都不能,皇帝是想放个话先把人定下,省得被他婚配给别人。于是他躬身:“那是臣一家之幸。” 皇帝很满意临川侯的上道,假惺惺道:“这一阵,倒是让卿家两个孙女吃苦了。” 临川侯则说那是他们身为臣女的本分。 皇帝点了点头,脸色更加和蔼,他不喜欢世家喜欢寒门。其中一点就是寒门没有世家那股子目下无尘的傲气,很是知道为人臣子的本分。 从皇宫出来,临川侯马不停蹄回府,召见了江嘉鱼和林七娘,心不在焉地问了他们在山洞和牢狱中的经历之后,留下了林七娘。 既然皇帝势在必得,那就得敲打敲打林七娘,无论她和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得一刀两断。 面对林七娘,临川侯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远比你表现出来的聪慧。” 林七娘垂眸不语。 临川侯轻笑了下:“若无几分聪慧也不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林七娘还是没有抬眼。 临川侯轻叹一声:“聪慧是好事,我便和你直说了,今日陛下召见了,单独提起了你。” 眼见林七娘不为所动,临川侯暗道一声倒是个稳得住的,一种不安油然而起,却已经没了他反悔的余地:“想来你应该察觉到几分陛下的心意,自来君命难违,你做好准备吧,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宫里的旨意大概要下来了。无论你是否愿意,这事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便是家里也无能为力。” 林七娘徐徐抬眸:“孙女知道了。” 临川侯凝视这林七娘沉静的眼眸,明明只有十五岁,可那双眼却深如井,叫人看不透,不安之感更深,他眯了眯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帮你,家里肯定会竭尽全力助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林七娘牵起嘴角:“我不想进宫,祖父能答应吗?” 闻言,临川侯心里一松,若是她迫不及待进宫,他反而要担心了,他沉沉一叹:“非祖父不想实在是力有不逮,不管你信不信,私心里,我其实并不想你进宫,宠妃固然风光可那都是一时的。说句再明白点的话,宫里有皇后在,嫔妃再得宠又能如何。” 这话七分有真,如新晋丽妃,商贾出身,家里出一个宠妃就能改换门庭,从商户一跃成为官宦之家,还生了个九皇子,成为皇子外家,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林家早就是侯府,出一个宠妃尤其是薄情寡恩皇帝的宠妃,受益委实有限,至于生皇子,以皇帝近几年的子嗣来看,哪有那么容易。 还有三分假便是皇帝重色,一旦得宠,枕头风就好使。倘若林七娘得了宠,又心向林家,林家自然能从中受益。 林七娘唇角下往下沉了沉,扯出苦笑的弧度:“那等我再想想看吧,想到了再告诉祖父,届时还请祖父成全。” 临川侯定定望着她,半晌喟叹:“那我等着,能做到我总是会让你如愿的。这几个月,你就在家好好调养身体,莫要再出门了。”免得再遇上四皇子,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七娘应好躬身退下。 想了想,临川侯又传来吕嬷嬷,如是这般叮嘱,就是让她看着林七娘的状态,别让她做傻事。 吕嬷嬷有点震惊又不是那么震惊,以林七娘的美貌,皇帝动心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节骨眼上。 三皇子暴毙,她也不知主子是个什么打算,不敢自专,吕嬷嬷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得到消息的常康郡主挑唇一笑,世间事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饶是她也想不到三皇子会蠢到用巫蛊之术咒人,最终却自食恶果,命丧山洞。至今怎么死的都没个具体说法,还落了个死有余辜额手称庆的下场。 原是为四皇子准备的美人,倒是阴差阳错入了皇帝的眼,细细一想未必不是一个挑拨父子关系的机会。 虽然皇帝明摆着是要保四皇子,毕竟只剩下这么一个年长的儿子,哪怕怀疑他杀兄也得捏着鼻子保下去,不然九皇子一夭折,可就后继无人了。但是心里哪能没点芥蒂,既然能杀兄自然也能弑父,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如今又来个林七娘,倒是瞌睡送来枕头,但愿此女有些本事,能魅惑得了皇帝又能让四皇子念念不忘。 如此也不枉自己隐下她和三皇子的过节,不然她岂是受那点刑罚,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 “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常康郡主低语一声。 三皇子虽然死了。 却能在皇帝和四皇子之间割下一道难以缝合的裂缝,又冒出个林七娘,利用得好,可以让父子反目成仇。 璧君月信还没来,不出意外就是有了。 是皇孙最好,若不是,起码十月怀胎这段日子,可以稳住周遭人的心,给他们一个希望,不至于身出二心。 至于瓜熟蒂落之后是个女儿,不还有九皇子吗? 甚至可能都等不到用九皇子那一天。 十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多着呢。 常康郡主眼底野心翻滚,又渐渐消弭。 “我知道了,让阿吕尽量跟着进宫,论理,能带上一个侍从进宫侍候,到了宫里会有人接应她。” 常康郡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还有,倘若她得了宠,周鹏飞那点事也就算不得把柄了,让阿吕那边见机行事,看看能不能另外抓个把柄,不能就让她想办法弄个把柄出来,没链子拴着,狗可未必会乖乖听话。” * 江嘉鱼此刻的心情就是目瞪口呆,震撼我全家。 她从临川侯书房离开之后,就快步赶回沁梅院,让古梅树赶紧听听林老头单独要和林七娘说什么。 因为时间差,没听到林老头和林七娘的谈话,倒是听到了林老头和吕嬷嬷的谈话。 吕嬷嬷是林老头的人,这点她毫不意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吕嬷嬷居然是间谍! 原只是想看看吕嬷嬷回去后会不会和林七娘谈及书房里的事,也好叫她多知道些情况好应对,万万没想到会撞破吕嬷嬷向外传消息。跟着那个传消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的主子,常康郡主! 怎么哪哪都有她!!! 古梅树:【听她那意思,周鹏飞还真是林七娘杀的,怎么可能!】 古梅树难以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柔柔弱弱的林七娘怎么可能杀人? 对此,江嘉鱼倒没多少意外,她本就有些怀疑是林七娘自卫动的手,无缘无故,林七娘怎么可能主动杀周飞鹏。就像死在山洞里的三皇子,分明是三皇子自己先招惹人。 眼下通过常康郡主的口,倒是把怀疑变成了确定,果然是七娘动的手。 赤狐甩甩尾巴:【嗷~~~周鹏飞,谁啊,什么情况?】 古梅树愤愤然地说了来龙去脉:【……万万没想到,老夫竟然看走了眼!】 语气很有些悲愤和委屈。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常康手里捏着七娘的把柄,还想再炮制出一个新的把柄。”江嘉鱼烦躁,“她明显是想利用七娘做什么,三皇子都死了,她还想折腾什么!” 三皇子死了,九皇子还小,只剩下一个四皇子,是不是个好皇帝她不知道,但是起码比三皇子和现在这个皇帝看起来靠谱。最好就是四皇子一系大胆一点,来个宫变政变,推翻这个狗皇帝。 赤狐悠悠哉哉:【嗷~~~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想到头来被清算,那就只能一条黑走到底,没了三皇子不还有个九皇子嘛。】 从郁闷中回过神来的古梅树:【啧啧,你这未来大姑姐手伸得可够长!】 江嘉鱼脸黑了。 黑到见了公孙煜也没好转多少。 公孙煜是偷溜回来的,大军还在外面,民乱按下葫芦浮起瓢,他们这队人马被皇帝当做救火队,可谓是物尽其用。 猎鹰的消息比人还快,回来送信没见到江嘉鱼反倒得知江嘉鱼被困山洞,猎鹰赶紧飞回去报信。 不巧,公孙煜那边正在平定一场新的动乱,正在关键时刻,身为领军的副将,他不能擅离职守,只能把焦急发泄在战场之上,为此还受了伤。 战役结束,江嘉鱼也从山洞中脱困,公孙煜想借着伤势要求回都城,可皇帝大概是嫌他回来添乱,没准。 之前有战事分神还好,这会儿公孙煜哪里还坐得住,说什么也得回去看一眼,既然皇帝不允许,那他就弄了个替身养伤,自己偷溜回京城,于三日前赶到。 虽然是修整期,可擅自离开军营,这种事可大可小。江嘉鱼悬着一颗心,又没法传话出去让他麻溜回军营,一面觉得他胡来,一面又动容他心意,可被常康郡主那么一搅和,成功迁怒,看着公孙煜很有些郁郁。 公孙煜还当她生气于自己赶回来太晚,手足无措站在那儿,无话可解释。他的确回来的太晚了,在她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自己都缺席。 眼见他站在窗外的阴影里,一张风吹日晒的脸布满黯然愧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江嘉鱼又心软了。 常康郡主是常康郡主,公孙煜是公孙煜。 虽然是亲姐弟,可一个姓宇文,一个姓公孙。 常康郡主出嫁时,公孙煜都没出生。 公孙煜哪里管得了常康郡主。 说白了,自己这也就是拿常康郡主没办法,迁怒好欺负的公孙煜。 江嘉鱼脸色回转:“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公孙煜:“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都是一愣。 江嘉鱼不觉笑起来:“你就不该回来,要是被人发现,有你好果子吃的。” 见她笑了,公孙煜大松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两步,隔着窗户捧住她的手,认真道:“对不起,你遇上这样大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江嘉鱼十分通情达理:“你那边不正打着仗吗,你一个当将军的为了私事说离开就离开,这会动摇军心,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锅。再说了,都城里有留侯和长公主在,为了我的事,来回奔波,不就是替你做的。” 她这样善解人意,公孙煜反而更加愧疚,他宁肯她骂他自己一顿,这般自己心里还能好过点。至于具体的为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江嘉鱼继续:“好了,眼下你也看见了,我好得很,你别耽误了,赶紧离开都城,别叫人发现了,横生枝节。” 公孙煜点头:“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回去后,更加努力,立下更多的功勋,这样才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便是皇帝都要忌惮三分。就像这一次,幸好有父亲从中周旋,不然没那么容易善了。 可父亲会老会退下来,人走茶凉,自己若是不能顶上去,那么他们只能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到了,害怕如果父亲都无能为力,护不住她,那么自己又能做什么? 劫囚吗? 他语气平缓,眼神却有一种格外的坚定,看得江嘉鱼怔了怔。恍惚之间,她才发现,半年不见,公孙煜又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宽了一些,少年气淡了几分,透出成熟痕迹来,战场这个地方果然石块炼金石。 江嘉鱼一时有些欣慰一时又有些遗憾,无忧无虑鲜衣怒马少年郎不得不长大。 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一年的经历比之前二十年的经历加起来都要‘精彩’,也与自己憧憬的生活在日渐背道而驰。 “阿煜,你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嘉鱼忽然问出声。 公孙煜脱口而出:“和你在一起。” 江嘉鱼笑:“具体一些。” 公孙煜想了想:“和你在一起,阿耶阿娘身体健康,世道太太平平。” 江嘉鱼含笑追问:“还有呢?” 公孙煜笑起来,透着心满意足:“这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江嘉鱼点了点头。 岁月静好,阖家平安,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人都想要的生活。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公孙煜反过来问江嘉鱼,神情认真,像是要一个标准答案,自己好努力往上填。 “我啊。”江嘉鱼开始说她的梦想,“其实和你差不多。第一呢,也是世道太太平平。” 在太平盛世长大,从未觉得太平难得,直到来了个乱七八糟的世道,方知道太平有多可贵,没有和平,什么都是妄想。 “第二呢,我关心的人都平安喜乐。” “第三呢,和喜欢人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若是想做事业便做事业。若是不想,就和我一起躺平当纨绔子弟,整日里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江嘉鱼盈盈笑望公孙煜:“你是更喜欢搞事业还是当纨绔?” 公孙煜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两个都可以啊,努力建功立业,空下来就陪你游山玩水。” 他捏了捏江嘉鱼的手指:“万一你被人欺负了,我总得有本事护住你。” 江嘉鱼忍俊不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让我当个嚣张跋扈的纨绔。” 公孙煜慢慢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 久别重逢,说了好一会儿话。 公孙煜终于在江嘉鱼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兔起鹘落间消失在院墙后,江嘉鱼幽幽吐出一口气,慢慢合上窗。 她得想想,好好地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三皇子之死是一枚不定时炸|弹。 她不能指望捉摸不定的谢泽大发善心,也不能指望皇帝一直犯蠢。 她得彻底拆掉这枚炸|弹。 不然永远都会担惊受怕下去,就像林七娘因为周鹏飞被吕嬷嬷被常康郡主拿捏一样。 她绝不想被别人拿捏住,这不是她要过的日子。 常康郡主倒是给了她灵感——把柄。 一直以来,对于古梅树的爆料,她都是当做与自己无关的瓜在吃,图一个乐子。 其实,古梅树的能力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完全抵得上千军万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神出鬼没的狸花猫和赤狐可以帮她传递消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能干的的事情多得去了。 就从常康郡主开始吧,不是喜欢抓人把柄甚至制造把柄威胁人吗?那她也抓她一个把柄,常康郡主野心勃勃,秘密肯定多得很,只怕能要命的秘密都不少。 有了筹码处理吕嬷嬷起来才更稳妥,得尽快把周鹏飞这个把柄解决掉,让他们不能要挟林七娘,更不能影响林家。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在江嘉鱼的糖衣炮弹之下, 古梅树沦为打工树,为江嘉鱼走在刺探情报的最前线。这会儿局势正乱着,想来底下的动作更多, 更容易听到秘密。 而赤狐自告奋勇, 帮江嘉鱼监视吕嬷嬷那边的情况。 赤狐瞥一眼狸花猫再瞟一眼:【嗷~~~本狐仙可不是吃白饭的,既然吃了你的鸡, 自然会帮你点忙。】 江嘉鱼感动落泪, 这是什么神仙妖精, 再来一打都不嫌多。 不过该端的水还是要端的:“猫老大一直在教我认识草药, 要不是他教的东西, 我在山洞里大概就饿死病死了。” 赤狐喉咙里噎了噎。 江嘉鱼赶紧顺毛撸:“狐仙你愿意用修仙的时间帮我监视吕嬷嬷, 也是个大大的好神仙呢。” 在妖精小伙伴之间, 赤狐绝对是最努力修仙的那一位, 没事就正儿八经的打坐吸收日月精华,据说已经坚持上百年,虽然至今也没个得道成仙的征兆,单是这份毅力就相当可敬,反正她是没这耐心的。 痴迷成仙的赤狐也最喜欢听的就是神啊仙啊这样的字眼, 喊一声狐仙夸一句神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 那就多喊两声。 果不其然,那张狐狸脸立刻放晴, 转眼又被一捧雪泼凉。 狸花猫目光凉凉扫回去:【喵~~~骚狐狸。】 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臭臊这一类字眼的赤狐当场炸毛,一只猫一只狐当场干起架来。 江嘉鱼躲到古梅树后面,望着猫飞狐跳的画面感慨,没了猎鹰可有赤狐在, 她的院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可真是太让人欣慰。 过了几日,古梅树那没什么进展,倒是赤狐带回消息。 赤狐一边吃着江嘉鱼慰劳的白切鸡一边道:【嗷~~~林七娘早就知道那个老嬷嬷是细作。】 江嘉鱼惊讶了一瞬:“七娘已经知道了。” 赤狐:【嗷~~~看样子早就知道了。】 江嘉鱼摩了摩下巴,倒也是,有把柄在手,吕嬷嬷也不惧林七娘知道,摊牌之后还能更好地指使林七娘。 江嘉鱼来回在屋子里转了个圈,一时难以决定该不该把吕嬷嬷是细作这一点告诉林老头,一旦说了,难免牵扯出周鹏飞,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周鹏飞是林七娘杀的。 可若是不提醒他们,林老头心里没点数,把吕嬷嬷当做心腹,连皇帝看中林七娘这种事都会直接告诉吕嬷嬷。 还有就是常康郡主怕林七娘进宫得宠,周鹏飞这个把柄拿捏不住,还想让吕嬷嬷再设法炮制出一个新把柄,这必须得防备,不然没完没了了。可她的人手不擅长干这些,就怕防不住。 思来想去,江嘉鱼决定找林七娘摊牌,让她自己做决定。 就是该怎么说呢,她自己又是从何得知? 灵光一闪而过,江嘉鱼对公孙煜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是你了。 等到太阳下山,外面不再那么热气蒸腾,江嘉鱼邀林七娘去花园里散步,她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剩下些浅浅的粉色印记。,好在郎中说了不会留疤,年轻恢复快,养上一两个月就会好,倒是手伤更严重一些。 挽着林七娘进了水榭,江嘉鱼回头,直接道:“你们都在外侯着。” 灵玉几个不明就里,乖乖远远地站着。 水榭三面围水,唯一那一面连着陆地的方向就只有灵玉几个婢女,那距离什么都听不到。 时不时总是被迫听壁脚,听出了经验的江嘉鱼知道有树木花草假山的地方必然藏着一双或者几双耳朵,这都是她活生生的经验啊。 这明显是有私房话要说,林七娘不禁眉眼微凝,低声道:“表姐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三皇子那桩事出了纰漏,如是一想,不禁一凛。 江嘉鱼单刀直入:“你知道吕嬷嬷是谁的人吗?”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一桩事的林七娘惊讶。 江嘉鱼:“她不是外祖父的人。” 林七娘收起惊色,目露疑惑:“表姐怎么知道的?” “公孙煜告诉我的。”江嘉鱼眼睛都没多眨一下,感谢谢泽教的骗人大法,这家伙肯定经常骗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要不然怎么能如此深谙此道,“你也知道,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常康郡主是三皇子的岳母,可留侯府不愿意掺和到夺嫡这种事情里,但是血缘摆在那,很多事情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留侯怕无知无觉地被卷进去,就对常康郡主多有留意,无意之中发现了吕嬷嬷和那边的往来,便告诉了我。” 原来吕嬷嬷是常康郡主的人,林七娘终于知道背后控制她的那人,怪不得有那样的本事了,按下心思,她凝视江嘉鱼:“表姐告诉祖父了吗?” 江嘉鱼缓缓摇了摇头。 林七娘忽然笑了下:“表姐为什么不告诉祖父。” 江嘉鱼望着她,认真道:“你想让祖父知道吗?” 林七娘弯起的唇角倏尔拉平,隐隐觉得她指的不仅仅是吕嬷嬷是常康郡主的人这件事,一颗心倏尔悬了起来,不上不下挂在那里。 林七娘不由自主地五指收紧,越来越紧。表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吕嬷嬷威胁她的把柄?那一刻竟有种耳畔轰鸣的慌张。 眼见林七娘脸色雪白透出慌乱,江嘉鱼一把握住林七娘的手掌,小心避开她涂着药的手指,温声道:“表妹你别怕,我也干过类似的事不是吗?这没什么的。”正当防卫,哪怕防卫过当,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错。人生安全受到威胁,还要求保持理智掌握分寸,这不合适强人所难嘛。 不一样的,三皇子纯属意外,真论起来,也是她责任更大,那药粉是她撒出去的。 周鹏飞却是她故意溺杀。 还有更早之前的耿润松甚至是林二娘,更是她主动下手。 一旦表姐都知道是她故意为之…… 林七娘脸色更加苍白,心念如电转,慢慢红了眼眶,眼泪降落未落聚集在眼眶中,配着她脸上未痊愈的伤痕,更是楚楚可怜。 江嘉鱼就有点后悔还有点头大,她是不是太莽了,应该再委婉点? “你别多想,我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吕嬷嬷藏在你身边太危险,我想解决这个麻烦。我们一起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相依为命过,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江嘉鱼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只希望林七娘不要多想。 林七娘眼尾翘起来,在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知道。”谁都会害她,唯独表姐不会害她。 换做旁人,面对三皇子之死这样泼天大祸,只怕会立刻和她划清关系,毕竟那药粉是她撒出去,真论起来和表姐没多少关系。即便真相暴露,有江氏余泽有留侯府的庇护,表姐想抽身并不难。可当着谢泽的面,表姐一点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和她一起待下了那桩祸事。 江嘉鱼松了一口气,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了不哭了,别把药冲没了。” 林七娘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嘉鱼跟着笑。 “小侯爷有没有已经告诉表姐,吕嬷嬷是拿周飞鹏威胁我?” 江嘉鱼点了下头。 林七娘释然地笑了笑,像是从一个枷锁中解脱,她慢慢道:“周飞鹏是我杀的。” 江嘉鱼既不惊也不慌,只恨声:“肯定是他想对你图谋不轨,死有余辜。” 林七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她深深地望着江嘉鱼。 “表妹?” 江嘉鱼觉得她眼神一些怪,不禁疑惑地叫了一声。 林七娘拉在江嘉鱼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坐下,声音缥缈似从天边飘来。 “他不肯放过我,我也逃不了,我就把他骗到了近水的沼泽边,把他推进水里淹死了他。周鹏飞死了,我不想给他陪葬,就把他的小厮也骗过去杀了,然后把他们的尸体沉到湖水当中。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吕嬷嬷刻意为之,就是想让我受辱激发我的恨意,没想到却叫我杀了周鹏飞,她们把尸体藏了起来,作为把柄。若是我不听话,尸体就会出现,那上面还会有我的贴身物品。” 江嘉鱼转动心思,古代查案受限于技术,其实很多物证都很难收集,以至于出现很多冤假错案。即便是林七娘杀的,只要不是一群人亲眼看见过程,其实都有余地。 周鹏飞这桩事难就难在丽妃生了九皇子,正如日中天,只要她相信,那些证据就能成为铁证,可她不相信或者说失势了,哪些证据就能站不住脚,成为巧合成为栽赃嫁祸,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有权有势,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同样能说成白的。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皇帝倒台更好一些。 没了皇帝,丽妃自然不足为惧。 果然,这个皇帝才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周鹏飞这个便宜小舅子岂敢对林七娘这个侯府千金动手动脚。 便是三皇子这个王八蛋也是皇帝养出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嘉鱼思路不知不觉发散开,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她的脸唰得变得惨白,细看瞳孔都缩了缩。 “表姐意识到了吧,我的水性很好。” 林七娘轻若烟云的声音传来,江嘉鱼转脸看着她,看清了她眼底悲哀。 能把周鹏飞主仆的尸体沉到水底,水性当然不错。 可去年林七娘和林二娘双双落水,林二娘险些溺亡,据桔梗忍冬的话,林七娘彷佛不会水,一直被林二娘按在水底起不来。 林七娘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杀了二娘,我恨她,恨不得她去死。我还想着,她死了,我就能代替她嫁去耿家,从此摆脱林家,自由自在。” “便是耿润松,也是我杀的。”林七娘扯了下嘴角。 她不想骗表姐了,事已至此,也再也瞒不住,早早晚晚会被挖出来,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说出来,那样,她就能做一点点就一点点小小的美化。 江嘉鱼已经麻了,就一种,哦,原来是你啊的心态。 “耿润松害死了丹颐,她是我的奶姐,从小陪我长大,这府里也就奶娘和丹颐那我当个主子,惦记着我。奶娘病死之后,就剩下丹颐一个了。可耿润松侮|辱了她,耿家那些女人还把丹颐送给了耿润松,那会儿丹颐才十三岁。” 眼泪扑簌簌从林七娘眼中滚下来,她的声音中浮现悲哀,越来越浓烈:“丹颐求我,我去求耿氏,可她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你同意不同意,信不信过两年把你嫁给润松。’” 江嘉鱼两个拳头都握了起来,耿家人绝对血统家风都有问题,不然怎么尽出人渣! “丹颐被带走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回来,她衣服底下都是伤,耿润松那个混账虐待她。丹颐求我,求我救救她,不然她会死,可我救不了她。”林七娘闭了闭眼,却止不住决堤的泪水,“丹颐真的死了,她宁肯跳湖自杀也不肯再去耿家,我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一次又一次,我一次都救不了她。” “再见到耿润松,我实在忍不住,我必须得杀了他为丹颐报仇,不然我寝食难安。就是吓到了表姐,对不起。” “我胆子还没那么小。”江嘉鱼摇了摇头,拉着林七娘的手,“我觉得你好厉害,换我在你的位置上,我怕是只有恨得牙痒痒把自己气死,都做不到这些事,可你不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平平安安长大还报复了那些人,你真的很厉害!” 江嘉鱼委实有被震撼到,她一直都知道林七娘不简单,但是没想到她这么不简单,这妥妥可以去当复仇女神了。 泪流满面的林七娘愣了愣,目光忐忑:“表姐不觉得我可怕吗?” “他们又不无辜。”她不是学法的,所以没那么强烈的法治观念,她就一普通人,喜欢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因果轮回,尤其在这个法治微弱的时代。 周鹏飞意图玷污林七娘,但是因为有个当宠妃的姐姐,他顶多受一点皮肉之苦,连牢都不会坐。 林二娘打骂虐待林七娘十年,更是什么事都没有,顶多就是禁足抄书。 耿润松逼死丹颐,照样继续作威作福糟蹋别的女孩。 死了都是活该。 江嘉鱼正了神色,严肃望着林七娘:“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到底是取巧的下下策,你看周鹏飞这一次不就出了岔子被抓到了把柄。” 长此以往还容易移了性情,越来越剑走偏锋,那就是在刀尖上跳舞,早晚要割伤自己。 林七娘抿了抿唇,低下头很有几分乖巧道:“我以后再不会了。” 江嘉鱼揉了揉她的头顶:“周鹏飞这事还是得解决掉,不然就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吕嬷嬷仗着这一点,会一直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那表姐告诉祖父他们吧,也好叫他们有个防备,没得中了圈套都不知道。”事到如今,林七娘也不怕临川侯因为忌惮她就杀了她,在皇帝那挂了号,他不敢也不舍了,而吕嬷嬷确实有些碍手碍脚了。 江嘉鱼沉吟了下:“这几桩事,外祖父若是不问,你不用主动说,若是问了,你也别隐瞒。” 林七娘:“表姐不用为我担心,这节骨眼上祖父不会动我。” 江嘉鱼知道为什么,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林七娘望了望江嘉鱼,轻声道:“像我这样的人,哪怕进了宫也能过得很好。所以,表姐真不用担心我。” “好什么好!”江嘉鱼没好气瞪她一眼,“伺候一个色老头哪里好了。” 林七娘垂了垂眼,可那个老头是皇帝啊,掌握着生杀大权。周鹏飞,三皇子这两个隐患说到底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望着湖面上迎风摇曳的荷花,清雅荷花香飘来,江嘉鱼慢慢静下心,距离林七娘出孝还剩下四个月,到时候还能用病拖一拖。 有了时间,就有了变故发生的可能,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来说去,病灶还是在狗皇帝身上。 皇帝狗带。 什么周飞鹏,丽妃,三皇子,都将不再是威胁。 果然,皇帝才是她咸鱼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认真考虑怎么搞皇帝。 可见人被逼到一定的份上,什么疯狂的事情都会发生。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得知吕嬷嬷是细作, 临川侯眼角抽了又抽,不愿意相信,可公孙煜没必要骗江嘉鱼, 江嘉鱼更没必要骗他。 是不是的,暗中留意就能发现,细作这种存在,自来是靠有心算无心, 一旦确认了, 那么其实很好验证。 所以,也没撒谎的必要。 临川侯脸色一直往下沉,怎么都没想到, 差一点就阴沟里翻船。 倘若周飞鹏这桩事闹出来。 丽妃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三皇子没了, 皇帝处处优待九皇子,明摆着是要扶植出一个九皇子党,和四皇子打擂台,免得四皇子一家做大觊觎龙椅。 别管九皇子将来有没有可能继承大统,如今这个奶娃娃身边确实已经聚起一群和四皇子党不对付的人, 尤其是原先拥趸三皇子的那些人, 不少人已经向丽妃示好。 丽妃如果不依不饶要为弟弟报仇, 只怕单单一个林七娘都消不了她的怨恨,整个林家都得跟着吃挂落。 即便周飞鹏这一桩人命官司不闹出来,捏着这个把柄,谁知道吕嬷嬷背后萧氏会利用林七娘甚至林家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因此这个把柄必须得除掉,宜早不宜迟,迟则易生变。 临川侯目光落在林七娘身上,沉甸甸的, 这个孙女当真是一次又一次的会制造‘惊喜’。 这一瞬间,临川侯联想到了很多事情,甚至起了杀心。一旦林七娘真的得势,她会怎么对林家?然而‘病逝’未必能在皇帝面前圆过去,万一皇帝多想,便是一桩麻烦。且要是周飞鹏的事不能妥善解决,皇帝身边有个人和丽妃对抗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各种念头纷纷踏至,临川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对江嘉鱼道:“你先回吧。” 江嘉鱼就知道自己会被打发,她也不耽搁果断退出去。早在来之前,她就让古梅树留意着书房动静了,不怕错过要紧的事情,其实就算不听,大概也能猜到林老头要对七娘说什么。 临川侯仔仔细细地审视林七娘,旁的那些杀了谁害了谁,其实他都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她会不会想报复林家。 “你能走到今天,殊为不易,其中对错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说清了。” “孙女知道祖父的顾忌,”林七娘神色淡博,声音平静,“那些人都遭报应了。” 临川侯微微眯了眯眼,真说起来的确如此,林叔政废人一个,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大耿氏早就死了,小耿氏被关在庄子上粗茶淡饭地养着,林二娘在耿家,因为他发了话,陪嫁嬷嬷把她管得老老实实。 而林家其他人对她着实不算差,尤其是上面几个姐姐,对她有多怜惜。但凡她有点良知,就不会想报复林家,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林家完了,林家人也落不得好。 何况,他日,她进了宫,总是需要家里支持的,起码在最初的阶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觉得那些苛待她的人还不够惨还想报复,那倒也没什么,权当废物利用了。 转过弯来,临川侯慢慢露出笑影,轻轻一叹:“你能想明白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做人得往前头看,当务之急是解决了周飞鹏这桩事……” 听完古梅树的转述,江嘉鱼略松一口气,这么看来,林七娘在临川侯那一关算是过去了,只是针对周飞鹏这桩麻烦,还是没个对策。 晚间,林予礼过来寻江嘉鱼,他已经从临川侯那知道来龙去脉,着实有几分被惊到。 进了沁梅院,就见江嘉鱼躺在古梅树下竹藤摇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摆着瓜果点心,再旁边是一张空着的竹椅。 林予礼挑了挑眉,这是算到他要来。 听着动静,江嘉鱼起身相迎:“表哥来了。” 林予礼在竹椅上坐下,手里端着江嘉鱼递过来的清凉西瓜汁,腹中一番话都被那股清甜压了下去,喝完一盏西瓜汁,他不紧不慢道:“想说早前就说过了,想来你心里有数,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 脱离林家人的立场来看林七娘的所作所为,他高低得道一声厉害。 然身为林家人,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只是祖父心意已决,那便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嘉鱼笑吟吟,乖巧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林予礼笑了下。 江嘉鱼随口问:“那个吕嬷嬷,家里打算怎么处置?” 林予礼道:“先顺着她把周飞鹏的尸骨找出来。” 周飞鹏的尸体是最关键的证据,便是丽妃认定了林七娘,可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也不好发难,毕竟林家并非无名之辈。 江嘉鱼不是没让古梅树留意过,可无缘无故,常康郡主那边也不会提及藏在哪儿啊,所以至今也没个线索。 江嘉鱼直接问:“怎么找?” 林予礼的办法就是——打草惊蛇。 直接拿下吕嬷嬷严刑拷打,万一吕嬷嬷不知道详情或者宁死不招,那他们便失了先机,变得更加被动。 吕嬷嬷背后常康郡主没准就直接摊牌以此威胁林家,虽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在,可常康郡主真不像个会顾念情分的人。 萧氏一党势力远在林家之上,这对林家极为不利,因此最好还是暗中解决了这事,面上还能虚情假意当没那回事。 若是萧氏执意不肯善罢甘休,三皇子没了还留下一个烂摊子,天下又不是他们的一言堂,还有留侯这门亲戚在,林家也不是没底气奉陪到底,总比被拿着把柄受制于人的好。 于是吕嬷嬷‘无意’间发现,林家已经探查到周飞鹏的埋骨之地打算去挖出来。 吕嬷嬷都顾不上林家从何得知,是不是林七娘反水,立刻传信让转移戒备,免得被林家人捷足先登。 不怕他们动,就怕他们一动不动,动了自然也就知道尸体在哪儿了。 这世上,很多的技高一筹,说白了都是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 一番恶战,尸体抢了回来彻底销毁,吕嬷嬷也被严加看管起来。 萧氏那边并无其余动作,看来是息事宁人打算到此为止了。不曾想死到临头吕嬷嬷放了个大招,她桀桀冷笑:“侯爷可知道,三老爷的伤是怎么来的。” 临川侯脸色微变:“是你做的。” “那侯爷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吗?” 临川侯脸色渐渐阴沉。 “看来侯爷已经猜到了,”吕嬷嬷得意地笑起来,“是七姑娘让我做的,我们帮她废了她亲生父亲,她帮我们做事,哪想到转头她就卖了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极了。侯爷,您觉得,她会到此为止吗?” 再次被临川侯传到书房的林七娘心里有数,肯定是吕嬷嬷把林叔政的是倒了出来。 口说无凭,可她一看临川侯那样子已经深信不疑,谁让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那么心狠手辣一个人。 因此,林七娘坦荡道:“吕嬷嬷说的没错,是我让她做的。身为人夫人父,他却坐视我们母女被百般践踏,令我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以为继,徘徊在生死边缘上,我为什么不能恨他。若非念在血缘上,我甚至想杀了他。” 临川侯眼眸动了动,吕嬷嬷却不是这样说,不杀林叔政是林七娘想让他活受罪,可林七娘却说是顾念父女之情,到底谁说的才是事实。 临川侯盯着林七娘的眼睛细看,似乎想看到她灵魂深处,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七娘目光不闪不避。 临川侯徐徐叹了一口气,姑且就相信她还有些任性吧:“如今你满意了吗?” 林七娘:“恶有恶报,孙女很满意。” 临川侯终究选择相信了她,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也只能如此了。徒然之间,临川侯想起林予礼的劝诫,是自己贪心了吗? 他只是想让林家更上一层楼而已。 林七娘若是进宫得了宠,便能为林家带来利益。 如今一个周飞鹏就让他们心惊肉跳,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权势不够吗? 那就赌一把,赌自己有没有看走眼。 临川侯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吕嬷嬷,对谁都没有多言,哪怕是林予礼都没有多言。 * 关于三皇子之死,皇帝终于给出了明确的说法——只是意外而已,虽然坊间的流言蜚语依然存在。 而皇帝也没花心思去压制,三皇子四皇子的平衡被打破,哪怕四皇子名声受损,势力仍然不可避免水涨船高。 皇帝不安了,所以,他需要这样的风言风语来打压四皇子的气势。 为此,他追封三皇子为齐王,又百般优容九皇子,给九皇子造势,希望扶植起一个九皇子党。 只到底不能和四皇子一系相抗衡,就在皇帝的不安之中,新晋齐王妃传出了喜讯,她身怀遗腹子。 皇帝又惊又喜,喜于儿子后继有人,喜于元气大伤的三皇子党死灰复燃,打破四皇子党一家独大的局面。 古梅树:【你说,三皇子的棺材板会不会盖不住了。】 一直等着古梅树抓常康郡主一个大把柄的江嘉鱼,万万没想到古梅树会给她抓回来这么大一个把柄。 讲道理,萧璧君是有点胆子在身上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萧氏显然想走皇长孙路线, 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可比三皇子那个棒槌好控制多了,也能更名正言顺把持朝政。 皇位传给孙子不传儿子,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金世宗完颜雍、元世祖忽必烈、明太|祖朱元璋…… 单论公孙煜和常康郡主的关系, 其实萧氏掌权与她而言是好事, 有这么个靠山在,只要不作死, 一般就死不了。 可惜就这些时日以来了解的萧氏做的那些事, 这一党上上下下行事作风过于不择手段。 虽然玩政治的心都脏, 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萧氏代表的‘皇长孙’上位, 吏治世道只怕比这如今在位的皇帝好的也有限。 倒是四皇子, 以温氏为首的这一派, 行事作风上看起来更光明正直些。 再有谢氏, 母后监国也不是没有可能,论势力委实不容小觑。 不过站在她的立场上, 这两派还是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反正哪怕是萧氏一系上位,都比这个皇帝好。暗搓搓的,江嘉鱼很是希望谁大胆一点,宫变也好政变也好, 赶紧变一变吧。 如今还看不出眉目来,下注为时尚早,江嘉鱼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根据情况再来看要不要爆料。 打定了主意,她长吁出一口气,揉了揉发涨的脑袋。掺和这种事,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可谁叫她摊上了,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盼着早日熬过这段艰难岁月,重新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简单日子。 都说运气是守恒的,果然言之有理。 走了好一阵的背运之后,终于双喜临门。 先是林予礼和李锦容的婚期终于定下。 再是林三娘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是太学一学生,黄家在冀州,世代经商,颇有财富。 对于这门亲事,林三娘很满意,她所愿便是不嫁庶子,她吃够了庶出的苦。商户好啊,钱多。有钱再有林家的人脉,日后让黄公子谋也好买也好,做个小官,再想办法把生母接到身边奉养,这辈子就齐活了。 待黄公子正式来临川侯下聘,林予礼和李锦容完婚,时间已经进入十月。 公孙煜还是归期未定,民乱四起,这支早春出发的军队彷佛消防队,哪里起火去哪里。照这局势,江嘉鱼觉得搞不好两三年甚至更久都回不来。 虽然民乱发生地都离京城很远,可这种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甚至隐隐越演越烈的架势,不可避免地在都城上空笼罩上一层乌云,使得人心惶惶。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东张匀西许广招降吸纳了好几股民间势力,地盘也越来越大。可朝堂上各方势力还在内斗不休,这还是皇帝刻意为之。只为了不让哪一个皇子皇孙做大之后,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至于外面的混乱,大概丢掉一郡一县,只要不打到都城,不影响他继续当皇帝,便都算不得火烧眉毛。 虽然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但是都城人心惶惶到底不妥,长此以往会乱了人心,生出事端来。 恰逢南阳长公主六十整寿,在廖太监的建议下,皇帝临时决定亲自到场祝贺。 一来施恩留侯,在外平乱的公孙煜屡立战功,且留侯好些旧部也都奋斗在平乱的前线。 二来亲自出巡安抚人心,下面的官员百姓见到皇帝气定神闲还有心情亲自祝寿,自然而然就会放松下来。 南阳长公主做寿,江嘉鱼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算是半个主人,一直被南阳长公主拉在身边见客。 江嘉鱼笑得脸颊肌肉都几乎发僵发硬,正想着要不要尿遁出去透口气时,门口婢女报,谢夫人到。 这位谢夫人自然便是谢相之妻,也就是谢泽之母,随同而来的除了几位谢姑娘之外,还有谢泽。 这还是离开山洞以后,第一次再见谢泽。谢大公子依然笑如春风,风度翩翩,一进门,在座的夫人们笑容明显更灿烂了些,眼神都变得热切,年轻俊美的有为青年,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喜欢。尤其是家中还有未婚女儿侄女外甥女的,那眼神就更热情了。 谢泽向南阳长公主下拜祝寿,目光不着痕迹的掠了一眼旁边的江嘉鱼:“晚辈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嘉鱼眼皮子跳了跳,在山洞里,若不是谢泽帮忙,误杀三皇子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脱身,这不得不说是个大恩情,自来恩情债难还。 贺寿之后,谢夫人留在大堂与众位夫人说话,而谢泽和谢氏姐妹离开。 留在大堂里的妇人们年纪都不小了,有儿有孙最喜欢的就是结婚生子的话题,何况有人刻意引导,说着说着便说到谢泽婚事上。 谢夫人四两拨千斤道:“他还是一介布衣,谈何婚事,没得辱没了姑娘。” 众人才恍然想起,因为上元节昭阳公主闯下的大祸,谢泽被罢免了大理寺少卿一职,算来都有大半年了,至今还没重新入朝。然而谢氏树大根深,这位谢大公子,虽然不入朝,可谢氏的事哪哪也没少了他,宫里都是常去的,谁不知道,谢皇后极为重视这个侄子,很多事会和他商量,导致很多人都没有他是布衣的意识。 说起来那个大祸的当事人就在眼前。 江嘉鱼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表情十分淡定,怪她吗?分明是皇帝和谢氏斗法,才不让谢泽重新出仕。 南阳长公主笑吟吟道:“令郎这样的俊杰,就是配天宫仙女也绰绰有余的。” 谢夫人笑:“小侯爷才是人中龙凤,这才出去多久,便立下如许功劳,留侯后继有人了,实在令我等歆羡。” 两位母亲商业互吹,其乐融融,旁人也捧场的一起吹。 气氛正越来越欢快,四皇子来了。 姑母做寿,向来重规矩的四皇子自然要来贺寿,公主们这边,除了年纪太小的,其余也都来了,来的比四皇子还早。 四皇子贺寿词还没说完,留侯府的下人急匆匆进来,喜出望外地禀报:“公主,皇上来了!” 南阳长公主惊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竟不想还惊动了陛下,倒是我的罪过了。” 便有夫人笑着奉承:“陛下和殿下姐弟情深。” 事前没得到任何风声,再看南阳长公主的模样,显然也是毫不知情,看来皇帝是临时决定,这倒是极为难得。自从四年前出巡险些丢了小命,皇帝就再没离开过皇宫,约莫是怕了。 南阳长公主笑叹:“陛下仁厚。” 领头往外走出去迎接圣驾,旁人纷纷跟上,趁着南阳长公主没留意,江嘉鱼略略往后靠了靠,把最近的位置让给了后一位的常康郡主。 常康郡主望了一眼自己这位小弟妹,似乎心情颇好,主动携了她的手:“这孩子退什么,今儿你可是半个主人。” 江嘉鱼只能状似腼腆地抿了抿唇。 听到动静的南阳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嗔道:“淼淼面皮薄,你别逗她。” 常康郡主佯装拈酸:“阿娘这是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女儿了。” 引得一群人哄笑。 说笑着到了花园,皇帝正被留侯迎进来,身边都是威风凛凛地带刀侍卫。 见了皇帝,一群人乌压压下拜。 皇帝一把扶住南阳长公主:“长姐免礼,今日你可是寿星公。”接着对旁人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今日朕是来为长姐祝寿,只是弟弟,并非君王。” 南阳长公主顺势直起身:“区区一个生日,怎好惊动陛下,是臣妾的罪过。” “长姐这就见外了。”皇帝煞有介事的和南阳长公主姐弟情深,其实真论起来,皇帝出生时,南阳长公主已经被先帝送进宫,姐弟俩相处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 冷不防的皇帝瞥见了江嘉鱼,目光为之一凝。 南阳长公主过寿,江嘉鱼自然是盛装打扮,云鬓乌丽,石榴红长裙上环佩叮当,衬得人越发肤白唇红,如画中仙。 颜色远胜当初从宗人府被带进宫那次,皇帝不禁看出了神。一种惋惜,油然而起,竟然指给了公孙煜,着实可惜了。转瞬,皇帝又想起了一起的林七娘,养了两个月,想来也会有惊喜,算算下个月出孝,倒也没几日了。 留侯目光沉了沉,轻咳一声。 皇帝从惊艳中回过神,有一丝丝尴尬,好在他脸皮厚,若无其事道:“还不快将朕的贺礼呈上来。” 廖太监当下读起礼单来,珊瑚、如意、珍珠……应有尽有,不可谓不隆重。 只在场众人回味着皇帝的失态,隐晦地交换了目光,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事情来。按理来说,经过了当年郗氏女的血淋淋教训,皇帝不至于胡来,可皇帝如今的荒唐可在当年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胡来一次。那留侯是打落牙齿活血吞,还是效仿谋反的王郗。 这一不小心,大家就想的有点多了。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她们就发现自己白想那么多了,因为皇帝根本没机会再胡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谁也没想到婀娜多姿的舞娘会骤然暴起,手握匕首刺向皇帝。 在贴身侍卫的保护下,舞娘刺杀失败,瞬息之间被斩于刀下。 廖太监扑上来护着皇帝后退,躲在侍卫身后的皇帝险险擦了一把冷汗,目光阴沉地瞪着下首的留侯和南阳长公主,正要兴师问罪,眼角瞥到一抹幽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 皇帝身子晃了晃,不敢置信地望着手握匕首的廖太监。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当廖太监的匕首刺入皇帝胸膛那一刻, 时间彷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所有人都僵硬当场,惊恐的,惊喜的。 “父皇!” 下首的四皇子惊怒交加站起来,怒视对面的共坐一案的常康郡主和萧尚书:“是你们, 来人给我拿下萧氏!” 大堂内的御前侍卫一部分护着四皇子, 另一部分扑向萧氏。 舞池中的舞娘乐人暴起抵挡,竟然都是高手。 被御前侍卫团团守护的四皇子脸色白了白, 朝着门外厉喝:“来人,萧氏作乱, 护驾!” 他望向面色难看的留侯:“姑父是要助纣为虐吗?” 留侯身子晃了晃,不是被打击到了,而是药效在起作用, 他低头看了看酒杯,慢慢抬头看向神色平静到违和的南阳长公主。 皇帝四皇子会防着酒菜中有药,仔细检查, 可他在自己的府里却不会防备, 这药只能是自己人下的。 南阳长公主伸手扶住留侯的手臂, 慢慢让他坐下去,低低道:“我知道你必是要阻止的,所以你歇一会儿吧,等你醒来,便尘埃落定了。” 身上阵阵发软的留侯直视南阳长公主, 唇角轻颤:“为什么?” 南阳长公主弯了弯嘴角,似笑又似哭:“没了丈夫的女人是寡妇,没了妻子的男人是鳏夫,没了父母的孩子叫孤儿, 可失去孩子的父母古往今来都没有一个称谓。”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因为那种痛难以言喻。” 南阳长公主的眼神渐渐冰冷,越过留侯,落在主位上生死未卜的皇帝身上:“先帝杀了我的孩子,所以我得杀了他的孩子。” 留侯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道,颓然坐下。 “何况,阿婧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路走绝了。我得帮她,哪怕是死,我也得死在她前头。” 南阳长公主眼底浮现一丝特属于母亲的温情,如果不是常康,只怕她是迈不出这一步。毕竟她是那么软弱无能的一个人,可为母则刚,她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那阿煜呢?” 南阳长公主眉眼颤了颤,慢慢回头,看向坐在他们身后的江嘉鱼。 江嘉鱼的席案摆在留侯和南阳长公主的身后,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常康郡主和萧氏会趁着南阳长公主的寿宴谋反作乱,她不知道! 南阳长公主竟然在暗中帮常康郡主,她还是不知道! 合着古梅树和赤狐监听了个寂寞。 这么大的事,这不科学! 此时却无暇细想。 南阳长公主眼中滑过愧色:“阿煜那边我已经安排好,若是他姐姐事成了,他自然无事。若是我们败了,他也不会出事。” 这会儿阿煜应该已经被她的人带走保护起来,即便是他们这边败了,阿煜的安全也无虞。况且她还把前周的宝藏留给了他,那是先帝至死都念念难忘的财富,算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他的补偿吧。有那笔宝藏在,还有常康留下的后手,阿煜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只是,那样的话,便对不起你了。”南阳长公主叹息,阿煜那么喜欢她,其实自己也很喜欢她,那么明媚可爱的小姑娘。但愿常康能成功,那样的她的女儿她的儿子都能得偿所愿。 江嘉鱼手握成拳,安全上可能无事,但是感情上呢?一旦败了,谋逆弑君,南阳长公主也自身难保,说不准留侯都要被牵累进去。 恰当时,大批金吾卫杀退外面的羽林军闯入大堂。 金吾卫直奔四皇子,意图拿下左支右绌的四皇子。四皇子面露绝望之色,难道今日他就要命丧此地吗? 勉力支撑的留侯颜色一变:“陈建德,住手!” 常康郡主打得什么主意,这会儿他也明白了。都以为萧璧君还没生产,腹中是男是女尚未可知,萧氏肯定是要等有了皇长孙才谋划。 偏常康反其道而行,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皇长孙还没出生,可有九皇子在,杀了皇帝和四皇子,立九皇子照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日萧璧君生下皇长孙,反正朝堂掌握在他们手中,换个皇帝在他们一念之间。 领头的金吾卫都统陈建德疑惑望向留侯,他是留侯旧部,命都是留侯救下的,当下恭恭敬敬拱手:“侯爷。” 留侯抵抗着脑中晕眩,直直盯着陈建德的眼睛:“保护四皇子,萧氏难堪大任,你想当天下的罪人,遗臭万年吗?” 萧氏掌权和皇帝在位,半斤八两。 以萧氏为首那一派世族豪族,皆私心太重,擅长勾心斗角,却不擅长治国安邦。照样会弄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陈建德整个人都懵了:“可您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事到如今,留侯如何不知道有人假他之名行事:“你被骗了,我从未生过犯上作乱之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你将功补过,四皇子定然会既往不咎,还会论功行赏。” 四皇子不是蠢人,立刻高声附和:“陈将军,我知道你是受人蒙骗。皇天后土在上,在场所有人作证,我若是事后追究,便让我不得好死。” 陈建德面露挣扎之色,分外纠结地望着留侯。 站在留侯身边的南阳长公主轻轻笑了下:“陈将军,侯爷的确不知情,是我模仿侯爷的笔记,还盗用了印章。” 陈建德脸色黑了黑,因为南阳长公主和常康郡主的关系,他从未怀疑过。皇帝老头一直打压老侯爷,连带着他们这一系都被冷遇,所以私心里他早就盼着这一天。 南阳长公主:“虽如此,可你一路杀进来,现在后悔真觉得还来得及吗?这节骨眼上,四皇子自然什么好听捡什么说,可等他脱离危险,当真能毫无芥蒂。倒是常康这边,你可是首功。还有侯爷年迈,阿煜年幼,那些旧部还是得唯你马首是瞻。” 常康郡主顺势以兵权相托。 四皇子立刻焦急反驳。 留侯凝视南阳长公主,似乎不认识她一般。 南阳长公主微微侧脸避开那陌生的目光。 陈建德已经有了定论,身为武将,最忌讳左右摇摆,既然一开始站在这萧氏这一边,那么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心里一定,他避开留侯失望的目光,老侯爷就是太忠心迂腐了。其实早些年在皇帝露出荒唐迹象,老侯爷就该趁手上还实实在在握有全国兵权,振臂一呼,带领大家伙推翻这个狗皇帝,也不至于让狗皇帝把天下糟蹋成这样。 陈建德刀尖指向四皇子:“拿下!” 皇帝带出来的御林军数量有限,加上萧氏有备而来,在留侯府藏匿了不少人马,在金吾卫加入之后,眨眼之间,四皇子等人沦为阶下囚。 兵戈之声终于消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常康郡主微微笑着走到中央,对躲避到各个角落里的赴宴宾客道:“诸位莫要慌,我们只是想诛杀暴君以正乾坤,绝不会滥杀无辜。” 众多宾客明显分成三种态度,属于萧氏一派的迅速从惊惧中回神,慢慢露出喜色,且还大着胆子绕过尸体走向中间。 与之相对的就是隶属四皇子一党的,神色慌乱中透出灰败,以温氏一家最为明显。 再有便是中立党,眼神更多的落在上首生死不知的皇帝身上。 常康郡主也在看皇帝,萧氏一护卫上前探了探,禀报:“陛下驾崩了。” 常康郡主扬了扬唇,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只能是驾崩了,只有死人才不会闹幺蛾子,她的视线移到面无人色的四皇子身上。 四皇子已经冷静下来,他早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易地而处,既然已经走到兵戎相见这一步,那什么脸面名声都是虚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常康郡主淡声吩咐:“送四皇子上路。”圈禁起来,固然会得个好名声,却会叫那些人贼心不死妄想着死灰复燃,所以还是杀了永绝后患的好。 大局未稳,还不到收买人心的时候,此时要做的是乘人不备,以雷霆手段扼杀所有隐患,奠定胜利的地位。 “如此赶尽杀绝,”留侯推开是身边的人,竭尽全力站起来,整个身体却在摇晃,“你就不怕寒了人心。” 常康郡主神色漠然地扫过四皇子党和中立党:“该寒的总会寒,怎么暖也暖不了,我可不信他们为我所用,动手!” 萧氏嫡长子萧勉君,亲自动的手,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持剑斩杀四皇子。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匪夷所思。 在今日之前,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四皇子有七成胜算,可就在他们眼前,四皇子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斩杀四皇子只是开始。 随后,萧氏的屠刀指向四皇子的岳父温尚书。 温尚书傲然直立,冷冷睨着常康郡主:“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论狠辣,无人能及你。可论治理天下,老夫在下面看着,看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窃取这江山之后,能不能坐稳。” 常康郡主微微一笑:“那你就好好看着。” “噗”一声,利刃穿透血肉,温尚书倒在血泊之中。 “噗——”情绪激动的留侯喷出一口郁血。 南阳长公主大惊失色,要去扶往后栽的留侯,却被侯推开,她怔怔望着面如白纸倒下的留侯,闭了闭眼,夫妻之情终究是断了。 这能怪谁呢,本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早就知道的,他虽然看不惯皇帝,却也看不惯萧氏,可那是她的女儿啊。 她不懂那些大义,她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 常康得偿所愿不再冒险,阿煜也不用在刀口上舔血。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有些人注定不能收为己用, 那么与其留着成为后患,那不如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斩草除根。 萧氏是世家,常康郡主更了解世家的行事作风, 待他们活着走出去,哪怕面上俯首称臣, 私底下肯定会想方设法试图扳回这一局。 今日赴宴的多是世家中坚力量,没了这些人, 即便手握着私兵和粮草, 威胁也会大幅缩小。 除此之外, 另外还有好几队兵马在趁其不备围攻其他府邸,包括皇宫和显赫宗室。 既然动了手, 那么自然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继温尚书之后, 眨眼之间, 温尚书二子也被血溅当场。 厅堂之内的四皇子党望着四皇子和温尚书父子的尸首, 眼看着萧氏要在这里赶尽杀绝连一个后路都不留, 简直惊恐欲绝,向肃立在上的谢相和崔相求救:“两位相爷,你们倒是说句话来, 难道真任由萧氏大开杀戒,只怕他们连您二位都不想放过。” 这是求救,何尝又不是转移矛盾。 常康郡主目光凝了凝,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比起温尚书, 这两个诡计多端的老匹夫更为难缠。尤其是谢氏,有谢皇后在,稍有不慎,那自己可就是为谢氏做了嫁衣。 常康郡主的视线落在谢相身上, 谢相和谢夫人的桌案自然是靠前的,此刻谢夫人面色虽然紧绷,倒不至于惊慌失态,而搀扶这谢夫人的谢相,一脸的痛心疾首,撞上常康郡主的视线,他怒声:“尔等何敢!” 常康郡主眼角轻轻跳了跳,莫名有种不安,她视线移到另一侧的崔相身上,崔相没带夫人,眉目沉静。 “不愧是崔相,此时此刻,都镇定自若。” 崔相淡声:“乱臣贼子又有何惧!” 常康郡主心头莫名一凛:“既如此,那便请崔相追随陛下而去吧。” 一个眼色下去,萧氏护卫举刀走向崔相。 江嘉鱼手心里捏了一把汗,隐隐觉得萧氏谋反是否过于顺利了,皇帝死了,四皇子死了,可难道谢氏崔氏也这样不堪一击。明明之前的斗争中,萧氏占据上风的次数更少,总是略输一筹。 一时之间,江嘉鱼都不知道是盼着常康郡主成功多一点还是失败多一点。纯粹站在公孙煜这边,自然是盼着常康郡主胜利,这样宫留侯府能安然无恙。可常康郡主成功了,那就意味着一场大屠杀。明摆着常康郡主不是想以德服人而是以杀服人。 下一瞬,外界渐渐趋向平静的兵戈呼喊声骤然再次响起。 常康郡主脸色剧变,正见崔相谢相神色出现细微的变化,她心里咯噔一响,果然没有那么顺利,她挥手一指:“生擒崔相谢相!” 抓住这两个老匹夫便有谈判的余地。 当下便有护卫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 “喀嚓”声同时响起,一群人破开屋顶从天而降,碎瓦砾落了一地,砸了好些人。 被砸的人中,却目露惊喜,因为突然出现的这批人挥刀只击萧氏,意在保护谢崔两边的人,显然是援军。 自然也就有人惊怒交加于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本以为重胜利在望的萧尚书勃然变色,渐渐的脸色雪白。 之后,江嘉鱼便亲眼见证一场教科书般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帝四皇子是蝉。 萧氏是螳螂。 崔氏谢氏则是最后的黄雀。 唯一聊以□□的大概是作为无足轻重之辈,并不在任何一方的猎杀名单上。 约莫是托了南阳长公主或者留侯,他们这个角落一直都没有被打斗波及到,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把刀剑相向。 一直到混乱结束,江嘉鱼只不过是衣裙上沾染了些许血迹,她扶着摇摇欲坠的摇摇欲坠的南阳长公主,清晰地感觉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颤抖,因为常康郡主被俘。 常康郡主闭了闭眼,自嘲:“原想着出其不意,到头来终究是棋差一着,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联手,我竟是当了你们的刀。” 谢相还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少血口喷人,死到临头,还想煽动人心。陛下,陛下啊,臣等无能啊。” 谢相跪在皇帝的尸首面前痛哭流涕。 联什么手,他可不认,认了那不等于承认他们坐视皇帝去死。 虽然眼明心亮的都看得明白,但是那层遮羞布还是得遮一遮的,可不好遗臭万年。 只怪这皇帝实在是太过荒唐了,满脑子琢磨着挑起朝堂内斗保住自己的龙椅,丝毫不顾民乱外患,国运民生都不及他自己重要。 这样的皇帝,于公于私,都不能令他继续坐在龙椅上。 于公,亡国之祸就在眼前,届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于私,换个朝代,谢氏二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未必还能再登顶。 巧了,崔氏也想换个皇帝。 两家都不想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萧氏不在意,那舍他其谁。 这脏活累活,便交给萧氏吧,谢崔联手,还怕萧氏能蹦出手心不成。 至于四皇子,他们并非圣人,辛辛苦苦一场,可不是想为温氏做嫁衣。 年长的四皇子,年幼的九皇子。 自然是九皇子更可人些。 从此,谢与崔共掌天下。 87 第八十七章(大修) 三皇子去哪儿了…… 皇子被萧璧君吓住之后, 很是乖巧了一阵。直到丽嫔瓜熟蒂落生下九皇子,老来得子的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大手一挥, 丽嫔晋升为丽妃,丽妃的爹都跟着连升级, 成为一郡之太守,以至于坊间门传出‘生女当如周丽妃’的戏言。 长得人高马大心眼却比针尖还细小的皇子酸了妒了,哪怕九皇子还只是个在吃奶的娃娃, 尚且无法威胁到他,可皇子心里就是不痛快。 不痛快到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似的, 满屋子的美人都不能令他开怀,踱来踱去几乎要把鞋头戳穿。 正得宠的新晋美人黄娘眼波一转, 款款上前献计。 皇子神情变幻不定,混杂着恐惧、犹豫以及向往, 来回变换半晌之后定格在跃跃欲试上,搂着黄娘一顿夸。 翌日, 皇子向萧璧君申请出宫散心。说来,堂堂一个皇子混到这地步也是颇为唏嘘得了。 距离上回出宫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萧璧君心知不好一直关着皇子, 不然非得把他逼急了,保不准又干出什么蠢事来, 遂笑盈盈同意, 只派了放心的宫人跟着。 皇子略有些不满, 他要干的事哪能让萧璧君知道, 然而心知倘若不带上这些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狗腿子,萧璧君不会允许他出宫,只好压下那一丝丝的不满, 低头屈服,心里则是琢磨着出宫后怎么甩开这群人。 得到萧璧君同意之后,皇子立刻带着黄娘出宫,直奔黄娘的老家——郊外白云山脚下的黄家村。 这就得说回黄娘献上的妙计——巫蛊。 黄娘的祖母是神婆,不是什么正经神婆,嘴上念着阿弥陀佛,背地里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耳濡目染之下,黄娘知道了不少害人的鬼蜮伎俩,其中一个法子便是:把某人生辰八字或者头发指甲之类的塞在人偶身上,埋在万人沟,死的人越多越好。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被盘桓不去的亡魂侵扰,不病死也得疯。 那万人沟是早年一场战役的遗留物,战亡将士数万,尸横遍野无处埋葬。恐发生瘟疫,官府便在最近的白云山里选了一道山沟掩埋尸体,再用层层石灰泥浆封闭。还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白云观,是超度也是镇压亡魂。 黄娘偶然间门见黄老太太施过这邪术,得了雇主一对大金镯子。将信将疑之下,她自己也用过。揪了反目成仇小姐妹的一缕头发,照着黄老太太的办法,把人偶偷偷埋到白云山上的万人沟里。没两个月,那姑娘真病死了。 这不,眼见皇子为了九皇子茶饭不香,她便想狠狠立上一功,成为皇子跟前的得意人,日后何愁荣华富贵不稳。 皇子再是不学无术,也知道巫蛊之术,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样的腌臜事,被上位者严厉禁止。 皇子心里打突,转念一想,越是令五申不允许巫蛊厌胜,越是说明有效,不然何至于如此避之不及。 既然有效,那为什么不用一用? 无用无损失。 若是有用? 四皇子死了,九皇子死了。 要是父皇也死了……这皇位舍他其谁! 不试白不试,这可比绞尽脑汁地斗来斗去容易多了。 通天捷径摆在眼前,皇子意思意思地犹豫了下,便果断抬脚迈了上去。 随行的还有萧璧君的人,皇子自然不想让他们知道,以免节外生枝。于是皇子装模作样地陪着黄娘衣锦还乡,赏了黄家人一番,然后提出去附近转转,一转两转就转到了一个山洞前,山洞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通道可以抵达万人沟。 皇子抬头望了望天:“眼看就到晌午了,你们去打些野味来烤着吃。” 打猎的,捡柴的,采摘水果,去附近采买锅碗酒菜……皇子把精明的人都指使开后当着剩下人的面,和黄娘卿卿我我一番后,一把抱起黄娘:“不许跟过来。” 剩下的宫人侍卫都以为皇子兴头上来要宠幸黄娘,这种事发生在这位主子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他时不时会这样闹一回,众人心照不宣地暧昧一笑,目送皇子抱着黄娘消失在山洞内。 此时此刻,同样身处白云山的还有江嘉鱼一行人。 闭门不出两个月,吕嬷嬷示意林七娘差不多了,虽要摆出躲避四皇子的姿态,可哪能真避上一年半载,别真把四皇子的耐心避没了,那可就是弄巧成拙贻笑大方。出门的理由也名正言顺,雪姨娘的生忌到了,头一个生忌,林七娘身为女儿理当去庙里为生母做一场法事。 既然要躲避四皇子,那么自然不好再选白马寺,吕嬷嬷便选在了幽静的白云寺。白云山里的万人沟在很多人看来终究犯忌讳,因此在都城不显山也不露水,只在附近一道村落有名望,也就导致香火寥寥。 在吕嬷嬷看来倒是好事,倘若四皇子有心,自会跟随而来,人少更便于行事。为了给四皇子创造机会,吕嬷嬷也算得上煞费苦心了。 江嘉鱼偶然得知之后,对林七娘道:“我没去过白云寺,跟你去转转吧。” 林七娘自然说好。 吕嬷嬷眼皮子跳了跳,暗暗嫌弃江嘉鱼碍事,只怕四皇子便是来了,都不方便现身。 江嘉鱼就是故意要碍事,她怕皇子或者四皇子暗中盯梢,伺机而动,她带上比上次更多的人,就不信还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到了白云寺,江嘉鱼在大殿内虔诚地拜了拜菩萨,许了一堆愿望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愿望还是要有的,万一菩萨显灵了呢。之后又为雪姨娘上了一炷香后,她便退了出去。 林七娘则继续跪在蒲团上,等候漫长的法事结束。 退出来的江嘉鱼并未走远,就在大殿附近转着。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顶,名不见经传的白云寺看起来实属平平无奇。以至于江嘉鱼看见坐在苍翠菩提树下的谢泽整个都愣了下,他居然也会来这种小寺庙? 谢泽一身青色锦袍,面庞清俊,气质出尘,手捏白色棋子,另一手折扇轻摇,颇有几分名士真风流。 他优雅起身,笑容清浅,抬了抬手见礼:“江郡主,这么巧。” 坐在谢泽对面身披袈裟的和尚放下黑子,转过身来,江嘉鱼暗道,好一张宝相庄严得道高僧的脸。 慈眉善目的高僧单掌竖于胸前,略略低头:“阿弥陀佛,贫僧圆真见过郡主。” “大师好。”江嘉鱼回礼,望望圆真和尚又望望谢泽。两人下棋,看起来交情都不错,谢泽的交游倒是挺广。 彷佛看穿了江嘉鱼的心思,谢泽将白色棋子抛回棋篓里,嘴角含笑:“我在西域游学时曾与圆真方丈结伴同行数月。” 江嘉鱼笑了笑:“我随便走走,不打扰二位雅兴,你们继续。” 巧不巧合的,她也不知道,反正走为上计。 江嘉鱼转身离开。 身后,谢泽清墨般的眼眸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薄唇清扬。 圆真方丈缓缓坐回去,语调悠悠:“怪不得突然前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泽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谁叫我害了相思病呢。” 圆真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万般皆有缘法,强求不得。” 谢泽轻笑一声,剑眉下的桃花眼挑起,修长手指夹起一枚棋子敲在棋盘上:“大和尚你四大皆空讲究缘法,可如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讲究的是人定胜天。” 圆真方丈低头看棋局,眼眸敛起,黑子大好的局面竟叫这一颗白子逆转,呈现败相。 离着法事结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门,白云寺内景致寥寥,索然无趣的江嘉鱼留了一部分人保护林七娘,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出了寺庙在山里逛起来。青色山峦起伏,郁郁葱葱的树林间门点缀着鲜艳小花,凉风徐来,泛着花香,忽然传来大煞风景的惨叫声。 被推下山崖的黄娘混乱之间门抓住了峭壁上的一棵小树,险险稳住下坠的身形。摇摇欲坠挂在树枝上的黄娘惊骇欲绝地望着上方的皇子,难以置信地质问:“为什么!?” 她怎么都想不到,拉着她来崖边欣赏风景的皇子在突然推她一把,那力道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皇子眼见黄娘居然还能死里逃生,满脸晦气地啐了一口:“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刹那之间门,黄娘醍醐灌顶,原来是杀人灭口! 巨大的后悔涌上心头,却已经是悔之晚矣,她只想着献策讨好皇子,自以为和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然而事实上,皇子只把她当用完既扔的弃子。 皇子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黄娘,巫蛊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黄娘,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 石头擦着黄娘的脸颊过去,她痛呼一声,抓着单薄树枝的手越紧,手背上暴起青筋。 惊恐欲绝的黄娘痛哭流涕地求饶:“我不会乱说的,绝不会乱说,您放过我吧,我发誓,绝对不对说出去,不然就叫我肠穿肚烂而死……” 皇子冷笑一声,显得面容格外狰狞:“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说着又抓起一块石头。 黄娘勃然色变,破口大骂:“你个畜生!你扎小人咒老子兄弟,我死了化作鬼就诅咒你,咒你不得好死!咒你永远别想当皇帝。你以为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干得好事。你等着,肯定会有人发现你咒皇帝,你会死,你也会死,和我一起死!” 皇子暴跳如雷,高高举起手中石狠狠掷向黄娘。这一次黄娘不再走运,碗口大的石头正中面门,砸的她头皮血流,头晕目眩。紧接着又是一块石头砸来,剧痛之下,黄娘不受控制地松开手,惨叫着坠入悬崖。 那叫声充满了怨恨以及恐惧,听得人骨寒毛竖,闻声赶来的江嘉鱼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松了一口气的皇子若有所觉,迅速扭身,见到江嘉鱼等人骇然变色:“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听见了什么?” 望着神情扭曲彷佛要吃人的皇子,江嘉鱼暗暗叫倒霉。听见女子惨叫,以为是有什么恶性事件,遂赶来,哪想到会撞上这种要命的事。那一句‘你扎小人咒老子兄弟’她听见了,只怕那惨叫的女子便是因此被杀人灭口,这会儿皇子心里没准就转着把她也灭了口的主意,好在当前的局面是敌寡我众。 江嘉鱼缓缓行礼,尔后道:“回殿下,我来此处的白云寺上香,闻得叫声过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决定装傻试试看能不能蒙混过关,虽然感觉几率不大。 皇子眯着眼打量江嘉鱼,吃不准她到底听见看见了多少,心里乱成一团,恐慌和杀意交织成团。安全期间门,必须宁枉勿纵,然而自己甩开了侍卫,可她却带着许多人,显然无法得手。可要是这会儿放她离开,万一她传出什么,自己就会惹上大麻烦。 皇子心烦意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得牙痒痒:“我带着姬妾过来赏景,哪想到她不慎失足……” 未完的话音突然化作惨叫。 站在悬崖边的皇子心思都在怎么杀人灭口上,以至于未留意脚下,被一块凸出的山石一绊,倒向悬崖。 远处眼睁睁看着意外发生的江嘉鱼整个都傻了眼。 桔梗忍冬几个也傻了,万万想不到会有如此戏剧一幕的发生。 回过神来,江嘉鱼脸色巨变,急忙奔过去。虽然皇子是个人渣,可这个人渣是皇子,要是摔死了,难保皇帝不迁怒,尤其皇子意外失足多多少少跟自己有那么点关系。 一眼望下去,竟然不见底,以这个高度,还活着除非奇迹。 江嘉鱼胸口一窒,彷佛被一块巨石压住。 “郡主,这可怎么办?”桔梗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这个问题问得好,一时半会儿,江嘉鱼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88 第八十八章(大修) 郡主会骗人吗?…… 短暂的慌乱之后, 江嘉鱼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权衡利弊。 营救三皇子。 如果救上来的是个死皇子,皇帝那里怎么交代? 说她偶然撞见三皇子意外失足。 三皇子要是个普通人, 她当然无所畏惧,就算对方迁怒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要是皇帝迁怒她如何自保?尤其这里头还牵扯到巫蛊,这可是能要人命的忌讳,汉武帝时期的巫蛊案死了多少人。 假如救上来的是个活皇子, 看三皇子方才那样子,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所以, 救什么救!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当下最妥当的办法。 反正一个人渣罢了,死不足惜。 自然这里头也有风险。 万一三皇子开了掉悬崖不死的外挂。 万一被别人知道她在现场。 只是后者的风险远小于前者的风险。 江嘉鱼面容冷肃, 沉声道:“处理掉脚印。” 桔梗忍冬愣了愣,就见江嘉鱼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忽然身形猝然僵住。 江嘉鱼瞳孔剧烈收缩了下,那个万一发生了。倏尔之间, 冷汗都冒了出来,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谢泽白鹤主仆。 桔梗忍冬等人也是如临大敌,这么近的距离, 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谢泽黑亮的眼睛闪着清冽的光,见江嘉鱼又惊愕又戒备地看着他, 他挑唇一笑, 意味深长道:“还以为郡主会救人呢。” 江嘉鱼心跳如擂鼓, 她五指微微收紧:“看谢公子也不像要救人的样子。” 谢泽唇畔挑起的弧度更加明显, 缓缓踱步走来:“要是救上来个活人还好说,可要是个死人,就成了吃力不讨好。我估摸着是活不成了,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郡主觉得呢?” 江嘉鱼望了望谢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也这么觉得。” 谢泽:“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江嘉鱼垂了垂眼:“应该算吧。”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一旦不立刻施救,那么就落入和她同样险境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已经被他撞见,于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情况。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谢泽嘴角微微挑起,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莫名给人一种隐约的邪性。 接下来便是处理现场痕迹,昔日的大理寺少卿于此道上无疑经验丰富。从这一点上而言,遇到谢泽属于好事,只是江嘉鱼心中隐隐不安,捉摸不透谢泽为何要趟这浑水,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因为喜欢她,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捕捉到江嘉鱼狐疑的视线,谢泽笑盈盈开口:“郡主是有什么话要说?” 江嘉鱼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三皇子坠崖之前和人争执,对方提到扎小人。” 谢泽面上笑容微微一凝,静静望着江嘉鱼。 之所以决定说出来,江嘉鱼的考量是:三皇子来过白云山这件事恐怕瞒不住人,皇帝肯定会调查同样在白云山的所有人,查来查去,难保不查出什么来。因此,不如把水搅浑,让三皇子显得死有余辜,降低皇帝调查的心思。既然谢泽已经卷进来,想必也乐意搅这趟浑水。 在谢泽的目光下,江嘉鱼继续道:“听话音,三皇子在行巫蛊之术,他为了杀人灭口把一个女子推下悬崖。” “郡主可真会给在下出难题。”谢泽状似苦恼地轻叹一声。 江嘉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谢泽侧眸一双桃花眼弧度微弯,望着江嘉鱼:“郡主会骗人吗?” 江嘉鱼愣了愣。 谢泽轻轻笑起来:“郡主既然想到以巫蛊来降低皇上调查的力度,怎么就没想到之后要面对的询问。回头必定会查到白云山上,而我们这些出现在白云山的人少不得要被问询,甚至是审问,假如露出一丁点的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询问,江嘉鱼想到了,但是自己能不能在专业人士面前蒙混过关,她还真不敢打包票。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唾沫,露出心虚之态。 “看来是不怎么擅长啊。”谢泽语气悠悠。 江嘉鱼眨了眨眼,看向专业人士:“想必谢公子长于此道,还请不吝赐教。” 谢泽挑起眉梢:“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 江嘉鱼皮笑肉不笑:“怎么会。” 谢泽扇尖抵住额心,低笑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 约莫是失道寡助,在谢泽对江嘉鱼‘言传身教’期间,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谢泽抬头遥望天边乌云,含笑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要下雷阵雨了。”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头顶乌云越压越低,林间清风化做狂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江嘉鱼跟着望天,心里一松,雨水能冲刷掉很多痕迹,看来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谢泽道:“这雨说来说来,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江嘉鱼点头说好。 一行人加快步伐往下走,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躲雨地方,更不敢随便找棵大树躲躲。 “诶呀,雨下来了。” 桔梗惊呼一声,张开手挡在江嘉鱼头上,试图为她遮雨。可一双手哪里挡得住,细细的雨丝飘上脸,带来丝丝凉意。 话音刚落,头顶多了一把打开的折扇。 江嘉鱼往前大垮了一步,避开上方挡雨的折扇,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于今日的事,江嘉鱼心存感激的同时又心存戒备,不知道这份善意的背后是不是掩藏着阴谋。就像年初上元节被绑那桩事,谢泽救了她却又送披风的善举行偷令牌包庇九公主之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总觉得谢泽每一个举动下都藏着另外一层深意,宛如包着蜜糖的毒药。 “这么点雨,不碍事,快点找地方吧,不然都得淋成落汤鸡。” 像是在回答桔梗,也像是解释自己避开的行为。 谢泽挑眉一笑收回折扇,越过江嘉鱼,声音不高也不低:“前面好像有个山洞,可以避避雨。” 果然有个山洞,里面似乎还挺深,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下面的人趁着雨还未下大,捡了些尚且算干燥的枯枝回来点起了两个火堆,整个山洞瞬间明亮温暖起来。 一边烘烤着潮湿的衣物,谢泽一边对江嘉鱼说着之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她又该如何应对,尤其表情管理。 江嘉鱼牢记要点的同时,忍不住分神想,他果然是精于此道啊!也不知这些技巧在他身上有没有用,也好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正这么想着,突然见谢泽止住了话音,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就见守在山洞内侧的白鹤望着黑漆漆的山洞深处开口提醒:“有人来了。” 从山洞从一头来的人? 江嘉鱼心里打突,什么人?也不知会不会是个麻烦。 89 第八十九章(大修) 倒霉的四皇子…… 火把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一行侍卫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公子!” 领头的侍卫赵三觉认出了谢泽,忙忙拜见, 他并不认得江嘉鱼,遂只是好奇地望了又望, 不由暗想,谢大公子这是幽会美人?那自己这群人是不是来的很不是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很快, 这点八卦心思又被失踪的三皇子盖过去,惊慌再次占据全部心神。 谢泽认出这是三皇子身边的人, 神色不变地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们怎会在此?” 还不是为了找三皇子。 被三皇子打发出去卖酒找柴的侍卫陆陆续续回来, 却迟迟不见三皇子和黄三娘归来。 眼看着时间过去的越来越久,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顾不得会不会扰了三皇子的雅兴,硬着头皮去山洞里找, 山洞内部曲折弯绕,小路层出不穷,差点把自己转迷路了, 都没找到人。 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将诶找到人,赵三觉不敢再耽误, 派了人回去搬救兵, 剩下的人分成几路搜索山洞, 祈祷能找到三皇子。 没想到, 要找的人没找到,倒是意外遇到了谢泽和江嘉鱼。 赵三觉苦着脸道:“属下等人随三殿下来此游玩,不慎走散, 敢问公子可见过三殿下。” 谢泽微微皱起眉头:“走散?” 语气中若有若无的责备令赵三觉头皮发麻,他知道回头自己少不得一番责罚,前提还是三皇子安然无恙,若是三皇子磕着碰着了,自己起码得脱一层皮。 赵三觉:“属下失职。” 谢泽没问:“殿下身边有多少人伺候?” 赵三觉声音发虚:“只有一位新进的黄娘子。” 谢泽面色泛冷:“胡闹,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 赵三觉暗暗叫屈,三皇子想找刺激,他们做下属的能怎么办,谁知道就这么走散了,也不知道三皇子和黄三娘上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赵三觉又是一通请罪。 谢泽只道:“我未曾遇见。三殿下只带着一女子,又是下雨,想来走不远,不定在哪儿躲雨,你们往能躲雨的地方去找找。” 赵三觉也是如此觉得:“属下这就立刻去找。” 至于外面的大雨,要是因为大雨就不找三皇子,那才是罪大恶极,只求三皇子看在他们冒雨搜寻的份上从轻发落。 急匆匆而来的人,又急匆匆离开。 谢泽的视线落在一直打量着他的江嘉鱼脸上,微微挑眉,似乎询问。 江嘉鱼笑了下。 在谢泽和赵三觉说话期间,她一直都在观察谢泽的神情,当真是毫无异色,若非事先知情,真当他是毫不知情之人。这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但愿自己也能有七分真传吧。 大雨一直下,江嘉鱼和谢泽也只能继续待在山洞内,这可就急坏了林七娘。 法事结束,林七娘出来寻江嘉鱼,一问方知江嘉鱼离开白云寺去山中赏景。望着瓢泼大雨,林七娘急问:“表姐带雨具了吗?” 这可说不准。 林七娘坐不住,就要出去找。 “郡主放心,早前就有人出去寻郡主她们了,郡主身边跟着的桔梗姑娘们也都是妥当人。您啊,还是在寺里等消息的好,没得和郡主走岔了。”吕嬷嬷连忙劝,她可看见了,四皇子果然循着找过来了,此刻就在白云寺中,碍着法事庄严,四皇子才没现身。此时法事结束,又没了江嘉鱼这个碍事的,岂不正好‘偶遇’。 收到吕嬷嬷暗含深意的眼神,林七娘眼底闪过一道冷意,面上缓缓收起焦色:“嬷嬷说的也是。” 暴雨如注,哗啦啦冲打着屋檐,搅得人心烦意乱。林七娘一边担忧着不知道在哪儿躲雨的江嘉鱼,一边打叠起精神应付‘偶遇’的四皇子。 四皇子找来了。 林七娘一出门,四皇子便得到了消息,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找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吕嬷嬷再次识相地被‘引开’,独留下林七娘和四皇子共处,过了好一会儿,吕嬷嬷才再次见到林七娘,少不得又是一番询问。 林七娘不做隐瞒,无外乎三皇子是否骚扰她,家中又是何种态度,话里话外倒是都透着关心,然而林七娘认定了当初四皇子作壁上观试图渔翁得利,实在难以感动,只觉得好笑。 退一步说,便是真心诚意,一个不知何时才能手握大权的皇子,并非她的最佳选择。 吕嬷嬷心下满意,可见四皇子对林七娘委实上心,利用得好,将来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那姑娘是如何回复四殿下的?” 林七娘:“平白无故的,我何须他一个外人来操心,嬷嬷说是不是?” 倘若是之前,吕嬷嬷当然要说不是,可如今她知道林七娘用的欲拒还迎这一套,而四皇子就吃这一套,时隔两月,还念念不忘追上来,就是最好的证据。遂吕嬷嬷恭维道:“姑娘说的有理,非亲非故的,姑娘是该避讳些。这世间,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难免不珍惜,概莫如是。” 天潢贵胄,什么样的美人不是唾手可得,冷不丁遇上一个严词拒绝的,这才上了头。 林七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面上看起来却是一团和气的很。 林七娘问吕嬷嬷,期间可有江嘉鱼的消息传回来。 吕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变得有些古怪。 林七娘心里一紧,就听吕嬷嬷道:“找到郡主她们了,就在寺庙三里外的山洞里避雨,一同避雨的还有谢家大公子。” 那么大一座山,都能遇上,倒是巧得很,习惯了阴谋论了吕嬷嬷不免想的有些多。虽有随从在,可也算得上另一种意义上的孤男寡女了,还都是一等一的俊男美女,要是有什么也说得过去,对吧。 林七娘扫一眼吕嬷嬷,眼神有点冷,平静道:“找到了便好。” 雷阵雨停后,江嘉鱼离开山洞返回白云寺。 林七娘迎上来:“表姐淋到雨了吗?” 江嘉鱼摇头:“避得及时,没淋到雨,雨太大,回不来,倒叫你担心了。” 林七娘笑容乖巧:“表姐没事就好,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江嘉鱼应好,一行人下山,上了停在山脚下的马车。 坐在车里,后知后觉的汹涌袭来,一旦三皇子坠崖的真相曝光,虽然不是她推三皇子,可与她间接的关系,直白点说,三皇子是被她吓了一条才会失足坠崖,事后,她还选择了知情不报。江嘉鱼心跳的厉害,每一次似乎都要破膛而出,一旦被皇帝知道,江氏的荣光,加上公孙家的荣耀都护不住她。 “表姐。” 林七娘觉出江嘉鱼的心神不宁,轻轻唤了一声。 江嘉鱼回神,望进林七娘担忧的眼中。 林七娘低声道:“表姐,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迅速被咽下,江嘉鱼苦笑了下,半真半假道:“没什么,就是遇见了谢泽。你也知道,因为九公主绑架我那件事,他丢了大理寺卿的位置,算是结下梁子了。遇上了又避不开,弄的人挺尴尬的。” 有关于三皇子这桩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自己好,对别人也好,不知者无罪。 林七娘半信半疑,觉得与谢泽有关不假,但是其内因未必仅仅是因为之前的‘梁子’。去年在芦苇荡半年,她便发现谢泽对表姐不怀好意,难不成是他言行冒犯了表姐? 林七娘心有怀疑,却不好直白地问,又不想谢泽继续扰乱江嘉鱼心神,便说起遇见了四皇子。 江嘉鱼的心思果然转到四皇子身上,忙问四皇子干了什么。 林七娘如是这般一说。 江嘉鱼恼怒之余又有一丝丝遗憾,如果四皇子未娶妃,身份又不那么敏感,其实未尝不是林七娘的好归宿。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新婚燕尔就去招惹其他女人,哪怕表现的再情深似海也是个渣。现在能渣四皇子妃温氏,将来自然也能渣林七娘,所以四皇子不是个好归宿。 三皇子的麻烦犹如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还有四皇子阴魂不散,江嘉鱼神色郁郁,怎么就不能让人好好过日子呢。 一抬眼,透过车窗看见了大步赶来的官兵,乍看过去,起码有百来人。江嘉鱼心里一动,这是来找三皇子的吗? 心念电转之间,江嘉鱼想到了四皇子,同样出现在白云山,说来对她倒是哥好消息。三皇子在白云寺失踪甚至遇难,只怕很多人第一个怀疑的都会是四皇子。 90 第九十章(大修) 不是个好人样…… 白云山上所未有的热闹, 上百官兵都遍寻不到三皇子和黄三娘的踪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 宫内的萧璧君和皇帝前后脚得到消息。 萧璧君秀眉紧蹙, 得知三皇子是为了寻欢作乐才脱离侍卫,眼底闪现一道厌恶之色:“一群蠢货, 连个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 赵三觉连声请罪,冷汗湿了全身。 这会儿, 萧璧君懒得处置他,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三皇子。白云山本就地形险峻, 又下了暴雨,山路更加难行。而三皇子别看长得人高马大, 实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身边还只带了个更加不中用的黄三娘, 可别是摔了磕了出了意外。 一想到最坏的结果,萧璧君坐不住了, 霍然起身:“通知我母亲,让她派人一起寻找殿下。” 下面的人小心翼翼询问:“是否要禀报陛下?” 萧璧君冷冷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问话的宫人一缩脖子,恨不得割了自己这根多余的舌头。因为寻欢作乐把自己弄失踪了, 的确丢人,传开了少不得又要被笑话一通, 要是闹得要皇帝派人寻找的份上, 那就更丢人了。 在此刻, 萧璧君虽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但是心态还算乐观,毕竟人才不见了几个时辰而已,所以只想大事化小, 不想惊动皇帝,惹来皇帝的厌烦。 然而等常康郡主派了更多人,进入白云山寻找都无果,眼看着天即将暗下来,夜晚的深山危险加倍。萧璧君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做出仓皇模样求见皇帝,焦声告知三皇子失踪的噩耗。 从丽妃身上起来的皇帝一边厌烦一边还得担心,谁让儿子只有三个,一个血统不纯,一个年纪又太小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但凡有五六个过得去的儿子,他都懒得管三皇子这个混账儿子。 “都失踪半天了,怎么这会儿才来说。”皇帝语气不善,迁怒了萧璧君。 萧璧君羞惭满面:“父皇赎罪,儿媳不敢惊扰父皇,可万万没想到久寻无果,这才不得不惊动父皇。” 皇帝面孔依然难看,带着不满之色。 一旁的丽妃柔声道:“三皇子妃也是一番孝心,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三殿下,这天黑了,山里可危险着呢,殿下千金之躯,万不能有失。” 丽妃到底是通过常康郡主的关系才能进宫,一路也是多亏了常康郡主的帮助才能坐稳宠妃之位,不然她一个呜无权无势的商户女,就算颜色好,也得被后宫诸多美人生吞活剥了去。 虽然最近因为生了九皇子,双方关系出现了裂缝,但是远没到一拍两散的地步。常康郡主还要用正当宠的丽妃,势单力薄的丽妃也需要如日中天的萧氏帮忙。 就是这会儿,丽妃都忍不住暗戳戳期待三皇子出了什么意外才好。如此一来,失去三皇子的萧氏想来会转而支持九皇子,也只能支持九皇子,毕竟他们和四皇子已经结了仇。 出于这些心思,丽妃自然帮忙说话,卖好萧璧君。 皇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给了丽妃的体面,毕竟是刚给了生了个大胖儿子的女人。 “来人!” 皇帝下令御林军和金吾卫一起进山寻找。 上千御林军和金吾卫的到来,让白云山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人,这样的盛景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天还没亮,全程都知道了三皇子失踪的事。 这一夜,很多人难以入眠。 林予礼就是其中之一。 关于白云山上发生的事,江嘉鱼并未隐瞒,据实已告。虽然谢泽说,善后的事情,他会处理妥当,但是说白了,她并不相信谢泽,在她这里,谢泽一直属于危险人物,固然动机不明目的也不明,但是她本能地戒备他,不会完全信任他。 而对于林予礼,感情上她绝对相信林予礼。利益上,他们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事情败露,林家也会受她牵连,虽非她所愿,但事实便是如此。 林予礼捏了捏鼻梁,能怪她吗?表妹也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爬山赏景会遇上三皇子正杀人灭口,更不会想到三皇子自己失足掉入悬崖,发生这样滑稽又倒霉的事情。 事已至此,那么装作若无其事就是唯一的选择。换做他在现场,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这个皇家并不是个讲理的皇家。知道真相之后,十有八九会迁怒在场的表妹,甚至为了掩盖巫蛊的丑闻杀人灭口。 林予礼心头一凛,眉宇间堆满了思索,巫蛊,也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谢泽打算在巫蛊上做文章,倒不是为一个好办法。”说话时,林予礼留意着江嘉鱼的神色。在这件事上,谢泽的出现实在太过违和,他明明可以置身之外不现身,可他不仅偏偏现身,还深深地掺和了一脚,并且打算更深入的掺和下去。 事到如今,谢泽再想独自抽身已经不可能,只能和表妹一条道走到底,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自找麻烦,把人换做公孙煜,他能理解,可谢泽…… 江嘉鱼坦然回视林予礼:“揭发三皇子巫蛊,他死有余辜,皇帝的丧子之痛就会被降低,而且为了遮掩丑闻,很有可能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林予礼点头赞同:“就是这个理。”他扯了下嘴角,“这次说起来还多亏了他,你要是遇上的是别人,没那么容易善了。” 江嘉鱼没吭声。 林予礼暗叹一声:“淼淼,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江嘉鱼:“我知道。” 林予礼静默了一瞬,沉声道:“谢无忌此人深不可测,我看不透他。” 江嘉鱼:“我也看不透。”停顿了下,才道,“我有点怕他,一点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林予礼愣了愣,竟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她怕谢泽。 其实也不错,他其实有些怕谢泽的‘英雄救美’会打动她,这可不行,她已经和公孙煜有婚约。 “那就避着他。”林予礼笑着道,“这次的人情我会记着,有机会一定还他,你别有心理负担。” 江嘉鱼笑起来,点了点头。 林予礼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什么都别想,你今天没见过三皇子,就是普通的出游。” 从林予礼的书房回到沁梅院,古梅树迫不及待地开始嚷嚷最新情报。 一回来,江嘉鱼就拜托他监视谢泽,看看能否听到有用的消息,更好能弄明白谢泽的真实想法。 古梅树:【他的小厮问谢泽为什么要帮你,主动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等不来答案的江嘉鱼不禁翻了白眼,只能配合追问:“那他怎么回答?” 古梅树语调夸张:【因为心悦你啊。】 一旁的赤狐:【嗷~~~感天动地的人类爱情。】 江嘉鱼:“……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古梅树:【对自己要有点信心,毕竟你长得还怪美的。】 赤狐附和:【嗷~~~信心。】 江嘉鱼真没这信心,总觉得这里头藏着阴谋。 赤狐:【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古梅树纳闷:【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江嘉鱼想了想:“大概是他狐里狐气,看着就像是长了八百个心眼,不是个好人样。” 赤狐不高兴叉腰:【嗷~~~什么叫狐里狐气,你歧视狐狸!】 场面一度很尴尬。 江嘉鱼赔笑:“没有的事,我的意思是他长着一副聪明相,像我这样的老实人,对太聪明的人想来敬而远之,毕竟差距太大,齐大非偶。” 赤狐:“……” 古梅树:【哈哈哈哈,你老实人哈哈哈哈……】 在古梅树无情地嘲笑声中,江嘉鱼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我摊上了个2十有八九,麻烦您老人家多帮我留意下,要有个什么,我好提前跑路。还有谢泽那边继续帮我看着点,看看他有什么后续行动。” 古梅树笑得彷佛不能自理,还在哈哈哈,压根没理会江嘉鱼。她就有点怀念帮她送信不在身边的猎鹰,不然高低都得让猎鹰带着古梅树高空一日游,让他惨叫一整天。 赤狐主动请缨:【嗷~~~谢泽那边就交给本狐仙好了,本狐仙替你看看,到底是人类的美好爱情还是阴谋。】 江嘉鱼简直是受宠若惊,要知道无论是猎鹰还是狸花猫,对于贴身盯人这种事都不喜欢,已开未太过无聊。也就古梅树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愿意帮忙,但是也不乐意一天到晚只盯着一个人,还是因为无聊。 赤狐挺了挺胸膛:【嗷~~~好歹吃了你这么只鸡。】 江嘉鱼:那些鸡死得不冤。 91 第九十一章(大修) 这个畜牲 地毯式的搜寻进行了一整夜, 天都亮了,还是没有三皇子和黄三娘的踪影。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连三皇子为了找刺激, 独自携美脱离大部队,以致于不知所踪的内情都传得人尽皆知, 惹来一阵阵暗地里的笑话。 等到找了三天三夜还没踪影之后,看笑话的人都不敢笑了,害怕惹上麻烦。 没怎么当回事的皇帝生出不安来:“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一群饭桶!” 被骂的饭桶们无话可说, 目前的情况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帝呼哧呼哧生了一会儿气:“当日在山上的人都问过了,就没一个人见过老三?” 都问过了, 见过三皇子的人有。 尤其是黄家村的人,都兴奋的跑去围观三皇子, 还抢了好几个喜钱。之后三皇子带着黄三娘离开,一路往白云山上走, 也遇到过几波上山的游客,不过那都是三皇子还和侍卫在一起之前。 自打三皇子何必黄三娘进了那个山洞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三皇子和黄三娘两人。 作为当天出现过在白云山上的人, 江嘉鱼和林七娘都被大理寺的人上门询问过。只是例行询问,所以来人十分客气有礼, 自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奉命调查的掌笔太监王太监欲言又止的模样:“所有人都问过了, 并未可疑之处, 唯有……” 皇帝烦躁:“唯有什么?说!” 王太监小心翼翼道:“四殿下当日也在白云山上。” 皇帝脸色微变, 老三失踪时身边只带着一个女人,老四身边却有一大群侍卫。要是,老四想做什么, 老三还真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把老四身边的人都抓起来问一遍,悄悄的别闹出动静来。”皇帝的确怀疑四皇子,却不愿意四皇子背上弑兄的污名,要老三没了,老四就是唯一的成年皇子。那么老四是不是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所以痛下杀手…… 一时之间皇帝头疼欲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可以说,因为四皇子的存在,很多人自然而然地会怀疑四皇子,因为他是最大受益人。 作为真正的知情人,江嘉鱼偶尔会有那么一点心虚,不是故意栽赃嫁祸,只是无人站出来承认的话,四皇子自然而然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心虚归心虚,让她主动承认,却不行,首先,她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意外负责。其次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还会连累整个林家。 四皇子的话,三皇子死了,九皇子尚且在襁褓之中,想来皇帝绝对会保这个唯一成年的儿子。外界的风言风语固然会有损四皇子的名誉,但是从利益上来说,失去三皇子这个竞争对手,这点名声上的损失不值一提,估计这会儿四皇子应该是喜大于忧。 四皇子十分镇定,虽然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而他自己也被皇帝禁足在院子里不能出去。但是他心里明白,无凭无据,他会毫发无伤,他还会更上一层楼,九皇子终究是太小了,能不能养大还是未知数,父皇不可能把希望放在一个奶娃娃身上。 只是,三皇子到底在哪儿? 失踪? 还是已经死了? 纯粹的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是人为,那么又是谁? 当日出现在白云山的人并不少,有名有姓的就包括谢泽、江氏郡主、周氏公子,姚氏的姑娘…… 便说谢泽。 面上看起来,谢氏更偏向他,可若说谢泽为了他杀三皇子,他不信。 江氏女的话。 她和三皇子之间有矛盾,之前因为劫持林七娘,两边结怨。若说在山上狭路相逢,故意的话,想必江氏女没这么冲动,可误杀,也不是没可能。 再是林七娘,也有嫌疑。 然出于一些私心,他并未告诉父皇这一点,目前,他并不想让父皇知道林七娘。 再来,江氏女背后有江氏功勋,有留侯府,甚至可能还有谢泽,据说,当日两人在一个山洞内躲雨。 这节骨眼上抛出江氏女和三皇子的恩怨,反倒叫人看轻,觉得他是祸水东引,还平白树敌。 再说就是周三郎和姚氏女,多多少少都和三皇子有些恩怨,说来都是好色惹出来的祸。 认真说起来,有动机的不少,但是没有任何证据。 总不能因为有些旧日恩怨,就凭他们在那么大一座山上出现过,便把他们当犯人审问。一个个都不是无名之辈,就是皇家也不能这样欺人太甚。 何况那么大一座山,谁敢说没藏着几个死士,趁三皇子落单痛下杀手,老三得罪的人可不少,说来都是他自己作死,竟然为了寻刺激便甩开跟随的人溜到山洞里。 “殿下,温尚书来了。” 温尚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黄老太背地里干得那些诅咒害人之事。温尚书何等老狐狸,联想到三皇子甩开人带着黄三娘进入山洞,而那山洞有一条捷径可达万人坑,就是黄老太行巫蛊之术的地方,立刻有了思路。 当下召集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搜索万人坑一带,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底下挖出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黄老太诅咒人的各种人偶物件,还有三皇子刚刚埋下去的巫蛊。 人偶背后的生辰八字笔迹正是三皇子的,怕身边人偷偷告诉萧璧君,也是怕泄露秘密,三皇子不假人手自己亲自写的字,成为铁证。 温尚书简直是喜形于色,别管三皇子是生还是死,就凭这四个巫蛊娃娃,三皇子已经彻底与大位无缘。 这会儿,温尚书都大发善心,一改之前暗暗祈祷三皇子死在白云山的念头,希望三皇子缺胳膊少腿的活着,反正活着也不能在和四皇子争夺大位,那就活着好了,免得四皇子背上杀兄的恶名。 “一共找到了四个巫蛊娃娃,那上面的生辰八字除了殿下您的,还包括九皇子,甚至是陛下和皇后。”温尚书真想剥开三皇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巫蛊之术历来是皇家最忌讳的东西,他竟然也敢碰。 四皇子的脸阴沉得滴下水来,咬牙切齿:“岂有此理!” 温尚书也是摇了摇头:“陛下原还想封锁消息,可那么多人,消息早已经漏了出去。” 外界舆论哗然。 原还有些怀疑是四皇子杀兄的,这会儿都觉得三皇子是遭了天谴,被老天爷收了去,还是最狠的,死无全尸那种。 一个连父母兄弟都诅咒的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没人会同情他,只怕皇帝这会儿都气得想不认这个儿子。 皇帝真恨不得没生过三皇子,有一瞬间都恨得想三皇子死在外面算了,要是三皇子此刻在跟前,皇帝都能一脚踹过去。 暴跳如雷的皇帝气喘如牛:“这个畜牲,朕非打他一百大板不可。” 一旁的谢皇后暗暗道,只怕是没这机会了,过去了这么多天,还没找到,凶多吉少。 “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暴跳如雷的皇帝怒喝:“儿子咒老子,你让朕怎么息怒,朕恨不得掐死这个王八蛋。” 谢皇后徐徐道:“老三虽然爱胡闹了些,可他那性子无缘无故哪里想得到这些邪门歪道上去。” 被提醒的皇帝用力点头:“定是黄氏那个毒妇,她可是家学渊源,可老三也是个没有人伦的畜生,竟然听信一个女人的蛊惑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提及黄三娘,皇帝就咬牙切齿,无缘无故老三怎么知道巫蛊之术,显然是黄三娘进了谗言,可恶的黄三娘,可恶的黄家:“黄家人厌胜诅咒皇室,合该满门抄斩。” 谢皇后并未阻止,黄老太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黄家人不知心知肚明还参与其中,死有余辜。而皇帝重罚了黄家,回头就是三皇子大难不死回来了,皇帝也得同样的重罚,夺爵都是轻的。 砍了一个黄家,皇帝怒气稍平,却还是气得脑袋发疼,哪个当父亲的能心平气和接受儿子咒自己死,还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看笑话。 头疼欲裂的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朕乏了,待会儿要是有人来叨叨老三这点事,皇后你替我应付他们一二。” 皇帝躲了清闲,留下谢皇后面对被巫蛊闹心的文武百官。 谢皇后挑唇笑了笑,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皇帝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 92 第九十二章(大修) 她想当皇后,并不…… “蠢货!”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脸色阴沉的萧璧君牙齿缝里挤出来,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蠢。蠢到想用巫蛊这种虚无缥缈的手段夺嫡,要有用,还能等着他用, 世间人早都被咒死了九成九。 因为这种傻子才会信的事情,甩开侍卫, 让自己置身于险境,落得个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萧璧君都想说一句死了活该。 事到如今, 身败名裂的三皇子还不如死在外面的好,死者为大, 外人难免会嘴下留情三分,皇帝看在三皇子死了的份上不至于那么震怒。 最好是死于他杀, 死于四皇子之手。 哪怕不是四皇子做的,也得把这盆脏水泼在四皇子身上, 坏了四皇子的名声,让皇帝对四皇子生出隔阂, 今天能杀兄长,明日就能杀父皇。 有这份疑虑在,四皇子想做太子就没那么容易。 而她还有一张底牌, 萧璧君缓缓按上腹部,扶持九皇子是下下选, 萧氏可以通过九皇子掌权, 她这个当嫂嫂的却不能, 自来只有母后监国, 从未有过皇嫂监国。 生下皇长孙,她就还有机会。萧璧君嘴角徐徐上扬,露出一抹决绝的笑意。 常康郡主进宫, 本是想和萧璧君探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三皇子巫蛊一事,难掩厌恶道:“过去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瞧他干的那些事,没了倒不失为一桩好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三皇子再荒淫无道,在四皇子血统不纯,九皇子年幼的前提之下,都有扶持的价值。可用巫蛊之术咒帝后,哪怕只是咒兄弟都还有分辨的余地,可他连皇帝一块咒了,大不孝的罪名之下,就是皇子死绝了他上位,都难以服众。 既然如此,那干脆死了得了,好歹博取一些同情。而他们还有九皇子可以扶持。年幼无知的小皇子,比起蠢钝莽撞的三皇子,更好控制。 萧璧君的手慢慢放在腹部。 这个动作落在常康郡主眼中,她眉心跳了跳,惊疑不定道:“你,有了?!” 三皇子早早就通人事,纵欲过度导致子嗣上并不顺利,女人不少,有孕的却才三个,顺利生下来的只有一个庶女,如今年方三岁,体弱多病,还不知能不能养大。 对此,常康郡主不是没有担忧过。 萧璧君抬眸,望向常康郡主:“阿娘,我必须怀孕。” 就算没有三皇子失踪这一出,她也早有‘借种’之心,她必须有一个孩子,还得是亲生的孩子,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重要吗? 并不重要。 只要是她的孩子,那就是皇长孙。 萧璧君轻轻笑了下,没了皇长子,有皇长孙也可以,还更好。 饶是常康郡主,在意识到萧璧君的言下之意都呆了一瞬。 没了三皇子,她还可以扶持九皇子。 璧君却是弃九皇子,想要生‘皇长孙’。 显然,后者的风险更大,这可不是闹着玩,一旦出现纰漏,便是萧氏也保不住她。 其中风险,璧君不可能不懂,可她……她是不想放手权力。 一时之间,常康郡主心情复杂,诸多儿女多,女儿是最像她的一个,同样的野心勃勃。此时此刻,她竟是不知道她的野心到了哪一步? 萧璧君神情平静:“对于我们萧氏而言,皇长孙终究比九皇子更加名正言顺,不是吗?阿娘。” 自然是的。 常康郡主沉声道:“你心意已决?” 萧璧君点了点头,若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她甚至都不会求助于母亲。萧璧君无声地叹了叹,终究是太弱了。 沉吟片刻,常康郡主方道:“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三皇子至今没有下落,你合该去寺里为他祈福一番。” 萧璧君目光闪了闪:“有劳母亲了。” 常康郡主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把那句到了嘴边‘但愿你别后悔’咽了下去。 又说了一会儿细节,萧璧君送常康郡主出宫,送出去好远,不能再送了,才站在原地目送常康郡主离开。 夕阳之下,宫墙被镀上一层金光,耀眼夺目。 行走与自幼长大的皇宫之中,母亲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母亲的野望,父亲不知道,兄长不知道,她本也不该知道,可她猜得到。 母亲总说,她是最像她的一个, 所以,她怎么会猜不到母亲的野望。 母亲想要的远远比父亲要的更多,父亲只想要萧氏执世家牛耳,恢复百年前的荣光,政令悉出萧门,皇族都得俯首。 母亲想要的却是萧氏成为皇族。 这大概就是世家和皇族中人的区别。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 百年乱世,朝代频繁更迭,皇族下场凄凉。以至于世家对那张龙椅并无多少野心,他们更喜欢站在龙椅背后当有实无名的太上皇,进可攻退可守。 而母亲做了十三年的嫡长公主,她生来就是皇族,也只想做皇族,甚至是执掌天下。 她像母亲,所以她们想要的都是一样的。 她想当皇后,并不想当公主。 公主看似尊贵,实则不过如此,她的外祖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绝不想成为第二个外祖母。 她一直都知道,早晚有一天,母女是会反目的,因为她们想要同一样东西。 她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掌权到篡位之间需要时间,那段时间就是她的机会。 外祖母性情太过软弱淡薄,留侯则太过纯直,不然也许就不会有大齐。 当年外祖母若是强势一些,野心多一些,说服留侯帮忙,未必不能在先帝摄政时期,扶植留侯和先帝分庭抗礼。 那么,她那个素为蒙面的舅舅周哀帝未必会被先帝赶下龙椅,更不至于丢了性命。而她的外祖母,不会从本可以执掌天下的皇太后沦为公主,连儿女都无法保护,只能躲在公主府里做隐形人。 她不是外祖母,更不会犯外祖母的错。 母族利用她,她也能利用母族。 她绝不甘于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萧璧君精致无双的面容上浮现点点笑意,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93 第九十三章(大修) 卿家的孙女,朕…… 在巫蛊没被发现之前, 三皇子一系话里话外都是四皇子弑兄,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也闹得四皇子灰头土脸。 可等三皇子巫蛊施法诅咒帝后的消息传开之后, 轮到三皇子一系灰头土脸,背地里多的是人说死了也是活该。 闹闹腾腾了半个月, 终于找到了三皇子的痕迹,几块带着血迹脏污不堪的破布,确认是三皇子当日穿的衣服。以发现衣物的地方为中心往周边寻找, 找到了一些辨不出原本面目的碎骨,还在悬崖底下, 发现了三皇子和黄三娘的首饰玉佩。 根据碎骨上的痕迹判断,是遭受了野猪啃食, 经验丰富的仵作判断出碎骨的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左右…… 根据种种线索,几乎还原出当日的情景: 三皇子和黄三娘摔落悬崖, 粉身碎骨,死后尸体还惨遭野物啃食, 落了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至于三皇子和黄三娘的坠崖是意外还是人为,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无从判断。 要是三皇子活着回来, 哪怕缺胳膊断腿,皇帝都有踢死这个胆敢诅咒他去死的冲动, 可养到二十岁的儿子, 死的这么惨, 哪怕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皇帝还是忍不住眼前黑了黑。 “陛下。”谢皇后面带关切之色,“您节哀,老三在下面定然不想您为他伤心太过。” 皇帝又是悲痛又是咬牙切齿:“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敢死, 朕没让他死,他怎么敢死!” 谢皇后静默无言。 皇帝怒声:“他怎么会去悬崖边,肯定是有人害了他!” 就听谢皇后平静地问他:“那陛下是觉得谁害了老三。” 皇帝张大了嘴,却是哑口无言,现如今外界都在怀疑老四害了老三,真的是老四吗,把他亲兄弟推下悬崖,让他遭野兽啃食,死后两个全尸都没留下。 “父皇,父皇!您要为殿下做主啊,殿下走的太惨了。” 影影绰绰的哭声传进殿内,皇帝勃然大怒:“谁在那儿喧哗?” 宫人回:“禀陛下,是三皇子妃。” 皇帝再一次哑然。 此时此刻的萧璧君全然没了世家贵女的雍容典雅,她伤心欲绝,凄然跪在皇帝面前,泪雨滂沱。 皇帝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你放心,朕定然该会给老三一个交代。” 萧璧君伏跪在地上:“谢父皇,殿下,殿下他太惨了。” 皇帝好声好气命人送萧璧君离开,感觉头更疼了,他求助一般看向谢皇后:“皇后怎么看这桩事?” 谢皇后反问:“陛下想天下百姓怎么看这桩事?” 皇帝愣住,有些茫然不解。 谢皇后徐徐道:“陛下希望能找出一个真凶来,告慰老三在天之灵,可按照目前的局面,一直追究下去,难以取得进展,反而引来各方议论不休,于皇室,于老三身后名,还有老四。” 巫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皇室在民间声誉本就糟糕,被三皇子这一闹,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更是雪上加霜。赶紧一床大被掩了过去,让人忘了这件乌糟事才正经,而不是什么的线索都没有的乱查一气,让皇室那点事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天威何在? 四皇子什么,谢皇后没说下去,皇帝心知肚明。要是能查出个凶手来还好,如果没有,那么四皇子就会被很多人默认为凶手。 私心里,皇帝还是更偏向于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可四皇子坚决否认,皇帝没看出破绽来,下面的侍卫在严刑拷打之下也坚决否认,但是生性多疑的皇帝不信。意外,哪有这么多意外,还是这么巧的意外? 皇帝看了看谢皇后:“依你的意思,是到此为止,老三这只是意外?” 谢皇后轻轻摇头:“明面上对外宣布是意外,平息满城风雨,私下调查。”私下查着查着,没有突破性线索,最后也就是个不了了之。 皇帝沉吟半晌,不弄明白三皇子的死因,他心里这个结就解不开,奈何形势不允许,只能押后再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不甘不愿道:“既如此,那暂且就这样吧。” * 上千人搜山,上百当日在白云山的人被列为嫌疑人彻查,闹得满城风雨,泉都城的目光都汇聚在白云山上,最后的调查结果是——意外。 信者有,觉得三皇子是坏事干得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遂出手收走祸害,实在是桩值得额手称庆的喜事。 自然也有不信,觉得皇家是为了保住脸面,保住四皇子,而粉饰太平。有打心眼里如此认为的,也有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人云亦云的。 看似事情告了一个段落,实则底下依旧暗潮汹涌。 对此结果,有人欢喜有人忧。 江嘉鱼属于欢喜的,总算是告一段落,不必再应付时不时上门询问的官差,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有多心惊肉跳,惟恐哪个细节露出马脚,带来灭顶之灾。 “阿弥陀佛,可算是消停了。”林伯远如释重负地拍着瘦了一圈的肚子。 自打出事,林伯远就很有些不安,谁叫外甥女倒霉,出事当天就在现场附近,因此沾上了嫌疑。又遇上了不讲理的皇帝,万一伤心过度,再或者要替四皇子遮掩啥啥啥,要拉无辜之人背锅,那上哪儿说理去。 江嘉鱼笑笑:“是啊,舅父可以宽心了,本就与我们不相干的事。” 林伯远后怕道:“话虽如此,可谁叫那是天潢贵胄呢,赶明儿得去庙里拜拜。”话音未落,他连连摇头,“别别别,还是在家里待着的好,就不信还能撞上邪门事。” 这桩麻烦可不就是因为陪林七娘去寺庙里做法事才沾染上的,也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外甥女和谢泽一道躲雨的事传了出去。挺正常的事,可到了那些长舌妇嘴里,平白多了异样的味道,幸好只是个别人多嘴多舌。 江嘉鱼心有戚戚地点头,早知道,她肯定不出这个门,还得拉着林七娘一块别出去。 林七娘慢悠悠地浇着花,有一眼没一眼看着心神不宁的吕嬷嬷,自打三皇子出事,吕嬷嬷的心乱了,局面对三皇子越是不利,吕嬷嬷就越加不安,莫不是她背后的主子是三皇子?或是与三皇子利益攸关的人? 顷刻间,林七娘脑海之中就冒出几户人家,因为线索不足,一时倒是难以抉择。且不急,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来。 同样欢喜的还有四皇子,固然三皇子的惨死令他名誉受损,但是好处实打实,他隐隐已经有了储君的势头。 这股势头令皇帝都开始不安起来,琢磨着怎么扶持九皇子压一压四皇子的势头时,喜讯从天而降——萧璧君有喜。 皇帝又惊又喜,喜于儿子后继有人,喜于元气大伤的三皇子党有了这个盼头之后能重振旗鼓,打破四皇子党一家独大的局面。 大喜之后,皇帝追封三皇子为齐王。之前因为巫蛊,皇帝在气头上,也是碍着悠悠众口,并未追封,而是让三皇子以皇子的利益下葬。萧璧君自然成为齐王妃,同时流水般的赏赐下来,无不是在昭示世人,皇帝对着未出世的孙儿的喜爱。 古梅树啧啧:【你说,三皇子的棺材板会不会盖不住了。】 江嘉鱼的表情一言难尽,讲道理,她想都不敢想会吃到这样的惊天巨瓜。而一手种出巨瓜的萧璧君,是有点胆子在身上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三皇子的报应。” 三皇子欺男霸女,萧璧君连同萧氏就欺负他死了不会说话,让他喜当爹,还在谋划他家的皇位,这不就是报应。 萧氏显然想走皇长孙路线,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可比三皇子那个棒槌好控制多了,也能更名正言顺把持朝政。 皇位传给孙子不传儿子,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金世宗完颜雍、元世祖忽必烈、明太祖朱元璋…… 单论公孙煜和常康郡主的关系,其实萧氏掌权与她而言是好事,有这么个靠山在,只要不作死,一般就死不了。 可惜就这些时日以来了解的萧氏所作所为,这一党上上下下行事作风过于不择手段。 虽然玩政治的心都脏,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萧氏代表的‘皇长孙’上位,吏治世道只怕比这如今在位的皇帝好的也有限。 倒是四皇子,以温氏为首的这一派,行事作风上看起来更光明正直些。 再有谢氏,母后监国也不是没有可能,论势力委实不容小觑。 不过站在她的立场上,这两派还是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不过哪怕是萧氏一系上位,都比这个皇帝好。暗搓搓的,江嘉鱼很是希望谁大胆一点,宫变也好政变也好,赶紧变一变吧。 如今还看不出眉目来,下注为时尚早,江嘉鱼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根据情况再来看要不要爆料。 打定了主意,她长吁出一口气,揉了揉发涨的脑袋。掺和这种事,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可谁叫她摊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盼着早日熬过这段艰难岁月,重新过上好日子。 因为这个遗腹子的出现,朝堂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古怪。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公孙煜回来了。 江嘉鱼报喜不报忧,架不住猎鹰是个话痨,啁啁啁,公孙煜就什么都知道了。 明知江嘉鱼卷入麻烦之中,他却正在平定一场新的动乱,正逢关键时刻,身为领军的副将,他不能擅离职守,只能把焦急发泄在战场之上,为此还受了伤。 战役结束,江嘉鱼这边也以三皇子意外坠崖结案。公孙煜如释重负的同时,就想借着伤势要求回都城,可皇帝大概是觉得他挺好用,不准他回来,而是派了御医过去。 公孙煜气了个够呛,打发走御医,左右没有要紧事,他就弄了个替身养伤,自己偷溜回京城,快去快回,也就几日的功夫而已。 虽然是修整期,可擅自离开军营,这种事可大可小。江嘉鱼悬着一颗心,一面觉得他胡来,一面又动容他心意。 “你胆儿肥了,留侯知道吗?” 不期然的,江嘉鱼想起了同样胆子很肥的萧璧君,只能说不愧是甥舅。 思及萧璧君,江嘉鱼脸色难免有些古怪,落在公孙煜眼里,还当她生气,他期期艾艾道:“还不知道,可我想你了啊,都大半年了。” 直球选手真的无敌了,江嘉鱼心软了,嗔道:“你就不该回来,要是被人发现,有你好果子吃的。” 见她笑了,公孙煜大松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两步,隔着窗户捧住她的手,认真道:“你遇上这样可怕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江嘉鱼十分通情达理:“你那边不正打着仗吗,你要是临阵离开,你一个当将军的为了私事说离开就离开,这会动摇军心,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锅。再说了,岂是也没什么可怕,现在不什么事都没了。” 事后说起来云淡风轻,可当时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惊受怕,但凡有个万一,她都在劫难逃。她这样善解人意,公孙煜反而更加愧疚。 他宁肯她骂他自己一顿,这般自己心里还能好过点,至于具体的为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江嘉鱼继续道:“好了,眼下你也看见了,我好得很,你别耽误了,赶紧离开都城,别叫人发现了,横生枝节。” 公孙煜点头:“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回去后,更加努力,立下更多的功勋,这样才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便是皇帝都要忌惮三分。就像这一次,幸好没出纰漏,不然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语气平缓,眼神却有一种格外的坚定,看得江嘉鱼怔了怔。恍惚之间,她才发现,半年不见,公孙煜又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宽了一些,少年气淡了几分,透出几分成熟痕迹来,战场这个地方果然石块炼金石。 江嘉鱼一时有些欣慰一时又有些遗憾,无忧无虑鲜衣怒马少年郎不得不长大。 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一年的经历比之前二十年的经历加起来都要‘精彩’,也与自己憧憬的生活在日渐背道而驰。 “阿煜,你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嘉鱼忽然问出声。 公孙煜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和你在一起。” 江嘉鱼笑:“具体一些。” 公孙煜想了想:“和你在一起,阿耶阿娘身体健康,世道太太平平。” 江嘉鱼含笑追问:“还有呢?” 公孙煜笑起来,透着心满意足:“这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江嘉鱼点了点头。 岁月静好,阖家平安,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人都想要的生活。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公孙煜反过来问江嘉鱼,神情认真,像是再要一个标准答案,自己好努力往上靠。 “我啊。”江嘉鱼开始说她的梦想,“其实和你差不多。第一呢,也是世道太太平平。” 在太平盛世长大,从未觉得太平难得,直到来了个乱七八糟的世道,方知道太平有多可贵,没有和平,什么都是妄想。 “第二呢,我关心的人都平安喜乐。” “第三呢,和喜欢人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若是想做事业便做事业,若是不想,就和我一起躺平当纨绔膏粱子弟,整日里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江嘉鱼盈盈笑望公孙煜:“你是更喜欢搞事业还是当纨绔?” 公孙煜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两个都可以啊,努力建功立业,空下来就陪着你游山玩水。” 他捏了捏江嘉鱼的手指:“万一你被人欺负了,我总得有本事护住你。” 江嘉鱼忍俊不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让我当个可嚣张跋扈的纨绔。” 公孙煜慢慢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 久别重逢,说了好一会儿话。 公孙煜终于在江嘉鱼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道别。 一想他马上要走,起码又是好几个月不见,淡淡的不舍笼上心头,忽然捕捉到他眼底的欲言又止和忐忑之色,江嘉鱼眯了眯眼,狐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公孙煜支吾了下。 江嘉鱼催促:“有话快说,婆婆妈妈急死个人。” 公孙煜立刻道:“你能不能离谢泽那个家伙远一点,那家伙没安好心。” 江嘉鱼愣了愣,转脸看停在古梅树上围观好戏的猎鹰:“你对他啁啁啁了啥?” 猎鹰:【啁~~~我说的都是真的,姓谢的看上你了,所以才帮你啊,我提醒他机灵点,可别被撬了墙角。毕竟姓谢的长得人模狗样,不必他差。】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嘉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公孙煜却是一幅深感赞同的神情,他们都有婚约了,谢泽这个王八蛋还贼心不死,一看就是个不择手段没有道义的,谁知道会不会使旁门左道。 “安啦安啦,我和你一样,深深的觉得他没安好心,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我恨不得离他百八丈远,最好永远都别和他有交集。”江嘉鱼安慰公孙煜。 公孙煜成功被顺了毛。 猎鹰表示没眼看,少年人,也太好哄了点,怎么也该趁机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兔起鹘落间消失在院墙后,江嘉鱼幽幽吐出一口气,慢慢合上窗。 她得想想,好好地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三皇子之死是一枚不定时炸|弹,如果哪天爆了,她如何自保? * 公孙煜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至于何时归来,还真说不准。 民乱四起,这支早春出发的军队彷佛消防队,哪里起火去哪里。照这局势,江嘉鱼觉得搞不好两三年甚至更久都回不来。 虽然民乱发生地都离京城很远,可这种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甚至隐隐越演越烈的架势,不可避免地在都城上空笼罩上一层乌云,使得人心惶惶。 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东张匀西许广招降吸纳了好几股民间势力,地盘势力也越来越大。可朝堂上各方势力还在内斗不休,这还是皇帝刻意为之。只为了不让哪一个皇子皇孙做大之后,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至于外面的混乱,大概丢掉一郡一县,只要不打到都城,不影响他继续当皇帝,便都算不得火烧眉毛。 有时候,江嘉鱼都会想,皇帝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无力,那么只能闭上眼不看不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过,疯狂地放纵自己。 虽然局势不妙,但是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都城内依旧热热闹闹的,婚丧嫁娶应接不暇。。 林家引来两桩喜事。 第一桩喜事:林予礼和李锦容的终于完婚。 这对险些有缘无分的小情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喜结连理这一天。 相较于林予礼和李锦容这桩婚事的盛大,另一栋喜事就显得格外低调。 林三娘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是太学一学生,薛家在冀州,世代经商,颇有财富。 是临川侯选出来的人,他看中了薛家的财富,倒不是卖孙女换聘礼,林家还没落到这个地步。临川侯考量的是,假使世道不稳,养兵需要钱。 见过薛公子之后,对于这门亲事,林三娘很满意。薛公子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她所愿第一条便是不嫁庶子,她吃够了庶出的苦。 别人可能会嫌弃商贾,可她才不嫌弃。商户好啊,钱多,她穷怕了,不想再受穷。且她是低嫁,薛家只会供着她,不敢挑剔她庶出的身份。 再来薛家有的是钱,林家有权,靠着家里,日后让薛公子谋也好买也好,做个小官,不就摆脱了商贾的身份。 最最重要的是,对于她小心翼翼透露出将来把姨娘接到身边奉养的念头,薛公子没有半点为难。 林三娘想想都要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待薛公子正式来临川侯府下聘,林予礼和李锦容完婚,时间已经进入都冬季,到了雪姨娘的周年祭。 很久以后,林七娘回想起这一天,都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天意。她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利用吕嬷嬷或者四皇子见到皇帝,只不等她行动,皇帝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来白云寺为林七娘做周年祭并除服,而那一天正巧是三皇子的百日祭。皇帝忽然起了慈父心肠,带着人前往三皇子殒命之地。 暗中调查了这么久,依旧没有新的进展,似乎就是一场意外了,皇帝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郁。也有可能是年纪大了,心肠软了,皇帝突然就想祭拜下这个死无全尸的儿子。 不曾想会在满目萧索的深山在发现一抹令周遭万物都黯然失色的绝色,饶是阅美无数的皇帝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样强烈的注视,林七娘如何察觉不到。那是一种非常恶心的目光,就像鬣狗看见了猎物,令她本能的反感。眼见对面人多势众,她垂下眼示意吕嬷嬷众人赶紧离开。 吕嬷嬷望了望对方的皇帝一行人,她并不认得皇帝,但是看穿戴非富即贵,下意识地搜寻左右,也不知道四皇子有没有跟来,会不会英雄救美? 四皇子跟来了,这段时间,他又趁机见过林七娘一面,还是不欢而散,然而这并没有打消四皇子的热情,反倒让他越挫越勇。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抱得美人归。 可四皇子做梦都想不到会在白云山遇到便服出宫的皇帝,更想不到皇帝会撞见林七娘。 若不是身边人死死拉着,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好做点什么,阻止最可怕的事情的发生。 被钉在原地的四皇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向林七娘,目眦尽裂。 吕嬷嬷皱起眉头,目光不善地望向步步靠近的皇帝,试图震慑住。自然是毫无作用,反倒是被围拢过来的侍卫骇住了心神,她心里发慌,强自镇定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们是临川侯府的人。” 皇帝这会儿哪还记得死的惨烈的三皇子,满脑子都是活色生香的绝色佳人,听见临川侯府,他想了想才想起来,原来是这一家的姑娘,那就没问题了啊。世家豪族拿腔作调,就不信区区临川侯也敢拿乔。 随行的王太监得到皇帝的示意,清了清嗓子:“大胆,这是陛下。” 该拿身份压人的时候,皇帝绝不会吝啬。 吕嬷嬷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望着笑眯眯的皇帝。 皇帝,竟然是皇帝。 真的假的? 便是林七娘都进了一瞬,愕然望过去。 王太监高声:“还不见过陛下。” 尖细的嗓音唤回吕嬷嬷的理智,这人是太监,再看周遭护卫,顿觉身躯凛凛气势不凡。吕嬷嬷心跳的厉害,只怕真的撞上皇帝了,想来也是,天下脚下,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假冒真龙天子。 吕嬷嬷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都顾不得脚下是崎岖的山路,磕疼了膝盖,忙忙道:“奴婢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吕嬷嬷打头,余下众人如梦初醒,下饺子似的往下跪,磕磕巴巴的晚睡万万岁接连响起。 林七娘脸色变得雪白,透着仓皇之色,也要跪下。 “姑娘免礼,地上有石子,莫伤了身体。”皇帝十分怜香惜玉,要不是离得有些远,他都想亲自过来搀扶阻止了。 林七娘仍是跪了下去,凸起的山石隔着衣物膈着小腿,细细密密的疼痛让她迅速冷静下来,这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吗? 林七娘她垂首跪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似乎是察觉到强烈的关注,下意识悄悄抬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帝王欲念翻滚的眼底,瑟缩了下,又慌慌乱乱低下头,受了惊一般。 落在皇帝眼中,宛如受了惊的幼兽,惹人怜爱至极。 已经靠近的皇帝和颜悦色,直接伸手握住林七娘的胳膊,立刻就感觉到手掌下的身躯在细细的颤抖,皇帝不以为然,那些女人在他面前往往是两个极端,极端的兴奋,以及极端的害怕。前者早已经令他索然无趣,他更偏爱于后者。正如最近得宠的许清如,从害怕厌恶他到慢慢的为他喜为他忧,征服的过程,妙不可言。 皇帝仿若未觉林七娘的惊惧,笑吟吟道:“平身,无须多礼。” 林七娘半是被迫着站了起来,依然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皇帝。从皇帝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浓密卷翘的长睫,一下下不安的颤抖,犹如受惊的蝴蝶,还有挺翘的鼻尖,雪白细腻,泛着诱人的光泽。 近看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更难得的是这通身的异域风情,实属罕见,皇帝的心就像是被羽毛挠了又挠,痒得厉害,恨不得立刻把美人带回宫。 “你是临川侯的孙女?”皇帝根据林七娘的年龄猜测。 林七娘声音低低的夹杂着颤音:“是。” 皇帝饶有兴致地追问:“今年多大了?” 林七娘:“十五。” 皇帝笑了笑,果真是花朵一样的年纪:“来山上游玩?” 林七娘顿了顿:“去白云寺上香。”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林七娘衣着穿戴格外素净,发间还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笑容微微收敛:“你在守孝?” 严格说起来,过了今日,林七娘就能除服无须再守孝,依照礼俗,父在母亡,守孝一年,嫡母生母皆是如此。 林七娘回:“是。” 一旁的吕嬷嬷就有些着急,这会儿的时间,足够吕嬷嬷反应过来,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父子看上同一个女人,大有文章可做。若不是碍于情势,她差一点就想告诉皇帝,已经出孝,一点都不影响林七娘进宫。 于此,吕嬷嬷显然是多虑了。闻言皇帝只是皱了皱眉而已,接着问:“谁去世了,多久了?” 林七娘沉默不言,头埋得更低了。 皇帝笑笑,这是警觉害怕起来了。面对美人,皇帝给足了风度,没有再盘问下去,知道是临川侯府的,还怕查不清底细。 “你去忙吧。”皇帝早已经过了追着小姑娘跑的年纪,看上了,只要不是太麻烦,那就弄进宫再说。 林七娘如蒙大赦一般,僵硬着行礼,后退,在皇帝露骨的视线中转身离开。 注视着快步离开,彷佛逃命一般的美人,皇帝笑了一声:“去打听打听,可曾婚配。”要是订了亲事,那可就有点麻烦了,不过要是普通人家,也就一点点麻烦而已,皇帝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走出去好远,碍着还有旁人在,吕嬷嬷也只佯装惊慌:“姑娘,皇上他?” 林七娘看了她一眼,岂会看不出她暗藏在眼底深处的兴奋,她配合的露出忐忑不安中又茫然无措的表情,咬着唇,一言不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吕嬷嬷转而泛泛安慰了林七娘几句,心里琢磨着要赶紧禀报常康郡主。 林七娘一行人还在白云寺里做周年祭,皇帝已经把林七娘的底细查了个清,得知未成婚配,皇帝心情大好,这下什么麻烦都没了。 称心如意的皇帝连祭奠死无全尸儿子的心情都没了,草草祭拜完,直接回宫,马不停蹄地召见了临川侯。 临川侯莫名其妙,反复琢磨,都琢磨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召见他。带着忐忑的心情入宫觐见,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问林七娘是否婚配。 临川侯都懵了。 皇帝?林七娘? 难道皇帝想把林七娘赐给四皇子? 然而望着皇帝那张脸,临川侯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看上林七娘的是分明是皇帝自己。 但凡见过七娘的美貌,鲜少有男子不动念头,问题是皇帝怎么会知道林七娘? 突然之间,临川侯想起了林七娘今天去往白云寺,难不成皇帝就是这样巧遇了林七娘,然后一日夜等不得? 皇帝出宫了?还去了白云寺? 一愣之后,临川侯恍然大悟,是白云山,今天是三皇子的百日。在这个节骨眼上……临川侯压下那点子不齿,恭恭敬敬回答:“禀陛下,微臣孙女尚未婚配。”倒是和四皇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四皇子从未明示暗示过,那么他当然可以当做不知道。 一时之间,临川侯有些可惜,与其跟皇帝,真不如跟四皇子好。如今三皇子死了,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如无意外,四皇子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前途不可限量。 且四皇子情窦初开,林七娘更容易站住脚,而皇帝薄情寡恩见一个爱一个。七娘进宫想得一时之宠不难,难得是长久的宠爱。只是昙花一现,反倒是得不偿失。 可惜这里头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当然知道,他早已经打听清楚,之所以明知故问就是想知道临川侯的态度,若是不愿意孙女入宫,那就会当场编一个婚约出来,那些世家可没少这么打发他。 皇帝露出一个笑影,意味深长地看着临川侯:“如此甚好,卿家的孙女,朕觉得是个有大造化的。” 话说的这份上,临川侯想装傻都不能,皇帝是想放个话先把人定下,省得被他婚配给别人。于是他躬身:“那是臣一家之幸。” 皇帝很满意临川侯的识相,脸色更加和蔼,他不喜欢世家喜欢寒门,其中一点就是寒门没有世家那股子傲气,很是知道为人臣子的本分。 从皇宫出来,临川侯马不停蹄回府,喊来刚刚回府不久的林七娘。 既然皇帝势在必得,那就得敲打敲打林七娘,无论她和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得一刀两断。 面对林七娘,临川侯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你今日在白云山见过陛下了?” 林七娘轻轻颤了下。 临川侯便知自己所猜不假,果然如此,也不知是福是祸,然到了这一步,也没了他们选择的余地,他沉沉一叹:“我知道你远比你表现出来的聪慧。” 林七娘垂眸不语。 临川侯轻笑了下:“若无几分聪慧也不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林七娘还是没有抬眼。 临川侯轻叹一声:“聪慧是好事,我便和你直说了,今日陛下召见了我,提及了你。” 眼见林七娘不为所动,临川侯暗道一声倒是个稳得住的,一种不安油然而起,却已经没了他反悔的余地:“想来你应该察觉到几分陛下的心意,自来君命难违,你做好准备吧,下个月,宫里的旨意大概要下来了。无论你是否愿意,这事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便是家里也无能为力。” 林七娘徐徐抬眸:“孙女知道了。” 临川侯凝视这林七娘沉静的眼眸,明明只有十五岁,可那双眼却深如井,叫人看不透,不安之感更深,他眯了眯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帮你,家里肯定会竭尽全力助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林七娘牵起嘴角:“我不想进宫,祖父能答应吗?” 闻言,临川侯心里一松,若是她迫不及待进宫,他反而要担心了,他怅然喟叹:“非祖父不想实在是力有不逮,不管你信不信,私心里,我其实并不想你进宫,宠妃固然风光可那都是一时的。说句再明白点的话,宫里有皇后在,嫔妃再得宠又能如何。” 这话七分有真,如新晋丽妃,商贾出身,家里出一个宠妃就能改换门庭,从商户一跃成为官宦之家,还生了个九皇子,成为皇子外家,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林家早就是侯府,出一个宠妃尤其是薄情寡恩皇帝的宠妃,受益委实有限,至于生皇子,以皇帝近几年的子嗣来看,哪有那么容易。 还有三分假便是皇帝重色,一旦得宠,枕头风就好使。倘若林七娘得了宠,又心向林家,林家自然能从中受益。 林七娘唇角下往下沉了沉,扯出苦笑的弧度:“那等我再想想看吧,到了再告诉祖父。” 临川侯定定望着她,半晌喟叹:“那我等着,能做到我总是会让你如愿的。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调养身体,莫要再出门了。”免得再遇上四皇子,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七娘应好躬身退下。 想了想,临川侯又传来吕嬷嬷,如是这般叮嘱,就是让她看好林七娘,别让她做傻事。 吕嬷嬷连连应是,扭头就传信出去。 林七娘进宫,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吕嬷嬷不敢自专,还得请示常康郡主。 得到消息的常康郡主挑唇一笑,世间事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饶是她也想不到三皇子会蠢到用巫蛊之术咒人,最终却自食恶果,命丧悬崖死无全尸,至今怎么死的都谜团重重,还落了个死有余辜额手称庆的下场。 原是为四皇子精心准备的美人,倒是阴差阳错入了皇帝的眼,细细一想未必不是一个挑拨父子关系的机会。 只剩下这么一个年长的儿子,哪怕怀疑他杀兄也得捏着鼻子保下去,不然襁褓中的九皇子一夭折,可就后继无人了。但是心里哪能没点芥蒂,既然能杀兄自然也能弑父,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如今又来个林七娘,倒是瞌睡送来枕头,但愿此女有些本事,既能魅惑得了皇帝又能让四皇子念念不忘。 “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常康郡主低语一声。 三皇子虽然死了。 却能在皇帝和四皇子之间割下一道难以缝合的裂缝,又冒出个林七娘,利用得好,可以让父子反目成仇。 璧君顺利怀上孩子,让围拢在周遭的各方势力吃了一颗定心瓦。 是皇孙最好,若不是,起码十月怀胎这段日子,可以稳住周遭人的心,给他们一个希望。 至于瓜熟蒂落之后是个女儿,不还有九皇子吗?甚至可能都等不到用九皇子那一天。 十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多着呢。 常康郡主眼底野心翻滚,又渐渐消弭。 “我知道了,让阿吕尽量跟着进宫,论理,能带上一个侍从进宫侍候,到了宫里会有人接应她。” 常康郡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还有,倘若她得了宠,周鹏飞那点事也就算不得把柄了,让阿吕那边见机行事,看看能不能另外抓个把柄,不能就让她想办法弄个把柄出来,没链子拴着,狗可未必会乖乖听话。” 94 第九十四章(大修) 表姐不觉得我可…… 江嘉鱼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接二连的意外使得她目瞪口呆,大脑都有宕机之兆。 原是去寻林七娘说话,不曾想得知她被临川侯叫去。江嘉鱼直觉不妙, 林老头无利不起早,无缘无故的, 感觉就不是好事,连忙赶回沁梅院,让古梅树赶紧听听林老头单独要和林七娘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不是四皇子, 竟然是狗皇帝!没等她消化完这个噩耗,又听临川侯见了吕嬷嬷, 吕嬷嬷是林老头的人,这点她毫不意外,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吕嬷嬷居然是间谍! 本是想让古梅树留意林七娘,她都有点怕林七娘想不开, 结果阴差阳错发现吕嬷嬷向外传消息。跟着那个传消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的主子——常康郡主。 怎么哪哪都有她!!! 古梅树:【听她那意思, 周鹏飞还真是林七娘杀的,怎么可能!】 古梅树难以接受自己看走了眼,那么乖, 那么软的林七娘,杀人?! 对此, 江嘉鱼倒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本就有些怀疑是林七娘自卫动的手。 自卫, 划重点。无缘无故, 林七娘怎么可能主动杀周飞鹏。 眼下通过常康郡主的口,倒是把怀疑变成了确定,果然是七娘动的手。 赤狐甩甩尾巴:【嗷~~~周鹏飞, 谁啊,什么情况?】 古梅树愤愤然地说了来龙去脉:【……万万没想到,老夫竟然看走了眼!】 语气很有些悲愤和委屈。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常康手里捏着七娘的把柄,还打算再炮制出一个新的把柄。”江嘉鱼烦躁,“她明显是想利用七娘做什么,皇子都死了,她还想折腾什么!” 赤狐悠悠哉哉:【嗷~~~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想到头来被清算,那就只能一条黑走到底,没了皇子不还有个九皇子嘛,还可能有白白胖胖的皇长孙。】 从郁闷中回过神来的古梅树:【啧啧,你这未来大姑姐手伸得可够长!】 江嘉鱼的脸黑了。 总是不一小心就忘了常康郡主还是公孙煜同母异父的姐姐来着,不出事也罢,真出了大事,可没那么容易独善其身。 江嘉鱼迁怒:“你还好意思说,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着这么大一个奸细你竟然不知道,哪天家被偷了都还稀里糊涂着。” 古梅树振振有词:【灯下黑,灯下黑,懂不懂。】 互相伤害了一把,江嘉鱼磨了磨后槽牙,心乱如麻。 色鬼狗皇帝要林七娘进宫,吕嬷嬷包藏祸心,怎么办? 前者她这会儿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针对后者倒有些思路,解决掉吕嬷嬷不难,难的是吕嬷嬷背后的常康郡主,手里大概握着关于林七娘杀周鹏飞的证据,而周鹏飞背后站着正当宠的丽妃以及九皇子。 常康郡主倒是给了她灵感——把柄。 一直以来,对于古梅树的爆料,她都是当做与自己无关的瓜在吃,图一个乐子。 其实,古梅树的能力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完全抵得上千军万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神出鬼没的狸花猫和赤狐可以帮她传递消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能干的的事情多得去了。 就从常康郡主开始吧,不是喜欢抓人把柄甚至制造把柄威胁人吗。那她也抓她一个把柄,常康郡主野心勃勃,秘密肯定多得很,只怕能要命的秘密都不少。 有了筹码处理吕嬷嬷起来才更稳妥,得把周鹏飞这个把柄解决掉,让他们不能要挟林七娘,更不能影响林家。 在江嘉鱼的糖衣炮弹之下,古梅树沦为成为打工树,为江嘉鱼走在刺探情报的最前线。 而赤狐自告奋勇,帮江嘉鱼监视吕嬷嬷那边的情况。 赤狐瞥一眼狸花猫再瞟一眼:【嗷~~~本狐仙可不是吃白饭的,既然吃了你的鸡,自然会帮你点忙。】 江嘉鱼感动落泪,这是什么神仙妖精,再来一打都不嫌弃多。 不过该端的水还是要端的:“猫老大一直在教我认识草药,要不是他教的东西,我在山洞里大概就饿死病死了。” 赤狐喉咙里噎了噎。 江嘉鱼赶紧道:“狐仙你愿意用修仙的时间帮我监视吕嬷嬷,也是个大大的好神仙呢。” 在妖精小伙伴之间,赤狐绝对是最努力修仙的那一位,没事就正儿八经的打坐吸收日月精华,据说已经坚持上百年,虽然至今也没个得道成仙的征兆,单是这份毅力就相当可敬,反正她是没这耐心的。 痴迷成仙的赤狐也最喜欢听的就是神啊仙啊这样的字眼。 果不其然,那张狐狸脸,立刻放晴,转眼又被一捧学泼凉。 狸花猫目光凉凉扫回去:【喵~~~骚狐狸。】 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臭臊这一类字眼的赤狐当场炸毛,一只猫一只狐当场干起架来。 过了几日,古梅树那没什么进展,倒是赤狐带回消息。 赤狐一边吃着江嘉鱼的慰劳白切鸡一边道:【嗷~~~林七娘早就知道那个老嬷嬷是细作。】 江嘉鱼惊讶了一瞬:“七娘已经知道了。” 赤狐:【嗷~~~看样子早就知道了。】 江嘉鱼摩了摩下巴,倒也是,有把柄在手,吕嬷嬷也不惧林七娘知道,摊牌之后还能更好地指使林七娘。 她来回在屋子里转了个圈,一时难以决定该不该把吕嬷嬷是细作这一点告诉林老头,一旦说了,难免牵扯出周鹏飞,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周鹏飞是林七娘杀的。 可若是不提醒他们,林老头心里没点数,把吕嬷嬷当做心腹,连皇帝看中林七娘这种事都会直接告诉吕嬷嬷。 还有就是常康郡主怕林七娘进宫得宠,周鹏飞这个把柄拿捏不住,还想让吕嬷嬷再设法炮制出一个新把柄,这必须得防备,不然没完没了了。可她的人手不擅长干这些,就怕防不住。 思来想去,江嘉鱼决定找林七娘摊牌,让她自己做决定。 就是该怎么说呢,她自己又是从何得知? 灵光一闪而过,江嘉鱼对公孙煜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是你了。 寻了个太阳下山的傍晚,江嘉鱼邀林七娘散步。不是出门,在府里闲逛,吕嬷嬷这样的老嬷嬷是不会跟着的,只有灵玉几个丫鬟随行伺候。 江嘉鱼挽着她进了水榭,吩咐左右:“你们都在外侯着。” 灵玉几个不明就里,乖乖远远的站着。 水榭面围水,唯一那一面连着陆地的方向就只有灵玉几个婢女,那距离什么都听不到。 时不时总是被迫听壁脚,听出了经验的江嘉鱼知道带着树木花草假山的地方必然藏着一双或者几双耳朵,这都是她活生生的经验啊。 这明显是有私房话也说,林七娘不禁眉眼微凝,低声道:“表姐出什么事了?” 江嘉鱼单刀直入:“你知道吕嬷嬷是谁的人吗?” 林七娘一惊。 江嘉鱼:“她不是外祖父的人。” 林七娘收起惊讶之色,目露疑惑:“表姐怎么知道的?” “公孙煜告诉我的。”江嘉鱼眼睛都没多眨一下,感谢谢泽教的骗人大法,这家伙肯定经常骗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要不然怎么能日次深谙此道,“你也知道,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常康郡主是皇子的岳母,可留侯府不愿意掺和到夺嫡这种事情里,但是血缘摆在那,很多事情不是想撇清就撇清。留侯府怕无知无觉地被卷进去,就对常康郡主多有留意,无意之中发现了吕嬷嬷和那边的往来,便告诉了我。” 原来吕嬷嬷是常康郡主的人,林七娘终于知道背后控制她的那人,怪不得有那样的本事了,按下心思,她凝视江嘉鱼:“表姐告诉祖父了吗?” 江嘉鱼缓缓摇了摇头。 林七娘忽然笑了下:“表姐为什么不告诉祖父。” 江嘉鱼望着她,认真道:“你想让祖父知道吗?” 林七娘弯起的唇角倏尔拉平,隐隐觉得她指的不仅仅是吕嬷嬷是常康郡主的人这件事,一颗心倏尔悬了起来,不上不下挂在那里。 林七娘不由自主地五指收紧,越来越紧。表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吕嬷嬷威胁她的把柄?那一刻竟有种耳畔轰鸣的慌张。 眼见林七娘脸色雪白透出慌乱,江嘉鱼忙道:“表妹你别怕,这不是你的错。” 正当防卫,哪怕防卫过当,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错。人生安全受到威胁,还要求保持理智掌握分寸,这不合适强人所难嘛。 表姐真觉得不是她的错吗? 周鹏飞是她故意溺杀。 还有更早之前的耿润松甚至是林二娘,皆是她主动下手。 一旦表姐都知道是她故意为之…… 林七娘脸色更加苍白,心念如电转,慢慢红了眼眶,眼泪降落未落聚集在眼眶中,惊人的楚楚可怜。 江嘉鱼就有点后悔还有点头大,她是不是太莽了,应该再委婉点? “七娘你别多想,我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吕嬷嬷藏在你身边太危险,我想解决这个麻烦。” 林七娘眼尾翘起来,在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知道。” 谁都会害她,唯独表姐不会害她。 当日她被皇子掳走,换做旁人,面对皇子,只怕会独善其身,唯有表姐为了救她,硬生生得罪了皇子。 江嘉鱼松了一口气,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了不哭了,别把药冲没了。” 林七娘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嘉鱼跟着笑。 “小侯爷有没有已经告诉表姐,吕嬷嬷是拿周飞鹏威胁我?” 江嘉鱼点了下头。 林七娘释然地笑了笑,像是从一个枷锁中解脱,她慢慢道:“周鹏飞是我杀的。” 江嘉鱼既不惊也不慌,只恨声:“肯定是他想对你图谋不轨,死有余辜。” 林七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她深深地望着江嘉鱼。 “表妹?” 江嘉鱼觉得她眼神一些怪,不禁疑惑地叫了一声。 林七娘拉在江嘉鱼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坐下,声音缥缈似从天边飘来。 “他不肯放过我,我也逃不了,我就把他骗到了近水的沼泽边,把他推进水里淹死了他。周鹏飞死了,我不想给他陪葬,就把他的小厮也骗过去淹死了,然后把他们的尸体沉到湖水当中。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吕嬷嬷刻意为之,就是想让我受辱激发我的恨意,没想到却叫我杀了周鹏飞,她们把尸体藏了起来,作为把柄。若是我不听话,尸体就会出现,那上面还会有我的贴身物品。” 江嘉鱼转动心思,古代查案受限于技术,其实很多物证都很难收集,以至于出现很多冤假错案。即便是林七娘杀的,只要不是一群人亲眼看见过程,其实都有余地。忽然之间,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她的脸唰得变得惨白,细看瞳孔都缩了缩。 “表姐意识到了吧,我的水性很好。” 林七娘轻若烟云的声音传来,江嘉鱼转脸看着她,看清了她眼底悲哀。 能把周鹏飞主仆的尸体沉到水底,水性当然不错。 可去年林七娘和林二娘双双落水,林二娘险些溺亡,据桔梗忍冬的话,林七娘彷佛不会水,一直被林二娘按在水底起不来。 林七娘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杀了二娘,我恨她,恨不得她去死。我还想着,她死了,我就能代替她嫁去耿家,从此摆脱林家,自由自在。” “便是耿润松,也是我杀的。”林七娘扯了下嘴角。 她不想骗表姐了,事已至此,也再也瞒不住,早早晚晚会把挖出来,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说出来,那样,她就能做一点点就一点点小小的美化。 江嘉鱼已经麻了,就一种,哦,原来是你啊的心态。 “耿润松害死了丹颐,她是我的奶姐,从小陪我长大,这府里也就奶娘和丹颐那我当个主子,惦记着我。奶娘病死之后,就剩下丹颐一个了。可耿润松侮|辱了她,耿家那些女人还把丹颐送给了耿润松,那会儿丹颐才十二岁。” 眼泪扑簌簌从林七娘眼中滚下来,她的声音中浮现悲哀,越来越浓:“丹颐求我,我去求耿氏,她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你同意不同意,信不信过两年把你嫁给润松。’” 江嘉鱼两个拳头都握了起来,耿家人绝对血统家风都用问题,不然怎么尽出人渣! “丹颐被带走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回来,她衣服底下都是伤,耿润松那个混账虐待她。丹颐求我,求我救救她,不然她会死,可我救不了她。”林七娘闭了闭眼,却止不住决堤的泪水,“丹颐真的死了,她宁肯跳湖自杀也不肯再去耿家,我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一次又一次,我一次都救不了她。” “再见到耿润松,我终于长大了,我必须得杀了他为丹颐报仇,不然我寝食难安。就是吓到了表姐,对不起。” “我胆子还没那么小。”江嘉鱼摇了摇头,拉着林七娘的手,“表妹,我觉得你好厉害。换我在你的位置上,我怕是只有恨得牙痒痒把自己气死都做不到这些事,可你不仅平平安安长大还报复了那些人,你真的很厉害!” 江嘉鱼委实又被震撼到,她一直都知道林七娘不简单,但是没想到她这么不简单。 泪流满面的林七娘目光忐忑:“表姐不觉得我可怕吗?” “他们又不无辜。”她不是学法的,所以没那么强烈的法治观念,她就一普通人,喜欢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因果轮回,尤其在这个法治微弱的时代。 周鹏飞意图玷污林七娘,但是因为有个当宠妃的姐姐,他顶多受一点皮肉之苦,连牢都不会坐。 林二娘打骂虐待林七娘十年,更是什么事都没有,顶多就是禁足抄书。 耿润松逼死丹颐,照样继续作威作福糟蹋别的女孩,手上血债累累,死了大快人心。 江嘉鱼正了神色,严肃望着林七娘:“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到底是取巧的下下策,你看周鹏飞这一次不久出了岔子被抓到了把柄。”还容易移了性情,越来越剑走偏锋,那就是在刀尖上跳舞,早晚要割伤自己。 林七娘抿了抿唇,低下头很有几分乖巧道:“我以后再不会了。” 江嘉鱼揉了揉她的头顶:“周鹏飞这事还是得解决掉,不然就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吕嬷嬷他们仗着这一点,会一直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那表姐告诉祖父他们吧,也好叫他们有个防备,没得中了圈套都不知道。”事到如今,林七娘也不怕临川侯因为忌惮她报复就杀了她,皇帝点名要她进宫,临川侯不敢也不舍了,而吕嬷嬷确实有些碍手碍脚了。 江嘉鱼沉吟了下:“这几桩事,外祖父若是不问,你不用主动说,若是问了,你也别隐瞒。” “表姐不用为我担心,这节骨眼上祖父不会动我。”林七娘笑了笑,轻声道,“表姐,我要进宫了。” 江嘉鱼面上浮现悲哀之色。 林七娘怔了怔,原来,表姐已经知道了,是林予礼告诉她的吗? 望着面带不忍的江嘉鱼,林七娘心下愧疚,她知道表姐担心她,在表姐看来,皇宫是龙潭虎穴。可她并不害怕,甚至等着这样的机会。 “像我这样的人,哪怕进了宫也能过得很好。所以,表姐真不用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江嘉鱼甚至想过用药暂时让林七娘毁容,然而这根本就是个蠢念头,帮不了林七娘不说,还会引来皇帝的暴怒。谁叫那是皇帝,在他面前,别说林七娘,就是整座临川侯府都是蝼蚁。 95 第九十五章(大修) 这样的蛇蝎美人你…… 得知吕嬷嬷是细作, 临川侯眼角抽了又抽,不愿意相信,可公孙煜没必要骗江嘉鱼, 江嘉鱼更没必要骗他。 是不是的,暗中留意就能发现, 细作这种存在,自来是靠有心算无心,一旦确认了, 那么其实很好验证。 所以,也没撒谎的必要。 临川侯脸色一直往下沉, 怎么都没想到,差一点就阴沟里翻船。 倘若周飞鹏这桩事闹出来。 丽妃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三皇子没了,皇帝处处优待九皇子, 明摆着是要扶植出一个九皇子党,和四皇子打擂台, 免得四皇子一家坐大觊觎龙椅。 别管九皇子将来有没有可能继承大统,如今这个奶娃娃身边确实已经聚起一群和四皇子党不对付的人。 如果丽妃不依不饶要为弟弟报仇,林七娘在皇帝那里分量又不足的话, 只怕整个林家都得跟着吃挂落。 即便周飞鹏这一桩人命官司不闹出来,捏着这个把柄, 谁知道吕嬷嬷背后萧氏会利用林七娘甚至林家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因此这个把柄必须得除掉, 宜早不宜迟, 迟则易生变。 临川侯目光落在林七娘身上, 沉甸甸的,这个孙女当真是一次又一次地会制造‘惊喜’。 这一瞬间,临川侯联想到了很多事情, 甚至起了杀心。一旦林七娘真的得势,她会怎么对林家?然而‘病逝’未必能在皇帝面前圆过去,万一皇帝多想,便是一桩麻烦。且要是周飞鹏的事不能妥善解决,皇帝身边有个人和丽妃对抗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各种念头纷纷踏至,临川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对江嘉鱼道:“你先回吧。” 江嘉鱼就知道自己会被打发,她也不耽搁果断退出去。早在来之前,她就让古梅树留意着书房动静了,不怕错过要紧的事情,其实就算不听,大概也能猜到林老头要对七娘说什么。 临川侯仔仔细细地审视林七娘,旁的那些杀了谁害了谁,其实他都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她会不会想报复林家。 “你能走到今天,殊为不易,其中对错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说清了。” “孙女知道祖父的顾忌,”林七娘神色淡博,声音平静,“那些人都遭报应了。” 临川侯微微眯了眯眼,真说起来的确如此,林叔政废人一个,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大耿氏早就死了,如今在老家那个不过是障眼法,小耿氏被关在庄子上粗茶淡饭地养着,林二娘在耿家,因为他发了话,陪嫁嬷嬷把她管得老老实实。 而林家其他人对她着实不算差,有些是上面几个姐姐,对她有多怜惜。但凡她有点良知,就不会想报复林家,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林家完了,林家人也落不得好。 何况,待她进了宫,总是需要家里支持的,起码在最初的阶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觉得那些苛待她的人还不够惨还想报复,那倒也没什么,权当废物利用了。 转过弯来,临川侯慢慢露出笑影,轻轻一叹:“你能想明白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做人得往前头看,当务之急是解决了周飞鹏这桩事……” 听完古梅树的转述,江嘉鱼略松一口气,这么看来,林七娘在临川侯那一关算是过去了,只是针对周飞鹏这桩麻烦,还是没个对策。 晚间,林予礼过来寻江嘉鱼,他已经从临川侯那知道来龙去脉,着实有几分被惊到。 进了沁梅院,就见江嘉鱼躺在古梅树下竹藤摇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摆着瓜果点心,再旁边是一张空着的竹椅。 林予礼挑了挑眉,这是算到他要来。 听着动静,江嘉鱼起身相迎:“表哥来了。” 林予礼在竹椅上坐下,手里端着江嘉鱼递过来的热牛乳茶,腹中一番话都被那股浓醇甜意压了下去,喝完一盏牛乳茶,他才不紧不慢道:“想说的早前就说过了,想来你心里有数,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 脱离林家人的立场来看林七娘的所作所为,他高低得道一声厉害。 然身为林家人,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只是祖父心意已决,且林七娘如今已经势在必行,那便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嘉鱼笑吟吟,乖巧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林予礼笑了下。 江嘉鱼随口问:“那个吕嬷嬷,家里打算怎么处置?” 林予礼道:“先顺着她把周飞鹏的尸骨找出来。” 周飞鹏的尸体是最关键的证据,便是丽妃认定了林七娘,可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也不好发难,毕竟林家并非无名之辈。 江嘉鱼不是没让古梅树留意过,可无缘无故,常康郡主那边也不会提及藏在哪儿啊,所以至今也没个线索。 江嘉鱼直接问:“怎么找?” 林予礼的办法就是——打草惊蛇。 直接拿下吕嬷嬷严刑拷打,万一吕嬷嬷不知道详情或者宁死不招,那他们便失了先机,变得更加被动。 吕嬷嬷背后常康郡主没准就直接摊牌以此威胁林家,虽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在,可常康郡主真不像个会顾念情分的人。 萧氏一党势力远在林家之上,这对林家极为不利,因此最好还是暗中解决了这事,面上还能虚情假意当没那回事。 若是萧氏执意不肯善罢甘休,他们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而他们林家也不是无名之辈,可以任人宰割,兔子搏鹰尚有一博,总比被拿着把柄受制于人的好。 于是吕嬷嬷‘无意’间发现,林家已经探查到周飞鹏的埋骨之地打算去挖出来。 吕嬷嬷都顾不上林家从何得知,是不是林七娘反水,立刻传信告知常康郡主,免得被林家人捷足先登。 不怕他们动,就怕他们一动不动,动了自然也就知道尸体在哪儿了。 这世上,很多的技高一筹,说白了都是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 吃了闷亏的常康郡主冷笑连连,林七娘还没进宫呢,林家倒是支棱起来了,这是怕林七娘进宫之后受制于人不能光宗耀祖吗? 林家,好一个林家! 她还没虎落平阳,区区林家就敢欺上门,这是打量着没了三皇子,萧氏就不足为惧了是吧。 常康郡主面上结了一层冷霜,走着瞧。 解决了周鹏飞这个隐患,接下来就轮到处理吕嬷嬷这只秋后的蚂蚱。 吕嬷嬷自知死到临头,还要恶心一把临川侯,她桀桀冷笑:“侯爷可知道,三老爷的伤是怎么来的?” 临川侯脸色微变,怒目而视:“是你做的。” “那侯爷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吗?” 临川侯脸色渐渐阴沉。 “看来侯爷已经猜到了,”吕嬷嬷得意又畅快地笑起来,“是七姑娘让我做的,我们帮她废了她亲生父亲,她帮我们做事,哪想到转头她就卖了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极了。侯爷,就问你,这样的蛇蝎美人你怕不怕?” 临川侯开始怕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林七娘,低估了她的手段,低估了她的心性。 再次被临川侯传到书房的林七娘心里有数,肯定是吕嬷嬷把林叔政残废的真相倒了出来。 口说无凭,可她一看临川侯那样子已经深信不疑,谁让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那么心狠手辣一个人。 因此,林七娘坦荡道:“吕嬷嬷说的没错,是我让她做的。身为人夫人父,他却坐视我们母女被百般践踏,令我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以为继,徘徊在生死边缘上,我为什么不能恨他。若非念在血缘上,我甚至想杀了他。” 临川侯眼眸动了动,吕嬷嬷却不是这样说,不杀林叔政是林七娘想让他活受罪,可林七娘却说是顾念父女之情,到底谁说的才是事实。 临川侯盯着林七娘的眼睛细看,似乎想看到她灵魂深处,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七娘目光不闪不避。 临川侯徐徐叹了一口气,姑且就相信她还有些人性吧:“如今你满意了吗?” 林七娘:“恶有恶报,孙女很满意。” 临川侯终究选择相信了她,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也只能如此了。徒然之间,临川侯想起林予礼的劝诫,是自己贪心了吗? 他只是想让林家更上一层楼而已。 林七娘若是进宫得了宠,便能为林家带来利益。 如今一个周飞鹏就让他们心惊肉跳,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权势不够吗? 那就赌一把,赌自己有没有看走眼。 临川侯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吕嬷嬷,对谁都没有多言,哪怕是林予礼都没有多言。 96 第九十六章(大修) 穷图匕见 林七娘进宫了, 一顶小轿,没带灵玉几个用惯了的丫鬟,而是带了临川侯给的一个丫鬟。 林七娘觉得这样也好, 灵玉几个都太过单纯,进了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 只怕骨头渣都不会留下。这个叫灵秀的丫鬟,既然能被临川侯送来,想来有几分本事在, 但愿这不会是又一个吕嬷嬷吧。 吕嬷嬷的教训犹在眼前,临川侯这一回是小心了又小心, 选的是土生土长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父母都是林家的老人,而灵秀本人就在林家出生长大, 若这样都还被人趁虚而入,手段高到这一步, 那是他技不如人,他认了。 带着灵秀, 林七娘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进了宫。 林家姐妹们送行,个个都是面带戚戚之色,没人觉得入宫是个好归宿。一入宫门深似海, 说不定这一别就是永别。 林七娘却不这样觉得,只有弱者才会觉得那座宫廷是牢笼。对她那里, 那里是新生的地方, 她想要的东西都在那里。 在姐妹们面前, 林七娘强颜欢笑, 进入小轿之中,她真正的笑起来,眼底光华流转, 那是野心。 皇宫是妖精们的能力禁地,林七娘在宫廷生活如何,江嘉鱼不得而知,好在时不时的就有消息从后宫传出来,只这些消息叫人不知该喜还是忧。 林七娘一入宫便得到了圣宠,丽妃意识到危机,便想趁她根基□□先下手为强,结果反而吃了一闷亏,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不说,反而叫林七娘因祸得福成了婕妤。 这晋升速度,便是当年的丽妃都望尘莫及,羞得丽妃砸了一地的瓷器,又抱着九皇子在皇帝跟前哭哭啼啼。 可屡试屡爽的这一招却失灵了,没博来皇帝的怜惜,反倒惹了皇帝厌烦,直接把丽妃禁了足。 丽妃整个人都不好,忍到皇帝离开之后,破口大骂:“这是哪来的妖精!” 后宫诸人也想知道,自打林七娘进宫,皇帝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人,无论是育有九皇子的丽妃,还是之前最稀罕的许清如都被抛之脑后。宠爱之盛,连宫外都知道了,惹来议论纷纷,不少人说,这是又要出一个丽妃了。 传到丽妃耳中,丽妃气得又把新换上来的瓷器都砸了,这都是最近第四套了。 砸了一通,丽妃怒气稍平,自我开解:“凭你也配和本宫比,本宫有九皇子,你有吗?” 提及九皇子,丽妃面露得意之色,哪怕九皇子不能继承大宝,一个王爷之位跑不了,她将来就是王太妃,能去王府享福。 当然,要是能做皇太后更好。 皇太后。 丽妃眼神变得火热起来,为了将来,皇帝的宠爱绝对不能丢,同时也得拉拢文武百官。 在心腹的出谋划策下,丽妃抓住一个向留侯和南阳长公主卖好的机会——南阳长公主的六十大寿。 在丽妃的温言软语下,皇帝决定亲自到场贺寿。外面世道越是混乱,越需要拉拢武将。 南阳长公主做寿,江嘉鱼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算是半个主人,一直被南阳长公主拉在身边见客。 江嘉鱼笑得脸颊肌肉都几乎发僵发硬,正想着要不要尿遁出去透口气时,门口婢女报,谢夫人到。 这位谢夫人自然便是谢相之妻,也就是谢泽之母,随同而来的除了几位谢姑娘之外,还有谢泽。 这还是白云山之后,第一次再见谢泽。谢大公子依然笑如春风,风度翩翩。一进门,再做的夫人们笑容明显更灿烂了些,年轻俊美的青年,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喜欢。尤其是家中还有未婚女儿侄女外甥女的,那眼神就更热情了。 谢泽向南阳长公主下拜祝寿,目光不着痕迹的掠了一眼旁边的江嘉鱼:“晚辈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江嘉鱼眼皮子跳了跳,虽然觉得谢泽目的不纯,然当日的忙实实在在,这不得不说是个大恩情,自来恩情债难还,以至于她有些别扭。 贺寿之后,谢夫人留在大堂与众位夫人说话,而谢泽和谢氏姐妹离开。 留在大堂里的妇人们年纪都不小了,有儿有孙最喜欢的就是结婚生子的话题,何况有人刻意引导,说着说着便说到谢泽婚事上。 谢夫人四两拨千斤道:“他还是一介布衣,谈何婚事,没得辱没了姑娘。” 众人才恍然想起,因为上元节昭阳公主闯下的大祸,谢泽被罢免了大理寺少卿一职,算来都快一年了,至今还没重新入朝。然而谢氏树大根深,这位谢大公子,虽然不入朝,可谢氏的事哪哪也没少了他,宫里都是常去的,谁不知道,谢皇后极为重视这个侄子,很多事会他商量,导致很多人都没有他是布衣的意识。 说起来那个大错的当事人就在眼前。 江嘉鱼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表情十分淡定,怪她吗?分明是皇帝和谢氏斗法,才不让谢泽重新出仕。 南阳长公主笑吟吟道:“令郎这样的俊杰,就是配天宫仙女绰绰有余的。” 谢夫人笑:“小侯爷才是人中龙凤,这才出去多久,便立下如许功劳,留侯后继有人了,实在令我等歆羡。” 两位母亲商业互吹,其乐融融,旁人也捧场地一起吹。 气氛也越来越欢快,四皇子来了。 姑母做寿,向来重规矩的四皇子自然要来贺寿,公主们这边,除了年纪太小的,其余也都来了,来的比四皇子还早。 四皇子贺寿词还没说完,留侯府的下人急匆匆进来,喜出望外地禀报:“公主,皇上来了!” 南阳长公主惊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竟不想还惊动了陛下,倒是我的罪过了。” 便有夫人笑着奉承:“陛下和殿下姐弟情深。” 事前没得到任何风声,再看南阳长公主的模样,显然也是毫不知情,看来皇帝是临时决定,这倒是极为难得。自从四年前出巡险些丢了小命,皇帝就再没离开过皇宫,约莫是怕了。 南阳长公主笑叹:“陛下仁厚。” 领头往外走出去迎接圣驾,旁人纷纷跟上,趁着南阳长公主没留意,江嘉鱼略略往后靠了靠,把最近的位置让给了后一位的常康郡主。 常康郡主望了一眼自己这位小弟妹,似乎心情颇好,主动携了她的手:“这孩子退什么,今儿你可是半个主人。” 江嘉鱼只能状似腼腆地抿了抿唇。 听到动静的南阳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嗔道:“淼淼面皮薄,你别逗她。” 常康郡主佯装拈酸吃醋:“阿娘这是有了儿媳妇就不要女儿了。” 引得一群人哄笑。 说笑着到了花园,皇帝正被留侯迎进来,身边都是威风凛凛地带刀侍卫。 见了皇帝,一群人乌泱泱下拜。 皇帝一把扶住南阳长公主:“长姐免礼,今日你可是寿星公。”接着对旁人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今日朕是来为长姐祝寿,只是弟弟,并非君王。” 南阳长公主顺势直起身:“区区一个生日,怎好惊动陛下,是臣妾的罪过。” “长姐这就见外了。”皇帝煞有介事的和南阳长公主姐弟情深,其实真论起来,皇帝出生时,南阳长公主已经被先帝送进宫,姐弟俩相处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 冷不防的皇帝瞥见了江嘉鱼,目光为之一凝。 南阳长公主过寿,江嘉鱼自然是盛装打扮,云鬓乌丽,石榴红长裙上环佩叮当,衬得人越发肤白唇红,如画中仙。 皇帝看得愣了愣,京城还有这么一号,颜色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林七娘。 留侯目光沉了沉,轻咳一声。 皇帝从惊艳中回过神,有一丝丝尴尬,好在他脸皮厚,若无其事道:“还不快将朕的贺礼呈上来。” 宫人当下读起礼单来,珊瑚、如意、珍珠……应有尽有,不可谓不隆重。 只在场众人回味着皇帝的失态,隐晦地交换了目光,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事情来。按理来说,经过了当年郗氏女的血淋淋教训,皇帝不至于胡来,可皇帝如今的荒唐可在当年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胡来一次。那留侯是打落牙齿活血吞,还是效仿谋反的王郗两族。 这一不小心,大家就想的有点多了。 这一点小插曲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湖面之中,带起轻微的涟漪,转瞬又消失不见,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寿宴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常康郡主举着酒杯站起来,笑容满面地看着皇帝:“借此良辰吉日,妾身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欣赏着美人跳舞的皇帝抬起眼皮望向笑意融融的常康郡主,那一瞬间,常康郡主莫名生出一种不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又觉得荒谬。 皇帝把玩着酒杯,笑吟吟:“该是朕祝长姐万寿无疆才对。” 南阳长公主站起身,谢过恩。 皇帝的视线落在南阳长公主身上,和颜悦色地摆摆手:“长姐不必多礼,坐下坐下,看歌舞,跳的多好啊,好极了。” 皇帝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曼妙的舞姿,像是魂儿已经被勾走。 婀娜多姿的舞娘旋转着靠近,似乎要投怀送抱。 下面好些人暗暗撇嘴,心道留侯和南阳长公主也堕落了,竟然献美。下一瞬,目瞪口呆。只见美貌的舞娘穷图匕见,手握匕首刺向皇帝。 时间彷佛有一瞬间的静止,目睹这一幕的宾客勃然变色,惊恐的,惊喜的,不一而足。 97 第九十七章(大修) 先帝杀了我的孩子…… 常康郡主怡然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猝不及防行刺的舞娘, 瞬息之间,便被皇帝的贴身侍卫斩于刀下,鲜血染红了台阶, 惊得女眷惨叫连连。 常康郡主难免遗憾,多好的机会, 皇帝一死,人心涣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不过没关系, 她还有后手。 下首的四皇子惊怒交加站起来,怒视主人翁留侯和南阳长公主:“怎么会有刺客?” 留侯面色难看至极, 扭头看南阳长公主,见她神色平静到违和心生不详。 南阳长公主目露愧疚之色, 留侯心里咯噔一响,眼前发黑, 整个人都晕了晕,那晕眩还在逐渐加强, 令他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 南阳长公主扶住身子发软的留侯,低低道:“我知道你必是要阻止的,所以你歇一会儿吧, 等你醒来,便尘埃落定了。” 话说到这份上, 留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低头看了看酒杯, 皇帝四皇子会防着酒菜中有药, 仔细检查, 可他在自己的府里却不会防备。 常康郡主打得什么主意,这会儿他也明白了。都以为萧璧君还没生产,腹中是男是女尚未可知, 萧氏肯定是要等有了皇长孙才谋划。 偏常康反其道而行,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皇长孙还没出生,可有九皇子在,杀了皇帝和四皇子,立九皇子照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日萧璧君生下皇长孙,反正朝堂掌握在他们手中,换个皇帝还不是在他们一念之间。 身上阵阵发软的留侯直视南阳长公主,唇角轻颤:“为什么?”常康野心勃勃,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惊讶。可为什么她要助纣为虐,明知道以萧氏为首那一派世族豪族,皆私心太重,擅长勾心斗角,却不擅长治国安邦。一旦掌权照样会弄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南阳长公主牵了牵嘴角,那弧度似笑又似哭:“没了丈夫的女人是寡妇,没了妻子的男人是鳏夫,没了父母的孩子叫孤儿,可失去孩子的父母古往今来都没有一个称呼,为什么?因为那种痛难以言喻。” 一滴泪顺着眼角的滑落,打湿染上皱纹不再年轻的脸庞。 南阳长公主的话在落针可闻的大厅内清晰可闻,不少人露出凄然之色,尤其是女眷,十月怀胎,骨血相融,孩子就是母亲的命。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一些人竟是觉得能理解南阳长公主了——杀子之仇。 前朝末帝周哀帝的死因,众说纷纭,很有一部分人怀疑那是先帝所为。自来,前朝皇帝在新朝现有善终。嫡亲外孙又如何,在权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南阳长公主的眼神渐渐冰冷,那是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阴冷甚至凶狠,与他们记忆中的温和柔弱判若两人,那目光越过留侯,落在主位上的皇帝身上:“先帝杀了我的孩子,我也得杀了他的孩子。” 留侯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道,颓然坐下。 “何况,阿婧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路走绝了。我得帮她,哪怕是死,我也得死在她前头。” 南阳长公主眼底浮现一丝特属于母亲的温情,如果不是常康,只怕她是迈不出这一步。毕竟她是那么软弱无能的一个人,可为母则刚,她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至于天下,至于百姓,她不在乎,她只是一个母亲。 “那阿煜呢?” 南阳长公主眉眼颤了颤,慢慢回头,看向坐在他们身后的江嘉鱼。 江嘉鱼的席案摆在留侯和南阳长公主的身后,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常康郡主和萧氏会趁着南阳长公主的寿宴谋反作乱,她不知道! 南阳长公主竟然在暗中帮常康郡主,她还是不知道! 明明让古梅树他们帮忙留意着,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一无所知,这里头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江嘉鱼心头不安,更让她不安的是眼前的局面。 南阳长公主眼中滑过愧色:“阿煜那边我已经安排好,若是他姐姐事成了,他自然无事。若是我们败了,他也不会出事。” 这会儿阿煜应该已经被她的人带走保护起来,即便是他们这边败了,阿煜的安全也无虞。况且她还把前周的宝藏留给了他,那是先帝至死都念念难忘的财富,算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他的补偿吧。有那笔宝藏在,还有常康留下的后手,阿煜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只是,那样的话,便对不起你了。”南阳长公主叹息,阿煜那么喜欢她,其实自己也很喜欢她,那么明媚可爱的小姑娘,但愿常康能成功吧,那样她的女儿她的儿子都能得偿所愿。 江嘉鱼手握成拳,公孙煜的安全上可能无事,但是感情上呢?一旦败了,谋逆弑君,南阳长公主都自身难保,说不准留侯都要被牵累进去。 “长姐想杀了朕。”皇帝冰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南阳长公主面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 常康郡主沉了脸,举起酒杯砸在空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彷佛响在场众人的心尖上,令人不禁眼皮发颤。这是信号吗?他们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门口涌进大批御林军。 常康郡主勃然色变,御林军。 御林军首领面朝皇帝下拜:“并陛下,末将已将叛将陈建德拿下带来。” 金吾卫将军陈建德,便是常康郡主的后手,手握五万金吾卫,拱卫都城治安。此刻正狼狈不堪的被御林军缚住手脚,跪在众目睽睽之下。 无论是南阳长公主还是常康郡主,脸上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在原本的计划中,摔杯为号,陈建德便会带着金吾卫杀进来,一举定乾坤,而不是被御林军押解入内。 常康郡主猛然扭头,直勾勾盯着意气风发的皇帝。终于意识到在这场狩猎中,她才是真正的猎物。 皇帝早就知道今日的寿宴有埋伏,他将计就计,反过来埋伏了她。 这个狗皇帝,竟然比她想象中还有聪明。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眼见常康郡主脸色灰白,皇帝拨开护在身前的侍卫,似笑非笑看着常康郡主:“外甥女是不是在等他。” 勉力支撑着不然自己在药效下晕过去的留侯难以置信的看着狼狈的旧部:“陈建德,怎么会是你?” 循声抬头的陈建德愕然,他是留侯旧部,命都是留侯救下的,所以当留侯暗中联系他兵变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其实早些年在皇帝露出荒唐迹象,老侯爷就该趁手上还实实在在握有全国兵权,振臂一呼,带领大家伙推翻这个狗皇帝,也不至于让狗皇帝把天下糟蹋成这样。 从陈建德茫然的神色中,留侯明白了什么,再次看向面如死灰的南阳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避开了目光,嘶声道:“是我模仿你的笔记,还盗用了你的印章。” 陈建德神情空白,因为南阳长公主和常康郡主的关系,他从未怀疑过。皇帝老头一直打压老侯爷,连带着他们这一系都被冷遇,所以私心里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一场骗局,这压根就不是侯爷的意思,怪不得还没动手就被皇帝看穿拿下。 留侯再是忍不住,痛心疾首之下噗得喷出一口郁血。 南阳长公主大惊失色,要去扶,却被留侯推开,她怔怔望着面如白纸的留侯,闭了闭眼,夫妻之情终究是断了。 这能怪谁呢,本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早就知道的,他虽然看不惯皇帝,却也看不惯萧氏,可那是她的女儿啊。 她不懂那些大义,她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 常康得偿所愿,阿煜也不用在刀口上舔血。 可惜功败垂成。 南阳长公主直视皇帝,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侯爷毫不知情。” 这话信者居多,对于留侯的人品,很多人还是相信的,便是皇帝也偏向于相信,以留侯为人,如果参与其中,不会演这样一出戏来把自己摘出来。且根据事前收集的情报,留侯确实没参与其中,若留侯掺和了一脚,叛变的不会仅仅只有一个金吾卫将军陈建德。说起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留侯的为人,朕信。”皇帝没有趁机要了留侯命的意思,没这个必要,受南阳长公主的连累,他大可以名正言顺把留侯荣养起来,赶尽杀绝,反倒会寒了人心。 南阳长公主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吧。她悲哀又温柔地望着面容冷凝的常康郡主,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常康郡主的腰背依旧挺拔,直直立在那儿。反观萧尚书这会儿已经是面无人色,惶惶如丧家之犬,豆大的冷汗爬满了额头。 见常康郡主的失态转瞬即逝,皇帝不由心里打鼓,难不成常康郡主还有他不知道的奇兵,想到这里,皇帝有点慌。忽见常康郡主走向中央,皇帝竟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常康郡主冷冷睨着眼露惧色的皇帝,多么可笑,这样的人也配当皇帝,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输给了这样的人。 三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时也!命也!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常康郡主喟然长叹,道不尽的不甘心,倏尔抬手,众人只见寒光一闪,紧接着是血色喷溅。 常康郡主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割喉自刎了。 倒在地上的常康郡主,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休想□□她,她可是堂堂嫡长公主。 98 第九十八章(大修) 有些事,时也命也…… “阿婧!” 南阳长公主肝胆俱裂, 巨大的悲痛之下,一口气没接上,一头栽倒在地。 “陛下!” 高亢的哭喊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南阳长公主身上吸引过去, 就见萧尚书噗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陛下明鉴, 这都是宇文氏一人所为,臣也被蒙在鼓里,如若不然, 臣就是拼死都要阻止她。陛下明鉴,萧氏忠心耿耿, 天地可鉴。” 江嘉鱼冷冷注视着唱作俱佳的萧尚书,眼神中含着蔑视。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萧尚书飞的姿势太难看,难看到他和常康郡主的两个儿子都露出羞愤, 更别提现场其他人。 萧尚书和常康郡主之间,固然是常康郡主占主导, 她能当萧氏一半的家,可也只是一半而已,若没有萧尚书的支持, 常康郡主岂敢发动政变。眼下功败垂成,萧尚书就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 实在令人不齿。 皇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萧尚书的狼狈, 瞧瞧, 这就是世家, 装得道貌岸然,实际上卑鄙无耻。 一直以来被世家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皇帝心情舒畅至极,可算是让他狠狠在世家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下令将涉案人员暂且收监之后, 志得意满的皇帝离开一片狼藉的留侯府,其余人也随之离开。 欢欢喜喜赴宴,混混沌沌离席。 江嘉鱼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鼻尖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共坐一车的林五娘忧心忡忡地望着江嘉鱼,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又觉得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吭哧半天,她挤出一句:“你先别多想,回去等消息,听说和留侯没关系,小侯爷不会有事的。” 林五娘并不在主宴厅内,她坐在隔壁的花厅内用膳,那个厅内都是些年轻夫人和姑娘。混乱发生时,有人把守住门窗不让她们离开,是以不知内情。 江嘉鱼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 谋逆弑君,即便公孙煜毫不知情,身为南阳长公主的儿子,判一个死刑都有法可依。 唯一的变量就是留侯的功勋以及公孙煜自己的功劳。 也许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 圈禁?坐牢?流放? 林五娘握住江嘉鱼的手,试图传递安慰,却感觉像是握到了一团冰,冷的她自己整个人都抖了抖。 “表妹,你别怕。” 听声音,林五娘都快哭了,像是比江嘉鱼还怕。 江嘉鱼压制住指尖细细的颤抖:“我不怕。”像是在对林五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害怕没用的,幸好,幸好,他在外面,也许……” 也许能逃过一劫。 再没什么比安全来的更重要。 回到府中,一下马车,一同回来的林家人纷纷把担忧的目光投向江嘉鱼。 面色沉凝的临川侯抬了抬手:“都杵着干嘛,回去休息,不要多嘴,不要出府。” 林伯远可不吃这一套,他都快担心死了,俗话说得好,娘死舅舅大,林伯远可是一直待在主厅内,亲眼目睹了那场变故,这会儿心跳都厉害着呢。 林伯远奔过去拉了江嘉鱼直接往府里面走,还给林予礼使了个眼色,赶紧的,这往后该怎么办得有个章程。 江嘉鱼这会儿满心都是沁梅院里的古梅树,明明一直让他帮忙监视着,尤其是萧氏那边,这么大的动静,非一时一日能策划好,怎么会一点风吹草动。 是那么巧,完美错过,还是怎么了? “舅父,我很累,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明天再说,好吗?”江嘉鱼眉眼间带着恳求之色。 林伯远一颗心泡在苦水似的,整个人都在发苦,不禁在心里把南阳长公主和常康郡主骂了一顿,有本事造反,你有本事造反成功啊,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叫旁人怎么办? “诶诶,好的好的,”林伯远放软了声音,惟恐刺激到她一般,“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就是天塌了也有高个顶,跟你没关系。” 这会儿除了担心外甥女的心情之外,林伯远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因此婚约被连累。按道理还说,还没过门,又有江氏功勋在,再有儿媳妇娘家李氏帮帮忙,应该不会被波及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祖父,阿耶,我送表妹回去休息。”林予礼望了望临川侯林伯远。 二人对他点了点头,尤其是林伯远,挤眉弄眼,让他好好安慰。 林伯远向李锦容打了个招呼,陪着江嘉鱼回沁梅院:“知道你担心小侯爷,南阳长公主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怎么着都不至于不做半点万一失败的准备,想必小侯爷那边已经有所安排。天高皇帝远,朝廷也鞭长莫及。”他顿了顿,“只要他不往都城撞,我觉得他安全上无须担心。” “留侯和长公主命悬一线,我就怕他冲动之下跑回来。”江嘉鱼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林予礼沉默了一瞬才开口:“你们通信的那只鹰还能找得到他?” 那么大一只猎鹰,林予礼当然知道,还知道他们三五不时地通过猎鹰传递信件和小礼物。 “我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猎鹰了。”江嘉鱼缓缓地摇了摇头,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七天前,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来了,但愿能带来好消息。 林予礼叹了一声:“要是还能联系上,一定要让他切莫冲动,绝不能回都城自投罗网。” 都城里肯定会防备着这一点,设身处地一想,若他是皇帝,为了永绝后患,肯定要把公孙煜控制起来,不死也得□□起来。毕竟留侯在军中威望太重,且公孙煜已经展露峥嵘,焉不知他会不会崛起为母报仇,照这情形南阳长公主是绝对活不了的,不是白绫就是毒酒,对外一声畏罪自尽,算是全了皇家的情义和体面。 江嘉鱼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望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林予礼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些事,时也命也,淼淼,你想开点。” 公孙煜很好,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江嘉鱼眼皮一跳,没吱声。 林予礼低声道:“你自己这边不用担心,牵连不到你。” 他隐隐看出来今日这场混乱里头恐怕有恩师崔相的手笔,那么有崔相在,就不会让表妹因为留侯府被牵累进去,他反而有些担心谢泽那边会不会出幺蛾子。 江嘉鱼牵了下嘴角,有江氏余泽在,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是安全的,顶多也就是把爵位收回去,总不会喊打喊杀。 林予礼接着道:“留侯府那边的动静,我会打听,你在家等我消息,别自己扑腾,这段时日是多事之秋,最好不要出门。” 江嘉鱼:“我明白。” 林予礼又叮嘱了两句,直到把江嘉鱼送进沁梅院才离开。 江嘉鱼直奔古梅树。 99 第九十九章(大修) 让我们一起颠覆了…… 沁梅院里静悄悄的,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倒是正常,古梅树昨天就说了要入定, 不然他听到自己和林予礼的话早就吱哇乱叫起来。 这节骨眼上,江嘉鱼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桔梗忍冬在, 她直接一掌拍在古梅树树桩上,入定状态,古梅树听不见看不见, 但是感觉得到。 眼见着江嘉鱼拿手拍树,桔梗忍冬几个都以为她是气狠了拿树撒气, 急忙上来阻拦:“郡主,别伤了手, 心里不痛快,砸东西也成啊。” 这会儿江嘉鱼是真有砸东西的欲望, 她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古梅树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赤狐, 那家伙信誓旦旦主动要求帮忙的,尤其是萧氏那边,赤狐觉得有意思, 大包大揽了过去。 江嘉鱼脸色骤变,一个念头闪现, 逐渐清晰, 一股寒意霎时袭上心头, 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打了个晃。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身体发僵的江嘉鱼挣开桔梗忍冬, 更加用力拍打树干。 睡什么睡,给我起来啊。 可无论江嘉鱼怎么用力拍打甚至是上脚踹,都没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江嘉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细看还有种恐慌在蔓延。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遥远的惊慌的声音慢慢钻进耳朵,将江嘉鱼的神志从恐慌中扯回一点点,她险险压制住了已经到嘴边的呼唤,僵着声音道:“你们都退下,我想一个人冷静地待一会儿。” 桔梗忍冬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眼底的担心几乎要化作实质。 江嘉鱼声音提高三分:“退下!” 桔梗忍冬愣了下,她们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彷佛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竟是比在南阳长公主府还要恐惧。 两人带着一肚子的担忧和疑惑离开,不敢站的太近也不敢站的太远,就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赶不及,忧心忡忡地望着古梅树下的江嘉鱼。 身边没了人,江嘉鱼终于出声,她一边拍着古梅树一边压低了声音:“老梅,老梅,你醒醒,老梅,你听得见吗?” “你怎么可能听不见,上次你入定,我就那么踢了你一脚,你叽叽喳喳了半天说我吓了你一跳。” “老梅,梅大仙!” “……我不跟你秋后算账,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就那么寸,没听见,这也不能怪你。” “行了行了,我保证不找你的茬,你别装了行不行。” “你再这样,别怪我让猎鹰带你上天自由行。” “我不跟你闹着玩了,我真要把你扔上天了。” …… “老梅,你别吓我,你吱个声啊!” 死一样的寂静。 在这样的死寂里,江嘉鱼听见了自己心跳声,噗通,噗通,快得厉害,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黑夜不知不觉降临。 浓稠夜色笼罩了整座沁梅院。 直直站在古梅树下的江嘉鱼眼睛动了动,看见了翻墙进来的狸花猫,无措的眼底骤然亮起一道光。 对上江嘉鱼罕见的恐慌无措的眼神,狸花猫三两下跳到古梅树上:【喵~~~遇上什么麻烦了?】 江嘉鱼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控的不稳:“我怎么也叫不醒老梅。” 下一瞬,她在那张毛绒绒的猫脸上看到了凝重。 狸花猫低头看着下面的古梅树,直接用爪子在古梅树干上挠了三道痕。 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没有降临。 良久之后,绕着古梅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狸花猫顿住了,那块手掌大的土里传来很淡的药味,他刨开土,在深处发现了一些干的湿土,药味重起来。 已经跟过去的江嘉鱼抓了一把土细细一问,勃然变色,药,药花草树木的药! 江嘉鱼直愣愣望着古梅树,从来都只有嫌弃他呱噪的,明明是一棵树却比狸花猫他们还要生机勃勃,这一刻却徒然死气沉沉起来,沉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他死了吗?” 狸花猫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嘉鱼开口,声音中带着细细的颤抖。 “今天是南阳长公主的寿宴,萧氏一党发动政变,可皇帝早有准备,萧氏一败涂地,常康郡主当场自尽。” “这么大的动作,绝对不是一两次密谋就能策划好,可无论是老梅还是赤狐都没发现。” “我再三让古梅树盯着萧氏那边,后来赤狐主动揽了过去,他一直都表现很可靠,比猎鹰和梅老大都可靠多了,你觉得他会出这种纰漏吗?老梅满都城的听八卦,虽然没什么定性,不可能盯着一家,但是他都是在我挑出来的那些权贵之中打转,这么凑巧,只言片语都没听到?” 江嘉鱼摇了摇头:“没这么巧的事,除非那些人是在全都在城外谋划。” 都城之内,除了皇宫之外,古梅树无孔不入。可在都城之外,古梅树便毫无用武之地。 江嘉鱼神色寸寸冰冷:“那只狐狸,他骗我,他出卖了我!” 之前她从未多想过这一点,从古梅树、到狸花猫再到猎鹰,及至后来的赤狐,她都是当金手指看待的,从未想过他们可能害她。 如今想想,多么愚蠢的行为。 她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从未有过防妖之心。 可她凭什么觉得所有妖精都是对她抱有善意! 凭什么! 这一刻,就连眼前的狸花猫,江嘉鱼都觉得陌生起来,她能相信他吗?她会不会又看走了眼。 狸花猫静静望着她。 一人一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避开,良久之后,江嘉鱼开了口: “你别骗我,我会受不了的。” 声音低低的,夹杂着潮湿,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狸花猫:【喵~~~老子要是看你不顺眼,会直接弄死你。】 江嘉鱼愿意相信,这是猫老大的作风,而赤狐‘忍辱负重’潜伏在她身边,应该是冲着古梅树的能力。只要他愿意,都城之内就没有秘密,这是阴谋家绝不愿意看见的。 若不是藏无可藏,只怕赤狐还会继续留在她身边,借用古梅树的能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老梅的能力防不胜防,不想有点秘密就被广而告之,那么只能……铲除!” 江嘉鱼指尖颤抖,怔怔望着古梅树,所以,呱哩呱噪一天到晚老夫老夫其实比谁都幼稚的古梅树已经死了。 后知后觉的悔痛一点一点钻入五脏六腑。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他。” 狸花猫:【喵~~~行了,别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我也没想到,谁也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即便我们看穿了骚狐狸别有居心,他们也会除掉老梅而不是留着他成为隐患。老梅的本事,对他们这些秘密一箩筐的人来说,防不胜防,太过可怕。】 眼泪猝不及防的滚下来,在留侯府她忍住了,可这一刻江嘉鱼真的忍不住了。喉咙里彷佛堵了一口巨大的黄莲水,那种苦涩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苦起来。 “老梅……还有救吗?” 狸花猫绕着古梅树来回踱了几步,过了半晌才道:【喵~~~我不保证,我试试,你就当他没得救了,免得那只骚狐狸溜回来打听消息,再补刀。】 江嘉鱼晦暗的眼眸亮了亮,又连忙压了下去,不敢露出分毫来。 “好久没见猎鹰,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吝于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各种情况。 这个答案,狸花猫也没法回答,以猎鹰那个缺心眼,赤狐要是想抓她,还真不难。 在这种沉默中,江嘉鱼得到了狸花猫的答案,她低声道:“你注意安全。” 狸花猫:【喵~~~你也是。】 江嘉鱼自嘲地笑了笑,她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能沟通妖精,可这些妖精都是认字的,其实交流起来并不困难,所以她哪还有价值,尤其是如今古梅树这模样。 忽然,一种毛绒绒的触感从脚边传来。 江嘉鱼低头,看见了狸花猫。 狸花猫:【喵~~~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丑死了,老梅也许还能救,老鹰好歹活了那么多年,没那么容易中招,你那小相好也有点本事在。】 江嘉鱼生拉硬拽了下嘴角。 狸花猫犹豫了下,两三下跳到江嘉鱼肩膀上,对上她睁圆的眼睛:【喵~~~你不是老想摸我,让你摸两下,摸完了打起精神来,谁搞的鬼,搞回去。】 江嘉鱼怔了怔,眼睫上还噙着泪花,就那么直直望着狸花猫,忽然一把抱住狸花猫,把脸埋了进去。 狸花猫身体发僵,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一爪子挠回去,慢慢地感觉到了一阵湿润,举起的爪子轻轻落下,搭在江嘉鱼肩膀上拍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江嘉鱼狠狠在狸花猫身上蹭了蹭,蹭干净眼泪,哑声问:“是谁搞的鬼?” 狸花猫反问:【你觉得呢?】 江嘉鱼:“看今天这件事,最大的得利人是皇帝,按说谁获利最大谁最可疑,可是皇帝话,他没必要这么迂回,也不像是会耍这种手段的人,他完全直接控制我再控制古梅树刺探情报,没必要害古梅树。” 狸花猫注视着她。 江嘉鱼眼神暗了暗:“我有个怀疑对象,需要你帮忙。” * 留侯府内,曲终人散,那一场混乱造成的尸山血海已经被打扫干净,只余下散不去的血腥味。 面无人色的留侯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南阳长公主静静坐在床头,凝望着他,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怎么还没醒?南阳长公主抬手,似乎是想触碰下留侯的脸,可还没触到,又被蛰了一般迅速收回来。 下一瞬,躺在床上的留侯眼帘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夫妻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谁也没有出声。 留侯细细端详着南阳长公主的神色,老了,比他闭上眼之前老了许多。 南阳长公主不言不语,静静地坐在那,宛如泥塑木雕。 留侯声音虚弱:“我昏迷多久了?” 南阳长公主:“三天。” 留侯怔了怔,竟然这么久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常康败了。” 南阳长公主闭了闭眼:“她走了。” 留侯吃了一惊,才三天,皇帝就处决了常康,这样的事情,三堂会审,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又要多少人人头落地,岂是三天就能结案。 “她当场自尽。”南阳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心如死灰的麻木。她已经过了痛彻心扉的阶段,反正要不了多久,母女俩就会再次团聚,若不是心里还有点念想,她已经追随女儿去下面。 留侯叹了一声:“这孩子性格太过极端。” 南阳长公主眼眶红了:“那么多孩子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婧。当年我应该把她带到身边养,而不是由着先帝留在宫里。先帝他们对阿婧,固然有三分疼爱和愧疚,可更多的是为了彰显宽厚,稳定前朝文臣武将的心。于是,阿婧就成了那块牌坊。是我,是我的错,我本该无论如何都把她带走,不应该让她继续生活在皇宫里,面对那种落差,以至于她滋生出了仇恨。” 南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下:“其实我自己何尝没有仇恨,先帝为了他的大业,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就想杀了他的孩子毁掉他的大业。哪怕胜算不高,我也得豁出去拼一下,不然,我便是活着也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和愧疚之中。” 留侯沉默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南阳长公主歉然凝视他,“你毫不知情,我会承担下所有罪责。你有那些功勋在,皇帝应该会善待你,只是从此你怕是没有自由了。” 留侯咳了好几声:“我这幅身体,活着也没多少时日了。” “你在胡说什么!”南阳长公主面上浮现巨大的惶恐。 留侯淡淡道:“我已经油尽灯枯,近来都是靠药撑着,原还想着撑到年底阿煜回来。” 那么多陈年旧伤,能熬到这岁数,已经是侥天之幸,昔日那些同袍,鲜少有能活到寿终正寝的。 南阳长公主如遭雷击,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留侯笑了下:“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胆子小,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了。” “你,”南阳长公主晃了晃,“你不怨我吗?” “怨不怨的,也都这样了,”留侯神色风平浪静,透着淡然,“也是我自己,竟然没发现你……”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能做的也都做了,日后到了下面,见到孩子也有话说了。最后这几天,你总该能得到平静了。” 南阳长公主怔怔望着留侯,两行泪水漫了下来,她忽尔扑倒留侯身上,失声痛哭。 留侯没有言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南阳长公主终于平静下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阿煜我早让流风带走,他不会有事。” 有前朝留下的宝藏,有常康留下的后手。阿煜若想在这世道闯荡,他不用从零开始。若是不想,以阿煜身手,认真起来,没人能留住他,他大可以离开之后隐姓埋名过安稳生活。 留侯心神松了松,到了这地步,他唯一的牵挂只剩下公孙煜。具体的,留侯却没再追问,这里里外外都是别人的眼睛。 留侯抬眼望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人,那是派来监管他们的侍卫,他直接道:“我想见见我那些老伙计。” 侍卫愣了愣。 留侯笑了笑:“你就原话传上去便是,他们懂。” 留侯的言下之意,皇帝不是很懂,留侯想干嘛,临终遗言,好在谢皇后懂,她徐徐道:“陛下,御医已经说了,留侯行将就木,可在这节骨眼上去世,难免外人会认为是您不容他活下去,留侯劳苦功劳深得人心,若是有心人煽风点火,这便是隐患。 留侯便是想着这一点,想见一见旧部,安抚人心,于是,留侯想见见旧部安抚人心,不令他们被有心人蛊惑利用,进而再生出乱子来,就像金吾卫统领陈建德。这里头固然有陈建德自己的私心,却也少不了留侯的威望。若没有陈建德,萧氏和常康且不敢反。” 谢皇后惋惜地叹了一声:“留侯用心良苦,失了他,乃国之不幸。” 皇帝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这些年他和留侯闹得不甚愉快,一面用留侯稳定局面,一面又恨留侯对他忠诚不如先帝,对他支持不够,以至于他在朝堂上束手束脚。眼下人要死了,喜忧参半。 说来,萧氏一党覆灭,皇帝也是一半欢喜一般忧,喜的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收拾掉目无君上的萧氏一党,忧的则是没了萧氏一党的掣肘,四皇子就会一家独大,九皇子毕竟还小,势力未成气候。 谢皇后看了看皇帝,询问:“陛下是否同意留侯的这个不情之请?”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谢皇后委婉示意皇帝,留侯时日无多,别管南阳长公主做了什么,以留侯的身份地位,于情于理,皇帝都该探视一下。 不提旧日功勋,只看留侯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稳住旧部,一心为公,皇帝都得给留侯这个体面。要是留侯提出什么不过分的要求,能答应也该答应下来。 皇帝脸色有点臭,理智上他知道要做这个姿态,心里却有些不痛快,还有点点后怕。 三天前的寿宴,亏得自己早有准备,不然死的那个人就是他,那真是侥幸中的侥幸,要不是林七娘一句话无意中点醒了他,他都不会往寿宴可能有诈的方向上,自然也就不会派人调查,,发现了萧氏一党私底下那些手段,那可不就稀里糊涂进了鬼门关。 事后想想,皇帝还心有余悸,就真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万劫不复。 这回再去留侯府,万一还有埋伏怎么办? 看出皇帝的抗拒,谢皇后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嘲讽,萧氏当真是废物,败得如此轻而易举。她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外头乱糟糟的,陛下出巡不便,不如让谢相代陛下探视留侯。” 皇帝点头道好,想了想,他又道:“让崔相一道去吧。” 两位宰相,够体面了吧。 于是,次日,谢相和崔相大张旗鼓领着一群御医前往戒备森严的留侯府探视,过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出门却见一少女徘徊在门口,谢相细细一看,当即认出乃留侯未过门的儿媳——江氏女,前几日南阳长公主的寿宴上刚见过。 谢相就对崔相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没划清关系,还愿意上门,倒是个有情义的,不枉留侯弥留之际还惦记这为她求情。” 留侯强撑着病体,请求有三: 其一是公孙煜,恳求朝廷不要再追捕,将他贬为庶民,留一条生路。 其二准许他和南阳长公主合葬。 其三便是为江嘉鱼求情,道她尚未进门,且是皇帝赐婚,实不应该受牵累。 一方有情,一方有义。 崔相抬眼,淡淡一瞥之后又收回了目光,她生得不像她母亲,经历上倒是像的,多灾多难。 “那就通融一下,让她进去一趟吧。” 谢相微微一愣,这显然不合规矩,但是规矩嘛,既然崔相开了这个口,这个顺水人情总是要做的,事后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小事说什么,遂他笑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浩浩荡荡一群人出来,江嘉鱼自然不会看不见。她这次过来是想撞撞运气看,不奢望能进去探视,只求能送些东西进去,然而碰了壁,‘钞能力’也不好使。 正当她灰心丧气,准备离开,不妨天降救星。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嘉鱼试探着往门口走了两步,果然守卫在门口的羽林军没有再做主拦截姿态,由着江嘉鱼拾级而上,走到门檐下,朝着谢相和崔相福了一福:“多谢两位相爷。” 谢相只笑笑,没言语。林予礼是崔相的土地兼内侄婿,说来和江氏女是拐着弯的亲戚,理当他为主。 崔相神色温和又平静:“进去吧,别太久。” 有了这句肯定的话,江嘉鱼心下大定,再次福身致谢后,往侯府内走去。 * 这座府邸,她来过好几次。留侯夫妻皆是喜静之人,府内又人口稀少只有一家三口,便没有那么多的仆役,所以总是显得空荡荡。此刻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随处可见持刀而立的御林军,弥漫着肃杀之气。 管家认出江嘉鱼惊了一瞬,低声道:“郡主怎么来了?” 语气沉沉的,似乎有些喟叹一般。 江嘉鱼牵了牵嘴角:“我来看看侯爷和公主。” 管家心下回暖,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难得她还愿意往上凑:“您稍等,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老管家出来让江嘉鱼进去,留侯正醒着,南阳长公主也在寝房内。 屋子里飘荡着浓烈的中药味,熏得人心头沉甸甸的。恍惚之间,江嘉鱼又想起了混乱的那一天,尖叫,鲜血,尸体……从此以后,一切都乱了套。 留侯靠坐在床上,目光温和地望着江嘉鱼,一如当初。 人却不是当初那个模样了,面色苍白中透着沉沉暮气,整个眼窝脸颊都凹陷进去,显而易见的病骨支离。一生荣马功劳,却晚节不保,病在身上也痛在心上。 南阳长公主坐在床边的罗汉床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萧条的苍老衰败,就像是寒冬里的枯树,了无生机。 见到江嘉鱼,南阳长公主眼神微微动了下,又绕了回去,继续盯着案几上的熏香看,目光却是空的。 “你这孩子,不该来的。”留侯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眼望着憔悴的留侯,一时之间,江嘉鱼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其实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能说的都是多余的,真正想说的都是不能说的,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耳朵。 “侯爷别担心我,我在门口遇上崔相和谢相了,他们允我进来的。” 有这二人担保,想来没有大碍。留侯略略放心,低低咳嗽了两声:“都这样了,难为你这个节骨眼上还过来,倒是连累你了。”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完婚,她到底是江氏遗孤,林家又有崔李两大世家的背景。想来皇帝不至于株连到她身上,只是风言风语的难免,终究是对不住她了。 江嘉鱼听得心里酸酸的:“侯爷何必说这个,我人微言轻时,您不曾挑剔过我。”认真说起来,以她当时情况,公孙煜属于高攀的,可留侯没有任何嫌弃,更是自降身份来安她的心。 留侯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神色更加温和,他看了看形容憔悴的江嘉鱼,虚弱地抬起手:“好孩子,瘦了不少,过来让我看看。” 江嘉鱼连忙起身,走到床头。在留侯的示意下,微微倾身靠过去。 留侯的声音低低,几不可闻:“别担心,他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公孙煜如今在外头,其实只要他不自投罗网,朝廷就算是发布了海捕文书,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落到这幅局面,两个孩子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可惜了。 江嘉鱼愿意相信,之前她听南阳长公主说过,她已经安排好公孙煜。其实她很想问问关于公孙煜的近况,知道隔墙有耳,艰难忍住了。只要人好好的,其他就都不重要。 离开时,江嘉鱼的脚步比来时轻松不少。 她走后,南阳长公主慢慢挪到床边,端起老管家送来的药:“该喝药了。” 就着南阳长公主的手,留侯吃了药,缓缓道:“你怎么不和那孩子说两句话,以后该是没机会了。” 南阳长公主牵了牵嘴角:“没什么可说的了,要不是我,也不至于让她和阿煜……”停顿了下,她摇了摇头。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在下决定之前,她便知道一旦失败的结果,眼前这结果,已经比她设想的最坏的结果好了许多,阿煜保住了,起码性命保住了。 留侯静静望着南阳长公主,事已至此,那些话多说无益,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而南阳也活不成了。 他们都在等,外面的人也在等,等着他病故,等着南阳随他而去,如此便少了许多麻烦。 自己这身体,倒是病得恰到好处了,免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倒也算是不错的下场了,比起战死沙场的老伙计们,自己这勉强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至于那些身前身后名,倒是无所谓,人都死了,谁还在乎名声。 留侯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南阳长公主道:“累了,我睡一会儿。” 这一睡,就是两天,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能灌一些参汤进去。几位太医都是摇头,让开始准备后事,到了第三天,人突然就醒了过来。 “想想我这一辈子,受过罪也享过福,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到封候拜将,不算白活了。可人要真有下辈子,我更想当个普通人,托生在太平盛世里,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家,父母双全,几亩薄田,”留侯叹息着道,“娶妻,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到老,这样的日子,想来应该也别有一番滋味。” 南阳长公主怔怔望着眼皮慢慢合上的留侯,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哽咽着道:“你做个农夫,我做你的农妇,可好?” 留侯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又悠然散开。 恍惚之间,南阳长公主彷佛看见了一缕轻烟,从留侯身上轻轻溢出,盘旋离去。 “阿良。”她的声音又轻又平静,似乎是怕惊扰了人。 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回应,南阳长公主拉起留侯枯瘦如柴的手,徐徐道:“说好了的。” “公主。”老管家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 南阳长公主平静道:“你下去准备吧,我陪他单独待一会儿。” 老管家难掩悲痛,不放心地望着平静到出奇的南阳长公主,骤然之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张脸顷刻间惨白到底,声音都颤了颤:“公主。” “你得稳住,后面的事还得你来办。” 老管家红了眼眶。 南阳长公主淡漠道:“你去准备吧。” 老管家艰难离开,带走了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人,最后还把门合上。 南阳长公主凝视着留侯恬静的面容:“你本不该落到这么个结局的,是我对不你,下辈子,你还是别遇上我了。” 说完,她自己笑了下,又苦又涩。 吃力地扶着留侯平躺在床上,又为他掖好被角。 南阳长公主喝了一口茶之后,合衣躺在床上,脸色突然扭曲,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底却透出几分解脱的笑意,最终定格。 只求生生世世,莫再在帝王家。 * 公孙煜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上午,秋高气爽。他无法回京向阿娘拜寿,只好朝着都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来后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小话,对皇帝很是有些抱怨。明明最近没有民乱,可皇帝就是不让他们回都城,分明是等着下一波民乱,省得来回调度。 政策上没毛病,有毛病是皇帝,明知道外头民乱四起,也不知道收敛些,还在横征暴敛,逼得百姓不得不反。 嘀咕累了,自幼陪伴他长大的护卫流风端给他一杯茶,公孙煜还记得那是武夷大红袍。 这茶还是阿娘寄来的,其实他懂什么茶呢,这么好的茶给他喝也是牛嚼牡丹,遂他把大半送给了军中几位老将领。 出门在外这大半年,他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 大口喝下那杯热茶,倏尔眩晕在脑中炸开,公孙煜看向流风,见他神色平静,整个人如坠冰窖。 流风给的茶有问题! 为什么? 是乱民还是当地世家大族? 亦或者是朝廷? 没等他想明白,公孙煜已经在霸道的药效下昏了过去。 人多是如此,千防万防,却不会防身边信赖的人,不然活得多累啊,然后在猝不及防中为信赖之人所伤。 待公孙煜醒来已经是隔天的傍晚,秋夜的寒风扑棱棱刮过屋檐树木,带来各色各异的声响,如同万鬼嚎哭。 躺在床上的公孙煜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他狠狠瞪着站在床头的流风,咬牙切齿:“你到底在做什么?” 神情凝重的流风跪了下去:“小侯爷。”他顿了顿,悲哀涌现,已经没有留侯府。 “是公主下的令。” 各种阴谋论刚刚在心里展开一个角的公孙煜懵在那里,难以置信:“阿娘!?” 公孙煜脸色突变:“家里出事了,是皇帝要对付阿耶了吗?” 一时之间流风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其实他也是昨日收到都城的飞鸽传书之后才知道来龙去脉。事关满门前程性命的秘密,南阳长公主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他。 在那之前,流风得到的命令只是将公孙煜秘密带出军营保护起来,然后等待都城的消息。私下里,流风也和公孙煜一样的以为是皇帝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南阳长公主和以常康郡主为首的萧氏一党决定先下手为强,趁着皇帝参加寿宴发动政|变。 然而——失败了,常康郡主当场自刎。 流风不知道该怎么说,伸手把都城传来的两封信递给公孙煜。 第一封信上写的是都城近况。 第二封信则是南阳长公主事前写好的遗书,满纸都是愧疚。 公孙煜头晕目眩,彷佛三魂七魄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窜逃。 长姐会谋反作乱,他并不惊讶,萧氏一党和四皇子一党积怨颇深,待四皇子上位得势,谁能保证不清算旧账。 可他真的想不到,阿娘会利用阿耶去帮长姐。阿娘一直都是不赞同长姐的,多番斥责长姐,甚至也说过萧氏一族私心太重,掌权非社稷之福…… 阿娘怎么可能去帮长姐谋反呢? 所以之前种种都是骗人的,阿娘故意迷惑他和阿耶,才好麻痹他们,暗中假借阿耶的名义调兵。 “我要回都城!” 公孙煜压下悲愤,目光直直盯着流风。 流风缓缓摇头:“小侯爷,公孙家如今只剩下您了。” 公孙煜厉声:“我阿耶阿娘都在都城!” 这个节骨眼上,流风怎么可能让他回都城自投罗网。 流风苦劝:“您回去又能如何,对侯爷和公主而言,你好好的,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公孙煜抿紧了唇,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到都城,还想着再怎么样,过年总是能回去的吧。 到时候他要好好陪阿耶阿娘吃几顿饭,要陪小鱼…… 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徒然之间,公孙煜想到了猎鹰,京城出了这么大事,他得赶紧给她传个消息:“我的鹰呢?回来了吗?” 流风摇了摇头:“没见到,应该是还没回来。” 没回来,而他已经离开军营,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猎鹰还怎么找得到他。公孙煜脸色更加惨白,有种风筝被剪断了线的无依茫然。 之后几天,公孙煜一直都处于软绵绵的状态之中,哪怕他向流风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也无法动摇流风继续给他灌药的决心。 临危受命,流风不敢掉以轻心,惟恐公孙煜想不开跑回都城自投罗网,彻底葬送了公孙家的希望。 七天之后,按照南阳长公主事前的安排,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河源,东张匀的大本营。 接头人安顿好公孙煜之后,立刻传信,不久之后,这座宅院便迎来了客人。 见到来人那一刹那,公孙煜瞳孔骤然紧缩。 “成君?!”公孙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少年的模样。眼前这人分明是常康郡主的次子萧成君,本该牺牲在永业六年的萧成君! 永业六年,皇帝率领百万大军征伐高句丽,结果十去九不返。国力因此元气大伤,皇帝天威坠地,在朝上的权利一落千丈,彻底受制于世家。 萧成君便是出征的小将之一,当时年仅十八,噩耗传来,阿娘还悲痛过度,以至于卧病休养了半年。 然而此刻,这个本该死在六年前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萧成君扯了下嘴角,拱手作揖:“小舅舅,好久不见。” 公孙煜面色寸寸紧绷,堂堂萧氏嫡次子,明明活着却要诈死,在外这六年,在谋划什么,这就是阿娘信中写得后路吗? “都到这一步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 “我现在的名字叫张匀。” 这句话如同滚油锅里被洒下一瓢水,噼里啪啦地炸开,炸得公孙煜目瞪口呆。他猜得到萧成君是常康郡主藏在暗处的一步棋,肯定是一股不小势力,但是真的猜不到这股势力竟然会是‘东张匀西许广’中的张匀。 公孙煜定了定心神,神色复杂:“长姐下的好大一盘棋。” 怪不得东张匀崛起的那么快,有萧氏人力物力在背后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而他当年无意中听阿耶说过,论能力,萧成君其实在他兄长萧勉君之上,能在短短六年之内,即便背靠萧氏能打下这样的势力,萧成君的确能力不俗。 “然而终究是输了一筹。”萧成君苦笑了下。如若不然,常康郡主在京城取得胜利,他在外面,两边暗中互为支援。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唾手可得,现如今却是功败垂成。 公孙煜脸颊徒然紧绷:“都城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日来都在躲着追击的人赶路,再也没得到过来自于都城的消息。 萧成君望了望公孙煜,眼底的血丝变得更深。 “外祖父于五日前病逝,次日,外祖母自缢,追随外祖父而去。” 公孙煜如遭雷击,整个神情空白。 “小舅舅,”萧成君声音含悲,“外祖父外祖母死的冤枉,是皇帝,是皇帝!” 良久之后,萧成君听到了撕心裂肺如同困兽一般的嚎哭。 萧成君跟着悲不自胜,公孙煜失去了父母,他又何尝不是,他失去的至亲更多。 整个萧氏都被判决了死刑,他试图营救牢狱中的家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一败涂地了,萧氏在都城之中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 但是,都失败了。朝廷明显有所防备,人手都折了进去。也许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就在前日,萧氏满门都被处斩,连垂髫孩童都没有放过,包括身怀六甲的萧璧君都被‘惊惧之下小产而亡’。 萧氏一败涂地,她的秘密也藏不住了,皇帝暴跳如雷,要不是为了皇室颜面,都想把萧璧君凌迟。 巨大的悲痛化作恨意,山呼海啸涌来,萧成君深深望着痛不欲生的公孙煜。 恨吧。 很皇帝。 恨朝廷。 越恨越好。 外祖母留下的前朝宝藏。 外祖父留下的私兵人脉。 让我们一起颠覆了这个天下。 100 第一百章(大修) 离开都城 煊赫百年的萧氏毁于一旦, 其朋党也被殃及。之后一个月里,数不清的脑袋落地,都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便是这个年都过的索然无味, 充满了风声鹤唳的紧张。 随着萧氏一党的落马,朝堂上空出许多位置来, 各方势力你争我夺,都城的气氛依然出于紧张之中。 对林家而言,最大的变化便是林予礼在崔李两家的运作下, 年后外放出京任秦泽郡守,算得上连升三级, 此次外放是磨炼也是积累,外放三五年再回来, 便有了资历。 “表妹,你可要随我们出去散散心?你嫂嫂也是要随行, 你们俩可以作伴。” 林予礼这样问江嘉鱼,他还记得当日在南阳长公主寿宴上, 皇帝的注目,如今没了留侯府的庇护,万一皇帝要做什么, 林家也无能为力。便是林七娘进宫,他都不乐见, 更不用说让江嘉鱼进宫受那份罪。 江嘉鱼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去了外面, 她就能想办法联系公孙煜。决定之后, 江嘉鱼便开始收拾东西,很快就到了要离开的日子,不曾想有了个巨大的意外之喜。 江嘉鱼简直是不敢置信, 又惊又喜,“你怎么出宫了?” 身披斗篷的林七娘含笑望着她:“我来送一送表姐。” 她是从带进宫的婢女灵秀口中得知江嘉鱼要离开都城的消息,进了宫门,她轻易出不去,但是灵秀作为宫女管理不严。而林七娘正得宠,向皇帝求一求,便能换来一个出宫的机会,理由也好找,回去赏赐家人。想了想,林七娘找了皇帝。 皇帝原本就极其宠爱林七娘,在经历过南阳长公主府那场失败的兵变之后,就得加一个更字。 若不是林七娘一句无意之下的提醒,他就真的听了丽妃的话,毫无防备地前去参加寿宴以示恩宠,也就会落入萧氏的圈套,成为瓮中之鳖。 上心之后,皇帝安排心腹调查,还真查到了萧氏图谋不轨。皇帝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当真是好险好险。也是因此,皇帝更是宠爱林七娘,把她当成自己的福星。 这个结果,其实便是林七娘都意外,她提醒皇帝,一半是出于和丽妃打擂台,另一半则是常康郡主。 因为吕嬷嬷,林七娘对常康郡主十分防备,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费了不少心思打听了解常康郡主。当听丽妃怂恿皇帝亲临留侯府祝寿,林七娘便隐隐觉得不妥。 夜深人静时,她便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妥。终于让她想明白,因为常康郡主是南阳长公主的母亲,而常康郡主正处于劣势之中。设身处地一想,假如她是常康郡主,那场寿宴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安排的好,甚至可以一句逆风翻盘。当日赴宴的可不仅仅会是皇帝,还有满朝重臣,多好铲除异己的机会,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 想通之后,林七娘便状似不在意地提醒了皇帝。以她如今的立场而言,自然希望皇帝万万岁,退一步,就算换个皇帝,也不能换有仇的萧氏上位。 在此‘功劳’之下,林七娘开口要求悄悄回林家一趟,皇帝没有不同意的。 江嘉鱼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倘若林七娘去的是背的地方,回来也就回来,可她去的是皇宫,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饶是谢皇后,听闻也只有在父母大寿时出过宫,可林七娘却能为她来送行。 一时之间,好多话都堵在喉咙里,转了两圈,又被江嘉鱼咽了回去。既然已经入了宫,那么就得往前看,在那个皇宫里,得宠总比无宠好。 “你能来可真好了。”江嘉鱼走过去,拉着林七娘看了看,两个月的时间,她明显变了许多。之前,林七娘一直在收敛自己的美丽,而现在,她在尽情的绽放,光彩夺目。 恍惚之间,她想起林七娘说过话,‘像我这样的人,哪怕进了宫也能过得很好’。 迎着江嘉鱼复杂的目光,林七娘笑容明媚:“表姐放心,我挺好的,宫里没人欺负得了我。” 江嘉鱼看着她,似乎在辨别什么,片刻后笑:“似乎又高了一点。”说着,拿手比了比,之前林七娘略略比她低了一两公分的样子,这会儿看,差距几乎都不到一公分了。 “真的吗?”林七娘自己也量了量,随后透露出纯粹的喜悦,“真的哎,难不成是宫里膳食好。” 江嘉鱼笑笑,宫里膳食好是肯定的,可也得有那份心思吃得下,看林七娘的状态,倒是真比在家时好一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皇宫那地方,对她而言是好,相必林家而言。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江嘉鱼从里屋取乐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出,递给林七娘。 林七娘接过来,沉甸甸极为压手,她心里便大概有了数,打开一看,果然是满的几乎要满出来的金叶子,金灿灿一片,映在眼底,令她的眼神似乎都多了几分明亮。 江嘉鱼道:“拿人手短,该打赏的时候别手软。” 她得宠,想来不缺金银珠宝,可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却不方便打赏下面的人,现如今,自己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林七娘眨了眨眼:“表姐之前给我的还没用完呢。” 江嘉鱼就笑:“总是用得着的,这么点东西,难道你还要和我推来推去客气。” 林七娘合上盖子,笑眼盈盈:“我跟表姐才不会客气。” 江嘉鱼:“我会往家里捎信,会让家里人告诉灵秀,你有什么也能让灵秀传出来,别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林七娘乖巧点头。 久别重逢,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可江嘉鱼没问林七娘怎么出的宫,林七娘也没问江嘉鱼为什么要离开都城。 有些事,说出来是难堪,是伤痛。 直到站在门口的灵秀小心翼翼地提醒:“婕妤,时候差不多了。”。 江嘉鱼才惊觉竟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纵然不舍,她还是道:“走吧,别误了时辰” 林七娘恋恋不舍,却无可奈何,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表姐,我在宫里好好的,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的,我在都城等你回来。” 江嘉鱼垂了垂眼睑,又抬起来,说好。 林七娘坐在软轿里,手捧着那只装着金叶子的锦盒,眼前浮现最后那一幕,表姐似乎是不想回来了。 如果她在外面遇见了公孙煜,是不是就真的不回来了。 对于表姐而言,都城确实算不得好地方。 满天飞的流言蜚语,还有……觊觎。 林七娘眼里泛起冷光,当她向皇帝请求出宫时,皇帝眼底流露出的神色,她记忆犹新,他竟然说可以召表姐进宫见面。 林七娘握着锦盒的手寸寸收紧,狗皇帝分明是不怀好意。幸好,皇帝对她还在兴头上,也幸好皇帝还要顾忌离世不久的留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表姐离开京城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如今的都城对她而言,不再安全。而她要做的,就是让都城变得安全起来。 离开的那天春光明媚,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临川侯府,前往秦泽郡。 林予礼骑在马上,走在前面。 江嘉鱼坐在马车里,同坐一车的李锦容掀开侧脸,有些心疼地望了望马背上的林予礼:“二月春风似剪刀,他啊,就是逞强。” 江嘉鱼笑眯眯道:“表哥要面子,出了城再喊两回,他就愿意坐马车了。”林予礼讲规矩却也没到古板的地步。 李锦容忍俊不禁,瞥见盘在角落里打盹的狸花猫:“这猫儿倒是乖得很,就是性子太冷,都不让人摸。” 江嘉鱼看着狸花猫笑,便是她,摸得次数也有限,都是出事之后。嘴角笑意不知不觉淡了几分,古梅树,猎鹰,她只剩下狸花猫这一个小伙伴了,若不是她再三恳求,狸花猫都不肯跟她走。 这一阵子,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对方能对古梅树痛下杀手,未必会放过狸花猫,不然何以解释不见踪影的猎鹰。 至于赤狐,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叛徒,而赤狐背后的人,她也有猜想。只是没有证据,其实有证据又如何。 “他外冷内热。” 话音刚落,收获狸花猫一个眼神,正巧被李锦容撞见,品出几分嫌弃来,她纳罕地笑起来,“这猫通人性的很。” 江嘉鱼心道,可不是,都成精了,一般人都没他精。 姑嫂二人说着闲话,枯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出了城门,又行了三五里路。 新婚燕尔感情正浓的李锦容便迫不及待地撩起窗户喊林予礼弃马坐车,林予礼从善如流。 江嘉鱼跳下马车,活动了下手脚,笑咪咪道:“我去睡一会儿。” 李锦容顿时不好意思,忙道:“这才出来多久,怎么就要睡了。” “一想到要出门,我就兴奋,昨晚都没睡好。” 江嘉鱼走向那辆空马车,她就不当电灯泡了。 林予礼失笑:“她是觉得躺着,更舒服是,随她去。” 可不是,一个人她想横着就横着,想竖着就竖着多自在,林予礼果然了解她,嘻嘻一笑,江嘉鱼就要上马车,忽然余光瞥到一个人,定睛一看,顿觉后槽牙发痒。 101 第一百零一章 听闻郡主要远行,特来送…… 谢泽慢悠悠打马而来, 一袭碧色春衫,沐浴在明媚春光下,踏青一般的悠闲。 江嘉鱼反观自己, 说得好听是随林予礼夫妻外放散心,说的难听点就是出去避难宛如丧家之犬。这一对比, 颇有些心塞。 正准备上马车的林予礼眉心一皱,转身迎上去。 谢泽翻身下马,笑盈盈拱手:“文长兄, 这是要赴任去?” 林予礼含笑道:“正是。” “秦泽可是个好地方,恭喜。”谢泽道喜。 林予礼客气寒暄, 吃不准他的来意,是偶遇还是故意, 忽然间发现他眼神一瞥,落在身侧的江嘉鱼身上, 林予礼脸色当场沉了沉。 谢泽视若无睹一般,还在笑着:“还请文长兄行个方便。” 林予礼脸色沉了下来:“这恐怕于理不合。” 谢泽笑容不改, 偏过脸,直直望着江嘉鱼。 这点距离,足够江嘉鱼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戒备望着谢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略一犹豫, 往前走了一步:“不知谢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谢泽笑着道, “听闻郡主要远行,特来送行。” 这话说的,饶是李锦容都忍不住惊疑起来, 视线在江嘉鱼和谢泽之间来回扫了扫。 林予礼则是直接黑了脸,这话若是传出去,外人还不得当谢泽和表妹有什么,在留侯府刚出事不久的节骨眼上,话只会越传越难听。 “还请谢公子慎言!” 谢泽笑容不变,一直看着江嘉鱼,似乎别有深意。 被他这么瞧着,江嘉鱼不禁眼皮跳了跳,想起了死在白云山悬崖下的三皇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怀疑,她定了定神,走向谢泽。 谢泽得寸进尺:“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予礼目光不善盯着他:“谢公子。” 谢泽不以为然,冲他笑了笑,笑得林予礼额角不禁跳了跳,下一瞬发生了更让他青筋暴跳的一幕,只见江嘉鱼开口:“去那边说吧。” 林予礼唰的扭头看向江嘉鱼:“淼淼!” 江嘉鱼朝他安抚一笑:“就说几句话,很快就好,这里也没什么旁人。” 谢泽还应和了一声:“文长兄放心,此处并无外人,更不会传出流言蜚语。” 林予礼没被安慰到,反而觉得这是挑衅,很是想打发了谢泽,然江嘉鱼已经主动朝外走去。这样的反常是罕见的,林予礼不觉得谢泽和表妹之间会有什么私情,那么就肯定是有大事,这样的猜测,令他心生不安。 谢泽朝林予礼点头示意,举步跟上江嘉鱼。 “这会不会不太好?”李锦容忧心忡忡地对林予礼道。 林予礼心里也觉得不好,但是他相信江嘉鱼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遂道:“淼淼心里有分寸。” 李锦容想了想,低声道:“淼淼这样,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林予礼怕的就是这个。 在林予礼和李锦容担忧的目光中,江嘉鱼在几丈外的一棵榕树下站定,谢泽随之停下。 “郡主这是有悄悄话要与我说。”谢泽眉宇间满满的笑意。 江嘉鱼无视他话语中的暧昧:“我想谢公子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来给我送行吧。” 谢泽一挑眉:“为什么不会?” 江嘉鱼很认真地看他:“这样有意思吗?” 谢泽垂眸,透过树叶的斑驳春光落在她面上,本该极其美好的画面,却被她脸上的不悦破坏。忽然之间,谢泽发现,在自己面前,她惊慌过、感激过、戒备过……却甚少有纯粹的欢喜。 长久的沉默的注目令江嘉鱼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泽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些:“三皇子的事,告诉你表哥了吗?” 一提及三皇子,江嘉鱼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承了他的大恩情,要不是他帮忙,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抽身。 “没有。” 谢泽略一颔首:“能少一个是一个,还有你身边那些人的嘴也管严了。” 江嘉鱼道:“他们都是江氏家臣,忠心耿耿。” 谢泽笑了笑,事发至今已经半年,外面没有任何风声,目前看来倒是忠心的。然而人心易变人多口杂,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她离开都城倒不失为上策。其实若是萧氏政变成功,那才是真正的永绝后患,可惜了呢。 江嘉鱼瞅了瞅谢泽:“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谢泽懒洋洋一笑:“不然你还以为是什么,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事情败露后,我也逃不了,我可是连我父母都瞒着。” 江嘉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一力承当,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就是倒霉撞上了。” “本来是和我没关系的,可谁叫我乐于助人了一把。”谢泽笑吟吟道,“再想撇清关系可没那么容易。” 江嘉鱼垂了垂眼,当初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谢泽要趟这浑水,后来却有些些许猜测。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谢泽的眼睛:“你还记得那头赤狐吗?” 妖精不会主动掺和人的事情,除非是为了帮人,就像是狸花猫他们。因此,赤狐背后肯定有人,思来想去,她最怀疑谢泽,但是又有很多点想不明白的地方。 谢泽疑惑,片刻后恍然大悟:“是那头偷吃东西,被你救下的狐狸,怎么了?” 江嘉鱼试图从他面上找出蛛丝马迹,可自己骗人的招数都是跟他学的,怎么可能找出他的破绽,徒劳无功地扯了扯嘴角:“哦,他偷了我很重要的东西后跑了。” 谢泽:“原来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江嘉鱼怀疑是苦肉计,加入赤狐背后的人真是谢泽,那么当初那情况就是专门做给她的戏,一边赤狐顺理成章的混进来当卧底。 “只怪我太过亲信,活该。” 谢泽笑:“吃一堑长一智。” 江嘉鱼深深看一眼谢泽:“自然,若无事,我便走了,还要赶路。” 谢泽慢慢收起笑:“郡主慢走,一路顺风。”顿了顿,他声音轻了几分,“两三年内别回来了。” 江嘉鱼脸色突变,惊疑不定看着他。 两三年不要回来。 什么意思? 谢泽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彷佛什么都没说过。 江嘉鱼便有一种被人吊在半空中的难受,说话留一半,故弄玄虚,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自己却气定神闲。 “那可说不准,我要是在外面待的不舒服,没准就又回来了。” 谢泽望着江嘉鱼,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那感觉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江嘉鱼不想再和他说话,说下去自己也占不到便宜。 “告辞。”说罢,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猛地折回去。 谢泽扬眉。 江嘉鱼稳了稳心神:“谢公子,你见过我养的猎鹰吗?” 古梅树似生似死,说他生,那是因为并无枯萎迹象,说他死则是毫无反应。这种情况,狸花猫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江嘉鱼选择往最好的情况想,古梅树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入定状态。也许过几年,或许是几十年就能重新醒来,哪怕过上几百年也可以,只要他能醒。 比起古梅树,她还在担心毫无音讯的猎鹰,如果是自由状态,这都好几个月来,猎鹰这么着都会来找自己。 可她没来,那是受伤了,被抓了,还是……已经死了。 联想对方为了防止受制于古梅树,进而毒杀古梅树的行为,她实在是害怕是最坏的情况。 谢泽:“你还养了鹰?” 这样的突发奇问,江嘉鱼依然没在谢泽脸上找出异样,她彻底放弃了:“养了一只苍鹰,已经失踪了三个月,很是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 谢泽露出遗憾之色:“许是迷路了,过不了多久便能回来。” “回来不回来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平安,那真的是一只很好的苍鹰。”如果真的落在谢泽手里,她希望能得到善待,哪怕是冲着见猎鹰收为己用的目的。不比听尽都城秘密的古梅树那般具有威胁,如果不能收为己用那只能立刻铲除异己,猎鹰完全可以慢慢收服。对方既然能把赤狐收为己用,那么猎鹰同样也有可能。 “看得出来,郡主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猎鹰了。”谢泽叹了一声,“但愿它平安无虞。” “只要她平安就好。”江嘉鱼朝谢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见她终于回来了,林予礼松了一口气,心下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当下不好问,遂压下疑惑,上前与谢泽寒暄了两句后折返回马车上。 谢泽站在驿道上,目送车队离开。 白鹤瞅瞅渐行渐远的林家车队,再瞅瞅原地一动不动的谢泽,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嘀咕:“公子,郡主似乎怀疑你了。”想了想,他补充,“好像是认定你了呢!” 沉痛的表情,幸灾乐祸的语气。 102 第一百零二章 既然不能成为踏脚石,也…… 谢泽的眼神淡淡瞥过去。 白鹤缩了缩脖子, 抿紧双唇。 白鹤是闭了嘴,却有不肯闭嘴的,比如说让江嘉鱼耿耿于怀的赤狐。 赤狐叉着腰嗷嗷叫了两声, 在谢泽看过来之后,拿出纸片拼出一句话——【小心猫, 会下毒】 拨弄了下桌子上的纸片,赤狐开始怀念起江嘉鱼来,换成小丫头, 哪用这么麻烦,直接说话就成。 说起来和那小丫头相处那段日子, 感觉真不赖,可惜他俩之间隔了个谢泽。 他受过姓谢这小子的救命之恩, 啧啧,同样是人, 差距还真大,一个才七岁, 看穿他通人性。就知道携恩求报,导致自己只能给他当牛做马,毕竟他可是要成仙的, 哪能欠凡人因果。 另一个就傻乎乎的,怀抱神兵利器却不会用也不想用。 换成谢泽, 手握耳听八方的古梅树, 擅毒的狸花猫, 日行千里的猎鹰, 他早把京城换了个天。 之前要不是皇帝超常发挥,有了防备没让萧氏政变成功,这天原就该变了。 察觉到萧氏政变的意图之后, 谢泽本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萧氏除了皇帝四皇子,谢氏再拨乱反正,顺理成章拥立襁褓中的九皇子登基,谢皇后名正言顺母后临朝。 如此,自然不好让江嘉鱼知到萧氏阴谋,以她和留侯府的关系,十有八九会暗中告知留侯和公孙煜父子,而留侯绝不会允许变故发生。 为了瞒着她,自己可是废了不少精力,谁叫古梅树耳朵太灵,这都城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知道不了的秘密。好在这树妖是个不正经的,容易糊弄。 但凡古梅树正经点,严格说来,该是江嘉鱼正经点,早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奈何那小丫头每天就知道带着一群妖精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干正经事,以至于沦落到灰溜溜地离开都城。 不过能活蹦乱跳地离开都城,也算不错了。换做别人知道她的能力,哪能任由她逍遥自在。 谢泽垂眼看了看那几张纸片,勾唇笑了下,他倒是希望那只猫找上门,不然留在外头总是个隐患。 既然不能成为踏脚石,也不能成为拦路石。 所以,离开都城挺好的。 * 马车上的江嘉鱼小声对狸花猫道:“你觉得是他吗?” 狸花猫瞅瞅江嘉鱼。 赤狐积极主动地大包大揽监视萧氏的情况,不可能没发现萧氏准备发动政变,这不是一两天能准备好的事情,赤狐没告诉他们那就肯定是故意的。事发后溜得无影无踪,明摆着是溜之大吉怕报复。 妖精不会无缘无故掺和人的事情,赤狐肯定有人当同谋。 再看隐瞒萧氏政变这件事的最大得利人,皇帝算一个。 可皇帝要是知道江嘉鱼有这本事,早就把人控制起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选择对付古梅树,还任由江嘉鱼离开。 换做其他人也一样,不会轻易对付古梅树,哪怕是戒备古梅树的能力。正常来说,都是宁肯悄悄地结果了江嘉鱼,然后慢慢想办法收服古梅树。 对于野心勃勃的野心家而言,古梅树的价值远远在江嘉鱼之上。 现实却非如此。 出事的古梅树,而非江嘉鱼。 既然能悄无声息的对古梅树下手,想对江嘉鱼下手并没那么难。 对方这样的选择,倒像是手下留情。 狸花猫:【喵~~~我要是他,会把你抓起来,然后让那头骚狐狸出面,用你威胁我们帮他办事,虽然我不会吃这一套,不过老梅心软肯定吃。】 江嘉鱼微妙的看了看狸花猫:“那不是他,会是谁?” 狸花猫:【喵~~~你不如想一想,如果是他,他为什么对你手下留情?】 江嘉鱼直愣愣望着狸花猫。 狸花猫直勾勾注视着她。 一人一猫沉默地四目相对。 良久之后,江嘉鱼首先败下阵来,眨了眨眼,试探着道:“放长线钓大鱼?” 狸花猫:【喵~~~什么样的大鱼会比耳听八方的古梅树还大。】 江嘉鱼一时无言以对。 狸花猫甩了甩尾巴,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摇摇晃晃,晃得狸花猫慢慢闭上了眼,正当他全身放松即将进入梦乡时,听见江嘉鱼用古怪的语气道:“你不会是想说他喜欢我吧。” 狸花猫默默睁开了眼,静静看着神情诡异的江嘉鱼。 江嘉鱼:“你还真这样想!” 狸花猫:【喵~~~你也可以这样想一想。】 江嘉鱼脸色变了个来回,才皱着眉头道:“要是真的,那真是我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 狸花猫:【喵~~~还以为你要感动下。】 江嘉鱼惊奇看着他:“你在想什么,老梅猎鹰生死未卜,捅了一半也是捅刀。感动,你当我斯德哥尔摩了吗?” 狸花猫露出疑惑的表情:【喵~~~斯德哥尔摩?】 江嘉鱼:“因为一点小恩小惠感激喜欢加害者,是一种病,得治。” 狸花猫;【喵~~~你知道就好,回头早晚要和他算这笔账。】 江嘉鱼缓缓点头,古梅树、猎鹰,总要有一个交代。 中途休息时,忍了一路的林予礼过来,直接开门见山:“谢泽他找你说了什么?”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妖精,都是江嘉鱼的秘密,她不想多一个人知道,横生枝节,但是又不想骗林予礼,遂她道:“他说让我两三年内都别回来。” 林予礼神色微微一变,这一次外放,是崔相和岳父特意的安排,让他在外面做些事情。乍看萧氏一党覆灭,朝堂上看起来平静不少,实际上那只是虚假的平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点,谢泽知道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谢泽特意来提醒江嘉鱼。且他还担心,谢氏是不是在这段时间会有什么大动作。又忍不住想,谢泽是不是趁机故布疑阵…… 一时之间,林予礼想了很多,辨不出到底是哪种情况。 见林予礼眉头紧锁,江嘉鱼就道:“是不是这两年内都城会有大变化?” 林予礼回:“可能吧。” 江嘉鱼:“表哥这次离开都城也不纯粹是外放积累资历吧。” 林予礼看了看她,没说话。 江嘉鱼就知道答案了,没再追问下去,她自己也有秘密,这下好了,她不追问,林予礼也不好继续追问。 林予礼岂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罢了,不肯说就算了,最坏也就是男女情|事。说句心里话,虽然对不起公孙煜,但谢氏要是不掉链子,谢泽从各方面来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在谢皇后看来,江嘉鱼可不是好人选,对于谢泽,她寄予厚望,他未来的妻子,自然也得是精挑细选,无论是家世背景、手腕能力,容貌品德都得是上上之选,江嘉鱼在家世背景这一条上,便不过关。 应召入宫的谢泽尚不知起因,慢条斯理地走在宫道上,忽闻请安之声,抬眸望过去。 恰逢林七娘望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撞,谢泽含笑一低头,算作示意。林七娘也是轻轻一笑,继续款款前行,消失在廊角处。 谢泽收回目光,不愧是宠冠后宫,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林婕妤,当真是艳光四射美不胜收。与当年芦苇荡边怯弱的林七娘简直判若两人,是后宫改变了她?谢泽笑着摇了摇头,他更觉得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离开了束手束脚的临川侯府,在后宫这个战场上,她终于可以撕掉伪装原形毕露大展身手。 昔日的第一宠妃丽妃,要不是皇帝要扶持九皇子和四皇子打擂台,只怕是皇帝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进宫才几个月,把后宫众人都压成了隐形人,就能走到这一步,林七娘此人,确有几分手段在,连姑母都说,这位林婕妤有点意思。 林七娘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刚从高塔上下来,那塔很高很高,是皇帝斥巨资打造,可以望到皇宫之外,可惜再高也看不见临川侯府。没能再送表姐一程,实在可惜。 意兴阑珊的林七娘往宫殿走,遇上了寻来的小太监,小太监如见救星,急急忙忙上来请安,而后道:“还请婕妤快一些,陛下头疾犯了,找您呢。” 自打三皇子意外去世之后,皇帝的头疾越来越严重,脾气也就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拿宫人出气,死伤无数。以至于每回一犯病,下面的人就噤若寒蝉,祈祷噩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样的情况在林七娘进宫之后,得到了明显的改善,所以宫人们恨不得把林七娘供起来。 林七娘皱眉:“昨儿刚犯过病,怎么今天又疼了,太医请了吗?” 宫人哪知道:“已经请了,可他们也派不上用场,还得是您。” 林七娘笑笑。 在宫人殷切的目光下,林七娘加快步伐,走到大殿外,正撞见许清如带着一名手提食篮的宫女与王太监歪缠。 “既然陛下在休息,那你把点心帮我送进去便是。” 王太监皮笑肉不笑:“陛下这会儿并无食欲,许美人还是回去吧。” 许清如咬了咬牙,暗骂一句狗眼看人低的阉狗,自己得宠时,恨不得跪下来舔她的脚,这会儿倒是拿腔作调起来。运了运气,许清如保持住了笑脸:“可以等陛下有食欲了再用,这些点心,是我从昨天就开始准备,还请公公帮个忙。” 王太监笑容明显变淡:“点心凉了可就变味了,倘若陛下生起气来,奴婢可担当不起,就是没人怕是也担不起。” 许清如的脸当场青一块红一块。 王太监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还当她刚进宫那会儿呢,那会儿皇帝瞧着她新鲜,所以由着她甩脸子做清高。眼下可就今非昔比了,那股新鲜劲早就过去了,目下无尘的许美人也变了,会邀宠会争宠,与后宫其他美人别无二样。好死不死还和已故的三皇子妃萧氏交情好,就萧氏干的那事,皇帝想起来就暴跳如雷,哪里还愿意见许清如戳自己的心窝子。 换做从前,许清如早就甩袖走人,可形势比人强。萧氏落败,和萧氏走得近的许家也被牵连,好在没有掺和到政变之中,可也受了连累,被清算了一把,父兄都丢了官,如今都赋闲在家。 危难之时,无人雪中送炭,只有雪上加霜的小人。便是她在后宫的日子也是步履维艰,这后宫是会吃人的,不想被无声无息的吃掉,她只能争宠。 许清如硬挺着笑脸:“公公放心,我做的是凉糕,经得起放,更有风味。” 王太监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正要直接下脸,余光瞥到走进的林七娘,顿时喜笑颜开,越过许清如上前迎接:“婕妤您可来了。” 许清如扭脸看过去,就见林七娘被王太监等宫人簇拥着中间,当真是众星拱月一般。靠得近了,那种秾丽风情的美貌越发的耀眼逼人,好一个活色生香的绝色佳人,怪不得让全后宫的女人都沦为陪衬。 而自己竟然还妄想在她花期最盛时争宠,突然之间,自惭形秽的许清如的脸烫了起来,下意识低了头避开视线。 林七娘停下脚步,目光淡淡落在许清如身上。 王太监琢磨了下,殷勤道:“这是许美人。” 林七娘知道,想推表姐下山却自食恶果的许清如,表姐第一次进宫,她还故意在皇帝面前挑拨是非来着,她都记着呢。 转过脸面对许清如,王太监声音下沉:“许美人莫不是不认得,这是婕妤娘娘。” 许清如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婢妾见过婕妤。”想她堂堂国公府嫡女,若是早两年,林氏这个侯府庶女连到她跟前说话的份都没有。想起曾经的风光,许清如整个人如同泡在黄莲水里,悲不自胜。 林七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是许美人,久仰大名。” 莫名的,许清如的身体轻轻的抖了下,她抬头,就见林七娘唇角噙着笑,别有深意一般,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还没等她想明白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就见林七娘开口:“是要给陛下送吃食吗,那随我一道进去吧。” 103 第一百零三章 自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谢泽前脚刚进坤宁宫, 后脚便传来许清如触怒皇帝,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消息。 谢皇后抬眼看向报信的宫人:“怎么一回事?” 宫人细细把大仪殿外的事情说了,至于殿内的事情无从得知。其实要不是涉及目前风头无两的林七娘, 宫人都不会特意禀报谢皇后。 “瞧瞧,好一招借刀杀人。”谢皇后看向谢泽, “可这好端端的,林婕妤为何要对许美人下手,许美人早已失宠。” 谢泽:“许是私下有什么恩怨, 又或者要杀鸡儆猴立威。” “去年把丽妃闹了个没脸,她的威势早就立起来, 后宫嫔妃都快绕着她走了。”谢皇后笑着道,“大概是小姑娘之间的恩怨吧, 现在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有脾气。” 谢泽笑了笑:“年轻难免气盛,年岁渐长, 撞几回南墙,脾气自然会收敛。” 谢皇后看着丰神俊朗的侄子, 喟叹:“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撞了之后少不得要头破血流。” 谢泽抬眸看向谢皇后。 迎着他的目光,谢皇后话锋一转, 继续道:“说起来,这林家的水土格外养人, 养出来的孙女外孙女都丽质天成, 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谢泽目光微微一凝, 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多嘴了, 只不确定那人说了多少。 “奈何天妒红颜,命运多舛。”谢皇后轻轻一叹,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惋惜。 卑微庶女一朝成为宠妃, 话本子上的故事一般。外人瞧着得宠的嫔妃风光无限,可这风光谁知道能维持多久,皇帝凉薄的很。 丽妃得宠这么多年还有育有九皇子,说厌弃还不是厌弃了。一来是萧氏倒台之后,皇帝发现丽妃就是萧氏扶持上来的棋子,而他之所以会决定去留侯府时贺寿,也是因为丽妃的怂恿,虽然事后查明丽妃也是被蒙在鼓里,而是身边的大宫女是萧氏暗桩,可皇帝依旧难以释怀。二来就是林七娘这个新人了,若不是得了此等绝色,皇帝也许还会稍稍怜惜下丽妃,毕竟后宫还真没哪个嫔妃颜色在她之上。 偏就横空出世了一个林七娘,不仅美貌绝伦还知情知趣,立刻把丽妃衬成了朽木,饶是皇帝有心给九皇子壮势,还是忍不住偏心眼,这大概是丽妃命中注定的一劫吧。 皇帝,已然色迷心窍了。 就是不知道林七娘能把皇帝迷多久,半年,一年,两年……反正不可能是永远。 长情这两个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皇帝身上。 一旦皇帝移情别恋,林七娘就是下一个许清如。 再是江嘉鱼,好好的天之骄女,一朝失去了所有亲人,成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亲事又一而再地出现波澜,好事多磨。 谢皇后神色淡淡地注视着谢泽:“你说,是不是?” 谢泽含笑道:“姑母说的是。” 谢皇后微微笑了下:“不过也有受上天眷顾的红颜,譬如说崔相家的千金,出身显贵,父慈母爱,本人也是样样出挑,没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当真是得天独厚。”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至今都没寻到意中人吧。”谢泽笑起来,“崔家姑娘主意正,要自己选婿,崔相夫妇爱女情深,也是由着她,今年崔姑娘该有十九了吧,他们也是不急不躁,难得豁达。也是,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似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至于有十之八九的不如意,可十之一二不如意也是有的,这般,日子反倒多了滋味。” 谢皇后眉梢一扬,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机锋。他说崔氏豁达,是让她也豁达点。 “是啊,哪有十分如意的人生,总有那么一两分不如意的地方,你能明白就好。” 谢泽忽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谢皇后淡淡望着他。谢泽面上笑容却是越来越大,连声音里都带上明显的笑意:“姑母想说的我都明白,崔姑娘很好,奈何人家没看上我。” 谢皇后:“你若是愿意,想来总有办法让人家看上你。” 谢泽幽幽道:“之前我也没不愿意啊,虞家姑娘、容家姑娘、丹阳郡主,都没看上我。” 饶是谢皇后都无言以对了,这三桩婚事,着实令谢泽以及谢氏面上无光,明明谢泽招姑娘喜欢的很,可偏偏与他谈婚论嫁这三人,撞了邪一般。 尤其是最后的丹阳郡主,是她亲自挑选出来,为了拉拢宗室,谁知道丹阳郡主与侍卫珠胎暗结。皇室这些公主郡主,当真是一个赛一个地风流枉为。 话说到这儿,谢皇后都有些气虚了 谢泽:“何况,崔谢联姻,只怕陛下会病急乱投医,而且崔氏那边态度不明,未必就愿意。” 其实谢皇后对崔谢联姻并没有那么坚持,正如谢泽所言,一来崔氏态度不明,二来容易惹得皇帝狗急跳墙,过犹不及。和崔氏联姻,不过是一个话引子。 “崔氏不成,都城如许多人家,总有合适的,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在你这年纪,早就有了你。”谢皇后加重了语气,“身为家族长子,延续香火是你的责任。” 谢泽收了笑意:“姑母放心,我明白,家里也一直在相看,毕竟是宗妇,马虎不得,宁肯慢慢来也不能再挑错了人,事不过三。” 可不是,一次两次三次都不成,纵然都是女方的原因,可外面怎么可能对谢泽没有流言蜚语,也就是谢氏门第高,才没人放肆。这第四次,怎么着都不能再出岔子。 谢皇后缓缓点头:“你自己上心点吧,岁月不等人。前几日你母亲进宫来,说起你的婚事便愁眉不展,她为此操碎了心。” 谢泽低了头:“侄儿不孝,让长辈们为我操心了。” 谢皇后看着他:“你母亲与我说,她拨了个婢女给你,想让你收为通房,你没收。” 谢泽目光真诚极了:“生得寻常了些,倒像是我被占了便宜。” 谢皇后被噎住了,然瞪着谢泽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竟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若是个样貌普通的,还真说不准是谁占谁便宜。意识到自己思路被带歪之后,谢皇后瞪了谢泽一眼:“胡言乱语。” 谢泽无辜道:“姑母有空招进来瞧瞧,我非圣人,自然也有衽席之好,可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谢皇后被哽了下才道:“你母亲挑的人差不了,不出众是怕你沉溺其中,你倒好,把重色说得理直气壮。” 谢泽笑吟吟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谢皇后目光沉了沉:“大丈夫当以立业为重,少些儿女情长,自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谢泽垂眼笑了笑:“侄儿谨训。” 104 第一百零四章 有点像帮我的那只猫 行行停停半个月, 终于抵达秦泽郡辖下的华池县,离着郡府尚且还有小半日的路程。之所以停下,盖因华池县县太老爷前来迎接走马上任的新上峰。 “你这是埋汰谁?”林予礼翻身下马, 无奈又好笑地望着行礼的崔劭。 崔劭施施然把礼行完了,才道:“礼不可废。” 林予礼摇头失笑。 江嘉鱼坐在马车里看着林予礼和崔劭在驿道上寒暄, 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林予礼成了崔劭的上峰。把儿子和弟子都派到这么个说不上坏但是也说不上好的地方,也不知道崔相在谋划着什么。 “淼淼, 我们下去见见表哥。”对面的李锦容出声。 江嘉鱼应了一声,随着李锦容下马车。 和林予礼说着话的崔劭留意到动静, 望过来,就见车帘掀起, 李锦容打马车里转出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京城,故而连李锦容和林予礼的婚礼都没有参加, 如今这一见,立刻发现李锦容变化不少, 多了女子的风韵,到底是成了亲。再看她哪怕经过半个月的舟车劳顿,依然精神饱满, 可见生活美满。 崔劭欣慰而笑,林予礼和李锦容两人一路走来殊为不易, 险些阴差阳错分开, 好在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成全了他们的江嘉鱼婚事多舛, 也不知是否后悔。下一瞬, 崔劭目光定了定,他看见了跟在李锦容后面出来的江嘉鱼。 撞上崔劭的视线,江嘉鱼礼貌含笑点头。 崔劭亦颔首回应, 心道,她的面色看起来远不如李锦容好。 江嘉鱼状态却是远不如李锦容佳。 一则她心里装着事,公孙煜、古梅树、猎鹰,宫里的林七娘…… 二则她身体本就不如李锦容康健。 崔劭看在眼里,不禁想起那一年的上元节,两个人十指相握看花灯,当时她面上的笑容明媚无暇。转眼之间,公孙煜沦落为朝廷钦犯,二人天各一方,一种唏嘘油然而起。 崔劭过长的注目引来林予礼的注意,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不等细想,李锦容已经带着江嘉鱼靠近:“表哥。” 崔劭略一点头,又拱手朝江嘉鱼见礼,二品郡主自然是在七品县令之上。 “崔县令不必多礼。” 江嘉鱼笑了笑,想当初他是大理寺少卿,自己还只是郡君,得向他行礼,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却翻天覆地。 崔劭道:“你们一路走来肯定累了,府衙内已经准备好膳食汤浴……”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崔劭愕然盯着跳下马车的狸花猫。 另一辆马车里,刚刚睡醒的狸花猫习惯性在停车后醒来,然后跳下马车舒展筋骨,冷不丁撞上江嘉鱼抽筋一样的表情,一头雾水。 江嘉鱼一开始真没意识到,她早把狸花猫和崔劭的渊源抛在脑后,直到看见崔劭惊愕意外的神情之后,一个激灵回神,糟糕!!! 发现崔劭之后,狸花猫也觉得糟糕了,莫名有种出轨被抓到的心虚感,下意识的,狸花猫一溜烟跑了。 崔劭立刻回神:“那只猫!” 眼见崔劭难得激动,林予礼奇怪至极:“那是表妹养的猫。” 崔劭唰得扭过头看向江嘉鱼:“你养的猫。” 江嘉鱼稳住心神,眼不红心不跳:“对啊,怎么了?” 崔劭眉头紧锁,凝视着狸花猫消失的方向,回忆着那匆匆一眼,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就是那只狸花猫,那种神态是其他猫身上绝没有的。可若是它,它怎么会是江嘉鱼养的。 崔劭将目光落回到江嘉鱼身上:“这猫你是从哪里得来?” 从你家拐来。 江嘉鱼默默道,真话当然不能说,她便道:“有一天他跑到我院子里来,喂了几次后就留下了。”之前她对林予礼就是这套说辞。 留下了?崔劭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它怎么可能留下?他好吃好喝的供着,可它还是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后离开。 林予礼纳闷:“这猫怎么了?” 崔劭回:“有点像帮我的那只猫。” 狸花猫和崔劭的典故,林予礼当然知情,也知道那猫性格高冷,根本不愿意被崔劭收养过安稳日子,遂他道:“你认错了吧,这猫表妹养了一年多了。” 一旁的李锦容也觉得崔劭是看错了,笑着道:“表哥你是太想猫了吧,所以见到一只有点像就觉得是了,这猫亲淼淼的很,一路都跟着来了。”言下之意,这猫亲人,不可能是你那只一点都不亲人的灵猫。 江嘉鱼也道:“猫都长得差不多,崔县令应该是看岔了,我这猫虽然乖巧,可没那么通人性。” 说的崔劭自己都觉得是他看差了眼,灵猫怎么可能愿意被人收养:“应该是吧,郡主,方便让我再看一眼吗?” 李锦容打趣:“表哥你这是还不死心,就算是那只灵猫,它也被淼淼养了一年多,是淼淼的了。” 崔劭看着江嘉鱼,笑着道:“那我更盼着是它了,有个好归宿,总比它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 一点都不好,一旦救过崔劭的灵猫被她养着,这种消息传出去,没得又惹出麻烦来,她一点都不想出这风头,就想平平静静过日子。 心里狂吐槽,江嘉鱼面上不动声色:“方便倒是方便的,只是这会儿他躲起来了,应该是人多被吓到了,可能要等一会儿。” 反正在华池县不会停留太久,熬过这点时间就好,江嘉鱼打着这个主意。 “多谢。”崔劭举目望向狸花猫消失的草丛,“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会不会迷路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江嘉鱼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狸花猫这是跑了就没打算再露面,想想为了躲崔劭也是有点搞笑,莫名有种他俩背着崔劭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李锦容一路走来,知道江嘉鱼十分喜爱这猫,也急了:“你们赶紧去找找。” 江嘉鱼做出担忧状:“应该不会吧,之前中途休息,他也会跑出去玩,过一会儿就会自己回来。” 李锦容回想那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的速度,担心道:“就怕它惊吓之下跑得太远,找不到路了,毕竟猫不是狗。” 江嘉鱼便道:“那我这就去找找看。” 这一找,自然是无功而返。 崔劭难以释怀,是迷路了?还是故意躲起来,为什么要躲着他,又是为什么会和江嘉鱼在一起。 崔劭望了望面带焦虑的江嘉鱼。 李锦容正在安慰她:“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担心,再多派些人出去找……” 江嘉鱼揪了揪袖口,没忽视崔劭怀疑的眼神,可这也没办法。回来是自投罗网,不回来就不能肯定,崔劭总不能跟着走就为确定真相,再说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被他知道此猫是彼猫,猫老大不想走,他也不能强行带走。谁叫自己能和猫老大交流,就是比他讨喜呢。 105 第一百零五章 新的开始,但愿有一个好…… 撒出不少人手去找, 狸花猫没找到,同色系的野猫倒是找到了两只,若不是林予礼李锦容等人都认识狸花猫, 江嘉鱼都想睁着眼睛说瞎话认下来,好彻底打消崔劭的怀疑。 一行人不可能为了一只猫一直停留在驿道上等待, 最后的结果就是桔梗带着人留在原地继续寻找狸花猫,其他人则进入华池县内城。 崔劭在宅院内摆了宴席为林予礼接风洗尘。 江嘉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当地美食,支着耳朵听崔劭向林予礼介绍当地人情风貌势力分布。 在来之前, 江嘉鱼已经了解过秦泽郡。 虽然不是边塞之地,但是也没差多少, 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距离远也就导致朝廷对这里鞭长莫及, 又因为盐矿利润惊人,当地地方豪族缙贩卖食盐, 甚至在私下豢养盐匪,接连好几任朝廷派来的父母官都死于非命。而朝廷自顾不暇, 实在没精力管理这个边陲之地,便也助长了当地豪族的气焰。 直到两年前崔劭上任,终于剿灭了境内盐匪, 也收拾了当地豪强地主,令秦泽郡太平下来。 虽然崔劭没细说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江嘉鱼猜测绝对不少, 再怎么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节骨眼上, 崔相却把林予礼和崔劭都派来, 总觉得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基层磨练攒资历。 酒过三巡,崔劭和林予礼说了一声之后前往书房,显然有些话并不方便当着江嘉鱼和李锦容的面说。临走, 崔劭命自己的小厮听风招待她们。 李锦容觉出江嘉鱼一直状态不佳,心想她肯定是在记挂着被惊走的狸花猫,便想找点事情分分她的神,遂道:“难得来一趟,不如在府衙里走走看看。” 江嘉鱼之所以状态不佳是琢磨着什么时候能走,就怕崔劭再跟她要猫,忽然闻李锦容的话,无可也无不可,边点头应好。 如此,听风便引着二人往外走。 其实府衙内并无景致可言,接连几任县太爷都是倒霉鬼,上任没多久便死于非命,哪有心思捯饬县衙,便是有这个心思也没那个闲钱啊,能被派来的都是没背景之人。 崔劭倒是有钱有势,但是他没那个心思,所以这华池县衙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以至于李锦容都看不过眼了,寒酸简陋之还不如庄子,她问听风:“表哥住在府衙内吗?” 县衙格局一分为二,前面是办公场所,后面则是县令家眷住所,按理县令都敢住在府衙之内,但是也有另辟住所的例外。 听风露出一个牙疼般的表情:“回表姑娘的话,公子就住在这。” 李锦容:“那为何不好好收拾下,难不成姑父不允?” 听风回话:“相爷并未留下话,是公子不愿意收拾,起先是地方上那些人太过难缠,不好大兴土木。后来有时间了,公子又说,都住习惯了没必要再劳师动众。” 李锦容瞅着灰扑扑的门窗,她锦衣玉食长大,虽不至于挥金如土,但是从小生长环境摆在那,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住所。 便是江嘉鱼也挺佩服崔劭,哪怕是赶路,那马车也是无比好话应有尽有,就这样,她都觉得受罪,不曾想金尊玉贵的崔氏大公子居然住这么个破衙门,秦泽郡不会也这么破吧? 李锦容轻责:“不愿意翻修府衙,你不会在外面买个好点的宅子,我一路走来,沿街两边的宅子看起来都不错,比这衙门都气派。” 听到这里,江嘉鱼放心了,如果郡府破破烂烂,林予礼不愿意翻修的,那她可以在外面买个宅子住。 听风缩了缩脖子:“小的劝过,可公子不乐意,小的也没办法啊。” 李锦容哭笑不得,转脸对江嘉鱼道:“之前在家里就属他最讲究,什么都讲究个雅致舒服。” 江嘉鱼笑笑:“地方父母官,简朴些更平易近人得人心。” 李锦容愣了下,世家斗富斗雅习以为常,她也早已经不以为奇:“妹妹果然通透,倒是我想窄了。” 江嘉鱼笑:“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听风抬头望了一眼江嘉鱼,说来,公子继续住在这破烂烂的府衙里,还真有拉拢人心的用意。赶来华池县时,当地豪强势力强大,公子需要民心所向才好大刀破斧的改革。 “你整日跟在你家公子身边,我问你个事。”李锦容笑盈盈看着听风。 听风团团笑脸:“表姑娘尽管问。” 李锦容拿眼看着听风:“临走前,姑母特意拉了我说话,叫来来看看,表哥在华池可有红颜知己。” 听风一张脸皱起来:“小的倒是希望有这么位姑娘在,可惜没有。” 李锦容盯着听风瞧:“真没有?” 听风苦着脸:“真没有!” 李锦容叹气:“怎么就没有呢,看看姑母又要失望了。” 听风暗道,谁说不是呢,林公子和表姑娘都成亲了,可他家少夫人还没影呢。不经意间,他瞧了一眼江嘉鱼,说起来,和公子交集唯一特殊的似乎只有这位江郡主来着。 林予礼和崔劭并没有聊太久,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从书房出来,让江嘉鱼和李锦容准备准备这就出发。两地离得近,快马半天就能来回一趟,所以林予礼并没有留宿的打算。 冷不丁的,崔劭问:“那猫还没找到吗?” 江嘉鱼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消息传回来。” 林予礼略有些担忧地望着江嘉鱼,只怕是找不回来了。她养的那些动物,近来都不见了,只剩下这只猫还在身边,一时之间,林予礼不禁懊恼,怎么就让那猫跑了。 李锦容安抚拍了拍江嘉鱼的手背,一路走来,她是见过江嘉鱼如何对那狸花猫的,跟供菩萨似的供着,可见喜爱。 江嘉鱼强颜欢笑:“表哥上任的时辰不好误,留着桔梗她们继续在那边找着,天黑了,也许他害怕就自己找回来了。实在找不到,也只能认了,是我和他没缘分。” 见状,崔劭不禁想起那只灵猫,算一算,他们也有两年没见过了,也不知它是否去崔府找过他,找不到他是不是会从此忘了他。 这般一想,崔劭倒是希望江嘉鱼那只猫就是它,起码证明它过得很好。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以它的骄傲,它怎么可能愿意被人收养。 狸花猫自然不愿意被人收养,明明是他收养了江嘉鱼这个脆弱的人类,没有他的保护,她可怎么办啊。 * 辞别崔劭,一行人继续前行,傍晚时分抵达郡府,门口已然立着不少人等候,除了郡尉等官吏之外还有当地豪强的代表。 一番寒暄之后,江嘉鱼终于得以踏入郡守府,一眼之后,她就放心了,这座府邸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豪宅,比不得都城临川侯府,也远胜于驿站。 接风洗尘宴之后,江嘉鱼终于得以休息,她舒服地叹出一口气,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帐幔纹路慢慢出了神。 一转眼竟已经两年了,从都城来到了秦泽,新的开始,但愿有一个好的未来。 106 第一百零六章 为什么总是她! 隔了两天, ‘失踪’的狸花猫才回来。 李锦容啧啧称奇:“这么远的距离,难为它能自己找回来,真是个机灵的。” “没准是偷偷跟着我们回来的, 只不过贪玩,没舍得马上回家。”江嘉鱼不欲让狸花猫显得太通人性, 狸花猫从没来过郡守府,按理来说,哪有那么容易找来。 李锦容想想也有可能:“调皮, 还好没被外头的调皮小子抓了去。” 还真别说,江嘉鱼真有点担心狸花猫被抓走, 谁知道赤狐背后的人有没有跟踪而来伺机而动,神出鬼入又通人性的狸花猫, 多多少少是个威胁。自己带着狸花猫离开京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降低这种威胁, 她害怕狸花猫重蹈古梅树的覆辙,怂就怂吧, 只要平安就行。 忽然想起崔劭对这只猫的疑虑,李锦容转脸看着着趴在猫窝里晒太阳的狸花猫望了望,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猫。而曾经救过崔劭一命的那只猫被传神乎其神, 李锦容本能的觉得那只猫该是与众不同,一眼就能看出灵性的那种, 所以该是表哥看错了吧, 人有相同物有相似, 匆匆一眼又能看清什么。 李锦容笑了笑:“回来了就好, 省得你牵肠挂肚,回头可得好好说说它,下次可不许再这样跑出去就没影了, 这里到底不必都城,人生地不熟,走丢了可怎么办?” 江嘉鱼好笑道:“是得好好说说他。” 晚上屏退左右,江嘉鱼就开始说狸花猫:“你跑下来干嘛,躲在车上,崔劭怎么可能知道,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狸花猫:【喵~~~睡迷糊了,谁想到他在外面,你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江嘉鱼气乐了,嘿了一声:“当时那情况我也得有时间啊,再说了,我压根忘了你和他的关系。”说着说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他倒是明显对你念念不忘,就看了一眼,还隔着那么段距离都能认出来,我觉得他还没打消疑虑,以后逮着机会可能还要来确认一下。”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绝对不坏,因此狸花猫的声音也明显的透着放松,甚至有点愉悦:【喵~~~那小子不好糊弄,是得小心点。】 江嘉鱼瞅瞅狸花猫:“你就不想见见他?” 狸花猫睨了江嘉鱼一眼:【喵~~~想说什么痛快点。】 江嘉鱼抿了抿唇,坦白道:“就是吧,我不想让人知道救过崔家大公子的灵猫在我这儿。崔氏门第太高,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所以,你去见他的话,别让他想到我这来,行吗?” 狸花猫:【喵~~~他活蹦乱跳的,我去见他干嘛。】 江嘉鱼:“……”有点被内涵到。 之后大概是崔劭他太忙,亦或者忘了这回事,反正他一直没来确认狸花猫,江嘉鱼求之不得。 在秦泽郡的生活乏善可陈,没有亲朋故旧,也没有都城的繁华。江嘉鱼除了偶尔陪李锦容待客之外,更多的时间是宅着吃吃喝喝,天气好就去周边走走逛逛,慢慢地找到了久违的平和安静。 三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便溜走,桃花谢了,姹紫嫣红的芍药争相开放。 李锦容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缓缓走来,正在浇花的江嘉鱼迎上去。刚到秦泽郡,李锦容便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来,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幸好路上没出意外。这孩子显见是个皮实又体贴的,没让李锦容生出半点不适,稳稳当当进入孕中期。 “你看你,鞋子都弄脏了。”李锦容嗔笑。 江嘉鱼低头看着沾着泥点子的鞋子笑:“我都没发现。” 李锦容笑起来,莳花弄草修养心性,挺好的。 一开始,林予礼和她都十分担心江嘉鱼郁郁寡欢,后见她自得其乐,渐渐放了心。不过这大概和朝廷一直没有抓到公孙煜有关,留侯和南阳长公主都走了,公孙煜不可能再自投罗网。外头多得是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公孙煜大小伙子一个,身手又好,大概率是出不了岔子的。 说来,皇帝也是牛心左性,南阳长公主固然罪不可赦,可留侯对社稷有功,临终也在殚精竭虑为稳住朝廷乱局,临走所求并不过分,然皇帝偏偏就是没答应留侯最在乎的那一个请求——赦免公孙煜。 在皇帝的立场上,约莫是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哪怕不杀了公孙煜也得把人圈禁起来。 这其实也有道理,可关键是当前局势下,想抓公孙煜谈何容易,且没顾虑到武将尤其是留侯旧部的心情,何不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博一个仁厚之名。 认真说起来,得不偿失。 李锦容言归正传:“一天天的伺候你这些花花草草,也该出去走走了。” 江嘉鱼兴致勃勃:“嫂嫂想去哪儿玩?” 李锦容:“去遂宁如何?” 江嘉鱼眨了眨眼:“这么远,是要去拜访谁吗?” 遂宁郡和秦泽郡分属两个洲,不算近但是也不远,跑马要半天,坐马车的话得一天。这节骨眼上,李锦容还要出远门,总不会是简单的游玩。 李锦容就说:“是梁国公府的六公子娶妻,新娘子是我远房表姐。” 江嘉鱼恍然,原来如此。提到梁国公府,她就想到陆家那段举世皆知的妻妾之争,然后想到陆洲,想到汗血宝马,也不知会不会再遇上。思维发散了一遍,她才问李锦容:“表哥要去吗?” 李锦容道:“若到时候没有特殊情况,会去一趟,两三天的功夫还是腾地出来的。” 江嘉鱼皱皱眉头:“可嫂嫂你现在的身体。” 李锦容含笑道:“哪有这么娇弱,路上慢慢走便是。”她温柔地摸了摸肚子, “四个多月,最是省心的时候,何况小东西乖着呢,就当带他去沾沾喜气了。”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出发的日子定在七天之后,林予礼也一块去,对这点,江嘉鱼不意外,她意外的崔劭怎么也在? 大约是江嘉鱼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李锦容解释:“梁国公府也向表哥发了请帖。” 梁国公府和崔氏,那就不意外了。 崔劭先来秦泽和林予礼汇合,到了之后,说完正经事,他便状似随意地说:“方便让我见见郡主养得那只猫吗?” 林予礼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着?” 崔劭弯了弯唇:“救命恩猫,怎么能不惦记。” 林予礼摇头失笑:“猫有相似罢了,你那猫非同寻常,怎么会被我表妹收养。” 崔劭依然坚持:“见一见,我也就彻底死心了,不然耿耿于怀。” 林予礼还能怎么办,只能带着崔劭去找江嘉鱼。 江嘉鱼刚疑惑完他的出现,又被他要见猫的要求吓了一跳,怎么还记着啊。好吧,换她,遇上狸花猫这样神奇的存在,也得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她稳住心神道:“那我让人带过来,”转脸吩咐桔梗,“你去看看他在不在院子里。” 这一回去遂宁郡,狸花猫并不跟着去,自由是他的天性,前几个月愿意跟着她那已经是相当迁就,她可不敢得寸进尺。私下里,她还觉得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汗血宝马,想当初,一猫一马可是头一次见面便天雷勾地火打得不可开交。 桔梗应诺,转身正要走,冷不丁听见崔劭出声:“我随你一块去吧。” 江嘉鱼眼皮跳了跳,这是怕狸花猫警觉溜之大吉吗,看来崔劭颇有几分认定。 桔梗为难地望了望江嘉鱼,闺阁姑娘家的院落,一个外男前往是不是不妥? 江嘉鱼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看向林予礼。 林予礼皱了皱眉头,心道崔劭关心则乱,不然不会如此唐突,他打圆场:“让桔梗带过来吧,我刚想起还有点事没和你说。” 崔劭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误,面上略有些尴尬,顺着林予礼的话下台:“什么事?” 林予礼随手找了个话题与崔劭交谈起来,江嘉鱼朝桔梗打了个眼色,桔梗才转身离开去院子里找狸花猫。 狸花猫正趴在屋顶上晒太阳,这会儿的太阳最舒服,再过会儿日头上来就会太烈。 桔梗走到屋下,笑眯眯地拍着手喊:“猫老大,下来一趟可好,崔公子要见你呢。” 起初桔梗等人问过江嘉鱼,狸花猫的名字,其实江嘉鱼也问过,得到的回复是猫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名字。江嘉鱼觉得好有道理,就一直以猫老大称呼。桔梗一众觉得好玩,也就嘻嘻哈哈跟着喊猫大佬,觉得这名儿应景的很,如此霸气高冷一猫,可不是活脱脱的老大。 狸花猫甩了甩尾巴,心道这小子怎么又来了。换个场景,见见他倒也无妨,可江小丫头不想惹人注目。 狸花猫不为所动地继续趴在,彷佛没听懂。 桔梗也没指望狸花猫那么配合,于是她拿出小鱼干引诱,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没让狸花猫挪过一步,桔梗泄了气,打发了个小丫头去回话,自己则继续引诱狸花猫。 见状,狸花猫呲溜一下从另一头跳下屋顶。 桔梗诶呀诶呀叫了两声,等她转到那一头,哪里还有狸花猫的踪影,只好跑回去复命。 听完经过,江嘉鱼做出遗憾模样。 林予礼和李锦容都没多想,猫不似狗听话,更不是人,不配合那才是常理。 崔劭心有疑虑,这一而再的,倒像是故意避着他,然没亲眼确认,并无法确定真相。不由得,崔劭看向江嘉鱼。 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江嘉鱼还善解人意地表示:“要不我派人找一找?” 崔劭笑了笑:“不必,没得耽误了出发的时辰,倒是我唐突了。” 他这样客气,江嘉鱼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论先来后到,自己才是后来者。 出发的时辰确实不好耽搁,毕竟还带着一个孕妇,早点出发,路上就能更从容一些。 为了照顾有孕在身的李锦容,一天的路程分成了两天,中途在崔劭家的庄园里歇息一晚。 江嘉鱼啧啧,果然是土豪啊,随处都有庄园。 慢慢悠悠坐了一天的马车,一路睡过来的江嘉鱼入夜之后精神抖擞,没有半点睡意。 窗外虫鸣悠悠,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花香钻进房内,勾的江嘉鱼越发坐不住,索性站起来:“出去走上两圈,顺便赏赏月,不然我睡不着。” 桔梗笑着提了灯笼,随着她往外走。 一轮圆月当空照,朦胧月色为天地万物笼上一层轻纱,行走在其中,恍惚之间有一种漫步云端的缥缈之感。 此情此景…… “前面好像是崔公子,郡主。”桔梗提醒江嘉鱼,瞬间把她那所剩不多的浪漫情怀扼杀于摇篮之中。 见到主人家,没有刻意避开的礼数,于是江嘉鱼继续上前了两步。 互相见过礼,崔劭率先开口:“可是住所有不适之处?” 江嘉鱼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妥当,是我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崔劭笑了笑:“若有不习惯的地方,郡主尽可以吩咐庄中下人。” 江嘉鱼道好。 话音落下,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再开口,寂静的月夜里,唯有高高低低的虫鸣若有若无。 这样的安静令江嘉鱼不甚自在,她率先打破沉默:“走得差不多了,我便先回去歇息了,崔县令也早点休息。” 崔劭点了点头:“郡主慢走。” 江嘉鱼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背后的崔劭微微的皱起眉,皱到一半又不知自己为何要皱眉。 离开的江嘉鱼琢磨着换个地方继续赏景,睡觉是睡不着的,所以还是继续转圈圈消耗体力为好。然而没等她想好选哪个方向,就见一群面目狰狞的青壮男子握着寒光凛凛的光剑翻墙而来。 “有刺客!”桔梗等人迅速以江嘉鱼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奈何临时出门,又是在庄园内,连把锋利的武器都没有,唯有随身携带的软剑可以应敌。不幸中的万幸是,杀气腾腾的刺客绝大多数都冲着崔劭而去,只有三个人冲着她们来,以至于江嘉鱼还有多余的情绪吐槽:这多么像两年前的中秋之夜观景台之上,所以自己这又是被殃及池鱼了? 此情此景……江嘉鱼很是悲愤,为什么总是她! 107 第一百零七章 历史只是相似,终究不是……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两年前的中秋节, 应崔善月之邀,上观景楼观潮的江嘉鱼被卷进针对崔氏兄妹的刺杀中,险象环生, 最终在外援的及时赶到下,才有惊无险。 此时此刻, 睡不着出来赏月的江嘉鱼再一次被卷进针对崔劭的刺杀中。 事发突然,桔梗忍冬几个没有趁手的武器。 崔劭主仆仅一人,刺客却有十几个之众, 以寡敌众。 场面上落于明显的下风。 险象环生,至于外援…… 心惊肉跳的江嘉鱼不禁搜寻左右, 有没有外援啊?崔家的护卫呢,都被打到家门口了。 说曹操曹操到。 崔家护卫闻声赶来救主, 不利的局面迅速被扭转。 江嘉鱼清晰听见一个脸上有一条大疤的壮汉骂了一句娘,显然也知道错过了出其不意的最佳机会。 眼见刺杀失败, 连想脱身都难,偷鸡不成还得蚀把米, 壮汉急得头冒冷汗。 姓崔的世家子在华县大刀阔斧的改革,把他们这群靠盐矿吃饭的兄弟逼得没了活路,死的死、关的关、逃的逃, 他们兄弟几个本来是逃了的,可心有不甘, 加上华县的刘家许下种种好处。姓刘的在华县当了多年的土皇帝, 比他们还看不惯崔劭。 两边一拍即合, 决定铤而走险, 结果了这姓崔的,叫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费尽心机埋伏进了这庄园,本想着趁其不备突袭, 哪像这公子哥儿居然那么难缠,硬是挺到了护卫赶来。 崔家的护卫身手骁勇,数量更在刺客之上,转眼之间,就把好几个刺客斩于刀下。 被转身想跑反而露出破绽毙命当场的兄弟溅了一脸血的壮汉一个哆嗦,心生怯意,转着眼珠子寻找生路,忽然发现了格格不入的江嘉鱼,心里一动,这模样一看就是主子,抓到手当个人质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之前围攻江嘉鱼的三个刺客在崔家护卫赶来之后,纷纷赶去崔劭那边,关键时刻,当然是崔劭这个正主比江嘉鱼这个添头更重要。 因此江嘉鱼这边瞬间脱离战斗模式,变成外围看戏的。 正看着戏,冷不丁就见一个壮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手握大刀,目露凶光扑过来。 江嘉鱼都还没来得及紧张一下,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降落在壮汉肩膀上。 江嘉鱼心跳猛地加速,下一瞬看清了站在壮汉肩头的人并非她想的那个人,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并不是公孙煜。 历史只是相似,终究不是重演。 壮汉只觉得被泰山压顶,他挥刀往上砍,刚举起手臂,顿觉脖子两边传来巨力,那力气之大,令壮汉剧烈一痛,整个人都被甩飞出去,砰地一声,趴倒在地,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仙女姐姐!” 陆满跳到江嘉鱼面前,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我把坏蛋打倒了,你别怕啊。” 江嘉鱼笑了笑:“嗯,谢谢你啊。” 陆满咧着嘴笑起来,拍着胸口道:“不用谢。” 随着那壮汉的倒下,余下此刻也接一连三不敌,兵戈之声瞬间消失无踪,在场众人的目光落到突然出现的陆满身上。 江嘉鱼忙对崔劭道:“这是梁国公府的九公子,是我朋友。” 崔劭目光微微一动,看了看目光清澈中又透出几分憨厚的陆满,含笑道:“原来是陆九公子,多谢仗义出手。” 陆满瞅了瞅崔劭,突然往江嘉鱼这边挪了挪:“我不认识他。” 崔劭:“……” 正当时,站的稍远的一个护卫上前向崔劭低声解释情况,他原是守在前院,听到动静正要赶来,却遇上不知打哪儿蹿出来的陆满,便当做匪徒要阻拦,结果完全跟不上陆满的速度,一路跟到这里,见陆满是帮忙,他便转而对付起刺客来。 江嘉鱼听到几句,便问陆满:“你怎么会来这儿?” “听见打架。” 陆满耳朵尖,听到热闹,脑袋一热直接跑来凑热闹,要不是崔家护卫都在花园这里,只怕差一点就被当成刺客围剿。 江嘉鱼奇怪:“大半夜的你还在外面跑?” “公子公子!” 恰在此时,庄子上的管家喘息着跑来,乍见花园乱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来,转脸对崔劭道:“公子,梁国公府的陆将军前来拜访,道是陆小公子贪玩,特来致歉。” 说话间,管家看向站在那里的陆满,这位应该就是陆小公子吧。 陆小公子回答江嘉鱼之前的问题:“赶路,我不想回去,讨厌。” 江嘉鱼好像明白了,梁国公府有喜事,陆家兄弟应该是要回去参加婚礼,正巧途径庄园,赶上了这一趟。 情况便是如此,陆洲见陆满撒丫子跑了,顾不上不请自来,只好跟进来,远远瞧着大局已定,用不着他出手,他便又转到了门口,正式拜访。 崔劭也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情了,遂道:“请陆将军去客厅,我随后就到。” 管家应声离开。 崔劭再吩咐下属将散落一地的此刻带下去审问,自己则走向江嘉鱼,确认她毫发无伤,才放了心,不然回头林予礼跟他没完。 “实在抱歉,连累郡主受惊了。” 江嘉鱼幽幽道:“一回生一回熟。” 崔劭:“……” 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的江嘉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好还好。” 经她这么一说,崔劭自己也想到了两年前那场刺杀,颇有些心虚,虽非他所愿,可的确每次都把她代入危险的局面中,好在虚惊一场。 忽然之间,崔劭笑了下:“我这两年了拢共就遇到两次刺杀。” 江嘉鱼嘴角一抽,每次都被她赶上,合着是她命中带劫连累他不成? 陆满惊叹中带着羡慕:“我一次都没遇到过。” 崔劭噎了噎。 江嘉鱼:“没遇到是好事,一辈子不遇上才好。” 陆满不乐意:“好玩,要遇上。” 江嘉鱼哭笑不得,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陆满眨巴眨巴绿眼睛:“仙女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真诚果然是必杀技,江嘉鱼有被暖到。 “怎么回事?”林予礼焦急中带着忧虑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人就到了跟前,将江嘉鱼和崔劭上下一通扫视,“有没有受伤。” 得到双双没有伤的答复,林予礼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疑惑的视线落在面容迥异的陆满身上:“这位是?” “这是两梁国公府的九公子。”江嘉鱼又介绍林予礼,“这是我表哥。” 陆满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脆生生地喊:“表哥!” 林予礼窒了窒,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江嘉鱼忍俊不禁。 以林予礼眼力自然看得出陆满不同常人之处,所以一瞬间的无语之下,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朝着陆满笑了笑:“小公子好。”继而问崔劭,“来的都是什么人?” 崔劭沉吟了下:“大概和华池县那帮人有关,且不着急,陆洲在客厅,你随我去见见他。” 陆满都在,那么陆洲在也就不显得奇怪了,林予礼点了点头,对江嘉鱼道:“你去陪你嫂嫂待一会儿,我怕她受惊就没她过来,这会儿肯定心悬着。” 江嘉鱼连忙道好,可问题是陆满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大有久别重逢难舍难分的架势。 被他眼巴巴可怜兮兮的瞧着,江嘉鱼心软了,反正陆洲大概要和崔劭林予礼他们寒暄一会儿,那让陆满待一会儿再走也无妨。 见劝不动陆满又不方便来硬的,崔劭和林予礼也只得看着陆满跟着江嘉鱼离开。 然而两人怎么都想不到,请神容易送神难,陆满他不肯走了,哪怕他兄长陆洲威逼利诱,说什么都不走。 这就很尴尬了。 作为主家,崔劭出面化解尴尬:“我们也是要去贵府赴宴,陆将军不妨在此歇一晚,明日同我们一道出发。” 无可奈何的陆洲只好道:“那就打扰了。” 108 第一百零八章 仙女姐姐当然是天上神仙…… 翌日, 第二次的队伍中多了陆家兄弟一行人。 这可把陆满高兴坏了,一股脑儿地往江嘉鱼的马车里钻。 “阿满!”陆洲将兴奋不已的陆满拽出来,男女有别, 纵然阿满心智不全,也已经是个人高马大的少年郎, 站在一块比江嘉鱼都要高一个头。 见状,林予礼微微凝起的眉心展开,陆满缠着江嘉鱼玩便罢了, 可同坐一车,这绝对不可。 被揪出来的陆满死死拉着车帘, 不满嚷嚷:“干嘛拉我,我要和仙女姐姐一块坐马车。” 陆洲眼角微微一跳, 正要开口镇压。 “可是我想看你骑马啊。”江嘉鱼笑盈盈望着,满脸的期待, “你会骑马吗?” 陆满顿时抬头挺胸:“我会啊,我骑马可厉害了, 对吧,乌云。” 站在陆洲背后的汗血宝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踩了踩地面。 莫名的, 江嘉鱼从那几下踩踏中,感受到几分怨念, 彷佛那地面是某个人。一想作为被骑的马, 江嘉鱼觉得自己没多想。 她忍俊不禁道:“真的吗?” 陆满立刻道:“我就这骑给你看, 我厉害着呢。” 眼见江嘉鱼言两语哄得陆满打消了坐马车的主意, 陆洲微微一挑眉,松开了手。 脱离桎梏的陆满扭身一跃,落在汗血宝马身上。 汗血宝马:【嘶~~~你就见不得我清闲是不是?】 江嘉鱼嘴角往上翘了翘, 那真没有,只不过无奈之下的祸水东引,对吧。望着跃跃欲试要向她表演骑术的陆满,她又道:“你跑慢点,不然我看不见你了。” 本想好好表演一下的陆满认真点头:“我跟着车跑。” 汗血宝马瞥了江嘉鱼一眼,那眼神透着满意。 于是,驿道上就出现一匹马晃晃悠悠地绕着一辆马车走,而坐在马背上的人却和气定神闲的马截然相反,活像一只活猴子,蹦来扭去。 趴在马车窗口和陆满聊天的江嘉鱼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汗血宝马,发现她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小茶几上,心里一动,抓了一个大红枣子在手里,剥掉里面的枣核之后,试探着往窗外伸了伸。 陆满:“乌云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下一瞬就被打脸。 只见汗血宝马长长的脖子往前一伸,嘴一张,舌头一卷,江嘉鱼的手心便空了。 陆满震惊:“乌云吃了!乌云怎么吃了?” 江嘉鱼抿着嘴乐,这是什么?这就是魅力。 陆满那震惊中又透着点怀疑人生的表情实在可喜,逗得人忍俊不禁。 同坐在车里的李锦容含笑道:“淼淼素来就招小动物喜欢。”话音顿在那里,李继荣没再说下去,她那院子里,原本还养着一头猎鹰,一头狐狸,然都突然不见了。自那以后,江嘉鱼明显地消沉了许多,到了秦泽郡这几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 陆满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兴高采烈道:“是因为仙女姐姐好看吗,我也喜欢仙女姐姐。” 李锦容失笑,单纯的孩子嘴巴可真甜。 这一口一口仙女姐姐的,喊得江嘉鱼脸皮微微发烫,她试图纠正过,奈何陆满直肠子,就是不改。 有了陆满这颗开心果活跃气氛,旅途顿时变得更加热闹愉快,时间也流逝的更快。感觉明明过去了才没多久,竟然已经到了遂宁郡城郊之外。 按这时间,他们还能在城里吃一顿晌午饭,至于去梁国公府,则得明天才正式过去赴宴,今天会现在事先安排好的别院内修整一晚。 作为东道主,陆洲客气地邀请一行人去他的私人府邸做客。 崔劭以早已经安排妥当便不打扰为由拒绝。 陆洲笑笑,并不勉强。 二人心知肚明,他们可以适当的走近,比如这一次的同行,但是又不能走得太近。 陆洲的邀请,更多是出于场面上的客套,陆满却当了真,眼巴巴盯着江嘉鱼:“来嘛来嘛,来我家玩,有好多好吃的。” 江嘉鱼把刚剥好的一把瓜子仁递给汗血宝马:“哦,有哪些好吃的,你给我说说。” 陆满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宫保虾球,如意酥,松子糕……” 江嘉鱼津津有味地听着,等他数玩了,才乐呵呵道:“那你到时候拿来给我吃啊,顺便来吃我那边的点心,看看谁的更好吃。” 这一下子,陆满哪里还记得要拉江嘉鱼去自己家做客的念头,心思都在美食上了。 “舍弟顽皮,让诸位见笑了。”陆洲放心地收回目光,阿满一根筋认死理,很多时候都不好哄,得强行镇压,不曾想到了江氏郡主面前,一哄一个准。 林予礼笑笑:“小公子天真可爱,这一路亏得有他在,才这么热闹。” 一行人说着闲话,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了。 “大公子!”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江嘉鱼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圆圆脸的十七八岁姑娘欢快地从青色油布马车上跳下来,小跑过来。 到了跟前,圆脸姑娘屈膝请安:“奴婢见过两位公子。” 陆满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和江嘉鱼讨论美食。 圆脸姑娘好奇地望了一眼,暗道竟不知遂宁何时多了这样一个美人,还和两位公子认得。 陆洲垂了垂眼,淡声:“母亲到了。” 圆脸姑娘脸色一敛,觑着陆洲的面容,小心翼翼道:“夫人于日前回来。” 陆洲便对崔劭和林予礼道:“家母归来,我们兄弟要前去拜见,就此别过。” 崔劭道:“陆兄慢走。” 林予礼也出声别过。 圆脸姑娘抬眼望望面色平静的陆洲,刚见到主子的兴奋劲在迅速消失。 大公子并不喜欢尉迟夫人和国公府那边有牵扯,早几年,夫人就已经搬离遂宁,在外生活。眼不见心不烦,日子过得快活极了。谁知道夫人突然要搬回来,还是先斩后奏。 “阿娘来了,阿娘在哪儿?” 陆满兴奋的声音打破沉闷,一个飞身降落在圆脸姑娘面前,皱着眉头盯着看了又看:“你谁啊?” 陆满记性说好也不好,端看他上心不上心,像是江嘉鱼,隔了一年还记得清清楚楚,而眼前这个婢女,明明是生母尉迟夫人的身边的婢女,见过好几回,却是认出来。 “婢子月霞是夫人身边伺候的,”月霞福了福身,“见过小公子。” 在尉迟夫人这边,只有大公子小公子,并不按照梁国公府的排行来。 陆满似懂非懂地嗷了一声,也不知是想没想起来,他伸着脖子东张西望:“阿娘呢,我阿娘呢。” 月霞忙忙道:“夫人在别庄上等着小公子。” 陆满兴奋叫起来:“我要去找阿娘。” 有了娘,陆满也没忘了仙女姐姐,又折回去和江嘉鱼依依惜别,再叮嘱在家里等着他拿好吃的来。 江嘉鱼笑吟吟点头:“好的啊,我等着你啊。” 如此一番叮嘱,陆满这才放心地离开。 鲜少见陆满这样乖巧一面的月霞好奇地对江嘉鱼望了又望,终是忍不住,寻了个机会,小声问陆满:“小公子,方才那姑娘是姑娘是谁家的,生得可真美貌。” 陆满脆生生道:“那是仙女姐姐,好看吧。” 月霞:“那仙女姐姐是谁家的?” 陆满理所当然道,“仙女姐姐当然是天上神仙家的,你怎么这么笨啊。” “……”冷不丁地,月霞忽然察觉到一道冷漠的视线,抬头望过去,猝然撞上陆洲面无表情的脸庞,月霞心里一突,浑身发僵。 陆洲神色冷淡:“管好你的嘴巴。” 月霞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发颤。 可这世上,总有些嘴巴是管不住的。 陆洲还在别庄上见尉迟夫人,江嘉鱼一行还没安顿下来,他们一行人结伴而行的消息便已经传进一些人的耳中。 梁国公夫人窦氏柳眉微蹙:“陆洲和崔劭林予礼怎么会凑到一块?” 崔氏长子,李氏女婿,叫人怎么能不多想。 109 第一百零九章 我不开心,就想让他们也…… 窦夫人一直派人监视着尉迟夫人的动向, 得知尉迟夫人回到遂宁之后,她便开始寝食难安,离开好几年的人, 又回来了?是又发病了,还是别有所图?又是为何偏偏在她儿子大婚的节骨眼上? 窦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便又多派了人手盯梢。疑惑没解开,却在无意之中撞见了陆洲和崔劭林予礼同行的一幕。 这下子,窦夫人又多了一层疑惑, 或者该说是担忧。尉迟氏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一点, 便是她都不得不承认,国公爷这些儿子中, 文治武功上以陆洲最佳,因此, 国公爷格外器重这个儿子,哪怕他已经和尉迟氏反目成仇。 窦夫人忽尔扯了扯嘴角, 透出几分讽刺和悲哀,如果那算是反目成仇的话。尉迟氏这个女人,即便放荡不堪, 甚至与他人通奸产下私生子,令国公爷沦为笑柄, 可在国公爷心里终究是不同的。若是换做其他姬妾, 便是她, 只怕坟头上的草都有树那么高了, 偏爱的明火执仗。 “我在都城那半年,没听说陆洲和这两家走得近。”陆江皱着眉头道,“真要说有什么的话, 倒是凤仙好几次信誓旦旦地说,陆洲和林予礼的表妹平乐郡主有私情。” “等等,”窦夫人的嫡长子,梁国公府世子陆瀛奇道,“平乐郡主不是和留侯世子的未婚妻吗?” 南阳长公主政变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江嘉鱼都出了一回名,被不少人家得知。 “所以才是私情,凤仙是这么说的,说她在崔府亲眼撞见两人私会,平乐郡主还亲口承认了,留侯世子还早就知情。”陆江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不过还别说,那位郡主当真是绝色佳人,要是陆洲和她有什么,也说得过去,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 这时候,报信的属下插了一句:“同行的女眷中,有一位极其美貌的闺阁少女。” 陆江拍了下大腿:“那应该就是了,留侯府犯了事,平乐郡主不便继续留在都城,所以跟着林予礼外放,一切都说得通了。”合着一直以来,还是他错怪窦凤仙,觉得她是因嫉生恨,胡言乱语中伤平乐郡主,毕竟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愿意娶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女人,哪怕是天仙也不成啊。 陆瀛狠狠皱了下眉,想到了同样放浪形骸令梁国公府蒙羞的尉迟氏,红颜果然都是祸水。他语气不掩厌恶:“可惜了留侯一世英名,如今这是看留侯府跨了,他们又旧情复燃上了。” “十之八九。”陆江振振有词,“林予礼娶的可是李氏女,陆洲要是娶了平乐郡主,便可拉拢李氏。” 陆瀛握拳:“他倒是打的好算盘。” 窦夫人看了一眼愤慨的陆瀛,徐徐道:“急什么,都还没影的事,便是他真这样打算,我倒觉得是桩好事。” 陆瀛陆江双双看向上首气定神闲的窦夫人。 窦夫人微微一笑:“平乐郡主姓江,不是姓林更不是姓李,和李氏拐着弯的亲戚,我就不信李氏能为了个拐着弯的亲戚轻易掺和我们梁国公府的家事。” 陆江眼前一亮,豁然开朗:“阿娘说的是,是我们大惊小怪了,”他忽然击掌一笑,“换个地想想,还是桩好事,一个徒有虚名的孤女罢了,助力有限,又放荡不堪,将来不定得闹出什么丑闻来。不知别院那女人会是何等心情,呵,那可真是妙极了。” 思及此,陆瀛也露出畅快的表情来,一报还一报,让尉迟氏也尝尝这些年他们丢人现眼的滋味。 便是窦夫人,面上也泛出浅浅的笑意,恶人自有恶人磨。 “阿娘,我这倒是有个主意。”陆江看向窦夫人。 窦夫人略略颔首,示意陆江直说。 “自来联姻是最快也是最稳固的结盟,”陆江意味深长道,“崔劭至今未婚,也没听说定亲,妹妹也待字闺中。” 窦夫人目光动了动,显见有些意动。女儿玉翎年方十七,至今未许配人家,盖因只得这一女儿,爱逾珍宝,便想给她找个四角俱全的夫君,挑来挑去一直挑不出个满意的人来,倒也不着急,反正陆家的女儿不愁嫁。 陆瀛击掌而笑:“好极好极,这两年他在华县的政绩有目共睹,并非那些浪得虚名的世家子。听闻相貌也是极好的,四弟?” 陆江戏谑:“他可是都城姑娘们选出来的四美之一。” 陆瀛笑望窦夫人:“阿娘可觉得这个女婿好?” “我自然觉得好,可人家觉得我们好吗?”窦夫人可不觉得只要自己一提,对方就会答应,那可是清河崔氏的嫡长,陇西李氏的外孙,便是公主想嫁,都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娶,“似乎从没听说过崔氏嫡枝和世家之外的人家联姻过,崔氏重门第。” 闻言,陆瀛喜色褪去,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不禁扼腕,若是能和崔氏联姻,那陆洲又有何惧,便是都城那边也不用怕有人进谗言了。 陆江摇了摇头:“倒也不见得。” 一句话把心存遗憾的陆瀛和窦夫人都吸引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京城风云变幻,山雨欲来风满楼,世家也开始变通。李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固然这里头有崔相做媒的原因在,但是未必和临川侯父子皆在军中无关。”陆江道,“再有,我拜访过崔相,以我之间,崔相并非墨守成规之人,要不当然岂会收林予礼为弟子,那可是入室弟子,相当于半子。阿娘和大哥有所不知,崔相有一爱女,比妹妹还大两岁,可至今未嫁人,你们倒是为何?” 陆瀛好奇:“为何?” 陆江:“崔姑娘想亲自择婿,据说不论门第出身,只要合她心意便可。” 陆瀛大吃一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江:“可崔相就是由着崔姑娘胡闹,下面的弟弟都定亲了,而崔姑娘依然未传出消息。” 陆瀛拧眉:“这也太过娇惯了。” 陆江看了一眼窦夫人,含笑不语。 窦夫人在心里叹气,她不也这么娇惯着玉翎吗?老大啊,终究是不如老四精明。老四只去了都城半年,便把都城的格局摸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说起来头头是道,可见平日里也还留意着那边的消息。都城乃重中之重,那些豪门世族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整个局面,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可老大,对崔氏的事情却两眼,茫茫,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窦夫人心里就沉甸甸的,长弱幼强,亏得有陆洲这个外敌在,不然便是祸端。可将来没了陆洲,又该当如何? 当初哄着老四娶了没有背景的窦凤仙,就是想平衡一下两兄弟。倘若让老四再娶高门贵女,只怕老大再也压不住这个弟弟。所以这两年,她暗中护着窦凤仙,让她好好的活着,站着陆家四夫人的位置。 “崔劭至今未婚,莫不是崔相那意思,也是由着崔劭自己找。”窦夫人一面不敢相信,那可是宗妇,万一崔劭找个乡野村妇怎么办?一面又生出希望来。 陆江:“不然何以让他这年纪都不娶妻。” 窦夫人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只怕他眼光高的很。” 陆江就笑:“妹妹这样的品貌,他还能挑出不好来嘛。” 窦夫人笑:“咱们自家人自然觉得她样样都好。” 陆江道:“阿娘要是愿意,大可以试试看,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损失。” 窦夫人赞同:“那等他来了,老大你先探探他的口风。” 陆瀛连忙道好。 陆江笑了笑。 * “阿娘,我好想你啊。” 已经长得比母亲还高的阿满扑在尉迟夫人怀里撒娇,小狗一样拱啊拱。 尉迟夫人笑眯眯地揉了两下之后,开始推他的脸:“重死了,起来,都多大了的了。” 陆满嘿嘿笑了两下,乖巧的直起身子,没再继续压着尉迟夫人,两只手却还牢牢抓着胳膊,绿色的眼睛里慢慢的纯粹的依恋濡慕。 尉迟夫人捏了捏他的脸:“又晒黑了,整天在外面野,都晒成黑炭了。” 陆满咧嘴笑:“外面好玩。” 尉迟夫人嗔他:“你什么不好玩。” 母子俩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尉迟夫人才道:“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去看看。” 陆满欢呼一声,站起来就要跟着人去拿好吃,口中兴奋的念叨:“我要带给仙女姐姐吃?” 尉迟夫人早前就听小儿子提过‘仙女姐姐’,随口便道:“那可太远了,下回再给她吃。” 不防陆满却道:“不远不远,就在城里,我们说了分东西吃,我给仙女姐姐好吃的,仙女姐姐给我她家好吃的。” 尉迟夫人奇怪:“在城里。” 陆满用力点头:“对啊!” 一直沉默的陆洲解释:“平乐郡主随他表兄来了遂宁,我们半路遇上了。” “那倒是巧了。”尉迟夫人兴致缺缺,哄陆满,“那你挑些好吃的送过去。” 陆满一步三跳着迅速离开。 没了她,宽旷的屋子瞬间变得冷清。 尉迟夫人垂眼打理着被陆满弄皱的裙摆。 陆洲沉默地坐着。 寂静无声弥漫开,伺候的人低眉顺眼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之后,被裙摆上的绣纹渐渐晃花了眼的尉迟夫人噗嗤一声笑开来,整个人歪在小几上,支脸看着陆洲:“我来都来了,你还想把我送走吗?” 陆洲无奈:“何必来。” 尉迟夫人修长的手指瞧着桌面,慢悠悠道:“他们儿子娶妻,开心。我儿子还没娶,我不开心,就想让他们也不开心。” 110 第一百一十章 她又觉得自己输了…… 八卦之心, 人皆有之。 之前一直没机会,陆氏兄弟离开,李锦容便问江嘉鱼:“我瞧着, 你与陆小公子十分熟稔。” 江嘉鱼眨了眨眼:“大概是因为我生得太好看吧。” 李锦容噗嗤一声乐了,点了点她:“没见过这样自吹自擂的。” “这难道不是事实, ”江嘉鱼挑眉一笑,才说道,“是前年上元节那会儿, 他和家人走散后遇上拐子,”说到这里, 她语音微微凝滞,那时候, 她还和公孙煜在一起,敛起心思接着道, “我恰巧遇上了,不过其实就算没遇上, 以他的身手,那群人也伤害不了他。” 李锦容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可惜了, 陆小公子龙凤之姿,偏偏。” 偏偏却先天不足, 江嘉鱼默默在心里把李锦容没说完的话说完, 谁说不是呢, 多好的孩子, 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尉迟夫人和梁国公彻底反目便是因此,凭什么他能违背誓言和窦氏生儿育女,她就得为他守身如玉当贞洁烈妇。 当初明明说好的, 娶窦氏是皇命难违,他绝不会碰窦氏一根手指头。 结果呢,窦氏做小伏低百般温柔地讨好她,他心软了,他怜惜了。窦氏楚楚可怜向他求一个孩子作为后半生的依靠,他答应了。 直到她怀上陆洲,才知道窦氏已经怀胎五月,比陆洲还大四个月。 她的儿子沦为庶子不说,竟然连长子都不是,陆徵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笑她那会儿还执迷不悟,爱也好恨也罢,继续跟他们纠缠了好几年才如梦初醒,带着陆洲离开梁国公府。 陆徵觉得她骄纵暴烈,所以找温柔体贴的窦氏解闷,那她为何不能找乖巧听话的少年解闷。 他敢做初一,凭什么不让她做十五,他凭什么伤害她的阿满。尉迟夫人只恨势单力薄,不能替小儿子报仇。 偶闻梁国公和窦氏生的陆淳成亲,想到大儿子至今未娶妻,小儿子更是不能娶妻,尉迟夫人越想越是气不过,便不打招呼杀了过来,具体想做什么她自己尚且不明白,就是觉得自己不痛快,得让惹她不痛快的人跟着她一起不痛快。。 得知尉迟夫人来了,梁国公府内众人确实没有一个痛快的。 梁国公陆徵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坐在太师衣上。 窦夫人看了一眼又垂下目光盯着鞋尖珍珠出神,终究是不一样的,尉迟氏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也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种特别。 她自小就爱慕他,心心念念盼着嫁给他,得知母亲从宫里求来了婚事,她欢喜的好几日都睡不着,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和尉迟氏私定了终身,宁愿违背圣旨,也不愿娶她这个公主女,而要娶一个小部落公主。 她不愿意解除婚事。 母亲也不愿意,兄弟皆无能,母亲很是中意陆徵的才干,区区一个小部落的女儿罢了,又有何惧。 母亲说,男人嘛,喜新厌旧的多,唯有名分唯有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说,尉迟氏脾性大,陆徵也是被捧着长大难道没有脾性,两个硬脾气,早晚会碰的头破血流。 母亲还说,你得柔,以柔克刚。 母亲说对了,尉迟氏三五不时与陆徵闹别扭,要陆徵低声下气地哄才能和好。 而她则默默地静静地爱慕着他,仰望着他,安慰着他,终于让他怜惜了她,她还先尉迟氏一步生下嫡长子。 正妻是她,嫡长子是她,梁国公府的女主人还是她,是她赢了。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输了。 她步步为营才争取到这一切,不敢有丝毫懈怠。 尉迟氏恬不廉耻豢养男宠,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成为梁国公府人尽皆知的耻辱。可她的长子依然深受陆徵器重,她的孽种小儿子依然活蹦乱跳,还堂而皇之地被冠上陆姓。 就是现在,她不知道,陆徵心中到底再想什么,他会不会去看尉迟氏呢。 窦氏柔柔道:“难得她回来了,是不是该派人请她回府住上几天,喝杯喜酒。” 梁国公皱起眉:“叫她干嘛,还不够乱吗。你做好准备,她这次回来准没好事。” 窦氏惊讶的啊了一声:“难不成她?” 梁国公眉心皱得更紧:“这么些年没回来,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肯定没安好心。”想了想,他扬声叫来长随,“去把陆洲给我叫来。” 窦氏为难道:“旁的时候,妹妹她要怎么闹我都无妨,终归是我对不住她。可明儿是阿江的婚礼,那么多亲朋好友都在,这要是闹开了,可如何是好。” “说这些干嘛,我会让陆洲看着他娘。”梁国公没好气,“闹来闹去,难道陆洲面上就好看,陆洲至今还没成婚,一半是因为她,谁不得掂量掂量。”梁国公脸色渐渐发黑,黑中又戴出青色。 窦夫人觑了一眼,知道他是被戳到痛脚了,尉迟氏放荡,影响了陆洲的婚配,同样也影响了陆徵的颜面,也许更伤了他的心。倒是她要庆幸,庆幸于尉迟氏的胆大妄为,不然她这一路走得不会这么容易。 “最近不少人过来,老爷正好可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窦夫人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梁国公道:“女眷你了解,你多多留神,找个性子温和厚道的。” 窦夫人就想起了江嘉鱼,其实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乍看光鲜亮丽,其实势单力薄助益有限。倘若陆洲真有那个意思,她乐意成人之美。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尉迟,尉迟夫人来了…… 梁洲土皇帝梁国公府的婚宴, 自然是冠盖云集。 站在门口招待客人的是陆家几位公子,世子陆瀛主动上前:“有失远迎,还请林郡守、崔县令勿怪。”因这前几天的话, 他格外多看了崔劭几眼,暗赞一声龙章凤姿, 端地是世家风度。 林予礼和崔劭与他寒暄。 陆江也在一旁说话,不经意间瞥到旁边的江嘉鱼,林予礼和崔劭是师兄弟, 还是表妹夫大舅子,两人同行不足为奇, 就不知这位刚没了一桩好亲事的郡主随行,林家是个什么想法。说起来, 她和林予礼还有过婚约,林家江嘉鱼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江嘉鱼留意到了陆江的打量, 懒得琢磨了,爱咋咋地吧。 寒暄过后, 一行人被迎到大厅,作为晚辈需拜见女主人梁国公夫人窦氏。江嘉鱼起了一咪咪的好奇心,但凡听过梁国公、窦夫人、尉迟夫人这段三角恋的, 怕是没人会不好奇窦夫人,是怎么成功拆了梁国公这尉迟夫人这对当年的神仙眷侣后来居上。 窦夫人是个中年美妇人, 尤其是通身温柔娴雅的气质令人观之可亲, 不过江嘉鱼亲不起来。她觉得吧, 虽然是正妻, 但是无法掩盖她才是小三这一点。人尉迟夫人和梁国公相识在先相爱在想订婚约也在先,若是个厚道人会自己退出,毕竟先帝一开始也想收回赐婚的圣旨, 是宁国大长公主不依不饶一定要以圣旨为尊。要说这里头没有窦夫人的坚持,她不怎么相信。 窦夫人笑语盈盈:“早年还见过林夫人,那会儿你还不走路坐在你阿娘怀里,转眼之间都要做阿娘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其实大可不必过来,若有个闪失,我可不就成了罪人。” 李锦容含笑道:“在家闷坏了,真缺热闹,贵妇的喜帖就来了,可不是及时雨。” 窦夫人喜笑颜开,也没拉了江嘉鱼这个徒有虚名的郡主:“当真是玉雕出来的美人儿,可要教教我是怎么养出来的,也好让我把我家这几个照着养。”这样的绝色佳人,如果说陆洲喜欢,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男人,十个里九个半重色。 李锦容就说:“夫人家的姑娘们不也是极为标致。” 商业互吹片刻,李锦容这个孕妇留下继续陪厅内的夫人们闲聊,这也是梁国公府对她的尊重,地位一般可混不到这里的一张椅子。当然这份尊重都是源于她是李氏女而不是林氏妇,江嘉鱼心道,林表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至于江嘉鱼,窦夫人正要安排人待她去年轻姑娘处,窦凤仙从外面走进来,主动请缨:“母亲,我送平乐郡主去妹妹她们那边,正好我们也叙叙旧,可有好一年没见了。” 窦夫人笑容不改,只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窦凤仙,眼底暗含警告,她可从陆江那儿听过,窦凤仙和江氏女不合。 窦凤仙保持着微笑。 窦夫人笑着道:“那你可要好好招待,平乐郡主第一次来我们家,务必要让人宾至如归。” 窦凤仙福了一福:“母亲只管放心。”转脸笑盈盈对江嘉鱼发出邀请,“郡主随我来。” 李锦容不放心地看着江嘉鱼。 江嘉鱼对她笑了笑,自己带着桔梗忍冬呢,就不信窦凤仙还能在自家地盘上招呼下人群殴她。 江嘉鱼随着窦凤仙离开花厅,走出去一段路,窦凤仙面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成皮笑肉不笑:“瞧郡主气色红润,看来已经成公孙家的不幸中走出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江嘉鱼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看我没郁郁寡欢形销骨立,你很遗憾吧,我看你这样也挺遗憾的。” 遗憾陆江母子怎么没弄死你,照当年那对母子的算盘,娶窦凤仙只是权宜之计,只等她过门之后就让她自然而然地病逝,结果人虽然看着没出嫁前鲜活光彩,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其实都能从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窦凤仙那张脸可不像是顺心如意的人,但是也不像病的要死的人,看她还有闲情逸致幸灾乐祸,日子不好也不会太差。 江嘉鱼哪里想得到那都是窦夫人忽悠陆江娶窦凤仙,因为窦夫人觉得陆江比长子机灵,怕他娶了高门贵女之后威胁到长子的世子之位,兄弟俩最后反目成仇。 窦凤仙噎了噎,论吵架,她真没赢过,可并不妨碍她屡败屡战:“郡主说笑了,你生的这般花容月貌,想求娶你的青年才俊犹如过江之鲫,岂会为了一个公孙煜郁郁寡欢,远的不说,近的不还有我家二伯吗?” 江嘉鱼嗤了一声:“呦,还惦记着陆将军啊,你一个当弟媳妇的好意思吗你。” “你别胡说八道!”窦凤仙勃然色变,紧张地东张西望,这要是让人听了去,她那还有脸见人。 江嘉鱼淡淡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钟情陆将军,还搬出长辈逼婚。只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长情,都另嫁他人了,还如此念念不忘,你夫君知道吗?” 窦凤仙气急败坏:“你少挑拨离间,那不过是我年幼无知的玩笑,我夫君早已经过往不究,如今我们女儿都会走路了,哪像你,一次订婚两次订婚都不成。” 江嘉鱼横眉:“我就是订上十次婚那也是我的本事,跟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闭上你的臭嘴,你要是再给我逼逼赖赖,我就当着一群人的面把你惦记大伯子的事情广而告之。” 窦凤仙气了个倒仰,手指江嘉鱼:“你敢?” 江嘉鱼:“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也说了,我都退两次婚了,你以为我还在乎名声吗?” 窦凤仙哽住,艰涩道:“陆家不会放过你的。” 江嘉鱼满不在乎:“怎么,还想弄死我,当年九公主想弄死我,至今还被关在皇陵里,你或者你们陆家要不要试试看。” 窦凤仙词穷了,一颗心又憋屈又慌,憋屈于自取其辱,本以为能踩住江嘉鱼的痛脚扳回一局。更慌她言出必行,真当着外人的面大肆宣扬她当年那点事,知道是一回事,被人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此刻,窦凤仙万分后悔,她为什么会觉得江嘉鱼会因为公孙煜的事情一蹶不振,任由她报当年的仇。 相较于窦凤仙的悔恨愤怒,江嘉鱼神清气爽,果然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下次见到我记着绕着走。” 窦凤仙一张脸青青白白来回变换。 江嘉鱼抬了抬下巴,对震惊到表情失控的婢女道:“带路。” 婢女瞅了瞅脸色发青的窦凤仙,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为江嘉鱼引路。 直到江嘉鱼走远,确保她听不见,窦凤仙才敢把愤怒发泄出来,恨恨道:“贱人!” 江嘉鱼被领到年轻姑娘聚集之处,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哪来的仙女儿,以前怎么没见过。”一道俏皮的声音率先响起。 领路的婢女上前请安:“大姑娘,这是平乐郡主,夫人说了,郡主才从都城来梁洲,还不熟悉,请您多多照顾。” 原来是陆家大姑娘,怪不得如此大胆。 陆灵犀笑容明媚,上来就拉住江嘉鱼的手:“原来是平乐郡主,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 “陆姑娘谬赞。”江嘉鱼保持微笑,这位陆大姑娘长得像窦夫人,性子乍看倒是不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发现,陆灵犀的性格有点像崔善月林五娘,活泼开朗,想想也是,都是被娇宠着无忧无虑长大的幸运姑娘。 片刻后,江嘉鱼推翻之前的结论,陆灵犀和林五娘崔善月不像的地方更多,无论是林五娘还是崔善月都没陆灵犀这么缺心眼。 陆灵犀从婢女处得知了江嘉鱼和窦凤仙在花园里的争吵,整个人都懵了,四嫂喜欢二哥,还念念不忘,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江嘉鱼求证。 这下子轮到江嘉鱼懵了,这是能问她的事情吗,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打听,可以问父母,就是去问窦凤仙也行啊,怎么能来问她。 陆灵犀神情严肃:“四嫂招待不周,对郡主出言不逊,我回头必定禀告父亲母亲。” 江嘉鱼:那倒也不是不可以,管一管,别放出来乱咬人,烦人。 陆灵犀接着问:“关于四嫂对二哥之事,是真的吗,全京城都知道?” 江嘉鱼:“……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陆姑娘想知道,可以自己派人去调查。” 其实她偶尔也会和林五娘崔善月她们八卦八卦,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但是和陆灵犀是绝对不可能,关系没到那份上。 陆灵犀看了看江嘉鱼:“四嫂那样说你,郡主还顾忌她的体面,郡主宽宏大量,令我等惭愧。” 江嘉鱼报以尴尬笑容,不是她宽宏大量,是她不想落人把柄。窦凤仙自己挑衅,窦凤仙踩她痛脚,她回敬过去,吵架无好话,自己占着道理。可对着陆灵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那些隐私之事,回头把她卖了,她就要落个搬弄口舌挑拨是非的恶名,虽然她名声是不咋样,但是也没必要自己作践。 恰在此时,一名婢女过来禀报:“姑娘,尉迟,尉迟夫人来了。”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久没见窦氏了,还挺…… 陆灵犀脸色骤变, 急匆匆而去。 江嘉鱼眨了眨眼, 有亿点点好奇,看了看左右,发现好奇的不只她一人,好几个已经付诸行动, 抬脚就往前面走。做人嘛, 还是得合群一点的,她愉快决定跟上去看热闹。 尉迟夫人不仅自己不请而来, 还把陆满也带来,两张充满异域风情的漂亮面孔一露面,立刻引来所有宾客的注意。 认识的人暗道这下又热闹看了, 不认识的则在心中猜测身份, 悄声打听,不一会儿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当时在府门前迎接客人的是陆江, 他脸色一沉,暗骂一声晦气, 赶紧示意随从去通知父母, 然后端着完美无缺的笑脸上前问安。 虽说他们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妾,可尉迟夫人身上有正儿八经的一品诰命。有时候陆江都想吐槽那位先帝舅公, 既然做了初一, 那就干脆把十五做到底。一面坚持赐婚让他母亲做了正室, 一面又加封尉迟氏为诰命夫人, 既要成全与外祖母之间的兄妹情谊,又要安抚尉迟部落, 结果就是两头做大,妻妾想不斗都不行。 尉迟夫人似笑非笑盯着陆江,不愧是窦氏的儿子, 笑面虎一只,当年窦氏也是这样见人三分笑,骂她辱她,她还是笑,苦笑一声,柔声告退,端地温柔贤惠识大体。 “闪开,别挡我的道,怎么我不能进这个门。” 本是想着能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的陆江尴尬笑笑:“怎么会,这儿是您的家,您什么时候想来都能来。” 尉迟夫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没给我送张喜帖?” “一家人之间送喜帖,可不就是见外了。这种家事,二哥向您随口捎带一句不就成了。” 陆江反应极快,还把陆洲搬了出来,希望尉迟夫人能看在陆洲的面上收敛一二,好歹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陆家丢人现眼,难道陆洲脸上就很光彩。 尉迟夫人瞥了一眼陆江,冷斥:“让开。” 陆江心里着恼,面上滴水不漏,笑吟吟让开路:“您慢走,小心台阶。” 等尉迟夫人走到前院,正在待客的梁国公已经闻讯而来,乍见艳光四射的尉迟夫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四五年未见,她仍旧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美艳到咄咄逼人,神情同样的咄咄逼人。回过神来的梁国公沉了脸,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尉迟夫人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恭喜啊,又要添丁进口了,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梁国公的脸色一沉到底,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寻常,却是他和尉迟氏的矛盾由来,当年每每窦氏怀孕生子,她就会说上这么一句话讽刺他。眼角余光扫到站在尉迟夫人身旁的陆满,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把这个野种带来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这是摆明了来找茬,陆洲干什么吃的,再三叮嘱他,务必要看好他母亲,别让她胡作非为。 运了运气,梁国公缓和了脸色,平心静气道:“来了就进去坐坐,我让西洲陪着你。” 尉迟夫人要笑不笑:“你忙你的去,我随便转转,好久没回来了,还怪想的。” 梁国公哪能放心她到处乱走,哪怕她不发疯胡言乱语,光她这个人出现,就足够引起议论纷纷,更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陆满,简直就是一顶行走的绿帽。 “那去你的院子转转,一直都让人收拾着。”梁国公给了尉迟夫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尉迟夫人笑笑:“是该去看看,不过我先去园子里转转,没准还能遇见几个故人,还怪想他们。” 其实她也没想干什么,泼妇一样的打骂砸场子,她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她就是想来转一圈,扎一扎某些人的眼睛,让他们没法开开心心娶媳妇。至于对陆洲的影响,难道她不露面就没影响,她做的那些事谁不心知肚明,该怎么议论照样怎么议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 她算是看透了,这个世道只要自己有本事有实力,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都无足轻重。 上一任狗皇帝那么缺德,仗着自己皇帝,无视她和陆徵的婚约在前,硬把窦氏塞进来,贬妻为妾,外人还不是照样说他是好皇帝。 窦家那位宁国大长公主当年上蹿下跳闹得那么难看,还不是风风光光多年,直到先帝这个靠山没了才没落。 窦氏顶着种种非议嫁给陆徵,生了一窝儿子稳固了地位,谁还会记得仗势逼娶,只会说她有本事。 就像她养男宠生陆满,人人都道她水性杨花,可陆洲能征善战,尉迟部落日益强大,成为中原和西北的屏障。陆徵恨得咬牙切齿,又能把她怎么样。 梁国公还真不能把尉迟夫人怎么样,他总不能拿大庭广众之下要求奴婢架走她,那可就真是闹笑话了,他只能笑着走近:“那你慢慢转。”然后用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想做什么,为西洲想想。” 尉迟夫人讥诮勾起嘴角:“既然你这么为西洲着想,你怎么能让他做不成嫡子,连长子都做不成。” 梁国公神情一窒,眼底闪现狼狈之色。当年他是真心实意没想让窦氏生儿育女,先帝横插一脚,宁国大长公主咄咄逼人,他心里不是不怨。然而皇命难违,只能娶,至于娶进来之后,先帝还能压着他和窦氏圆房不成。便是闹开了,人人都知道是宁国大长公主仗势欺人,而非他宠妾灭妻。 然后世事难料,纵然他再三保证,尉迟氏还是患得患失,三天两头闹脾气,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反观窦氏,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窦氏自幼钟情她,婚前他专门找过她,说自己对她无情谊,勉强成婚绝不会幸福,窦氏却道她所求不过是名正言顺陪着他,哪怕有名无实的夫妻也心满意足。 第一次实在是意外,他和尉迟氏大吵了一架,窦氏闻讯备了一桌酒菜赔罪,席间主动说搬去别院,免得再影响他们的感情。几杯酒下肚,酒意加上斗气的心思,便稀里糊涂成了事,万万没想到就那么一次,窦氏竟然怀上了。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亲骨肉,总不能让窦氏打掉。 于此,确实是自己理亏,所以自己对尉迟氏百般忍让,可她却得寸进尺,最后竟然公然豢养男宠,甚至背着他生下了陆满这个孽种。 “行了,你少在这里翻旧账,也别给我整幺蛾子。”梁国公别有深意地瞥一眼陆满,“过了火,别怪我手狠” 尉迟夫人脸色立变:“你敢!” 天性敏感的陆满对着梁国公龇了龇牙,露出攻击的姿态。 尉迟夫人一把按住蓄势大发,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撕碎梁国公的陆满。 梁国公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你敢我就敢。” 尉迟夫人目光阴沉。 梁国公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先去忙了,你随意。” 尉迟夫人目光沉沉盯着梁国公的后背,后槽牙切切作响,都说他对自己余情未了,才会对她百般容忍,可她知道心里门清。狗屁的余情,姓陆的不过是碍着尉迟部落,碍着陆洲,还有他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算盘。 “仙女姐姐。”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打破压抑紧绷的寂静,陆满晃了晃身子,对尉迟夫人道:“阿娘,我看见仙女姐姐了。” 尉迟夫人回过神来,视线一眼就落在人群中的江嘉鱼身上,心道怪不得阿满念念不忘,一口一个的仙女姐姐,的确是仙姿玉貌的小娘子。 随着陆满的大嗓门,很多人的目光都随之落在江嘉鱼身上。 说实话,江嘉鱼就有点尴尬,不过她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凡尔赛地说,对于这样的万众瞩目,算得上习以为常,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面带微笑地朝陆满点了点头打招呼,随后迎着尉迟夫人的注视,又略略颔首,大大方方欣赏难得一见的异域美人,尤其是一双绿色的猫儿眼,单单那么看着你,就令人心荡神摇。 尉迟夫人也笑了笑。 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道放松,陆满稍微一使劲,乳燕归巢一般奔向江嘉鱼:“仙女姐姐,你可算来找我了。” 江嘉鱼:“……”他要是想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这时候,被唤来的陆洲姗姗来迟,与离开的梁国公走了个正着。 梁国公隐晦提醒:“你阿娘难得回府一趟,你好好陪着她,旁的事交给别人便罢。” 其实陆洲也没旁的事,虽然他也是主人家之一,但是他并没有迎客,梁国公也没安排他迎客,试过几次之后,梁国公已经放弃让陆洲和窦氏一房亲如兄弟的奢望。这也就是陆洲正好有事回来,要不然都不会出现在今日的喜宴上。 陆洲岂会不懂梁国公的言下之意,是令他看着阿娘,别让她胡来。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往前行。 到时,就看见尉迟夫人面色阴沉立在那里,而陆满倒是兴高采烈地围着江嘉鱼说话,母子俩倒是形成鲜明对比,不禁觉得好笑。 尉迟夫人瞥见陆洲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顿觉这不孝子是在嘲笑自己,对于自己来砸场子,他一直都不赞成,觉得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虽然事实上,她也的确实没事找事。 尉迟夫人瞪了瞪走近的陆洲。 陆洲:“您想去哪儿转转?” 尉迟夫人恶趣味道:“去后院转转吧,好久没见窦氏了,还挺想念她的。” 陆洲看了看她。 尉迟夫人挑衅地扬了扬眉,她就是故意要恶心那个女人,就像当年她三天两头恶心自己那样。 陆洲:“后院女眷众多,我不方便过去。” “你顾着阿满便是,我自己去,路我还认得。” 丢下话,尉迟夫人雄赳赳气昂昂走向后院。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人美到一定程度真的…… 陆洲站在原地没动, 虽然不赞成, 但是他并不打算阻止尉迟夫人,来都来了,就那样吧。 他能无所谓,同样在场的陆灵犀可做不到, 不敢阻拦也没有理由阻拦, 她急匆匆掉头回后院,打算赶在尉迟夫人抵达之前告知窦夫人, 好叫阿娘有个准备。 对于尉迟夫人,陆灵犀心情复杂,她知道尉迟夫人和父亲相许在前, 认真说起来, 母亲是后来者。若是她身处母亲的位置,哪怕有圣旨赐婚, 她也不会要求履行婚约,君既无心我便休, 何至于强人所难。以母亲公主女的身份, 加上先帝的愧疚,何愁不能另觅乘龙快婿, 外人也要夸母亲识大体。 她实在不明白, 当年母亲为何要以那样不体面的方式, 近乎于逼着父亲娶她。虽然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可其中所受的艰难苦楚以及奚落嘲笑数之不清,值得吗? 陆灵犀再次匆忙折返。 瞥见这一幕的江嘉鱼又有些跟上去的蠢蠢欲动, 想知道尉迟夫人和窦夫人碰面会是怎样的画面,天雷勾地火?直觉吃亏的应该不是尉迟夫人,奈何陆满眼巴巴望着她, 令她难以脱身,只能望洋兴叹。 “阿满,过来,我带你去玩。” 江嘉鱼闻言眼前一亮,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去后院啦。 “我要和仙女姐姐玩。”陆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哥的邀请,满是欢喜地望着江嘉鱼。 那眼神实在是太过纯粹,江嘉鱼瞬间觉得方才的自己太过冷酷无情,罢了罢了,热闹少看一回就少看一回吧,李锦容在那里,可以听转播。 “你想去哪里玩?” 陆满随手一指。 江嘉鱼从善如流:“那就走吧。” 见状,陆洲只能无奈道:“给郡主添麻烦了。” 江嘉鱼笑:“不麻烦,在这里我没有认识的人,一个人正无聊,小公子来了正好。” 陆洲便不再多言,有她带着阿满玩,他就能多把心思放在母亲那边,万一母亲压不住性子,谁也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对陆洲点了点头,江嘉鱼带着陆满离开,至于旁人别有深意的打量,她压根不在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强大,也可以说脸皮越来越厚,旁人的闲言碎语已经难以影响她的心情。 这厢江嘉鱼带着陆满闲逛,那厢后院花厅,因为尉迟夫人的到来已经炸了锅。 窦夫人的面色在下人禀报尉迟夫人不请自来时便黑了一瞬,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既然千里迢迢来了,绝对来者不善,不可能真如梁国公所说的那样安分守已。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比梁国公更了解尉迟氏,不然也不会赢了她。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形形色色目光,窦夫人迅速恢复了笑容,她知道这里头不乏想看她笑话的人。这世间便是如此——恨人有笑人无。 她在陆家备受冷落时,她们嘲笑她咎由自取,等她得宠坐稳了陆家主母的位置,又恨她得势风光。越是如此,她越要活得风光,刺痛她们的眼。 等尉迟夫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窦夫人已经平静如初,甚至微笑迎接:“妹妹来了,还不快搬椅子来。” 立时就有嬷嬷搬来椅子,放在窦夫人的右下首。 尉迟夫人没有动,似笑非笑睨着坐在那纹丝不动,似乎还等着自己向她请安的窦夫人:“到底是今非昔比了,犹记得当年你是叫我姐姐来着。毕竟我比你年长两岁不说,还早在你进门之前,就已经在长生天和我部族子民见证之下和陆徵拜了天地。” 围观群众的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觉得今日这场喜宴当真是不枉此行了。认真说起来,在这一点上尉迟夫人是真的憋屈,她和梁国公当年虽然不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也算得上明媒正娶,是正儿八经的妻。可在宁国大长公主的胡搅蛮缠先帝偏袒之下,名正言顺的妻沦为低人一等的妾室。 众人纷纷拿眼看窦夫人,等着她的反应。 窦夫人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跳,当年她不占天时不占地利不占人和,便是先帝在她和尉迟氏之间谁大谁小都含糊其辞,只道让她们亲如姐妹和睦相处,她能怎么办,只能示弱。 “夫人要喝什么茶?”不忍见母亲尴尬的陆灵犀硬着头皮出声,“有新送来的雨前龙井,还有新制的花茶。” 尉迟夫人挑着眉看陆灵犀,不客气道:“有你插话的份儿吗?” 陆灵犀臊红了脸。 窦夫人淡淡道:“小女在自己家中难道还不能说话了。” 尉迟夫人这才正眼打量陆灵犀,很快就从她脸上找到窦氏的痕迹,难怪如此面目可憎,她笑了笑:“原来是你的女儿,怪不得了。” 怪不得什么,窦夫人横生一口气,盯着尉迟夫人看了看,忽尔也笑了:“下面的人说,阿满也来了,好久不见这孩子,也不知道他的病好些没有。” 尉迟夫人却没有如窦夫人意料中那般被踩住痛脚而勃然变色,对旁人而言陆满先天不足是痛,陆满出身有瑕是痛,可对她而言并不是。 试问有几个男人会因为有外室子而羞惭,羞惭的都是那些妻子。所以她为什么要因为陆满的出身难堪,难堪的是陆徵,她高兴着呢,她从来都不后悔生下陆满。甚至于是欢喜,若非身体不允许,她还得多生几个孩子,让陆徵再三感受下这种滋味。 对于陆满,她只后悔当年没能保护好他,给了陆徵下手的机会,更恨自己无法替儿子报仇。至于陆满心智不足,她已经坦然接受。她活着一日会护着他一日,她死了有陆洲护着他,陆满无忧无虑地活着,远比这世间大部分人幸福快乐。 “好着呢。”尉迟夫人慢悠悠道,“要不我这就唤他过来。” 窦夫人神色一紧,暗骂厚颜无耻,但凡的要脸的做出这等事,不说羞愧自尽也肯定闭门不出,哪像她竟然敢招摇过市,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恬不知耻,自己却不能在儿子大喜的日子让宾客看笑话。 “如此我便放心了,且让他玩着,回头有的是时间。”真把个蠢物唤过来,没得出洋相,是她被气得失去了理智,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窦夫人运了运气,端着笑脸道:“你来了正好,今日可来了好多姑娘,正可替老二看看,老二早该娶亲了,昨日国公爷还说了,务必要好好为他相看相看。” 此言一出,在座宾客神色各异,陆洲能力毋庸置疑,可以说比如今的世子还出挑些,然而梁国公府这趟浑水,不是一般人应付的过来,尤其尉迟夫人这么个特立独行的亲娘当前。 看在眼里的尉迟夫人讥诮地勾了勾嘴角:“西洲的亲事用不着你们操心,我阿妹挑了好些人,都是部落贵女,只等西洲过去见见,互相看看合不合得来。” 她妹妹正是尉迟部落如今的族长,当年若非她执意嫁给陆徵离开部落,按照长幼,继承族长之位的人该是她。年岁越长,越知道自己当年有多愚蠢。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竟然放弃了那么多珍贵的东西。 窦夫□□头微微收紧,看尉迟氏这模样,那些部落显然不会是小部落。因为边关战事频起,而朝廷威望日衰,此消彼长,那些个蛮人部落日益做大,权势不可小觑。陆洲原就掌兵,若是再得了尉迟部落之外的强大部落为臂膀,并不比他娶世家贵女的威胁小,甚至更大,世家最是会权衡利弊,不会贸贸然扶持陆洲争夺世子之位,可那些个蛮夷却未必。 “那倒是极好的,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轮到老二的喜事临门了,如此,我和国公爷也能了了一桩心事。” 尉迟夫人毫不掩饰讥诮的表情,一而再地宣布她和陆徵一体,还以为她是当年那个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不要脸的蠢货,如今就算是把贱男人拱手奉上,她都懒得收下,都老成树皮了,少恶心人。 被恶心到的尉迟夫人立刻恶心回去:“这桩心事了了,怕是得另外生出心事来,你说是不是?”待她家西洲娶到部落贵女,窦氏还不得为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寝食难安,谁让她生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儿子。当真是报应,窦氏惯会做表面文章,她那个儿子也是如此,一个只会做表面文章的继承人,哈哈,想想就觉得痛快。 窦夫人一口气哽在心头,要不是碍着众多宾客,差一点就绷不住表情,自来穿鞋的怕光脚的,她要体面,岂是不要脸的尉迟氏的对手。 暗暗顺了顺气,窦夫人才道:“可不是,盼着他成了亲,还得盼着他生儿育女,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可怜天下父母心。”与窦夫人交好的夫人立刻接上话,免得尉迟夫人越说越离谱,坏了大好的气氛。 尉迟夫人瞥了多事的人一眼,罢了,见好就收吧,窦氏这个女人不足为惧,陆徵却不得不防,自己要真豁出去闹得她灰头土脸,他不敢把自己和陆洲怎么样,却真有可能对付陆满。 陆满是他们之间制衡的平衡点,陆徵容下陆满,安抚她以及她背后的部落,而她为了陆满的安危,也不能过火。 反正今日来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想必这会儿窦氏娶媳妇的好心情已经毁了一半,她再大摇大摆转上两圈,抢了新人的风头,剩下那一半估计也快没了。 不顾你一言我一语故意岔开话题的人,尉迟夫人径直道:“好久没来了,我去其他地方转转。”她怎么可能坐在窦氏下首,看着一群人五花八门得奉承窦氏。 窦氏脸颊轻轻一抽,恨不得尉迟氏滚的心情瞬间变成恨不得把她摁在椅子上,省得她出去招摇过市丢人现眼。可她汲取了教训,知道凭自己是留不住人,遂也不自取其辱,决定派人告知梁国公。 “那你慢走。” 尉迟夫人哼笑一声,长袖一甩,华丽裙摆泛出珠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摇曳离去。 那一刻,便是在心中不屑她放荡无耻的几位夫人都不得不承认,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怪不得梁国公……偷偷瞄一眼主位上面色压抑的窦氏,这么说起来她能后来居上,也是个能人。 李锦容突然就想起了江嘉鱼说过的一个词——持靓行凶,当人美到一定程度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因为美貌可以掩盖瑕疵,难以令人生厌。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不要让别人的嘴左右…… 一场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盛大婚礼, 因为尉迟夫人的不请自来, 气氛变得古古怪怪。 曲终人散,强颜欢笑了一整天的窦夫人面对梁国公时露出几分淡淡的委屈之色。 梁国公岂不知因何而起,他自己心情也正不好着,无心安慰开解窦夫人, 遂道:“忙了一天了, 你早些歇息吧。”随即去了书房休息。 窦夫人的脸色在梁国公离开之后彻底阴冷下来,色衰爱弛, 早年间陆徵待她也许还有几分怜惜,可当她一个接着一个地生下孩子,日渐衰老之后, 那份怜惜也在日渐消失。他和尉迟氏当年那般情比金坚, 还不是移情别恋,更何况与她之间。和尉迟氏分道扬镳之后, 陆徵更像是失去了唯一的桎梏,姬妾一个接着一个地抬进来, 对她只剩下看在孩子面上的敬重。 更令人恶心的是, 这两年抬进后院的女人以胡姬居多,眉眼之间都有几分尉迟氏的神韵。 尉迟氏对陆徵而言, 终究不同寻常。所以今天这样的日子, 当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面, 他仍然选择了容忍尉迟氏的胡作非为。 “阿娘。”陆灵犀匆匆忙忙小跑进来。 窦夫人连忙转换了脸色, 含笑嗔怪:“不是传话让你径直去歇着,不必过来了。” 陆灵犀哪里歇得下去, 一面担心尉迟夫人对母亲带来的恶劣影响,一面纠结于窦凤仙的过往。 作为备受宠爱的幺女,陆灵犀从来不和母亲讲委婉这一套, 开门见山道:“我来时见阿耶脸色不太好,阿娘是和阿耶拌嘴了吗?” 窦夫人神情一窒,要是能拌嘴未尝不是好事,夫妻吵吵闹闹还有几分热乎气,可这些年,能和陆徵吵起来的只有尉迟氏一个而已。她不禁摇了摇头,自从知道尉迟氏来了,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然后陷入自怨自艾之中,这很不好,别管尉迟氏在陆徵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地位,现在她才是陆家的当家主母,她的儿子是陆家的继承人。有这些身份地位,那么胜者就是她,实不该对一个失败者耿耿于怀,一而再地影响自己的心情。 “你这孩子想什么,没有的事,你阿耶不过是累了。” 陆灵犀明摆着不信,她直白道:“我看阿耶是因为尉迟夫人不悦吧?” 窦夫人看着女儿没言语。 陆灵犀撅了撅嘴:“你们都不高兴,我眼睛又不瞎。” “知道你还多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说出来。” 窦夫人顿觉头疼,生了那么多孩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难免娇惯溺爱三分,也就养的她格外天真。 陆灵犀不高兴:“难道不说就能当没这回事吗,今天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这会儿指不定多少人在说三道四。其实阿娘当年何必要嫁给阿耶,以您的家世背景,又不是找不到好人家。” 窦夫人黑了脸,声音不觉提高:“连你也指责我吗?” 陆灵犀吓了一跳,后悔自己嘴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被窦夫人这一吼,又是懊悔又是害怕,眼眶登时红了,声音都染上了哭腔:“我是心疼阿娘被那些人指指点点。”她都知道,外面那些人多数对阿娘依仗着先帝后来居上的行为多有诟病。 窦夫人冷声:“有哪个不长眼的当着你的面提过那些陈年旧事吗?” 陆灵犀摇了摇头,那倒真没有,他们陆家在梁洲这块地上还是无人敢小觑的。 “那不就成了,阿娘今天就告诉你一个道理,别太把外人的评价当回事,讲究名声是为了过得更好,而不是只为了一个好名声过日子。做人,尤其是女人,绝不要让别人的嘴左右了自己的人生。”窦夫人顿了顿,“我虽然不耻于尉迟氏的放荡,但也不得不佩服她活得痛痛快快。身为你阿娘,我宁愿你活成她那样,也不愿你牺牲自己的幸福换取名声。” 陆灵犀整一个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阿娘当年才会明知道不妥还要坚持嫁给阿耶是吗?” “是。”窦夫人回得斩钉截铁,“我自幼便倾慕你阿耶,若是嫁给除他之外的人,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往后余生都不会甘心。因此,我愿意赌一把。至于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我不在乎,比起外人的评价,我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明知不能为坚持为,这完全颠覆了陆灵犀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她一时难以接受,只能怔愣愣望着神色果决的窦夫人,彷佛不认识一般。 窦夫人迎视陆灵犀复杂的目光,接着道:“是我的错,把你养得太过单纯,却忘了人生在世,哪能一帆风顺,若是由着你这样天真下去,指不定哪一天就吃了大亏。今日阿娘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人活在世上,是为自己而活,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幸福重要。” 陆灵犀嘴唇动了动,低声道:“阿娘觉得现在幸福吗?”父亲一个接着一个往后宅抬女人,庶出的弟弟妹妹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这是尉迟夫人还在府中时绝没有的。尉迟夫人还在府中那些年,阿耶只有母亲和她两个人,还有父亲对尉迟夫人近乎无底线的纵容。这样的对比,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窦夫人沉默了一瞬才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嫁给别人,就能避免这些事情吗,就算没有我的插足,你以为尉迟氏和你阿耶就能白头偕老吗?” “不可能!”窦夫人掷地有声,“这世上但凡有权有势的男人,绝对做不到从一而终。等你到了阿娘这岁数就会明白,这些个都是虚的,唯有儿女、地位才是真的。如今我有你们兄妹,有陆氏主母的地位,我已经心满意足。” 陆灵犀立即道:“崔相不就只有他夫人一人。”小姐妹之间私下说起来,多少人佩服又羡慕,世间女子哪有心甘情愿与人分享丈夫的。 窦夫人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他曾经沧海难为水。” 陆灵犀惊愕瞪大眼。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碍着崔李两家之势,等闲也没人敢议论,今日我便告诉你,只是你记得不要对外人说。”窦夫人也是偶然之间才得知,“崔相年少时与武安公夫人林氏过一段,闹到险些和家族决裂,最后因为世庶有别被老崔相棒打鸳鸯,才娶了门当户对的李夫人,所谓的夫妻情深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再有崔相明面上没有妾室一流,但是谁敢保证内宅没有通房歌姬舞娘,世家门墙高,里面的事情外人岂知。” 此时此刻,陆灵犀活脱脱塌了房的粉丝,她缓了又缓,终于把人一个个对上:“平乐郡主的母亲?” 窦夫人略略点头:“你应该也见过其人了,难得一见的美人,她母亲亦是容貌不俗,当年在都城也是个风流人物,不然何以令崔相倾心,以至于破例收了其侄儿林予礼为弟子。说起来崔相确实有几分痴情,只是倘若当年让他顺利娶到林夫人,只等美人迟暮,感情也会由浓转淡。人皆如此,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 “那李夫人知道吗,若不知道,还把侄女嫁到林家,这,这不是欺人太甚!”陆灵犀为李夫人抱不平。 窦夫人:“李氏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对他们而言,这种儿女□□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考虑的两个家族的利益,只有你这种小姑娘才会把这些情情爱爱当成天大的事情来对待。” 陆灵犀哑口无言。 窦夫人目光沉甸甸望着她:“所以你要明白,你身为陆家的女儿,自有你的责任。你的婚姻绝不能只凭你自己的喜好来定,当然,也不会全然不考虑你的喜好。” 陆灵犀心跳加速:“阿娘想把我嫁给谁?” 经过上回陆江那么一说,窦夫人倒是想把女儿嫁给崔劭,只这并不容易,陆家只是勋贵,与崔氏这样屹立几朝不倒的一等世家相比,还有一段距离。没影的事,她不会贸然开口,遂淡淡道:“你放心,除了门第之外,那人的能力品行相貌也得与你登对,阿耶阿娘不会害你,只会很不得把你许配给这天下最好的男儿。” 陆灵犀赌气道:“照阿娘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才不想嫁人,我要赖在家里当老姑娘。” 窦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傻话了,竟然用情爱来评判一个男人的好坏,你是要做正妻的人,可不是凭借宠爱立身的姬妾。” 望着轻描淡写的窦夫人,陆灵犀一阵无力,深深感觉到了母女之间理念上的沟壑,一时之间,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早晚你会明白,阿娘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十月怀胎拼命生下的骨肉,我比你自己都盼着你好。”窦夫人目光温柔,她自己踩过的坑流过的泪,绝不希望女儿再受一遍。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美貌在利益面前一文不…… 陆灵犀抿了抿唇, 正要告退, 忽然想起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窦凤仙。之前以为母亲不知道,可现在却不确定了,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夹藏着她所不知道的利益内幕。不管真相如何,事关兄长, 她都决定说出来, 不然她会耿耿于怀。 “阿娘,还有一件事我要说。” 窦夫人点了点头, 示意她有什么话只管说。 陆灵犀把从婢女那里听来的内容如实转告窦夫人,言语间很有些对窦凤仙的不满。一直以来,窦凤仙对她都是客气之中带着几分讨好, 姑嫂兼表姐妹关系不错, 可自从听了婢女的禀报之后,窦凤仙在她这里温顺友善的形象彻底巅峰。 来者是客, 窦凤仙怎么能往平乐郡主的伤口上撒盐,何况那可是功劳赫赫的留侯府。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 窦凤仙对一哥那个那个, 却嫁给了她四哥,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抹厌恶划过窦夫人眼底, 私心里, 她也很不满窦凤仙这个侄女兼儿媳妇, 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迎娶进门。 陆灵犀问:“阿娘, 四嫂对一哥?您知道吗?” 窦夫人看了看她,不打算继续隐瞒窦凤仙干的那些丑事:“知道。” 陆灵犀有种果然如此的失落, 瓮声瓮气:“那您为何还要让四哥娶她,就为了帮衬外祖家?” 窦夫人对娘家有感情,但是还真没到牺牲儿子帮衬娘家的地步。她虽然有心不让陆江娶高门贵女威胁长子的地位, 可也从没想过让他娶窦氏女。自从先帝驾崩,窦家便江河日下,且她深知娘家人的德行,没有助益不说只会拖后腿。到底是亲娘,她怎么愿意让陆江有这样拉胯的岳家。奈何被娘家将了一军,只能将错就错。 “这里头的事说出来丢人,你姑且听听吧,是你外祖母眼见窦家破败,便趁你四哥不备,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事已至此,我只能答应这门亲事,不然你外祖母豁出去闹腾,会影响你四哥的前程。” 陆灵犀目瞪口呆,三观再次被震碎。 窦夫人叹气:“如若不然,我岂会让你四哥娶她,这事确实委屈老四了,可他自己行事不谨慎也有一半的责任,你当汲取教训。” 回过神来的陆灵犀生气:“外祖家怎么能这样,四嫂,她,她对一哥有意,又设计四哥,怎么能这样!” “利字当头有什么不敢。”窦夫人告诫,“你在外面也当小心,保不齐有人就会想对你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陆灵犀颤了颤:“不,不会吧。” 窦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换做之前,你能想到你四嫂会做出这种事吗?” 陆灵犀还真想不到,联想起四哥对四嫂的冷淡,她还心疼过来着,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喂了狗。 接一连三的打击,给陆灵犀带来巨大的冲击,令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在她走后,窦夫人找来那个婢女,了解了更详细的过往。窦凤仙固然愚蠢,不过那位平乐郡主显然也不是个善茬,听听说的那个话,句句切中要害,怼的人哑口无言,是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厉害人。 这样的人不好欺,她嘴皮子利落,能讲大道理也能耍无赖,敢豁出去闹,偏还有几分倚仗,正如她所言,谢皇后所出的九公主想欺她都没占到便宜,至今还被关在皇陵里。 窦夫人拧眉沉思,倒是个棘手人物,其实算不得好人选。然而若是她再不做什么,尉迟氏即将为陆洲联姻部落贵女,只怕会更棘手。 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江氏女更合适。可事实上尉迟氏母子非她手中傀儡,由着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声长叹,在屋内响起,窦夫人轻轻揉了下额头, 恰在此时,婢女报陆瀛和陆江兄弟前来。 兄弟俩过来自然是为着白天发生的不愉快,陆瀛脸色黑得像锅底,再无人前的温润斯文,气道:“父亲也是,还要纵然那女人到何时,要等她带着男宠大摇大摆上门招摇不成吗?” 窦夫人望了望怒形于色的陆瀛,再看了看面容平静的陆江,觉得头似乎更疼了。 陆瀛愤愤不平:“阿弟好好的大喜日子,成了丢人现眼的日子。” “好了,”窦夫人忍无可忍,“丢人那也是你父亲更丢人,你在这里跳什么脚。” 陆瀛不满:“父亲对那女人余情未了,忍得下来,我却忍不了外人戳我们陆家的脊梁骨。” 窦夫人:“那你当如何,杀了她不成,你敢吗?” 陆瀛哑然,望着面孔冷然的窦夫人,意识到她情绪不对:“阿娘难道不生气?” 窦夫人反问:“生气有用吗?” 陆瀛哽了哽,心有不甘,也反问:“那阿娘觉得怎样才有用?” 窦夫人看了看他:“你今日留意崔劭了吗?” 没头没脑的这一句,把陆瀛问得愣了愣,倒是一旁的陆江眉眼动了动。 回过神来的陆瀛点了点头:“阿娘您专程吩咐过,我岂会不留意。”说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窦夫人言下之意。 留意崔劭是为了妹妹灵犀的婚事,一旦与世族崔氏联姻,尉迟氏和陆洲母子又有何惧,只等大权在握,便能洗刷耻辱。 想明白的陆瀛面露喜色:“当真是龙章凤姿的风流人物,不愧是崔氏子。”言语之间透出几分钦慕与向往,时人对世家多带天然推崇,陆瀛也不例外,一直以来他都希望陆家能在自己手上从勋贵进入世家之列,陆家已经煊赫百年,再出一两位三公九卿,世家之位指日可待。 陆江在旁插了一句话:“阿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窦夫人牵了牵嘴角:“乘龙快婿谁不想要,我们家到底不是名门世族,未必能入崔氏的眼,还有你妹妹,”她摇了摇头,“性子太过天真单纯,无世家宗妇的沉稳通透,只怕更入不了崔氏的眼。”她没自大到觉得自己想就能联姻崔氏,崔氏那样的世族,显然也不能用手段,不然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陆瀛皱皱眉头,与崔劭接触过后,他也觉得自己之前太过乐观了,然终究不舍得这样一个好妹婿为臂膀,便道:“事在人为,崔劭偌大年纪还没娶妻,只怕自己是个有想法,他们这样的人,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没准更喜欢妹妹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缘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总得试一试。” 陆江笑笑道:“难得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梁洲,想来崔劭不会立刻离开,而是要在城里转一转,拜访下古旧,兄长可以找机会把他约出来,让妹妹见上一见,才知道有没有缘分。” 陆瀛赞同:“之前我便与他约了把酒言欢,真是个机会。” 陆江笑:“兄长英明。” 陆瀛矜持地笑了笑,眉宇间带出几分得色。 窦夫人的视线在兄弟之间转了一圈:“那你们就好好安排下,切莫失了礼数,终究你们妹妹是女儿家,上赶着不是买卖。”能成自然好,成不了也不能强求。于崔劭,那是顺其自然,于尉迟氏,她却做不到听天由命。 “白日里我言语间带出陆洲的婚事,本是想让尉迟氏有所顾忌,别胡来,不曾想她却说,她打算让陆洲娶部落女子,看她那样子,怕是已经有了人选,想来出身不凡。” 平地一声雷,把陆瀛陆江都惊了惊。 陆瀛急声:“那些蛮人虽然不通礼数,却长于马背上,能征善战,全民皆可为兵。陆洲已经有了尉迟部落撑腰,要是再有像贺楼部落纥奚部落这样的大部落为助力,那可就更加难缠了。” 陆江紧了紧眉头,问窦夫人:“父亲同意吗?” 窦夫人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可真要是实力强盛的大部落,你父亲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眼下这朝局如此混乱,谁会嫌弃帮手多。” 陆江沉默,今天弟弟娶的妻子便是梁洲州牧之女,大嫂也是出自名门,兄弟之中唯独自己,娶的是破落户窦凤仙。当初明明是阿娘主动说先娶了窦凤仙进门,等过了风口浪尖再除掉她,然而窦凤仙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他委婉提醒母亲,母亲说外祖母已经看穿他们的打算,特地来信警告,倘若窦凤仙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就豁出去闹。 对此,他半信半疑,外祖母也许真的警告过,但是如果母亲真的打算动手,自然有的是办法在事后安抚住外祖母。说白了,窦家已经没落,那一屋子老老少少全是废物点心,窦家只能依靠陆家,他们没有豁出去闹的底气,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窦凤仙豁出去闹。 他渐渐想明白,是母亲不愿意动手,为了大哥陆瀛。母亲怕他娶了高门贵女实力更上一层楼之后,资质平庸的大哥彻底压不住他,干脆将计就计让他娶了毫无裨益的窦凤仙。 陆江抬眼望了望窦夫人,母亲英明了一世却在这里犯了糊涂,无论是针对他还是陆洲,打压别人治标不治本,归根究底还是要让大哥自己争气,假如大哥自己有真本事,就算他们娶到谢皇后所出的九公主,也难以撼动他的世子之位。 可母亲着了相,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一门心思地想压下他压下陆洲,却不思如何让大哥自己立起来,反而把大哥也带偏了路,满脑子琢磨琢磨打压陆洲。 有时候他都怀疑父亲对陆洲的青眼相待,是否有一部分原因是对大哥的失望,嫡长子不成器,自然便把希望放在肖似自己的次子身上。何况陆洲到底是父亲和尉迟氏唯一的骨肉,在两人没有反目成仇那些年里,陆洲绝对是父亲最爱的孩子,也许现在仍然是。 “这绝对不行,阿娘你一定得设法阻止。”陆瀛焦急出声。 窦夫人何尝不想,但是谈何容易,若不然她早就插手陆洲的婚事,何至于等到今天。 陆瀛灵光一闪,想起窦夫人不久前提过江嘉鱼,看向陆江:“之前不是说陆洲和那位平乐郡主有私情。” 陆江:“私情归私情,倘若大哥是他,是会娶部落贵女还是平乐郡主?” 那当然是部落贵女,哪怕那位平乐郡主是天仙也不成,美貌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陆瀛意有所指:“那就想个法子把他们干的那点子丑事大白于天下,让他不得不娶。”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早期都有点恋爱脑…… 从梁国公府离开, 坐在马车厢里, 江嘉鱼拉着李锦容问窦夫人和尉迟夫人会面情况。未婚已婚两个圈,两人除了吃席时被安排在一处,其余时候都处于分开状态。 李锦容如此这般一说,惟恐江嘉鱼不懂话里机锋在交际中吃了闷亏, 还掰开了讲给江嘉鱼听。 听罢一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江嘉鱼啧了一声:“其实有什么意思呢,为了个不咋样的男人。”她觉得无论是窦夫人还是尉迟夫人, 早期都有点恋爱脑,为爱疯为爱狂为爱哐哐撞大墙。尤其是尉迟夫人,在梁国公妥协娶窦夫人为妻后, 她可是能当部落女王的人, 竟然为了个男人放弃部落族长之位去当一个不尴不尬的妾室,再是一品诰命也摆脱不了窦夫人是妻她是妾啊。 李锦容深表赞同, 反正她是做不到窦夫人和尉迟夫人这一步,这就是她当年知道林予礼和江嘉鱼的婚约之后, 虽然痛苦留恋难忘, 但是从未想过利用李氏的权利成全自己的感情。感情很重要,但是这世间还有很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尊严。 江嘉鱼问完了, 轮到李锦容问了, 她颇有些担心, 怕江嘉鱼被不长眼的冲撞,毕竟这世上永远不会缺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人。 江嘉鱼倒也不瞒窦凤仙的事, 反正她又没吃亏,纯当个八卦来聊:“遇上的人都挺和善的,唯独那个窦凤仙, 这都多少年了,还对那些陈年旧事耿耿于怀,逮着机会就想报复,可见她过得不如意。” 知道旧情的李锦容笑:“她在你这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哪能够轻易放下。”当年江嘉鱼在崔家把窦凤仙对陆洲那点心思闹到光天化日之下,可是让窦凤仙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不说名声尽丧,还直接导致林予礼发难窦家,以至于被夺爵入狱。 江嘉鱼无辜脸:“那也是她自己先挑衅,哪次不是她先嘴欠来招惹我,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李锦容忍俊不禁:“那你这回是怎么防卫的?” 江嘉鱼:“我都懒得跟她吵吵,直接威胁她,她要是再来招惹我,我就把她那点,弟媳妇觊觎大伯子的故事好好宣传下。” “这下你可是打在她七寸上了,想必她吓的脸色都变了吧。” 李锦容摇头失笑,这种风月事,光是捕风捉影便足以令人焦头烂额,更何况窦凤仙确有此事。其实当地世族缙绅未必不知道,不过碍着梁国公当做不知道而已,可要是被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就是想装不知道都难,往后窦凤仙都没法出去见人。 马车外的林予礼听得额角跳了跳,轻声呵斥:“胡闹,你这不是把陆将军无缘无故拖进了舆论里。” 江嘉鱼挑起窗帘一角看马背上的林予礼,理直气壮:“是窦凤仙单方面觊觎陆将军,又不是两人有什么,稍微一打听,都知道是窦凤仙一厢情愿,对陆将军能有什么影响?最大的影响大概是外人知道了陆将军比他异母弟弟有魅力吧。再说了,我是威胁,威胁!又没真的付诸行动,只是为吓唬住窦凤仙,省得她再叽叽歪歪恶心我。” 一旁的崔劭扯了下嘴角,论嘴上功夫,一般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当年自己可是领教过,至今都还记得那句淫者见淫。 林予礼哭笑不得:“那她要是不受威胁呢?” 江嘉鱼耸了耸肩:“那我就要付诸行动了,让窦凤仙好好出一回风头。至于陆将军那,回头再向他郑重赔礼道歉。” 李锦容忙道:“淼淼也是实话实说,又不是无中生有。其实对陆将军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京城里谁不知道窦凤仙那点事,只有不齿窦凤仙,可没有人指摘陆将军。想来真要到了这一步,陆将军大人大量也不会和淼淼计较。” 林予礼摇头无奈道:“我又没说她什么,你倒是急急忙忙护上了。” 江嘉鱼就笑:“那是嫂嫂疼我。”李锦容对她真心不错,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她,别说亲嫂子,就是亲姐姐大概也就如此了。 李锦容还真是把江嘉鱼当妹妹疼,一来感激于她的成全,二来怜惜她身世坎坷,三来就是两人性子合得来。 李锦容斜一眼林予礼:“你又能说什么,本就不是淼淼的错。遇上不长眼的,就该教训回去,不然都当我们好欺负了。我们不主动惹事,但是也不怕事。” 林予礼状似头疼:“她原就胆大,你再这样教她,她不得更无法无天。” 李锦容:“占着理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说说笑笑的,一行人回到暂住的别院,林予礼和崔劭都有事,还要在此地停留数日,而江嘉鱼和李锦容则打算趁着难得机会玩一玩,这年月,出一趟远门并不容易。 夜深人静,李锦容和江嘉鱼先后睡下,崔劭和林予礼在书房碰了面,交流今日所得。 “梁国公倒有些意思,别人都是家丑能不外扬就不外扬,他们家那点事却是人尽皆知,都快成笑话了。”崔劭笑得意味深长。 林予礼把茶杯推给他:“尉迟部落虽然不可小觑,陆洲也成了气候,可梁国公要是真想把人关起来,未必不能成。” 崔劭:“所以我说他有点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片刻后林予礼率先道:“自污。” 崔劭食指点了点桌面:“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梁国公手握重兵在外,可以龙椅上那位的多疑却对他们父子屡屡委以重任。” 林予礼笑:“这些时日我听好些人私下提起梁国公,言语间带出那意思多是心慈手软,缺了一份魄力。” 崔劭失笑:“被戴了绿帽还能哑忍,谁不觉得他魄力不足太顾旧情。” 林予礼:“能掌兵却缺少魄力念旧情,父子兄弟不睦,怪不得皇上信任了。” 崔劭和林予礼相视一笑,在皇帝可用之人过分有限的情况下,陆家父子自然而然便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陆氏虽然是老牌勋贵,可因为几代人人丁不旺,其实根基并不深,皇帝的信任极为重要,这些年陆氏的扶摇直上少不了皇帝的原因。 “他人笑梁国公无魄力,梁国公得笑他人看不穿。”林予礼轻叹,“我又何尝不是,要不是先生点醒我,也和他人一样无知可笑。” 崔劭一语双关:“姜是老的辣。这两年在外,感触日深。” 林予礼也有此感,怪不得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把他和崔劭接连放到地方上磨炼,很多东西真不是在京城那种环境下能体会到。 崔劭道:“先前我和陆瀛说好,改日登门拜访梁国公,届时你和我一块去。” 林予礼点头说好,想起了世子陆瀛,遂问:“你观陆世子如何?” 崔劭毫不客气:“平庸,远不如陆洲,更不类其父,梁国公府的继承人之争且有一场好戏。” 嫡弱庶强,还兄弟不合,是家族之隐患,一个不好就会造成分崩离析。 倘若世家遇上这种事,为了保证家族的绵延昌盛,会一面极力撮合兄弟关系,一面资源向强盛的一方倾斜。如果兄弟实在难以调和,而庶出一脉确实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么会舍弱取强。 如他们崔氏,从血缘上论,其实他祖父乃崔氏旁枝,然而祖父才干远在当年主枝一脉所有子弟之上。于是,崔氏阖族鼎力支持祖父,助祖父登上相位,整个崔氏也在祖父的带领下成为世家之首,自然而然,他们这一脉成为了新的主枝。 假如将来旁支隔房有惊才绝艳的子弟,能力远在他之上,他也会退位让贤。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家族的利益永远凌驾于一人一房一脉的利益之上,那些只讲究所谓血缘正统,让无能者上位的世家,早就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可就梁国公府的妻妾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以及他了解的陆瀛,陆瀛没有那份退位让贤的自知之明。 崔劭摇了摇头:“便是嫡次子陆江才干也在陆瀛之上,又有陆洲在旁边虎视眈眈,端看梁国公能否当机立断,避免家族内耗。” 正所谓旁观者清,世子陆瀛资质平庸,难以当起引领陆氏的重担,有此感的外人并不少。 其实当局者也不迷,梁国公这个父亲,也心里有数,颇为苦恼。 哪怕是窦夫人,何尝没有一点明白,不然何以哄着陆江娶了对他毫无裨益的窦凤仙。然而窦夫人这明白又不是非常明白,在她看来,长子陆瀛能力略有不足罢了,依然能当大任。且他作为长兄,自幼有责任心,对待下面的弟弟妹妹宽容和善,他掌权是最佳的选择。至于出色的次子,正可辅佐长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说来说去都是一番拳拳慈母心肠。 次日就是新人拜见公婆,和和融融过去,打发了小一辈,窦夫人和梁国公府说了几句对新媳妇的体面话,自然而然把话题转移到了女儿陆灵犀身上:“说来灵犀也就比老六家的小了一岁多而已,这丫头却至今都没说定人家。” 梁国公共有三个女儿,余下两个庶女十岁都没到,很多年里,陆灵犀都是独女,岂能不疼爱,他笑着道:“总想给她寻个最好的,可看来看去都有美中不足之处,一年两年就拖到了现在,是该抓紧了,姑娘家花期有限,不能一直耽误下去。” 窦夫人笑:“那公爷可有中意的人了,也好叫我心里有个数。” 梁国公看窦夫人:“你有吗?” 迎着梁国公的视线,窦夫人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用意,便也不做隐瞒:“还真有一个,公爷昨儿该是也见过了,崔氏无忌,公爷觉得如何。” 梁国公大笑,指了指窦夫人:“你倒是会挑,一挑就挑中了最好的那个。” 窦夫人揣摩着他的神态,没觉得有不悦之处,遂笑:“为人父母,自然想把最好的送给儿女,公爷难道不是?” 梁国公还真是,他也考虑过,要是能和崔氏缔结姻亲,陆氏绝对能更上一层楼。若是早几年,他觉得高攀不上,可这几年朝廷局面越发混乱,崔相把儿子和弟子都放出来,还放在他不远之处,梁国公觉得未必不能踮脚够一够。够得着皆大欢喜,够不着也无伤大雅,多得是想和世家联姻而不得的人家,皇帝都碰过钉子,不丢人。 梁国公捋了捋胡须:“倒也想呢。” 窦夫人喜形于色,就听梁国公接着道:“崔县令林郡守头一回来咱们这,合该设宴款待下,让陆瀛出面下个帖子,把人请来,探探他的口风。” 此言正中窦夫人下怀:“林郡守的夫人和表妹平乐郡主这次也跟着来了,也把她们一起请了吧,林夫人是崔县令的表妹,李氏的嫡长女。” 梁国公点点头:“一块请了,也显得我们有诚意。” 窦夫人满意了,一块来才好。多余的事情她不会做,多做多错,平白授人以柄,一不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只是想安排陆洲和平乐郡主私下碰上,旧情人相遇,若是情难自禁被人撞破,陆洲必然要给一个交代。 而且她不会亲自动手,眼前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窦凤仙,窦凤仙和平乐郡主素有恩怨,昨天还刚吵了一架。那是个蠢人,做出什么蠢事来都不奇怪。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她怎么就不…… 时隔两日, 江嘉鱼一行四人再次来到梁国公府, 依然是陆瀛陆江兄弟在门口迎接,两兄弟笑容热情又亲切,一路和崔劭林予礼说笑着往后院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陆瀛陆江这两个大舅子此时此刻也有了此等感觉, 瞧着崔劭那是哪哪都顺眼, 恨不得摁头令他娶了自家妹妹灵犀。如此,他们便能如虎添翼。 无意中瞥到陆家兄弟看崔劭那目光, 江嘉鱼莫名就想到了狸花猫看着小鱼干时的神态,她又看了看,确定不是她的错觉, 目光一滑, 落在当事人崔劭背上,下意识微微点头, 确实有不少可图之处。 若有所觉的崔劭趁着与陆瀛说话的间隙回头瞥了一眼,江嘉鱼假假又不失礼貌地一笑, 旋即若无其事地扭脸欣赏沿途景色。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崔劭还惦记着狸花猫, 她总觉得这家伙看她时总是若有所思,充满着怀疑审视的感觉, 搞得她都不敢让狸花猫留在身边, 可怜的狸花猫最近只能浪迹在外。 纠正一下, 觉得可怜的极有可能只有她自己, 孤单寂寞冷还得担心猫大爷被抓走。猫大爷本猫倒是乐不思蜀,和异乡的野猫打得火热。 崔劭抬了下眼皮, 继续和陆瀛攀谈。 陆瀛心里掀起惊浪,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盲点,男未婚女未嫁, 孤男寡女,而据陆江所言,平乐郡主为人放浪形骸,既如此,她会放过近在眼前的崔劭吗?而崔劭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能拒绝得了送上门的国色天香吗? 陆瀛觉得只怕都不能,他克制住异样的情绪,不过就算如此,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私情,以崔氏门第,岂会娶一个孤女,还是接连退婚,声名狼藉的孤女。那么就算崔劭没把持住,也只是私情而已。男人有一二私情无伤大雅,对妹妹灵犀并无妨碍,可要是陆洲娶了平乐郡主,那可就丢人现眼了。如是一想,陆瀛心头大畅,也好叫他们母子俩尝尝头顶绿帽的耻辱。越想越痛快的陆瀛笑得更灿烂,深觉平乐郡主乃陆洲之妻的不二人选。 不一会儿,众人便抵达后院,窦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并女儿陆灵犀静候,两厢见面,自有一套寒暄。 寒暄过后,陆瀛陆江带着崔劭林予礼去见梁国公,江嘉鱼和李锦容则留下继续和女眷闲聊,主要是李锦容和窦夫人婆媳聊天,江嘉鱼面带微笑吃她的茶点。 陆家这边聊天也只是窦夫人和世子夫人梅氏,窦凤仙和新进门的荣氏以及陆灵犀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旁听。 与江嘉鱼隔了一张茶几的陆灵犀望了望江嘉鱼,想起婚宴那天的不愉快,颇有些不好意思,来者是客,倒叫客人被怠慢了。况且,要不是她,自己还不知道四哥四嫂之间生分的原因所在,想起那起子乌七八糟的事情,她心里就闷闷的。 江嘉鱼瞅了瞅脸色来回变化的陆灵犀,觉得这位陆家姑娘怪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陆姑娘主动道:“平乐郡主,要不要我陪您去园子里转转?”她可不耐烦听阿娘嫂嫂聊天,想来与她差不多大的郡主也不会喜欢。 虽然是压低的声音,可屋子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谁听不见,坐在上面的窦夫人和窦凤仙俱是心里一喜。 窦凤仙喜于有了动手的机会,那日婚宴上,她吃了好生一通挤兑,越想越是窝火,恨不得扒了小贱人的皮饮小贱人的血。奈何只能停留在想想之上,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 外人瞧她是陆家少夫人,婆婆还是亲姑姑,风光无限。哪里知道她背地里吞了多少苦水,婆婆是姑姑不假,可这个姑姑面甜心苦,且更宠爱出身高贵的世子夫人而不是她这个娘家入罪没落的亲侄女,待她也就是面上情。下人们都是人精,看出来之后,待她远不如世子夫人恭敬。 更恼人的是陆江,婚前他们也是好过一阵的,不然她岂能未婚先孕。然婚后,陆江对她的态度日益疏离,以自己怀孕为由,堂而皇之纳妾蓄婢,那些个小妖精眼见自己不得宠,又生了个不中用的女儿,那嘴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这样艰难的环境下,诚然她恨不得挠花了江嘉鱼的脸,却也只敢耍耍嘴皮子。结果没占到便宜不说,被狠狠羞辱威胁了一通。 回头气得她晚上都睡不好,默默在被子里哭了一场,恨自己不早生几十年,生在先帝还没驾崩的好年月里。 背靠先帝宠爱,姑姑都能强行嫁给梁国公,要是自己有先帝做靠山,何愁嫁不了陆洲,啊呸,自己大概齐就看不上陆洲这个妾生子,祖母和先帝求一求,自己许是能嫁人世家名门。更别说自己会受江嘉鱼的窝囊气,但凡她敢对自己不敬,祖母绝对饶不了她。 越想越难受的窦凤仙不只睡不好吃的也不香了,自幼伺候她的婢女蝶衣看在眼里,便告诉家中要宴请崔劭林予礼等人,江嘉鱼也在应邀之列。 窦凤仙气恼:“当真是冤魂不散。” 蝶衣软声道:“平乐郡主这般可恶,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姑娘,姑娘合该狠狠教训她一顿,把这口气出了,不然人都要憋坏了。” 窦凤仙没好气:“你说的倒是轻巧,教训她,不被她教训我都要烧高香了,那是个混不吝的,真把她惹急了,她真有可能撕开脸皮众目睽睽之下说些有的没的,反正她也没多少脸面了,可我还要脸面还要做人。” 蝶衣:“姑娘为何要亲自教训她?” 窦凤仙狐疑:“你有话直接说,别说一半藏一半。” 蝶衣便道:“天有不测风云,她要是摔了绊倒了那是运气不好,可怪不得主人家,那就更怪不得您了。” 窦凤仙疯狂心动,理智告诉她不要惹是生非,可感情让她别管理智,只管自己痛快,真出了纰漏,头疼的也是她的好姑姑,理智和感情拉锯片刻,感情逐渐占据上风。 窦凤仙问:“怎么个运气不好法。” 蝶衣:“譬如说猫儿狗儿受了惊咬人,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窦凤仙眼前一亮,觉得未尝不可,畜生咬人多正常啊,把她那张妖里妖气的脸咬坏了才好。 “你再说得详细点。” 蝶衣:“早些年二公子养的猎犬一直还留着,听人说凶得很,咬了不少伺候的人。因着是二公子的,旁人也不敢随意处置。” 窦凤仙不禁击掌而笑,替罪羊都有了,还是她最讨厌的陆洲,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窦夫人也觉得如此再好不过,把两个大活人凑做一堆谈何容易,那些过于下三滥的手段一旦用了,但凡脑子不是灌了泥浆水的都能猜到一二,那可真是把人往死里得罪。所以啊,她想的是给两人制造见面的机会,倘若真有私情,狗咬了人,可不得好好心疼安抚,那就是捉奸的机会。这奸情是他们自己情不自禁,可不是她硬生生创造出来,寻不到她身上。 至于万一里的万一,他们没奸情,或者陆洲冷酷无情不去见人,那她也有所得。窦家再不好也是生她养她的娘家,当年若非江嘉鱼和林予礼兄妹俩,窦家何至于入罪被抄家夺爵,这也算是她们姑侄为娘家报仇了。 如此,窦夫人含笑开口:“知道你们小姑娘坐不住,出去玩吧,灵犀,你要好好招待郡主。” 话说到这份上,江嘉鱼便起身,随着陆灵犀前往花园。 两人不熟,自然不可能交浅言深,说的都是些泛泛之词,陆灵犀问江嘉鱼吃住可习惯,江嘉鱼自然道好,再夸人杰地灵好地方,反正怎么客套怎么来。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提那天有关于窦凤仙的事情,江嘉鱼觉得没必要,陆灵犀是不好意思旧事重提。彼此都客客气气的,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两个人坐在湖边小凉亭里,吃着瓜果点心,赏着莲叶湖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正说着采莲子,一个婢女匆匆而来,对着陆灵犀的婢女耳语一番,随后那个婢女进入凉亭压低了声音对陆灵犀道明来意。 江嘉鱼隐约听着是个姨娘在二姑娘那里闹,在来之前,她了解过梁国公府的大概情况,陆家除了陆灵犀这位嫡女之外,还有两名年幼的庶女。 陆灵犀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章姨娘是个糊涂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娘家弟弟,不仅把自己的份例私房都填给娘家,还要克扣自己生得一儿一女,简直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什么,竟然把外人看的比自己的骨肉还亲。 “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郡主要是想出去走走,尽管吩咐他们。”陆灵犀站了起来,阿娘对章姨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的是她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还得八弟三妹自己立得起来拒绝章姨娘才能一劳永逸。所以只要闹得不过分,阿娘不会管。她却做不到袖手旁观,孝道在上,八弟和三妹也是有苦难言,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作为血脉相连的姐姐,她怎么好置身事外。 江嘉鱼含笑点了点头,心想陆家姐妹虽然不同母,但是感情还不错的样子,这点上和林家姐妹挺像。 说起来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久了,她发现电视剧实在误人,但凡古装剧,鲜少有姐妹和睦的,都得撕逼,同父同母都不能例外,更别提同父异母的。可真到了古代就会发现,像是林二娘那样把姐妹当死仇的才是少数里的少数,古代人的宗族观念强着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概念不是说着玩的。 陆灵犀匆匆离去,陆家的婢女询问江嘉鱼是否要在周围转转,江嘉鱼摇了摇头,人生地不熟还没个主人家陪着,她还是安分点吧,就她这容易撞上秘密的体质,落单没准又被迫听壁脚,容易惹上麻烦。 奈何,她安分守己不想惹麻烦,可麻烦不请自来,好好地坐在凉亭里吃她的点心,莫名其妙跑来一只狗,还凶神恶煞地扑上来。 江嘉鱼整个人都懵的,等她懵完了,扑上来的狗也被桔梗忍冬抽趴在地上,两人随身带着软剑,当做腰带系在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凉亭内的陆家丫鬟婆子花容失色,只等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弦月忙忙遣了一个小丫鬟去禀告窦夫人,自己则上前询问江嘉鱼:“这孽畜可有伤着郡主?” 江嘉鱼一根汗毛都没掉,她打量趴在地上呜呜抽搐着的猎犬,眉头越皱越紧,像她这样的动物之友,居然被一条猎犬突然袭击,只是意外?她怎么就不信呢? “这是谁的狗?” 弦月愣了下,她还真不知道,望了望地上的猎犬,实在记不得是哪位主子的,只得赔着笑脸道:“回郡主,奴婢亦不知。” 江嘉鱼也不再追问,回头总会知道是谁的,不过如果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十有八九主人也是个无辜被卷进来的倒霉蛋,毕竟一般人能尽量撇清关系都会尽量撇清,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不走寻常路,想来个灯下黑。 恰在此时,一个家丁气喘吁吁跑来,见厅中情形,吓得肝胆俱裂,当即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大意是这狗野性难驯,溜了出来,非他渎职。 弦月不耐烦打断:“这是哪位主子养的犬只?” 家丁涕泗横流:“是二公子。” 江嘉鱼挑眉,感觉更像是个阴谋了,怎么办? 不一会儿,面色凝重中带着歉然的窦夫人以及李锦容她们赶来,也在其中的窦凤仙从报信的丫鬟口中得知江嘉鱼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被猎犬伤到,差一点绷不住当场跺脚惋惜,枉费了她一番苦心安排,净是无用功。 窦夫人发声:“招待不周,竟然让郡主受了惊,回头我必定好好惩戒看狗的下人。”她环顾一圈,质问,“好好的,这狗怎么会会冲撞了贵客?” 弦月当下口齿伶俐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窦夫人面上歉意更重,对江嘉鱼道:“实在是招待不周。” 江嘉鱼状似腼腆地对窦夫人笑了笑,握着李锦容的手臂一脸心有余悸地说:“嫂嫂,亭子里那么多人,这狗就冲着我来,会不会是那伙子人干的,我有点害怕,跟表哥说一声,我们回家去吧。” 胳膊被江嘉鱼隐晦地挠了又脑的李锦容看着江嘉鱼的神色,姑嫂之间的默契上来:“若真是那伙子人干的,可不能马虎,我这就给你表哥说一声。”转脸她对窦夫人道,“还请夫人通知一下我夫君和表哥,让他们过来一趟,实不相瞒,我妹妹近来遇到了好几伙歹徒,就怕是那起子小人混入贵府之中兴风作浪。” 窦夫人紧了紧拳头又松开,倒是她轻敌了,没想到这姑嫂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唱一和说白了就是要把男人卷进来,把事情闹大,这是已经怀疑事情不简单。 她正色道:“竟然还有此等事,那务必要彻查清楚,若真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绝不能放过他。” 窦凤仙面色白了白,不……不会真查到她身上吧。蝶衣有没有把事情干麻利,可不能留下马脚。 “四夫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暗中留意个人脸色的江嘉鱼一幅关心的模样,“难不成是吓到了,没事,我这不没事吗,我都没吓到。”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汗血宝马决定大发善心…… 随着江嘉鱼的话, 唰得一下,在场所有人立刻望向脸色不受控制变得更加苍白难看的窦凤仙,目光闪烁, 神情各异。 被万众瞩目的窦凤仙,脸色白上加白, 细看都能发现身体微微的颤抖。 窦夫人暗骂一声蠢物,只要没被抓到现成的把柄,哪怕事后梁国公查到是她,为了陆家的体面也会瞒下来, 她慌什么慌!这下好了, 授人以柄, 林予礼要是不肯善罢甘休,再说动了崔劭帮忙,梁国公未必愿意为了保她得罪李氏崔氏。 众目睽睽之下, 窦凤仙如坐针毡,背后早已经是冷汗如瀑,她不自在地揪了揪袖口,色厉内荏:“我这人天生怕狗, 是有点吓到了。” 江嘉鱼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窦凤仙觉得自己被阴阳了, 但是她没有证据, 只能胸膛剧烈起伏了下, 在肚里把江嘉鱼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等她骂完, 那边身在前院的林予礼和崔劭也闻讯赶到,一起来的自然还有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陆家父子几个, 陆洲也在其中。 梁国公知道陆洲和崔劭林予礼有旧,陆洲屡次在崔劭遇袭时出手帮忙,这不是一般的交情, 遂特意把住在外面的陆洲叫回来陪客。 陆洲早在五年前就正式搬离国公府,入住皇帝御赐的将军府。从皇帝的角度,他要的是一个为他所用的孤臣,自然是巴不得陆洲和梁国公府划清界限。 今天袭击人的这只猎犬确实是他早年所用,搬走时没想起来,就一直留在府里,反正陆家也不缺这一口狗粮,也就一直这么养着。 若非今天的意外,陆洲都想不起自己还落了几只猎犬在国公府,好巧不巧,偏偏就是他的猎犬。 既然是他的狗,陆洲就只能先表态:“我定当查明来龙去脉,给郡主一个交代。” 陆瀛一直分神留意着陆洲和江嘉鱼,期待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眉眼官司来,结果一无所获,不过他并未怀疑他们有私情这一点,只觉得他们会装模作样。对方只是个弱质女流,还不需要梁国公严纡尊降贵,遂陆瀛接过话头,满脸歉然地对林予礼和崔劭道:“二位请放心,此事我府上一定严查到底。” 崔劭瞥了一眼猎犬:“是该查一查,无端端,那么大一只猎犬,直奔平乐郡主而去,太过巧合便不像巧合。郡主乃江氏仅余血脉,万不能有失,不然我等何以对得起江氏满门忠烈。” 陆瀛脸色僵了僵,万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不是林予礼,反而是没有关系的崔劭。 就是江嘉鱼也没想到崔劭会说出这么一番软中带刺的话,不禁生出一点点一点点小小的愧疚,自己千方百计阻挡他见狸花猫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林予礼对梁国公拱了拱手:“早前听家父说过,国公爷和姑父是同袍,今日之事,还请国公爷务必调查清楚,给先人一个交代。” 梁国公义正言辞:“我与武安公有同袍之泽,他的女儿便是我的侄女。”说到这里,他面色变得和蔼,目光落在江嘉鱼身上,“好孩子,让你受惊了,你放心,叔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江嘉鱼轻叹,江氏余泽再一次庇护了她,穿越大神把她流放到这个鬼世界,不厚道之中又有那么一点厚道。 她端起感激的面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切就交给叔父了。”叔父都叫了,要是最后梁国公给她一个意外的结果,她就在陆家门口表演一出孤女哭丧。 梁国公微微眯眼看了看江嘉鱼。 眼见这事态发展严重超出自己的想象,窦凤仙彻底慌了神,本以为只会被定性为一场意外。畜生嘛,咬人不挺正常的事情。就算梁国公窦夫人要追究,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现在这架势,要是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真相,这事像是难以收场了。 更难以收场的事情发生了,汗血宝马来了,谁也不知道一匹马为什么会来,还是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进来。 马夫对着陆洲露出一个熟悉的无奈表情,他也不知道马祖宗为什么今天不躺在专门为它准备的干净马厩里吃豆子,而是突然往外走。 一路走来,下人也不敢拦,都知道这马是陆洲的心肝宝贝,脾气上来都敢踢陆洲,而陆洲还不会惩戒。便是梁国公都夸过这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在战场上一马抵得上百人。如此,旁人就更不敢轻易拦截了,万一被踢死了,上头也不可能让一匹可遇不可求的千里马给他们抵命。 陆洲疑惑地望着不紧不慢走来的汗血宝马,也不知道它这是唱的哪一出。 汗血宝马就是凑巧听见了一个阴谋,本来是不想管闲事,可那小丫头怪难得,居然能听得懂她的话,之前也挺给面子帮她哄了陆满那个瓜娃子。而且听话头最近老惨了,男人跑了。 于是,汗血宝马决定大发善心一回,管一管闲事。 “二弟,你这马怎么跑来了?带下去吧,别惊扰了客人。”陆瀛皱着眉头,语带薄责。 陆洲笑笑,走过去摸了摸汗血宝马的鬓毛,见它目光直直盯着不远处的江嘉鱼,若有所思。这马通人性,一般而言都懒得搭理人,可似乎对江郡主有些例外。 汗血宝马继续往前走。 陆洲疑虑更深。 漫说他就是旁人都惊疑不定,不知道这马想做什么,桔梗忍冬明显还处在猎犬的后怕之中,见汗血宝马走近,立刻往前了一步挡在江嘉鱼身前。 林予礼李锦容也抬步走过去。 跟着汗血宝马往前走的陆洲出声安抚:“无须担心,我的马不会伤人,它极其通人性,我看它的模样,似乎是有要紧事。” 汗血宝马:【嘶~~~我听见两个蠢蛋说往你身上抹了刺激猎犬发狂的药粉。】 江嘉鱼一惊,下意识低头看裙摆,什么都没发现,就想仔细检查,可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太过突兀难以解释,一时正不知道怎么顺理成章检查,就听见汗血宝马大发慈悲的声音。 汗血宝马:【嘶~~~我给你找。】 江嘉鱼真想脱口而出,大兄弟,你够意思,下次陆满捉弄你,她肯定制止。她笑着对林予礼和李锦容道:“这马乖得很,不会伤人,且看看她要做什么。” 话虽如此,林予礼示意李锦容别靠近,自己则站在了江嘉鱼身边,以防那马伤人。 眼见陆洲那匹形影不离的汗血宝马都和江嘉鱼一幅熟稔模样,窦夫人一边更加坚信这二人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一边又暗暗疑惑这马要干什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爬上心头。 在一众人狐疑、好奇、兴奋、担忧……各不相同的目光下,陆洲陪着汗血宝马不疾不徐走向江嘉鱼。 汗血宝马转到江嘉鱼身后张开嘴。 下意识要反应的林予礼被江嘉鱼一把按住手臂,低声道:“表哥,无妨。” 陆洲笑了笑,拍了拍汗血宝马的头,示意它继续。 汗血宝马低头咬住了百褶裙的一角裙摆,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 扭着头的江嘉鱼提起那一片百褶裙,终于发现了褶皱里的一抹药粉,伸出手。 “小心。”陆洲出声提醒,“也许有毒。” 有毒没毒,江嘉鱼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她这些年也不是白跟狸花猫学习,不过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所以她拿出手帕,隔着帕子捏起那抹粉状物体。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在场真蠢的没几个,岂会猜不出这东西只怕就是今天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顿时脸色巨变。 变得最厉害当属于窦凤仙,变化之大,让陆江想不发现都难。陆江心下一沉,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声蠢妇。 江嘉鱼细看过后又扇了一点风到鼻尖轻嗅:“阿斯木,民间又叫闹狗药,顾名思义,一些狗狗闻到之后会十分暴击易攻击人。”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处理完庶妹之事,姗姗来迟的陆灵犀惊呼出声。 江嘉鱼笑笑:“我自来身体不好,久病成医,所以对草药略通一二。陆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请民间的老大夫看看。” 陆灵犀忙道:“我没有怀疑郡主的判断,是我太孤陋寡闻,以至于一惊一乍。”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嘉鱼回以微笑。 梁国公沉声:“郡主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十全的把握,在我府上竟然发生这等害人的事,实在惭愧。” 江嘉鱼没出声,轮到林予礼说话,他神情郑重:“还请国公爷为我表妹主持公道。” 梁国公能不答应吗?事情出在他府上,还是当着林予礼和崔劭的面,说什么都必须给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结果,不然外面的话就会传得很难听。尤其梁洲位处边关,陆家以武立身,江氏郡主不仅是江家女,还曾是留侯未过门的儿媳,无论是武安公还是留侯二人,在军中都有莫大威望人心。 “来人,把接触过这只猎犬的人,还有进入过这个凉亭的人,以及今日遇见过郡主的人都带过来。”梁国公对江嘉鱼道,“届时郡主想一想认一认,哪些人近过你的身?”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害人那也是个瓷器活…… 还真被江嘉鱼想出来一个, 在凉亭里,有个送水果的婢女不小心摔了果子蹲下去捡,那个位置就在自己身后, 理论上存在对她裙摆动手脚的机会。 江嘉鱼举目望了望,没找到那个婢女, 记得她当时慌慌张张告罪离开,那就是再没回来。 陆灵犀见状追问:“郡主可是想起谁了?” 江嘉鱼看了看她道:“忽然想起我们在凉亭里说话时有个打翻水果的婢女。” 陆灵犀记忆复苏,恍然大悟道:“是有这么个人,”扭脸问左右婢女, “你们记得是谁?” 主子记不住无名小卒, 伺候的婢女中自然有人记得这么个人, 立刻报上来历:“是月娥。” 这一刻窦凤仙真恨不得缝上陆灵犀的嘴,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小姑子单纯好哄,现在才发现她是蠢, 家丑不可外扬,她掺和的这么起劲干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疑人物,再怎么样,崔劭和林予礼不可能留在他们府上等结果, 这可就太不尊重他们陆家了。 回头等崔劭他们离开, 就算再把月娥查出来, 自己就能想想办法, 哪怕查到自己身上, 总有转圜的余地。她扭脸看了看身侧的蝶衣,做贼心虚的蝶衣脸色也颇为苍白。窦凤仙一颗心更加拔凉, 只恨临时起意,准备的时间短,仓促之下连杀人灭口的后手都没安排, 也是没想到闹狗药这样冷僻的办法都会被发现。 思及此,窦凤仙暗暗瞪了一眼汗血宝马,都是这马怀了她的好事,竟然好死不死竟然去咬江嘉鱼的裙摆,她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怎么就那么巧,真的是巧合吗?听说这马十分通人性,难道是它早就知道,故意来提醒? 怎么可能? 不少人从闹狗药的震惊中回神,也在打量汗血宝马,若这马是故意提醒而不是巧合,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通人性了。 可不是,都修炼成精了,比人精还人精。 汗血宝马歪了歪马头:【嘶~~~想起来了,有一句四夫人重重有赏什么的。】 江嘉鱼的头一个怀疑的本来就是窦凤仙,毕竟她们俩有仇,且之前窦凤仙的反应要说不是心中有鬼都是眼瞎。可见没有相应心理素质的人真不应该干坏事,因为十有八九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那也是个瓷器活,没有那个金刚钻最好别揽。 可要怎么把窦凤仙扯出来,最好是当场,等他们回去了,再出结果,梁国公未必不会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找个替罪羊敷衍他们。一般来说,谁都不想家丑外扬。 结果没劳烦江嘉鱼,月娥一见有人来抓她,立刻露出马脚,下面的人一听牵扯到窦凤仙,不敢擅自做主,悄悄往上报。 报到管家那里,顿时做了难,眼下能做主的主子都在花园里,想问个信,是悄悄把事情掩了,还是公事公办,都没办法讨主意。 自己做主还是去问?一旦问了,很有可能被人猜到什么,想再掩盖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权衡片刻,管家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讨个主意,进去之后,他走向梁国公,期待着多年主仆的默契能让主子察觉到什么,从而给他指示。 主仆默契确实存在,梁国公从神色中发现了异常,随着管家隐晦的目光瞥了一眼窦凤仙。梁国公顿时了然,就窦凤仙那模样,典型的此地无银百两。要说与窦凤仙无关,除非林予礼和崔劭都是蠢材才会信。 这两人是蠢材吗?当然不是,俱是年轻一辈的翘楚。随便推出个人来糊弄不了他们,只会把事情弄僵,两人背后站着李氏崔氏,不容小觑。 就是不知道窦凤仙是主谋还是帮凶?如果只是窦凤仙,她在进门之前就和江氏郡主有旧日恩怨,好说。可要是牵扯到更多的陆家人,这事就不好说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了一眼窦夫人,在心里磨了磨,梁国公打了一个眼色给管家。 管家会意,当下用不高也不低地声音道:“公爷,月娥那丫头招了,此刻人就在外面。” 梁国公立即道:“带进来。” 被带进来的月娥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人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真的会失去语言组织能力,只剩下一种辩解的本能。然而恐惧之下的辩解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最后溃不成军的月娥供出了窦凤仙身边的蝶衣。 窦凤仙的腿肚子早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不合时宜地自额头往下淌,众目睽睽之下,她磕磕巴巴反驳:“污蔑,这是污蔑!” 这幅心虚的模样,看的窦夫人恨不得掐死她,知道她不成大器,但是没想到她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若非她自己露怯引人注目,便是因为从前和江氏郡主的恩怨被重点怀疑,但是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然而她自己露出了马脚,想保她都难。本质上而言,窦夫人还是倾向于保下窦凤仙,那么事情就不能闹得太大,她才好和梁国公求情。 可眼下保住窦凤仙已经是妄想,窦夫人只想保住自己。好在她一开始就安排好让窦凤仙当事发后的替罪羊,一边留神着窦凤仙的反应,一边在心里细细琢磨自己的安排,窦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遗漏之处。 窦凤仙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只是窦夫人陆江母子手中的棋子,只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从未想过以她的能量,是如何能在短短两日这般顺利地打通各个环节,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幼服侍她长大的蝶衣会是窦夫人的人。 一无所知的窦凤仙自然无从咬出窦夫人,她在仓皇之下指着蝶衣高喊:“是谁收买了你,你说啊,是谁,是不是有人挟持了你的家人威胁你。” 摇摇欲坠的窦凤仙死死盯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蝶衣,寄希望于她能听懂自己言下之意——小心她的家人。 还真是,蝶衣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窦夫人的一念之间,蝶衣如何敢出卖,如果她出卖了窦夫人,梁国公只会更饶不了她,这是她早在之前就做好的心理准备,就是被打死也不能供出窦夫人。 对家人的在乎短暂压制了恐惧,蝶衣稍稍恢复了理智,她泣不成声:“是,是奴婢见不得平乐郡主一而再再而地□□夫人,便假传您的命令,是奴婢,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对不起您!”说罢蝶衣埋头冲向假山,显然是想自尽。 窦凤仙的心瞬间吊在了嗓子眼里,期待着蝶衣血溅当场。 然而她期待的事情再次没有发生,陆洲一个箭步揪住了蝶衣的后衣领,将人扯了回来。 梁国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洲,又瞄了一眼同样迈出脚准备阻拦却慢了一步的崔劭,他厉声:“来人,将这奴婢拖下去好好审讯,看好了,要是有个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那么多闺阁女眷在场,显然是不可能当场审讯的,便是林予礼也不好说什么,到了这一步,他就不信梁国公好意思给他一个是奴婢自作主张与窦凤仙无关的答案。至于窦凤仙背后还有没有人,这就真不是他们能挖下去的事情。这里到底是梁国公的地盘,梁国公给了他们面子,他们也得给对方面子,不能咄咄逼人。 事情只能暂时到此为止。 窦夫人亲自握住江嘉鱼的手,满脸的愧疚:“真是失礼了,郡主远道而来做客,竟然在我们府上遇上此等事情,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老身管家不严。” 江嘉鱼只觉得被握着的那条胳膊毛毛的,有种被冰冷的爬行动物攀附的错觉。虽然事实上窦夫人的手是温暖的,且保养得宜光滑柔润,没有一点茧子。 看出江嘉鱼的不适,李锦容一把拉过窦夫人的手:“夫人言重了,树大难免有枯枝,砍了便好。” 窦夫人一怔,到底是李氏嫡女,说话就是硬气,且会说话。这种硬话,崔劭和林予礼不好说,说了会闹僵关系。江嘉鱼这个受害人也不方便说,最适合表态的也就是李锦容。 “倘若一切都是凤仙所为,老身绝不会姑息,我们陆家是万万容不得有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李锦容一脸钦佩:“夫人深明大义,令晚辈佩服。” 打完机锋,李锦容提出告辞:“妹妹受了惊吓,我便先带她回去歇着了。” 窦夫人和颜悦色:“回去好好歇着,若有什么,尽管派人来说一声。” 于是,李锦容带着江嘉鱼先行离开,崔劭和林予礼则继续留在陆家,要是都走了,那就算是闹僵了。 他们一走,窦夫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两个儿媳妇顿时惴惴不安,也就陆灵犀是亲女儿不怎么怕,脆声:“阿娘,四嫂怎么能干这种事!” 可见便是陆灵犀都不相信是蝶衣的自作主张,更何况旁人。 “闭嘴!”窦夫人呵斥,这丫头今天都在干什么,一惊一乍,一点城府都没有。换做她是崔劭,就绝不会考虑,他的妻子可是崔氏未来宗妇,对内要打理整个崔氏内务,对外要和各家命妇交际,要是灵犀坐在那位置上,不知道得闹出多少笑话来。便是崔劭爱之至深,恐怕崔相夫妻都不会点头。 何况她可没看出崔劭对女儿有任何另眼相看的反应,其实她一直都分了神留意崔劭,发现他对那位平乐郡主倒是有几分别样的注目。 呵,男人。就没有不贪图美色的。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男人,不过是等闲女色难以入他们的眼罢了。 现如今,她可是越来越迫切地想让陆洲娶了容貌倾城却放浪形骸的江氏女,这不就是第二个尉迟氏。 陆灵犀吓了一跳,又是在两位嫂嫂面前,更觉委屈,霎时红了眼眶:“阿娘。” 听着女儿的哭腔,窦夫人叹了一声,跟她生什么气,都是自己惯出来。她自幼经常出入宫廷,虽然有先帝的疼爱,可终究不是公主,遂在宫内也要拘着性子。等自己生了女儿,便想着让她无拘无束地长大,只是近来才发现,无拘无束过了头,成了无心眼无城府。这样的性子,高嫁是难了,就是低嫁,也得选人口简单的人家,不然她被人卖了都还在欢欢喜喜帮人数钱。 “阿娘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气你四嫂糊涂。”糟心的窦夫人还得耐着性子安抚女儿。 另一边李锦容也打算安抚下江嘉鱼,然看她神采飞扬,实在是没有受惊的迹象,于是作罢。 没有外人,江嘉鱼大胆猜测:“阿嫂,你觉得只是窦凤仙一人所为吗?” 李锦容扬眉:“你觉得她背后还有人?” 江嘉鱼摊手:“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有点怀疑,我跟她虽然是新仇旧恨不少,可看她那样子在陆家过的也不得怎么得势,自顾都不暇了,还有余力大费周章设计害我?主要还是窦夫人,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毕竟她也姓窦,论理也该挺讨厌我的。” 李锦容深感欣慰:“其实我也有点怀疑,不过并未从她神色中找到痕迹。” 江嘉鱼:“她这种段位,要是像窦凤仙一样脸上藏不住事,也走不到今天。” 李锦容点头:“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哪怕窦夫人参与其中,梁国公也不会把她交出来,陆家丢不起这脸。” 江嘉鱼懂,当家主母岂能出这样的丑闻。就像林家,耿氏祖孙干了多少丢人现眼的事情,能内部解决那是绝对不会外扬,扬出去林家上上下下都得蒙羞。 陆家主母当然不能出这种丑闻,窦夫人能用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蝶衣,梁国公只会有比窦夫人更多的手段撬开蝶衣的嘴。 面对兴师问罪的梁国公,窦夫人并不意外,在蝶衣没能成功撞石自尽后,她便有了暴露的心理准备,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 果不其然,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到底发生了,活着的蝶衣没能保守秘密。 梁国公冷冷盯着窦夫人:“你打算怎么向我解释?” 窦夫人面容平静如水,时至今日,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春心荡漾的少女,惟恐在心上人面前落下一点不好,于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近十年的夫妻,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看明白,看破不说破罢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公爷知道的那样。” 梁国公眉眼下压,有种山雨欲来的阴沉:“理由?” 窦夫人眼帘低垂:“窦氏是我的母族。” 梁国公眯起眼,窦氏抄家夺爵,是陆洲率先发难,林予礼落井下石,而林予礼发难则是因为江氏郡主和窦凤仙姐妹之间的矛盾。 “所以你利用西洲留下的猎犬,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线索有限,饶是梁国公也猜不到窦夫人另一层用意,因为那本就是很难以掌控的发展,窦夫人自己也抱着顺其自然的打算,并不过分强求那个结果。 窦夫人沉默。 落在梁国公眼中便是默认:“你是我陆家的主母,岂能如此糊涂,要是被人知道,你让陆氏的脸往哪里放。” “原来公爷还在乎陆氏的脸面。”窦夫人豁然抬头,直直盯着梁国公,眼底涌动着悲愤,“她在我儿的婚宴上招摇过市,难道丢的不是陆氏的脸面。” 梁国公的脸色一黑到底,如同满月下的潮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危险。 窦夫人心里一突,生出几分惊惧来,声线便降回原位:“事情已经做下,你想怎么罚便罚吧,哪怕是把我送进家庙,我也认了。” 梁国公能把窦夫人送进家庙吗? 不可能。 窦夫人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有四子一女,她要主持中馈,她还是陆家主母,怎么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就把她送进家庙。 梁国公也知道不可能,所以窦夫人事发后也不见慌乱之色,俨然有恃无恐。 “西洲的婚事,由他母亲安排。” 窦夫人瞳孔微睁,这就是梁国公对她的惩罚,他知道自己惟恐陆洲得到强大妻族。 梁国公冷声:“老四家的心胸狭隘,蠢钝无知,让她去别庄待着,余生好好反省。” 窦夫人抿紧了唇,用余生反省,那就是不能死,她不死,陆江自然就不能迎娶填房,这也是惩罚。陆洲可以娶部落贵女,陆江却得守着窦凤仙,此消彼长。 “公爷就不怕兄弟阋墙吗,”忍无可忍的窦夫人质问,眼底迸射血丝,“多少家族毁于内斗。” 梁国公淡淡道:“兄弟都争不过,难道他就能争得过外人,你以为成为家主就能高枕无忧,白日做梦。外头多得是人虎视眈眈,意欲取而代之,我不会将陆氏的百年基业交由一个无能者。” “公爷!”窦夫人目眦尽裂。 梁国公:“在我这里,不论嫡庶长幼,只论能力。要争,你就让他们拿出真本事来,别再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伎俩,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再有下次,别管我心狠。” 丢下话,梁国公旋身离开,徒留下窦夫人面孔雪白地站在原地。她想过梁国公会雷霆震怒,但是万万没想过他会撕破脸皮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论长幼嫡庶只论能力,他分明是在宣布他属意陆洲。 能力,他怎么好意思说,陆洲自幼被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即便是他和尉迟氏反目成仇了,陆洲也被他送到军营,由他最信任的老部下教导。饶是如此,他也没把心思多放一些到她的儿子身上。 尉迟氏那样对他,他为什么还是如此偏心,为什么? 120 第一百二十章 疑是故人来 尉迟夫人在陆家放了眼线, 是以当天便知道那府里头发生了陆洲的猎犬险些扑伤人的事情,再具体的她也无从得知,她只知道陆洲那匹视若珍宝的马立了大功。 那匹马, 尉迟夫人也是见识过,那可不是一般的通人性, 一般人还没那马来得灵性呢。那比人还灵性的马,对她都爱答不理的马,却对江嘉鱼与众不同? 近来心思都放在儿子婚事上的尉迟夫人不禁想的有点多了。 想的多了的何止尉迟夫人,陆家就有不少人想得挺多的, 但是像林予礼李锦容, 那是亲眼见识过江嘉鱼的动物缘, 又是朝夕相处,确定以及肯定江嘉鱼和陆洲没什么,所以完全不会多想, 但是架不住别人多想啊。 想的有点多的尉迟夫人把陆满招来问话,试图从这个不会说谎的儿子口中问出点什么。 陆满是不会说谎,他只会说自己想的话,听得尉迟夫人越发狐疑了。 陆满:“仙女姐姐可好了, 二哥怎么可能不喜欢, 乌云都喜欢!” 陆满:“乌云吃仙女姐姐喂的枣。” 陆满:“二哥带我和仙女姐姐吃好吃的。” 陆满:“……” 尉迟夫人揉了揉太阳穴, 觉得自己应该重视一下了。 这一重视, 想干就干的尉迟夫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陆满登门拜访, 也不管是否唐突,在她这里是没那些个讲究的。 江嘉鱼就都挺懵的。陆满上门不奇怪, 他仙女姐姐不离口,哪怕是闹着要住下陪着他的仙女姐姐玩都正常。便是陆洲上门也不奇怪,他的猎犬闯了祸, 他登门致歉那是应有的礼数。哪怕是梁国公亲自来都不十分奇怪,那也是给已故的武安公留侯以及李氏崔氏面子,所以纡尊降贵……真的,陆家谁来都不奇怪。 唯独尉迟夫人亲自来,就显得特别特别奇怪,谁不知道这位夫人从不交际应酬,行事相当的与众不同。 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觉不算是好事,且她身份敏感尴尬,中间还夹着和陆洲的交情。虽然来往不深,可陆洲数次解围是不争的事实,这份人情且得记着。 林予礼以及崔劭都外出房客,别院中只剩下江嘉鱼和李锦容,尉迟夫人是长辈,李锦容便领着江嘉鱼在垂花门迎接。 一见江嘉鱼,跟着一块来的陆满立刻蹦过去:“仙女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江嘉鱼对他笑:“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好吃的了。” 陆满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往里面钻,把尉迟夫人落在了门口。 被儿子遗忘的尉迟夫人扬眉,阿满还真是相当地喜欢他这个仙女姐姐。 陆满能忘了亲娘,作为主人家的江嘉鱼可不好忘,安抚住亟不可待要往里面钻的陆满,她微笑迎接尉迟夫人。 尉迟夫人端详几步之外的江嘉鱼,近看发现,这位平乐郡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美到陆洲心悦她,自己毫不怀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惜,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所有。 她对陆洲寄予厚望,岂允许他娶一无助力的妻子。 耽于情爱,是最大的愚蠢。 她这一生,最后悔便莫过于为了陆徵,放弃部落的继承权。 在权势面前,情爱一文不值。 自己犯过的错,绝不会让陆洲再重蹈覆辙。 尉迟夫人望着江嘉鱼笑了笑:“听闻郡主被西洲的马冲撞了,我不放心,遂来瞧瞧,眼下见郡主安然,便放心了。” 江嘉鱼眨了眨眼,这么客气的啊。 “叫夫人挂念了,其实我并无大碍,何况此事和陆将军无关,四夫人是冲着我来。” 陆家给了说法,一切都是愤于当年种种的窦凤仙个人所为,陆家已经将窦凤仙送到别庄反省,听那话头,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 尉迟夫人摇了摇头,轻叹:“这话也就是哄哄外人罢了,事实上,是你受了我家西洲的连累。” 其实江嘉鱼觉得吧,自己和陆洲的原因,一半一半,窦凤仙是冲着自己,很大可能也是冲着陆洲,对方想一箭双雕。毕竟论仇恨值,自己应该不在陆洲之下,之面上当然不好这么说,没想到尉迟夫人倒是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更加捉摸不定她的来意。 猜不出对方来意的江嘉鱼露出微微的茫然之色。 “我为西洲择了一门好亲。”尉迟夫人缓缓道,“那府里头的人心里发慌,奈何手够不着我这边,便使出鬼蜮伎俩,想着伤了你,坏了西洲与你表兄的情分,借此引起事端。” 这话当真在意料之外,江嘉鱼捋了捋其中逻辑,为了阻止陆洲娶个厉害的妻子,于是放陆洲的狗来咬她,这逻辑是不是有点牵强来着? 假使对方成功了,还做的天衣无缝,把咬伤甚至咬死她的黑锅扣在陆洲身上,大概也就是让陆洲和林家交恶。不是她妄自菲薄,林家真没那么重要,不是冲着林家的话,那就是冲着林家最强姻亲李家或者林予礼的师门崔家。 莫非那门好亲指的是崔李两家的贵女,那好亲的确是好亲,可通过害她来破坏亲事,是不是也太瞧得起她了。真要结亲,死个她,该结还是得结啊。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逻辑有点毛病。 以她丰富的经验,宅斗文的逻辑应该是这样的:要是不想陆洲娶一个得力妻子,那应该先下手为强,用□□毁清白啥啥啥的手段,让他不得不娶一个背景弱的姑娘。 背景弱? 嘿,她好像还挺符合的,面上光鲜,实际没啥背景。 可放狗咬她是个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想让狗把她咬残,让陆洲负责吧? 这逻辑也有点毛病的样子。 一般人还真想不明白窦夫人的逻辑,说她大胆吧,曲折外绕,说她胆小吧,无事生非。 想不明白的江嘉鱼就有点怀疑尉迟夫人了,是她想的太深刻了,还是另有用意? “难不成这亲事与我表兄有些关系?” 一旁的李锦容含笑问:“是哪家闺秀,能入夫人的眼,想来是个妙人儿。” 尉迟夫人道:“事未确定,倒不好说出来,免得有个意外,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倒是我唐突了。” 李锦容话锋一转,“亏得了夫人提醒,不然我们还一知半解被蒙在鼓里。” 尉迟夫人看了看李锦容:“林郡守和崔县令与西洲是至交好友,那就没有瞒着你们的道理。” 尉迟夫人坐了片刻,便摇曳生姿的离开,徒留下江嘉鱼和李锦容面面相觑。 江嘉鱼莫名其妙:“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李锦容何尝不觉得。 待林予礼和崔劭回来,姑嫂二人如此这般一说,林予礼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劭目光淡淡一扫江嘉鱼:“尉迟夫人的重点恐怕在陆将军有一门好亲上。” 江嘉鱼三人齐齐一愣,林予礼微微拧眉:“想和你们两家联姻?”说起来,无论崔氏还是李氏都有合适的姑娘。 李锦容:“没听家里提起过。” 江嘉鱼就看崔劭,之前她也怀疑过,但是觉得逻辑不大通。 崔劭抬了抬眼皮:“谁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好。” 江嘉鱼听出了那个好字加了重音,还觉得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好不好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肯定算不得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等等,她不好。 尉迟夫人当娘的,肯定是希望儿子找个强而有力的妻子。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情况吧,这么狗血。 江嘉鱼囧了。 “你是想到什么了?”尚未想通其中关窍的林予礼发现了江嘉鱼神色变化。 江嘉鱼摸了摸鼻子:“崔县令不会是说尉迟夫人是特意来提醒我的吧。” 崔劭嘴角轻轻一牵:“郡主冰雪聪明。” 江嘉鱼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只是没有证据。 李锦容纳闷:“特意提醒淼淼,这是为何?” 林予礼眉头皱得更紧:“因为那匹马吗?” 李锦容啊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她也听说过陆洲那匹马难伺候得很,然而那天,那出了名难弄的马却对江嘉鱼十分特殊,可以说要不是那匹马,没那么容易查清原因。可她自来见惯了江嘉鱼的动物缘,连天上飞的猎鹰都对江嘉鱼情头独钟,是以并不会多想:“尉迟夫人莫不是怀疑淼淼和陆将军之间。” 剩下的话不用说明白,懂得都懂。 江嘉鱼哭笑不得:“招动物喜欢,怪我咯。” 李锦容失笑:“还别说,要不是我们知道你天生动物好,心里也得嘀咕下。说来陆家知道这事丢人,所以一丝口风没漏出去,不然外头少不得有些闲言碎语。” 江嘉鱼无奈地耸了耸肩,忽然听听见崔劭说:“郡主不只招马喜欢,也挺招猫喜欢。” 闻言,江嘉鱼心里一突,这家伙不会还在怀疑狸花猫吧,她无辜脸:“一般一般。” 崔劭:“郡主那只猫找回来了吗?” 江嘉鱼:“没有,都这么些日子了,那猫就是想找也找不见了,往好里想,希望他已经回到秦泽县。” 崔劭:“郡主没去信向郡府的下人问问?” 江嘉鱼暗道糟糕,还真忘了这一茬,毕竟骗人她不是专业的,可这当然不能承认,遂她道:“没那么快有回信。” “你怎么还没忘了那只猫。”林予礼无奈。 崔劭淡淡道:“你若是我,也忘不了。” 林予礼无言以对,救命之猫,还真忘不了。 李锦容对江嘉鱼道:“回头要是那猫回来了,定要让表哥看看,省得他日思夜想。” 江嘉鱼点头:“那是当然,只是要让崔县令失望了,我那猫只是寻常的狸花而已。” 崔劭:“还请郡主见谅,不亲眼见一见,总归难以释怀。” 江嘉鱼能怎么办,只能表示理解,不想继续猫的话题,她话锋一转,言归正传:“所以今日尉迟夫人过来,是怀疑我和陆将军有什么,所以特意提醒我陆将军好事将近。” 林予礼不悦:“自以为是。” 要说没有一点生气,那是骗人的,不过也没多生气,因为她和陆洲本来就没什么,加上尉迟夫人还算委婉客气,要不也不能盲猜了这么久才醒过味来。 她笑了笑:“反正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要离开,尉迟夫人自然会明白她误会了。表兄莫气,只当看在陆将军的份上。” 陆洲有点生气。 得知尉迟夫人去了崔家的别院,他不知道母亲唱的哪一出,直接上门询问。 尉迟夫人隐约知道自己闹了乌龙,因为江嘉鱼那样子实在不像是有什么私情,就有点尴尬。正尴尬着,见到‘兴师问罪’的陆洲就更尴尬了。 “知道了那府里头的事情,便去瞅瞅热闹。” 陆洲静静望着尉迟夫人。 在这样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尉迟夫人编不下去了,只能实话实说:“听人说乌云特别喜欢那位平乐郡主,我好奇得紧。” 陆洲:“阿娘好奇什么?” 尉迟夫人瞪着陆洲:“好奇她有和特殊之处,能让乌云另眼相待,你那匹马,连我都不正眼看,却对一个妙龄少女特殊,我好奇难道不应该吗?” 陆洲:“阿娘怀疑的是我对她特殊之处。” 尉迟夫人破罐子破摔:“那你有吗?” 陆洲:“您觉得有吗?” 尉迟夫人觉得没有,所以心虚气短。 陆洲陈述事实:“您怀疑,可以来问我,不应该去找平乐郡主。” 尉迟夫人神色讪讪:“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陆洲无奈:“您对平乐郡主说了什么?” 尉迟夫人:“你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并未说过伤体面的话。” 陆洲看着尉迟夫人没言语。 看得尉迟夫人来气:“你不信我。” 陆洲确实不大相信,他的母亲他了解,并不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阿娘往后只管快快活活过你的日子,旁的事无须劳神。” 落在尉迟夫人就等于别瞎管我的事,她气上加气:“你是嫌我管你了,我不过是怕你入了情瘴,重蹈我的覆辙。” 陆洲神色淡淡:“阿娘放心,我不是你。” 所以,不会犯您这样的错误,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尉迟夫人怔了怔,随后神情微微变化,复杂的难以形容,良久她低低道:“好,你不会是我,这很好。” “阿娘,您想要的,我明白,您放心吧。” 尉迟夫人静默了一瞬,欣慰地笑起来:“好。今天是我唐突了,你看要不要去向平乐郡主解释一二。”那边背后到底连着崔李两家。 陆洲道:“待会儿我就过去一趟。” 尉迟夫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陆洲的到来,并不令人意外,不来才是意外,他这人看似冷硬,手段实则颇为圆滑,不然军中哪来这么高的威望。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面对林予礼和崔劭,他直接道:“家母关心则乱,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林予礼也只能客气道:“陆兄言重了。” 陆洲苦笑:“我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转交给郡主。” 林予礼一愣,旋即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江嘉鱼收到一份赔罪礼:“这么客气的啊。” 话音刚落,注意到林予礼的手在红木锦盒上点了点,她心里一动,看了看左右,有不少伺候的人在,其中有几个是别庄里奴仆,便没当场打开。 林予礼笑着道:“陆家是知礼之家。” 江嘉鱼跟着说了几句场面话,陪着林予礼喝了一盏茶,送走人之后,她伸了个懒腰,吩咐桔梗:“有些乏了,我午睡一会儿了,这些东西,就暂且放屋子里吧,等我醒了瞅瞅都是什么,挑几样送去给嫂嫂。” 桔梗称是,服侍江嘉鱼卸了珠钗和外衣,待她在床榻上躺好,桔梗带着一众人退下,只留了自己在外面守着,旁人各自离去忙自己的。 不一会儿,江嘉鱼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的桔梗听到动静,便问:“郡主要什么?” 江嘉鱼:“口渴。” 桔梗走入内室,见江嘉鱼已经起来了,她快步走向圆桌要倒水,却见江嘉鱼径直走向靠墙的罗汉床。 江嘉鱼抬手冲着桔梗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桔梗安静下来,看着江嘉鱼站在刚收进来的陆府赔礼前,见她翻了翻,从中翻出一个红木锦盒。 林予礼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特意提醒,肯定是有秘密。至于为什么要悄悄的来,那是因为这座别院不比自家的地盘那么干净。 其实她的周围一直没少暗探,这是狸花猫告诉她的,有皇帝的人,也有谢泽的人。 皇帝监视她是为了公孙煜的下落,那个狗皇帝想斩草除根,说起来公孙煜要是有心反,振臂一呼,凭借留侯的威望,真会有不少拥趸。不过这些人在不久之前撤退了,是林七娘使得力。 想起皇宫里的林七娘,江嘉鱼总有些心疼,虽然信里她总说自己很好,皇帝对她很好,皇后对她也客气。但是她怎么可能尽信,伴君如伴虎,谢皇后更不是善类。七娘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得为她费神。 至于谢泽,江嘉鱼想起这个名字牙龈就痒。 “郡主?” 桔梗低声呼唤。 江嘉鱼回过神,打开锦盒,是一方砚台,若有所思地看着似乎略高一点的盒底,她把砚台取了出来,用手指抠了抠底不木板,果然抠了起来,露出下面的纸张。 桔梗目瞪口呆,脑子里想的是,这是陆将军送来的赔罪礼,里头却藏着一封信,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家郡主和陆将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桔梗整个人都麻了麻,立刻打住。 江嘉鱼展开纸张,看清上面的笔迹之后,瞳孔微微一颤,这是公孙煜的字。 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孙煜 自打去年公孙煜被送到河源, 发现威名赫赫的起义军首领张匀实乃常康郡主次子萧成君之后,他一直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萧成君对公孙煜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小舅舅礼遇有加,只除了放他离去这一点上, 每回公孙煜提起,他便沉痛道:“恕外甥难以从命, 外祖母生前殷殷嘱托,务必要照顾好您,您是公孙家唯一的血脉,万不能有失。 舅舅, 外甥知道您想去都城, 想救外祖外祖母, 我又何尝不想救父母亲人,可都城已经布置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一旦我们去了,那就是有去无回,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阿娘留下绝笔信,阿娘说, 她不怕死, 只怕白死。舅舅, 我们不能让外祖他们白白牺牲。 阿娘和外祖母起事, 固然有私心, 可若非昏君当道,外戚揽权, 朝堂之上豺狼横行,外祖母如何会有改天换日之心。昏君心知肚明,此事与外祖父无关, 然昏君心胸狭窄,恐外祖父功高震主,又有奸佞在旁煽风点火,于是昏君顺水推舟除掉外祖父,就连舅舅您都不肯放过,一心想斩草除根。昏君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舅舅,今天我在这里也不说什么为黎民江山的漂亮话,只说外祖外祖母,昏君不死,二老九泉之下难安。” 双眼布满血丝的公孙煜:“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萧成君目光一深,想公孙煜交出前朝宝藏,阿娘跟他说过,那批遍寻不得的前朝宝藏,十有八九在外祖母手中。为了以防万一,外祖母在发动政变前,肯定会告诉公孙煜。养兵要用钱,收买人心要用钱,他想成大事,绝少不了钱的作用,萧氏百年积累已经被他用的所剩无几,他现在迫切需要这比富可敌国的宝藏。 他想公孙煜替自己游说拉拢留侯旧部以及前朝忠臣,前朝覆灭才三十余年,还有不少老臣心怀旧主。 他还想公孙煜为自己冲锋陷阵为先锋,这一年的平乱,足以证明虎父无犬子,公孙煜虽稚嫩却已经展露出留侯血脉的风采,假以时日,即便不能如父一般成为战无不胜的战神,也能成为一员大将。 …… 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公孙煜的帮忙,不然何以如此好声好气。 萧成君目光紧紧注视被困于床上的公孙煜,一揖到底:“我想舅舅助我推翻昏君,报仇雪恨。” 报仇吗? 公孙煜当然也想,正如萧成君所言,固然是母亲谋反在先,可如果龙椅上坐的那个人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母亲下不了这个决定,就是长姐也不敢生出野心。 既然皇帝昏庸无道,为什么不能杀。 心态的变化就在一念之间。 直到留侯病故,南阳长公主自尽追随而去的消息传来,萧成君才略略放松了对公孙煜的软禁,但也只是略略而已。 年少气盛,萧成君怕公孙煜还是冲动地跑回都城。那座都城里有他亡故的父母,还有他的未婚妻。 为了安抚住公孙煜,萧成君时不时会把关于江嘉鱼的消息告知他。 “舅舅放心,昏君并未为难平乐郡主。” “平乐郡主的表兄被任命为秦泽郡守,郡主随行,离了都城这是非之地,对郡主而言是好事。” “秦泽不比都城戒备森严,想联系上郡主容易得多。”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萧成君发现那位平乐郡主身边似乎有人在监视,想着十有八九是打算顺藤摸瓜斩草除根的皇帝,便没贸贸然接触,还劝公孙煜稍安勿躁:“万一露出破绽,就怕牵累了郡主及其家人,舅舅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年。 在确认公孙煜不会冲动行事之后,萧成君便不再软禁公孙煜,长久的软禁也不利于拉拢人心。 得到自由之后,公孙煜没急着去见江嘉鱼,而是细心观察萧成君,观察的结果令他失望。 阿爹曾经说过萧家人私心重,不堪承托江山。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萧家人和长姐常康郡主让阿爹放心,那么阿爹是不是会帮萧家成事?那么阿娘和长姐的谋划就不会失败? 其实阿爹不是那么迂腐愚忠的人,他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但是并不会死守如今的昏君。如果萧氏足以托付江山,他觉得阿爹真的会考虑扶持萧璧君和三皇子的儿子继位。可萧氏一族重私利轻社稷,他们上位和昏君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帮他们不过是白白铸造杀孽罢了。 如今换做公孙煜,在越来越了解萧成君之后,剥开外面爱民公义的名声,他发现,萧成君终究是萧家人。 他比萧家其他人更英勇更有智慧更懂得收拢人心,但是骨子里依然是萧家人,依然代表的是世家的利益。 阿爹说世家对社稷实乃附骨之疽,前朝不是亡于杨氏而是亡于世家,本朝的混乱也始于世家擅权。 如今这个皇帝有再多荒唐,在压制分化世家这一点上并没有错。累世公卿的世家占据了太多的土地和财富,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们还几十年如一日地阻止寒门子弟的崛起,进而垄断政权,令朝廷为世家利益服务而非天下百姓谋福。天下要想长治久安,必须遏制世家的发展。 只是当今皇帝能力不足,于是适得其反,最后破罐子破摔,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这个皇帝固然不配坐在龙椅上,但是萧成君也不是合适之人,利用阿爹的威望帮萧成君成就大业,只怕将来在九泉之下见了阿爹,阿爹会气得不认他这儿子。 这些时日,公孙煜一直就在想这些事情,他需要利用萧成君推翻昏君,但是又不想让萧成君坐上龙椅,他还想事后能顺利带着江嘉鱼功成身退。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因此他越要小心谨慎,免得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遇到陆洲是意外。 既然答应了萧成君助他成事,公孙煜自然也要拿出诚意来,于是张匀麾下多了一员战将。 公孙煜做了伪装,他又从未在东边出现过,所以并未被人识破身份。 当时,公孙煜正在为萧成君攻打一伙占据了一个县城的海盗,东边的水匪海盗见民乱四起朝廷势微力有不逮,越加猖獗,其中多是穷凶极恶之徒,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而陆洲是奉皇命讨伐张匀,陆洲心里不欲领这个差事,张匀无疑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这会儿去啃,很容易没吃到肉还崩了自己的牙,时机未到,得不偿失。 所以他一边以粮草不足拖延,一边撒出人手收集情报做征战安排,好对皇帝交代,非他不愿,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发现公孙煜是意外。 在此之前,公孙煜和陆洲因缘际会下有过数次见面,在公孙煜还是留侯府尊贵的小侯爷,替朝廷平定民乱的那阵子里。 武将的圈子说大也不大。 朝廷满头都是包,公孙煜这样的新人都被皇帝往死里用=,更何况备受皇帝信赖的陆洲。 两人还有过一次合作剿匪。 熟悉之下,陆洲认出了公孙煜,出于某些考量,两人有了联系。 公孙煜打听到江嘉鱼随着林予礼参加梁国公府的婚宴,还得知陆洲也会过去。 然后,便有了江嘉鱼手里这一封信,惊喜从她眼中闪现,令整张脸庞都明亮起来。 江嘉鱼赶紧打开信。 公孙煜在信里不敢说太多有关于萧成君的事,只说了自己是被南阳长公主派人迷昏之后送出都城,又说了自己这半年大概近况,特别问到一去不复返的猎鹰。 原是喜悦的江嘉鱼深情瞬间变得低落,关于猎鹰最好的结果是被关了起来,最坏是走了老梅树的旧路。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继续往下看信。 信的后半段,公孙煜说了很多自己歉疚,愧疚于因为公孙家的事情连累了她,愧疚于关键时刻他的缺席,更愧疚于他此时此刻还不便现身来找她。 “傻子。” 江嘉鱼皱了皱鼻子,这有什么好愧疚的,只要人平安无事,什么都好说。忐忑不安大半年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目睹江嘉鱼一系列表情变化,桔梗小声疑问:“郡主,您还好吧。” 江嘉鱼粲然一笑:“我好着呢,是小侯爷的信。” 桔梗喜出望外:“小侯爷有音讯了!” 江嘉鱼眉开眼笑:“是啊,可算是有音讯了。” 桔梗:“那小侯爷在哪儿?” “在张匀那儿。”江嘉鱼笑容微微收敛,桔梗是心腹,连误杀三皇子这种事都知情,更是几次舍生忘死保护她,实没必要隐瞒,没得回头寒了人心。 桔梗一惊:“那个反王!” 江嘉鱼点了点头,并无多少惊讶,在近乎绝境的情况下,公孙煜投靠张匀合乎情理。她尚且还不知道张匀就是萧成君,倒不是公孙煜有心隐瞒,而是怕万一信件暴露,有心人会利用江嘉鱼来威胁自己,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张匀在民间颇有威名,实力不俗,阿煜在那边,短期内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至于长期,危险肯定存在,刀枪无眼。然而她不可能因此劝公孙煜收手,一来人各有志,乱世将至,无数男儿想建功立业;二来血海深仇在上,公孙煜想砍了狗皇帝再正常不过,就是她自己都想咔嚓了狗皇帝。 只是不知道张匀有没有真龙的命,就怕公孙煜押错了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选择比努力重要。 那就得好好打听打听张匀的为人和实力。 沉吟片刻,江嘉鱼让桔梗准备笔墨纸砚写回信,之后从陆洲送来的赔罪礼里挑了几件东西,便去寻李锦容。 李锦容有孕在身,觉比较多,这会儿还在午睡之中。 江嘉鱼留下东西:“那我就不打扰嫂嫂的,阿兄在吗?” 林予礼在书房里等着江嘉鱼,他十分好奇陆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非出于对陆洲的信任和对江嘉鱼的尊重,他都想提前打开锦盒一探究竟。 对着林予礼就更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江嘉鱼如是这般一说,末了双手递上自己写的信,笑容可掬:“阿兄帮我转交给陆将军吧,阿煜说了,他已经拜托陆将军传达回信。” 一听是公孙煜,林予礼倒不十分意外,只是纳闷何时公孙煜和陆洲有了这样的交情,竟然给予这样的信任。 他也不问江嘉鱼,反正要找机会见陆洲,他可以问陆洲嘛,顺便,林予礼目光一闪。 公孙煜,张匀,陆洲。 这三个名字凑在一块可太有意思了,林予礼想起出发前崔相的话,陆氏不可小觑。 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消息……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又急又猛, 噼里啪啦往下落,天地之间一片水汽蒙蒙。 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等江嘉鱼把手里这一碗冰镇西瓜吃完,大雨便转成小雨, 转而雨收云散。阴沉沉的乌云散去,天空渐渐亮起来, 一道彩虹悬挂在山峦之上。 江嘉鱼托腮欣赏彩虹,心情美滋滋。 最近这两个月她的心情一直都十分美妙,因为好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个好消息自然是重新和公孙煜取得联系。 后面几个好消息都由此而来,一些事还多亏了狸花猫的通风报信。 外面的很多事情, 林予礼不会告诉她, 无关乎信任, 而是在林予礼看来,那些事,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子无需操心。 就是公孙煜对她也不会知无不言, 就像东边那个声势浩大的张匀竟然是常康郡主的次子萧成君。 话说回来,抛开人品,常康郡主确实是个人物。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兴许真能成就大事。 可事实就是欠缺了一点运气。 古往今来, 成就大事者, 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萧氏一族不只缺了天时, 还缺了人和。 公孙煜和萧成君虽是甥舅, 但是公孙煜身在曹营心在汉。 公孙煜,陆洲以及他背后的梁国公陆徵, 林予礼崔劭他们背后的崔氏李氏,结盟了。 对此,江嘉鱼表示甚是欣慰。 就说嘛, 她一直都觉得崔氏李氏安分守己到过分,一点都不世家门阀,与他们地位差不多的谢氏,甚至是地位不如他们的萧氏,一个赛一个的活跃。 原来他们活跃在暗处,想想也是,能延续百年还煊赫的世家,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这些人联手,江嘉鱼觉得胜算不小,所以她近来心情好得很。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赶紧尘埃落定吧,赶紧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咸鱼生活。 还有几个好消息有关林家姐妹。 继林三娘之后,林四娘林五娘都定了下来,且都是嫁到都城外。江嘉鱼私以为这是林予礼和林老头通了气,都城怕是会有一场大乱,而林家根基浅,所以尽可能把家眷安排出去,既是以防万一也是为了壮大自身。 林四娘林五娘定下的夫家都非寻常人家。 林四娘的夫家是秦泽郡新贵霍家嫡子,这人选自然是林予礼挑出来,林伯远这个当爹的不靠谱,自然只能林予礼这个兄长多多费心。 此人江嘉鱼见过两回,模样斯文得很,在秦泽名望不错,眼下在林予礼手下当差,能被林予礼选中,想来人品能力都不会差。 霍家女眷她接触的比较多,从婆婆到小姑子都是宽厚之人。 这门亲事好是好,只不过在江嘉鱼看来独断了些,因为林四娘连未来夫婿长的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就这么定下了。可在时下人看来,这压根就不叫个事。 长兄如父,林予礼觉得这个人合适,然后写信告诉都城的林老头和林伯远,两个人对林予礼那是再放心不过,没有不同意的。以林四娘冷静理智的性格,她也不可能对这门亲事说不。 亲事就此定下,七月里,霍家公子亲自去林家下定,婚期则定在两个月后。 之所以这么急,盖因未来姑爷的祖母病弱。霍家便和林予礼商量,把婚事提前免得因守孝耽搁,也是给老人家冲冲喜。言之有理的事情,林予礼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从江嘉鱼知道可能定亲到真正定亲,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她算是见识了一回古代的闪婚速度。 差可告慰的是,下定之后,在林四娘的信里,她对霍家公子的描述还算不错,想来在都城那几日,上门提亲的霍家公子有好好表现。 只要这个人品行上不走大褶儿,以林四娘的性情,往后的日子该是不会差。 相较于林四娘这边的‘盲婚哑嫁’,林五娘要自主的多。 林五娘的未来夫婿还算半个熟人,是有一面之缘的武乾。 那还是好几年前,她和四娘五娘在赴崔家的宴的半路上,马车被窦家人动了手脚,幸亏遇上陆洲一行人,那次真正出手帮忙的就是陆洲的这位副将武乾。 她依稀记得是个十分魁伟高大的男子,再想娇俏如花的林五娘,脑子里瞬间冒出五个字——糙汉和甜妹。 CP感瞬间来了,就是不知道林五娘到底怎么想的? 于是,江嘉鱼特地休书一封去问林五娘,她心里觉得以五房夫妻对五娘的疼爱,如果五娘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她父母应该不会强逼她,所以她主要是问,五娘是怎么看上眼的。 林五娘在信里义正言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江嘉鱼才不信,继续写信逼问。 最后林五娘才在心里羞答答表示,一开始是她爹看上了武乾,然后就安排了机会让她看看。林五娘再三强调,她只是觉得看着还行得再看看人怎么样。不过武乾觉得她非常行,十分热情。这不烈女怕缠郎嘛,就这样了呗。 江嘉鱼忍俊不禁,武乾喜欢林五娘这样的姑娘,还真是再正常不过,毕竟是那么鲜活明媚又漂亮可爱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呢。至于林五娘喜欢武乾,因为父亲的缘故,五娘一直以来在武将和文臣之间更偏好武将。那喜欢上如武乾这般出色青年将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这门亲事,她很同意。 再有一个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有关于林七娘。 皇帝头疼的毛病据说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难以早朝的地步,现在大朝会一个月里只有三四次,还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为龙椅上的皇帝坚持不了太久,久了他会暴跳如雷地把吵得面红耳赤的文武百官大骂一顿,甚至打过几个官员的板子。现在朝臣们也学乖了,大朝会上安静如鸡,有啥事上折子吧。 朝臣呈上去的这些折子,先是到政事堂,由两位宰相初步过目,小事他们自己就批决了,大事还得送到皇帝面前,让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皇帝原就不是个勤政爱民的,如今头疾严重,严重到看见奏折就更疼,于是只能由太监读给皇帝听。 也不知怎么的,慢慢变成了林七娘读给皇帝听,再把皇帝口述的内容批注到奏折上。 这种事自然是瞒不住人的,批注奏折的从秉笔太监变成后妃,朝臣们立刻炸了,别说后妃,就是皇后都不行啊。虽然时下没有女人不得干政的说法,但是女人干政依旧属于犯忌讳。 这个皇帝本事不大,脾气可不小,人家不让他干什么,他就非得干什么,属于不撞南墙不罢休那种。 因此文武百官越是闹腾的厉害,皇帝越是固执己见,还把林七娘升到妃位上。不到一年的时间,林七娘走完了美人到嫔到妃这条路。 民间都知道宫里出了位不得了的宠妃,荣宠还在当年的丽妃之上,要知道丽妃晋妃位那还是因为生了九皇子有功。 江嘉鱼心情就挺复杂的,进了后宫的女人,得宠应该算得上是件好事,七娘自己也是抱着既然进了宫那就必须得宠的决心。可一想到得宠的代价,要伺候个喜怒不定的狗皇帝且不说,就单说这回事的风险。 倘若最后皇帝被朝臣逼得没办法,把林七娘推出出去祭天怎么办,这可能性并不小。 好在她和林予礼说了自己的担忧之后,林予礼安慰了她,话虽然说的不够透,但是江嘉鱼领会了言下之意,他们会保护林七娘。 单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会维护林七娘,因为七娘也在帮他们,一张由利益交织成的往在很多人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悄然织好,只等一阵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