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贵媳晏长风裴修》 第1章 大姐疯了 大姐疯了,无缘无故地疯了。 若非亲眼看见,晏长风根本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大姐性子温和开朗的,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从不乱发脾气,可此时却在房中发了狠地尖叫哭喊。乐文小说网 她缩在床角,谁也不许靠近,一旦有人往床边走便抄起身边的枕头被褥砸出去,东西丢完了就拿头撞墙以命相胁,撞得皮破血流不知疼痛,那柔弱的身子里活像装了头恶鬼。 晏长风看得揪心,只能先让丫头们退到院子里。 关上房门,屋里的人这才暂时安静下来。 “怎会突然如此?”她皱眉问道大姐的乳娘。 乳娘急得要哭,“大姑娘午睡醒来忽然就这样了,我们皆近不得身,夫人来了也不成,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呀!” “我娘如何?”晏长风一回府就跑来大姐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母亲。她娘身娇心也娇,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乳娘一脸愁道:“夫人她见了大姑娘这副样子好悬没哭晕过去,请了郎中来给她开了安神药这才消停,若非家中无人主事,也不能着急忙慌地把您叫回来……且说,没耽误柜上的事吧?” 晏长风她爹这几日外出押货,家里的生意皆要靠她盯着,忙是忙些,倒也不耽误什么,唯有一件事叫她挂着心。 老爹本该上午飞鸽传来平安信,却迟迟没有消息。家里的信鸽从未出现过纰漏,她因此担心老爹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心里再急也不能道与家里人听,没得更添乱。 “不耽误事。”她安抚着拍拍乳娘的手,“您替我娘劳心半日辛苦了,先下去歇歇是正经,也叫大家各自歇着去,虽入了秋日头也毒,院子里站久了受不住,这里有我呢。” 乳娘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有了主心骨,出了这样的事,家主不在,主母指望不上,幸还有个靠得住的二姑娘。 这扬州府里人人皆羡慕晏家家主好福气,娶了北都候府的大小姐,如此才得外宅兴旺,内宅顺平,殊不知主母是个享福命,外有能干的夫君赚钱养家,内有早慧的闺女掌宅理事,端的是不操一点世俗心。 二姑娘才十五六岁,已然比好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强,不论是外面的生意还是内宅的家事她都能撑得起来。 只是可惜她这般能干却是个女儿家,但凡她生做男儿身,主母也用不着将姨娘生养的哥儿抱来傍身。 乳娘收起不合时宜的感慨,点头应了,依命叫院里的丫头老嬷退下。 晏长风目送大家离去,方叹出一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焦躁气。 大姐这个样子见所未见,严重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根本无从下手。 在门口踌躇半晌,她决定先想办法进屋,她们姐妹一向无话不谈,兴许大姐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能同她讲。 她抬手轻敲大姐的房门,询问:“晏小莺,我能进去吗?” 大姐名唤长莺,小莺是晏长风平日里没大没小的称呼。许是这姐妹间玩笑的称呼亲近,屋里一时没有喊叫。 晏长风轻轻推开门,往内室看了眼。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地上的枕头被褥捡回去,护盾一样围在自己周围,她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屋门,好似随时要把进门的人身上戳两个洞出来。 “晏小莺?姐……哎呀!” 晏长风难得喊一声姐,本想套一套近乎,却不知惹了大姐哪根筋,对方抄起一只枕头便狠狠砸过来,裹挟的恨意像是要把她锤进地狱。 “你个口蜜腹剑的贱人滚开!休想来算计我,算计我的孩子!” 晏长风险一步躲开了枕头,却没躲开大姐的话,被“孩子”两字劈头盖脸砸了个懵。 什么孩子?谁是贱人?大姐说的这是哪国的话? “晏小莺,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雪衣啊。” 晏长莺愤恨的神情一愣,“雪衣?” 雪衣是晏长莺给妹妹取的小名,是她最喜欢最亲近的两个字,这个熟悉的名字终于破开了她色厉内荏的外皮,露出她心中再也兜不住的惶恐。 “雪衣……是雪衣吗?你终于来了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呢,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啊……” 晏长风半是不明所以,半是心如刀绞,她疾步来到床前,握着大姐的手道:“是我,我来了,我一直都在呢,你怎么会见不到我呢?” “我……”晏长莺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怖事,顿时又是一阵惊叫,一边推开妹妹吼道,“你走,雪衣你快走,裴钰跟那个贱人不会放过你的,他们跟瑶娘还有老三联手,要害咱们姐妹!” 谁?裴钰? 怎么还扯到了瑶娘跟老三? 这裴钰不是别人,正是大姐的未婚夫婿,这两人依着父母之命结亲,面还不曾见,哪里来的这些故事,甚至还有了孩子? 晏长风一度怀疑大姐是闲书看多了,将哪个负心汉桥段转接到了自己头上。 “你在哪里见过裴钰了,他长什么样啊?”她试探问。 “他是个混账竖子!他霸占我的嫁妆,对我跟女儿不闻不问,我如今有了身孕他也不管,他甚至还……”晏长莺双眸愤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倏地惊恐起来,她双臂紧抱胸前,拼了命地往后躲,“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我是世子妇,是晏家女儿!我妹妹武艺高强,你们敢碰我一定不得好死!!” 晏长风眉头紧皱,这怎么听着像是一群人要对大姐不轨? 她开始觉得事情不简单,大姐这种反应,非得是亲身经历过才能表现出来。譬如一个人没见过鬼,没见过恶狼猛虎,你与他说这些东西可怖,他凭空断不能想象出来。 可晏长风又实在想不出大姐什么时候经历了这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顺着她的话安抚:“姐,你莫怕,裴钰已经叫我砍了。” 晏长莺所有的惊恐瞬间定格,怒睁的眸子盯着晏长风看了半晌,不确定地问:“砍了?你杀了裴钰?” 晏长风敏锐地察觉自己好像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安抚的法子,她继续瞎编:“是,他待大姐不好,我自然饶不了他。” “好,砍了好……我终于解脱了,我要离开国公府,离开这个鬼地方……”晏长莺语无伦次,胸脯急而沉地起伏着,像裹着散不尽的后怕。 离开国公府?大姐年底才去北都备嫁,明年才成婚,这听着倒像是已经嫁过了。 晏长风眉心疑惑更重。 随即,她脑子忽的一转,问:“大姐,现如今是元隆几年来着?我突然就给忘了。” 晏长莺被问得一愣,她木然的眼睛僵硬地动了动,好似一时不能记起今夕何夕,“是元隆,二十四年吧?我女儿两岁,我嫁来应该有三年了。” 元隆……二十三年? 现如今明明才元隆二十年!她如何把日子一杆子支到了四年后? “姐,那你还记得元隆二十年吗?”晏长风抓住她的肩膀,试图从她无神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 “元隆二十年……”晏长莺方才稍济的脸色陡然一变,大哭起来,“怎么办啊,爹爹死了,母亲也殉了情,家产都被瑶娘抢走了,咱们姐妹俩就要被那贱人赶出门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第2章 爹爹出事 爹爹死了。 这几个字砸中了晏长风心里的不安,像一块巨石砸落心海,瞬间惊起了滔天的恐慌。 她不得不联想到老爹许久未至的平安信。 老爹外出押货,每路过一处晏家暗桩便要写一封平安信回来,这信并非单纯的报平安,亦是查验各处暗桩的手段。那信用暗语所书,由晏家养的信鸽一站一站传递,只有在各处暗桩都正常运作的前提下,信件才能原封不动地按时飞到她手上。 今日的信已经晚了大半天,恐怕是哪一处暗桩出了事。 思及此,晏长风钳住大姐的肩膀,抬高了声音问:“你说爹爹死了?他在哪出的事?” “爹……”晏长莺哭得声泪俱下,“他在哪,他在……在山里,他被匪徒害了!他死得好惨呜呜呜他死得好惨……” 晏长风瞳孔骤然一缩,不详的预感几乎将她淹没。 山匪……爹爹此行会路过青州府,此地匪患很成气候,若说遇匪,最大可能就是在这里。算算脚程,他们再有那么一两日就应该到青州府了! 可也不对,今日的平安信理应是由与青州府一州之隔的茺州府发出,出事的暗桩必定是茺州府至扬州府间的任何一处,怎么会牵扯到青州府? 她千头万绪,强忍慌乱将大姐扶到床上,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哄着:“姐,我去救爹爹,你放心,爹爹不会死,咱们都会好好的,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晏长莺得了妹妹的保证,心里有了安全感,哭着点头,”好,我等着,你一定要救爹爹回来啊!” 自大姐院里出来,晏长风便直奔前院,招来府内护院领头。 她心里忐忑,但面上不显,像寻常说话一般:“老吴,劳您带几个兄弟连夜走趟青州府,爹爹与老三此行辎重不轻,青州山匪多必然招眼,我怕他带的人手不够。” 老吴闻言一愣。 晏家乃江南商贾大户,各道都有人脉,寻常山匪看见晏家的标志根本不敢碰,哪用得着连夜去支援? “二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要知道出了什么事倒还好了,晏长风不便细说,只道:“今日的平安信没来,我不确定是暗桩还是爹爹出了事,你多带几个好手骑快马过去,最好能在两日内赶到……赶不上也别勉强,能沿途留意一下暗桩也好。” 老吴心里一沉,暗桩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只是冤家对头搞鬼也就罢了,最怕有内鬼图谋不轨,那意味着家主也有危险!他不敢耽搁,抱拳便走,“二姑娘放心,凭着跑死马我也会在两日内赶到!” 派走了老吴,晏长风又马不停蹄地去到鸽谷,一口气放出去数封信,皆是发给距离青州府最近的几处暗桩,是为探路。她琢磨着,假如大姐说的是真,那这几处能就近支援老爹的暗桩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果附近无人支援,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压在老吴身上,因此,她又给那附近相熟的江湖朋友发了求救信。 安排好一切,她又快马加鞭赶回家,路上脑子也没闲着,琢磨的都是瑶娘跟老三母子俩。 老三晏长青不是母亲亲生,但自小被母亲养在跟前,悉心教导疼爱有加,与亲生无异,如今已经跟着老爹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不出意外将来晏家家主必定是他。晏长风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谋晏家的家产。 至于瑶娘,她一向安分守己,为了避嫌连亲骨肉也不怎么亲近,平日就以针线为消遣,不追求穿戴,偶尔下厨做两道拿手菜,十天半月的出一趟门,只跟别家姨娘喝茶听曲儿,也不像是能图谋家产的人。 所以综上所述,晏长风认为大姐那些话多半是胡言乱语,不过心眼儿还是要留,因为大姐那些离奇之言太过巧合,偏偏就对上了老爹去青州府的时候。 一回到府中,晏长风立刻安排信得过的嬷嬷暗中盯着瑶娘。待去到母亲的院子时,天已经黑了。 她一路大步流星,待跨进院门,又收敛步子轻声而入。 她娘是侯府大小姐,嫁入商贾家二十年依旧改不了大族内宅养成的习惯,凡事都要讲个礼数规矩。 晏长风轻手轻脚地掀帘进屋,面向榻上眼睛红肿的娇美妇人,唤了声:“娘。” 姚氏哭得心焦身乏,正歪在软塌里拧眉眯着,听见声音立刻睁眼坐直,期盼着问:“长莺如何了?可是让你进屋了?” 晏长风叫丫头们下去歇着,坐在母亲身边说:“我进去了,她中午做了个噩梦,梦见未来的一些事,受了惊。” 姚氏压根儿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梦?什么未来?” 是不是做梦未可知,但除了梦,晏长风也想不出更合理的可能,总归先这样说,母亲更容易接受一点。 “她梦到了未来在婆家的一些事,裴钰百般虐待她,她这才受了刺激。” 爹爹那边没有消息之前,晏长风不想母亲担心,便只说裴钰那部分。 姚氏听得瞠目结舌,严重消化不良,这会儿但凡换个人同她说这番话,她定然叫人把他当疯子赶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长莺与裴家小儿从未见过,怎么会梦到婚后如何?还有了孩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想得出来,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罢!” 晏长风道:“我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甭管大姐是怎么想出来的,她如今这个样子不是作假。” 姚氏一想到老大那个样子,眼泪又开始打转。 晏长风想得远,她已经开始考虑大姐的婚事。关于裴钰,她眼下不好凭空怀疑人家,但假如大姐一直如此,那这门婚事就要另做打算。 当然,就算大姐忽然又好了,她也已经不看好这门婚事,她不想让大姐冒一丁点儿险。 只是这事不好直接提,她斟酌道:“娘,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神佛指引呢?让大姐预知未来,避免她受伤害?” 姚氏愣怔,牵扯到神佛,老大那些离奇之言便显得郑重可信起来,说不定真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呢? 晏长风见母亲已经信了几分,便进一步道:“既然得了指引,那咱们总要探一探这裴家世子,倘若他不是什么好鸟,我看大姐最好就不要嫁了。” “这……”姚氏显然不能像女儿一般光棍儿,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且不说到没到那一步,就算那裴家小儿人品不行,这婚事也不好说取消就取消,就算你大姐预知未来,又要怎么跟人家说呢,便是你外祖母那里也说不过去啊!” 第3章 试探姨娘 晏长莺的婚事是姚氏母亲太和大长公主定的,定的是宋国公府的世子裴钰。 晏家虽是江南富户,主母又是大长公主之女,可与宋国公府门第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之所以能结成姻亲,一来大长公主与国公府老太太是闺中密友,本就有意结儿孙亲。二来晏长风她爹晏川行曾救过宋国公的命,为报救命之恩,宋国公便将自家宗妇的位置留给了晏家女儿。 宋国公府的宗妇位置是天大的诚意,晏家若以这样离奇的理由拒了婚,那必会伤了两家情分,到时候亲家结不成反要结仇就不好看了。 再说大长公主那头,晏长莺是她老人家一手培养的大家闺秀,未来的命运就是嫁去北都做高门的当家主母。 这事得打姚氏起说。 当年姚氏迷恋晏川行的潇洒江湖气,一意孤行下嫁,大长公主反对无效,只能随了女儿心意。但她不允许下一代继续往下流家族里跳,于是迫着姚氏答应,将来生了儿女,亲事一定要她来做主,不可再低娶下嫁,且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入北都。 姚氏此生只得两个女儿,两个姑娘皆是一降生,大长公主便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过来,从穿衣吃饭到礼仪规矩,手把手的往大家闺秀的路子上引,只为了将来做大家主母铺路。 可两个姑娘一样的教着,结果却天差地别。 大姑娘娴静淑德,样貌举止丝毫不输北都的小姐们。二姑娘却随了爹,天性不拘小节,潇洒随性,对深宅里的那套破玩意儿嗤之以鼻,愣是在无比严厉的教诲下长成了一颗恣意的树。 眼看着老二“朽木不可雕”,大长公主便放弃将她嫁去北都,只全力给晏长莺铺路。 在北都那些贵人圈里铺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晏长莺是她老人家培养了近二十年的心血,别说如今只是做个不知真假的梦,哪怕她病了残了也得塞进北都大家族。 如此两条,便注定晏长莺与裴世子的婚事不能轻易作罢。 晏长风琢磨着这里头的为难,心里忽然就有了个念头,她问:“娘,我记得裴家当初也没指定是咱家哪个姑娘吧?” 姚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神色大惊,“你想说什么?你别告诉我你要换……” “我就这么一问。”晏长风这会儿并不打算讨论这件事的结果,她知道母亲凭一个梦做不了决定,只是给母亲提个醒,这件事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 其实一桩婚事而已,在她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姐不能嫁,如果实在推不掉就换她也无妨,正好她也想见识一下那裴世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大姐吓成了那个样子。 第4章 露出马脚 此言惊得在座的两位妇人以及屋子里的丫头老嬷同时睁大了眼,怎么会如此! 晏长风兀自叹气道:“外祖母说了,大姐八字太轻,人家宋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得找一个命格重一些的世子妇,所以他俩的婚事就只能算了,可两家的姻亲不能不结,我呢性子素来不讨外祖母喜欢,她老人家说我不适合入高门,也不成,便只剩下三弟,那宋国公家还有个嫡女,因此外祖母想问问三弟的生辰八字。” 姚氏听闻婚事作罢心中正起伏,听到后半段便知道老二在胡扯,因为她知道母亲不可能过问老三的婚事。 瑶娘脸上的分寸却因此乱了,她忙推辞:“这恐怕不妥!长青出身低微,恐难配得上高门贵女!” 这话听着是自持身份不敢高攀,可她这反应会不会太急迫了点,晏长风不信一个母亲完全不在意亲骨肉的前程。 按说正因为老三出身低微,才更需要高娶,娶一个国公府嫡女等于改换命运,这样的好事摆在谁面前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除非她认为儿子有更好的前程。 若按照大姐所言,将来这母子掌控了晏家,家财雄厚一生享乐,那确实比去高门里做小伏低强百倍。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不论高娶高嫁,低的那一方总归有不如意之处。”晏长风一点也不勉强她,“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回了外祖母便是。” 瑶娘松了口气,面上又恢复往日得体,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有劳二姑娘费心了,妾自知身份,不敢高攀。” “说点高兴的吧。”晏长风话锋一转,“我刚还收到了爹爹的消息,他说赶得及回来过中秋。” 瑶娘闻言身型蓦地一僵,那原本行云流水的身段儿立时变得刻意起来,好似心中某根胸有成竹的支撑塌了,不足以维持她表面的风平浪静,只能故作沉稳地僵硬着。 晏长风将她的神情尽收眼中,笑了笑,“爹爹最爱食蟹,今年螃蟹肥美,我叫人多送些来,瑶娘最会烹蟹,可看你的了。” “谢天谢地,老爷临走时说多半赶不及中秋,我还遗憾来着,如今倒成了惊喜。”瑶娘展颜笑开,惊喜溢于言表,“我旁的不会做,做几个小菜拿手,有多少螃蟹尽管交给我便是。” 晏长风不得不说瑶娘很会控制心绪,若非她如今怀疑她心中所图,几乎就要被她精彩的变脸术骗过去。 她也顺势笑,“那今年沾瑶娘的光,可有口福啦!” 随后三人又说了几句中秋菜肴事宜,瑶娘才离开。 她一走,晏长风收了笑,叫来管事冯嬷嬷问话,“嬷嬷,这两日瑶娘可外出过?” 冯嬷嬷回:“前日去了玉壶春,跟章家姨娘喝茶听曲儿来着。” 晏长风点头,“得辛苦您继续盯着,今夜二门落锁前到明日一早开锁后,凡是她院里的人出入都盯住了,接触了什么人,送了什么东西,务必都告知我。” 冯嬷嬷称是,“放心吧二姑娘。” 冯嬷嬷一走,姚氏憋不住了,“雪衣,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晏长风不答,只将大长公主的信交给姚氏,“外祖母敏锐,她问大姐近来好不好,可能是察觉到了不对。” 姚氏匆匆看完了信上的只言片语,愁得直搓眉,“你外祖母倒也没听说裴钰作风不正,只说房里已有两个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哪家公子都有,总不好就这样判定人家将来宠妾灭妻吧?没有合适的理由,你大姐一天天的也不见好,这可怎么说呢!” “不好说就实话实说,大姐这样您还指望瞒着吗?”晏长风方才一番试探,已经八成确定瑶娘有问题,那她就更不能拿大姐的终身大事做赌。 姚氏张了张口,心中百感交集,她一面敬畏神佛,一面又抱有侥幸,倘若裴家小儿没有问题,这么好的婚事取消了多可惜? 何况若是长莺疯了的消息传出去,那她后半辈子就毁了! 晏长风对她娘的心思门儿清,倒也不勉强,只说:“娘,有些话我现在不能同您说,兴许啊,明日您就有决断了。” 这一宿晏长风没睡。 瑶娘知道老爹死里逃生时很明显是慌乱了,这证明她没以为老爹能活着回来,也就是说杀害老爹有她一份。 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很明显没有这样的能耐,一定有帮手,在得知计划失败时必然会马上出去跟背后之人商量对策。不是夜里落锁之前便是一早开锁之后,她怕自己睡过了头。 果不其然,一早内门锁一开,瑶娘那边就有了消息。 “二姑娘!” 冯嬷嬷披着初秋晨露匆匆而来,在屋外压着声音问:“您起了吗?” 晏长风立时从床上弹起身,一边穿着外衣开了门,“如何?” 冯嬷嬷掩嘴道:“今早瑶娘屋里的丫头出门倒净桶,偷偷塞给倾脚工一封信,让我给截下了。” 说着,将袖中藏信交给晏长风。 “可有惊动谁?”晏长风展信一看,眼角微动。 “您放心,谁也没瞧见,那倾脚工就是拿钱办事,如今被发现了,断不敢与晏府做对,况且就算他帮着瑶娘,明日之前也进不得府,我瞧那信上是约了今日午时。” 晏长风将信原样折好,递还给嬷嬷,因着一夜没睡,呵欠连天地说:“还交给那倾脚工,叫他仔细着送到该送到地方去,只要他不多嘴,我给他扬州府最赚钱的粪道,若敢自作聪明告密,你告诉他,扬州府不缺他们一家喘气的,任他投了天王老子做靠山,我也照样能把他一家丢到天边去。” 冯嬷嬷愣是叫她一溜哈欠打得浑身一哆嗦,“哎,我这就去!” 午时前三刻,晏长风带着几个人等在玉壶春对面的一家酒肆中。 距离瑶娘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临窗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对面,脑子里想的都是大姐说的那些话。 如今基本已经证实老爹遇到了危险,便假设她全部说中,她说老爹没了,而后母亲殉情——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母亲虽是个事事都提不起来的矫小姐,但感情上是个从一而终的烈性子,这从她当年违抗外祖母执意嫁给老爹就能看出来。 然后瑶娘跟老三霸占了家产,又将她们姐妹俩赶出了家门,这一点晏长风却有点不能相信。 她虽然不当家,但自信在家里还说得上话,从外面的掌柜到家里的仆从老嬷,听她话的人绝对比听老三的人多。所以,瑶娘如何能在短时间里掌控整个晏家,这是她百思不解的。 “二姑娘您看!” 这时,一个随从忽然提醒她看对面。 晏长风定睛看去,见玉壶春门口停下一抬不起眼的娇子,上面下来一位脑满肥肠的老爷,就这富态过了头的身躯,全扬州府找不出第二个。 正是章家家主章铭顺。 好嘛,跟章家姨娘喝茶?瑶娘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章家哪里养得起这样肥硕的姨娘! 晏长风眯起眼,盯着章铭顺进了玉壶春,吩咐身边随从道:“叫两个机灵点的兄弟跟上。” “是,二姑娘!” 第5章 捉奸 又过了两刻,晏长风看见了瑶娘的身影,她四下张望了片刻才走入玉壶春,好像怕被人瞧见似的。 瑶娘进去没多久,提早进去的两个兄弟之一便传出了消息。 “二姑娘,章老爷进了后院,而瑶娘则进了一间雅室,不晓得那里面是否有暗门,我等不敢贸然闯进后院。” 晏长风指着章老爷的几个随从道:“你们几个负责看住了他们,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提醒到章铭顺,我自己翻墙去后院。” 凭着晏家二姑娘的身份,晏长风完全能光明正大走进后院,哪怕章铭顺一定提前打点了掌柜。但那样势必要费一顿口舌,她不想浪费时间。 离开酒肆,她绕道去了玉壶春后院的巷道,三两下便攀墙入了后院,动作之熟练俨然是个上房揭瓦的惯犯。 院中无人,大概是章老爷密会别家姨娘做贼心虚,不让人靠近,倒是方便了晏长风翻墙进来听墙角。 她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因为她听到了瑶娘一声难以抑制的浪叫。 居然还挺如胶似漆,见面不谈事先谈情。 忍着牙疼听了一番“红帐翻飞”,这才听到他们说起正事。 “晏川行不可能活着回来,一百多号土匪在山里瓮中捉鳖,他又没有支援,生了三头六臂也出不来。”章老爷喘着粗气哼道,“你家那二丫头怕是诈你,你今日来可小心着?” 晏长风心一紧,一百多号土匪?这怕是有支援都不见得能活着出来! 她强压不安,继续听瑶娘说:“我觉得不可能,我自信在家里从未露出马脚,这事我连老三也瞒着,纵然二姑娘她聪慧过人,也断不可能提前知晓,我倒是觉着,兴许是晏川行遇匪之前发来的信。” “那也不可能。”章铭顺说,“我事先在沂州府跟青州府的晏家暗桩安插了人,是为切断他的支援,但又不能让那丫头提前察觉,于是截断了他之前从茺州府发的信,将那丫头的注意力引到茺州府的暗桩。” “那……难道真是那丫头诈我?”瑶娘不敢置信,“那我今日过来岂不是……” “莫慌。”章铭顺上下其手地安慰道,“我外面叫人盯着,这院子谁也进不来,你从雅间里过来谁能看见?便是她看见了也无妨,晏川行反正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到时候她哪里有精力发作你?” 瑶娘被她逗弄得娇喘连连,“嗯……可是,可我还是不放心,陈掌柜那边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还有凤阳府那边……嗯你轻些……” 怎还牵扯了陈掌柜? 晏长风想多听几句,无奈两人自此专心谈情,不再说话。 她心事重重地爬墙而出,重新回到对面酒肆,未雨绸缪地对随从说:“派人盯着几家铺子,再多找几个人跟着陈掌柜,还有,他家附近也盯着些。” “陈掌柜吗?”随从不解,“他老人家能出什么事?” 陈掌柜是扬州府的总掌柜,是家主心腹,谁出问题也不能是他老人家。 晏长风也想不出,但如今一切迷雾重重,不管如何防患未然总没错。 “你们别瞎想,只管看着他老人家就是,若有异常先来报于我。” “是!” 又过了约莫两刻,章铭顺一脸餍足地出了玉壶春。等他走远,晏长风又离开酒肆,大摇大摆地进了瑶娘所在的雅室。 正赶上瑶娘从后院穿暗门回来,衣衫未整,发髻散乱,乍然瞧见雅室有人,当场吓得魂魄齐飞。 “二……二姑娘?” 饶是瑶娘一向沉得住气,此时也慌得心口乱跳,她咬紧嘴唇,强忍惊慌,“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晏长风不答反问:“瑶娘说要来请道人,可请了?” 她这样问,瑶娘便完全肯定,二姑娘已经不信任她了。 那她就能肯定,之前的一切都是二姑娘试探她,也就说明二姑娘没证据,跟踪来也没捉奸在床,那就不能拿她如何,她只要坚持住这几日,往后晏家就是她说了算,二姑娘如何看她也就无足轻重。 思及此,瑶娘不慌了,甚至从容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我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是请了,我说府上有个丫头中了邪,主母怕家里不干净,着急请道人,章家姨娘也热心,说无论如何今日就让那道人去府上。” 晏长风毫不掩饰地露出惊喜,“如此可太好了!” 也是没想到,瑶娘偷情还没忘了这事。 瑶娘笑道:“大姑娘是有福之人,必会逢凶化吉,二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承瑶娘吉言。” 晏长风毫无发作迹象,越发让瑶娘肯定,二姑娘今日跟踪前来毫无收获,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这样沉得住气,怕是早就嚷嚷着揭穿她。 两人装模作样地结伴回了家,约莫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有个瞎眼道士上了门。 晏长风亲自引着他去到大姐的院子,瑶娘与姚氏一并跟随。 那瞎眼道人一迈入院子里便煞有介事地说此间有邪祟作祟,然后挥着拂尘一通乱舞,端的是叫人眼花缭乱,不知所谓。 晏长风牙疼地忍了他一刻钟,然后耐心告罄,打断他:“道长可把那邪祟赶跑了?” 道人拂尘一收,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那邪祟很是厉害,贫道只是暂时将其驱散。”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亲自炼制的丹药,还请给中邪之人每日服用一丸,此药可强身健体,增强精气神,所谓精气神不足则百邪入,只要连续服用此药七日,邪鬼便不敢再近身,另外还需佩戴一些辟邪之物,如此双管齐下方能保平安。” “这么神奇?”晏长风一脸不信地瞅着那瓷瓶,“道长还没瞧一眼人就断定此药对她的症?” 道人不慌不忙回:“贫道入道多年,只凭此院邪气大盛,便能断定府上必受邪祟困扰,此药只为增强体魄,寻常人亦可服用,服之百利无害,至于其它病症并非贫道擅长,看之无用。” 晏长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道长留下,先服用此药七日给我瞧瞧,若是无碍,我自会重金酬谢,若是有什么差池……” 道人也是没想到这家人如此质疑他,有些不大高兴道:“小姐这是何意?此药诸多人服用过,皆无碍,小姐若是信不过贫道,还请另请高明。” “道长莫要生气,实在是不得已。”晏长风颇是为难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屋内之人乃皇亲国戚,吃饭服药皆要人先试,便是宫里太医开药也不能直接入口,您虽然是得道高人,也照样不能例外的。” 道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层,一时语塞:“这……” “您高人贵体,不试我也理解。”晏长风给他递了个台阶,“要不这样,我拿这药去找人查验,若没有问题自然就无需人试药,若是有问题,那道长怕是要去北都大理寺坐一坐了——当然了,我相信肯定没问题的对吧道长?” 明明她说话不见压力,道人的脸色却顿时煞白,一双翻着白眼珠子的瞎眼不安地抖动着,额上刚刚擦去的汗无端又冒了出来。 “怎么,这样也不行?”晏长风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有问题,冷笑一声道,“那便恕我怀疑道长做贼心虚了,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居然骗到晏家头上!” “小姐莫要绑!”高深莫测的道人立刻吓成了怂蛋,“这药不是我的,出了事可千万莫要算到我头上啊!” “从你怀里掏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晏长风语气带压,“给我绑!”乐文小说网 “是府上姨娘给的!”瞎眼道人被她吓得脱口而出。 瑶娘神色蓦地一变,“休要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你!” “这,这是怎么回事?”姚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惊诧地看着瑶娘。 第6章 发落姨娘 道人为了自保,不打自招地把什么话都说了。 “你我虽没有见面,但请我来的人是以你的名义,药也是以你的名义给的,我粗通医理,一闻便知此药掺了毒,我本不想干这害人的勾当,但他们威胁于我,我只好昧着良心上门。” “竟有这样的事!”姚氏一辈子鲜少直面这样的阴毒之事,气得浑身发抖,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把瑶娘当做坏人,“瑶娘,这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夫人,苍天可鉴,我没有做这样的事!”瑶娘扑通一声跪下来,直天誓地道,“我在府上这么多年,夫人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啊瑶娘,你与章铭顺滚得火热,不是也没料到人家转眼就把你卖了么?”晏长风让人把道人带下去,又叫来两个护院,“把瑶娘给我绑了。” 原本在玉壶春时,她就可以将瑶娘直接绑了,不过顾念她是长青生母,给她留了几分尊严。 “二姑娘这是何意?” 瑶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却是惊慌不已,并非因为章铭顺阴了她一记,而是她终于意识到,从自己提议请道人时,就已经进了二姑娘的圈套。 为什么,她简直百思不解! “我是何意你不知道么?”晏长风上前,一把扯开瑶娘的衣领,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痕迹,她啧了两声,“章世伯真是好兴致,居然还上牙咬,瞧把这细皮嫩肉给糟践的。” 毫不留情的揭穿令瑶娘脸色几变,那一向低垂的,眼角总若有似无衔着一丝媚意的双眸一瞬间染上了些许怨恨。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她心里终是有恃无恐,认为大计将成,哪怕被二姑娘发难也无妨,横竖这一家子也风光不了几天了。 姚氏被难以相信的真相惊得面色煞白,“瑶娘跟章铭顺他们……” “背地里两情相悦了呗。”晏长风不无讽刺道,“我就不明白了,我爹玉树临风,乃扬州府头号美男子,你居然能背弃他跟那脑满肥肠的章老爷滚在一处,就算你是为了谋我晏家的家产,我也是不能理解的,多么恶心啊!” 瑶娘的心已定,并不怕她问罪,她极为镇定地做出一副悲壮样,“二姑娘这样误解我,我无话可说,章老爷玷污于我,我清白已经不在,若非为着长青的颜面也不能苟活于世,如今既已被发现,我无颜再见家主,不劳二姑娘再编造一些罪证出来,我这就自我了断!” 说着,竟是奔着院墙一头撞过去。 姚氏大惊失色:“快拦着啊!” 周围的老嬷七手八脚地上前拽住几乎要撞上墙的瑶娘,险而又险地将她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瑶娘却死心不改,依旧挣扎着往墙上撞。 晏长风见状轻笑,好像一点也不怕瑶娘血溅当场,“瑶娘,你这就怪不值了,你委身于章铭顺,无非是利用他图谋家产,可是你要知道与虎谋皮的风险,你可知老三已经出事了?” 疯狂挣扎的瑶娘被最后一句话定在当场,她猛地看向晏长风,“你说什么?!” 但随即她又找回理智,意识到二小姐又是在诈她,不由后悔自己一时大意,“二姑娘莫要开玩笑,老三随家主出门,怎么会出事?” “怎么不会呢?”晏长风就是诈她,诈得煞有介事,“一百多号山匪围攻爹爹一行不到二十人,你说老三会不会就那么幸运,死里逃生呢?” 一句话惊得在场所有人脸色突变。 晏长风兀自盯着瑶娘继续道:“若我是章铭顺就不会让他活着回来,这样晏家的家产就是章家囊中之物,而你一个小小的姨娘,顺理成章就成了那头卸磨后杀掉的驴。” 瑶娘浑身一震,不是为了那句卸磨杀驴,而是那句一百来号山匪。 二姑娘既然没有证据,如何知道得这样详尽?莫非晏川行真的死里逃生而她的长青…… 瑶娘隐忍谋划多年,自认极尽周全,她人前的镇定从容是信心的积累,可现在,这些自信垒成的遁甲却在二姑娘一次次的试探中坍塌。 她一面理智地认为二姑娘是在诈她,否则根本用不着与她多费口舌。可一面又难以避免地被二姑娘牵着鼻子走,因为二姑娘诈术了得,句句都诈在了点子上,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果晏川行真的没死,他回来后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瑶娘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起了退路。 可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二姑娘又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 “瑶娘可是在想自己还有几分胜算?”晏长风踱步至瑶娘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如我来帮你算算,你跟章铭顺图谋我家财产有两大阻碍,一是我爹,一是陈掌柜,他们是晏家最有话语权的两位。除掉他们俩,再顺便栽赃给我,使我众叛亲离,在晏家彻底失势,然后有能力撑起晏家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老三。”xしewen “二姑娘说什么我不明白。”瑶娘依旧咬紧牙关否认。 “你不明白那是你认为自己还有退路。”晏长风不慌不忙道,“即便我爹活着回来,山匪之祸也可以栽赃给我,甚至是我娘,你可以说是我们母女容不下老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陈掌柜,杀掉他或者撺掇他背叛家主,这也可以栽赃给我,是这样么?” 瑶娘怀疑二姑娘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的所有想法猜了个透。 “可惜啊……”晏长风拖了个长腔,拖得瑶娘心生不详的预感。 就在瑶娘猜测她还有什么后手时,院外忽然来了个护院,急道:“夫人,二姑娘,有急事回禀!” “何事?”晏长风松了口气,她其实已经没词可诈了,不过是眼睛好使,老远看见一个护院过来。这人是派去保护陈掌柜的人之一,她判定是陈掌柜那边有了消息,所以故作高深地卖关子。 果然,那护院回说:“二姑娘,哥几个在陈掌柜家发现了几个宵小之徒,我等赶到时,他们正意图绑架陈掌柜妻女,我们已将他们绑送去了官府!” 晏长风点点头,“我知道了,兄弟们辛苦,还要多盯几日。” “二姑娘放心!” 护院离开后,晏长风怜悯地看向瑶娘,“怎么办呢瑶娘,陈掌柜没有被你们威胁到,你所剩无几的筹码就快打没了,你说若是此计不成,我爹回来后……” “你都听到了!”瑶娘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二姑娘今日一定是听到她跟章铭顺谈话了,否则她不可能知晓陈掌柜的事。 晏长风并不否认,反将道:“这么说你都承认了?跟章铭顺通奸,谋害我爹,图谋我家家产,可是如此?” “二姑娘好厉害的手段!”瑶娘心中的怨愤再也藏不住,皆从那双媚眼中迸发出来,“可我不认!我是被章铭顺强迫的,我感念家主救命之恩,为他生儿育女,从未有二心!若不是脏了身子怕连累长青,我不会受他胁迫!” 到了这个地步,瑶娘自知已经无力翻盘,所以并不是为着自己辩解,而是为了长青,她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自己通奸谋害家主,否则长青将来无法立足! “好个用心良苦的瑶娘啊。”晏长风却不放过她,“你说到生儿育女,我忽然开始怀疑,长青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的骨肉呢?” 第7章 贵人临门 “长青他是老爷的亲骨肉!”姚氏听到这里几乎站不稳,怒吼着辩解道,“你嫌弃我惩处我都可以,但不能污蔑长青,他是晏家的根!” 晏长风回以冷笑,“你还知道顾及长青呢,你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可想过替长青要脸?你与人通奸害我爹时可想过长青是他的骨肉?” “你杀了我吧!”瑶娘死咬牙根,一脸的视死如归。 “我杀你做甚?”晏长风才不上她的当,“杀了你倒是成全了你,我总得让我爹让长青认清你的真面目,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一番谋划?” 瑶娘死死盯着晏长风,像是恨不能一口咬死她。 “冯嬷嬷,”晏长风不看她,吩咐道,“将瑶娘关进惩戒堂,也别短了她的吃喝,让她在里面好生想想今后怎么让她的长青在晏家立足……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瑶娘的心一沉,她纵然知道二姑娘方才那些话是假的,可此时却也心生担忧,章铭顺若真的背弃诺言对长青赶尽杀绝…… “二姑娘!”瑶娘心一横,交代了最后一步筹码,“章铭顺想要凤阳府的矿山,他在那边安排了一场事故,若是赶得及,还能救。” 晏长风看了她一眼,总算这女人还顾及长青,没有一条道走到黑。但可惜为时已晚,她做下那些事无论如何不能留,倘若不是要给老三一个交代,眼下就要处理了她。 “我知道了。”晏长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瑶娘最后交代那一句算是一个筹码,她是希望二姑娘不要因此殃及长青。而瑶娘也明白二姑娘这算是给了她一句保证,她自此再没说什么,任由被带下去。 她一走,听得云里雾里的姚氏终于憋不住了,“雪衣,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爹爹他怎么了?” 晏长风在瑶娘面前做出一番掌控一切的样子,其实心里是虚的,老爹至今没有消息,她始终慌乱。 而对着母亲,她依旧要强装无事,“娘,你先别慌,听我跟你说。” 她将大姐与她说的那些有关家里的事皆说给母亲听。姚氏听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那你爹他……” “没事的娘,我已经派老吴去救了,还拜托了附近相熟的江湖朋友。”晏长风安抚母亲,也是在安抚自己。 既然老天让大姐预知了这些事,总不见得还那么残忍,老爹一定会没事的。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姚氏只能从佛祖那里寻求安慰,立刻双手合十,虔诚地念起经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佛祖,当天傍晚,便有消息传了回来。 不是纸面书信,而是口信。 前来报信儿的是老吴的一个手下,他可能是快马加鞭拼了命赶回来的,从马上下来时两腿都站不稳,被人驾着来到主母面前。 “夫人,二小姐,是平安信,老爷他平安无事!” 短短几个字,便如拨云见日,压在晏长风跟姚氏心里的大石顷刻消失。 “阿弥陀佛!”姚氏乍然放松心神,险些坐不稳。 “快给他搬个椅子来!”晏长风赞许这小子会说话,知道先把主要的说出来,“不着急,喝口茶歇口气儿慢慢说。” 年轻的护院到底身体好,喝了一碗茶便缓过了一口气,迅速说道:“是这样,吴头带着我们几个星夜兼程,废了好几匹千里马总算在两日内赶到青州府,却先遇上了与老爷一行的一个兄弟,他说老爷事先接到了山匪的消息,去剿匪了。” 姚氏闻言又是眼前一黑,完全不能理解夫君这上赶着送死的行为。 晏长风却是乐,心想不愧是老爹,侠肝义胆,嫉恶如仇。 她大概能猜到,必是自己发出去的那些信起了作用。附近几处暗桩,章铭顺只控制了两处,剩下的几处一旦接到她的通知,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老爹。 老爹那个人一向是广结善缘,匪道上亦有过命的朋友,可也最恨被人背叛,那些山匪得了章铭顺的好处,不顾昔日交情,老爹不知情也就罢了,若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 “我们沿着老爷沿途留下的记号寻到他们时,山匪已经被尽数灭了,老爷怕传信不安全,便先叫我回来给夫人小姐报平安,他们可能还要耽误几日,叫夫人小姐千万莫要挂心。” “行,我跟母亲知道了,你一路奔波辛苦,自己去账房领赏,再好生歇几日。”晏长风笑道。 “谢二姑娘,夫人赏!” 确认老爹无事,晏长风一颗心总算定了,接下来她要解决的便是大姐的婚事。 她与姚氏商议道:“娘,我爹出事,瑶娘心怀不轨,皆是大姐所梦,如今既已应验,那她的婚事恐怕也是有问题,咱们是不是得合计着取消这门婚约?” 姚氏此刻也不敢再抱有侥幸心理,“是不能让她冒险了,可话又说回来,这梦不成个理由,要怎么拒婚呢?” 晏长风早有主意,“这梦旁人不能说,外祖母那里却瞒不得,横竖这是实情,是没法子的事,她老人家知道了不可能坐视不理。” 姚氏想了想也是,这事母亲来处理更妥当些。 写满了真相的信再次飞去北都,这次却没有很快回信,想来事情棘手,大长公主也需要些时日处理。 又五日后,晏川行一行终于进了扬州府,离家还有五十里,便先遣了身边的小仆回家报平安。 “夫人,二姑娘,老爷让我回来说一声,此行有贵客,叫家里提前准备着。” “贵客?”姚氏意外。 “是这样的夫人,老爷与几个江湖中人一起进山剿匪,恰好遇上了官府中人亦来剿匪,所以没费吹灰之力,后来得知是蜀王与宋国公府二公子事先发现了山匪踪迹,所以才有了这厢偶遇,两位贵客听闻这些山匪是冲老爷而来,便主动沿路护送,也幸得他们护送,这一路上先后遇到几次江湖杀手,次次惊险万分,若非有帮手,咱们的兄弟怕是要折损不少。” 居然还有这样的细节,晏长风一边庆幸一边心惊,她知道章铭顺或许会防一手,却没想到这样凶险。 “哎呦佛祖保佑,真是遇上了贵人!”姚氏又是一通阿弥陀佛。 念完了经,她又立刻吩咐府上准备起来,亲王驾临可不是小事。 “雪衣,螃蟹今儿能不能送来?家里这会儿也没样拿得出手的珍馐,恐要怠慢了贵客。” “娘,您别急。”晏长风虽也有些措手不及,但比姚氏稳得住,“我去催一催,再让他们送几条鲈鱼来就够了,总归吃的都是小事,人家也不是为着咱家几口吃的才护送爹爹回来,心意到了就行了。”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亲自去河里捞了几条鳝,又叫人去山里挖了筐嫩笋,南方易得的食材对北都贵人来说都是好东西。 捞了鳝交给小仆,她又打马去城外接人,此次险些生离死别,她急于想见到老爹他们。 快马骑了约莫一刻钟便遇上了归家而来的一行人马,她老远便打了个马哨。 马哨清脆绵长,响彻四野。 “是二姑娘!” 老吴最先听到,惊喜地回头告知晏川行,“二姑娘来迎咱们了!” 晏川行闻言笑开,“听到了,那丫头越来越野了,一个人就敢跑出城来。” 他这一笑,带动着所有人皆一起笑。 这一行不易,自青州府遇袭后大家都提心吊胆,到了家门口也不敢懈怠,这会儿见了二姑娘就像西天取经走到了头,可算能松一口气。 “他们都笑什么呢?” 此时,晏家队伍后面的马车里,蜀王盛明宇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前面晏家的队伍里瞧。 正瞧见一红衣姑娘御马而来,他不曾见过这等飒爽的女子,一时啧啧称奇:“江南的姑娘都这么野吗?” “你看见谁了?”马车里传出另一个男声,随即另一侧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一个黑发如墨面如玉的公子哥儿探头出来,“是不是个江湖女……咳咳!” “怎么了霁清?”盛明宇诧异地看向忽然咳嗽的裴二,“老毛病犯了啊,带药了吗?” 裴修握拳掩口,清了清嗓子,“没事,脖子忽然有点凉。” 盛明宇的视线不解地移到他脖颈处,明明捂得严严实实,怎么还会受凉? 怕这身娇体弱的家伙路上犯病,盛明宇当即如临大敌一样从随车的箱柜中掏出一件大氅,“快披上,我受不住你那随从的唠叨。” 裴修其实不冷,但他想了想还是接了披在身上,捂严实了又再次探头看向车外。 骑马的姑娘已行至队前,她一身红色劲装,迎着光,眉目飞扬,在一群人中耀眼而夺目。 这会儿她应该有十五六岁吧,还是个明媚灵动的少女,眼中的光尚不曾被仇恨遮蔽,真好。 xièwèn 第8章 病秧子 “爹!” 晏长风打马直奔晏川行跟前,上下反复打量,又没上没下地在她爹身上拍了几下,确认没外伤也没内伤,这才松了那口提心吊胆的气,然后隔着马一把抱住了晏川行,“我可想你了爹!” 晏川行被老二关怀得心头发热,却又忍不住嘴欠:“腻腻歪歪的,二姑娘飒爽英姿的形象这会儿可都丢没了啊。” 晏长风的嘴青出于蓝:“没事爹,大家都知道我随你,脸皮厚。” 气得晏川行朝她后背拍了一巴掌。后面一干兄弟们顿时乐得哄堂大笑。 “老三呢?”晏长风跟爹撒完了娇,又在队伍里找晏长青的身影。 “他押后呢。”晏川行下巴指着队伍后的一个少年说,“顺便在后面照应着贵人,此行可多亏蜀王跟裴家老二,我是没想到那些山匪竟有那么多人,若非他们帮忙,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如此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待会儿我便过去见一见。”晏长风料想老爹还不知道是被瑶娘背叛,便先给他透了个口风,“爹,我做主把瑶娘关进了惩戒堂。” 晏川行神情微微一怔,他进山剿匪的目的之一便是想探明到底是谁背后下这样的毒手,后来证实是章铭顺买通山匪,又毁了他两处暗桩。但有一事不明,章铭顺安排这一切需要时间,他是如何提前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他原本怀疑是柜上出了叛徒,如今看来,竟是瑶娘。 “我知道了。”他信得过的枕边人居然背叛于他,难免惊讶伤心,但他到底年岁摆在这,落在脸上不过是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拍拍女儿的肩膀,欣慰地赞叹:“此次多亏了我的长风聪明果决,不然老爹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了。” “这次可不是我,是亏了大姐。”晏长风此时不便多说,只道,“我回去再同您细说,我先去看看老三。” 晏川行点头,“先别跟他说。” 晏长风知道老爹顾及老三的心情与脸面,点头,“我知道了爹。” 她打马朝队伍的反方向走,顺便问过随行的兄弟们,碰见受伤的便格外关怀几句,因此收获了一路的“谢二姑娘关怀”。 到了老三跟前,晏长风像抱老爹一样抱了抱三弟,“辛苦了,受伤没有?” 晏长青的脸皮没有他二姐跟老爹那么厚,被当众关怀多少有些赧然,小声道:“我挺好的二姐。” 晏长风注意到他右手包着,抓过来检查,“受伤了?” 晏长青脸红,“一点小伤,不碍事,那什么二姐,后面贵人们在呢。” 以晏长风的脸皮,显然是不惧贵人在不在的,但到底老三敏感谨慎,她便没再细究他的伤。 她打马至贵人车马前,隔着一排护卫的随从见礼,“晏家长风,见过蜀王殿下,长风代爹爹与母亲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随着话音,车帘被掀开,两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男子一左一右坐着。 左侧的男子张扬些,穿了件绛紫色团花金丝束腰直,眉眼略有轻佻之气,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德行。 右侧的男子生得俊美——以晏长风见多男子,并且觉得所见男子没一个比得上老爹好看的挑剔眼光评判,此人确然称得上俊美。 可惜带了两分病气,文弱了些,不敌她爹意气风发。 他披了件月白色鹤氅,坐姿挺拔优雅,看起来格外贵气十足,但依着如今节气看,未免金贵过了头,那么厚的氅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晏长风一时没分出来哪个是蜀王,若凭“贵”论,右侧这位更像皇族贵胄。 不料她刚下定论,左侧那位便笑道:“姑娘却是谢错了人,这回是裴二机警,提早发现了山匪的动向,我等才能顺藤摸瓜,助了令尊一臂之力,亦是他担心路上还有危险,才提议一路护送。” 晏长风一愣,竟然是裴家人救了爹爹! 因着大姐,她如今对裴家人没有半分好感,听闻裴家二公子也在,以为只是个随行添头,并未放在眼里,岂料人家才是正牌恩人。 虽不情愿,但该谢还是得谢,她朝裴二少拱手谢道:“多谢裴二公子。” “举手之劳,晏姑娘……咳咳咳,晏姑娘莫要客气。” 裴二公子说话慢条斯理,气息柔弱,不时还得咳嗽两声,一句谢言愣是说出了要撒手人寰的韵味来。 对面的盛明宇跟外面的晏长风不约而同地替他揪起了心。 盛明宇心奇:方才说话还四平八稳的人怎么忽然就这德行了? 晏长风心里越发的不忍,心想:这裴家二公子病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倒是不好再与他计较裴家的恩怨。 一行人中途停顿了不过一时片刻,很快又重新上路,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得晏府。 晏长风在队前带路,第一个到家,刚翻身下马,便听过来引马的小仆低声道:“二姑娘,章家大公子与章三小姐来了,刚到。” 晏长风眼尾一挑,眼风瞬间凌厉起来。 杀人未遂居然还敢登门,真是脸都不要了! 她将马绳丢给小仆,大步进门,风风火火去到花厅。 姚氏正装着一团和气地与章家兄妹喝茶,她虽不管事却不糊涂,知道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大家面上还得维持交情,脸几乎要笑僵了。 瞧见老二回来,可算找到了由头起身,她收起脸上的假笑,上前迎女儿,“雪衣啊,你爹爹可好?” “娘,我爹没事,大家都挺好的。”晏长风与母亲交代一番,这才抬眼看向客座上坐着的二人,“呦,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是闻着我家的螃蟹来的吧。” “雪衣姐姐,你家今日有蟹吃吗!”章三小姐章如烟一派天真地起身道,“我最爱吃蟹了,可否留下来蹭一顿呀?” 晏长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发现章如烟今日穿戴讲究,看起来是把压箱底的衣裳首饰都套在了身上。 她忽的明白过来,章家兄妹这个时候来,恐怕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后面的两位贵人。 第9章 借手打脸 在扬州府,晏章两家是商界的两条龙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甭管两家表面多么和气,私底下的竞争肯定是不怎么好看。 竞争体现在各方各面,除了生意之外,家世,人脉,后台,里里外外面子里子的都要争一争。 别的都好说,唯有后台得靠命。 自来官商不可分,谁家后台硬,谁家在商道上底气便足,这是不争的事实。晏家因有姚氏这尊贵佛,人脉关系直通了北都顶级贵圈,这方面章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章家近几年就开始往这方面运作,又是让自家子侄读书科考,又是跟官家联姻,极尽所能地往上层挤。 跟官员联姻,尤其是地方官,最多混个外围贵圈,距离姚氏的层级还有十万八千里,可要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是亲王,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晏长风心说,章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商贾之家居然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死。 她没工夫当章家攀附权贵的踏脚石,拒绝:“吃螃蟹好说啊,我叫人给你装两笼回去,今日我家有贵客,就不接待你们了。” 章如烟好像没听懂人家话里的送客之意,她小声问:“什么贵客啊雪衣姐,能介绍一下吗,你也知道我哥他要走仕途的路,多认识一些贵人总是好的。” 晏长风瞥了眼章三小姐那张因为涂了厚厚的粉与浓浓的胭脂而看不出底色的脸,想象着若是一巴掌拍上去,怕是能掉一层城墙厚的壳。 她露出为难之色,“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好了,不过贵人金贵,讲究忒多,不见得愿意跟咱们一桌用饭。” 章如烟仗着脸上粉厚,颇为自信,“没关系雪衣姐,说不定咱们就合了贵人的眼缘呢,就算不能一桌吃饭,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说话的功夫,晏川行已经引着蜀王与裴修来了花厅。他还没开口,晏长风便朝蜀王请示:“公子,我章世伯家的少爷小姐听闻您二位到府,特意过来请见,您看是否方便一起吃顿便饭?” 蜀王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裴二少先咳出了一曲山路十八弯,“不好意思,咳咳咳……风,风寒,见谅咳咳咳咳咳……” 晏长风嘴角抽搐。 蜀王让裴二咳得肺疼,他顾不上搭理花厅里的人,心急火燎地拍着裴二后背,一边絮叨:“我说不让你吹风你不听,江南的风多烈啊,那是你这身子骨能随便吹的吗……那什么晏叔啊,我这兄弟老毛病犯了,是不是先安排房间休息一下?” 晏川行是个老狐狸,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年轻人在打什么机锋,便配合道:“老三,带他们下去休息。” 晏长青正盯着章如烟绣鞋上的新花样子瞧,闻言一愣。贵客的房间一应都是母亲来安排,他这刚回家什么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带? 但他打小懂得看眼色,见父亲母亲没有表态,想来是有什么不便说,于是打算引着两位贵人先去西花厅。 刚要走,便听章大公子追上来道:“贵人且慢走,不知贵人是什么病症,我家里有药堂,内有名医坐诊……” “大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蜀王的随从拦下,“贵人的病也是你能问的?” 章家在扬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章大公子在当地面子十足,连官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等呵斥,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章如烟袅袅行到哥哥身边,先是朝蜀王的随从甜甜一笑,又羞答答看了眼后面的两位贵人。 正要为哥哥解释几句,却见随从们硬邦邦地朝她抬起手掌,“姑娘留步!” 章如烟那涂了三斤粉的脸顿时涨红,不明白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嫌弃。 江南的姑娘自有一番温婉可人,章三小姐还多了几分娇憨甜美,平日里颇为讨人喜欢。可惜两位贵人一个咳得即将升天,一个老妈子似的只顾着拍背,并不耐烦听她说话,早就扬长而去。 随从们自是紧随主人,个个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漠以对。 章家兄妹接连遭冷遇,两张脸皮没有一张挂得住,肉眼可见地黑了。 晏长青引着两位贵人去了西花厅,亲自开了门,道:“蜀王殿下,裴二公子,请先在此休息片刻。” 他又命候在此间的女侍去安排茶水,自己躬身引着两位贵人上座。 裴修依旧咳得十分忘我,蜀王脑瓜子嗡嗡的,见他还没有停止演戏的意思,只好加大手上的力度,用力猛拍他的后背一下,传递出“你差不多得了,意思两声就行了,我又不是没听懂人家的暗示”的意思。 晏二姑娘说那章家的兄妹特意请见,言外之意就是章家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二人一路护送晏川行回扬州府,并非公开身份,官府都不知道,小小的章家却知道,未免过于别有用心了。 “咳咳……多谢殿下关怀。”裴修缓步落座,跟真的一样又咳嗽两声,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吞了,仿佛他真是犯了老毛病。 蜀王惊奇地看着他,一时居然分不清他是真病还是装的。 正花厅里,贵人匆忙离开,章家兄妹尴尬之余又有些没闹明白。 “这……贵人身子骨似乎有点弱?”章如烟属实没见过穿那么厚还能被江南八月的风吹出风寒的。 晏长风打完脸,又和颜悦色地帮他们找补:“可说呢,见了一阵风就这样了,以后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贵人基本上就是个废人,攀上了八成也要守活寡。章如烟一听如此,心里倒是舒服点了,这样的人哪怕再贵也是不能嫁的。 至于另一个身份上又差了点——章如烟错将蜀王认成了裴二少,毕竟裴少爷看起来更贵。 她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又觉得不那么可惜了,横竖年底爹爹就要安排她去北都,凭自己的容貌还愁嫁不进高门? “那也罢了,既然贵人身子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章如烟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拉着哥哥告了辞。 晏长风叫人装了两笼蟹给他们带着,等他们一走,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她沉声问晏川行:“爹,蜀王二人来扬州府这一路可有公开身份?” 晏川行也正琢磨此事,“不曾,所以我纳闷儿章家两兄妹怎么来得这样巧。” 晏长风皱起眉,“难不成是咱们自家队伍里的人泄露的。” 第10章 挑拨 “三少爷!” 西花厅内,晏长青正陪着蜀王跟裴二少喝茶,忽听外面有丫头大声唤他,颇为冒失。 他放下茶盏起身,先是对两位贵人告罪,然后匆匆走出花厅,对门外不懂礼数的丫头低声斥道:“你跑来这里喊什么!” 来的这丫头是瑶娘跟前的红柳,她神色焦急,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跑来的。 她见了晏长青便扑通跪下,泣声道:“三少爷恕罪,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瑶娘被关进了惩戒堂,这几日丁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实在担心得紧,又不敢去求夫人小姐,听闻少爷回府,我便不顾礼数匆忙赶来了,您且去求求夫人不要为难瑶娘吧!” 晏长青闻言脑子嗡一声,他下意识地移步避开厅门,皱着眉低声问:“姨娘她怎么了?” 红柳却像怕谁听不见似的,吊着嗓子急道:“我也不知道啊,说是让个道人给诬陷了,直接就关进了惩戒堂,我连她面都没见着!瑶娘一向老实,也不知会不会替自己辩解,您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晏长青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心里一边担心亲娘,一边担心自己的前程。他出身低,本想着在北都来的贵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这下可都毁了。 “你且不要在这里嚷嚷,我回头问问母亲便是。”他明知道或许不该怪这丫头跑到这里来说这件事,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烦躁与怨恨。 红柳却欲言又止地支吾道:“却不是夫人关的……” 晏长青:“那是谁?” “是我关的。” 晏长风自正厅而来,正听见红柳在告她的状。告又遮遮掩掩的,既唯恐天下不乱地主动跑来告诉老三,又装着不敢说是谁,不知道的人听了,定会以为这家里主母一手遮天,手段了得,压得一房妻妾没有容身之地不说,连诉冤之路都没有。 而这些话放在老三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效用,老三敏感又自尊心强,纵然不会像外人一般误解主母势强,却会因为难堪而迁怒怨恨。 好一手挑拨离间! 晏长风嘴角衔笑,扫了红柳一眼,“不敢求我跟夫人,倒是敢当着客人的面告我的黑状,我是说你胆子小还是胆子太大了呢?” 红柳整个身子一缩,像是害怕晏长风似的,畏缩道:“二,二姑娘,我哪有胆子告您的状,我是夫人买来的,我自是对夫人对您忠心不二!我,我真的只是担心瑶娘,心急乱投医这才冒犯了客人,我不是有意的,还请二姑娘千万恕罪,二姑娘莫要赶我出去啊!” 好一句忠心不二,晏长风嘴角的笑越发深,倒是小瞧了这丫头,竟是连告状的屎盆子都扣在了她跟母亲头上! “你那么忠心,我赶你出去做什么?”晏长风朝跟来的老吴递了个眼色,“先把她带下去。” 她叫前院的护院带人而不是后院的嬷嬷带人,可见去的不是什么舒坦地方。 红柳顿时大惊失色,张着嘴正要嚎,却被护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无声带了下去。 晏长青看着被强行拖走的红柳,心里的那点怨气仿佛被点着了,轰地炸塌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朝二姐质问:“二姐你这是做甚?” 听凭一个道人的污蔑之词关了姨娘就罢了,竟然还,还授意红柳在人前将此事抖落出来! 晏长风看向老三,这孩子聪明能干,却也因着出身自卑敏感,显然已经掉进了坑里。 但她没解释,“你是打算在这里讨论这件事吗?” 晏长青一愣,听出来二姐是在顾及他的脸,顿时有些羞愧。 方才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子空白,又被红柳的话引着,理智尽失,只想着红柳是夫人的丫头,又一向稳妥,如果不是被授意,她不会这样冒失。全然忘记母亲与二姐不是这种人。xièwèn “二姐我……” “好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晏长风拍了拍老三的肩膀,然后抬步进了花厅,换上客套的笑跟贵人告罪,“家里丫头不懂规矩,叫蜀王殿下还有裴公子见笑了。” 盛明宇没什么架子,见怪不怪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谁家还没几个不懂事的,但你家这茶是独一份的香,真是好喝。” 晏长风不由多看了这位蜀王两眼。 蜀王乃今上十一子,传闻他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个没什么用的风流闲人。可从方才他对章家兄妹的态度,到这句客套的寒暄,无不带着一种藏于嬉笑间的智慧。 她朝蜀王感激一笑,“这茶是我家茶山产的,没什么特别,胜在是头批采摘,殿下若是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喝。” 蜀王欣然受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裴修倒是代蜀王客气了一番:“我与蜀王殿下闲来无事,私下江南游玩,本无意登门叨扰,还请二姑娘莫要铺张费心,吃喝上随意便好。” 晏长风心里一怔。 果然最坏的猜想还是应验了,两位贵人此行并未对外公开,也就证明,泄露他们行迹的人只能是晏家人。 爹爹眼皮子底下,会是谁呢? 晏长风压下心中思绪,颇为诚恳地回:“殿下与裴公子大恩,晏家无以为报,唯有尽些地主之谊,还请不要推辞。” 裴修掩口轻咳着,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她的地主之谊。 待晏长风告罪离去,他才抬眸在她刻意放缓的步伐上驻足片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屋里没了晏家人,蜀王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在已经不咳嗽的裴修身上来回探寻,轻笑,“怪道你要一路护送晏家主回来,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人家家里有好戏看?” 裴修不语,他权当默认,又好整以暇问:“可是裴二,你不去提醒晏家家主,反而在这里百般暗示人家二姑娘又是为何?是看二姑娘有几分男儿魄力能在这家里做主还是……”他刻意拖长语调,“看上人家了借机献殷勤呢?” 裴修不上他的套,高深莫测地笑。 蜀王看不出来也套不出话,无趣地叹气,“你这个人啊忒是没劲!” 惩戒堂在前院西南角,一共有两间房,一间用以惩戒犯错之人,里面摆放着木凳荆条等物,是为惩戒室,一间用以面壁思过,封了窗户,是为暗房。瑶娘在被关在暗房,红柳则在惩戒室。 晏长风领着老三先进了惩戒室。 两间房听着挺吓人,其实没什么可怖之处,因为晏家上下一向和睦,没有什么腌瓒之事,也不用搞什么严刑逼供,基本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这里关过的犯错最严重的人还是二姑娘。 二姑娘幼时调皮,隔三差五就要光临一回,要么是因为气跑教书先生进惩戒堂被打手心,要么是因为爬墙上树偷骑烈马摔断腿被关小黑屋面壁。 二姑娘心宽皮厚,关在里面也照样不耽误吃喝睡,可红柳一个要脸要皮的姑娘,哪怕她有胆子帮着瑶娘传纸条,有胆子跟三少爷告状,也没有这种心理承受力。 晏长风进来时,这丫头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比那些要被斩首示众的犯人还恐慌。 红柳一见了三少爷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三少爷,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求您跟二姑娘别打我,若是挨了打我就没脸见人了啊!” “呦,我这一句话还没说呢,你倒先给我扣了个严刑逼供的屎盆子。”晏长风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圈椅上,嘴角擎笑,“我这幸亏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不然有嘴都说不清啊。” 红柳不敢再说话,只是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朝她的救命稻草三少爷释放着无尽的柔弱。 晏长青有些不忍,因为他不怎么理解二姐为什么要这样严厉惩罚一个丫头,在他看来红柳冒犯客人是不对,可也不至于关在这里,这地方连他都害怕,何况一个弱女子? 他刚想开口求情,便听晏长风问:“红柳丫头,我记得你是打小进我家的对吧,是瑶娘生子后被我娘放到瑶娘屋里的,也算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有几分感情也能理解,可我不信这点感情能让你是非不分,帮着她谋害家主,说说吧,她许你什么好处了?” 第11章 收服老三 “我没有谋害家主!” “谋害爹爹?” 红柳跟晏长青异口同声地惊道。 晏长风从老三震惊的脸上得到了一丝欣慰。他应该不知道瑶娘要谋害爹爹。 而晏长青此时心中却几番起伏翻涌,他到底不是个没脑子的,瞬间便联想到了此次山匪之祸。 他倒是不知道章铭顺的勾当,却知道他娘与章铭顺有染,倘若二姐方才不是污蔑之词,那他娘恐怕就不是因为什么道人污蔑被关了惩戒堂。 难不成是他娘跟章铭顺合谋…… 不可能,他完全不能相信他娘会干出这样的事,爹爹待她不薄,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家人呢? 晏长风问红柳:“你没有谋害家主,却帮着她往外送信?” 红柳没想到二姑娘连这些都知道,顿时有些做贼心虚,“我,我是奉瑶娘的命给章家姨娘送信。” 晏长风:“给章家姨娘送信用得着偷偷摸摸?” 身为瑶娘的贴身侍女,红柳自然是察觉到瑶娘在外与人有染,只是她一直不确定那人是谁,直到这一次她才隐约意识到可能是章家老爷。 因为以前瑶娘自持安分守己,从不主动约人出门,一直是章家姨娘约了她才出门,这一次却是主动邀约,还背着人,可见必有猫腻。 但红柳别的事就什么也不知晓了,她怕被连带,也顾不得朝三少爷搔首弄姿,慌忙辩解道:“我真的只是奉命送信,不知道瑶娘要做甚,二姑娘明察,我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家主啊!” 晏长青听到这里却是再无侥幸,一想到生母与人通奸,谋害家主,便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他生来身份卑贱便罢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样的生母? 晏长风瞥了眼老三那脸色,大概猜到,他是知道瑶娘与章铭顺有染的。 不过若是只瞒着这事,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生母,有些私心也正常。 她转而问红柳:“红柳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瑶娘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今日这样当着客人的面给三少爷通风报信?” 红柳咬着嘴唇死不开口。 晏长风不跟她墨迹,直接问:“瑶娘可是将你许给了三少爷?” 红柳跟晏长青俱是一震。 晏长风一看红柳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于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而言,最能拿捏她的就是未来的荣华富贵,三少爷身为晏家未来的家主,跟了他,哪怕做妾这辈子也足够风光体面。 不过三少爷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事,所以他比红柳还震惊。 “真是姨娘承诺你的?”晏长青盯着红柳确认问。 仿佛没有红柳亲口承认,他便不能甘心相信自己的生母竟然这样不堪一样。 与人通奸,谋害家主还不算,败事之后还能怂恿丫头挑拨离间!倘若他当时再糊涂些,岂不是要跟家里决断? 红柳支吾着不敢看三少爷,显然是默认了。 晏长青死死捏紧了拳头,怒视红柳问:“她都做了什么,还不如实交代!” 红柳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再傻此时也明白,瑶娘大势已去,她的小命跟前程在二姑娘与三少爷手里,不敢再藏着掖着,“瑶娘虽被关进惩戒堂,但二姑娘体恤,准许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给她送衣送物,昨日我送东西来,瑶娘嘱咐我,让我在三少爷甫一回来时便想办法通知他,最好是在人前说,说她遭遇了不公,让三少爷跟主家离心,到时候她会想办法让三少爷自立门户……” 若不是被晏长风打断,瑶娘的如意算盘几乎就成了。 晏长青听到这里已经无地自容,更加心灰意冷,他因着出身在家里谨小慎微,事事不敢懈怠,只盼着用自己的能力弥补身份上的不足。如今生母做下这样的丑事,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这辈子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晏长风见老三那副颓然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她交代老吴看管好红柳,然后领着魂不守舍的晏长青离开暗房。 在门外,她问:“姨娘就在隔壁,要去看看她么?” 晏长青摇摇头,他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那先跟我来吧,我有另外的事问你。” 晏长风引着他去到书房,进门先去茶桌上倒了两杯冷茶水,递给老三一杯,自己那杯三两口下肚,解了这大半日攒下的燥热。 等弟弟喝完,她才问:“长青,我今天看见你跟章如烟几次对视,你们俩私下是不是有往来?” 晏长青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他本能地以为二姐在质问他。他娘与章老爷私通,谋害爹爹,他又与章家小姐有来往……那么他们娘俩定是母子一心,都怀揣着狼子野心的。 “你跟爹爹此行遇袭,想必你应该猜到了,是章铭顺搞的鬼。” 晏长青的头又低了几分。 晏长风一看他这个样子便说不下去,只好先放下刚才的话,“长青,我出城迎接你们,本想当时就告诉你姨娘的事,可爹爹没让我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吧?母亲这几日也一直跟我念叨,让我好好劝你,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 晏长青那几乎要戳进胸口的头猛地抬起。以往家里父母与姐姐们疼爱他他知道,可他潜意识里以为那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收买人心。 主母倘若有子嗣,也未见得就能对别人的子嗣付出真心,你需时时谨言慎行,莫要将人家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这是他幼时,瑶娘教给他的道理。 他当时其实对这话不以为然,因为大家对他都好,他感觉不到虚情假意。可不知道是不是与性子相关,这话有意无意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平时不见端倪,一旦遇上什么事便冒头出来扰乱心智,久而久之,这没有道理的一句话难免也变成了真理。 他认为瑶娘背叛家主,在常人看来他这个当儿子的必然脱不了干系,那么主家不可能再信任他,哪怕他是家里唯一的子嗣。 等待他的可能就是被赶出家门。 可如今,爹娘姐姐却处处在考虑他的处境,这简直要衬得他小人之心起来。 “二姐我……对不起。” 晏长风摸摸他的头,“一家人不说这些——你跟章如烟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俩是自己走到一起的还是谁有意撮合的,但很明显,她只是冲着你以后有可能成为晏家家主这个条件而来,并且随时准备着找更好的。” “二姐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谋图家产,可不代表别人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利用着你做一些事。”晏长风打断他,说,“我猜你在信里告诉她你今日大概几时回来,一行还有蜀王与裴二公子,所以她今日才卡着时间登门,但却不是为了见你,而是为了结识贵人,倘若贵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是你泄露的,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你对章如烟的信任换来的可能是咱们整个晏家的信誉危机。”xièwèn 晏长青血气方刚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了,母亲的不堪带来的耻辱感或许是间接的,但心上人的无情背叛却是最直观的,最不留情的打击。 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在接连的打击下心防溃不成军,终于在二姐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晏长风并不擅长安慰人,但可能是她这人总能叫人心安,就那么无声陪着弟弟哭了一会儿,便换来他一句:“二姐,我以后都听你,听爹娘的!” 晏长风便知道这小子算是收住了,也保住了。 “长青,虽然你心里难受,但有些事你还是要面对。”她转而又道,“姨娘这次犯了错,恐怕不能轻易饶恕。” “二姐我知道,你不用顾忌我,你怎么处罚她我都没有意见。”晏长青没有脸再奢求什么,哪怕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个那样不堪的生母。 晏长风宽他的心,“待我跟爹爹商议一下,尽量不会让你为难。” 正说着,外面有丫头道:“二姑娘,三少爷可在?” “何事?”晏长风打开门。 “二姑娘,到了用饭的时辰,夫人叫我来喊您跟三少爷快过去。” 晏长风不解:“我也一并上桌?” 北都的贵人颇为讲究男女礼数,据说未婚的女子不能与外男同桌吃饭。 丫头笑道:“是蜀王殿下说的,说都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 晏长风“唔”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第12章 伪君子 晚饭摆在膳厅,是晏家日常吃饭的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叫人一坐下来便有归家的惬意。 晏长风进来时,大家已经入了座,母亲与老爹居上座,蜀王次之,一看便不是依着位分,而是依着辈分坐的。 论辈分,太和大长公主与先皇乃一母所出的兄妹,姚氏与圣上是姑舅表兄妹,是以蜀王得喊姚氏一句表姑母。 不过血缘归血缘,细究起来,姚氏这般隔了一辈的外嫁女已经算不得皇族中人,身份上天差地别。那日晏长风糊弄那瞎眼道人,说晏长莺是皇亲国戚,就并不妥当。 由此可见蜀王会做人。 “雪衣,长青,你俩快入座。”姚氏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讲虚礼。” 晏长风可太了解母亲了,最是讲礼数,当着蜀王客气,可并非真的叫她不讲虚礼。 她搜肠刮肚,将教习嬷嬷曾经耳提面命教的礼数临时从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拽过来,生疏但还算准确地给蜀王行了个福礼,“见过殿下,裴二公子。” 也不知是她这礼行得有什么问题,在座的人面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抖动。 尤其是亲爹,笑得十分不加掩饰,并且还要揭她的老底:“我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老二行女儿家的礼,我还当你幼时学的那些礼都还给教习了,看来多少还剩了点,难得难得。” 旁边姚氏给了他一个白眼。 哪里有这样损女儿的,不说帮着圆一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礼数不通。 晏川行则好脾气地冲夫人笑,他一向觉得女儿家保留天性挺好,没必要用一套规矩束着所有人。 不过这一点上,夫妻俩始终达不成共识,眼风一来一去的,斗了一番别人看不懂的嘴。 盛明宇看在眼里,笑着圆场:“二妹妹快别客气了,我跟霁清都不是讲虚礼的人,幼时我俩在一块念书,亦烦那些规矩,常惹先生的骂,如今好容易从那动辄讲规矩的地方出来了,巴不得自在些。” 晏长风不由奇怪,蜀王看着是浪荡无状些,那裴二却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怎会也挨骂? 她依序而坐,刚好在裴二旁边,落座时拿余光瞥了他一眼。此人坐姿规矩,举止优雅,正是母亲嘴里常赞许的那种世家贵公子的典型,哪哪都看不出来他不守规矩。 另一边的晏长青替二姐问出了心中疑问:“原来皇子与贵公子也会挨先生的骂?” “天下岂有不骂人的先生?天子师还常训诫呢。”盛明宇笑说,“不过确实也有些见人下菜,我跟霁清同时犯了错,先生就不会直接骂我,而是对着霁清指桑骂槐地一起骂,偏偏霁清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身子又不好,先生对着他骂几句便没了脾气,然后我俩就越发的有恃无恐。” 晏长风嘴角一抽,属实没想到天下还有同道中人。 很巧,她跟大姐就是如此,她幼时顽劣贪玩,还要拐带着大姐一起玩,先生或是母亲发现了,大姐就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家里人对着大姐都没脾气,说两句就算了。但老爹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私下里通常要给她上上课。 “当真是看不出来,裴世侄幼时竟是个贪玩的?”姚氏一双眼睛总在裴修身上,一来确如晏长风所想,她稀罕这样的孩子,二来她是想从裴家老二身上寻出一些裴家家风的迹象来,以此推测那裴钰是个什么样。 裴修一点也没给自己留面子,“叫伯母失望了,家里兄弟几个最数我不求上进。” 姚氏却没当真,皇家子嗣多,蜀王排到了两位数,不被关注是正常,裴家才不过四个儿子,行二的儿子怎么会由着他玩闹,“你这怕是谦虚,想来是你身子弱,精力多有不济,你父亲又不舍得对你严格。” 裴修敛眉笑着,像是默认。 姚氏见他不愿多提,心里有点没底,难道宋国公真的对儿女疏于管教? 这可不是好事,世家大族的子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很容易就不求上进,若是再不管教那还了得? 但听他的意思,好像家里其他兄弟又还尚可,那裴钰是嫡长子,家里重视自不一般,应该……还行吧? 姚氏这厢心里左猜右想,晏长风却已经看得明明白白,那宋国公怕是根本不看重裴二。 她判断的依据是从章家而来,那章老爷养了一窝姨娘,下崽之多直逼皇帝佬儿。家里儿女多就难免顾此失彼,需得挑拣着培养,资质不佳的或是不求上进的自然是顾不上,只管由着他们破罐破摔,长成个废物纨绔。 像是蜀王大抵就是如此,那裴二自小与他混在一处,想来也是一样境遇。 不过蜀王是纨绔不求上进,那裴二看着规矩得体,应该是被身体拖累,这样想想倒也怪可惜的。 晏长风最是怜惜弱小,再看裴二在饭桌上甚少动筷,便猜他在家里恐是谨小慎微,于是怜悯之心大发,像是对待幼弟一样帮他舀汤布菜,一顿饭下来始终将他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裴二倒也不推辞,给多少吃多少,还会对她施以谢意的微笑。此人的笑甚是令人舒服,似春日清风拂面,冬日暖阳罩身,不过分热络也没刻意表现出男女间的客套疏远,那么的恰到好处。 用过饭,姚氏张罗着安顿两位贵人,晏长风则被老爹单独拉到院子里问话。 “我这回来也没顾上跟你母亲说句话,她方才说你大姐病了,不便见客,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第13章 铁树开花 晏长莺的嘶叫总算在见到晏川行时停了下来。 她凝着眼泪望着爹爹,那眼神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轮回。 晏川行一颗见惯人情冷暖,历经世事的心竟也受不住,生生被她看得心口发酸,险些老泪纵横。他也不敢上前,隔着距离心疼唤道:“小莺?” 晏长莺没有回应,只是眼泪哗哗地流。 “姐,是爹爹啊。”晏长风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担心爹爹安危吗,他回来了,好端端的回来了,他没有被山匪害死,咱们家也不会散,那些坏事情一样也不会发生,知道么?” “爹爹……”晏长莺有些不确定地呢喃一声,好像怕眼前是一场梦一样。 晏川行被她这一声爹爹喊得心里溃不成军,强忍着崩溃回应:“是爹爹,小莺啊是爹爹。” “爹,真的是你吗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晏长莺呜咽着,像个落入狼窝终于得救的孩子。 晏川行走上前,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搭在女儿肩膀上。许是这双手给了晏长莺久违的温暖与力量,她破天荒地抱住了妹妹以外的第一个人。 “爹!您活着太好了,我跟雪衣就不用无依无靠了,我也不用去北都投靠外祖母……” 说到这里她身体猛地一哆嗦,又惊恐地喊起来:“我不要去北都!爹,求你不要让我去北都,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要去北都啊啊——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家好人都不长命,我不要嫁了死也不要嫁了!”乐文小说网 晏川行心疼如刀绞,手足无措只能哄着,“好,好,咱们不去北都,咱们不嫁了,小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有爹娘呢。” 安抚好了晏长莺,父女俩心神俱疲地出来,抬头望望天,夜已经黑透。秋日的晚凉轻易就能穿透单薄的衣衫,将夏日留在身体里的暖意连根拔起,留下一片寒冬将来的恐慌。 父女俩心里颓然陡生,不约而同地想:小莺还能好吗? 谁也不敢再轻易报以希望。 “爹,我决定了,如果这门亲事不能取消,我就代大姐去北都。” 晏长风本以为大姐见了爹爹会有好转,可结果还是老样子,这也使她更加坚定,不论外祖母那边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让大姐去北都。 “长风,”晏川行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是很能想通,你大姐仅仅是因为做了个梦就这样了吗?会不会是得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病症?” 老爹不是母亲,不信那些神佛提点之类的说辞,更想要追根究底,毕竟好好的一个闺女忽然就这样了,搁谁也不能接受。 “爹,我也想不通。”晏长风心里的话只能跟老爹说,“我到现在也只是被大姐那些可怕的预言推着走,开始将信将疑,后来不得不信,如今潜移默化的,居然已经莫名认定这就是真的了,大姐咱们自然要治,有什么法子用什么法子,但我主意不改。” 晏川行听得出来,这些日子老二一个人肯定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她要照顾姐姐母亲,里里外外撑着这个家,还要非常果决地做出一些部署,但凡稍有游移,他们一行便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倘若毫无准备地遇上山匪,后果不敢想。 “长风啊,北都咱也不是非去不可,一桩婚事而已,拒了就拒了,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您快算了吧爹。”他话没说完,晏长风便打断他,“说得好像您敢在外祖母面前说个不字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一见她老人家就怂成个鹌鹑。” 晏川行:“……” 他有时候是真恨老二生了一张嘴。 “凤阳府的矿山有人闹事,您可知是为了什么?”晏长风收起玩笑,“有人把前两年塌方砸死人的事闹了出来,引起了群情激愤。” 倘若不是撬开了瑶娘的嘴,及时派人干预,恐怕要闹得人尽皆知。 晏川行神色一凛,立刻就想到了关键。 凤阳府的那处矿山名义上属于晏家,其实是与德庆候府共有。德庆侯府便是姚氏母家,晏家的很多生意皆与侯府相关。 生意上背靠侯府自然是有莫大的好处,但代价也高,主要体现在有很多事做不得主。姚家管生意的是姚二老爷,姚氏的二哥,此人急功近利,恨不能一颗脑袋都钻钱眼儿里,还特别擅长指手画脚,常常搞得晏川行头疼不已。 两年前的事故就是因他造成的,当时他急于开采未经勘验之处,因此才酿造了悲剧。不过幸而伤亡极少,晏家又及时弥补善后,所以并没有闹出来。 章铭顺从哪得知的姑且不论,他胆敢跟德庆侯府叫板就证明此事不简单。 “你是说这背后牵扯……” “爹,妄谈国事。”晏长风提醒,如今家里可住着贵人,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说,她转而笑着安慰老爹,“咱们家终归是要有个人去北都的,一来维系亲缘,二来我也想去北都的生意场见识见识,说不定有一天,咱们晏家的生意就遍布南北了呢。” 晏川行叹了口惆怅又欣慰的气,怅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不能无忧享乐,不幸要担起家里的重担,慰的是下一代幸而还有个能挑起担子的孩子,不然这偌大的家业怕是要引来无穷的危机。 今夜阖家团圆,却没几个人睡得安稳,姚氏与夫君哭了半宿,将这几日积攒的担忧恐慌哭了个痛快。晏长青心中悲苦,也没睡着。 而晏长风则因着母亲要她明日带着蜀王跟裴二出门转转而发愁。 倒不是愁怎么玩,而是愁怎么面对裴二那张脸,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想把那张伪善的脸剁成肉泥,只怕明日一个忍不住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阿嚏——!” 清晨刚起身,裴修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吓得随从八角立刻给他拿来了冬衣。 “二少爷,您今日还是别出门了,明日咱们便要回北都,舟车劳顿的不能静养,万一严重了可不妙。” “没那么严重咳咳咳……就是喉咙有点痒。”裴修打了喷嚏鼻子有点塞,说话瓮声瓮气的,“这个时节穿冬衣太过了,你想捂死我?” “谁说不严重!” 正说着,隔壁房间的盛明宇打着哈欠不请自来,他眼底挂着浓浓的乌青,一脸精神不济,一看就是没睡好,“你昨夜生生咳了一宿,我在隔壁都听见了,趁早多穿点。” “蜀王殿下您还说呢。”八角抱怨道,“昨晚上我们家二少爷吃鱼吃蟹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明知道他碰不得那些东西。” 八角是个实诚孩子,一心只扑在自家二少爷身上,凡是对二少爷不好的事他皆要管一管,哪怕对方是个亲王也照管不误。 盛明宇大呼冤枉,“你问问你家少爷我拦没拦?我昨晚上眼皮子都快眨抽筋儿了,架不住他重色轻友啊,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要是人家二姑娘夹的菜他一口不剩地全吃了,我有什么办法?” 八角闻听此言惊奇地看向他家少爷,“我的天是真的吗少爷?您这是铁树开花,看上人家二姑娘了?” 裴修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便听外头蜀王的小仆一声吼:“二姑娘早啊!” 第14章 色胚 晏长风一早去了客院,刚进院子便听到八角这句铁树开花的骇人言论,惊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愣了半晌才将那位二姑娘与自己合体,反应过来后登时火冒三丈。 这该死的色胚伪君子,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二姑娘早!”蜀王的贴身小侍刚从茅房出来,见二姑娘站在院门口,以为她不便进去,便很有眼色地大声通报自家主子。 “早,还住得惯?”晏长风顷刻将脸上的怒意隐去,和善地问。 “住得惯住得惯,我家殿下说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说话的功夫,屋里三人闻声而出,因为刚刚谈论的人眨眼便来,心里都有些做贼心虚。 “哈,早啊二妹妹!”盛明宇一脸无事发生地打招呼,打完了又纳闷儿,我心什么虚啊! 该心虚的那位正主倒像无事人似的,一脸淡定地问早安,“二姑娘早。” 晏长风一见这张脸就上火,拳头隐隐作痒,学着她娘的样子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维持住脸上的笑。 “十一表哥早,二少爷早,今日我娘嘱咐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二位出去逛逛,我想着扬州早茶不能错过,于是一早便来打扰,询问二位可方便出门吃早饭?” “方便方便!”盛明宇最爱遛大街,不分早晚,“早就听闻扬州府早茶有名,如何能错过……是吧霁清?” 八角一听要出去吃饭,顿时如临大敌,“那不……” “那不是太麻烦二姑娘了么?”裴修截断自家小仆没礼貌的拒绝之词。 八角噎住,他家少爷在姑娘面前一向是缄默不语,全由蜀王代嘴,原本蜀王殿下说少爷对二姑娘不一般,他还有些将信将疑,这会儿亲眼证实,内心的震荡堪比地动。 这样好吗?不好吧,家里世子爷要娶晏家大姑娘,二少爷肯定不能再娶人家二姑娘了,再说这二姑娘瞧着实在是不怎么温婉娴淑,不好不好。 晏长风客气道:“吃顿饭而已,没什么麻烦的,若二少爷不便出去,我叫人送回来也行。” 裴修一愣,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他从二姑娘这客气话里听出了一点“不想带他玩”的意思来。 该不会是方才八角那句冒犯的话叫她听了去? “送回来那多没意思!”盛明宇迫不及待地拉着裴修出门,“都一家人,客气个什么劲儿,等二妹妹将来去北都,咱们少不得也要带她出去吃喝,这不就有来有往了么。” 裴修十分无奈,盛十一这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因着姑娘,哪天他要是发现哪家姑娘多看他两眼,或是他多关注谁家姑娘两眼,这货就开始起哄架秧子的瞎撮合。乐文小说网 还要理直气壮地说:“你活了十七年,连女人的衣角都不肯碰,我看你有八成遁入空门的危险,我这是救你于水火,清净之门那是人待的地方?” 清净之门是不是人待的不知道,这会儿被晏二姑娘强行请进轿子里的裴二少确定的不能再确定,全天下最不是人待的地方就是这四方轿厢。 一行人出门,唯独给他备了轿,这不是优待,这是变相冷落。 看来那话不止被她听了去,还成功地惹了人家不快。 可惜他的两位猪队友还误以为二姑娘对他格外优待,在外面千恩万谢。 八角道:“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我家少爷昨日着了凉,闹了一宿咳,我还担心他今日受风要严重,坐在轿子里可就不怕了。” 同时心里又可惜,这么看这二姑娘委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要不是国公府已经跟晏家结了一门亲,倒是可以往一处凑凑。 盛明宇难得跟八角一样认为,“可说呢,连我都没这待遇,虽说我确实也不想坐轿子吧。” 他这回却也不是瞎起哄,他是觉得裴二难得对个姑娘不一般,甭管他为了什么,撮合一下总没错,万一成了呢? 一起跟来的晏长青只管暗自受教,心说他家二姐为人处事上确实周全,自己得好好学学。 然而很快,这几个人心里的想头就集体给掀了个底朝天。 周全周到的晏二姑娘,居然选了个露天铺子吃早茶。 这露天铺子大概为了揽客,就摆在十字街口处,四面的人都能看见,因此四面透风,虽然日头升起后就热了起来,可这风对娇弱的裴二少好像还是残忍了些。 “这家的蟹黄包跟脆鱼面是一绝,比好些馆子里的还好吃,十一表哥跟二少爷可一定要尝尝。” 晏长风一片地主之谊的赤诚,衬得另外几个人心里的暧昧十分的自作多情。 可殊不知,吃一顿四面透风的早饭这只是开始。 吃过饭,晏长风又引着二位贵人带去往晏家鸽谷。 谷底往往阴凉,八角当时就急了,若说来露天凉棚吃早饭是因为确实好吃,那放着扬州府的繁华街市不去非要去无人阴冷的什么谷底他就实在想不通了。 可惜他一肚子牢骚刚聚到嘴边,就被他家少爷一个眼风打回了肚里。八角平日虽没大没小地唠叨,却从不敢忤逆少爷,因为他家少爷的好脾气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越线,任凭你怎样都行,一旦踩了他的线,擎等着要倒霉。 鸽谷离城远,需骑马,于是待遇优厚的裴二少又被请进了马车里。不过这次他坚决不肯独享,用他那双惯会说话的眼睛威逼利诱着蜀王殿下与他同车共乘。 裴二少平日话不多,却生了一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玲珑眼,只要他有心,一个眼神就能拿捏人。 譬如,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先生,唠叨个没完的八角。 然而他这绝技今日频频失效,方才吃饭时,他有意跟二姑娘保持距离,只偶尔目光相触时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释放出无尽的纯善,表明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笑容曾经无数次感化暴躁的先生,却没能触动二姑娘那颗生了嫌隙的心。 “我说裴二,你这人是不是个斩桃花命?”盛明宇终于瞧出来不对劲,车里纳闷儿说,“明明昨日人家还对你照顾有加的,今日怎么就针对上了?” 裴修苦笑,“怕是早上那话让她听了去,人家没把我当正经人。” “啧啧,你这运气真是,让人唏嘘。”盛明宇直摇头。 “你不要瞎起哄,二姑娘不是寻常女子,惹恼了她没有好处的。”裴修郑重说。 盛明宇更纳闷儿了,“怎么听着你好像很了解人家似的?” 裴修不答,他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谷。其实他可以称病不来,这会儿保持距离才是上策,但他想见识一下晏家的鸽谷。 他曾听过一桩奇闻,据说晏家易主后,晏家鸽谷里的鸽子皆不肯服从新主,几乎尽数绝食而亡。 第15章 不要脸 鸽谷建在晏家茶山的谷地,此处原本山石嶙峋,草木不盛,毫无利用价值,自从被晏二小姐用来养鸽后便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晏长风幼时常在山谷玩,有次偶然救下一只受伤的鸽子,养了几日后喜欢得紧,于是就想养一窝,但母亲不让,她便偷偷在这山谷里养。 起初只是养着玩,等到年纪稍大些后不再耽于玩乐,就萌生出了驯养一批信鸽为自家传信的念头,于是就叫人在谷底里建鸽舍,养更多的鸽。 不知是不是因此有了生气儿,谷底里撒下的种子成活率越来越高,至致现在花木繁盛,鸽舍人舍齐全,不知道的人来了,八成会以为这是一处人烟旺盛的小村落。 “嚯,没想到这鸽谷竟是这个样子的!”盛明宇自下了马车就开始四处赞叹,方才因为没能去逛街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这可比一些个所谓名家打造的园子有意思多了,瞧这自然形成的山石多壮观啊!” “也不尽是自然形成,有些地方也请人凿刻修饰过,不过基本是维持了原貌。”晏长青在一边解释说。 “那也比纯人堆砌的有意思,是吧霁清?”盛明宇扭头见裴二盯着一处,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鸽舍旁,晏长风正开笼放鸽,笼子一开,数不清的鸽子一起飞出,先是群绕着主人一番亲昵,而后振翅高飞,绕着山谷盘旋而上,鸣声响彻山谷,煞是动听。 而被鸽子环绕的晏长风好似山间精灵,那么的灵动欢快,动人心弦。 裴修看在眼里,忽然就信了那传闻。 “它们不会飞走不回了么?”盛明宇感觉很神奇。 “不会,”晏长青说,“它们认识家,有些贪玩的只要听到我大姐的召唤就会乖乖回来。” 盛明宇不太信,小畜生跟小娃娃都一样,有奶就是娘。他随手抓了把谷米放在手心,试图引诱离他最近的一只鸽。 谁知那鸽看都不看他一眼,端的是不把堂堂蜀王,北都烟花柳巷第一美男子放在眼里。 嘿,真是不识好歹! “它们不吃陌生人给的食。”晏长青很有眼色地给丢了面子的殿下找脸,“别说您头回来,我经常来给它们清理鸽舍都不理我的。” 裴修也抓了把谷米凑热闹,本来是没抱希望,可居然有一只鸽落在了他小臂上,虽然也没吃,但比起对另外两位的爱答不理,对他这就算是极有面子了。 “呀,这可是不多见的。”晏长青微微有些吃惊,“它们很少跟陌生人亲近。” 盛明宇酸得不行:“这只肯定眼神不好。” “你说它们不吃陌生人的食。”裴修问晏长青,“如果二姑娘不在家要如何?” “二姐不在家,还有专门的养鸽人。”晏长青指着鸽舍边上的两个小仆说,“这边就他们俩负责,不过二姐几乎每天都来,谁也不知道她离家几日后是什么样。” 裴修看了他一眼,点头笑了笑,“如此。” 说完便架着那只鸟走远了。 晏长青一愣,不知是不是太敏感了,总觉得方才裴二少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盛明宇看在眼里,不由纳闷儿,裴二不是个冷淡的人,除了跟姑娘保持距离,对其他人还是很乐于结交的,却唯独对晏家老三不冷不热的,从来的路上他就注意到了。 他不禁联想到昨日花厅里看的那出好戏,还有裴二提点二姑娘队伍里可能有内鬼的事,心里陡然一惊。 不会内鬼就是晏家这个庶子吧! 可这小子看着浅显的很,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会不会是裴二太敏感了? “蜀王殿下。” 盛明宇正琢磨的时候,晏长青忽然开口,吓了他一跳,“啊?什么事?” “那个,”晏长青有些难以启齿,“昨日,昨日给殿下您添麻烦了,您要来扬州府的事是我告诉章家三姑娘的,我只是一时多嘴,真没想到他们会来见您,我,昨日我二姐骂我了,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从昨日起,晏长青就在纠结要不要跟蜀王道歉坦白,他一面存着侥幸心理,一面又怕人家早就看了出来,将他当成个小人。是方才裴二公子的那个眼神点醒了他,大家都是聪明人,还是不要存有侥幸为好。 盛明宇当真没料到自己刚有了怀疑,人家就来认错了,立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实诚的,于是就把心里那些阴谋论一脚踢飞,乐呵呵道:“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别对不了解的人那么实心眼了。” 同样纠结着坦白的裴修踱步至晏二姑娘身边,借着手臂上的鸽子开了口,“叨扰二姑娘,这只鸽它好像不舍得飞走了。” 晏长风:“……” 这伪君子果然是挺不要脸的,明明是他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家飞走,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不想接这个茬儿,便吹了一声类似鸽鸣的哨,哨声一起,方才离去的鸽子很快便呼啸而回。 然而,停在裴二手臂上的那只却无动于衷。 裴修一副“你看我没说错”的表情看着晏长风。 晏长风嘴角一抽,怀疑这小母鸽子是个见脸下菜的色胚。 她直接伸手将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捉了回来,打算饿它两顿长长记性。 裴修将解放的那只手负在身后,清清嗓子正色道:“二姑娘,今日早上家仆误会了昨日姑娘的好意,出言不逊还请不要怪罪。” 晏长风没想到这种一般人会当作没发生过的事他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心里一怔。她这一晃神儿就被裴二少那张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的脸给晃了眼。 怪不得犯了错先生都不舍得骂,单看此人的脸,端的是瞧不出半点儿伪善之色,甚至还格外真诚,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晏长风内心对此人的防备心水涨船高,面上越发客气道:“玩笑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便好。”裴修觉得她分明是放在心上了,却也暂时无计可施,二姑娘比他想象中防备心重。 他一边郁闷一边自我安慰地想,倒也不是坏事,如今晏家未安,警觉些总是好的。 当然了,他还是更希望二姑娘不要对他这样警觉。然而直到第二日离开,裴修再也没得警觉的二姑娘一个正眼,只好揣着郁闷起程北归。 晏长风陪着老爹一起将他们一行送到了运河码头,并动用了晏家的大船一路护送。 待船行远,晏川行对女儿说:“大丈夫恩怨分明,裴家老二眼下对咱们有恩,不要让未发生的仇怨左右。” 晏长风一怔,老爹明察秋毫,看出了她对裴二的针对,被这么一提醒,心里那有些过了头的狠立时冷了下来。 大姐的疯症以及家里接连发生的事像一根鞭子,狠狠抽着她往前走,恨不能事事赶在前头,将那些危险扼杀于萌生之前。她确实过于警惕与紧张了,以至于先入为主地认为整个北都都是狼窝,看谁都隔着一层怀疑。 这实乃大忌,影响判断不说,遇上段位高的人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了爹。” 晏长风深吸了口气,让身心松下来,一边想着,回去得陪娘念两遍经,修身养性。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有码头上的家仆匆匆跑来,道:“老爷,二姑娘,大长公主派的船来了,已经靠了岸,说话就要下船了!” 父女俩双双倒吸一口凉气,互相对看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完了,紧箍咒就快罩顶了! 第16章 北都来人 大长公主不管派谁来,对晏长风跟晏川行父女俩来说都是致命的,因为大长公主她老人家跟前儿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回回来人都要给晏家上下整顿一番。 绝望归绝望,父女俩还是得屁颠儿屁颠儿前去相迎,争取从一开始就给来人留个好印象。 码头上停满大小船只,大长公主那艘鹤立鸡群,格外的高贵不凡。头先下来的是一干随侍,约莫有十人左右,而后是两个侍女搀扶着一个嬷嬷,再后面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老先生。 这嬷嬷晏长风认得,是外祖母跟前儿最得力的掌事嬷嬷,若说来的人也分个贵贱高低,那这位嬷嬷无疑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以下就是她了。 “完了爹,好日子这怕是到头了。”晏长风并非天不怕地不怕,这位厉嬷嬷就是她害怕的人之一。 厉嬷嬷严肃刻板,天生一张阎王脸,脸上的每一道褶都是照着规矩家法还有女诫长的,她作为总掌事嬷嬷,从公主府管到侯府,管到哪里都井井有条,本事确实有,吓人也是真吓人。 晏川行愁得很,他要早知道是这婆子来,说什么也跑了,“老二啊,凤阳府那边的事也不知道处理妥当没有,我要不过去看看吧。” 晏长风都不忍心打击他,“家里这烂摊子,你跑了她也能派人把你请回来,回头她再跟外祖母那么一说,说姑爷治家不严,对夫人孩子照顾不周,出了事都不在跟前,要不还是把小姐跟小小姐接回侯府住着……” “好了别念了,我知道了。”晏川行认命地叹了口气。 说话间,厉嬷嬷已经到了跟前,她形姿端正,一派刚正之气,一照面先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姑爷,见过小小姐,姑爷跟小小姐这一向可好?” “唉!”晏长风赶在老爹开口前先叹了口气,“不瞒嬷嬷,自打大姐出了事,我们就没睡过几个好觉,人都是恍惚的,您看我爹都瘦了一圈,若我们有不当之处您多担着点。” 她心说,家里都这样了,这老太应该不忍心太折腾了吧? 厉嬷嬷倒是也没再说什么,肃着一张脸快步上轿,一边说:“那便先回府,请两位太医去看看长莺小姐吧。” 太医? 晏长风跟老爹对视一眼,隐约都有点担忧。 原来随行一起来的两位是宫里的太医,专门来看晏长莺的,这倒是没什么,原先晏长莺或是姚氏生病,大长公主也常请太医过来。 可这次信里写得清楚,晏长莺是疯症,一般人近不得身,请太医来做甚?莫不是大长公主不信? 父女俩揣着忐忑回到晏府,老远便看见家门口等了一排人。 因着早有小仆回晏府报信,所以姚氏提早让冯嬷嬷在门口迎接,阵仗颇是大。 轿帘一掀开,冯嬷嬷便吃了一惊:“呦,竟是厉嬷嬷!” 冯嬷嬷是侯府陪嫁,自知道厉嬷嬷到分量,“大长公主怎么把您派来了,您不在身边,大长公主可使得?” “无妨。”厉嬷嬷不苟言笑,又惦记着大姑娘,寒暄了两个字就算完,“先带我去看看长莺小姐。” 冯嬷嬷一愣,询问地看向后面的二姑娘跟老爷,大姑娘那个样子哪里能见生人? 晏长风也没辙,厉嬷嬷一看就是领了外祖母的“旨”来的,这谁能拦得住,只能用眼神儿示意冯嬷嬷先去请姚氏。 厉嬷嬷进门茶水都没喝一口,风风火火便去了晏长莺的院子。闻讯而来的姚氏先一步到,好歹将人拦在院子里。 “见过大姑奶奶。”厉嬷嬷无论到哪礼数都周全。 “哎呦他们说是厉嬷嬷来了,我还不信呢,竟真是你。”姚氏这就要把人往外请,“你这一路过来定是辛苦,好歹先随我去喝口茶,容我将小莺的情况慢慢给你说。” 厉嬷嬷没有要去喝茶的意思,“姑奶奶信里说得挺清楚了,大长公主说您心疼女儿,怕是不舍得叫郎中近身瞧,万一是有什么病症耽误了不好,甭管是不是有症候,先让太医瞧了再定夺,若不是身体上的病症,怕还是要请护国寺里的大师父来瞧。” 这话就很明显了,大长公主不是很相信姚氏信中所书,倒不是认为姚氏撒谎,是怕她判断不准确。 大长公主一生强势,本就事事要抓在手里,又因着女儿平庸,因此凡事都要替她把把关做个主。这次派厉嬷嬷来,恐怕也是怕其他人分量不够,拿不住姚氏。 “可是真瞧不得!”姚氏一想起老大惊叫的样子就心惊肉跳,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了,“生人一进去她就作贱自己,你是没瞧见她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再撞一回怕是要破相了!” “可是总不能由着长莺小姐这样。”厉嬷嬷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怕人受伤就由着她疯下去。 姚氏有点接不上茬,因为她潜意识里也希望老大快点好,尤其她信服母亲,总觉得她老人家的想法是对的。 晏长风接话道:“大姐最近其实已见好转了,她这病还是要慢慢来,一刺激就会加重。” “依着小小姐所言,得慢到什么时候去?若不快些治好了,婚事定然要耽搁了。”厉嬷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能近身的先进去稳住长莺小姐,必要的时候绑起来也使得,太医诊脉用不了多长时间,不会叫长莺小姐受委屈的。” 晏长风皱起眉,这事说白了没亲眼见过的人根本难以相信,今日若不让太医进去确认一下怕是没完。 “那我先进去跟大姐说说。” 厉嬷嬷颔首:“有劳小小姐了。” 晏长风心情沉重地进了大姐的房间。 晏长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时抱膝缩在墙角,防备地看着进来的人。见是妹妹,这才好些。 “雪衣,是谁来了,是不是来抓我去北都的,我不要去,你快把他们撵走!” 晏长风别提多无奈了,别人她能撵,外祖母的人她是真撵不走。 只好上前劝:“姐你别担心,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抓去北都,只是现在外祖母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派了身边的厉嬷嬷过来看你,她一把岁数大老远来了,咱们好歹见见她你说是不是?” “厉嬷嬷?外祖母的人?她来做什么!她肯定是来抓我的……我不要见她,让她走让她走!”晏长莺抱着头大声嚷了起来。 第17章 要接走大姐 屋里乍然响起的惊叫声惊坏了屋外众人。 厉嬷嬷委实没想到这样严重,眉头罕见地皱了皱,“长莺小姐只是做了个噩梦就这样了?” “可不是么,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就这样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姚氏一听见这叫声就心慌腿软,得扶着旁边的丫头才能站稳,“你说这如何能进去,她平日里只听见北都二字便要发病的!” 厉嬷嬷询问着看向两位太医,“二位可有什么见解?” 两个太医谨慎地对视一眼,统一了说辞,“初步看,像是癔症。” “癔症?那要如何治?”厉嬷嬷问。 其中一个太医朝姚氏问:“不知小姐发病后都是如何平复的?” 姚氏:“都是她妹妹进去哄着劝着才好些,她们姊妹感情好,彼此最是信任。” 两位太医斟酌片刻,对厉嬷嬷道:“若是癔症恐怕还是要以疏导为主,最好能找到她起病的因由,对症下药,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是这个道理。” 厉嬷嬷听话听音,太医这意思分明就是听天由命,时间长短不定,还不见得能好。 这结果恐怕没有办法跟大长公主交代,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这婚事能不退还是不要退。 “做了一个噩梦就得癔症?”厉嬷嬷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太医道:“癔症起于心病,所谓有所思有所梦,都是源于心结,那噩梦或许只是个爆发的引子,不过这皆是照本宣科之词,具体病症还要具体对待。” 另一个太医想了想道:“若是不放心小姐的身体,我等可以悬丝诊脉,隔着门便可。” “这也好。”厉嬷嬷想,有个脉案好歹强些。 “可是……”姚氏却迟疑,“且不说能不能诊脉,便是诊了脉她恐怕也是吃不得药。” 厉嬷嬷嘴上不好说,心里未免嘀咕几句不大好听的,这大姑奶奶心也太软了些,连碗药汤也由着孩子不喝,可知惯子如杀子,惯出事来她也收不住,到时候可有她哭的。 房间里,晏长风将大姐抱在怀里哄,“咱不见就不见,多大点事是吧,不就是一个厉嬷嬷,外祖母来了咱也照样不见。” 不知是不是她这话太混账,惊叫中的晏长莺愣了下神儿,尖锐的叫声便歇了。 晏长风最近有意以这种玩笑方式跟大姐聊北都,因为她觉得总是避开也不好。之前爹爹的事很快得以解决,所以去了她这一块的心病,可北都的事却还早,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那岂非永远也好不了? 总不能真拿着刀去把裴家一家子都砍了吧,所以还是要叫大姐面对。 她们姐妹俩小时候在一块学规矩,晏长风嘴欠,常常编排教习嬷嬷,编排北都贵族那些破讲究。晏长莺虽然听话,但未见得就不讨厌,却又不好诉诸于口,每每听妹妹这样说她心里就舒坦,就跟着乐。 “那厉嬷嬷早年就长得跟钟馗似的吓人,如今上了年纪,脸上的纹越发像是刀刻斧凿,拓在纸上挂门口现成的辟邪像,我虽没干亏心事,见了也是怕的,多看两眼都睡不着,姐你要不再受累嚎两声把她吓跑?” 晏长莺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这笑好似是下意识发出来的,笑完了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晏长风见有效,越发卖弄嘴皮子,大姐虽然并不回应,但脸上忧怖的神色没了。 哄着大姐睡下后,她口干舌燥地从房间出来,发现厉嬷嬷居然还站在院子里等着。这婆子身子骨是真好,长途劳顿又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日,居然纹丝不动,衬得早就瘫坐在椅子上的姚氏活像七老八十了。 “长莺小姐可有妨碍?”厉嬷嬷来了半天没能见到人什么样,心里有些躁,若不是被方才的惊叫声吓住,她无论如何是要进去看一眼的。 晏长风又是一口愁气,伸出被大姐掐出印的手臂给厉嬷嬷看,“好容易才哄住,我只问了一句见不见就这样了,摁都摁不住,你们幸亏没进去,不然逼得她一头撞出个好歹来,可如何跟外祖母交代?” 两个太医适时劝道:“确实不好用强的。” 厉嬷嬷只好暂时作罢,“罢了,先劳烦大姑奶奶给老身还有两位太医上口热茶吧。” 姚氏一听这话立马精神了,忙从椅子上起身张罗开。 半刻后,二院正厅里。 姚氏居上座,晏川行低眉顺目地主动坐在客座,跟闺女一左一右,仿佛两个护法。 “厉嬷嬷快请上座。”晏长风热络地把厉嬷嬷往上座请。 “这如何合规矩?”厉嬷嬷自是不肯。 “这有何不可!”晏长风煞有介事道,“您是代表外祖母来的,就如同她本尊,坐上座是应该的,再说外祖母肯定交代了您好多话跟我娘说,我娘她最近伤心过度,耳朵有点背,坐远了说话不方便。” 被迫耳背的姚氏嘴角一抽。 厉嬷嬷一听如此便不好再推迟,拘谨着上了上座。 她虽刻板,但极少说废话,说什么都开门见山,“大长公主听闻长莺小姐的病,虽是心急但也乐观,她认为一个梦不可能预示未来,那梦里的事多半也是臆想,猜想可能是长莺小姐出嫁在即,心里紧张所致,亦或者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了神儿,所以打算让我接她回北都,去护国寺住两日,有时间刚好也跟裴家世子接触一番,两个小人儿熟了就没那些担忧了,至于两位太医则是辅助,长莺小姐发病日久难免亏了身子,需得调养。” 晏长风心里咯噔一声,说这一通,不过就是外祖母要把大姐接到身边去。 大长公主一直对女儿的婚姻有成见,连带着对女儿女婿这两个人也信不过,时时怕他们两口子把下一代养歪了,打从晏长莺出生起,就一直想把外孙女接回北都教养。 最初她有意让晏川行把生意做去北都,这样一家子就有理由在北都定居,可晏家在扬州府起家,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再者晏川行多少也有些不想在丈母娘眼皮子底下做生意,牵扯了一大家子亲戚,哪个都想从商户身上得些利益,这生意没法做。 后来见夫妻关系不错,家业越做越大,大长公主没了借口,便只好作罢。如今外孙女成了这个样子,用事实证明了这两口子确实不会照看孩子,现成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的。 姚氏没有不明白的,她这人虽然不大顶事,但有个好处,便是她清楚自己不行,于是关键时候从不掐尖冒头,时间久了倒也练出一身装傻充愣的圆滑来。 每当母亲提及要接走女儿时,她通常假装没听懂,以此蒙混过关,于是只管朝厉嬷嬷点头,“还是母亲思虑得周全。”乐文小说网 厉嬷嬷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来大姑奶奶的心思,不过眼下也确实不好办,接走长莺小姐的事暂时不提也罢。 “大长公主让我过来也是有叫我见机行事的意思,既然长莺小姐的情况比大长公主预想的严重,那我只好多留些时日再做定夺,该让太医诊脉就诊脉,该请道僧请道僧,刚巧护国寺主持在外游历,就在左近,大长公主已经给他去了信,这两日也该到了。” 在座的一家三口脑子齐刷刷“嗡”一声。 好嘛,这老太居然还要长住! 第18章 去母留子 翌日,晏府不到卯时就起了灯,比往常提早了半个多时辰。 卯时两刻,晏长风被丫头叫起来,她正是爱睡觉的年纪,醒得不情不愿,“这么早起来做什……哦对了,门神来了。” 丫头如兰并不知道门神是什么,只催促道:“一刻前丫头就过来请了,说卯时三刻您务必要去膳厅用早饭,原本早饭前还得请安来着,是夫人说您这些日子照顾大姑娘辛苦,应该多睡会儿,厉嬷嬷这才作罢。” 晏长风一听厉嬷嬷这三个字脑瓜子就疼,心想,人人皆羡慕世家大族,殊不知那里头的人个个都跟鸡一般作息,也不知道好好的福为什么不享,要这么苛待自己。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快速起来穿衣洗脸,不到一刻钟就捯饬好了自己,卯时三刻准时出现在了膳厅。 厉嬷嬷一见她这幅形容就皱眉,从昨日她就想说了,小小姐越发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不施粉黛就算了,女装也不正经穿。 这会儿一早更不成个样子,也不知洗没洗脸,睡眼惺忪的忒不像个样,衣裳居然也不换一身儿,谁家小姐每天不换套衣裳的? 当然,如果厉嬷嬷知道晏长风这会儿想的是明日省去洗脸的时间多睡会儿的话,大概会崩溃。 “小小姐如今每日都做什么?”厉嬷嬷随口问道。 晏长风规规矩矩坐在晏长青身边的位置上,回说:“我没什么出息,只每日帮母亲管管家,再负责鸽谷的往来信件而已。” 大概是管家还算正经本事,厉嬷嬷没有挑刺儿,只说:“大长公主隔两日就要念叨府上两位小姐,尤其是小小姐,如今也到了适婚年纪,该考虑嫁去哪里了,依着大长公主的意思,还是嫁去北都妥当,地方上的官员时常流动,没个安定,也没有合适的侯爵,故而便不考虑了。” 这是让晏长风收收心,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因为北都贵族里就没有她这款式的夫人。 这种说辞晏长风听了不知几百回,早不放在心里,只管配合:“全凭外祖母做主。” 厉嬷嬷点点头,又照例关心了长青几句,还问起了长青的生母,“怎么一直不见你姨娘,方才请安时我就想问来着。” 一说瑶娘晏长青便心虚,立刻紧张地露了相,眼角余光瞥了姐姐瞥父母,不知道该怎么回。 厉嬷嬷皱起眉,且不说是有什么事,就老三这个遇事没有成算的样子就怪没出息。 晏川行接了话去说:“瑶娘生了病,被我送到了庄子上。” 晏长青闻言一愣,这个处罚结果无疑给他留足了面子,只是父亲还没跟他说,可见姨娘肯定还没去庄子,那父亲这样欺瞒厉嬷嬷真的好吗? 晏长风也觉得老爹这回够大胆的,若没瞒好,外祖母对他更不待见了。不过瑶娘的事不能叫外祖母知道,少不得是要瞒着的。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一听便知那姨娘犯了错。大家族里若有妇人犯了错,通常就打发到庄子上,要面子的人家就以养病为由,这也是司空见惯。 她没有戳穿,横竖一个姨娘而已,打发了正好。大长公主早就说了,生了子嗣的姨娘,尤其还是唯一子嗣,趁早应该去母留子,否则以大姑奶奶的好性儿,等庶子掌了家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厉嬷嬷没追问,大家都松了口气,可谁知这事瞒了不到一天,下午就出了意外。 厉嬷嬷带了十几个人来,一早就分到了府内各处,名义上是帮忙,其实就是大检查,检查府上有没有不安分的人,有没有不规矩的事。 大长公主对姚氏的管家能力不敢恭维,定期会以探视为由派一拨人来帮着整顿。府上的人早都习惯了,每当这时大家都自觉夹起尾巴,低眉顺眼地认真做事。 但总有那么几个心存侥幸的,这日下午,有两个丫头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嚼了两句舌根,就被厉嬷嬷的人听了去。 “你可知姨娘是犯了什么错?” “不是说被个道士骗了,险些害了大姑娘?” “哪啊,我昨晚上去惩戒堂送水,正瞧见了瑶娘沐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她身上有好些那样的痕迹呢,她都被关了多少时日了,竟是还没褪呢!” “咱们家主那时早就不在家了,那她是……” “嘘!后面的话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 于是这后面的话就飘进了厉嬷嬷耳里,厉嬷嬷当时便震怒,立刻领着手下的两个嬷嬷去了惩戒堂。 晏长风得着信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有一刻钟,她暗道一声不妙,一边吩咐身边丫头一边往惩戒堂去,“去请母亲过去,若是父亲跟三少爷回来了千万拦着,让他们出去逛逛再回来。” “知道了二姑娘!” 晏长风步子快,先母亲一步去到惩戒堂,却没赶上厉嬷嬷的雷厉风行。 此时,惩戒堂的小院子里,瑶娘跟红柳皆被压着跪在地上。瑶娘衣衫不整,满面纵横交错的血痕,她旁边的一个嬷嬷手持荆条,上面尤有血迹。 红柳则趴跪在地上抽搐,后背皮开肉绽,看起来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 晏长风倒吸一口凉气,她顿时后悔让母亲过来。 “小小姐您来了。”厉嬷嬷面不改色,问安跟大开杀戒时没什么两样儿。 “嬷嬷您受累。”晏长风淡淡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两个人,不当回事地说,“原是家里两个不识好歹的下人,哪里用得着劳动您亲自管教,这打也打了,就打发到庄子上让她们自生自灭吧。” “小小姐,姑奶奶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你既然帮她管家,有些事就得多提她点些。”厉嬷嬷说话中气十足,“家里姨娘与人通奸,却只关在这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是惩罚还是纵容?” “是,这是我没处理好。”晏长风积极认错,“原是要等我爹还有老三回来再行处置,才暂时关在这里,这不是正巧您来了就没顾上,既然您帮着管教了,我就省了事——都还愣着做什么,这一地的血回头叫夫人看见了又该晕了,还不快抬出去!” 她朝身后跟来的护院吩咐。 “不忙抬走。”厉嬷嬷出声制止,“我话没问完,一个有子嗣的姨娘,便是为着儿子的脸也不该干这样下作的事,既然干了,就定不是耐不住寂寞这样简单,倘若她另有企图,小小姐你这样放她走就是徒留后患。” 晏长风心说要坏,瞒不住了! 第19章 天意弄人 瑶娘的事之所以瞒着外祖母,就是怕她知道后从严处置。她老人家眼里一向不容沙,发起火来把瑶娘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当然,瑶娘抢夺家产,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其心当诛,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可在她儿子眼里这事却是两面的。因为说到底瑶娘是为了老三,只这一点,她在老三心里就罪不致死。 人心倘若左右摇摆,推一把必定让其离心,而若拉一把,就可能让其死心塌地。 所以晏长风跟老爹选择从轻处理瑶娘,给老三留足了脸面,如此换来的会是他的感激与愧疚,今后他对这个家的感情会更深。 眼见着瑶娘被打成这个样子,晏长风心里一片哀呼,心说老三怕是要毁在这婆子手里。 “嬷嬷您说得是,可也不能这么个审法,这街里街坊的人多耳杂,叫人听了去我们晏家岂还有脸?且先关她去庄子上就是,咱们自己的庄子,有专门人看着,什么后患也防住了您说是不是?” 厉嬷嬷这么一想倒也是。方才她乍然听闻这脏事,气得脑门儿充血,只想着要替姑奶奶清理这门户,偏偏瑶娘这贱人硬气得很,居然死咬着不认,这无疑是往火上浇油,所以她发了狠,叫人拿荆条抽那贱人的脸,看她下辈子还有脸勾引男人! 这会儿怒气消了些,也觉得不好在家里见血,横竖她有的是法子治人,放到庄子上慢慢收拾也罢。 可天意弄人,厉嬷嬷这厢刚松了口,姚氏,晏川行,还有晏长青就一起来了。 晏长风怒瞪后面办事不力的小丫头,那丫头一脸无奈,意思是她根本拦不住。 想来是老三感应到了什么吧,这恐怕真是天意。 “厉嬷嬷你这是……我的老天爷!”姚氏见不得血腥,一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就犯晕,她就近扶着晏长青的胳膊,“长青你快扶我回去歇歇。” 晏长青却红着眼死死盯着瑶娘,一动也不肯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原本低着头的瑶娘猛地抬起脸,生生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在了晏长青眼中。 “长青!让娘再看你一眼!”瑶娘忽然声泪俱下,仿佛要跟儿子生离死别,“娘对不起你,可娘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恳求你不要怪娘,下辈子你可擦亮了眼睛,莫要托生在我一个卑贱人的肚子里!” “李瑶娘你这是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晏川行忽然厉声大喝。 瑶娘平日里温柔似水,对家主只有顺从,这会儿却直视着晏川行,笑得近乎癫狂,“你们已经把局面做成这样了,难道还在乎天下乱不乱吗?” “瑶娘,你多少给老三留点颜面吧。”晏长风略带威胁道。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瑶娘,这个女人看似一心为了老三,却又一再挑唆老三跟主家离心,全然不担心老三的前途,好似她还有东山再起的筹码似的。乐文小说网 可她百思不解,想不到瑶娘还能有什么筹码,那章铭顺明显也是利用她,断不能无缘无故地帮她。 瑶娘却是豁出去了,不在意地嗤笑,“我是要给他留颜面的,可你们不许啊!” “好个挑拨离间的娼妇!”厉嬷嬷管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妇人,心说这女人断不能留,“你自己作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来人,给我把她照死里打!” 瑶娘却丝毫不惧,“打啊,打死我倒干净,横竖我已经没了脸,活着不过苟延残喘,你给我个痛快我倒是谢谢你!” 晏长风皱眉,厉嬷嬷越是发狠越进了瑶娘的套,如果真将她当着老三的面打死了,老三心里的恨怕是一辈子也抹不掉。 说话间,荆条已经噼里啪啦抽在了瑶娘身上。 晏长青双拳紧握,强稳着发抖的身体,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自己无能至极,说不上一句话。那被打的女人明明是他娘,他们每一个人嘴里都在说老三如何,可他却没有置喙的余地,这多么可笑。 “二位嬷嬷请先停手。”晏川行一改低眉顺目的姿态,走到瑶娘跟前,拦下了正在打人的两个嬷嬷。 到底是晏家家主,两个嬷嬷给他面子,暂时停了手。 晏川行蹲下身,直视瑶娘那张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李瑶娘,我晏川行虽不敢许你一心,但自认待你,待你们母子不薄,你为何要这样?” “为何?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的两个嫡女!”瑶娘不知何时积攒下了恨意,如今一显露,便一丝一毫也不肯留,“你看大姑娘满是欣慰,看二姑娘满是欢喜疼爱,唯独对着长青挑剔,你觉得他资质平庸,魄力不足,想把大部分的产业交给两个女儿,可在我这个当娘的眼里,长青努力上进,聪明好学,他配得上晏家家主的位置!既然你把我的儿子抱给别人,当你晏家传宗接代的根,你就得认!休想一面让他传宗接代,一面又舍不得家业,你不主动给我便自己抢,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晏家家业在我儿手上照样不败!” 这个理由让晏川行一时不能理解,他私下里是说过长青有些不足的话,但他不是挑剔贬低,是在同她说明一个道理。家业越大越依赖家主能力,倘若火候不够,偌大家业只会成为负累。 他打算将来把产业一分为三,三个孩子平分,有能力的自能把手上的那部分做大,没有能力的也不至于招人眼红。 却没想到他这一番苦心落在瑶娘眼里,竟然成了偏心。 而这些话落在晏长青耳朵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清楚自己不如二姐能干,偶尔也会有些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激励,他觉得只要自己加倍努力,总可以有能力挑起家里的担子。 却没想到爹爹已然给他定下了一个不堪重任的罪,任凭他再努力也是没用的。 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了,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天地间,竟没有他的一处立足之地。 “好啊!”厉嬷嬷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了端倪,“我就说你这娼妇心思不简单,原来是打量着图谋家产,你真是吞了虎胆!” “都还愣着做什么!”厉嬷嬷朝自己的人使眼色,“我是带着长公主命令来的,姑奶奶家里若有欺主作乱之人,打死不论!” 第20章 瑶娘死 厉嬷嬷代大长公主前来,有替她行事之权,这命令一下,没人敢阻拦。 两个侯府家仆从惩戒堂请来了板子,一左一右轮番上阵,没几下就把瑶娘打趴在地。她倒是有骨气,居然一声不吭,只是抬着头,用她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晏长青,像是要将自己这最不堪的样子刻在他眼里。 晏长风再也无能为力,只能走去老三身边,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些宽慰。可前几日还在她面前哭得脆弱的少年,此时却咬紧牙关坚挺地撑着,再也不肯将软弱的一面露给她看。 再有骨气的人也扛不住这吓死手的板子,没多久,瑶娘便不再动弹,家仆探了探鼻息,已经咽气。 厉嬷嬷面无表情地让人用席子把瑶娘卷了抬走,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清理地面,没多久这院子便恢复原样,只留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始终垂手而立的少年。 至于红柳丫头,她是因为瑶娘不肯承认而被逼供,起初她也想替三少爷的颜面扛一扛,说不定能因此得到三少爷的感激与怜惜。可实在扛不住厉嬷嬷的厉害,最终还是说出了瑶娘通奸一事。 最后关头,大家虽然目的不一,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要瞒下瑶娘谋害家主,抢夺家业一事,可天不由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天下午,晏长风陪着老三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一直站到天黑。 “老三,对不住,二姐没能保住你娘。”晏长风握住老三冰凉的手搓了搓,“但你还有我们,父亲母亲,咱们全家都没有轻看你的意思,都跟你一心。” “二姐,谢谢你。”晏长青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像是许久不拉的弦,“可我不想在家里待着了,我喘不上气,我想去外面走一走,学点本事。” 晏长风一惊,“不在家里你要去哪?你刚经手家里的生意,正是学本事的时候,现在半途而废再去学别的这算什么事?” “二姐,我可能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在柜上做事这么久,始终不得要领,我没有爹爹运筹帷幄的本事,没有他精算的头脑,没有他与人交际的能力,也没有二姐你得人心,我觉得柜上的掌柜将来不可能服从我,没有那个金刚钻何必揽瓷器……” “啪!” 晏长风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她怒道:“你就这点妄自菲薄的出息吗!那女人几句话就拿捏你后半辈子了是吗!” 晏长青偏着头,颓然地垂着。 “我告诉你晏长青,你若是抱着这种心态,凭你走去哪里都没出息!”晏长风从没有动过真怒,今日却叫这小子逼了出来,“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父亲母亲不舍得打骂你,我却是不会纵容你,你滚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该做什么!” 晏长风气得头疼,饭没吃就回了房间,她本来想吃过饭偷偷带老三去安葬瑶娘,却也气到不想动,一直到了快子时才一个人去到前院,找到老吴。 老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二小姐,好几个兄弟都没睡呢。” 晏长风好歹笑了笑,“我要不来你们还不睡了么?” “那就轮着睡呗。”老吴说,“我猜想您跟老爷不定谁会来,所以就叫兄弟们准备着,厉嬷嬷的人把瑶娘抬出去的时候我叫人跟着了,知道丢在了哪。” “你有心了。”晏长风点点头,没有多说,老吴办事她放心。 回到房间,她让如兰去厨房煮了碗面,刚端上来吃了几口,老吴便去而复返。 “二姑娘!”老吴不方便进屋,在外面压着声音说,“出了点意外。” 晏长风立刻放下筷子出去,“怎么了?” 老吴叹气道:“瑶娘的尸体被野狗啃了!” “什么?”晏长风吃了一惊,“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才几个时辰就被……” “就城外的树林子,那地方我记得没什么野兽,也没人去,应该挺安全,就没叫人看着,谁知道……唉!”老吴一脸懊恼,“都撕咬得没人样了,要明天去,估计骨头都分完了。” 晏长风摁着突突跳的头,这都是什么事! “能确定是她吗?”她不放心又问。 老吴显然确认过,回得很肯定,“确定,衣裳都一样的,看身型也差不多,那地方平时没人去,不能那么巧就有个差不多的尸体也在那。” 晏长风当然也觉得不会这样巧,不过是不死心,“罢了,好生安葬了吧,让兄弟们口风严一点,要传出去了我唯你是问。” “您放心吧二姑娘!” 第二日,晏府的灯又提早了近半个时辰亮,原因是厉嬷嬷要查账。 经过了昨日瑶娘的事,厉嬷嬷越发觉得晏家不成体统,觉得姑奶奶姑爷还有小小姐不可信,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不定还有多少事藏着掖着呢!乐文小说网 晏长风去到膳厅时老三还没来,说是告病,而厉嬷嬷正跟姚氏讨论着老三的事。 “他母亲有那图谋家产的野心,他未必就无辜,姑奶奶还是好生查查他们母子为妙,不定贪了多少去,柜上最好也要查,她们母子俩有什么底气掌家?说不定就有叫他们收买了的掌柜,将来家产也不要分他太多,说句不中听的,他今日记恨了去,将来掌了家,怕是不会善待您跟姑爷。” 姚氏心说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平日有老二管账,不会出丁点儿错,便只管应承,“嬷嬷说的是,既然你来了,务必帮我查到底才好。” 厉嬷嬷本来也没指望她,便不再提这个,转而道,“吃过饭我想让太医给长莺小姐悬丝诊脉,大长公主让我一来就将脉案写信寄给她,已经过了两日,不能再拖了。” 因为那姨娘的事,厉嬷嬷心里越发不放心,总怀疑长莺小姐可能有别的问题,比方说与别的男子私定终身有了身孕,所以才不敢见人。 想到这里她更坐不住,吃过饭就领着两个太医去到晏长莺的院子。 晏长风与姚氏一并过去,路上,姚氏小声问女儿:“怎么办?拦得住吗?” 晏长风摇头,“不拦了,反正迟早有这一出,您别担心,有我呢。” 第21章 死而又生 晏长风所谓的法子就是把诊脉的线结在自己手腕上。 细细的丝线从窗户里直伸进了晏长莺的卧房,晏长风躲在窗户里侧,一手拎着丝线的一头,一边装模作样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姐,厉嬷嬷都是为你的身体好,咱们就往手腕上系一根绳就行,不疼不痒的,也不用谁进来。” 晏长莺的一双大眼睛十分茫然地看着她。 “姐,听话,我保证就系一小会儿,两位太医年岁都不小了,咱别让人家太阳底下等太久好不好?” 晏长风又如此这般地哄了半天,才把细线系在自己手腕上,跟真的似的说:“哎,这就对了姐,你别怕,就一会儿就好。”乐文小说网 一边朝窗外喊:“厉嬷嬷,我这边好了!”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早防着她这一手,道:“小小姐,你先出来。” 晏长风撇撇嘴,心说这婆子怎么比教习还不好糊弄。 “嬷嬷,我出去了大姐恐要闹的。” 厉嬷嬷:“那你站到房门口,无需出来。” 晏长风目测着线的长度,恐怕是不够扯到房门口。 这要如何,总不能把线绑桌子腿上? “小小姐,可快些!”厉嬷嬷偏还不给她时间磨蹭,一直在外催促。 这婆子心眼儿可真多! 就在晏长风抓耳挠腮之时,一直看着她的晏长莺开口道:“雪衣,你把那线给我吧,别叫嬷嬷罚你。” 晏长风一愣,随即意识到大姐是在帮她,心中惊喜顿生。 其实诸如这种一个惹事一个帮的桥段是姐妹俩的日常,可自从大姐疯了之后,正常说话都是奢望,忽然来这么一句,晏长风险些热泪盈眶。 她压着激动的心绪,颠颠跑到大姐面前,讨好道:“姐,你是我亲姐!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什么,你要不再帮我抄几遍经文吧,娘刚罚我抄五十遍。” 晏长莺抬起手指戳她的脑门儿,“你一天净惹事,回头拿来就是。” 晏长风心中狂喜如万马奔腾,只恨不能再去惹上十个八个的祸来。 大姐有了好转,这比什么都强,只是不能叫厉嬷嬷知道,否则大姐就跑不掉去北都的命运。 因为晏长莺的配合,诊脉一事顺利便应付了过去,没诊出什么毛病,无非是肝郁气滞之类的说辞。 太医给开了些苦药汤子,晏长风不想拿药去刺激大姐,可不刺激厉嬷嬷就会以为大姐非常配合,没有说的那样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将药端给她。 毫无意外,晏长莺的情绪再次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情况是否有好转,只要一看见别人端来汤汤水水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嘴里总是那套贱人休要害我孩子的说辞。 大概因为今日端来的真是汤药,她闻见了药味,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说了好些原先没说过的骇人言辞,直把厉嬷嬷听得目瞪口呆。 “裴钰我求你,不要喂我喝那种药,我真的受不住啊呜呜呜……” “我求求你们,我已经掉了好几胎了,我不能再喝药了!” “救命啊,雪衣你在哪啊,快来救救我!爹爹,娘,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在屋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的晏长风再也听不下去,一怒之下将药碗砸了。 瓷器崩碎的响声震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厉嬷嬷那颗见惯后宅肮脏的心竟也被震得颤了许久。 当日姚氏的信里虽提及了裴钰宠妾灭妻的事,却没有写得这样详尽,展信望字的人哪里能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窥得如此骇人真相。 “如此听来,那裴家世子岂不是个畜生!”厉嬷嬷在姚氏屋里说道。 姚氏听见这些就要抹眼泪,手里的帕子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谁说不是呢,我有心将这些在信里告知母亲,可又不知道从何落笔,只怕母亲当我也疯了,再说没有证实的事,我也不好平白给人家身上泼脏,幸好嬷嬷你来了,亲眼见了,也替我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这婚无论如何不能成的。” 厉嬷嬷心里不甚乐观,“姑奶奶我明白你的心,今日我听了这些撕心裂肺的话也是愤怒至极,若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想叫她冒险,可这终究未能证实,便是大长公主亲自来听了也是不好说的。” “那可如何是好啊!”姚氏只觉得处处都是死胡同,本以为厉嬷嬷亲眼见了亲耳听了就一定能说服母亲,谁知还是要面临不得不嫁的结果。 “姑奶奶你莫着急,我听长莺小姐今日说了一句爹娘带她走的话,可也是什么预言?” 姚氏哭声一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你也知道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 她三言两语将夫君遇匪,姚娘抢夺家产的事一并跟厉嬷嬷讲了个清楚,“起初我是不想家丑外扬,又怕母亲震怒,再去为难章家,嬷嬷不知,生意场上的事牵扯众多,只怕拔起萝卜连着泥,招来无尽麻烦,报仇也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厉嬷嬷理解地点点头,“你这么说事情就连起来了,我就说那娼妇哪里来的那样的底气!若果真都一一应验,那长莺小姐这个梦就不简单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信里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恐怕要等我回侯府再与大长公主交代。” 姚氏听闻厉嬷嬷有了要走的意思,心里顿时轻了不少,“劳烦嬷嬷来回奔波了。” 厉嬷嬷忙称应该,“不过要等护国寺的主持来看过再做定夺,大长公主恐还是更信大师的说辞。” 姚氏心说等就等吧,不过三两日,总是有了盼头。 两日后,护国寺主持法印携大长公主的亲笔书信登了门。 皇家寺院的高僧自不是那等江湖道士可比,虽然穿着潦草,气度却不凡。 晏长风一见他就有种泼猴见了如来佛的感觉,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不自觉就要夹紧尾巴,因此难得表现得乖顺,跟着爹娘恭恭敬敬地将大师请去了大姐的院子。 晏川行朝法印合掌告罪,“法印大师,小女怕是见不得外人,您看?” 法印单手回礼,“无妨,且将她的状况如实告知便可。” 晏川行便将晏长莺如何发病一事详细告知。 法印闭目细听,干瘦的手指轻捻佛珠,待晏川行讲完,他手指一顿,睁眼道:“贵女生而复生,乃天意。” 第22章 替嫁 高僧说话满是禅机,以晏长风那两只不学无术的耳朵,听完了愣是跟没听一样。 她瞥了眼老爹,见他只听不答,就知道他也似懂非懂。 唯有姚氏这个成日念经的倒是领悟了,“大师傅是说我女儿是重获新生?” 法印颔首,“是重生之相。” 晏长风是听懂了字面的意思,可是无法理解,人死了还能再重生? “可我儿这疯症?”姚氏不解,“既获新生,怎还未脱离苦海。” 法印道:“前世之孽,因果未解,但守得云开,总有月明之时。” 这句话晏长风大概懂了,就是说大姐前世被虐待致死,恐怕是死前就疯了,哪怕重获新生这疯症却也未好。 这种说法显然合理多了,这也解释了一些始终想不通的点。 可事情明了了,带来的震动悲伤就更直观了,因为倘若只是一个噩梦,它对大姐来说不会有切身之痛,可这一切却是大姐亲身经历过的,一想到大姐是被活活逼疯逼死的,晏长风就恨不能立刻飞去北都扒了裴钰的皮。 法印大师的判词宛如圣旨,厉嬷嬷不敢怠慢,第二日便起程北上,与大长公主商讨应对之策。 从桂花飘香到白霜初降,大长公主的信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到了。 晏长风没忍住,在鸽谷时便提前展了信。 上书:长女既有佛缘,不应入红尘世俗,然婚姻不可废,次女即刻北上。 外祖母总算还没老糊涂,晏长风见信高兴,快马加鞭回了晏府。 可这让当事次女高兴不已的信放在她爹娘眼里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晏川行也顾不得冒犯岳母,大不敬道:“让老二替婚这叫什么狗屁道理!我看岳母大人她是老糊涂了!” 姚氏张嘴欲发作,可想了想母亲这决定确实不像个样,又把牢骚吞了回去。 “母亲恐怕也是为难的。”她替老母说了几句公道话,“她这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对外宣称长莺与佛门有缘,我估计说不得以后要拜法印为师,以此遮掩长莺的疯病,这是再妥当不过了,既然是这个前提,那咱们就没有理由拒绝宋国公府的婚事,再说当初确实也没说非得是老大嫁过去。” “怎么就不能拒绝了!”晏川行最烦世家贵族这些要里子要面子的做派,定了亲又不是成了亲,有什么不能取消的,“我就不信不结这亲咱跟宋国公府还能结仇,大不了就拿救命之恩抵了就是,凭什么我救了人,还要搭上两个女儿给他!” “咱们是这样想,可人家不知道咱们的苦衷啊。”姚氏同他讲道理,“人家只会想是咱们看不上他们家,那长莺入佛门也就是说出去好听,明眼人谁不知道就是拒婚的说辞,再说让老二替嫁未见得就是母亲的意思,说不定是宋国公府的意思呢,人家这样提了,母亲如何拒绝?接连拒绝两次,换作是我必定要记仇。” “那依你的意思就是同意咱们老二替嫁了?”晏川行压着火,“夫人怕是比我知道替嫁要遭人取笑的吧!” 姚氏又琢磨了几遍那信上的话,“母亲也没说一定是替嫁,若是取消婚约重新订婚倒也使得。” “使得什么!”晏川行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同意,“人家法印大师都说了,长莺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见那裴家犹如虎穴狼巢,老大好容易解脱了,再让老二去送死一回?” “那你去同母亲说!”姚氏不想争论了,她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却又要替母亲考虑,两边纠结,她这心已经被活活撕成了两半。 吵到这里,晏长风觉得可以插嘴了,她先顺了顺母亲的后背,又拉着老爹的胳膊让他坐下,说:“是不是也听听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晏川行两口子同时抬头盯她,这回倒是统一了口径,“你知道什么你就没问题!” 晏长风心说,不就是男女间那点见不得人的丑事么,她没少看话本子,歪的邪的禁书都看过,多大点事。 她拍拍自己结实的胳膊,口气好大,“是没问题啊,大姐手无缚鸡之力,我能提刀砍人,我怕他个鸟!” 两口子齐齐噎住。 “我是要看看裴钰那混账王八蛋到底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娶了个夜叉小妾,最好够我多砍两刀,不然都不够我泄愤。” 好嘛,这是打量着去报仇的。 “胡说八道!”晏川行没好气儿地瞅着闺女,“砍了他你还有活路?” 晏长风心说老爹小瞧她,她脑子好好的,还真能去以命抵命的方式报仇吗! 不过她没跟老爹犟这个嘴,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爹,娘,我真不是逞匹夫之勇,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您二老看啊,外祖母肯定迟早要把我嫁去北都,做什么人的贵夫人,我是那块料吗?再说我也不乐意,横竖嫁谁都是嫁,坑谁家都是坑,那不如就称了外祖母的意,我嫁给裴钰呢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宋国公世子妇这个名号大,我可以给家里谋些好处啊,再者裴钰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是个受气的主,三天两头闹得家宅不宁,人家肯定不待见我,到时候正好名正言顺和离,这样我好处也捞了,后半辈子也自由了,外祖母也不好说什么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爹娘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过这等惊险刺激的皆大欢喜,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下嘴喷。 “您二老要是觉得有理,那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啊。”晏长风自说自话,单方面同意了自己的婚事。 “你少给我扯些狗屁不通的淡!”晏川行气得在夫人面前说起了江湖混话。 “那您给我扯几句通狗屁的淡!”晏长风说不通就改叫板,“不这样还能怎么办?您是能说通外祖母,还是能做主退婚,便是退了婚,得罪了宋国公府与我有什么好处,我将来嫁去北都,任凭是谁家,宋国公府都能给小鞋穿,在北都那个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能站在高位就不要在低人一等的地方受气您懂不懂!” 晏川行如何不懂,自己一介商贾,钱有的是,唯独身份上没有体面,偏偏岳母非要让两个女儿嫁去北都贵族,高不成低不就的,以老二这个脾气,哪里能有舒心日子过。 可任凭道理多有理,他也不能以反正都不好索性挑个身份高贵的混账来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