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子的忧郁》 1. 恢复记忆 时值一月下旬,正是早春时节,空气中仍游走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在昨夜刚刚下过雪的清晨更是如此。 庭院中的巨大樱树尚沉浸在一夜春雪的余音里,向着昏暗天空延展的粗枝形态带着古老原始的随性,若是闲心静坐观看,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只不过,这个庭院的主人此时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 “直子小姐,请不要在房间外面待太久,您现在的身体受不住的。”穿着绛色和服的年轻女子对着坐在广缘边盯着庭院里的枯山水发呆的女孩行了一礼,温声说道。 “哦。……嗯?啊,我没事的。还有,说了不用对我这么行礼,雀子(Suzumeko)。”女孩听到旁人的声音先是心不在焉地点头,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般扭过头,对着贴地行礼的女子无奈开口。 “唯有这点我不能答应您,直子小姐。您是禅院家的大小姐,对您的不敬是不可饶恕的。”禅院雀子闻言将头低得更低,额头贴在冰冷的木地板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直子早就知道了她会这么说,毕竟自从她昨天从那场意外中醒来后到现在,这种类似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十几次了。 只是,她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就算她在这个地方出生并长到了五岁,但前世只是一个孤儿的她在上辈子的记忆复苏后根本无法适应有人会对她这么恭敬,以至于到了让她生理性不适的程度。 “既然如此,我命令你抬起头,这样总可以了吧。”就在直子这么说了以后,禅院雀子才直起身,恢复成标准的跪姿。 “我再在外面坐会儿就回去。不用总是跟着我,我在自己家总不会被绑架了。”直子深感心累,禅院雀子却只是安静地垂下头,用纹丝不动的身躯表明了自己的坚持。 “……”直子默默无语,干脆先随她去,继续扭过头沉浸在此前的回忆里。 禅院直子,今年不满五岁,出生于日本咒术界赫赫有名的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同时也是当代家主唯一的嫡女。即使禅院是个再标准不过的重男轻女的封建大家族,身为家主之女,再加上很小就展现出的咒力天赋,哪怕她还未觉醒术式,直子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毕竟,就算她一辈子也没有觉醒术式,等她长大了,以她的资质也一定会是绝佳的母体,让她与其他家族的青年才俊联姻,绝对能够诞下更加优秀的咒术师后代。 曾经的直子便是一边接受着女德教育一边在这样的观念中成长起来的。在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后,这些观念简直荒谬得可怜。 (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原来人死后真的会转世啊。)直子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幼嫩的手。曾经的她是不可能会有这么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的,毕竟她出生时就失去了父母,之后便在贫民窟里长大。那些艰难的岁月在她身上每一处都留下了痕迹,哪怕这的确是自己以往看惯了的身体,她还是有些恍惚。 幸好她虽然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就像是隔着一层蒙着雾的玻璃,她能勉强分辨轮廓,却无法彻底看清每个细节。不然的话,以她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些事,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与情感想必会轻易覆盖这一世尚且年幼的她的意志。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次生命最后那几年时自己的精神状态了。 只是想到恢复记忆的原因,直子却是不禁叹气。 “您有什么忧心的事吗,直子小姐?”禅院雀子轻声问道。 “这次我在加茂家被绑架的事,虽然犯人已经被我杀死,但那些长老是不是又拿这事做文章了?”以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孩而言,直子的措辞显得过分成熟。然而禅院雀子只是习以为常地低下头答道∶“如您所言。在您昏迷期间,长老院以此事向加茂家提出了与绵大人的婚约。加茂那方已经同意了。” “我就知道。”直子抽了抽嘴角,露出了然的表情,“能与觉醒了加茂的赤血操术的内定继承人订婚,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我最大的价值了。” 她只不过是在面临生命威胁时,情急之下咒力暴发后昏迷了三天,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用这件事当把柄为自己谋取好处,明面上还打着为她讨公道的幌子。而加茂那边在她身上看到了她作为“母体”的价值,便也答应下来。这是一场在他们看来双赢的交易。 直子不禁回想起昨天晚上她刚刚醒来,还处于记忆混乱中时,得知她醒来消息的堂兄甚一便用一种恩赐般的语气告诉她说“家里人已经帮你得到了足够的补偿”的样子。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家伙就以有任务为由离开了。而她也因为记忆紊乱没能及时留下他,直到又睡了一晚起来,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对世界的认知。 此刻坐在房间外吹风,她终于有时间和心思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一,她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她在参加加茂家的嫡子加茂绵的生日宴时被诅咒师绑架。或许是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被绑架的经过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个诅咒师并不是为了钱财或咒具才对她下手——能在防卫森严的加茂家宴会上绑走禅院家的直系子弟,有这个实力的人估计也不缺这些东西——她记得那人拿着一把形状古怪的咒具走近她,却被极度惊恐的她的咒力包裹,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不过据雀子所说,当时同去的禅院家长老带着人找过来时,她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面前是诅咒师形容枯槁的尸体,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五花大绑的被无辜卷入的小家族的男孩。 第二,禅院家因为这次发生在加茂家的意外向加茂家提出了让她与加茂绵定下婚约的要求。加茂绵本人如何作想暂且不提,双方的长老已经同意了此事。直子对那些长老的作风已经懒得评价,倒是她父亲禅院直毘人的态度值得玩味∶雀子没有说是“家主”而是“长老院”提出的婚约,这就说明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父亲没有对婚约做出肯定的答复。以直子对他的了解,他很可能全程保持了沉默,将此事完全交给了长老院处理。至于他对这桩婚约有什么看法,在直子没有展露出值得他明确反对的价值前,直子清楚最好不要对他有太大期待。 不过…… “雀子,我饿了。”直子忽然开口。她歪了歪头,泛着森绿光泽的黑发顺着肩膀滑落在白色的袴裙上,鲜亮如薄荷的上挑猫眼圆润可爱。如果忽略女孩那同年龄不符的成熟表情,那张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脸庞简直就是天使。 “是,直子小姐。请您稍等片刻。”禅院雀子闻言微微颔首。她没有起身,而是伸出左手,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从不知何处飞来,停在她的手背上。禅院雀子抬头凝视了鸽子几秒钟,那只鸽子的眼睛便在呼吸之间变成了与她的眼睛同色的咖啡色,接着翅膀一振,朝着厨房那边飞去了。 作为直子身边最贴身的侍女,禅院雀子在事实上早已经通过了二级咒术师认证。她的术式「魂移植」是一种只能作用于鸟类的术式,只要她愿意,就能在鸟类身上留下自己的咒力标记让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进入鸟类体内,从而达到操纵它们作为自己式神的目的。以她的能力,如果不是禅院家的旁系女性,大概率能作为优秀的咒术师活跃在一线。 直子静静地看着白鸽飞走,晨光从鸽子身上流淌而下,于地上留下飞逝而过的浅淡影子。在这一瞬间,她已经抓住了机会,放在身侧的手轻动,远去的鸽影随之扭曲了极短的时间,恢复了正常。 直子也在此时同样共享了鸽子的感官。 那种感觉很奇妙。直子本人仍然坐在原地,而她的视野却在迅速抬高,以俯视的角度飞快掠过禅院家的上空,她能感觉到半空的风拂在“自己”身上,也知道身边不远处的雀子有同样的感受。 在禅院雀子重新低下头去时,直子下意识抿起嘴,克制住自己的愉快心情,又在意识到自己这种本能的压抑时皱了皱眉。 (就算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身体的习惯果然还是不能这么快改掉吗?不过,异能力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变得生疏,这倒是好事。)直子呼出一口气,原本雀跃的心情在发觉自己还未摆脱过去的教育影响后恢复了平静。 是的,这就是直子醒来后的最大发现。 作为“禅院直子”出生的自己有着总量相当不俗的咒力。但或许是在被绑架事件中的咒力暴走的缘故,直子醒来时,体内的咒力还处于近乎干涸的状态,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能让咒力再度丰盈,可取代了咒力的,则是她上辈子无比熟悉的另一种力量。 ——在觉醒后就一直陪伴着她,保护着她,侵蚀着她,予她力量,也让她最终走向末路的异能力,「挪威的森林」。 这个异能力的表象是操纵影子,但实际上却并非那么简单。就连最终收编了直子的异能特务科也不清楚她将自己的异能力开发到了何种地步,但身为全日本唯一的超越者,她的能力如何已经能从这个评定级别中窥探一二。 在她恢复了记忆后,曾经的异能力也回到了她体内。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直子又喜又忧。 「挪威的森林」曾被异能特务科划分为精神系异能力。人的影子与□□是有关联的,而它可以通过操纵影子诱发、放大生物的极端负面情绪,在短时间内导致生物的精神急剧恶化,陷入症状不一的极端疯狂中。直子甚至能够吸收这些负面情绪,并将之投放进没有负面情绪的非生物影子里,导致非生物的畸变。 但这也只是异能力的其中一种用法。事实上,通过操纵影子,直子还能做到许多事情。依靠影子实现远距离移动、通过操纵影子来操纵生物本身、把影子作为容量无限大的储藏室使用、制造影子二重身……对直子而言都不是问题。可以说,只要有影子的地方就是直子的能力领域,阴影所及之处,她无处不在。 可是,再强大的异能力也会有弱点。直子使用异能力的代价是,在其他生物受到影子的影响时,她自身也会受到负面情绪的侵蚀,哪怕与其他的单个生命体受到的侵蚀相比微不足道,但每一次使用异能力,这种侵蚀都会层层累积。就像是用非常小的积木搭建高塔,就算进度再缓慢,高塔也会有建成然后崩塌的一天。 直子也正是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异能力觉醒前的正常人到最终精神崩溃自尽,直子用了十七年。 现在,直子能感觉到自己的异能力回复到了上辈子最初觉醒时的状态。当初觉醒异能力时她尚且懵懂,此刻一切回到零点,她久违地感觉到了神清气爽。这是她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的感受。就算这一次也会如曾经那样,至少她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直子暂且压下了心中对未来的阴霾,意识转到了通过影子控制的那只鸽子那里。 鸽子已经飞到了厨房的一扇窗边。直子没有干涉它的意图,因此在雀子的操控下,鸽子口吐人言,向厨娘表明了直子想要进食的意愿。作为离直子居住的院落最近的厨房,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都知道她贴身侍女的术式,因此并没有人因为一只鸽子会说人话而大惊小怪。在厨娘表示会立刻将食物送去后,雀子便解除了术式。 直子趁机获得了鸽子的控制权。她指示鸽子飞到了檐下,透过敞开的窗户,她成功听见了厨房里那些厨娘的闲谈。 大多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直子作为家主的嫡女,她居住的地方位于禅院家的核心圈内。能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住在这一块的人的动向。因此,当直子一边慢慢吃着厨房那边送来的料理时,被她控制的鸽子也听到了一些她感兴趣的内容。 “……听说这次地震死了不少人,御三家和总监部派了不少人去呢。” “毕竟神户离京都很近嘛。直毘人大人不是已经一天一夜没回来了。” “说起来,直毘人大人才走,直子大人就醒了,但是直未大人听说后直接闲逛去了,倒是甚一大人走之前去探望直子大人了呢。” “直未大人不是一向如此吗?” “可怜大小姐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血缘最亲近的人却都不在身边……” 直子吃下最后一口食物,解除了对影子的控制,那种感知分裂的情况慢慢消失了。 (神户大地震……说起来,上辈子也发生过吧,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直子把餐具放在一边,慢悠悠地晃着腿思索。她这样子如果被礼仪老师看到怕是又免不了一顿训诫,不过现在的直子才不在乎。 “直子小姐,不久后会有医生来查看您的恢复情况,如果您还有什么不适,请一定要如实说明。”直子的余光瞥见雀子再度使用术式让鸟召来一个她记不清名字的侍女把她用过的餐具拿走,在侍女离开后,雀子才开口提醒她。 “我知道了,”直子点点头,“是舅父大人吧?不是说神户发生了地震,他没有跟过去吗?” 禅院雀子闻言,微不可察地顿住身子,回答道∶“……是的。蒙大人听从直毘人大人的命令留在家里。” 直子便不再说话了。 她继续坐在原处看着庭院的景色,雀子也垂下头,安静地在一旁陪伴着她。 直子任凭自己思绪放空,享受着在“她”看来很久未曾有过的放松时刻,直到雀子再度轻声开口提醒。 “直子小姐,蒙大人已经在室内等您了,请您注意自己的仪态。” 直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穿在身上的一身松垮二尺袖和袴裙,伸手扯了扯把褶皱抚平,悬在空中的双脚缩回,从廊上站了起来。雀子动作极快地起身,在她踩在木地板上时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让直子轻巧地站稳。 几个小时的跪坐仿佛完全没有对她造成影响,雀子神色如常地低声道了一句“失礼了”,替直子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在她身后垂首站立。 直子转身朝着身后的屋子走去,雀子在她即将伸手拉门前恰到好处的上前一步,替她拉开了障子门。 直子的手停在空中∶“……” “请进,直子大人。”雀子躬身行礼。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只有两人时才会使用的更亲近的称呼便回归到了该有的礼数。 “晨安,舅父大人。”直子知道禅院家的这些男人最是看重仆从的规矩,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她走进和室,对着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喊了一声。 “嗯。直子,身体感觉怎么样?”禅院蒙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睁开眼看向走进来的直子。 禅院蒙,直子的母亲禅院巴的亲弟弟,与她还有她母亲一样有着在光线下泛绿的黑发,和区别于她们的黑色眼睛。此时那双细长的眼带着关切看过来,倒是难得地真心实意。 这大概是因为禅院巴和禅院蒙的父亲——也就是直子的外公——在他们幼年时就在一次任务途中被咒灵杀死,姐弟二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哪怕在重男轻女的禅院家也感情甚笃。而在禅院巴因为生直子时难产过世后,直子作为她的女儿,又与禅院巴幼年时生得极为相似(这是直子以前听禅院蒙本人评价的),让他也不免移情。 禅院蒙的咒力量并不算多,但他的术式比较特别,可以加速细胞分裂,从而促进伤口愈合,再加上他觉醒术式后便专心研究医术,倒也凭着一身医疗能力在禅院家站稳了脚跟。 “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我感觉体内的咒力一直处于枯竭状态,调动不起来。”直子在禅院蒙对面跪坐下来,乖巧地回答道。虽说她对禅院家这些大男子主义思想极重的男人们没有什么好感,但禅院蒙对她一直都很好。至少在以前那个早熟懂事、温顺安静且从不违逆长辈话语的直子面前,他一直是个疼爱她的好舅父。 “可能是因为咒力暴走的缘故,再休养一段时间看看也不打紧。你父亲和家里其他人这段时间都在外忙碌,你便待在院子里休息吧。女课那里我打个招呼,先暂停几天。”禅院蒙倒是毫不意外。咒力暴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直子被送回家的时候不仅是咒力紊乱,血更是流得旁人除了止血都不敢多加动作,唯恐哪里出了差错让直子直接夭折了。幸好禅院蒙因为术式和咒力量不多的缘故对咒力的掌握极为细致,硬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小心疏导了直子的咒力,并动用术式加速她的伤势恢复。不然直子少说还得再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若是实在恢复不了也无妨,你毕竟是个女孩,影响也不是很大,别太在意了。况且家里已经借着这件事让你和加茂家的那个继承人结下了婚约,你也不用担心以后的事。”像是怕直子为之难过,禅院蒙又开口安慰道。禅院家的男人们刻入骨子里的歧视便从这种“善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直子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失望。 影响当然不大了,毕竟就算是她的亲舅舅,在他眼里直子以后最好的归宿也就是嫁给别的咒术名门(此处特指加茂),生下拥有优秀术式的嫡子。这样的直子以后有没有咒力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曾经的咒力能证明她的天资就够了。 “嗯,我不会的。”直子慢吞吞地回应。禅院蒙或许以为她是在回答他那句“别太在意”,只有直子自己清楚,她回应的是他构想中外甥女的“美好”未来。 禅院蒙又给她检查了一遍身体,确认她的恢复状况确实不错后,叮嘱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直子看着雀子重新拉上门,立刻从跪坐改为了盘坐。幸好她穿的不是和服,不然连这个动作都做不了。 “直子小姐……”雀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又在直子无辜的表情下败退了。 “请您注意自己的仪态。”她垂首柔声说道,倒也没有更多的劝诫了。 “我知道啦。”直子敷衍地点点头,把脚伸进了被炉里,扭头招呼还站在门边的雀子∶“过来和我一起,雀子。”因为知道了她不会无故答应,直子干脆直接用上了命令式语调。 “是,直子小姐。”禅院雀子迈着碎步走到她的右手边,毫无声响地坐了下来。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虽然直子并不怕冷,但被炉毕竟是冬日神器,威力非同小可。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把上半身趴在了桌子上,桌面下的腿伸直,双脚隔着足袋感受着被炉的温暖,慵懒得像是一只小猫。 若是往日的直子,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这副姿态的。禅院家自恃千年世家,对族人的礼仪、尤其是女眷的礼仪要求极为严格,直子身为禅院家直系更是从会走路后就开始接受礼仪训练,几年下来已将其刻入骨髓,这种舒适却“失礼”的姿势对以往的她而言简直无法想象。 禅院雀子安静地凝视着直子。女孩趴在桌子上,眼眸微阖,身上那总是端正而紧绷的感觉已然放松下来,可爱的脸上满是惬意,与过去时刻显得沉稳的模样相比,她现在终于有了一些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稚气。 醒来后的直子小姐变了很多。她想。 不过,这也许并不是坏事。直子小姐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父亲因为她的性别忽视她,她的同母兄长因为母亲的死怨恨她,仆人们因为她的身份远离她,她是禅院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被众人疏远的孤独的小孩。 时间静默地流淌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无人叨扰的安宁。 “直子小姐想用一点水果吗?是下面刚送上来的橘子,很适合这个时候食用。”过了片刻,禅院雀子忽然轻声问道。 “好啊。”直子睁开眼,把脸贴在桌面上看她。 禅院雀子没有动作,但过了几分钟后,障子门被别的侍女轻轻拉开,跪侍在门外的侍女双手奉上装着水果的漆器,待雀子起身接过后,障子门再度悄声合上了。 控制鸟类的术式还真方便……虽然她也可以通过影子共享生物的感官,但她的操控是单向的,而不像雀子的魂移植那样双向通感。 直子的身体没动,脑袋则随着漆器的移动转动,待雀子将其放在桌子上后,她抬起手垫着下巴,看着雀子伸手拿起漆器里的橘子替她剥开。 禅院雀子有一双漂亮的手,十指纤纤,青葱如玉。她是直子的贴身侍女,也是禅院旁系女性中的佼佼者,从未做过重活。那双手即使在剥水果皮也显得赏心悦目,直子就那么看着她轻巧地剥完果皮,没等她双手递过橘子,就“啊”的张开了嘴。 禅院雀子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直子的意思。她迟疑地掰开橘子,先是自己吃下一瓣,确认味道确实不错也无毒后,才将一瓣橘瓣轻轻放进直子伸出的舌面上。直子舌头一缩,就将橘瓣卷入口中嚼了起来。 禅院雀子愣怔过后看着这样的直子,眼神慢慢柔软了下来。 ……直子小姐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呢。 然而,直子本人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古怪。 “雀子,你觉得这橘子味道如何?” “酸甜适宜,汁水充足。”禅院雀子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她。 “……”直子脸上的表情愈发难以言喻。她伸出手,示意禅院雀子将她手上的橘子递过来。在雀子照做后,她直接将半个橘子塞进了嘴里,鼓起腮帮嚼了又嚼。 “直子小姐?请快吐出来,以免噎住喉咙。”禅院雀子顿时急了,她表情没变,语速倒是骤然加快,同时伸手放在直子的面前,让直子一低头就能把吃进去的橘子吐在她手里。 但直子没听她的,她只是用力嚼着那半个对她的嘴来说大了一些的橘子,最后终于把橘子咽了下去。与此同时,她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名字:生无可恋。 “雀子……我好像,吃不出东西的味道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 恢复记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味觉丧失 “……这个如何?”禅院蒙看着对面的女孩,两人面前的几案上放着许多茶碟,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点心置于其中,粗略看去少说有几十种,各种口味兼具。现在这些茶碟上的食物都缺少了一部分。 “没有味道。”直子摇了摇头。一旁的禅院雀子便再次将手里的小碗呈到她嘴边不远处,直子张嘴吐出口中的冰糖,看着雀子将小碗放在了一边。 “看来你确实丧失了味觉。”禅院蒙皱着眉头下了最后判决。尽管已经在之前的反复试验中得出了结论,但听到他的话,直子还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 “之前为你检查的时候,我已经确定你身上不存在其他的咒力残秽,而且绑架你的诅咒师也已经确认死亡,应当不是术式的作用。难道咒力暴走会导致感觉的异常?”禅院蒙若有所思地看着直子:“你还有别的异常吗?” “暂时没有……舅父大人,有什么恢复味觉的办法吗?”直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原本镇静的声音都变得软乎乎的,像是在撒娇。 直子现在是真的很着急。 ——在她的上辈子,因为过度使用异能力,到了最后她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物理意义上的神经病,幻听耳鸣、目视幻觉等等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唯有入口的食物即使会在她眼中变化形状,但味道终究是不变的,品尝美食也就成了那时的她难得的慰藉。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后,对食物的执着也回到了她身上。她现在算是“大病初愈”,之前厨房给她送来的食物都是清淡好消化的,本来就没有什么味道,她也没当回事。可在吃下雀子给她的橘子的时候她才发觉异常,本该酸酸甜甜的橘子居然一点味道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嚼一团泥,光是咽下去都让她难受。 于是雀子紧急叫回了禅院蒙,禅院蒙听直子说完后,立刻让厨房准备了各种口味的食物,酸甜苦辣咸麻涩,直子一一尝试过后,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丧失味觉……在你之前很少有人能从咒力暴走中活下来,活下来的人里也没听说过有人有这种后遗症。”禅院蒙也很茫然。谁能想到外甥女好不容易从咒力暴走和绑架案里活下来,却遇到这种事情。 “也许这只是暂时的?失去味觉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人还活着,不过是少了些口腹之欲。”见对面的直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只能开口安慰道。 直子连原本温顺的模样都快没心情装了,她现在只感觉前途昏暗无光。 食色性也,现在她还没到“色”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食”的乐趣,直子(五岁ver)立刻陷入了深深的忧郁。 郁闷归郁闷,她勉强打起精神:“嗯……我失去味觉这件事,还请舅父大人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是自然。你也是,知道吗?”禅院蒙点头答应,后一句则转向一旁跪侍的雀子,雀子没有抬头,无声地伏下身行礼:“是,蒙大人,直子大人。” 直子虽是女孩,轻易不出家门,但有这次被绑架的前车之鉴,为了避免有人利用直子丧失味觉的事再次针对她,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如果不是因为禅院雀子是姐姐曾选择的侍女,在她去世后又一心一意侍奉直子,按禅院蒙的想法,最稳妥的做法就是杀了她。现在饶过她一条命而只是警告,已经是看在这些情分的面子上了。 此事暂时揭过。等雀子送走了禅院蒙,再度回到房间里,侍女们已经将桌上的碟子都收走了,就连那盘橘子也不见了踪影。雀子合上门,再转过身来时,就看到一只趴在桌子上吐出了灵魂的绿眼猫猫。 “尝不到味道了……尝不到味道了……”直子目光呆滞地盯着虚空,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直子小姐,您也不用太伤心了,至少您以后不会再因味道不合挑食,也不用怕药苦了。”雀子抬袖遮面,过了几秒后才放下手,面色依然平和,看不出半分她方才还在忍耐着笑意的样子。 直子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几分幽怨几分谴责几分忧郁……很是复杂。 有得必有失,虽然她失去了味觉,但她从咒力暴走里活下来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恢复了异能力,不要太贪心了。直子强行安慰着自己,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 ———————————— 离直子苏醒又过了三日。这日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日光淡淡,天空泛着浅浅的橙色,恰是日出不久的样子。 直子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华灯窗外的天空。这几日气温有所回暖,昨日庭院里的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今天看样子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 如果是咒力暴走前的直子,这时候她就要起床去上课了。不过这几天因为取消了授课,直子终于可以不受打扰地睡到自然醒——不过,由于缺乏娱乐设施,能做的无非是乐棋书画等让直子觉得乏味的东西,就连房间里的书也尽是规训之言,所以异能力尚未完全恢复的直子除了借小动物的身体在自己的院子及周围走一走,听听仆人们的八卦外没什么事可做。小孩子的身体又需要睡眠,因此直子的作息倒是很规律。 但是,今天的直子一点都不想起床。要说原因的话…… “直子小姐,您醒了吗?”不知何时便跪侍在外室的雀子声音轻柔,直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看着障子门被雀子拉开,两个侍女一前一后的膝行而入,一个手捧洗漱用具,一个捧着一套淡蓝而绣着银线兰花和家徽暗纹的女童和服,雀子则最后走了进来,又反身将门合上。 “雀子……真的不可以称病不见吗?”雀子将被子里的直子扶了起来,负责为直子洗漱的侍女将水盆摆在她面前。在(被迫)低头接受刷牙的侍奉前,直子满脸不情愿的低声问道。 “很遗憾,直子小姐。三日前您醒来后,加茂家就提出了上门拜访的请求,只是长老们考虑到您刚刚苏醒,不适合见客才婉言谢绝,但昨日对方再提出请求,再拒绝就太失礼了。”雀子摇了摇头,扶着直子的肩膀,不让她再躺下。 直子:痛苦面具.jpg 是的,让直子不得不一大早便着正装的根源便是昨天下午加茂投来的拜帖。直子没见过那封拜帖,只是从一个她不记得名字的长老派来的家仆和雀子口中得知,由于她在加茂家举办的生日宴上遭遇了恶性事件,她现在名义上的订婚对象加茂绵坚持要上门拜访她,亲自向她道歉。 说实话,什么道歉不道歉的,直子并不在乎。只是她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碍于所谓“大家族的规矩”和两家目前的关系,于情于理禅院都不可能拒绝第二次。 “直子小姐,就算您心里再不愿意,一会也不可将这些情绪表露在客人面前。身为禅院的大小姐,请务必时刻注意自己的礼节和仪态。”雀子一边指挥捧衣的侍女为直子更衣,一边温柔而坚定地叮嘱着。 “是是是……”直子没精打采地点头,任由两个侍女上下其手地捯饬她。在意识到她的话语根本无法改变这些长久侍奉他人的侍女的态度后,直子很快搁置了纠正她们的念头,只不过无论是她们这样卑微地侍奉她这个“上位者”的态度,还是她不得不为了所谓的“禅院的荣誉”或是面子之类的东西忍耐自己,都让有了上辈子记忆的直子感到不快。 非常的不快。 直子坐在窗边,雀子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她看着梳妆镜里的女孩,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厌倦。 梳洗和穿衣花了半个多小时,等直子终于能踏出院门时,时间刚好到了拜帖上说的时辰。她在几个侍女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这些侍女一言不发,足音轻到几近于无,明明有好几个人走在她四周,但木地板上只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这本该习以为常的情景却让现在的直子愈发感到不自在。 ——在走到中庭时,直子忽然感觉到了注视。 她下意识扭过头,看向纵贯了中庭的池塘,其上窄处架着的一弯朱桥上赫然站着一个黑发少年。遥远的雪色反映着天光,让她看不清其面容,只看见那个人穿着一件颜色明亮的枫色羽织,静静站在桥上,身旁空无一人。 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愣了一秒钟,某种直觉让她喃喃出声:“兄长大人……?” 她身旁的雀子听见她的声音,也扭头看了过去,却只看到少年走下桥,朝着与她们相背离的方向走去的背影。 “直未大人?他不是……”雀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咽了下去,然而直子知道她的未尽之言:昨晚睡前,她使用影子操纵的猫在附近溜达时,曾听到有洒扫的仆人说大少爷又一夜未归。 大少爷指的便是大了直子十岁的、直子同父同母的哥哥,禅院直未(Zenin Naomi)。虽然兄妹俩并非禅院直毘人的长子长女,但在禅院家这种非术师非人的环境里,那几个由小妾诞下的庶子庶女无一拥有术式,自然也没有名分。恐怕连禅院直毘人自己都记不清那些不知在禅院的哪个角落的庶子庶女的名字。在此前提下,由正室所出的拥有术师天赋的这对兄妹俩就成了禅院上下公认的大少爷和大小姐。 然而在直子的记忆里,她和这个哥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子是女眷,未经允许不能走出后院,又因为年龄尚幼,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那方不大的院子里度过,要想与哥哥见面只能等他主动上门。但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母亲因直子而死让他心生嫌隙,直子长到五岁了也没等到过一次他的拜访,只在每年的新年家宴上才会见到他。而禅院直未也从未与直子说过话,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却疏远得如同陌生人。 直子收回目光,在前方引路的侍女看过来时向她颔首,继续走向位于中门附近的茶室。禅院家有专门接待贵客的茶庭,但茶庭位于前庭,直子作为女眷不被允许踏足,而加茂家此次上门拜访的人数和目的也无需那么郑重,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中庭的一处茶室见面。 已经走到了能够看到茶室的地方,直子面上无意识的调整着表情,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那道注视。 直子与这位兄长无甚交集,对他的印象多半来自身边的侍女和这几日从院外的其他家仆口中听到的八卦。据说他是禅院家的异类,虽生着一副漂亮的皮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拥有术式却咒力微薄,身份尊贵却自甘堕落,明明是禅院的嫡子,作为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长大,却整日不学无术,混迹于市井之中,不知道气走了多少老师……以上全是直子从不同人物口中听到的评价。 至于直子本人如何看待这位兄长…… 雀子上前一步为直子挑起了茶室的竹帘,在其他侍女不约而同地跪伏行礼时,直子看着端正地坐在茶室里,面无表情地向她看来的黑发男孩,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好啊……能够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想要。)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 味觉丧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加茂的婚约者 “日安,加茂君。身为主人却让客人久等,是我失礼了。”直子跪坐在了来访者的对面,抬起和服的袖子遮住下半张脸,微微垂首以示歉意。她的声音稚嫩,措辞却成熟得不输成人。 “叫我名字即可。无需在意,我本就为谢罪而来。”她对面的男孩摇了摇头,抬手对着身后站侍的仆人示意,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仆从便低眉顺眼地双手递给他一个雕刻古朴的长方形木盒。直子垂下袖子,抬头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的微笑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目光随着木盒的移动而移动—— “这是……?”眼看着木盒被加茂绵推到了她面前不远处,直子挤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声。 “赔罪。”男孩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闻言,直子没有动作,而是先凝神看了他片刻。 老实说,她其实一直没见过自己的这位婚约对象。虽然她在长老的带领下参加了加茂绵的七岁生日宴,但这背后的原因——恢复记忆前的她只是隐约猜到一二,但恢复了记忆和异能力后的直子在这几天从各种无意透露的八卦中拼凑出了让她倍感无语的真相。 哪怕这真相涉及到了加茂家的隐情,但那些在禅院工作的仆人们探听消息的手段和能力都远超旁人想象(毕竟如果一不小心冒犯了某个惹不起的人就会死),他们私下随口闲谈的一些闲话和八卦都可能信息量惊人。 简单来说,那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生日宴,而是变相的“相亲宴”。 加茂绵——也就是她面前的这位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无甚表情的加茂家内定继承人,并不是加茂家对外所说的嫡子,而是加茂家主年轻时与人一夜风流后的私生子。加茂家原本并不知晓他的存在,但在去年,他的母亲带着觉醒了加茂家祖传术式「赤血操术」的他找上了门,并将他以一个天文数字(具体金额不详)卖给了加茂家。加茂家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过「赤血操术」,对他的出现欣喜若狂,在他“认祖归宗”后当即将他归入了家主名下,以家主嫡子的身份公之于众。 咒术界传承悠久的世家有通婚的传统,有些甚至刚出生就定下了亲事。直子本来也会是这其中的一员,但“她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死亡”,相当一部分世家认为这意味着不详,而不介意的那些禅院又看不上,因此直子侥幸逃过了一劫。只不过随着加茂绵的出现,如无意外日后必然继承加茂家的他在加茂家的第一个生日吸引了许多人带着自家的女孩前往贺生,加茂家也透露出要为内定的继承人结亲的意向。在禅院家长老们商议过后,直子第一次踏出了禅院家的大门。如果没有发生被绑架的事,直子会在宴会时与加茂绵有一段交谈时间,互相了解一下再由加茂那边做决定。那时的直子顺从地接受了这套被预先告知的流程,只是还没来得及见面,她就被混入宴会的咒术师迷晕,之后的事就无需多言了。 想来在禅院的那些长老们看来,一次绑架换一个加茂家下一任家主的正妻之位,对她来说还赚了吧。虽然直子不知道加茂那边如何,但根据她对禅院的了解推己及人,估计也没人真的在意过加茂绵本人的想法:那些所谓的家老们永远嘴上说着情义,心里想着利益,只要他们能获利,谁又会在乎当事人如何想?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就是如此。 直子心中冷嘲不止,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这个名为“绵”的男孩外表并不绵软。他的脸上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可能有的婴儿肥,面庞清瘦而白皙,五官立体,一双眼尾上挑的锐利金瞳让人联想到一些大型猛兽——不过现在还只是幼崽。 在加茂绵再度开口前,直子微微一笑:“绵君,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它吗?” 加茂绵点头。 于是直子抬起手搭在木盒侧面,手指轻轻用力向上一推,盒子就被打开了。一旁跪侍的雀子欲言又止,不过考虑到来人的身份,在木盒上做手脚害人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她只是抬头看着直子,等待她的反应。 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她弯起眼眸,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喜欢这个礼物。”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并非她预想中名贵的珠宝首饰,木盒里的匕首形状普通,刀刃约半个成人手掌长短,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或造型,除了那象牙制的温润刀柄外堪称毫无特点。然而当直子握住刀柄将它拿起来时,匕首边缘寒光流转,象牙刀柄触手温凉。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兵器。 “一级咒具,祷天。通过注入咒力,它的一击可以造成三次阶段性伤害,对于有防御手段的咒术师和咒灵很有效。”加茂绵在直子用欣赏的眼光打量那把匕首时说话了,他的语气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作为赔礼有些轻了,但适合拿来防身。” 闻言,直子轻笑一声。 “很棒的礼物。你的歉意我确实收到了,绵君。” 直子觉得,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家伙了。 ———————————— 加茂绵坚持要上门拜访直子,显然并不只是单纯为了道歉。在直子收下“祷天”后,加茂绵喝了一口雀子此前泡好的茶水,才道出了真正的目的。 “你应该已经从长辈那里听说过,绑架你的诅咒师原本极大可能是冲我而来,只是不知为何,机缘巧合下却是你被绑架。” 直子面上保持微笑,内心默默吐槽:是听说过,不过不是从长辈那里。 她这几日呆在院子里,除了刚醒时替长老上门安抚她的堂哥甚一和为她检查身体的舅父蒙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来过,她想了解情况都只能在用影子到处溜达时从下人的八卦那里得知一二。 她对于被绑架的经过毫无印象,后续也只从甚一那里得知诅咒师被她当场杀死。至于这个诅咒师为何要绑架她,到底是何来头,下人们众说纷纭,她听到最多的便是她是替生日宴的主角加茂绵挡了灾,毕竟她虽是禅院的嫡女,但在此之前从未走出过禅院家,一无术式二无名声,再怎么说也比不上加茂绵有价值。只不过真相到底如何,除了已经被直子的咒力炸成几段的当事人可能无人知晓了。 “加茂后续调查过那个诅咒师,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对方此前作为术师活动过的迹象。所有的调查都显示,那个诅咒师只是个普通的白领,那天却不知如何瞒过了守备进入了加茂家。”男孩表情冷淡,嗓音如冰。 直子眨了眨眼,这可是她不知道的事。 “普通人?”可是她的记忆里,对她下手的人绝对是术师。哪怕她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唯独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不。”加茂绵却否定了直子的疑问。他微微皱眉,脸上总算显出几分明显的困惑:“加茂家从尸体上检测出了他的咒力残秽,他的确是一位术师。但在这次事件之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他拥有术式。” “也就是说……”直子若有所思。 “这背后必然有什么隐情,导致了他的变化。但现在他已经死亡,加茂无法查出他此前的异常痕迹。”加茂绵似乎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才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有可能的线索只有你这边了。” 直子表情不变,心中思绪飞转。 加茂家似乎很重视这次事件——也是,继承人第一次公开的生日宴就出了禅院家的嫡女被绑架这么大的丑事,对方的真正目标还可能是继承人本人,加茂不重视才奇怪了。不过,以加茂的能力都没能查出凶手的来龙去脉,反而发现了非术师离奇转变为术师,这倒是让直子十分意外。 “我失忆了,想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以为绵君已经知道了才是?”直子理解加茂绵的意图,所以她回答得也很快:“如果是想让我回忆有关那个诅咒师的事,实在抱歉。” “无事。”见状,加茂绵表现出了十足的理解,“但是,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及时告诉加茂家,这也关乎到你自己的安全。”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那个诅咒师一定是冲着加茂绵去的,对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直子也说不定。 “当然。”直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点点头,答应了这个请求。 见直子这里得不到什么线索,加茂绵再次喝了些茶后,便以有事在身为由开口告辞。直子对此乐见其成,又开口客气了几句,她便起身送客,目视着加茂绵和他的家仆在禅院侍女们的带领下离开,向着禅院家的东门那边走了。 “直子小姐,那把咒具……”等那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雀子才出声。直子侧过脸,雀子看见她的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微笑:“绵君不是说了吗?它很适合让我防身。” 那就是不用收进库房的意思了。原来直子小姐没有客套,是真的喜欢那把咒具? 雀子点点头,不再多言。 然而直子却又回过头,看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眼中隐隐有微光闪烁:“加茂绵……”她将“绵(wata)”这两个音节在口中回味了片刻,很轻很轻地笑了。 影子。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无光处更是影子的世界。每个人从生到死都与影子相伴,影子见证着rou体的一切经历,所有rou体上难以察觉而确实发生过的事、存在过的痕迹,影子都会记住。直子是影子的掌控者,她早就知道了影子比活人更不会说谎,也习惯了从他人的影子去窥探一些他人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在加茂绵的影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确实感受到了——鲜血的腥锈,死亡的腐臭,她熟悉这种感觉,那是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才有的气味。 (这位被加茂重视的继承人,是个有趣的人呢。) 直子的眼神像是在无聊至极的孩童忽然看到了感兴趣的玩具。如果雀子或者别的什么人在这时看到她的表情,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总觉得,之后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有意思的事情?要是能让我也觉得有趣就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3. 加茂的婚约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影子梦境 直子知道自己在做梦。 周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那是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空虚与死寂,哪怕只是身处其中都会被侵蚀,而直子已经无比熟悉这里。 在她的上一世,自从她觉醒了异能力后,每当她入睡时,她都会来到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存在,只有她一个人被这黑暗裹挟着,连时间与空间的界限都在模糊——那是足以把人逼疯的虚无。 「挪威的森林」回到她身上后,她也想过这片黑暗会不会随之而来。半个月的安稳险些让她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来到这里,没想到…… 直子晃了晃脑袋,干脆直接在原地坐下了。她没有去管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探索这里的打算——这些事情她早已尝试过许多次了,那根本没有意义。数时间的话,她在这里度过的一夜远超过了她醒来的时刻;她也曾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醒来也什么都没遇见。这样做过几次后她也放弃了,倒不如在原地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等着自己醒过来。 深渊般的死寂中,直子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浓稠的黑色。伸出手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但她还是向上抬起手,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划动。她的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意义,只不过在这个地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自然也不用考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这片直子至今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的黑暗足够逼疯任何一个人,但在这里,任何人都能够得到绝对的自由。 无光也无影的世界里,直子静静地坐在地上——这样描述其实并不准确,实际上直子身下并没有接触到地面的实感,她只不过是坐在某种虚无中,仿佛下一刻就会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然后再也不会回到现实。当然,直子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无论再如何胡思乱想,第二天早上,她依然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睁开眼睛。 “……好难受。”过了不知多久,直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都没法习惯这个地方。连自己的肢体都看不见,只能通过触觉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除了黑暗与寂静外再无他物。 上辈子的直子并不讨厌这里,至少在十七岁后是如此。在她的异能力影响下,她清醒时的每一分钟都被迫承受着来自外界的负面情绪的不断侵蚀,那些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声音吵得直子不得安宁,也只有在用药物进入睡眠后,她才能在这里获得短暂而漫长的平静。但直子自己也明白,没有清醒时的吵闹对比的话,这里绝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当骤然从此前在禅院的无趣却平和的日子进入到这里后,直子才真切地体会到,这是个多么枯寂的世界。 “……快点醒过来吧。” 女孩再次低喃道。这声音顷刻便被浓郁的黑暗吞噬,理所当然地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 天亮了。 再次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直子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从那片黑暗的梦境里脱离出来。她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幼嫩的皮肤,修剪圆润的指甲,一双未曾经历苦难的孩子才会拥有的手。 直子看着这双手,低垂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直子小姐,您醒了吗?”障子门外传来雀子的声音,直子抬起头看向门外:“嗯,进来吧,雀子。” 身着深色和服的年轻女子应声拉开了门,便看见黑发碧眸的小女孩坐在榻榻米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不禁放柔了声音:“早上好,直子小姐。” “早上好。”直子揉了揉眼睛,装作没看见雀子皱眉不赞同的表情,在她开口前抢先问道:“今天开始是不是就要复课了?” “是的。玉子小姐说时间地点照旧,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雀子一边熟练地为她梳洗,一边回答。直子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沮丧:“不能不去吗?我不想听人给我讲什么女德。” “请不要任性,直子小姐。”雀子摇了摇头,为她换上了正装:“身为禅院家的大小姐,这是您的必修课。” 直子很轻很轻地冷笑了一下。因为过于短促,那听起来更像是个无意间发出的气声。 “好吧。”她没有再提出异议,而是微微点头,恢复了以往的乖巧。 ——才怪。 清晨的阳光下,一只娇小的黑猫漫步墙头,圆溜溜的绿眼睛随意地看了一眼庭院内窗户半掩的书房便收了回来。它在墙头上走了几步,看准落点向下一跃,以墙根处的一块造景石为缓冲,轻巧落地。黑猫舔了舔爪子,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身手,尾巴在身后甩了几下,便悠悠地沿着小路往中庭的方向走去。 书房内,跪坐在书案边的黑发女孩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在对面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的女人停下讲书前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面前摊开的书页上,做出了认真听讲的样子。 禅院家的面积相当大,足有近十万坪,用“比屋连甍,千庑万室”来形容也绝不夸张。 这座坐落于京都郊外、岚山脚下的典型日式宅邸最初由嵯峨天皇赏赐给禅院家的祖先,因结界的庇护得以历经千年而不毁。以武家起家的禅院在千年时间里择时而动,逐渐积累了庞大的财富和人脉,时至今日仍在日本上层社会颇负名望,是名副其实的千年世家。 随着宅院不断扩建,禅院家不同地方的建筑也呈现出不同的时代特色,但无一例外皆是日式风格,据说明治维新时期的家主曾考虑过改建部分建筑为西洋风洋馆,但因遭到众多族人的反对而没有实施。 直子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面积广阔的后院中,亲自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后院里供年幼的直系子弟使用的书房(去加茂的那次是坐车所以不算),尽管此前的这段时日,她通过过各种昆虫和小鸟大致转了转后院,简单了解了后院的布局,但体型太小的生物以及鸟类俯视的视角与猫猫狗狗的视界显然不太一样。 总结一下,直子似乎、可能、好像迷路了。 鉴于上辈子在迷宫般的贫民窟长大的经历,直子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迷路的一天。但当她第四次经过了同样的一处院落大门时,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屈辱的事实,并选择爬上院落外最高的一棵银杏树,试图从高处俯视来确定方位。 然后……她好像目睹了霸凌现场。 在无意间瞥见隔了几重房屋的较远的角落里的几个人时,直子愣了几秒钟。很久以前在阴湿的小巷里被年长的孩子殴打的记忆突然越过了“玻璃”的阻隔,鲜明地涌上脑海。那明明已经是隔了一重世界与生命的遥远过去,但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这有些熟悉的场景便触动了她以为早被遗弃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以至于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径直往看到的方向跑去了。 从高处看直线距离不远的事发地实际上因日式庭院曲折复杂的道路设计导致了所需时间成倍增长,直子干脆使用异能力让被控制的黑猫潜入了影子里,依靠影子的特性直线移动,成功在三十秒内赶到了现场。 接着,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真烦人啊,你们。都被我这个‘废物’揍了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脑子里难道只有水吗?”站在五六个倒地的人中间的少年拍了拍衣袖,语调慵懒。他动作随意地随手一甩手中的一节树枝,那节树枝刚好打在了他脚下最后一个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的人头上,将人直接打晕了过去,才顺着那人的脸滚到了地上。 恰时一阵冷风起,将他身上单薄的和服下摆吹拂起来,少年似有所觉地回头,盯住了墙角的一处杂草丛。风将枯草拨开,一只体型不大的黑猫在风里瑟瑟发抖,圆溜溜的绿眼睛还看着他们的方向。 “切……是猫啊。”少年顿时不感兴趣地移开眼,抬手打了个哈欠——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血迹,不过只要见到了现场,恐怕没人会觉得那是他的血。 他转过身,绕开地上的人准备离去。发抖的黑猫顿时十分人性化地松了一口气,抖了抖胡须,沿着墙根迈步走开。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了黑猫的后颈皮,将它举到了眼前。黑猫被抓住要害,本能地蜷起身子喵喵叫了起来,而前一刻还背身要走掉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草丛边,弯腰抓起了黑猫。细长的森绿色眼眸微微眯起,嘴角有一条疤痕的少年明明样貌颇为英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却自带煞气,光是被凝视就有一种骨头发冷的感觉。 直子一动也不敢动,从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她浑身的毛炸起,小黑猫顿时成了一只煤球刺猬,比少年的瞳色更浅的薄荷色猫眼因恐惧几乎缩成一条线。她被迫接受着少年的目光凌迟,大脑甚至过了几秒才反馈给她被抓住的提醒。 ……好快! 毫无准备的直子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真奇怪,我之前可没发现这里还有一只猫。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 禅院甚尔晃了晃手下的猫猫球,用含着疑惑的冷漠眼神打量着这团状似无害的动物。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算不动不响,呼吸声也无法瞒过他的耳朵。体型太小的蚂蚁之类的不提,虽然先前在这里偷懒发呆的时候有几个烦人的家伙突然找来,但他还不至于因为他们忽略这么大一个活物。这只猫在五秒钟前还不在这里。 黑猫在他手下蜷缩着,瑟瑟发抖地看着他,那副模样很是惹人怜爱。然而小动物的可爱完全无法触动他分毫,他无动于衷地盯着黑猫的绿眼睛看了几秒,突然开口:“式神?” 不是咒灵,不是那种纯粹由咒力构成的式神,也不是被术师使用咒力控制的活物式神,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动物。但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只猫并不平常,他相信自己的五感,并不认为世界上存在有能瞒过他的感知出现在他附近的生命体。 他捏着黑猫后颈皮的手微微用力,手指向下伸,钳住了它的脖颈。黑猫的喵喵声顿时尖利起来,但它眼中的恐惧反而淡了,竖瞳里流露出一种有些人性化的不甘——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它在不甘。 他的脸上忽地露出微妙的表情,凑近了黑猫的猫脸,看着那对绿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搞什么,禅院这个鬼地方,连猫也要成精了?”他嘀咕了一句,把猫丢回到草丛。他的动作很是随意,力气却不大,黑猫在落地前滚了一滚,背朝地在草丛里摊平。黑猫保持着摊成猫饼的姿势,仰着脸看着少年直起身,最后低头看了它一眼,便双手插在袖子里,转身走了。 木屐碾过枯草的细小声音逐渐远去,不久后就安静了下来。 等确定那个少年是真的走了,直子才翻身爬了起来,四肢还在微微打颤,软绵绵的使不上多少力气。身体上并未受到伤害,但她却仿佛还笼罩在方才一瞬间袭来的死亡的寒冷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直子大人?”看见跪坐在书案前的女孩忽然颤抖起身子,脸色也变得苍白,正在念书的女师皱了皱眉。她看了眼旁边开了一小半的窗户,又看了看角落里的炭盆,问道:“是觉得冷了吗?我可以把窗户再关小一点。” “……不,不用了。”直子切断了对猫的单向控制,摇头拒绝。见她表情如常,女师不再说什么,继续讲课。 直子心不在焉地随着她的声音翻了一页,面上依然装出认真的样子,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透过猫的眼睛看见的那张脸。 她本可以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切断控制,但在本能的威胁下,那一刻的她忘记了那么做,只是像一只真正遭遇到生命危险的动物一样,在天敌面前瑟瑟发抖,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自从成为了异能力者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这种体验了。 可怕、屈辱、恐惧、庆幸……然后尽皆化为了好奇。 那个少年……是谁?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4. 影子梦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父亲,兄长 今日凌晨又下起了雪。 雪并不大,但对直子而言很糟糕。 “父亲大人要见我……?”直子看着面前的陌生侍女,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直子大人。直毘人大人请您在用过早饭后去书房。”侍女跪伏在地,恭敬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地上很凉。”直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苦恼的表情。 侍女闻声站起,低头侍立在一旁。直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见状,直子身旁跪坐着的雀子抬头看她:“您还只吃了几口。” “不用了。现在就去见父亲吧,若是一会雪下大了,来回都不方便。”直子没说自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更加没了胃口。尽管她的脸上没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小孩子还是藏不住事,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怏怏不乐,连直子自己都没发现。 “是,直子大人。”于是雀子俯首应答,她坐在原地没动,门外则很快进来了一个侍女,将直子身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取走了。 直子很快换了一套和服——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但其他人坚持不能穿着带饭菜的油烟气的衣服去见家主——直子想到刚才那光用眼睛看都觉得寡淡的和食,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发表意见。 那位侍女在前引路,雀子在她身旁为她打伞,直子没有再带其他仆人,就这样三人一起前往了禅院直毘人的居所。 现在约是早晨八点。下着细雪的天空是一片灰暗的雾蓝色,周围很安静,偶尔有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枝叶抖动着将雪抛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直子几人的脚步声,她在伞下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两旁其他屋舍的墙壁隔绝了内外,这偌大的庭院便更像一个囚笼,以死的静默笼罩着每一个存在于此的活人。 其实直子住的地方离家主的住所并不远,但她见到她那位父亲的次数不多,那个人每隔几个月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去看看她的情况,而且来的时候往往浑身酒气,除此之外也就是每年家宴时,还有她的生日前一天会派人给她“生日礼物”——从她零岁到现在,每年都是一颗放在盒子里的弹珠,直子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她也没问过,过去的她是不敢,现在的她是没兴趣。 五岁孩子的速度不快,走了二十分钟后也到了家主所在的对屋。其实家主更正规的居所应当是分隔了前院和中庭的寝殿,但禅院直毘人只把它当作待客之所,自己则住在北之方——也就是直子那位难产而亡的母亲曾住过的地方。 明明早和别的女人生过好几个孩子,到底在这装什么深情啊——直子冷淡地想着,跟着侍女走到书房门外。她站在廊下等待那位侍女通报家主她的到来,但在侍女靠近之前,那扇障子门突然从内被拉开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要是你们实在不同意,把我逐出家门也无所谓。” 在看清那个人之前,直子首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她一时间很难用言语准确描述对方的音色,只能说是恰到好处,哪怕厚薄一分都没有现在这样悦耳。 独特的、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声音。这声音立即唤起了她的记忆,在那个人走出来之前,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直未大人。”引路的侍女和身旁的雀子纷纷向对方行礼,只有直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闻声看来。 在天光下泛出森绿光泽的黑色短发,比起她而言更细长的薄荷色眼瞳,遗传自禅院家的、与她有五分相似的俊秀面容。身着山吹色羽织的少年在看到她时有一瞬间的怔愣,脸上原本的冷漠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出了房门,沿着妻户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直子随之收回视线,在侍女进入通报又告知她可以进入后走进了书房。 她对书房那些简洁意深的装潢毫无兴趣,在看见坐在放着摆设用刀剑的书案后的那个男人时,立即用俯身行礼来掩饰自己的漠然表情。 “晨安,父亲大人。”稚嫩而温顺的声音,毫无差错的礼仪。 “坐吧。”低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直子在离他最远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没有抬头。 “加茂家的那个小子,你见过了吧?” 直子还在想着禅院直毘人叫她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这句话时,她愣了愣,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是的,父亲大人。” “你感觉如何?” ……这是在询问她对“婚约对象”的看法?是不是问得太晚了一点,如果她说不怎么样,难道婚约可以就地取消吗,就算加茂那边答应,禅院家那些长老也不会答应,现在在这假惺惺有什么用? 直子忍耐自己的嘲讽欲望忍得很辛苦,她不得不把头低得更低:“加茂君是个不错的人。” 这句倒是实话。虽然她打从心底里对这婚约感到莫名其妙,但加茂绵这个人很有趣——无论是他作为“赔罪”送她的那把匕首,还是直子从他的影子处感受到的东西,都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嗯。” 嗯?这是什么意思? 直子稍微抬起头,迅速抬眼看了一眼禅院直毘人的脸。那张年近五十却依然硬朗的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就在两分钟之前可能还在与他的儿子发生原因未知的争执。但现在面对他的是自己,直子的脑子开始抽痛。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加茂家那边提议,为了让你们交流感情,多了解一下对方,请你每个月定期去加茂家和他相处几天,你意下如何?” 直子:“……” 包办婚姻往往有一个前提,就是双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就要在一个时间过后被长辈不由分说抓去结婚,由此导致了悲剧。从这方面来说,她是不是该夸一句能想到“交流感情”的加茂家和居然真的考虑了这个提议的禅院直毘人贴心啊?虽然她完全笑不出来……不,等一下。 虽然理由让她无言,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她可是烦透了禅院这个地方,虽说加茂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但只要能和加茂绵沟通好,出去玩然后寻找以后脱离禅院的后路都是有可能的。就算对方不同意,她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她可不准备在一辈子都呆在禅院或是加茂,等到时机成熟,她有了独立生活的机会,她绝对会立刻脱离禅院,和这个破地方断得干干净净。虽说她知道自己的异能力是个潜在的定时炸弹,至少在这一辈子让她开心地活几年吧?她已经受够被各种阴谋算计裹挟的日子了。 不过,明明她不久前还在加茂家遭遇了生死危机,难道就没人想过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因此对去加茂家产生心理阴影吗,届时不是适得其反?……算了,她早就知道这类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思考的时间不过半秒,直子很快点头:“女儿没有意见。” 她抬起脸,脸上的表情乖巧无害:“——全凭父亲大人的安排。” ——————————————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子才真正放松下来。一接触到被炉,她立刻摊成了一滩液体,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闭目取暖。 今天上午没有课,在这段时间里她还可以休息。 “直子小姐,您想再吃点什么吗?”雀子的声音很轻柔。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雀子也不再紧绷着神经,她跪坐在被炉的侧面——直子这段时间的坚持有了成效,至少在只有她们的时候,雀子不再总是恭谨地独自守在门边了。 “算了,反正……”没有味道的话难以下咽。直子没有把后面半句说出口,但雀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到自己至今没有恢复的味觉,直子有些郁闷。 上辈子十几年没吃过好东西,好不容易舒服了几年又因为各种意外吃不下睡不好,结果到了最后她也没能像小时候梦想过的那样过上华服美食的生活。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为什么她偏偏失去了味觉呢? 纠结再多也没用,直子不再思考这些,放空自己,享受着惬意的安静。 …… 好冷。 直子闭着眼,感到有什么轻而湿润的东西连绵地落在她身上,四肢在逐渐变得僵硬,感官也开始迟缓,只能隐约听见有人语调哀婉地在她头顶说些什么: “和那个人接触……被嫌弃……命不好……对不起……下辈子……” 嗯?怎么又是下辈子,她都自杀过一次了还不够吗,到底要让她死几回才满意啊魔人先生。 听到某个关键词,直子忍不住强行撑开疲惫的眼皮,操控有些僵直的手足从地上爬起来,努力去看说话的人。 然而那人已经走远了,她只看见一个娇小的身着和服的背影。 ……虽说按作为参照物的树而言是娇小没错,但她的这个视角,是不是有点奇怪? 直子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雪粒的四肢覆盖着黑色的皮毛。 几分钟后,她确定自己又连接上了两天前路过她的书房外,被她当成了逃课工具猫的那只黑猫。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原本的身体,眼前一片死寂的空虚,那是在她睡着后会进入的地方。 所以,她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可为什么她会被动连接上以前控制过的动物呢,明明她的控制是单向的,除非她主动连接上其他生物的影子,不然不存在被强制连接的情况……这是她上辈子的经验,难道这辈子她的异能力又开发出了新功能? 直子暂时没功夫想那么多了。她能感觉到这只猫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浑身遍布着几乎麻木的疼痛,饥肠辘辘,脚踩在地上都是软的——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被殴打并抢走仅剩的食物,只能在冰冷的雪地里等死的绝望和痛苦。身为人类的她最终觉醒了异能力活了下来,这只猫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能强迫自己朝着最近的一处屋子走。这只猫正在失温,只要屋子里有人在,至少不会是冻死的。 一步,两步……她走了多久?不清楚,总之当直子终于走到那处低矮的门扉前时,她已经眼前阵阵发黑,最后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喵……”很虚弱的,轻轻的一声。 虽然风雪不大,但盖住这声过于微弱的猫叫还是轻而易举。 不行,就算有人也没用,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出门的。 直子单方面共感了这只猫的感知,她感觉身体很累,眼皮重得要命,身上的疼痛因寒冷的麻痹甚至好受了一些,让她有了一点冷静思考的余裕。然而死亡正在走近,直子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事实。哪怕她现在立刻切断控制醒过来,让人去找这只猫,想在偌大的禅院家迅速找到它也是痴人说梦。除非她暴露自己的异能力,通过影子去定位它的位置。但她为什么要为一只猫做到这种程度?如果她暴露了自己的异能力,禅院家是不可能在以后轻易让她走的,徒增麻烦。她不会为了一只猫的性命就放弃以后的自由。 她几乎是冷酷地思索着,此前强撑着意志也要走到最近屋舍的那股坚持在她意识到自己很难救下这只猫时开始消解。 ……只是一只猫而已。她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自己也经历过,一只猫算什么呢? 但是…… 生命在消逝,直子感觉到自己在逐渐脱离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就在她决定放弃的那一刻,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 “啧……麻烦。”她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但共感正在断开,她没有力气抬头,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要活下去啊。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5. 父亲,兄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被遗弃与被损害的 直子以为自己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会是自己的房间,然而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昏黑到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失明了的阴湿房梁,随后便是钻进耳中的不远处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种因身处温暖的环境导致血液再度加快流动、疼痛超级加倍的感觉……好吧,她懂了。 她最终没有切断控制。如果这只猫能醒过来,她可以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反正就算猫真的死了对她也无关痛痒,切不切断都无所谓。 她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老样子,还没醒。 睡眠状态下还能无意识连接其他生物的影子,「挪威的森林」果然又出现新变数了。最初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她只是能简单操控影子,谁能想到她的异能力最后开发成了那个样子,还让她冠上了超越者的评定。 “居然醒了?还真命大。”低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直子转动勉强能动的脖子,与一双细长的森绿色眼眸对上了视线。 “!”圆溜溜的猫眼瞬间瞪大,直子认出了这个人。 ——两天前那个她以为被霸凌,结果在短得离谱的时间里反过来把其他人打趴下,还发现了从草丛的影子里钻出来的她的少年。 禅院甚尔。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少年的名字,努力支起前肢去看他。 想在偌大的禅院家找一个陌生人很难,但他嘴角的伤疤很有辨识度。她只是装作无意间提起看见了一个嘴角有疤且和兄长年龄相仿的少年,雀子就立刻告诉了她答案。 “……虽然不知道您在哪里看见过他,但请您离那位远一点。”雀子当时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 禅院甚一的弟弟、同时也是她的堂兄,禅院甚尔。上一任家主的遗腹子,前所未闻的零咒力,比导致母亲难产而亡的直子更深重的“不详”……以及众人眼中的废物。 直子从雀子那一通委婉的话里提取出这个结论时,满眼都写着“你在逗我”。 “不详”也就算了,毕竟她暗地里也被一些人视作类似的存在,但“废物”?要是那样的人也能称为废物,其他人又算什么,废物不如?怎么会有喜欢骂自己的人啊? 直子: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与此同时,她再次深深感受到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的冷酷。 禅院是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家族,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渗入了骨髓,但在这之上的是另一条铁律:非术师者,非人。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这种地方的等级划分应该是这样:男性术师>女性术师>男性非术师>女性非术师,但实际上对于禅院家那些家老而言,真正的划分其实是这样:男性术师>女性术师>女性非术师>男性非术师。 后两者都不被视为人而是“资源”,因此甚至不被“重男轻女”这一条囊括在内。而资源亦有高低之分,女性作为能与其他家族交换的资源具有一定的价值,而男性则是纯粹的耗材。在这其中,零咒力的禅院甚尔作为异类中的异类更是位于这条等级链的最底层。即使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家主、禅院直毘人的亲哥哥,在这绝对的铁律面前也毫无用处。 低矮潮湿的木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具,最原始的泥土地,以及在仆人们中都早已普及了炭火却只有柴火取暖的现状。她从未想过禅院家居然还有这样的角落——不,她或许是想过的,只是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夸张。这不是物质条件所迫,而是来自他人的连续不断的恶意。 当直子亲眼目睹了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房间,也就是禅院甚尔的居所时,强烈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明明是所谓的名门世家,其内部社会却比她上一世曾成长的贫民窟还要扭曲畸形,真是烂透了。 “看你还能动,吃东西应该没问题吧?顺便,我可没有药给你。”盘腿坐在她身旁烤火的少年见猫还在盯着自己,眉毛微挑,将一个碗拖到了猫脸下方。那是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装着半碗泡水的白饭。直子感觉这只猫早就饿得发昏了,也没阻止它立刻埋头开始狂吃。 泡饭的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直子几乎要感动得哭了:虽然只是白水泡饭,但她尝到了甜味啊!是淀粉的甜味!要知道自从丧失味觉后,她吃饭简直和吃口感怪异的黏土没区别,甚至黏土可能还会有怪味,她连“怪味”都尝不到。 要不是使用影子控制有知性的人类会导致他们的精神不适又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害人,她早就付诸实践了。 “唉……果然是只畜牲。因为前几天被我碰过就被那些没用的家伙拿来出气,最后被你的主人抛弃,居然还敢来找我,吃我给的东西……”少年把手放在不大的火堆前取暖,余光斜了旁边埋头干饭的黑猫一眼,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 干饭猫影子里的直子:“……” 也就是说,如果她之前控制这只猫的时候没有试图“管闲事”,它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了? 不过她才不会受害者有罪论,归根到底还是那些人渣的问题,挑衅别人还打不过就只能拿更弱的生物出气,可笑至极。 身体还是很痛,但直子很习惯疼痛,猫也不会说话所以可以忍耐。她根据自己以前的经验初步判断了一下,这只猫受的多是外伤,内脏倒没有太大问题,只要有休养的地方和食物,过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恢复。……如果禅院甚尔愿意留下它。 不过,愿意开门把猫带进家里,还给了食物,他应该是下了决心才这么做的吧?换作是直子,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承担之后的责任,她从最初就不会施以援手。 这么想着,黑猫已经舔干净了木碗里的最后一滴水。直子没有再控制它,任它拖动身子,慢慢挪向禅院甚尔那边。 “喵……”又是一声细细的,柔弱的猫叫。黑猫在少年脚边缓慢地、艰难地蜷成一团,几步之外的火光在黑猫身上镀下一片温暖的橙红,将一人一猫的影子拉得很长。 禅院甚尔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猫。黑猫好像很冷,即使缩起了身体,它仍在轻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直到黑猫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陷入了睡眠,他才移开眼睛,继续盯着火堆烤火。 “……算了。” —————————————— 直子慢慢睁开眼,坐直身体。披在身上的毛毯随之滑落,听到动静抬头看她的雀子向她温柔地微笑:“直子小姐。”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子嘀咕着,伸了个“不符合礼仪”的懒腰。 “两小时四十七分钟前。”雀子精确报时后有些担忧地问她:“睡了这么长时间,您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哦,和平常一样。”直子回答。 反正又是在那片奇怪的黑暗里度过的一晚,身体上当然是睡够了,至于精神上……嗯,习惯就好了,反正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重拾旧习惯很简单。 倒是她的异能力似乎又开始成长,这是否意味着对她的影响会加速呢?直子本想着,至少会有十七年呢,但如果她的异能力还会继续成长(她本以为上辈子那样已经是极限了),说不定十七年都不会有——不,不用这么悲观,这一世她又不会遇到那些事情。 她似乎总是会为还没发生的事忧愁,即使是孩童时期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事注定要发生,预见而无法阻止自然会催生不安,反而是看着曾预见的一切纷纷实现的时候,她会在感叹“果然变成了这样”的同时感到难以言说的平静。 “果然睡饱了就会觉得饿。既然我已经醒了,那就吃饭吧,雀子!”直子忽然微微扬起声音,向雀子露出笑容。尚且年幼的女孩真心笑着的时候并不多,当她这样笑起来时,她的脸上才有了些与年龄相符的纯稚。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直子小姐。”要是直子小姐能够一直这样笑着就好了,雀子由衷地想着。 直子平静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雀子身后的障子门,看见了外面仍在下雪的天空。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前往能让她自由呼吸的、更广阔的世界。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6. 被遗弃与被损害的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加茂家 时间静静地流淌,直子在禅院的生活一如往常的枯燥而平静。 几乎是一夜之间,春樱便绽满了枝头。当直子坐在房间里往打开的门外看时,庭院里大片大片的粉白以清新雅丽的姿态缀饰着深褐色的枝干,清晨的风偶尔走过,满树花枝便不堪重负般地轻微摇曳,细碎的花瓣飘摇而落,盈盈脉脉,柔美含情。 “今年的樱花开得很早。”看到直子一直望着庭院,为直子送来饭食的雀子也轻声赞叹着。 往年在三月下旬才会开的樱花提前了近一周便送来了春息,今年的赏樱季应该也会提前。 岚山是旅游胜地,赏樱季更是游客如云,但这与现在的直子没关系。 直子慢条斯理地吃着卖相诱人香气扑鼻然而味同嚼蜡的饭菜,心如止水。 然而就在她吃完早饭后不久,雀子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打破了这本该同样平静的一日。 “加茂家今天下午会派人来接我?”直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月余前禅院直毘人说的,加茂家每个月定期让她在加茂家待一段时间,和她的那位婚约对象“交流感情”的提议。由于过了这么久都没听到后续,她还以为这事最终因为什么原因没成。 不过时间是不是有点紧,上次拜访前提前一天便投拜帖说明的好习惯呢?直子默默想着,但一想到这样一来下午的茶道课就会取消,她无比迅速地原谅了一切。 ——虽然她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重新熟练掌握了精神逃课的技巧还能做到双开,但这些所谓的“贵族女性必修课”真的很让人痛苦!要不是她现在年龄太小无法独立又想低调行事,她早就掀桌不干了。 上辈子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但在这副孩子的身体里时,她的心智似乎都有所退化,情绪也不太能完美控制,连直子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 如同之前说的那样,下午一点左右时,侍女便来通报,加茂家的人已经在禅院的西门外等待了。 直子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包括雀子在内的其他人跟着她去的请求,表面的理由是“上次我在加茂家出了事,这次他们肯定会更用心地保护我的”。实际上是已经厌烦了走到哪里被一堆人跟到哪里的感觉。——雀子除外,但直子希望在自己不在禅院的时候她可以休息一下。 从西门出去,直子一眼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低调轿车,车旁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直子很快想起了他是加茂绵来拜访她时跟在他后面的仆人,那应该是他的贴身侍从。 所以,来接她的不是“加茂家”而是“加茂绵”? 虽然只是来接她的人的区别,但直子知道这其中有着某些考量,这让她对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孩的好感增加了一点。 “午安,直子大人。在下一柳,奉绵大人的命令前来迎接您前往加茂家。”那个少年在直子走近时向她鞠躬行礼,在直子让他起身后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直子在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门前台阶上用忧心的目光看着她的雀子,笑了笑,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别担心”。 轿车启动,直子最后从后窗看了一眼,雀子依然站在那里望着,那道秀丽的绛色身影在满树的樱花下逐渐模糊,很快就看不见了。 车里很安静,司机闷头开车,直子坐在驾驶座后的座位上,那个叫一柳的仆人在副驾驶坐着,三个人都没说话。 不如说,如果直子不主动出声,另外两个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但直子确实没有说话的兴趣,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路边满栽的樱树和静静流过的桂川。在上游溪谷时尚且湍急的河流到了桂川河段已然变得文静,温和的春日阳光在开阔的河面上撒落金粉,波光粼粼,樱花娇嫩,景色十分宜人。 ……真漂亮。她上辈子住在港口城市,横滨虽然有美丽的大海风光,但她很少有机会以悠闲的观赏心态去看那样的景色。 轿车一路沿桂川向上,经过有名的渡月桥,过保津川后继续转向东北的嵯峨野。樱花逐渐被幽静的竹林和古树取代,路上可以看到诸多古寺掩映在山林间的身影,游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彻底没了人影,才在一处蜿蜒的长石阶前停了下来。 石阶前站在一个人。直子透过车窗看见了那双看过来的金色眼睛,与上次见面时一样冷清。 “绵少爷,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其他侍卫呢?!”与习惯性扬起微笑的直子不同,下了车的一柳看见孤身一人的加茂绵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几分焦急。 “我让他们不要跟来。”男孩的声音和神色都是冷淡的,“你好,直子小姐。很高兴你愿意过来。” “绵君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直子以和服的袖子遮住半面脸,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是柔顺的笑意,谁也看不到袖子下她的表情。 “好。我本想和一柳一起去禅院家,突然有事在身,抱歉。”加茂绵点了点头,在直子走来时侧开身子,让她登上石阶。 “不,绵君会在这里等已经很让我意外了。”直子走上石阶,这石阶的宽度刚好能让两人并肩而行,于是直子在右,加茂绵在左,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一柳跟在他们身后几阶之外,脚步声几近于无,石阶上便只有两人的木屐声和音量不大的交谈。周围茂密的竹林风声飒响,拂过脸侧和衣摆时又带着春日的柔,这让直子感觉很舒服。 “你是客人。迎接客人是必要的礼节。”加茂绵平淡地回答,“而且上次加茂给了你不好的体验,我认为你应该不想看到加茂家其他无关的陌生人。” “……”直子沉默了几秒,放下了遮面的袖子,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许:“谢谢你,绵君。” “?”男孩看了她一眼,依然无甚表情,但直子仿佛能在他头顶看到一个问号,像是在问为什么突然道谢。 直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过了三十三级石阶。穿过无形的结界后,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古老的宅邸如庞然巨兽静卧在竹林间,窄门外守着侍卫,在看到加茂绵后立即向他行礼:“见过绵大人。” “嗯。”加茂绵面无表情地点头。窄门打开,他稍微上前一步,扭头对直子道:“欢迎来到加茂家,直子。” “……嗯。”直子垂下眼,轻轻应声。 加茂……虽然她对这里确实没什么好印象,但这次也许会不太一样吧。 从侧门进入加茂家后,加茂绵便带着直子穿过了正对着门的庭院,走过曲折的透渡殿(带护栏的长廊),大约十分钟就走到了一处对屋。 与樱树、枫树居多的禅院家不同,加茂家内部栽种了大量的松竹,这座对屋亦是如此,庭院中生长着几棵形态各异的黑松,外面则是簇簇青竹与各种常绿乔木,一派盎然绿意。 “这里是……”直子站在敞开的门外,望着庭院里头,一眼看去居然没看到人。 “我的住处。”加茂绵也站在门口,“邀你来加茂是我私人的提议,专门的客居离得太远,你又没有带侍者,在我这里会更安全。” “那,如果我带了侍者呢?”直子有些好奇。 “我的住所足够大。”加茂绵言简意赅。 意思就是带了也一样。不过直子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她想到加茂绵刚才说的:“绵君说,邀请我来加茂是你的提议?”她还以为这是加茂家那些长老想出来的,一度觉得那些人居然会有称得上“贴心”的想法真是不可思议。 加茂绵先走了进去,直子跟在他半步后,一直跟着他们的一柳则在最后关上了门。一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侍女从旁边的廊下迎了上来,向他们行礼:“绵大人,直子大人。” “嗯。”这一声既在肯定直子的话,又是回答那名侍女。加茂绵扭头对上直子的目光,直子莫名从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出了郑重:“我不知道你对那个婚约作何感想,但既然已经定下,我认为至少不能让你日后一无所知甚至含有恶感地来到这里。你可能因为上次的事对加茂家有了不好的印象,但我想让你因为这次以及之后的往来多少改变一点想法。” “一开始就对彼此有了错误的印象,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他这样说着,声音不知为何忽然放轻。男孩轻轻的声音里有一种让直子感到沉重的东西,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语调:“她是澄子。你在加茂的这几天,她会随身服侍你。她和一柳是这里唯二的侍者,如果你需要更多人服侍,可以和澄子说,她会安排。” “不用了,我喜欢安静。”直子对此求之不得,她向着朝她看来的澄子露出浅浅的微笑:“请多指教,澄子小姐。” 名为澄子的侍女容貌普通,却有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睛。她温婉地向直子又行了一礼:“是我该请您多包容才是。请直接叫我的名字吧,直子大人。” “你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澄子会带你去你的房间,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参观加茂家的话,就来书房找我,我会带你去。”加茂绵在一旁补充。 “只有要参观的时候才能找你吗?”直子眨了眨眼,露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当然是故意装出来的。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上一世的直子是历经打磨的演技派,幼年时利用漂亮又无害的脸实行坑蒙拐骗是家常便饭,觉醒异能力有了自保能力后更是将这一手锻炼得炉火纯青,就连最后让她“迷途知返”的老师一开始也被她骗过。 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坏心眼也多。面对从始至终都冷淡着一张脸、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加茂绵,直子有点好奇他会不会有别的表情,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尤其是他的言行反映出的性格,这个男孩显然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漠。就连直子也不得不承认,他或许真的是个好人。 加茂绵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表情变化很轻微,但直子擅长观察别人,她捕捉到了男孩脸上转瞬即逝的无措。 “……当然不是。”加茂绵抿起嘴唇,悄悄移开了视线。庭院里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和瞳孔里,将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黄,也掩饰住了他的所有情绪。 “如果你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7. 加茂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文豪之书 直子的房间在对屋的西北角,与加茂绵的位于正北的卧室侧对,而书房则在她房间的对面,也就是一个在主卧室的左侧,一个在右侧。 客房里的摆设也很有这座对屋主人的风格。几乎没有什么花纹装饰的纯色家具条理整齐地以符合风水的位置摆放着,虽然与她在禅院家的很不一样,但她不讨厌这样的房间,因此当澄子询问她是否需要更换家具时,她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喜欢这个房间。”直子微笑着说。 “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按绵大人的喜好布置的,我一直在担心您会觉得这样的房间太单调了。”澄子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当真如水一般柔和,直子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善意。尽管她的外貌、气质都与雀子大相径庭,但面对他人的善意时,直子倒也不至于像对着惹人作呕的老男人们那样满心不耐烦。 “哪里的事。绵君的审美很好。” “呵呵……如果绵大人听到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澄子轻轻地笑起来,她的话让直子想象了一下加茂绵高兴的样子,又因为无法想象而光速宣告失败。 “高兴?绵君吗?”直子反问她,得到了澄子肯定的眼神。 “绵大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澄子好像想起了什么,温婉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又温柔又体贴,即使遭遇过那样的事……”她的声音忽然中止了。意识到面前的女孩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她,她不禁露出带着不安的歉意的表情:“抱歉,直子大人,我不该对您说这些的。” “没关系,那是绵君的隐私吧?”直子理解地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长久相处的关键。 要是曾经的她能早早领悟这个道理,或许就不会让一切变成无可挽回的样子。 “谢谢……虽然我的话可能很失礼,您也是个好孩子呢。”澄子的这句话却让直子没忍住抬袖遮住了脸。她的身体颤抖了好一会才停止,放下袖子时低垂的脸上尤带笑意:“好孩子?那真是了不得的称赞。” 她两辈子加起来的人生里都没人对她说过这个词,这可是难得的人生初体验,多么新鲜啊! 直子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丝嘲弄,等她重新抬起头时只留下了最初的浅笑。 “绵君之前说过我可以去找他,对吧?他现在在书房吗?”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露出奇怪的样子吓到认识不久的澄子,破坏对方心目中的“好孩子”印象,她果断转移了话题。 “是的。您在加茂家的这几天,绵大人都不会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在这之外的时间他会离开喽?是离开这座对屋,还是离开加茂邸? “那我就去找绵君啦,真想见见绵君‘高兴’的样子啊。”直子将这些问题暂时压在心中,向澄子眨了一下眼。 —————————————— 直子在门外的一柳问好声里走进书房时,坐在书桌后的加茂绵闻声抬起了头。 离她来到加茂家过了约半个小时,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多。书房门对着落日的方向,午后的日光径直涌进面积不小的书房,满地灿金,男孩坐在书房靠墙的位置,光线的极限刚好照亮了他下半张脸,没有笑容的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 “下午好,绵君。你在做什么呢?”直子顺手将门关上。隔开了直入的阳光,书房的光线稍微暗淡了一点,但浅色的丝绸拦不住多少光,因此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练字。我十个月前才来到加茂家,在那之前没读过书,也不会写字,这些都要恶补。”加茂绵放下手里的毛笔,表情淡淡,话语却意外的坦诚。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的直子:“……” “我是私生子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你不知道?”见直子失语地盯着他,男孩反倒好像有些疑惑。 “不,但是……”直子第一次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的感觉。按道理,私生子这种话题无论对于当事人还是家族而言都是丑闻吧,她都因为澄子的话决定小心避开别人的伤口了,为什么当事人的态度这么坦然啊?这也太古怪了。 由于见过了太多不说人话和张嘴即谎言的家伙,直子反而对此难以适从。 “你觉得这是不能提的事吗?”加茂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人的这种态度,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上会吃什么,“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真正在意的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我问心无愧。”他从阴凉的地方走到阳光下,神情冷淡的男孩却有一双太阳般的眼睛,直子在这一瞬间竟觉得有些目眩。 “还是说,你很在意我的私生子身份?”他在离直子三米外的地方停住。那句话听起来只是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单纯的疑问句。 “没有这回事。”直子毫不犹豫地摇头。她从来不觉得会有谁比谁高贵。直子上辈子的记忆从贫民窟开始,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跌跌撞撞地靠着一点运气和同伴相依为命地长大,又被老师带走,学会了知识,懂得了道理。那些曾视她如草芥的大人物被她轻而易举地杀死,冒犯了Mafia的人们最后精神崩溃,在她手中丑态百出。在她杀死第一个所谓的“大人”——原谅她早就忘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看着那个人跪在地上彻底失禁、狼狈不堪地把他办公室里家具的影子当成了索命冤魂疯狂求饶,最后死在他自己的影子下时,她就知道了老师说的是正确的——世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那就够了。”于是加茂绵越过了这三米距离,“是要去逛逛加茂家吗,直子?” “啊?”话题转得太快,直子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不,我只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来找你的吧?” “继续做你要做的事就可以了,绵君。”她笑起来,这次是真心的微笑。 ——她之前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个叫加茂绵的男孩是个有趣的人。因为太有趣了,所以为了这份有趣,她可以将这个人也从她最讨厌的“男性”范围排除,划入“可以容忍的男性”这个小圈子里。 加茂绵没有再说什么。他没有疑问也没有抱怨,平静地回到原位坐下了。 直子默默看着他安静地拿起书桌上的茶壶和茶杯,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才停下。她想起初见时的加茂绵也是说了一段话后开始不停地喝水,看来他确实不习惯说很多话。 “红枣茶,想喝的话请便。”注意到直子看着他喝茶的视线,误以为直子在好奇茶水的加茂绵将手中的杯子举高了一点示意,然后将茶壶和茶杯都放回了原处。 直子:……倒也不必。 她摇了摇头,慢慢走到镶满了四面墙的木格书架前。 书房很宽敞,书架是嵌在墙上的款式,从墙根到墙顶摆满了各种书籍,简直让人怀疑这是把整个书店都搬了过来。先不论主人看没看过,数量和种类倒是比直子在禅院家的书房要丰富得多。她的书除了看一眼都倒胃口的“身为女性应该balabala”等等她连名字都不想回忆的各种规训,便是众多和歌集,男性写的书很少,小野小町和平安时代三大才女等女性作家的作品她已经读过好几遍了——说起来雀子居然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她一个刚开始启蒙半年的女孩独自阅读《源氏物语》,直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在雀子眼里她真是天才,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 直子乱七八糟地想着,试着驱散之前心中难以言明的微弱震动。为了打发时间,她随手从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低头一看—— “咚”,书脊先着地的声音。随后是“啪嗒”,书页向上摊开,以不太体面的姿态凄惨着陆。 直子:瞳孔地震.gif “怎么了?”听到书架这边的动静,刚拿起笔的加茂绵又放了回去。他抬头看去,只看见女孩保持着背对他低头的姿势,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像是凝成了一尊石膏像。 然而正面的直子原本握书的手抖得如同得了帕金森,脸上的表情彻底变成了空白,那一瞬间她仿佛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直子的大脑因受到的冲击过大暂时罢工,只有最后看到的画面在脑海里鲜明地放大再放大: 【 《Vita Sexualis》 森鸥外 著 】 “是森鸥外啊。”在她发呆的时间里走到她旁边的加茂绵从地上捡起了那本书,看了看封面,用一种平淡但在直子听来反而显得诡异的语气说道:“虽然是很有名的文豪,但我还没来得及阅读他的作品。” “……很有名的,文豪?”这几个字简直是从直子牙缝里挤出来的。 “嗯……?”加茂绵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翻开手里那本书的作者介绍:“森鸥外,与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并称为日本近代文学三大文豪……” “停一下。”直子抬起头,从加茂绵手里把书抽走,语气也变得平和——让人莫名发毛的平和,“我知道了,谢谢你,绵君。麻烦你过来了,我会好好阅读‘森先生’写的书的。” “森先生”的音节咬得有些重,加茂绵又默默瞅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走了回去。 他刚回到书桌后,直子就低头哗哗翻了几页那本书。接着她扬起脸,把抽出那本书的书架及周围的她能看清的所有书架沿着几面墙边走边扫视了一圈。越看,她的表情管理就越失控,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按着额头,试图舒缓自己要爆炸的脑子。 森鸥外、与谢野晶子、中原中也、太宰治、坂口安吾、涩泽龙彦,然后是歌德、雨果、莎士比亚……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进入她视野时骤然穿过模糊了上辈子记忆细节的“玻璃”,那些熟人的模样接连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隔着昏沉的视界含笑望着她的脸上。有着苏纪石般美丽的紫红色眼眸的纤弱青年向她最后挥了挥手,她的世界就此堕入了不可逆转的疯狂之中。 “……那么,再见了,‘影子(Shadow)’小姐。要想获得救赎的话,下辈子可要记得离那种男人远一点啊。” 不,冷静下来。深呼吸。放空思想。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无法再影响你。 直子握紧手中的那本《Vita Sexualis》,与她过去曾效力过的组织首领同名同姓,甚至连书名都与异能力的名字重合的文豪之书在她手里静静地散发着书页的清凉和香气。 直子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她忽然转过头,对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加茂绵的眼睛。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而是一种近乎荒芜的冷静。 “绵君。”她问道,“你有听说过‘村上春树’这位作家吗?” “没有。”加茂绵沉思了小片刻,摇头道:“也有可能单纯是我没听过。这间书房里的书,我还只读了不到百分之一。” “……也是。”直子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我就在这看看书吧,很多书我都没看过呢。”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书的作者是一个比一个夸张的异能力者,她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这些人会“弃武从文”,幻想这种事还不如幻想死人能真的复活呢。 所以她一定、肯定、必定是在做梦。趁梦醒之前赶紧多看几本那些家伙写的书回味回味吧,醒了可就再也看不到了。 直子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低头翻开那本书看了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8. 文豪之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月下夜谈 熟悉的黑暗再度侵蚀而来。 空洞、寂寥、生物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连死亡也似乎失去了意义的永恒枯寂。 在这样的世界里,她迈步向前。 ——有什么在变化。 黑暗依然是黑暗,但在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开始指引着她、呼唤着她,她走在漫长得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于是无形的暗如摩西分海般第一次向两边分开,延伸出一条溶化于世界之暗又确实存在于此的道路。在那道路的尽头是否存在着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她迈步向前。 这是时隔了许多年后再一次的探索。没有人驱使她这样做,就连她自己也早已放弃了这样做。但今时今日,一种奇特的预感忽然在她心中萌发,像一道路标,将她从漫无目的林野行进中牵引向唯一正确的那个方向。早已惫极的旅人便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向着未知的尽头走去。即便等待着她的并非迦南之地,也好过在林野中迷失——迷失的结局到底会如何,她并不知晓,但生命的直觉强烈地拒绝着它,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就连想象也是危险的。 因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时间也许在流逝,道路或许在消逝。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鲜明,每前进一步便是一声心跳,每呼吸一次便是一声叹息。 为什么还没结束?为什么还没有走到尽头? “快点醒过来吧……” “再等一等” “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 “再坚持一下” …… 无光亦无影的世界里,有人停下了脚步。 然后。 她看见了。 —————————————— 直子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抬手抚上额头,顾不上满头冷汗,努力地回想刚才梦里见到的那个事物。 一向清醒的梦境今天却很是模糊,从梦中醒来时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此前恢复记忆时,由于“玻璃”的缓冲,给她的感受是相对温和的,而这次明明没有什么新的记忆,她却好像还身处那个诡暗的世界,在梦中不断前行。 在梦境的尽头,她很确信自己一定看到了什么。那种冲击和心悸仍残留于心,但当她的意识脱离梦境回到现实时,梦中的记忆却如指间沙般飞逝,一转眼就找寻不见了。 越是努力想要回想就越想不起来,脑仁也开始阵阵作痛。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想起梦中所见后,直子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回想。 她想要躺回去睡着后再次进入梦境,可翻来覆去半晌却是愈发清醒,白天看的那些文字开始浮上脑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在梦中见到了想不起的震撼存在,以及试图催眠自己是梦却是现实的、读到了和以前的熟人们同名同姓的文豪写的书,这两个到底哪一个更像恐怖故事呢? 要不是那些书上附着的作者照片与她认识的那些人长得并不相同,她可能真的会因为过于惊悚而昏倒。——并不是直子的精神太脆弱(虽然由她说这句话好像不太可信),而是她相信任何一个与自己一样认识那些家伙的人看到了这些书都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反应,绝不可能例外! 但要说全都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真的会有这么巧吗?热衷殉情的太宰君,矮个子的中原君以及两人间的互称,溺爱女儿的森先生(她想起了那个叫爱丽丝的金发小女孩)……最关键的当然还是与异能力的名字重合的那些书名,让她很有种魔幻感。 但是,她没有找到最想找到的那个名字。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除了晚饭外她都待在加茂绵的书房里,不停地翻阅着那些著着熟人名字的书籍。她从以前开始看书就很快,虽不至于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相差不远,主要看的也不是书的内容而是里面的作者介绍,而这些时间足够她将书房里亚洲文学分区(加茂绵告诉她,加茂家真的把一家纪伊国屋里所有所谓的“名著”都搬了过来)浏览了一遍,她上辈子读过的那些书的作者中只有小部分能找到,大部分名字没听说过,还有一些是她认识的人。这么多人里,唯独没有那个名字的存在。 “……老师。”想到这里,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将她和同伴从擂钵街带走还给予了她姓氏,教导了她知识与道理,改变了她人生的那个人,他的名字不在这里。直子不知道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的心情该如何命名。虽然她知道就算存在也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她或许还是抱着些微弱的侥幸,想要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也有可能是不出名的作家从而没有被加茂家一起买回。但这个可能直子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如果那个人像她认识的其他名字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也从事了写作,是绝不可能寂寂无名的,唯有这一点,直子十分肯定。 现在她是彻底睡不着了。直子干脆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披上了外衣拉开卧室门,准备到外面透透气,放松一下心情。 如果是在禅院家,即使夜间也会有侍女轮流守在门外时刻关注她的动静。没恢复记忆前的她倒是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的她只觉得拘束,就好像上辈子被监视时那样。只是她们皆是出于本职才如此,直子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她也只能放弃。而在这里,加茂绵显然也不喜欢被很多人服侍,对屋外又有专门的守卫巡逻,两个仅有的侍者便在他和直子的一致同意下没有守夜而是按着正常作息在佣人房休息。这对直子来说真是太好不过了,因此当她拉开门,看见不远处的广缘下坐着一个人时还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那个坐在主卧室门外的人正是加茂绵。两人的房间距离并不远,夜半时分拉门的声音更是足以引起对方的注意。身着黑色羽织的男孩闻声看来,金色的眼睛没有白日阳光下那么璀璨,而更像是夜色下的琥珀,冰冷而沉静。 “……晚上好。”直子抬起手,轻声打了个招呼。她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心里却更加烦乱——她只想一个人在外面坐会,并不想有另一个人在场。 “嗯。”加茂绵点了一下头。 “……” 没人再出声,只有夜风吹动草木的声音,场面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有点尴尬。 直子有一瞬间想退回去关门算了。但她还是走了出来,在自己房前的广缘下也坐下。 月光很明亮。深蓝色的夜空中可以看见碎钻般点缀着的群星,但今晚的月亮盖过了星星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水涤般盈满了整个庭院,风中沉眠的黑松、铺满白沙的枯山水和他们坐着的广缘都被浸得透亮,泛起淡淡的朦胧的银晕。春夜的温度有些低,但还在舒适的范围内,若衬着这静谧而美丽的月色,简直就像是无意中入了画。 直子安静地坐着,心中的杂念好像也被月亮和夜风洗去带走了。她没有看加茂绵,也知道对方没有看她,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保持着奇特的默契,各自望着庭院里的某处,默默地发着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子忽然说话了。 “绵君、不好奇我白天的那些行为吗?”连吃饭都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书房上的那些书里,偏偏又不像是爱书的人见到了许多没读过的书时的痴迷,倒像是在找着什么一样。 “好奇。”听到加茂绵迅速的回答,直子扭过头,只看到男孩完全看不出一点好奇的冷淡的脸。 “可是看绵君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呢。”直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她不是会和不熟悉的人说这些话的性格,但或许是这个男孩的言行常常出乎她的意料,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她忽然有了想和对方交谈的欲望。 “好奇是一回事,问出口是另一回事。”她发现加茂绵说话的语速几乎没有变过,永远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对方没有主动说出口的事情,即使好奇也不该去探听,这是常识。” 虽然是常识,但能做到的人其实很少吧,至少直子自己是做不到的。 “……绵君说话总是很有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由衷地感叹。 “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隔着一段距离,男孩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直子看出来了,这是在表示疑惑。 ……为什么她突然就开始去解读这个人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了啊?是因为他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的原因吗? 直子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他继续说道:“而且,作为婚约的对象,对你坦诚并保持尊重是很重要的。有人告诉过我,只有真心对待别人,才能获得别人的真心。” 直子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她冷不丁再次开口:“那么,如果我说我讨厌这个婚约呢?讨厌到连你也跟着讨厌,甚至觉得很恶心。”她的语气很尖锐。比起之前那种仔细斟酌后的委婉,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完全是颠覆性地破坏了她此前给人的印象。 “这样啊。”然而加茂绵依然没有什么负面的反应,他甚至称得上是理解地点头,“我想也是。” “为了家族的利益被迫做出牺牲总是会让人不快的。”他这样说着,抬起手将衣摆上堆积的几根松针拂去,“在我决定回归加茂家,接过他们给我的责任时,我就有了牺牲一切的觉悟。但你不是这样吧。” 那双金色眼睛静静地看了过来,好似明镜一样透彻地望着她:“没有关系。现在的我还没有掌握能够改变这个婚约的权力,等我有了足够的权力时,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如果你希望,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他说。 “……” 太奇怪了。这个人太奇怪了。 直子哑口无言。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醒来后出门透气这个行为了。 “你真的只有七岁吗?”最后,她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你也只有五岁。”加茂绵默了默,冷静地指出了这点。 一个五岁(未满)的女孩用一种长辈般的语气质疑比她大的孩子的年龄,听起来确实有够滑稽的。 “这……”这不一样。她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加起来的年岁是他的三倍多,但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她再次沉默了片刻。此前因景色平静下来的心情因为对方完全超出她想象的反应激荡起来,她开始特意绵长地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她还没有一个七岁的孩子情绪稳定,真是丢人啊。 “……我说了讨厌你的话,还用这种态度对待你,你难道不介意?”但是,她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她真实的性格很差劲,特别是上辈子精神不太正常后就再也懒得掩饰,一出口往往就是毒液。她自己也知道她没被人打死的唯一原因是她很强,超越者凌驾于所有异能力者之上的强大使得没有人(其他的超越者某种程度上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可以在物理上伤到她。但如果他人背后的唾骂可以伤人,她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此前一直表现得柔顺的人突然露出真面目,他难道一点惊讶在意都没有吗? “?”加茂绵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直子已经可以看懂他的细微表情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她是一流的——她听见男孩平静的声音,那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人可以永远被他人喜爱,不是吗。你讨厌我是你的事,我并不讨厌你。既然我没有要求你必须喜爱我的理由或权力,又知道了婚约并非你所愿,做好被讨厌甚至憎恶的准备是理所当然的吧?只是因为被讨厌了就要介意,那我要介意的次数也太多了,那样很累。” ……该对此说什么呢,直子不知道第几次无言了。 但是,唉。 真是的……被这家伙打败了啊。彻彻底底地。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9. 月下夜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记忆与谜团 前一天晚上在庭院里坐了半晌才回房间,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直子的眼睛下都是黑的。 前半夜从梦里惊醒,又因为加茂绵的话莫名其妙地暴露出了一点真实的自我,直子后半夜愣是睡得恍恍惚惚的。她没有再回到那个混沌而黑暗的梦境中,反倒是久违地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梦,一些前世的记忆碎片光怪陆离地在梦里反复浮沉,让她再度睁开眼时,怅然若失。 “直子大人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为什么脸色这样差?”来为她更衣的澄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孩脸上的黑眼圈,因为皮肤过于白皙,衬得这两个黑眼圈显眼得不得了,“您应该答应让我守夜的。都怪我在绵大人身边侍奉后变得松懈了,才相信了您的客气话,您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习惯一个人……”她越说,面上的神情就越自责,一双柔美的眼睛更是聚起烟雨,直子吓得赶紧截住了她的话:“不是这样的!只是没睡够而已。我感觉还好,你别多想。” “真的吗……?”澄子还是有些忧虑地看着她,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我昨晚总是在担心您会因为那件事做噩梦,您真的没问题吗?” 直子立刻意识到她说的“那件事”指的是她在加茂家被绑架,差点死在这里。看来澄子认为她重返故地,可能会有阴影。 正常人肯定会这么考虑吧。……等等,这么一想,昨晚加茂绵坐在庭院里,难道是因为……? 昨晚直到两人各自回到了房间,都没有问过对方为什么半夜出来。直子是因为睡不着了出来透气,便认为加茂绵也是因为类似的理由。现在从那些纷乱的心情里脱离出来再回忆,当时看到加茂绵时,他似乎还是白天的打扮,而不是像她一样只穿着襦袢和外套,但她分明记得自己睡觉前出于礼貌向加茂绵道过晚安,那时的他同样穿着寝衣。 不、不会吧,难道他只是为了那点自己会因为“心理阴影”半夜醒来的可能,就一个人换了衣服,在庭院里坐到了她出来吗?那如果她没有出来,难不成他会在外面守一整晚……? 还是说是她想多了,对方确实只是单纯地出来坐坐……好吧,她没法说服自己。 想到自己昨晚对他说的那番话,直子忽然感觉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强烈谴责着她对一个心理上比她小十几岁的孩子说那种话的恶毒行径。 因为这样的猜想,一直到在餐室再次见到了正在用餐的加茂绵时,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复杂。 “早上好。”加茂绵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平静地向她打招呼。 他的脸色倒是很正常,一点都看不出一段时间——甚至可能大半夜都没睡的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直子心中的怀疑减少了许多。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她这样安慰自己,才感觉自己心里好受起来。 ……可恶,为什么她要这么有负罪感,她可是公认的恶人啊,被超高额悬赏通缉的那种!虽然前世的政府因为她战略武器(超越者)的地位将她当宝贝供着,但不要说特务科的那些人了,连她自己都没法昧着所剩不多的良心说自己是好人。 直子忽然开始在心里生起了自己的气。她面上强撑着露出惯常的微笑回应了加茂绵,坐在坐垫上看着面前的精美早餐,愈发郁闷。 “如果你不想笑,可以不笑的。总是摆出不想做的表情,心情会变差。”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她对面的加茂绵慢慢喝着茶,冷静地说道。 “……你,别说话。”直子脸上的笑容骤然跌落了。她有些恶狠狠地瞪了加茂绵一眼,低下头开始闷头吃饭。 加茂绵:? 一旁侍奉的澄子倒是抬头看了看直子,又看了看加茂绵,复又安静地低垂下头颅。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什么也没有说。 ———————————————— 饭后,加茂绵开始带着直子逛起了加茂家。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在我有能力取消这个婚约前,就辛苦你暂时和我相处了。以你现在的情况,维持和我的婚约对你在禅院家的生活是有好处的吧?”在提出带直子饭后散步时,男孩如是说道。 ……这么说其实没错。因为她和加茂绵——加茂家的下一任家主定下了婚约,两家的关系愈发密切,所以哪怕她的咒力至今没有恢复的迹象也没有因此被冷落。为了表示对直子的重视,禅院那些长老更是给直子的院里院外添了一大堆仆人侍奉她,从客观上来说她的生活精细程度的确是更上一层。然而事实上,其他人眼里的重视对直子而言简直像是在受刑,那些锦衣玉食前者穿起来麻烦后者尝不出来,就连去上课都跟着一堆人在外守着,在自己房间之外的地方做出一点“失礼”的举止都会遭到规劝。要不是可以利用异能力悄悄摸鱼和在禅院家溜达,她真的会崩溃的。就是因为这些事,直子对异能力控制影子这部分操作的重新熟练进度才会突飞猛进。 想到这里,直子更郁闷了。 但比起这个…… 加茂家比起禅院小了不少——毕竟前者位于小仓山近山腰开辟出的林间平地,面积有限;而后者位于岚山山麓脚下的平原地带,宅邸内还有引桂川水形成的人工湖(由于在前庭,直子从来没见过,只见过中庭分流出的池塘)——但相对而言,人数似乎也更少。直子在使用异能力时就观察到,除非是天气原因,禅院家通常从清晨就开始人来人往,而现在走在加茂家后宅里,一路上见到的人影与禅院相比少得多,不过仆人们走路无声的特点倒是一模一样。不知道是加茂绵有散步的习惯还是提前叮嘱过,所有见到他们的人都只是静静向他们行礼,没有人出声打扰他们。因此在这种安静少人的情况下,直子才好意思提起昨晚的事,不然打死她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讨厌你。”直子走在加茂绵身后一步的位置,低头一个劲地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小径,仿佛地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嗯?”加茂绵的尾音向上扬了一点。 “我说,我没有讨厌你。”直子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不完全是真的,我确实讨厌那个婚约,但我不讨厌你,也没有觉得你恶心,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你是个好人,我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 应付或礼貌性的道歉对直子来说很容易,但真心实意的“对不起”则完全是她字典里的生僻词。说出这几个字时,直子只觉得脸上一股热意直冲而上,脸颊发烫,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以她上辈子的经历而言不该会存在的羞耻感在此刻强烈地充斥了她的身体,直子现在很想立刻逃跑。 加茂绵停下了脚步。低头走路的直子一下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背后,但幸好她在将要碰到的那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抬头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才没有酿成惨案。 “嗯。”依然是简单的一个字。然而直子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转过身的加茂绵——男孩的嘴角扬起了一丝非常浅的微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明白了。”加茂绵点点头。和服的袖子滑落,男孩朝她伸出手:“既然如此,你想握手吗?我记得这是表达和好的方式。” “……我才不要,像小孩子一样。”直子微微皱起眉,脸上还留有没褪去的红。 “哦。”于是加茂绵收回了手,依然是平淡无波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直子的错觉,她觉得男孩的眼睛好像暗淡了一点点。 这、这种好像在欺负小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的年龄(身体)才更小吧! 直子选择性忽略了刚才她还在自认是大人这一事实。 “那继续散步吧。前院有从山上引下的九段瀑,潭边的菖蒲说不定开了,要去看吗。” “啊、嗯……”直子不自在地扭开了脸,看着不远处向前延伸的壁渡殿——她忽然愣住了。 这里是…… 她记得这里。从那条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转过弯后能看到的那个房间,就是她上一次来到加茂家的记忆的最后。 因为生日宴的当天下了小雨,她不慎在宴席开始前滑倒在地,被仆人领去更衣。在走过拐弯处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之后就是有人要杀死她,被她暴走的咒力当场反杀,据说在其他人察觉到庞大的紊乱咒力找过来时,那个人的身体四分五裂,内脏包括头颅都被她针对性的高强度压缩咒力粉碎成了浆糊,加茂家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出对方的身份。 加茂绵之前告诉她,虽然始终找不到凶手到底是如何由非术师转变为术师还混入了加茂家,但加茂始终没有放弃过对此事的调查。调查的主要负责人、他的叔父对此次可能与加茂绵有关的事件尤为关心,还几次询问过直子的恢复情况,禅院这边都如实告知。不过由于直子的记忆和咒力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和她的年龄、身份,加茂那边也不可能使用刺激的方式去让她回想当时的事。 说实话,直子对那场绑架的真相并不关心。哪怕她是当事人,但对方都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毫无意义。她一贯信奉的是人死、则恩怨两绝,但在看到这熟悉的地点时,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反常冲动:她想去被绑架的那个地方看看。 “你想去现场?但是……”听到直子忽然提出这个请求,加茂绵反常的有些迟疑:“虽然咒力残秽已经彻底消散了,那个人的……一些痕迹,还留在那里。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直子迅速意会到他说的“一些痕迹”是什么(毕竟都被她变成几块分散的肉酱了),就算清理过估计也不会恢复原样。但她还是点了头。 于是他们偏移方向,穿过庭院,来到了那个直子失去意识的房间门前。 站在廊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障子门,直子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就好像一旦推开这扇门,她就会…… 加茂绵再次偏头看了她一眼,见直子没有改变意愿的样子,便伸手拉开了门。 ——奇怪的感觉。 直子站在门口,如此想着。 正如加茂绵说的那样,所有的咒力残秽都已经消失了。浅色的木地板上星星点点、或大或小地留着许多深色的、形状各异的斑点,简直像是从一开始就渗透进了木料里那样自然。如果不去考虑其真身,这些深痕或许还能勉强赞上一声“有设计感”。 这个房间显然自那之后就没再被使用过,地板上有一层不太明显但可以看出的灰尘。空气中到处是飞舞的尘埃,一打开门就是一股灰尘特有的涩味,加茂绵面无表情地默默抬手挡住脸,而直子则向内踏入一步。 ——难以形容的感觉。 或许对旁人而言,这只是个发生过“凶案”的普通房间。即使它的面积很大,此前应当是类似仓库的地方,也只是个普通的房间。但当越过了那条分隔室内外的线时,直子却骤然感到了异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空间好像发生了“翻转”,突然异质化为生物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那种异质感充斥了每一寸空气,在她进入时包裹住她的身躯,让她的身体都为之僵硬。她的视野好像在发生变化,回到那天靠在墙边,仰视着朝她逼近的人、满心恐惧的那一刻。 依然看不出面容,依然看不清咒具的具体模样,只有“怪异”这一印象。怪人一步步向“她”走近,高举起手中的咒具——在那一刻,飘逸的长发突然向下坠落。随后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和她因过度惊吓发出的悲鸣。 “直子!”突然,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直子的身体晃了晃,一旁的男孩伸手钳住她的手臂,让她不至于摔倒。 直子呆立在原位,半天没说话。等她再次开口时,却是问了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绵君,那天绑架我的人,是男是女?” “?”这次不需要有观察技能都能看出加茂绵的疑惑,但他还是迅速回答“是男性”。 “毋庸置疑的男人。”他又补充道。 “不对、不是男人,是女性。”直子的脸色苍白,“我想不起那个想杀我的人的样子,但她有一头长发。那是一个女人。” 当然也有长发的男人。但那个被她杀死的人此前是普通的上班族,不太可能会留长发。而且,她得知的那具尸体虽然已经成了几段“酱”,但头发或多或少还是会残留下的,没有人提过那人留着长发。 “……”加茂绵沉默了。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信息。 “但是现场除了你们两个人和当时在角落昏迷不醒的另一个被卷入的幸存者以外,现场没有第四个人的痕迹。”他思考了一会,再次说道:“如果真的是女性绑架了你并试图杀死你,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使用咒具也会留下咒具上的残秽。但现场残留的咒力残秽除了你的,就只有那个死亡的人的,他手里的咒具也被你彻底粉碎了。” 直子沉默了。她无法解释这一点。 “不过,这确实是我们之前没想过的。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叔父。”加茂绵在这时放松了握着直子手臂的手(但没有松开),往房间里看去:“因为没有线索,我们几乎已经放弃了追查。也许之后事情会有新的进展。” “你还想进去看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他指出。其实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了,与其说“不太好”,不如说直子的脸白得像纸一样,要不是加茂绵握住了她的手臂,她下一秒就晕过去也不奇怪。 “要。”然而直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加茂绵松开手后,她再次向里走进——这一次,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就像普通地走进了一个普通的房间,方才的那种奇特感受如昙花一现,最终泯灭在满地尘灰里。 直子茫然地站了几秒,环视了一圈四周,最后还是因灰尘过于呛鼻退了出来。 “你最好先回去休息。”加茂绵看着直子没有多少好转的脸色,语气平淡地提议。 直子不得不点头,她现在确实需要休息一会。 “抱歉,绵君。瀑布就之后再看吧。”她苦笑了一声,先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早已经消失了。 “那种东西什么时候看都可以,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加茂绵偏过头,金色的眼眸依然是沉静的。他不急不缓的话语里有一种让直子同样感到平静的力量,她再次点了点头。 他们往回去的路上走了几步,直子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在得到直子的同意后,加茂绵隔着衣袖牵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回到了住所。 “绵大人、直子大人……直子大人?!您怎么了?”笑着迎上来的澄子在看到加茂绵身后的直子时变了脸色,加茂绵把直子递到澄子手上,让她带着直子回房间,他则是转过身离开,估计是找他口中的叔父去了。 见直子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澄子没有多问,将直子扶回了房间,给她更衣后让她睡下。这次她坚持要在外守着,直子没有拒绝。 听到障子门被轻声拉上,直子躺在床上闭上眼,心中仿佛还残有那一瞬间的惊悚感。一想到那时的无助和恐慌,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果然不该再来加茂家的。但是,如果真的不再来,她也不会想到更多的事了吧。 她被绑架一事没有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但在此时,一切仍笼罩在重重叠叠的迷雾中,难以看清背后的真相。直到最后揭晓时再回忆起这件事,直子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命运对她的追逐从未有过停止。 只不过,在那避无可避的一切终将到来之前,她还可以做个漫长的好梦。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0. 记忆与谜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二重身 直子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没有混沌,没有前世,也没有被绑架的恐怖,只是平常的、平静的一次睡眠。然而这对直子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可思议,当她再一次睁眼,看见从障子门外渗入房内的大片暖色光雾时,点点尘埃如星子般在空气里闪烁、飘落,她的心也随之安定,如同浸泡在名为“幸福”的泉水中。 她想要的只是这样一个抛却所有的静谧的午后。就好像很久以前她们坐在被日光浸得暖融融的地板上、抬头听着老师讲故事时那样——老师柔和的声音在漫游着书卷气和木质香的房间里流淌,尘埃落下的速度是那么轻缓,光线的流动是那样闲适,坐在那里的人翻过书页,溶溶如月的银眸投下平和的笑意,背后的玫瑰花窗便流溢出绚烂而不刺目的光。波澜流丽的光影在他身上无声流转,而她放空所有思绪去倾听那宁静的乐音,任由时间在那一刻驻足。 ——那是梦幻般的光景,最后也如梦一般静静地消逝。然后一切都消逝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停在原地,紧紧握着化为碎片的玫瑰,让那些花瓣刺得她鲜血淋漓。 直子垂眸起身,立刻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您已经醒了吗,直子大人?”是澄子。于是直子顺势扬起微笑:“嗯,进来吧,澄子。” 障子门被拉开,澄子走了进来,为她更衣。门没有彻底关上,一道明亮的金线从缝隙穿透而入,投射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直子看着那道金色,脑海里浮出同色的一双眼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绵君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绵大人已经回来多时。现在是下午两点,您睡了近五个小时呢。”澄子为她换上淡绿色的和服。她没有询问之前直子白着脸回来的事,转而问她:“这次您睡得还好吗?” 直子愣了愣才回应:“嗯。” “那真是太好了。”澄子的眼睛便亮起柔光,“您要去见绵大人吗,绵大人正在书房。” 直子自然是点了头。 一柳照旧守在书房外向她问好。这次书房的门是关着的,直子拉开门,低头看着手中书卷的加茂绵同时抬头,看了她好几秒钟。 “你感觉好些了吗?”他放下书,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见状,直子走到书案前,在他对面坐下了。 “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抱歉,绵君。”直子伸手接过他推给自己的那杯茶,棕红色的茶水散发着红枣的甜香。说实话,直子没想过加茂绵居然喜欢喝这种甜味的茶水,如果按照外表的刻板印象,她肯定会认为他偏爱清苦的东西。 “我没有偏好,只是因为它能补血。”在直子问出这个问题后,加茂绵如实回答。要按照以往,直子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最多在心里揣度一下。但在和对方这两天的相处中,她知道了对他诚实一点也无妨。虽然她还不太习惯,但她会试着这么做。 补血?……啊,是因为「赤血操术」吧,加茂引以为傲的传承,也是面前的男孩持有的,消耗自身鲜血实现的术式。 直子倒是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有术式,毕竟她有「挪威的森林」。而且她发现自己的异能力与咒术似乎不是一种力量体系,至少当她使用异能力时无需咒力,也没人能发现她使用异能力的痕迹(也就是术师会有的“咒力残秽”)……禅院甚尔除外。直子这段时间在禅院家时只要睡着,意识就会自动分开,一个她在混沌黑暗的梦境中,另一个则在那只黑猫的影子里。那只猫最终被留在了禅院甚尔的屋子里,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干涉黑猫的行动,但每当她在黑猫体内睁眼时,只要禅院甚尔是清醒状态,他都会忽然对着黑猫看一会。虽然直子知道他应该没看出什么东西,最多察觉到一点怪异,但每当被那双树海般的绿眼睛盯着时,她总有种毛毛的感觉。 暂时按下想法,直子听见加茂绵说道:“有关今天上午的事,我已经用PHS打电话告诉叔父了。他现在不在京都,明天才回来。” 乍一听到“PHS”这个词,直子还懵了一下。她这才想起,原来这个年代已经开始普及移动电话了。但她在禅院连座机都没见过,加茂绵冷不丁说出这个词,让她有种穿越回古代的现代人骤然接触到现代科技的奇怪的的违和感。 “但是,我明天就会回去了。” 听到直子这么说,加茂绵放下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随即颔首,一如既往地表达了理解:“也好。今天你受到了刺激,回去会让你更安心。” 说是来加茂待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在直子昨天下午婉转地提起时,他说的是:“这要看你的想法。你想待多长时间,就可以待多长时间。” 直子确实因为今天想起的那一幕心有余悸,但这并不是她这么急迫想要回禅院的主要原因。 ……在来到加茂家,和加茂绵相处过这段时间之前,她对他抱有某种阴暗的念头。 她答应来加茂的初衷是“想要借此机会寻找日后脱离禅院时的后路”,这意味着她肯定会在在加茂家的这段时间里外出。要想外出,以她现在的身体年龄,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她也不可能让禅院或加茂的人跟着她,这也是她坚定地拒绝了禅院家的人跟过来的真正原因。如果只有加茂绵的陪同倒有可行性。可问题来了,一旦她提出要外出,加茂绵肯定会询问理由,她不可能如实告知,也不想费心编撰。此前她并不清楚加茂绵是什么性格,会不会拒绝她,因此为了省时省力,她决定在见到这个人后,就趁机将他变成自己的“二重身”。 这是「挪威的森林」对影子的衍生用法之一。所谓的二重身,指的是“世界上存在的另一个自己”,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思想都别无二致。直子当然没法改变别人的外貌,但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异能力“扭曲”别人的影子,以此为媒介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内在,让对方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成为“另一个自己”。当然,作为代价,对方原本的人格会被抹消,成为无条件理解并顺从直子的傀儡。二重身可以在直子不主动操作的情况下如常人一样活动,但直子的指令永远是第一位的。 嗯,超越者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不过直子很少这么做,因为在制造二重身后,对方的喜怒哀乐和记忆会单方面对她共享,她可不想额外再承担别人的负面情绪,担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 为了日后的自由,她原本是打算这么“处理”加茂绵的。那些她不喜欢的副作用嘛,她擅长忍耐,大不了脱离禅院后就把这家伙弄死,至于对方是加茂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与她何干?反正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影子那么肮脏,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她对此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就是这样阴暗的想法。 只不过现在,她没法再对加茂绵动手了。在昨晚的月色下,看着他的眼睛,听到他的话后,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那样做。 在被摧残了所有珍贵的、美好的事物后,她不想再亲手毁掉她认为美丽的东西了。所以她拼命克制压抑自己,在感觉自己将要失控时主动让异能特务科为她戴上重重枷锁,哪怕就此失去自由也可以接受。 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即使她现在也能从他的影子里嗅到那些原因不明的血腥气,直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灵魂十分美丽。 如果这美丽的灵魂也会因外界的影响逐渐黯淡,届时她一定会为了自己而毫不犹豫地下手吧。但在那“可能”来临前,她只想也只能远远地望着,如同眺望一朵被她碰过后便会凋零的脆弱的花。 “不,我不是因为那个……”直子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道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这是注定不能告诉他的话,于是她的声音还是凐灭在了喉咙里。 “没关系。”然而加茂绵摇了摇头,用那双冰一样沉静的、澄澈的金色眼睛看着她,语调平淡而包容:“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无论你想如何做,都是你的自由。我说过了会尊重你的想法,自然也会尊重你的行为。” 直子安静了下来。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扬起的微笑。 “谢谢……绵君。” 看吧。尽管还如此稚嫩,但,这是多么美丽,多么耀眼,以至于让她不得不退缩、唯恐触及后便会被灼伤的,燃烧的火焰啊。 —————————————— 在加茂家的第二个夜晚,直子依然没有再做任何梦。一夜过后,第二天的上午,用过早饭的直子便准备告别了。 要与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一大堆书,这是直子向加茂绵借的。虽然她知道作者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些人,但她果然还是很在意! “书下次见面再还给你。还有瀑布,到时候一起去看吧。”她这样说道,清楚地观察到加茂绵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嗯,她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他一定觉得连续两次都在加茂家有了不好的回忆,她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再来了吧。 其实有过这种念头的直子轻轻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两人站在一边看着一柳和澄子把她挑出的书码成一摞摞,用纸包上再用绳子捆好,方便她带走。眼看着那些书以惊人的速度被整齐地摞好又一个个捆上,直子不禁暗自佩服他们的效率。 ——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早上好,各位。”与脚步声一起到来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所有人一起看了过去,直子还没如何反应,身旁的加茂绵倒是忽然扬起了声音(虽然不太明显),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一样——直子一下子产生了微妙的熟悉感,当时的她没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等后来再想一想,才意识到,她在看到老师时好像也是那副反应。 或者说,是在见到熟悉且信任的亲人的反应。 “欢迎回来,叔父。”/“诚大人!” 加茂绵和澄子、一柳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位侍从赶紧俯身行礼,加茂绵则迎上前去。 “啊,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来看看绵……还有这位直子小姐。”陌生的男人温和地微笑着,他抬手抚摸了一下加茂绵的头发,放下手时,眼睛已经朝着直子看了过来。 那是个浑身透着书卷气的男人,黑发黑眼,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相貌儒雅,身形清瘦。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额头上的一条伤疤,贯穿整个额头的陈年伤疤即使过去许久仍留下了明显的缝合线的痕迹,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曾是多么严重的伤。 盯着别人的伤疤看是很不礼貌的,直子匆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行了晚辈礼:“您好,我是禅院直子。” ——咦? 低下头的那一刻,直子看到了这个人的影子。清晨的阳光下,那道影子似乎变换了一下,在一秒钟的功夫里接连变化成不同的人形,但等她眨了一下眼再看时,又什么变化都没有。 ……错觉吗?难道是她这两天解读加茂绵的细微肢体动作和微表情渐成习惯,所以变得敏感过头了? “你好,我是绵的叔父,加茂诚。你也可以像绵一样叫我叔父哦,直子。”等她再抬起头时,男人笑眯眯地对她挥挥手,又笑着偏头调侃加茂绵:“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以后能得到这样一个妻子,你还真是走运。绵肯定很喜欢她吧?” “她不是我的个人所有物,请不要说这种话,叔父。”加茂绵很有些无奈的样子,直子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神情。 “哈哈,抱歉抱歉,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不好意思啊小直子,可以原谅我刚才说的话吗?”加茂诚弯起眼睛,笑容温和。 他总共才对她说了三句话,为什么每一句里的称呼都在变啊,怎么感觉有点轻浮?她讨厌轻浮的男人。 直子默默想着,面上扬起柔顺的笑:“您在说什么呢。您是绵君的叔父,我怎么会介意您的话?” “不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明明我还一直对绵说要用真心平等待人,不可因为外貌和身份的差异就轻视别人,对你却说那样不尊重你的话,是我的不对。”加茂诚忽然正色道,直子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些。 看来加茂绵对他的那种有些特别的态度还是有理由的。这是她交谈的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加茂族人,加茂绵明显与他很亲近。既然如此,她相信加茂绵的眼光,毕竟澄子和一柳都是不错的人。 “您言重了。”直子礼貌地微笑,看着加茂诚再度浮现出温和的笑脸,偏过脸和加茂绵说话:“接到你的电话时实在是抽不开身,我就连夜转车赶回来了。” “听绵说,小直子昨天想起了新的事情?”加茂诚再次看向直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担忧:“贸然想起那种糟糕的记忆,应该很不好受吧?你不用再多想了,我会尽力调查的。” “……嗯,谢谢您。”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直子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过,非术师转变为术师……真让人头疼,走了这么多有可能的地方,怎么都找不出原因。绑架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加茂诚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很快又笑了:“我在这里是不是会打扰你们?不好意思,回来后想着要先来见见绵才行,到了门口才想起你们两个孩子肯定不想有一个大叔打扰,转身回去又觉得有些奇怪。” “我这次在外面的时候搜集到了很有意思的传说,还要先回去仔细想想怎么记录呢。你们就好好玩吧,我先走了。”说完,到来得让人猝不及防的男人对着他们笑了笑,转身顺着来路又离开了。 直子:“……”好莫名其妙的人。 等他离开,一柳和澄子才开始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加茂绵则微微松了口气,走回到直子身旁:“抱歉,叔父的性格就是这样。让你为难了。” “不,没事。他说的‘传说’是什么?”直子有些好奇地问。 “那个啊……他是民俗学者,总喜欢往一些偏僻的地方跑,打听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和加茂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加茂绵答道,“他头上的伤据说就是过去的一次意外中遇到了对付不了的咒灵导致的。幸亏有其他术师路过救了他。” “绵君看起来很亲近你的这位叔父呢。”直子笑着说。他提到叔父过去时的语气明显变得有点无奈。 “亲近……?”加茂绵居然皱了一下眉(这让直子很惊讶),他沉思了一会,又摇了摇头:“不全是这样,只是因为……” “已经全部为您捆好了,直子大人。”一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他们闻声看去,只见走廊上的几十本书现在全都整整齐齐地被捆成了高度相同的几捆。直子露出微笑:“谢谢,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该做的。”澄子柔声回答。 很快,几个仆人进来提起了那些书,又先行离开,去把它们提前放到车子的后备箱里。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一柳会送我回去,你就不用再跟着送我了,绵君。”直子谢绝了加茂绵送她到结界外的提议。 见她坚持,加茂绵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走到了对屋门口,直子先走了出去,又在门外停下。她侧过身,扭头去看站在门内看着她的加茂绵,露出了一个笑容。 “下次再见。” 加茂绵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和一柳远去的身影。 “……下次再见。”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1. 二重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厨房 直子回到禅院家时十分低调。一如她走时那样,提前得到了消息的雀子正等在西门外,在她下车后和一柳客气了几句,便在加茂家的车子离开后关心起了直子在加茂的生活。直子回答着雀子的关心,身后跟着叫来提书的几个仆人,就这样一路往她的院子走去。 几天过去,禅院内部各处栽种的樱花开得更盛,漫天都是随风飞舞的花瓣,美则美矣,但直子只感觉压抑。一回到这个家,她的心情指数顿时直线下降,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她早就露出不快的表情了。 走在长长的曲折回廊上,还没拐过弯来,直子就听到了庭院那边的传来的女子谈话声。等走过了拐角再看,只见十几个身着各色和服的女人们坐在铺着锦缎的樱花树下笑着说些什么,周围簇拥着二十来个侍女,而那些显然是主人的女人们年纪大的也不超过三十岁,年纪小的更是才豆蔻之年的样子,表面看起来和乐融融,看见这一幕的直子却忍不住皱眉,看见后便撇开了视线。 她没和这些女人说过话,但她知道她们。联系这附近的屋舍布局和她们的衣着打扮,这些女人应当是她的叔父禅院扇的侍妾。 禅院扇与她的父亲禅院直毘人在许多方面都很不一样,而这对兄弟之间那些现在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恩怨则在私下被禅院家的仆人们当成八卦传播。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说起来复杂,源头其实就是家主之争。 十五年前,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她的堂兄禅院甚一和禅院甚尔的父亲,禅院直毘人和禅院扇的大哥意外死于咒灵之手,同为下一任家主的有力竞争者,继承了禅院家的祖传术式之一「焦眉之赳」的禅院扇最终却没有赢过有着「投射咒法」这种在他看来传承浅薄的新术式的禅院直毘人,这对一向以术式自傲的禅院扇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另外,禅院扇喜爱各种美人,脾气虽是禅院家男人们一贯的大男子主义,对女人倒是很有一手,从年轻时起就风流债不断,娶了正妻后也不消停,纳了一个又一个的侍妾。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与禅院直毘人相比,他的妻妾们无一有所出,年轻时龙精虎猛尚无结果,如今他年过四旬,依然本性不改,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说他又纳了新的女人进门,据说他一直认为自己没能赢得家主之位的原因是他没有子嗣。与他一比较,直子连自己那个父亲都看得顺眼了一点,至少禅院直毘人在迎娶了她的母亲后确实没再找过女人。 女人们……自然,禅院家生活着数不清的女人。禅院家的男人们看不起女人,却又需要女人。明明已经是二十世纪末,步入了现代社会,这古老又腐朽的宅邸却仍延续着那些早该入土的“传统”,许许多多的女人被囚禁在这方天地间,消磨青春、容颜凋零,当直子望见那些为取悦男人而刻意涂得雪白的粉面在树下露出精心雕琢的笑脸时,却只看到了花叶倾落在她们脸上留下的优雅的死影。 直子并不想引起注意,但要回到她的院落,要么横穿庭院,要么绕着庭院走过这一圈长廊,无论如何,那些女人们都会发现她。 果不其然,直子在廊下又走了几步,便看见几个侍女向她走来,打头的那个也不知道是谁的侍女,笑着对她问好后,便询问她是否要一起赏花。 “赏花”……恐怕是等着她那个要“赏花”的叔父吧。她可没兴趣加入其中,成为她们一会向禅院扇展示所谓“母爱”的争宠工具。再说了,她是禅院直毘人的女儿,她们难道不觉得禅院扇看到她会膈应吗? 直子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雀子,雀子便上前一步,礼貌地谢绝了那些侍女。她们继续往前走,直子则在一段路后偏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几个侍女走回去的背影。 ……嗯?里面那个走在最后面,身高看起来最矮的、穿着若草色衣服的女孩,背影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雪中仰视的视角在眼前闪过,直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那不就是把黑猫抛弃在雪地里的女孩吗?虽然视角发生了变化,但最后能看清的那个背影对那只猫来说实在太深刻了,间接给直子留下了同样深的印象。原来她是禅院扇的侍妾的侍女? 直子不禁边走边盯着看了一会,看见那个女孩回到那群侍妾中最年轻的一个身边。那最年轻的一个坐在女人们的边缘,同样涂着粉脸,本该青春洋溢的脸被微笑的假面覆盖。 那只黑猫看上去不是侍女养得起的,结合禅院甚尔曾说过的话,直子很容易就能猜出事情的原委。估计那黑猫原本是那个最年轻的侍妾的宠物,因为她的缘故导致了猫被一些人渣拿去出气,为了避免卷入麻烦,那位侍妾就派侍女把它丢弃了。 以一个侍妾的角度而言倒是可以理解。 直子回过头,加快了脚步。 ……虽然可以理解,但她胸中的这种难以排遣的郁气,到底何时才能消失呢。 —————————————— 刚回来的这一天直子可以休息,因此在下午时,她便坐在房间里看书。房门打开时,窗外的樱花和着风片片飘落,阳光正好。直子把手上这本读完后,想到今天上午回来时看到的,心头一动,干脆主动控制着影子进入了那只黑猫体内。 睁开眼时,它正趴在屋前的空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这一个多月以来黑猫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过,这还是直子第一次看到它走出房门,看来它的伤已经好了。 直子控制着猫站起身,很顺利。她慢慢地在屋内外走了一圈,发现禅院甚尔不在,大概又是去禅院的哪个角落躲懒了。这屋内太逼仄,不要说一个身材比同龄人更高大的少年,就是猫都受不了。 想到这里,直子攀上低矮的墙沿,趴在墙头看了看外面的道路。现在直子已经知道了这屋子应该是在那些下人房的附近,只是还要再偏一点。 在下人房的附近,也就意味着在他们的厨房的附近。这才是直子的目标!就算仆人们吃的东西肯定没有她吃的好,但能尝到味道的粗茶淡饭与食之无味的山珍海味,直子自然选择前者。天知道在加茂的几天,直子一边吃着没味道的食物一边还得微笑着称赞“美味”有多郁闷。 如果她现在溜去厨房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吃的。此前禅院甚尔投喂给猫的食物也都是从厨房里拿来的,虽然禅院家大部分的人都瞧不起他,但这一块的仆人们不是被他揍过就是看别人被他揍过,哪里敢惹这个煞神,因此都把他当成活着的幽灵,对他的来去不闻不问,全当没看见。 直子抖了抖断了一截的尾巴,从墙上跳了下去。她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大概确认了方位,便沿着墙根,借着树丛和植物的遮掩往厨房找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怀着满腔的期待,直子爬上厨房后面的树再借力跃上墙头,刚想跳下去,就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人类女孩的哭声。 直子登时就感觉到了不妙,因为这声音离她太近了! 她默默地低头一瞅,赫然见到一个后脑勺就在她所在墙头的正下方,此时还在一耸一耸,闷闷的哭声和呜咽也随之开始持续。 直子:“……”这是什么情况?她只是想来打打牙祭啊?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回去,可听着那愈发隐忍却凄惨的哭声,直子整只猫都麻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爪子踩在墙头上按了按,开口叫了一声。 “喵——”绵软的猫叫声传进了下方女孩的耳朵里,那个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身子都突然静止了。 接着,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呆呆的泪眼对上墙头黑猫的绿眼睛,脸上还凝固着伤心的表情,眼神却在看见她后莫名变得呆滞。 “小、小黑……!你还活着?!”她的嘴唇动了动,因惊异和此前的哭泣而变调的声音脱口而出。 而直子也惊呆了。眼前的这张脸十分青涩,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却是眉清目秀,五官标致,日后长大了必然是个大美人——然而这不是直子呆住的原因,而是她那件无比眼熟的若草色衣裳,她今天上午才见过。因为颜色很特别,又对那女孩看了好一会,她是不会记错的。 换句话说,她遇到的是猫的前主人……的侍女。这也太巧了吧? 直子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而那女孩则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抬手擦了擦眼泪,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让人后才向上抬起手,满眼都是焦急:“快,快下来,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传到彦大人他们耳里就糟了!” 彦大人?谁啊? 直子一时走神,黑猫就一跃而下,跳进了那女孩的怀中,直子甚至能感受到它心里的喜悦。……等等,你还记得是她把你丢弃的吗? 直子满心无奈无处可去,女孩却对着怀里的黑猫再次掉下了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小黑,我也不想的,可是瑞子大人一定要我把你丢掉,我没有办法违逆她……对不起……” 看来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丢弃一事本身应该并非这侍女的意愿,但太晚了。 直子很冷静,但黑猫似乎不是这么想。她一放松对它的控制,它就张嘴舔了舔女孩抱着它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女孩顿时哭得更凶了。 直子:。 她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开始摆烂。爱咋咋地吧,她不管了。 那女孩又哭了好一会,见黑猫安安静静地卧在怀里看她,忽地想起什么,紧了紧抱着猫的手臂,用衣袖擦擦脸,转身从角落里走出来绕过墙边,走进了厨房。厨房里空无一人,她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很快从柜子里取出了半盘被简单处理过的生鱼肉放在地上。她蹲在地上,看着同样蹲坐在盘子前的小黑猫,声音很小:“这时候厨房里不会有人来,你快点吃吧,吃完了就赶紧藏起来,别被人发现了。” 让人类不喜的鱼腥味在猫的嗅觉里简直香得出奇。直子看着这盘鱼肉,最终屈服于最原始的食欲——而且这本就是她来厨房的目的,想到这里,小黑猫俯下身,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面前埋头吃得正香的猫,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落:“瑞子大人又责骂我了……我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吗?可是……”她渐渐沉默,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猫,表情复杂。 直子沉浸在鱼肉的鲜香中没抬头,满心都是吃到了美味的满足感。她并不是很在乎这女孩遇到了什么事,毕竟对她而言,无论这个女孩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将黑猫丢弃在雪地里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不是禅院甚尔最后打开门救了它,它早就死了。 她很快吃完了那半盘鱼肉,抬头望了那个女孩一眼。女孩对她很是勉强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猫的脑袋:“快走吧。” “要是你实在没东西吃,之后每天晚上天黑了就在刚才那个角落等我,我会找机会给你点吃的,好吗?……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她又低声说道,见猫没有反应,苦笑一声,拿起盘子放到水槽里清洗干净。 等她再低头时,发现黑猫还站在原地没有走,而是扭过头,朝着厨房门那边看着。她顺着黑猫的视线望去,顿时浑身僵硬。 “甚……”这个音节还没发完就被她吞回了肚子,她脸色煞白地盯着靠在门边往这里看着的黑发少年。少年逆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比同龄人高壮许多的身体挡在门口,明明是一旦看见了就不可能忽视的身影,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而直子……嗯,她也没发现。 事实上她刚吃完就准备扭头走掉,然而她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眼熟得让她莫名心虚的身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甚至不知道禅院甚尔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看了多久。 所以她也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一人一猫都愣住了。靠在门边的少年见她们终于注意到了他,低哼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过来。”他站在离门几步的位置,双手抱臂,但屋内另外两个人——一人一猫都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直子……直子当然是选择听话。毕竟他现在是猫的饲主,而且她本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初遇时被光速抓住后,她每次见到禅院甚尔都无端心里犯怵,好像一旦她控制着猫做出了什么逆他心意的事,他就会再次掐住猫的脖子,然后杀死它(她)。虽然直子知道这种事大概率不会发生,但她很难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朝着门口走去,眼看着走近了,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请、请问……是你救了小黑吗?” 禅院甚尔垂眸看着黑猫走近,在他面前站定后仰头,用那双圆溜溜的绿色猫眼乖巧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半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直子赶紧跳上了他的手臂,禅院甚尔站直了身子,将那只手臂弯曲了一下,顺手把猫搭在肩上。黑猫也十分机灵又顺从地往前走了几步,趴在他的肩上蜷起身子,像一团暖烘烘软乎乎的黑毛球。 做完了这些,他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他的声音里满是漠然:“那又如何?” “对、对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女孩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哪怕看不到她的脸,直子都能想象出她的恐惧,不禁为她默哀一秒。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着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谢谢……谢谢你愿意救它!把小黑放在那里的时候,我就希望离这孩子最近的你可以发现它……非常、非常感谢!” 嗯?直子一愣。她回想起那天的事,现在再看那段到禅院甚尔屋门口的路,估计最多也就十米,只是猫当时确实太虚弱了,她走到门口才很费力。 ……十米的距离,以禅院甚尔的耳力,可以听见她对猫道别时说的话吗?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子其实已经知道了。 禅院甚尔站在那里听完了她的话,但什么也没有说。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走出了厨房,只留下女孩一个人站在原地,还在因无言的恐惧和复杂的心情发抖。 —————————————— 在回去的路上,禅院甚尔一直没说话。直子趴在他肩头安静装死,她已经懒得去想禅院甚尔是怎么找到她的,只盼望着她偷偷翻墙出来偷吃的事情就这样揭过。 然而事不随猫愿,在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偏僻处的低矮房屋时,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了。 “那个家伙,是你原来的主人?你吃得那么高兴,是想再回去到她身边?” 这、她该怎么回答……不,她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咪罢了,不回答很正常! “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禅院甚尔停下脚步,抬手摸上肩头的那团毛球,熟练地拎起了后颈皮举到眼前。 直子:“……”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和禅院甚尔对视了一秒,然后疯狂摇头。 天地可鉴,她只是因为在加茂家几天没“吃过好的”,才会想借着这只猫的身体出来吃点东西啊,早知道明明不在屋里的禅院甚尔会来抓猫,她肯定不会这样! 流泪猫猫头.jpg 禅院甚尔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看着小黑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垂下眼帘,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猫的头。脑袋被按住,直子只能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禅院甚尔看见她眼中的真诚。少年对上那双猫眼,忽然嗤笑一声,把猫丢回到肩上,才再次迈开步子。 “……希望如此。就信你这一回。” 直子:……这不是根本没信吗!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2. 厨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葵祭 樱花花期短暂,不过半个月时间,整个禅院家便樱落如雨,下了一场盛大的粉雪。这也宣告了冬天的彻底远去,气温日益转暖,直子亦换下了冬装,穿上了更轻薄的和服。 在樱花将要落尽的某日,一封携着一枝纯白樱花的信递到了直子手里。 来信人是加茂绵。信中用寥寥数语问候了她,并告诉她自己这个月实在忙碌,难以抽出时间邀她前往加茂家,那些书不必再还,就当作给她的歉礼。信纸末尾还提到了下个月十五日,京都将举办每年一度的葵祭,按照历史传统,加茂家照例以主办方之一的身份参与活动,届时他也会去,询问直子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在游行结束后去逛庙会。 手写的信字迹相当利落,若考虑到写信人开始学写字的时间则称得上天资异禀。直子本想同样手写一封回信,但在尴尬地发现自己现在这双幼女的手写出的字实在不太美观后只能让雀子代笔回复了他,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难得有出去玩的机会,抓不住的是傻子吧! 一日后就有了回信,加茂绵表示会在葵祭当天来禅院接她,让她无需刻意着正装,穿得舒适即可。 类比一下学校里的学生忽然听说下个礼拜将有春游时的心情,之后的时间里直子每每想起这件事,在禅院家多半时候都平静无澜的乏味时间似乎都变得有了盼头。 白日上课,空闲时刻阅读,意识偶尔主动进入猫的影子里碰上禅院甚尔的投喂还能美餐一顿(不是直子不想掐着饭点,而是这位性格散漫的饲主投喂的时间太不固定了)——自从在厨房里撞见了那个不知名的侍女喂猫后,他投喂给猫的伙食也好了不少。直子用小鸟的身体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与那个女孩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奇怪默契,那女孩会在不固定的时候来到厨房,将给猫的食物悄悄藏在角落的柜子里,禅院甚尔只要在自己来找食时顺便拿走就行了。那些食物有时候是香喷喷的小鱼干,有时候是各种肉条,总之直子和猫吃得都很开心,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失去味觉给直子带来的痛苦。 但与白天的“岁月静好”相比,另有一件事让直子心生不安:从加茂家回来后,她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古怪的梦境世界。每晚睡着后她偶尔还会做有关上辈子的梦,但那片从前世觉醒异能力后就始终困扰着她的无边黑暗好像就此消失了,她想要知道的自己在梦境尽头看到的东西也因此失去了头绪。 不再被那种梦境所困乍一听似乎是好事,但直子很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在她的心中,无论她是否愿意,那片黑暗几乎已经与她的异能力绑定,它的存在既是梦魇也是定心丸,无论她的异能力如何变化,唯有那个世界永恒不变。而现在,“永恒”消失了。尽管直子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但她心中藏着不可言说的恐惧:她很害怕自己的倚仗「挪威的森林」也随之消失。届时,失去了异能力与咒力的她要怎样才可能得到自由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只能依附别人而活,她宁愿立刻去死。所以直子现在每天都会使用异能力,只有确定了异能力依然没有离开她,她才会觉得安心了一些。 就是在这样安详与不安交织的矛盾心情中,约定的时刻到来了。 熟悉的无名轿车停在了西门外。虽然禅院邸的东门离加茂家更近,但走东门必然要经过下人房,直子本人倒无所谓,但她身边的其他人肯定不会答应,因此也只能舍近求远。 走出禅院时,直子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黑发男孩。与前几次见到他时的深色羽织不同,今天的加茂绵换上了一身颜色纯白而勾勒着金线葵纹的狩衣,那在阳光下如同在流动的金线与他的瞳色很相衬。 不过他似乎对那身衣服不太习惯,当雀子与旁边的一柳又来回客气了好一阵并将直子拜托给他们后,和直子打过招呼后就没再说过话的加茂绵在车上的坐姿很有些拘束,让一旁的直子都不禁为之侧目。 “绵君在来信里说也会参加葵祭,具体是指什么呢?看你现在的打扮,莫非是要去当神官?”为了缓和车内的气氛,直子微笑着开口打趣。 “差不多。”出乎直子的意料,加茂绵居然真的点头了。 ……哈?七岁的神官?她只是开玩笑啊? 直子这下是真迷茫了,她忍不住上下扫视了几下加茂绵,虽然没有开口质疑,但表情变得很是微妙。 “不是你想的那样。”加茂绵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倒是很淡定:“我要做的是‘献祭者’。” 在外界的普遍认知里,加茂家是日本四大怨灵之一,号称“日本第一大魔王”的崇德天皇的后代。但事实上,崇德天皇也只是有加茂血统的后代之一,加茂(Kamo)家真正的祖先是那位传说中的贺茂(Kamo)别雷命,也就是葵祭主办方之一的上贺茂神社所供奉的大神,第一位「赤血操使」。从古至今,上贺茂神社与下鸭神社(贺茂御祖神社)都是加茂家每一个族人最终的埋骨之地,少有例外。也就是说,这两座平安迁都后著名的守护神社,其实也一直都是加茂家的“祖坟”和祠堂,只不过普通人并不知晓。而在加茂家内部有一个传统,每当家族内出现了新的「赤血操术」继承者时,都要在最近的一次葵祭中以特殊的仪式将自身的血液滴落在上贺茂神社的神龛前,以禀告先祖,祈求先灵的保佑。这个仪式就叫做“赐福仪式”,既是向上祈福,又是向下宣告——葵祭已成,加茂神的降灾已被身为其后代的“献祭者”平息,“献祭者”之血将润泽四野,止灾且庇佑谷物丰收。 忽然就开始听起了故事的直子唯一的感想是:“‘献祭者’?听起来可真是……” 直子礼貌地没有说下去,但加茂绵很轻易地理解了她的未尽之言。他先是默默喝光了一瓶从车内吧台里拿出的矿泉水,才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很不详。不过,也只是个流程而已。”他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变化,即使提到加茂的家族史也是淡淡的口吻。直子忽然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责任”,也许在加茂绵的眼里,无论是这种所谓的“传统”还是婚约,对他而言都是需要他接过的责任、也只是责任吧。 也不知道他在回到加茂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居然会养成这种性格,和她以前遇到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刚见面时就什么也不说怪让人尴尬的,而在这段交流过后,车内的氛围总算变得好了许多。两个孩子于是各自看着窗外不再出声,就像之前在加茂家的书房时那样,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好几个小时一言不发也不会觉得难捱。 等车子到达位于京都北区的上贺茂神社时是上午十点。葵祭开始后,进行「路头之仪」的游行队伍将在上午十点半时准时从京都御所的建礼门出发,巡游京都的主街道后到达下鸭神社,随后一路向西北前行,于下午三点半前后抵达上贺茂神社,并在神社内举行「社头之仪」。加茂家传统的赐福仪式也将在那时于上贺茂神社的神殿内隐蔽地进行,在那之前,加茂绵都需要待在上贺茂神社内进行仪式前的准备工作。 “……所以,如果你觉得待在神社里无聊,这段时间你可以跟着一柳一起去看游行。不用担心遇到危险,加茂家的人会在暗处保护你们。”在一柳向直子介绍过加茂绵之后的行程后,加茂绵最后补充了一句。 直子真的心动了一瞬。但在得知游行队伍全程会走八公里、现场的游客数量将达到几万人之多后(听到这个人数,直子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 “待在神社里也挺好的。”她真心实意地说。至少在游行队伍到达之前,神社里不会有太多人。为了这场赐福仪式,所有游客都会在下午对外开放的社头之仪前被谢绝进入神社内,能进入的只有加茂族人和直子这样被邀请的客人。 于是加茂绵向她告别后带着一柳跟着其他人去了神殿内部,不知何时就等待在了神社门口的澄子则迎了上来,向直子见礼后跟着她开始游览神社。 上贺茂神社的樱花赏樱期长达一个半月,樱花次第而开,一之鸟居与二之鸟居间的古老斋王樱已是盛放过后的荼靡,神社深处的樱树或许开得正好。朱桥下流水潺潺而过,溪水上飘落的花瓣随波逐流,环境清幽,风鸟相和,让一贯喜静的直子心情很是畅快。 小孩子走路毕竟不快,逛了一段时间后,便是午饭时分。在直子的心血来潮下,澄子让经过的加茂族人不知从哪拿来了野餐布,就在一棵樱花树下席地而坐,一边赏樱一边吃起了午餐,之后又在附近的细殿里休息一会,睡起了午觉。等直子再醒来时,殿外的天空已开始漫起瑰霞,再问一直守在殿外的澄子,离四点半居然都只差不到五分钟了,无论是社头之仪还是赐福仪式都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 忍不住扶额的直子赶紧往神殿那边走,她本来还想在游行队伍来到作为终点的上贺茂神社时看看游行呢,谁知道居然一觉睡到了这时候,也不知道现在再去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而当直子边走边幽怨地问起澄子为什么没按睡前她说的那样叫醒她时,澄子歉疚又慈爱(直子发誓自己没用错词)地看着她:“抱歉,因为直子大人您睡熟的样子太可爱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扰您。” 直子:“……” 果然,无论是加茂绵还是他身边的人,都太奇怪了! ————————————— 等直子能望见不远处的大殿向上飘逸飞起的屋檐时,更远处的祭乐声也变得隐隐可闻。 想要去神殿前等待赐福仪式结束的直子在经过通往楼门前广场的小径时,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人。 坐在路边石椅上望着朱桥后楼门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来人,在直子看过去的同时也转过了头。 在那一瞬间,由远及近飞来的不知名候鸟群掠过黄昏的天空,从高大的枫树梢间翩然而去,在树下的男人脸上迅速沉落下一片转瞬即逝的晦影。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遮挡住光线,幽暗得一眼望不到底,又在鸟群离去时再次映入了夕阳的暖光,向直子施以和煦的笑意。 “哎呀,这不是小直子吗?是绵那孩子邀你来的吧,真巧。” 是加茂诚。 既然长辈先打了招呼,于情于理都不能无视。直子只能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下行晚辈礼:“你好,诚叔叔。” “这么客气做什么,直接像绵一样叫我就好了。是要等绵结束仪式吗,要不要坐在这里等?离赐福仪式结束还要一会呢。”加茂诚笑着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直子只好坐下。她看了一眼澄子,发现澄子居然还走远了些,像是以为他们要谈话而主动选择避让。 直子:……倒也不用如此贴心。 她小声道了谢,小心地坐在了加茂诚身旁,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两个手掌宽的距离,低着头,做出一副和不熟悉的大人在一起时拘谨的样子。 “等外面的葵祭结束了之后,这附近会有庙会,小直子一会可以和绵一起去玩玩。你应该没逛过庙会吧?”加茂诚十分自然地开口,直子稍稍抬脸看了他一眼,拿袖子遮住小半张脸,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微笑:“绵君就是为此邀请我的。” “咦?那小子,可比我想的还要……咳。”加茂诚咳嗽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好地抬头看着隔着小桥和高大的楼门的神殿。他的眉眼间尽是笑意,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悠长香气,额头上的伤疤并没有损伤他的和善气质,只是在他身边坐一会,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诚叔叔,好像很高兴?”直子忍不住低声问道。 闻言,加茂诚大方地点头承认:“那是当然,今天的加茂家没有人会不高兴吧?这可是时隔百年后再一次举行真正的葵祭,我也只从书上看到过呢。” 直子愣了一下:“‘真正的葵祭’?” “绵没有和你说过吗?有关赐福仪式的事。”加茂诚看了看她,女孩的双眼清澈而懵懂,脸上还带着一种刻意想要像个大人、反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的纯稚。 “绵君说,那是向先祖祈福的仪式……”直子回忆着加茂绵的话,如实回答。 “哈哈,的确如此。不过,赐福仪式对加茂、不,对咒术界的意义可不只是这样。”加茂诚笑得眼睛弯弯,“这可是御三家的起源。” 直子心头一跳,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加茂诚用一种很随意的、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的语气说:“说起来,禅院家应该也有类似的仪式吧?” “……我不知道。我从没听过这些。”直子垂下眼,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在催使她赶紧起身跑开,不要再听对方接下来的话,但同时又有一种不知是好奇还是冲动的情绪鼓动着,鼓励她继续听下去。 “你没听过也很正常,毕竟禅院也有很久没有出现十影法了,你家里人肯定不会和你说的。”加茂诚笑着说。他看着旁边的小女孩,语气里竟忽然显出一种年轻人般的炫耀:“我也是因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查了很久的资料,走过很多地方才知道一些内幕的哦。” “啊,民俗学者……”直子猛地想起这个人的“职业”,应该这么说吗?同为御三家出身,直子一想到居然会有人去当民俗学者,还是加茂家的直系男性,就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些人不应该都以成为术师为傲吗? “对,民俗学者。看来绵把这个也告诉你了啊。”加茂诚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双手抱臂,遥望远处正在燃烧的天空,“虽说这些算是御三家的隐秘,不过如果按照常人的视角来看,其实是很有趣的故事呢。真遗憾不能把它们也写下来,只能当故事讲给你听啦。” “小直子觉得,御三家为什么会是御三家呢?”他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轻轻地笑着。 “咦……”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超过了五岁孩子的理解能力,女孩表情一呆,有些不知所措地想了会:“……因为祖传术式?” 对御三家出身的孩子们而言,无论男女,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家族对祖传术式近乎疯狂的执念中。加茂家的「赤血操术」,五条家的「六眼」「无下限」,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都是十分珍贵和强大的术式,继承了术式的孩子无疑会在显露出的那一刻便迎接来自整个家族的狂热。哪怕是一直生活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禅院家男孩而言相当避世的直子,也会在向来端庄从容的雀子脸上看到对「十种影法术」的复杂情绪。 但就直子而言,她是不太明白这种古怪的执念从何而来的。要说强大,咒术界难道就没有别的强力术式了?至少她认为如果自己的异能力也是一种术式,是绝不会输给它们的。 “小直子真聪明,说对了一半。”加茂诚笑眯眯地夸奖道,“的确是因为祖传术式。不过,不止如此。” “小直子可能听说过咒术界也有一些其他传承悠久的世家吧?我举个例子,世代传承着「言灵」术式的狗卷家,他们拥有的也是很强大的术式。据说能力强大的言灵术师光凭一个名字就可以远程咒杀,只要一句话下去,特级咒灵也会当场被碾碎哦。”他的尾音也透出笑意,随即转为低沉,“咒术界类似狗卷家的世家还有很多,但,无一可以动摇御三家的地位。” “为什么?”女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话吸引,忘记了此前的紧张和拘谨,好奇地眨着眼睛小声追问。 “嗯……先拿绵的术式来说吧。那孩子继承了我们家的「赤血操术」。”加茂诚提起加茂绵时的语气很是自豪,“赤血操术,是操控血液的术式。小直子知道稻田想要生长就离不开水吧,血液就是人体这片稻田的‘水’。掌控了操纵血液的能力,就意味着掌控了‘身体’。” 他抽出手,举到两人面前,先是握成拳,再张开五指,又握成拳。直子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你看,想要控制自己的肢体是很容易的。但是,很少有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内部,从而彻底掌控自身,对吧?”加茂诚放下手,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对我们加茂一族而言,「赤血操术」是传承,也是掌握了‘身体’的证明。赐福仪式,或者说葵祭,就是以‘公示’的方式将这一证明禀告上天。” “然后是五条家的「六眼」。”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含着笑意的黑瞳倒映着夕火的余烬,“有一句话是‘眼睛是心灵之窗’。六眼是能观测到常人无法观测到的事物的,奇迹的眼睛。我不是五条家的人,对此只是道听途说。不过,据说六眼甚至可以看到人的灵魂,换句话说,看到人的‘心灵’。” “最后就是你们家。其实你们家才是最神秘的那个,我也结交过禅院的朋友,但是从对方嘴里也只能听到一点零星的内容。唉,为此花了我多少请客钱啊。”加茂诚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心痛的表情,片刻后又变回了笑脸。 “「十种影法术」,是操纵影子的术式,召唤式神则是术式的外显形式。据说人的影子与人的意识是有关联的,故事里不是都说死去的人是没有影子的吗?哪怕所谓的‘灵魂’还存在,一旦rou体的意识消亡,就代表着这个人已经在生理上宣布死亡了,对吗?这是不是说明,「十影」联系着人的‘意识’……或者说,‘精神’呢?” 直子忽然发现,远处鸟居外的祭乐声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四周很安静,只有奇瑰的天幕还在炽烈地燃烧,但与其说那是火,不如说那是过于深艳,以至于近乎不同时期的血的颜色。 在这样的天空下,加茂诚的声音温柔得让她莫名生出了寒意。那寒意渐渐由尾椎向上爬升,最后几乎让她的全身为之冻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心」「意」……这是构成人类的三要素。而对咒术界而言,御三家传承至今的、用来稳定其存在的术式,就是这样重要的、不可动摇的东西。”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3. 葵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咒力复苏 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的笑容,直子却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之前和加茂诚交谈时刻意表现出的符合年龄的天真懵懂都没能维持下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果然又成真了”。 “……这么听起来,确实好厉害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还没从加茂诚的话里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告诉她这种事情?这绝不是该对一个孩子,尤其是御三家出身的孩子说的内容。哪怕他用的是“说故事”的随意口吻,但直子能隐约感觉到,他的话语里还藏着什么她不了解的东西,正是那未尽之言让她不由自主地逃避,拒绝去深思他的话。 “只是‘据说’而已。这其中大半是我的猜测,另两家的真实情况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不觉得这样的猜测很有趣吗?”加茂诚倒还是那副轻松的态度,笑吟吟地看着她,“这就是隐秘与传说的魅力。能流传到现在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渊源,只是因为御三家的传承过于神秘,才让人格外的好奇。如果我不是加茂家的人,恐怕也是没有渠道得知那些不知真假的内幕的。” 直子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只能装作似懂非懂地点头。幸好加茂诚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长辈在聊天时给孩子讲故事那样,在结束了这个“故事”后,他又望了一眼神殿的方向,随即轻笑出声:“看来时间刚好。” 直子也看了过去。赤色的黄昏下,一个穿着深色羽织的人影不知何时离开了最内部的本殿,走过了中门,隔着一片白沙地显出了身形。他逐渐走近,走过楼门与玉桥,最后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叔父。”加茂绵先是对加茂诚叫了一声,接着看向直子:“抱歉,让你久等了。” 落日的斜晖在他身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红,就连那双眼睛也变成了金红色,犹如静默流淌的岩浆。 “感觉如何?”加茂诚饶有兴致地问,“是不是和家里的书上说的那样?” “嗯。”加茂绵表情平淡地点头。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解释,转而问道:“叔父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这可是‘赐福’。就算我不能旁观,至少也要见证历史。等下一次再有赐福,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加茂诚从石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不大的信封。他把信封递给了加茂绵,在加茂绵接过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声音轻柔:“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谢谢。”加茂绵握住信封,低头看了片刻,将信封放进口袋里。 加茂诚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道谢的,你可是我的侄子。”他又看向直子,直子赶紧站了起来。于是男人顺手也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那么,下次再见了,小直子。” “嗯……”最好还是别再见了。直子默默想着,面上当然只能点头。 两人站在原地看着加茂诚对他们挥了挥手,转过身朝着神社外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成了一个小点,加茂绵才再次开口:“走吧,庙会再过一会应该就会开始了。”他转头对着终于走近的澄子简短地交代了几句,澄子便行礼离开,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两个孩子沿着加茂诚离开的路走了起来。沉默持续了一会。眼看着就要走到神社入口的位置,直子再一次当起了先说话的那个人。 “之前诚叔叔问你‘感觉如何’……赐福仪式很辛苦吗?” 闻言,加茂绵偏头看了她一眼。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前期步骤是挺麻烦。开始后就好了。” 直子不好追问细节,毕竟这是加茂家的隐秘之一,她作为外人再追问可能会让人为难。不过加茂绵在说完这句话后,像是察觉到了直子那不曾说出口的好奇,主动又解释了几句。 “其实也没什么。在用血催动术式后我就睡过去了,只是做了一个梦,里面有一些幻象。等我醒过来后,仪式就结束了。” “这样啊……你用了很多血吗?”直子忽然问道。 加茂绵一时间没做声。等他们走过了鸟居,他才低声问:“……很明显么?” 嗯,看倒是看不出来,但你的影子比起上午分开前虚弱得有点不太正常,怎么想都是因为那个要用血的仪式吧。这番话直子当然不能说,她只是端详了片刻加茂绵的侧脸。他的脸庞没有同龄人常见的婴儿肥,虽不至于说瘦得营养不良,但也没多少肉(直子怀疑这可能也是在回到加茂家后才养出来的),更凸显出他五官给人的锐利感。那尖尖的下巴和总是没什么血色的淡色嘴唇一旦因情绪紧绷起来,在进入了树荫的遮蔽范围后,失去了霞色涂抹的皮肤就越发苍白。 “如果你感觉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庙会以后也有机会去的。”她没有回答加茂绵的那个问题,而是伸手触碰了一下男孩垂下的指尖。春日的黄昏时分,气温还不算冷,但他的手指是凉的。 “只是有点贫血而已。我在仪式前被要求不能进食,之后又用了血。”加茂绵立刻摇头。他的手缩回到袖子里,语气平静而坚持:“而且,是我先邀请你来逛庙会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你扫兴地回去。” “好吧,那我们先去吃晚饭,之后再去庙会。”直子只好退了一步。 二十分钟后,两个孩子坐在了路边小店里,面前各摆着一碗乌冬面。直子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种食物了,颇感新鲜地拿着筷子在面上轻轻拨弄了一会才开始慢慢进食,而坐在她对面的加茂绵则是埋头默不作声地苦吃,眼看着碗里的面条和面汤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直子都不禁被他的吃法勾起了食欲。 早在加茂家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加茂绵对于食物的珍视,那一粒米都不会浪费的严苛让她轻易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她一直在暗中猜测这个孩子回到加茂家前的生活,种种蛛丝马迹让她心中的猜测逐渐成型,只差关键的拼图碎片就可清晰。只要她问起,加茂绵也许也会像之前那样坦诚地告诉她吧,但有些事情是不能主动去触碰的。 直子静静吃着面,听着店里店外渐渐充实的笑闹声。这片区域的居民人数并不多,只是因为今天是葵祭,作为其终点的上贺茂神社及其附近才聚集起不少游客,当地人顺势在周围举办起庙会,神社内还会有晚间的特色表演,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倒是这向来清净的地方难得的热闹时刻。 ……其实,她并不讨厌热闹。她讨厌的是热闹过后骤然袭来的寂寞。就像烟花燃尽后的安静,故事落幕后的寂寥,拥有过强烈的幸福后再怀抱寂寞会更让人难以忍受,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碰触那裹着晶亮蜜糖的毒苹果。 “你在看什么?”清清淡淡的一声让直子猛然回过神,她收回视线,掩饰的微笑本能地浮上嘴角:“不……” “是苹果糖啊。”然而加茂绵已经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角落里的摊位,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着那里走了过去。 “绵君!”直子下意识地追上去,伸手去抓他的袖子,流水般的丝绸从指间滑过,她隔着衣料攥住了男孩的手,让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加茂绵回过头,脸上露出几分不明显的困惑。 “不用……不用买那个。”直子的声音在喉间阻塞了一下,才说出完整的句子。 “可是你一直在看它。而且,你之前吃面的时候也只吃了半碗。”加茂绵低头看了眼直子握着他的手,轻轻用力,让直子不得不走近了几步。 “走吧。”他如此说着,反握住直子,带着她走到了卖苹果糖的摊位前,平静地出声向老板买了一根苹果糖。 “你们是兄妹吗?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逛庙会啊,可要好好牵着手,别走散了哦。”笑呵呵的老板将糖递给加茂绵,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低着头的直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 结果不仅买了苹果糖,老板最后还又附赠了一根。 走在人流中,直子盯着手里的苹果糖发愣,半天也没吃一口。 反观旁边的加茂绵,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咬了大半个,还在直子无意识看来时向她点头:“味道不错。没毒,放心吃。” 直子:“……” 熟悉的无语让她脑子里所有想法一下子都没了。她将苹果糖凑到嘴边,小心地咬下一口。小块的红玛瑙般的固体在她口中慢慢融化,那应当是甜的吧?直子尝不出来,但她好像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开始从心底丝丝缕缕地蔓延,让她忍不住移开脸,捏着竹签的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好像她一旦放轻力道,手上的东西就会立刻消失。 又走了一小段路,直子突然瞧见了路边的另一个小摊。那是个卖木雕的摊子,人很少,她因此注意到了摊位上摆着的木雕饰品—— “绵君。”直子的声音扬起,在加茂绵从另一边的炒面摊挪开眼时回头,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那个!” 加茂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沉默。 直子则已经燃起了兴趣。像要把方才难以言明的情绪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她凑到摊子前,指着躺在白布上的那个婴儿手掌大小的木头鸭子,笑容从她脸上自然地淌了出来:“这个很可爱吧?” 加茂绵:“……嗯。” 他抿起嘴唇,似乎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某种欲望。 而直子已经拿起了那个木头鸭子——身体圆胖,脸上涂着两团腮红,睁着一双死鱼眼的小鸭子也与她对视。直子的眼里不禁流露出未经掩饰的喜爱:“……真可爱。” 加茂绵:“……” 他也凑了过来,认真地打量了那个木头鸭子好一会,又偏头看了眼直子的脸,最终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这个,多少钱?”他抬头看着摊位后的年轻摊主,语气很是镇定。 摊主报了一个能买六个苹果糖的价钱。 “那就……”加茂绵还没说完,直子已经低头从自己的袴裙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千元钞,递给了摊主。 “绵君请我吃了乌冬面和苹果糖,这个是我送给你的谢礼。”直子庆幸着雀子出门前给自己的钱绰绰有余,她握着那个木雕,伸到加茂绵面前摊开手,颜色清凉的薄荷绿眼瞳在灯笼的光线下凝着笑,闪闪发亮:“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小鸭子很适合绵君,不是吗?” 加茂绵:“……嗯。” 他又呼了口气,也伸出手,放在直子手掌下方。直子向下翻转手掌,那个木雕鸭子便轻巧滑落,落进加茂绵的手心。 加茂绵表情冷静地把木雕放进了之前放信的口袋里。 看着他收下了自己看上的礼物,直子的眼睛更亮了。 以前每当她想送给别人什么东西的时候,其他人总是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有老师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她送的每一样东西,温柔地夸奖她挑礼物的眼光。 直子心情很好地将苹果糖再次举到嘴边咬了一口,像是尝到了糖壳的甜味一样弯起了眼睛。 忽然。 她听到了声音。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让她的灵魂为之颤栗的熟悉的絮语。让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不得安息的嘈杂与喧嚣,越过世界,突破了时间,击溃她的心灵之堤、洪水般淹没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再一次裹住了她,将她溺入海中,她开始呼吸困难、全身发抖,颤抖的手指一松,那根苹果糖就掉在地上滚落了一圈,红艳的糖壳瞬间布满泥土。 加茂绵也在此时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个感觉是……”加茂绵一向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愕的神情。他抬头向着周围看了一圈,手上同时掏出了PHS,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眉头微皱,迅速说着什么。 直子听不清他的声音,她感觉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只有她在无底的深水里坠落,急剧增大的压力激起长久的耳鸣,唯有那些诡异的声音还在拼命往她颅内挤压。她脸色发白地想要蹲下缓解这种痛苦,却被加茂绵骤然抓紧了手。 他开始带着她向某处奔跑,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向着不同的方向疏散,原本热闹的祭典立刻开始变得冷清。直子的眼前开始摇晃,被动地被他抓着向前跑,脑子里全是那些或尖利或细幽或低哑的啸叫、□□,数不清的声音随着她的奔跑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集中,最后全部变成了一句话。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好难受。 她忽然被加茂绵松开了。紧接着,她跌入了柔软的怀抱。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轻柔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但这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状况,直子发出无意识的悲鸣,猛地伸手推开了抱住她的那个人。 熟悉的咒骂声唤起了她的本能,她抬起脸,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视野里的一切。所有的事物都在融化,变成或明或暗的色块,然后黏糊糊地融在一起,像是一块又一块恶心的史莱姆。灰色的霾不断蔓延,从某个源点向外辐射,颜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明显,在周遭模糊成一团的流体色彩里,这唯一稳定的颜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里跑了过去。 “直子大人!”身后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无法停止。 “去死啊……” 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她仅有的小世界崩塌了。无边的黑暗再次攀升,负面的情绪渗入她的四肢百骸,一种让她陌生却又熟悉的力量沿着她经过的每一处阴影开始向她聚集。她的状态如此糟糕,身体却又如此轻捷有力,汹涌澎湃的力量在她体内鼓动,强化着她的肢体,和着她的心跳在她的血脉间疯狂游走,那每一声诅咒都在刺激她的神经,让她的头脑发胀、难以思考,而她还在奔跑。 “你怎么还不去死……该死的明明是你啊!” ——好痛苦。 她已经赎罪了。在失去了她的一切后,在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后,她已经用死向他们赎罪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吗?哪怕她已经死过了也不愿放过她吗?还是说,哪怕身处地狱之中,他们也会永生永世地跟随着她呢? 直子慢慢地停了下来。其他的色彩全部消失了,唯有那深沉的颜色“闪烁”着。那种程度的深色应当是会吸收其他颜色的,但在直子的眼里,它在明亮地、稳定地闪烁。她看不见其他事物,全身心都被它吸了过去,耳中只有它的叫喊。 ——因为太痛苦了,所以只能那么做。 直子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的嘴唇翕动着,平静地向着前方伸出右手,五指向外张开。 以女孩幼小的身体为圆心汇拢到她脚下的,整条街道的非人类之影开始沸腾。大地在无声地颤动,黑泥般的阴影从墙上淌落、从地上隆起。“咕嘟咕嘟”,人类听不见的无声之声静悄悄地翻滚,影之河流在她脚下迅速蔓延,所过之处万物止息,冰霜般的阴郁吞噬了光线、凝结了生命,将死之静寂慷慨地施与给这片空间里的每一寸土地与空气,只唯独绕过了它们的主人,以及巷道尽头的那一抹金。 “「异能力——」” 「挪威的森林」。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4. 咒力复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交换秘密 那是如雪融化在太阳下一样安静的溃散。 加茂绵抬起头,离他的脚尖只差毫厘的阴影轻巧划过地面再回缩,被他引入巷子里的一级咒灵庞然的身躯就那样消失在了空气中。如此轻易,简直像是一场倏忽逝去的梦。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此前凝滞的巷道就恢复了“轻松”的氛围,原本就光线暗淡的空间竟然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错觉,只有他脚边那具刚被他杀死的诅咒师干尸那凝固着不可思议表情的脸在告诉他,刚才的咒灵真实存在过。 正体不明的影河持续回缩,退回到地面以下,回归墙体,由三维变成二维。在一片寂静中,缓慢的鞋跟敲击声一叩一叩,逐渐接近,然后停在了他面前。 女孩用那双空洞的绿眼睛凝视了他一会。她的脸上起初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的视线慢慢下移,看见了他沾了满手的血迹和他身下漫开的血沼,那对色调灰暗的眼珠才开始转动。细微的光一点点透进她眼底,她的表情随之变化,仿佛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缓缓地勾起一个微笑。 “你流血了呢……绵君。” —————————————— “那不是我的血,放心。”加茂绵又重复了一遍,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洗净。淅淅沥沥的红色水流旋转着渗入了下水道,逐渐露出男孩白皙的手指,的确光洁得没有一丝伤口。 “可是你的术式是以自己的血驱动的吧?既然如此,不是应该先受伤才能发动吗?”直子凑过去打量他的手,呼吸和说话时的热气落在被清水润湿的皮肤上,加茂绵犹如感受到寒冷一般蜷缩起手指,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清洗。 “将血液逼出体外,对我来说不需要制造伤口。”他耐心地解释道,“只要别人身上沾到了我的一滴血,我就可以以此操纵对方体内的血液。那个诅咒师就是这样被我抽出了全身血液而死。” “原来是这样。”直子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弄,几个加茂族人正在沉默地进出处理现场,没有人敢往他们这里看上一眼。 两个孩子就这样蹲在路边的水龙头前,一个默默洗手,一个默默看着,谁都没有提起刚才发生在巷子里的事。 直子看着看着,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双手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现在的她能感受到内里充盈的咒力——她干涸许久的咒力再次回到了她身上。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她的异能力已经变成了咒力。不需要任何人教导,当她以熟悉的方式运转起异能力时,咒力便开始在她体内游走,连她的影子外放也沾染上咒力残秽,异能力那庞大的能量即使是现在也还在持续转化,但直子对此却没有了任何不安。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此前已经说过,直子在使用「挪威的森林」时,不仅会给他人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还会对她自身造成类似的负面影响。这样的影响聚沙成塔,最终会导致她的精神崩溃。而咒力是由人的负面情绪产生的能量,对直子而言,每次使用异能力时持续积聚的负面情绪在此时成了她的“补药”,虽然效果比较轻微,但至少对她不再有害处。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以后每当她使用异能力时,异能力会自动给她持续性微量回蓝。这意味着前世困扰着直子,并让她不堪重负自杀的异能力副作用再也不会影响她,她头上那柄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此消弭。 更甚者,被她的异能力杀死的咒灵(诅咒)会被分解成最原始的形态,作为负面情绪的一部分被她的影子吸收,同样化为咒力反馈给她自身。有了这些渠道的补充,她使用异能力的时间就又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延长——要知道以超越者的能力,持续不断输出异能力两天两夜都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现在她的异能力已经开始转变成咒力,她是不是不应该再叫自己为异能力者,而是……术师? 这个词让直子感到厌恶。她厌恶禅院家男人们尊崇的一切,包括术师的身份。等现在的她回了禅院家再使用「挪威的森林」,就无法再掩盖使用的痕迹了,那些人必然会发现她的能力。而她绝不想这样。 “绵君。”想到这里,她出声叫了加茂绵,“可以为我保密吗?关于我的‘术式’。” 加茂绵关闭水龙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站起身,直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孩子互相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加茂绵率先说话了:“你不想被人知道?” “以你展现出来的能力,除非你之后再也不使用,否则很难隐瞒长久。”他如是道。 方才那诡谲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若不是在发现有咒灵出现时他就让人布下了帐,又发生在偏僻的巷子里,加茂家的人未经他允许也不会透露详情,那种程度的咒力早就惊动总监部了。 “或许吧。至少在我可以脱离禅院、彻底离开咒术界以前,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直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没有再微笑,脸上带着一种与加茂绵类似的平静。 加茂绵又安静了一会。 两人站在路边,四周的店铺早已关闭,路边的小摊有的倾倒在地,有的一片狼藉,早已没了几十分钟前的热闹。凉软的晚风在街道上穿梭,吹起他们的衣摆和头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加茂家吗。”加茂绵再次开口时,不等直子说什么,就语调平淡地说了个故事。 ———————————— 从前有个来自乡村的年轻女人,怀着满腔梦想来到了东京打拼,并在那里意外结识了隐瞒身份做着自由术师的男人。她身上属于乡野的活力吸引了自幼成长于大家族的男人,他们陷入了爱河。但男人很快因父亲的死和家族内部争斗选择回归家族,他抛弃了怀孕的女人,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忧思成疾的女人独自生下了孩子,又因各种意外被av公司欺骗,签下了卖身合同,最终沦落风尘,靠着下海钱艰难地养活她和孩子。他们在狭小的城中贫民窟里相依为命,女人慢慢染上了各种病,但她没有办法,直到那个孩子在某一天忽然能够看见游荡在附近的怪物,并轻松地杀死了袭来的它们。那一幕被一个从事相关事务的地下中介当场撞见,从孩子口中得知了母子俩的情况后,尚存一点好心的地下中介开始给孩子介绍各种暗杀任务,不管是杀死怪物还是人类,只要能给上报酬,孩子来者不拒,他那比起无血怪物更擅长对付人类的奇特力量让他很快在地下世界“声名鹊起”。母亲也在孩子的坚持和说服下最终默许了他的做法。上天或许在那时眷顾了他们片刻,孩子赚来的钱让母子俩在几个月后赔付了合同的巨额违约金,过了一段时间又搬出了贫民窟,母亲也有了可以治病的钱,在孩子的鼓励下开始尝试新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然后厄运来临了。母亲在一次打工回家时遇到了车祸,最终下身瘫痪。没过几天又在孩子外出做任务时遇到了咒灵的袭击,被巧合下来医院看望朋友的一位术师在最后关头救下才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受到了重伤,必须靠icu吊命。 “那个术师就是我的叔父。”加茂绵说。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街道,走到了贺茂川畔。河边的一排樱树几乎群花落尽,只有少许还在倔强地坚持着,零星花瓣随风飘落在河面上,顺水流向远方。 在得知了母子俩与自己兄长的渊源,又看到了孩子的术式后,加茂诚告诉他,只要孩子愿意回到加茂家,他自己将拥有享之不尽的财富和高贵的地位,他也再也不用为他母亲的医药费和生活发愁。 只是,知道了孩子的术式的加茂家会接受他、爱护他,却绝不可能接受他的母亲。加茂家会承担起母亲的一切医疗和生活费用,作为代价,一旦回到加茂家,孩子必须与母亲断绝关系,一辈子不能再见面。孩子起初并没有回到那个抛弃他和母亲的男人所在的家族的想法,但在加茂诚对他说了一番话后,他最终改变了主意。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会招致灾厄……一旦选择了术师的道路,必会迎来不能善终的死亡。」”加茂绵在一棵未曾落尽的樱树下站定抬手,过了小片刻,一枚樱花瓣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手心。 加茂诚还告诉了他一件事。世界上原本并没有那么多咒灵,但在五年前,随着「六眼」的诞生,人类与咒灵的力量对比开始失衡。这种情况在一年前——也就是孩子觉醒力量的时候再度恶化,原因不明的咒灵数量和强度骤增让术师们伤透了脑筋,跟不上咒灵实力变化的术师们死伤率不断上升。术师的存在会吸引咒灵,他母亲被咒灵袭击就是由于身上无意沾染了他的残秽。只有远离彼此,没有力量的母亲才可能更好地活着。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孩子最终决定回到加茂家。在明面上,加茂家为了站在制高点而编造了“恶女卖子求财”的传闻,以解释给予母亲的巨额财产,掩盖事情的真相。了解了事情经过的母亲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接受了孩子的选择。而为了保护母亲,孩子也对加茂家的所作所为保持了沉默。作为加茂家第一个发现孩子存在和母子经历的中间人,因职业原因长期在外的加茂诚会定期向彼此转达最近的情况,在母亲因最好的医疗待遇逐渐好转后,还会替他们转达信件,暗中帮助他们的往来,至今如此。 故事结束了。 加茂绵回过身,与他身后的直子对视。 直子从这个故事开始后就沉默着一言不发。现在,看着加茂绵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不需要关键拼图,没有她的主动询问,他就这样把那段往事告诉了她。 “只有用秘密交换秘密,才能保守秘密。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加茂绵还是很平静的模样。他收拢手指,花瓣被他握紧,出口的声音在夜风中也变得寒凉。 “你是逃不掉的。拥有那种力量的你会导致现状的进一步恶化。世界会因你而变化,会有更多人因你而死去,即使你从不想那样。”那双金色的眼睛再一次透彻地看着直子,这次说出的却是让她浑身僵硬的言语。直子再一次感到了窒息。 “不过,我会为你保密。”他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晚一点也好。在那之前,你就按自己想要的那样去生活吧,我会帮助你的,直子。”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5. 交换秘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伽蓝之塔 直子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禅院家,怎么回答等在门外的雀子,又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的。 在结束了贺茂川边的谈话后,她没有再说过话。两人安静地走到了御园桥边,坐上了停候在那里的轿车,车子一路就那样开回了禅院。 她隐约记得在车上时,加茂绵似乎还对她说了“这次的事情很奇怪,神社和庙会上不该会出现一级咒灵”这样的话,但她没心思去像往常一样思考这次突发事件的古怪之处,满脑子都是加茂绵对她说的那句“你是逃不掉的”。 那并非诅咒或嘲讽,而是单纯述说着事实的陈述。正因如此,直子才会无力反驳。 在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暗里的房顶,不知过了多久才陷入了睡眠。 ……然后,梦境(混沌)再临。 又是那条长长的看不见的路,又是那种奇特的预感。她在梦境里行走着,越走越快,到最后变成了奔跑。她感觉不到累,只能听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然而她的内心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就像知道了这一次要面临什么一样,在“预见”了那个可能后,她不再紧张和焦虑,只是以近乎漠然的态度选择了面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仿佛亮起了光。 之所以说是“仿佛”,是因为这片黑暗依然是老样子,充斥着空洞且虚无的混沌,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遥遥看见了那个位于世界尽头的存在。 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相轮。 决绝、凛冽、直达天际。最顶端的纯黑宝珠稍显出圆润,向下则是同色的龙车与水烟,九相轮乍一看似乎也是黑色,但再看去时又隐约可见九色生辉。细长的塔刹就如一柄笔直的剑般刺入上方的暗色中,上通混沌里,下接人世间。 青黑的伏钵露盘连系着下方的重重楼阁,与九相轮相同的鬼瓦黑而生彩,裳阶如翼斜飞,却是无栏无窗,其外墙皆为朱红,绘满了奇异的纹路。那些纹路哪怕是远远看去都顿觉头晕目眩,如果仔细端详,恐怕会立刻因为无法理解其中的信息而当场暴毙。 ——那是一座九重塔。 与传统的五重塔形制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九重塔。 它巍峨得惊人,矗立在彼方的姿态堪称顶天立地,即使是如此遥远地看着都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压迫感。但奇怪的是,随着直子一步步走近,那种压迫感却在逐渐减弱,直子甚至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它在呼唤着自己,以无与伦比的喜悦。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她已然知晓了它的名字。 「伽蓝」。 伽蓝之塔,「禅院」的起源。 “原来如此……”直子不禁喃喃出声。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如此勾心斗角、藏污纳垢之地,却偏偏冠上了“禅院”的名号。那想必就是因为她眼前的这座巨塔了。 潜藏于混沌(影子)里的巨塔静默地矗立着。随着直子逐步走近,她好像在冥冥间听到了一声门被推开的漫长“吱呀”声。那声音在她心底回荡、徜徉,愈发庄重而平和,如同永不止歇的梵音抚慰着她的心灵。 礼赞回响,梵音悠扬。她步步走向塔底那扇向她敞开的大门,也一步步越过了千百年的时光,如同在她之前的每一位十影法传承者那样步入传承之路——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知十死无生,仍无怨无悔。 一步、两步、三步……即使直子没有回头看,也知道黑暗正逐渐吞噬她身后的道路。雄伟庄严的九重塔不断向她传递着快乐和期待的呼喊,在她终于迈上塔前的台阶时,突然眼前一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道毛茸茸的身影就从室内的黑暗里蹿了出来,猛地扑进了她怀里,差点把她撞下台阶。 “汪、汪汪!”随后是钻进耳中的叫声,直子原本平稳的心境刹那间泛起波澜,她赶紧扶住了一旁的立柱才稳下身体。而怀里的那两个小家伙还在拱着她,一边拱一边不停地汪汪叫着,声音又奶又甜,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直子:“……” 好像有某种此前被她自动隔绝的记忆浮出水面,她默默低头,小手一手一个,用不纯熟的手法和熟悉的姿势揪住了一黑一白两只小奶狗的后颈,把它们拎了起来。 很好,世界安静了。 虽然只是两只小奶狗,但以小孩子的力气要拎起来还是很困难的,但直子发现它们在她手下时轻若无物,被她揪住后颈后也不再叫出声,只是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瞅着她,和她对视。 两只小狗外表一模一样,只有毛色和额头上的纹样不同。左手那只是黑夜一样的纯黑色,额头上是足玉之纹;右手那只则是雪一样的纯白,额头上是道返玉之纹。 “玉犬。”直子低声叫道。那两只原本安静看着她的小奶狗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又有了想扑进她怀里的冲动,在她手下努力地开始挣扎,直子干脆把它们搭在了臂弯里,抱在胸前,它们才不再动了,只是小声地叫着。 “安静一点,黑,白。”直子随口嘱咐一句,两只小奶狗便趴在她手臂上,乖顺地安静下来。 ……还挺可爱的。 直子这才继续走进了伽蓝之塔的大门,浓郁的黑暗顷刻间淹没了她的身影。 外观高大的伽蓝之塔内部却没有直子想的那么大。塔内没有光线,但直子可以看清塔内的环境。 塔的第一层是一个正圆形的空间,直径大约百米,头顶一片漆黑,她站在入口的位置,脚下是用不知材质的颜料绘制着巨大兽形的木地板。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地板,发现地上绘制的是两只似狼似魔的骇人生物,周身萦绕着青色火焰,白色的那只俯下身子作将要扑出状,黑色的那只则仰首长啸,爪下踩着貌似人骨的白色物体,皆是栩栩如生。 ……虽然这两只一看就像什么魔物或妖物的动物和她怀里趴着的小狗乍一看毫无相似之处,但那皮毛的颜色还有额头上的纹样是不是太眼熟了一点? 直子无言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黑白玉犬(幼年版),将它们又抱紧了些。嗯,软乎乎毛茸茸的,虽然没有活物的温度,但是可爱小狗。 她又抬头去看墙壁,环形的墙壁倒不是木质,而是以青金石打造。她发现这上面也用不明颜料画着各种图案,而且似乎是连续的。她回到进来的入口处,又观察了一下两旁的墙壁,确认了墙上的壁画是以两边向最中间汇拢的顺序绘制。于是直子又绕着左右侧墙壁各走了一圈,慢慢看着墙上壁画绘制的故事。 没有语言或文字解说,只是单纯的图画,但当直子看过去时,她很轻易地理解了画中的内容。 有一种长着似人似猫的脸的巨大怪鸟,掌控着雷霆之力,每当雨天便大肆攻击人畜,祸乱人间。在一个雨夜,有人出手镇压了怪鸟,并将它封印在塔中。——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壁画使用的颜色极其丰富,画工精湛,长着怪脸的巨鸟那狰狞的模样更是可以当场吓哭无知小孩。直子走到两边壁画的汇集处,也就是入口正对着的最里侧那部分墙壁时,这里的墙体却是纯黑色的。 墙壁上有什么巨大的像浮雕的东西向外凸起,直子知道那是被封印的怪鸟,但那道墙体的确是黑得看不出任何更多的细节。有种未知的预感告诉她,一旦她伸手触碰那“浮雕”,就会立刻被拉入“调伏场”,也就是壁画中的世界。进入调伏场后便是生死战,要么她将怪鸟调伏,要么被怪鸟杀死。若是后者,她现实中的身体也会当场死亡。 直子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根据这层的情况以及她对十种影法术的了解,她大概对禅院家的祖传术式有了猜想。 这座名为伽蓝的巨塔是毋庸置疑的封魔之塔。十影法中的每一个式神都被封印在这座塔里,只有十影术师将之调伏,才能得到式神们的承认,让这些原本有着通天绝地之能的式神甘愿受其驱使。塔有九重,算上玉犬刚好是十种,也就是说,除第一层外的每一层应该都封印着一种式神。她在塔外时就发现除了第一层有门和栏外,其他八层都没有门窗,第一层里也没有楼梯之类可以通往上层的设施,她猜测“楼梯”应当就在面前这纯黑墙体或是头顶黑暗的某处,只有她成功调伏了本层的式神才会显现。 至于玉犬为何无需调伏……在看清地上的画时,直子的血脉告诉了她答案。这对黑白异兽是第一任十影法最忠诚的守护者与陪伴者,在死后更因其执念没有成佛,而是化身妖魔(咒灵),继续保护它们的主人与主人的继承者。 不通人性的动物,却远比人类更加纯粹、执着。第一任十影法给予了曾是普通犬类的它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于是它们也回馈了同样的感情,哪怕千年万岁,也始终不曾忘却。 直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抱着怀里的两团小狗,再次抬头注视着面前的纯黑墙体。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分钟。她终于抬手,准备去触碰那纯黑的墙壁。 ——完全没有任何预料。 在指尖碰到墙壁前的那一瞬间,一股钻心剜骨的剧痛猛地从她体内炸起。最严重的是头部,好像有一把电钻抵在她的太阳穴,要钻穿她的颅骨,直子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爆开,那种剧烈的疼痛直抵精神,让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眼前的景物就此断绝。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6. 伽蓝之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术式觉醒 直子猛然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才蒙蒙亮,而她的疼痛还在持续。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她熟悉这疼痛。最不想面对的记忆刹那翻涌,让直子的全身都在因身心上的双重痛苦颤抖。但她没有就此不动,而是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顾不上换衣服,她冲到门前用力拉开障子门,在门外侍候的侍女惊诧的目光中赤着脚就往院外跑。 “直子大人?!”侍女的惊声被她甩在身后,直子踩在地上的白沙石上跑了好几步,娇嫩的脚掌很快就压出了印子,又几步后带出了血迹,但那疼痛无法盖过她大脑的刺痛,她径直往外跑,但还没等她跑出院外,那剧痛却戛然而止。 直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白。疼痛的余韵在头脑起落,脚下的刺痛开始清晰,她这才想起了什么,脚下黑影迅速扩散,女孩的身体随之陷落,很快就被吞噬,只留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的侍女。 已经迟了。从那疼痛消失的那一刻直子就知道。但她还是选择了使用异能力,利用影子前往最后感受到的那个位置。 从影子里再次浮出时,直子第一时间听到的是女孩的啜泣和男人的骂声。 “臭biao子,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怎么,这时候知道求饶了?” “不……呜……小黑……不要……” 直子站在那里,脚下是熟悉的黑猫。 她低头看着那只身体还有热气的猫,猫的眼睛没有闭上——因为它已经没有眼睛了。原本是绿眼珠的地方现在只剩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全身都是血,四肢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瘫软在她脚下时像一块破破烂烂的布片。 它死了。是虐杀。 从那疼痛开始时她就知道了,这只猫正在死亡。 被她曾用影子种下过标记用以控制的生物,一旦在她未切断标记的时候死亡,她就会有所感应。非正常死亡时的感应往往回以她剧烈的疼痛或强烈的不适,就像她曾经的同伴们被杀时那样。而且这种感应只是感应,这意味着死亡无法挽回,她只能在匆匆赶到时看到一具具尸体。 这次也是一样。她永远是这样。有着力量却无法救下任何生命——她能带给ta们的只有厄难与死亡。 她抬起眼看着几米外的地方,几个陌生的背影以各异的姿势困住一个她熟悉的女孩,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怪笑着在她脸上摸索,另一个则是在撕扯她的衣服,还有一个……啊,算了,没有必要再观察了,也没有必要再思考什么前因后果。 毕竟,她能给予他们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样东西。 不,不行。挨的太近了,「挪威的森林」会伤到那个女孩子吧。既然如此—— 那根一直以来竭力拉着她的无形的弦在那一刻彻底断裂了。直子面色平静地伸出双手,无比自然地、如同做过成千上万次那样在身前搭出了手影。 “——玉犬·黑。”那是很低很低的,除了她无人能听见的呼声。 然而被她呼唤的存在听见了。 漩涡。 黑色的漩涡在显现。 无形的压力降临于这座无比普通的厨房小院,然后向外飞快扩散,眨眼间笼罩了大半个禅院家后院,继续向外推进。结界的警报被触发,无数尚在睡梦中的人被惊醒,刚起床准备工作的仆人们被惊动,有的吓得软倒在地,有的愕然探出头,还有的踉跄着奔出屋子,往那压力的中心眺望或靠近。 恐怖的咒压在触及到结界边缘时才开始滞涩,如涨落的潮水反复冲撞着千年的结界,又在漩涡显现时逐渐向中心聚拢。在那兀然从地面显露的黑色漩涡中,某种庞然大物先是露出了头颅,然后是遮天蔽日的身躯——犹如来自地狱的魔物,周身环绕着虚幻青炎的黑色怪物从漩涡中缓步而出、仰天长啸。低沉的啸叫震动着大地,风与火瞬间摧折了附近的成排树木,围墙和房屋坍塌成一地向外飞散的木头石块。而在其身躯的前方两步,与它相比无比渺小的人类们或惊愕或僵硬地回头,抬头仰视着慢慢垂眸俯视他们的魔犬。 那也是他们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在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女孩骤然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了向她——不,是向她身上的几个男人伸出的一只爪子。那爪子比象小不了多少,勾起人类的躯体时却意外的灵活。森寒的长指甲如戳豆腐般轻易刺穿了人类的躯体,在人类的惨叫声中将躯体举高到头前,然后微微仰头。 “嘎吱、嘎吱……”鲜血像雨一样洒落。那咀嚼声缓慢而有节奏,却能让每一个听见的人毛骨悚然。女孩害怕得全身发抖,却无法移开视线。她的嘴唇颤抖得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漫天的血雨落在她身周、身上,忽然有血珠溅到她的左眼里,让她的视野也蒙上了一层红色,她才本能地扭转脖子,想避开正面的血雨,却在侧过脸的那一刻看见了站在魔犬身边,被衬托得像只蚂蚁的幼小孩童。她赤着脚,身上的白衣同样在被血色晕染,逐渐明亮的天光下,清透如夏冰的薄荷色眼眸倒映出满地鲜红——那是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逐渐扩展的淡红色视界里,女孩仰起头,凝视着身旁的魔犬。 然后,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好孩子。” —————————————— 1995年的5月16日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但从这一天的早晨开始,整个禅院家都在笼盖了禅院上空的骇人咒压和长嚎中陷入了恐慌和动乱。 即使是站在位于禅院西南角的训练场的人都能越过重重屋檐隐约望见东方的巨兽那看不清形貌的头颅,嘴角带疤的少年将手下奄奄一息的人甩在地上,在其他人恐惧的视线中,唯独不受上方咒压影响的他却不知为何皱起了眉。 ……此刻的这种不好的预感,是错觉吗? 又喝了大半宿的酒,尚沉浸在酒精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那双清明的绿眼睛映出上空几乎凝结成实体的磅礴咒压,向来不辨喜怒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的人在察觉到从东边爆发的咒力时面露惶惑,有的人发疯地大叫着唤来护卫,少量人保持着镇定、派人或自己前往查看,然而更多的人只是颤抖着身体,从自己所在的地方向那咒力的源头惊惧地望着,动弹不得。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那里赶去,最先抵达的是在下人房一带巡逻的部分躯俱留队成员,随后是附近一些胆子大的仆役,再是从各处聚来的术师和护卫,但没有人能够立刻靠近源头的位置——或连根拔起或拦腰截断的树干与草木砖石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尘土飞扬;以那源点为中心向外放射,大地向下微微塌陷,青幽的火炎炙烤着空气,没有热量,而是近乎寒冰地狱的森冷。有眼力好的人能看见地上零落如雨的大片猩红,以及站在凹陷区域里的模糊人影,那正是咒力的核心。 灰尘散去。听到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嘈杂声音的孩童无动于衷地抬起手,身旁的巨大魔犬便开始逐渐缩小、越来越小,青炎随之退缩,如鲸吞水般消退,最后连同本体一起潜入了女孩身下的影子漩涡中。在那魔犬最终消失后,女孩才随意扭过头,看了身后一眼。 她脚边不远处倒着另一个双目紧闭不知生死的女孩子,而她面带微笑地看来,染血的脸庞上,一对阴晦的碧眸弥漫起的却是来自极地的死之阴影。 最先赶到的那些人全都目睹了这一幕。作为禅院家的人,几乎所有看见了那场景的人都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性格外向的当场惊叫出声,冷静些的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直,还有些意识到什么的人双唇颤抖,脸上原本的警戒被恍惚和狂喜替代。 那是禅院的起点。是禅院家存在的唯一意义,亦是数代人等待、期盼的果实。时隔几百年后,无数禅院族人们的期许最终再一次开花结果,在这个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时刻降下了眷顾,回应了十几万个日日夜夜的狂热与虔诚。 ——1995年的5月16日,禅院家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新一代十影法。 自此,御三家的传承者全部诞生,人类与咒灵的势力对比愈发失衡。在这一天及之后的短短几个月里,咒灵的数量再次暴增,其中不乏新出现的特级咒灵,政府每年报告的非正常失踪及死亡的人口攀至新高。在普通人尚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世界再一次悄然开始了变化。而那些未知的等候、算计和阴谋此刻仍潜伏在不可言说的暗处,静待着时机的彻底成熟。 命运的齿轮,无声地开始了转动。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7. 术式觉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兄妹与往事 禅院家的嫡女觉醒了禅院的祖传术式「十种影法术」这种大新闻在咒术界很快就传开了。各方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暂且压下不提,作为当事者的禅院家上下现在却是一片愁云,只因那位当众觉醒术式的嫡小姐禅院直子在那之后就昏了过去,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还没有醒来。 大多数禅院族人都在为女孩的长时间昏迷而担忧,但也有一部分男性术师反感于新十影的性别而对此窃喜,只是在当下压倒性的为十影的诞生而高兴的浪潮中不敢把这种情绪摆上明面。 但无论如何,与几个月前在加茂家遭到绑架后咒力暴走昏迷时截然不同,这次的昏睡引来了整个禅院家的关注。被送回自己房间的女孩所在的住所由专人设置了重重结界,半个禅院家的护卫和“炳”中精英都被调来全天候保护她的安全,进出院落全都要经过盘查和戒严,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家主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派人来询问女孩的情况,但所有的医生都判断她的身体很健康,耗尽的咒力也已经在当天恢复,只是不知为何始终不醒。 但在所有关心女孩情况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反应却出乎了一些人的意料。 ——那就是她同父同母的兄长,公认与其关系冷淡的禅院家嫡子,禅院直未。 这位几个月前因执意要去京都高专上学而与家里人大吵一架、随后便一直没回过禅院家的大少爷在听说亲妹妹觉醒术式后当即赶了回来,并在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允许下进了她的院子,之后就一直待在里面没有出来。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如禅院直未突然回来的动机是否不纯——直白点说,就是十影的诞生是否让他感到了危机从而决定对亲妹妹下杀手——这种想法在普通人听来可能觉得荒谬,但在这种家族中并不算稀奇。 只是家主发话不必管,再加上还有众多护卫在,这些质疑才没传到当事人耳中。 而事实上,他正待在女孩卧房旁收拾出的客房里,对着摆在桌子上的弹珠发呆。 ————————————— 他的妹妹是一个怪物。 被母亲的爱意与疯狂诅咒了的怪物。 直到现在,他也是这样相信着。 …… 母亲对孩子的爱究竟可以有多深?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可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而对当年经历了那一切的他而言,是“以命换命”。 那是1990年的春天,樱花受寒潮影响推迟了花期,四月中旬的花朵开得正艳。那天上午,他又因为上课不专心被老师责骂,一气之下干脆逃了下午的课,跑去了母亲那里和还在肚子里的妹妹说话。 当然,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是妹妹,他只是由衷地期待着那个新生命、那个除父亲和母亲外与他最亲密的存在的诞生。如果是妹妹,一定会是个像母亲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吧?母亲告诉他,那个孩子将会在第一朵朝颜花开的时节来到人世,所以他每天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院墙竹篱上缠绕的朝颜花藤,日夜盼望着早日花开。那一天亦然。 但之后的几年里,每每想到那天的情形时,他都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自己没有逃课该有多好、如果自己没有去找母亲该有多好、如果……可是没有如果,在他兴冲冲地折下那枝美得像在燃烧的春樱想带给母亲时,一切或许就已经有了预兆。 起因似乎是那些弹珠。母亲很喜欢弹珠,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记忆里经常有母亲在走廊里玩弹珠的场景——以家主夫人的身份来说实在不成体统,但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说,母亲永远是那么我行我素。父亲也总是放任母亲的所作所为。那时的父亲还没有沉迷酒精荒废事务,每天陪伴他和母亲的时间很少,但那些稀少的时间却是父亲唯一会对他笑的时候。 那天他看见了母亲放在盒子里的弹珠,一时兴起便打开了盒子,学着母亲以前的样子将那些钢珠从一头弹到另一头。钢珠骨碌碌滚过阳光下的木地板,最后缓缓停下时表面会反射出彩虹般的光圈,十分漂亮。他玩得开心极了,满心都是怎样才能把弹珠打得更远,母亲坐在门口笑着看他,调侃他的技术不如她当年。 然后是收拾那些弹珠时其中一颗的遗失。找不见一颗弹珠当然只是小事,但前提是母亲没有因此跌倒——然后是无尽的血。 那之后全都是他不想再忆起的混乱,可让他悲哀的是,从头到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母亲身边那个叫雀子的少女惊慌的脸,记得无数仆人和医生眨眼间将宁静的对屋挤满,记得他害怕地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望着父亲到来,记得……从那时开始下了一夜的雨。 雨永不止息地响着,但在那雨声里,他还是听见了室内渐渐响起的啜泣。 早产的妹妹没有活下来。她来到人世的那个清晨没有朝颜花开,于是她在那之前停止了呼吸。 但是—— 他的术式是禅院家祖传术式之一的「天籁之音」。这个术式会改造他的声音,强化他的辨音能力,即使他的先天咒力量并不多,但在那个时候,这个能力依然忠实地将母亲的祈愿传递到了他耳中。 “「……我可以用我的命来交换。怎样都好,献出我的一切也好,求你让她再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 “「代价……■■……■咒……感■……■岁……」” 母亲在和什么人说话。尽管那之后他有向当时在室内的其他人试探,所有人都说母亲在拼命生下妹妹后就笑着过世了,但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妹妹的呼吸消失时,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的术式是声音的术式,那天能进入产房的只有女性,而他绝不会听错男性的声音。那个听不到呼吸的声音非常柔和,甚至让人联想到宁静的月光,但却让他感到不可言明的恐怖。 缥缈的月光让人如处梦中。他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直到所有的梦境都消失的时候,奇迹(灾厄)出现了。 妹妹的呼吸声重新响了起来,而母亲在笑。 那绝对是怪物。没有人可以死而复生。 所以他逃跑了,在终于见到襁褓里那个朝他笑着的孩子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有多么期待那孩子的降生,在那之后就有多害怕。他不敢说出那个男人的存在,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那个清晨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因为母亲的死怨恨着那个孩子——他们都知道他与母亲多么亲近——但不是的,他只是在恐惧着。 恐惧着因母亲的死(爱)而复活的生命,厌恶着导致了这一切的自己。 每当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时,他就想到母亲的祈求,想到永无止尽的雨,想到那道月光。满院的樱花都在一夜间落尽了,而他年少时折下的那枝春樱还在盛满水的玻璃瓶里燃烧。 …… 从出生就被爱(诅咒)着的人会拥有怎样的人生?或许施下诅咒的人只是想让她平安喜乐地活下去,但在这样的家庭里却是最难实现的梦想。他用这里的人眼里的自甘堕落向这个腐朽的家庭做着幼稚的反抗,而更多的人只能陷落。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是不可复制的。就连承载了奇迹的人也不可避免陷落的命运。 ——在听到那个孩子觉醒了十种影法术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十种影法术是奇迹(灾难)般的术式。虽然禅院家的所有人都在着魔地渴求着它,但只要翻开禅院家的家史,就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代十影得以善终。这并不是说其他术师就可以迎来无悔的死亡,而是对十影而言,他们的命运迥异而又遵循着相同的轨道:年少成名,之后走上注定苦难丛生的道路,最后一无所有,在无法释怀的遗憾中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地步入黄泉。无一例外。在他看来,这是比诅咒更可怕的诅咒。 那个孩子也会如此吗? 在被所有人疏远的时候,害怕的他远远地看着。 满身是血地从加茂家被带回来时,愧疚的他远远地看着。 现在,在看到那个幼小的孩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睡着,如同他最后见到的母亲那样睡着的时候,他沉寂的记忆忽然翻开了泛黄的一页,那是母亲接过他捧在手中的樱枝,珍而重之地插在瓶子里时对他露出的笑脸。 “「小未是个温柔的孩子,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吧?不过,无论你和这个孩子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着你们。」” 然后是倒在地上的母亲在被人抬进房前,用尽全力向他看来时露出的微笑。 “「不、要、哭。」”她无声地做着口型。 啊,是的。原来那天并没有下雨。恰恰相反,那晚的月光如此柔美,让他在听见了陌生的声音时便瞬间生出了联想。 真正在下雨的是他的心。 在他回想起那个笑容时,门外忽然起了骚动。 “直子大人醒了!” “快去禀告家主大人!” “太好了……” 惊喜的,激动的,如释重负的……各种各样的人声小声响了起来。 有人轻轻拉开了门,向他说道:“直未少爷,直子小姐已经醒来。如您之前嘱咐的,我来向您告知此事。” 禅院直未抬起眼,看着门外那个熟悉的年轻女人。她的仪态和神情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惊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从容。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母亲从旁系的男人们手中救下了险些被□□的女孩,将她带在身边细心爱护,而在母亲离世后,她拒绝了作为禅院家术师在外活动的提议,放弃了这个提议带给她的不同于出身的地位和自由,选择陪伴在出生起就失去了母亲的小婴儿身边。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过。他又是否在这几年的逃避中忘记了曾经的那些心情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雀子。”禅院直未从桌前站起,在雀子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门,来到了旁边的直子的卧室。为了避免惊吓到刚醒过来的女孩和可能的刺杀,在雀子尽可能轻地拉开门时,房里只有桌子上停留着一只属于雀子的鸟式神在和从床上坐起身的女孩对望。 听到门开的声音,女孩扭过头,恍惚的眼神在看见最先进来的人时显而易见地愣住,慢慢化为了迷茫。 “……兄长大人?” 看着女孩茫然的眼睛,禅院直未感到了一阵无措。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才强迫自己顺遂心意,向着她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微笑。 “嗯,是我,直子。” ——那个孩子,是怪物吗? 不。 ——她是我的妹妹。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8. 兄妹与往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家族会议 直子在收回玉犬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冲动了。 此前这段时间的郁气在她心里沉默地积聚着,猫之死则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而在她选择使用术式时,她的身体本能地按照发动异能力时的状态调动了咒力——问题就出在这里。 直子忽略了一件事。当她使用异能力时,她调动的是来自外界(影子)里的力量,无限的影子世界就像一片海洋,可以近乎源源不断地为她蓄能,她要做的只是将力量“打开门”放出去。而当她使用术式时,她调动的是经由她的身体转化而成的咒力——不同人的身体好比不同的容器,存储咒力的能力是有上限的,即使她现在的身体天生的“咒力容积”远超一般术师,也不可能比得上大海。因此当她像不再压制自己而是全力发动术式召唤式神时,式神倒是成功以完全体显现了,但她的咒力也很快便被抽干。事实上,当她收回玉犬·黑时,骤然袭来的眩晕和脱力感当即让毫无准备的她昏了过去。 当意识体重新在伽蓝之塔内睁开眼时,直子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被她召唤过的玉犬·黑已经恢复成了小奶狗的样子,黏人地趴在她腿上不肯动弹,而玉犬·白则是委委屈屈地趴在她肩上,扒拉着她的衣领小声哼唧着,像是在问为什么不把它也召唤出去。 直子沉默地伸手摸着肩上的白,感受着自己心里原本满得要溢出来的戾气在伽蓝之塔内逐渐变得平和,她才有了思考现实的精力。 有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杀人了。虽然直子并不后悔杀了那几个人渣,但当意识到这一世的自己再一次杀害了别的生命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空虚。 若说上辈子杀人的开端还能辩解上一句迫不得已,这一世的她却是主动掠夺了他人的生命。她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上辈子没有机会成为的人,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人。但在今日之后,她明白,这个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 不,从她再次获得了异能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会招致灾厄。你是逃不掉的。」”她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加茂绵说的话。她上辈子的人生不正是如此吗?人们恐惧她的力量,也觑觎她的力量,并由此导致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理解呢?无论是当一个所谓的好人还是抛弃一切过平静的生活,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奢望。干脆放弃这种幼稚的念头吧,像以前那样不也很好吗?讨厌的东西就毁掉,讨厌的人就杀掉,不用考虑那些弯弯绕绕,不必顾虑会再失去什么,反正她也没有可以再失去的了。再说了,拥有力量却不去使用不是很可笑吗? 她憧憬的那个人早就消失了。让她愿意去理解所谓的人的善性的人已经死了。她一直以来又在坚持些什么呢? “汪……”忽然,直子感到手心一阵湿润。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沉浸在思绪里,停下了抚摸玉犬·白的手。它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手心,明亮的黑眼睛无害地望着她,直子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它的关切。 直子沉默地把它抱在了怀里,黑也顺势钻进了她怀中,两只小狗挤在一起,明明没有活物的热量,那柔软的身躯依然带给了她慰藉。 “我决定了。”她突然说道,像是在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像你那样。你说过的吧,‘世界上没有真正正确的选择,你要做的只是让自己的选择成为正确’,既然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第二次生命,就说明作为恶人也有其意义。我不会再逃避了,我要以恶人的身份坦荡地活下去。” 直到有人能用更有力的“正义”粉碎她为止,她都将不动摇地贯彻自己的信条。 —————————————— 在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忍耐和压抑自己后,趁着身体还在恢复咒力的时候,直子果断选择了延续被惊醒前没做完的事——进入调伏场。 鉴于意识体不会受到身体上咒力耗尽的影响,自信于拥有异能力和术式的直子在进入调伏场后就被狠狠打了脸。 ——进入调伏场后才发现自己无法使用异能力,咒力也被莫名压制的直子只能以五岁孩子的身体带着两只无法变成完全体的玉犬,在调伏场的世界里和体型数倍大于自己的「鵺」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周旋了整整大半年,才终于成功将鵺埋在了山谷中的巨石堆里,再也动弹不得。等直子神思恍惚地出了调伏场,在现实中再睁眼时,看着熟悉的房顶和一旁桌子上那只带着雀子咒力的鸟时,她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半年啊!她作为调伏场里的外来“黑户”,在那个简直就是另一个真实世界的调伏场里的其他人眼里似乎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另一个成年男人(但身体依然是她自己的)。直子费了许多口舌和演技才让那些疑心病重得离谱的当地村民接纳了她,结果鵺不断袭击村子和村民,导致村庄又是遭遇雷火又是死人,为了避免玉犬被那些缺少粮食的村民吃了,她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式神主动跑进了鵺生活的深山老林外围,玩了好几个月的野外求生和躲猫猫才摸清了它的生活习性和能力特点,最后找到机会布下了重重陷阱把它诱入了山谷困在其中,又将高处的巨石推下,才让它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最终屈服。 才第一次调伏就这么高难度,直子有些难以想象之后会如何。 此时的直子还不知道,作为禅院家最重要的祖传术式,禅院的家族忌库里保存有历代十影法的“调伏攻略”,只要照着前人的经验做,哪怕受限于身体的实际能力不一定个个轻松,要调伏成功还是很顺利的。而且在她之前的十影法大多都会先熟悉了玉犬的能力并等自己的身体成长到合适的年龄后再进行其他式神的调伏,像她这样刚觉醒术式就去调伏「鵺」的前所未有。 直子还在看着桌子上的小鸟式神发呆,沉浸在终于回到现实的解脱感里,耳边便响起了门开的声音。她扭头一看,本以为最先看到的会是雀子,却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一个她熟悉又不熟悉的人。 “兄长大人?”直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眼前的少年在听到她的声音时脸色又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犹豫了一会,才别扭地露出一个(在直子看来很不情愿)的笑脸,回应了她。 “是我。你睡得太久了,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 直子:“……”真的假的?禅院直毘人会这么关心她? 她默默把视线投向少年身后的雀子,试图用眼神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雀子抬手掩住嘴,不知为何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很快放下手,恢复了从容的表情,绕过了禅院直未走到她身边,扭头对少年道:“直未少爷,想表达对直子小姐的关心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拿家主大人当借口。” “直子小姐,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直未少爷在此期间一直在关注您的情况。”她无视了禅院直未一下子僵住的脸,对着直子说话的声音放得轻柔:“您现在感觉如何?有什么地方不适吗?” “还好。”直子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此前应该是有人在照顾她现实中的身体的,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她的余光瞥过还僵在原地的禅院直未,他的脸色已经由白转绿又转红,活像一个调色盘。 “兄长大人的关心我收到了。您还有什么事吗?”直子懒得再露出应酬的笑脸,她一边乖乖抬手让雀子给她穿上外衣,一边语调平平地问。 女孩满脸都写着“如果没事就快点走吧”——禅院直未的所有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又变了变,过了一会才挤出声音:“再等一会,那些知道你醒了的老头子就会马上让你去家族的议事堂了。” “……啊。”直子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当众杀了人,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禅院家的那些长老肯定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不过,无所谓了。一群早就该入土的老东西,有什么好在意的?况且直子很清楚,在自己展示出了十影法后,很多事情都要变了,她不觉得那些人会因为那几个人渣就对她如何。 “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有一个人你要注意。”禅院直未像是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某种认可,他松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鄙夷:“你之前杀死的人里有一个叫禅院彦的家伙,是里面一个长老唯一的孙子。那个老东西早些年死了唯一的儿子,对这个孙子看重得不得了,把那家伙宠得无法无天,人又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拎不清,一会很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听到禅院直未的话,直子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她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似乎在好心提醒她的禅院直未,又看了眼雀子,出口的反而是另一个问题:“另外那个女孩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受到惊吓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身体无碍,已经醒来多时了。因为您在那时救下了她,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安排到了这里。如果您想见她,从议事堂回来后就可以。”雀子很快理解了直子指的是谁,她为直子系好腰带,一边回答一边松手退到几步外。 “嗯。”直子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在怒火下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之前发生了什么。等到了那什么议事堂,这些恐怕都需要她处理。 还有一个人…… 直子脑中闪过一双细长冷漠的森绿色眼睛,不知道他在知道这件事后怎么样了。 “谢谢您的提醒,兄长大人。”脑子里思考着之后的事,直子朝着禅院直未客气地道了声谢。少年顿时像被呛到了一样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再放下手时不只是脸,连耳朵都红了。 “没、没什么,我本来就看不惯那些人。比起那群老家伙,我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妹妹。”他有些结巴地说完这番话,居然不等直子再说什么,慌乱地摆着手,也不知道低声咕哝了些什么,就这么转身跑了。 直子:? “不用在意,直子小姐。直未少爷之前因为巴大人的事不敢和你说话,现在只是想通后想亲近您,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雀子的声音很是淡定。她收回望着禅院直未落荒而逃的背影的目光,那目光里颇有几分看透一切的意味。直子不禁侧目:“你很了解他吗,雀子?” “巴大人还在世的时候,直未少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雀子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了她,“直未少爷不是个坏孩子。但要如何对待他,这是您要考虑的事。” 她忽然不说话了,因为随着另外一只鸟类式神飞进门,跟在后面的陌生侍女也在门外的廊下俯下了身,向着敞开的房门后的直子深深行礼。 “直子大人,家主大人派我向您传话,请您在收拾妥当后立刻前往议事堂。” ——来了。 “我知道了。”直子面无表情地点头。她往门外走去,雀子跟在她身后。 踏出房门时,看到往常只留着几个侍女、现在却几步一人的庭院,直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无论之后如何,看来她一直希望的平静生活,将会彻底不复返了。 —————————————— 议事堂位于禅院家的前院,直子此前从未去过,而这段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可以说是直子至今为止度过最难熬的时间。 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落隐蔽地窥探着她,窗棂后、门缝间,乃至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有人在她乘坐的软轿经过时悄悄投来视线,一路上来往经过的人虽然大都走路无声,但人影多得直子怀疑整个禅院家的人都跑来看她了。之前走出院门时看到门口的那顶软轿她还觉得有些夸张,现在想来,她不得不承认这一考虑的明智。 乘坐交通工具比起步行对一个五岁孩子而言当然舒适快捷得多,但软轿那轻薄的纱帘根本遮不住里面的人,这导致直子坐在轿子里时只能默默承受着来自他人的目光。她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而一路上那些或灼热或崇拜或痴迷得让她浑身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的注视让她第一次认识到了禅院家的人对于十影法究竟有多狂热。 等轿子最终停在了议事堂前,无关的禅院族人们终于不再能靠近。直子被雀子牵着手从轿子上下来时,看到议事堂门外守着的那些守卫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除了门前等待的仆役外没有一个人看向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议事堂所在的庭院大门正对着不远处的红叶湖,湖边栽满了枫树。此时正是枫树的花期,站在议事堂外时,吹拂过湖面的风送来了一股淡淡的苦涩气息,那是枫花的气味。 这是直子第一次见到这片人工湖。在此之前,她不被允许踏入前院的范围内,而在她觉醒术式后,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直子静静地走进了那扇向她敞开的门内,雀子则在议事堂外的走廊下等待。 直子走进庭院、踏入屋檐下时,站在院门外的那些此前淡定得仿佛她不存在的护卫们才一个个满脸涨红,默不作声地互相交换着活跃的眼神。但这些直子都没看见,她看见的是当她越过议事堂门的那道分隔线时,分左右两排坐在宽敞的和室里、齐刷刷止下声音将眼睛转向了她的男人们。 近门的几个看上去至少也有近四十岁,越靠近上首主位的脸上的皱纹越多,等到了家主所坐的主位附近时,那些老头的脸简直就像是发霉后又脱了水的橘子皮,直子只是匆匆瞥过便觉辣眼地移开了眼睛。 这些人都是禅院家真正的核心人物。他们中有些年长位高的已经很久没有再现于人前,还有些长年在各地的咒术总监部分部任职,而在听闻直子觉醒了十种影法术后,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能抽身回来的、能起床露面的全都聚集了起来,等待着她的苏醒。 直子无视了这些神态各异地看着她的男人,径直走向主座,在离主座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行礼也没有露出笑容,而是抬起头,直勾勾地与上位的禅院直毘人对上了视线。 两双颜色相似的绿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接触,色调更浓郁的绿眸微微眯起,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较浅淡透明的圆润眼瞳则平静得不起一起波澜。 长达近一分钟的对视后,禅院直毘人首先开口了。 “坐吧。” 全场只有他左手下的第一个软垫是空置的。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在这种封建家庭被漠视的女孩,一个相对高级的“资源”,现在将坐在仅次于家主的位置上。 直子心里冷笑,面上则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摇了摇头,声音稚嫩而平静:“不用了。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不过一个五岁女娃,怎么这么不知礼数?你周围的人就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的父亲的?”禅院直毘人还没开口表示什么,在直子这句话落下后,安静的议事堂内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直子将目光移向禅院直毘人的右手边,第三个位置上的老头身形佝偻,头上没几根头发,瘦长的脸上一双细眼死死地盯着她,面色阴沉,目光里满是阴鸷。 啊——真烦。是禅院直未提过的人吗,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主动当出头鸟?她还以为他会在其他人先说些什么针对这次事件的话后再趁机指责她呢,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岁数,莫非他一直都像草履虫一样生活着,是靠着年龄才能居身于此吗? 直子定定地打量了他片刻,忽地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你是……?” 因迟疑而拉长的尾音生动地展示出女孩的内心: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老头是谁啊? 老头的脸本来就黑,这下更是黑得能滴出水。他直起身,慢慢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实木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敲。敲击声在安静的和室内细微震荡着地板,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好好好,果真是那种女人的女儿,简直毫无教养!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杀害同族,这种人就算觉醒了十种影法术,也当不起继承人的名号!” 哦,所以在她来之前,这些人在争论这个?真无聊。 直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和室角落的阴影已然蔓延到老人脚下。影子的速度快得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没有阻止——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刺从地下隆起,瞬间刺穿了老人体表的咒力防御。那些提前的防备在影刺下毫无用处,尖利的影刺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于血肉内部延伸拉长,继续向上,接连突破血肉筋脉,在老人沙哑的惨叫中破体而出,将他的下身从内而外地扎成了一个刺猬,又固定住他的身体,让他保持着站立。 由于影刺堵住了每一个出血点,甚至没有血流出,但谁都能看出他的下肢已经废了。 另有一根影刺悄然上攀,隔着一层布料对准了老人的某个位置,蠢蠢欲动。 在老人急剧由黑转白的脸色下,直子还在微笑:“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身为长辈却出言侮辱我与母亲,间接践踏家主的颜面,教导出那样肆意欺凌同族女性的孙辈也不奇怪。真不知道究竟是谁没有教养……” 她笑着扫过一圈周围的人,有些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是难看,有些人则置身事外,还有些人的眼神似乎在观察或思考什么。 “我从书上读过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不过既然父亲已经死了,让爷爷代为补过也可以。你的孙子想欺负我看中的侍女,虽然他已经被我弄死了,但我还是很不高兴。不如就让你来补偿我,让我废了你怎么样?”直子的笑容很是乖巧。她同样遗传了禅院家的优良基因,即使还在稚龄也生得玉雪可爱,光看她的笑脸就能让众多女性母爱泛滥,但一配上她说出的完全不像是孩子能说出的话和已然付出实践的举动,那笑容立刻变了意味,让人心惊。 “你!”老人强撑着挤出声音,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咒力涌出,在他周身腾起森蓝色的火焰,他身旁的人赶紧往旁边撤。有人终于坐不住了,左右两边各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准备出声或动手阻止。但在那些动作之前,直子已经笑着伸手,轻巧地比出了一个手影。 “咕、咕咕嗬——” 怪异而凄厉的叫声在同时响彻了整个议事堂。刹那间,数道雷电如陨星般自上空坠下,精准地落在了站起来的人体表和老人身周的火焰上。被雷电击中的人身体瞬间陷入了麻痹,无法动弹,但当雷电与火焰接触的一刻,就像油遇水那样,火焰爆出了巨大的“滋滋”声和一系列奇怪的声响,顷刻间涨大并向中间聚拢,居然点着了它们的主人! 掺杂着细小电蛇的火焰在人体上翻腾,老人的身体被火焰包围,在火焰中,一根影刺直直蹿了上去,前端膨胀,堵住了老人的嘴,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直子嫌他叫得又吵又难听。 除了火焰缠身的老人和被雷电麻痹的人,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议事堂上空——一只体型中等、翼展接近一米五的深褐色大鸟正在房梁下盘旋。 那只鸟浑身的羽毛都是深褐色,其上萦绕着细小的雷光,唯有头部是黑色的,应当是面部的地方则覆盖着奇特的骨质骷髅面具。当大鸟低下头俯视下方的人类时,那只有眼黑的纯黑色眼瞳在白骨面具下更显得瘆人。但当看清这只鸟时,相当一部分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还有不少人在愣神过后面露喜色:“居然是「鵺」!” 直子也是抬头的其中一人。她朝着上空招了招手,鵺便朝着她飞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体型逐渐缩小,最后落在直子肩上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刚好适合女孩体型的偏迷你猫头鹰。 “咕咕!”这次的叫声低低的,细小如幼雏。 “乖孩子,乖孩子。”直子微笑着抬手抚摸着鵺的脑袋,小鸟主动蹭了蹭女孩的手指,便蹲在她肩头,随她一起注视被火焰逐渐吞没的人。 居然没有人再上前或说什么,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老人在火焰中慢慢化成看不出人形的焦炭。 “看来其他叔叔爷爷们也认同我的话呢。没想到愿意出来维护你的人这么少,你活得可真是失败呀。”直子灿烂地笑着,声音甜软,薄荷色的圆眼睛里闪耀着满怀恶意的细芒。森蓝的火光在她浅色的眼底染上淡淡的幽冷的色泽,却被掩盖在孩子顽劣的笑容之下。 直到火焰止熄,火焰中不受影响的影刺纷纷回缩到地下,化为平面的影子,“焦炭”才倒在了地上。 难闻的气味蔓延开来,却没有人在意——在意的那几个人还定在原地没法动呢——大多数人的视线在直子肩上的偏迷你小鸟和她身上逡巡,更年长的那些人里有人微微点头,有人露出赞许的神情,近门那边有人眼神发亮,也有人低哼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既然龟一郎已死,你的怒气也该平息了。几日前的事就此揭过吧,直毘人之女。”坐在直毘人左手边空位旁的老者在这时出声了。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白须白眉,语调温吞。他缓缓看了对面地上的“焦炭”一眼,却是眉目平和,好像那本来就是一个死物。听到他发话,在场的人也渐渐点头,表达了对他的赞同。 她明明当着这些人的面杀了一个按排序看都知道地位高的长老,得到的却是这样堪称包容的反应。如果她没有觉醒十影法,而单纯只是家主的女儿,恐怕在她杀死那个禅院彦的时候就要受到来自那个“焦炭”的怒火了,至于那时候她父亲会不会庇护她周全,这很难说。 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变化?直子很清楚——是力量。剖开一切表面的光环,十影法的本质即是将凌驾于整个禅院之上的绝对力量。 早在禅院成长的这几年,直子就知道了十影法对禅院家的意义绝非外人能想象,而加茂诚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尽管直子不是很想回忆)哪怕不知真假,也可以侧面证明这一术式的特别。 因此,在走进议事堂之前,直子就知道了——她将面临一场“考验”。 虽说她是十影法的继承者,但在等级尊卑森严的禅院家,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的意志有时候甚至可以盖过家主,更不要说是一个年幼的孩童。禅院家已经几百年未曾出现过十影法,虽然对十影法的狂热已然熔铸在禅院的血脉中,但如果她未曾表现出与力量相符的个性,而是如过往一般的柔顺,这些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培养成禅院家的傀儡——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事事顺从他们的傀儡。 如果她是男性,就算孩童时期表现得软弱一些可能也无所谓吧,这些长老应该还是会试图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家主的。但在禅院这样重男轻女的家族,她的性别将是这些人眼中确实存在而不得不忍耐的“瑕疵”。他们打心眼里就不会认同女性立于他们上方,只不过好不容易出现的十影法是女性,才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可能的事实。 在此前提下,这些人最重视的是她身上的“十影法”这一标签,而不再是性别。在他们眼里,她不是她本人,不是“禅院直子”这个女孩,而是“新的十影法”。这金光闪闪的光环足以盖过她在这些人眼中的种种“缺点”,对她的行为的包容也是如此。 在杀死那个老头之前,直子只是对这些人的想法有模糊的猜测,但通过这一次手段有些过激的试探后,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故意表现得无礼,故意因挑衅直接动手杀人(虽然这完全符合她的心意),并在此过程中观察周围人的反应,最终确定了现场的情况。 这个被她杀死的人是被其他人共同推出的牺牲品。他对孙子被杀的愤怒是真的,对她的恶意也是真的,但一上来就针对她,未尝没有其他人推波助澜。从禅院直未此前提到的只言片语和这个人的话来推测其性格,他应该是个很冲动易怒的人,而当他被攻击时只有寥寥几人试图阻止她可以看出,他在这些禅院家的“统治阶级”中应该也属于不受欢迎的一类。敢在家主在场的情况下公然言语侮辱家主的妻女,又说明他与禅院直毘人很可能本就关系恶劣。所以这些人以几日前的那起事件作为导火索,把他丢出来当成试探她能力的棋子,这对他们来说大概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吧。 说到底,这些人并不关心那件事,毕竟在他们眼中就是小辈欺负一个女人,反被十影法杀了而已,与十影法相比,被杀的人什么都不是。他们在意的只有一点:她这个新的十影法,能否让他们满意到愿意接纳她成为日后的“统治阶级”的一员。 简单来说,她表现出来的力量越强,潜力越出众,禅院家反而越会看重她、纵容她的“个性”和各种非常行为。而在她表现出轻松杀死了老人(本质上是实力还算不俗的术师)的力量和这个年纪就已经调伏了鵺的天赋后(直子是在发现其他人对此表现出惊异时才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寻常的),这场“考验”的结果便水落石出——除了死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不是很喜欢的家伙以外没有任何损失,哪怕那代表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真恶心——直子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些人观赏了一场只有他们满意了的猴戏。她明明看出了这点,却在自己的心意和形势的驱使下配合着完成了这出闹剧。 直子清楚这实际上是她与这些人的无声博弈,但她还是很想吐。如果她没有恢复上辈子的记忆,没有那些在黑暗的泥淖里挣扎过的经历,一个五岁的女孩恐怕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吧。 想到这些,直子脸上刻意装出的笑容尽数跌落了。她望向那个说话的长老,声音也随之变得冰冷。 “是吗?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肩上的鵺闻声仰起头,隐隐张开翅膀,双翼间雷蛇游动。而在女孩脚下,影子的漩涡无声显现,某种令人胆寒的气息随着若隐若现的青色火焰弥漫而出。 议事堂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长老面色平静,而一些人则有所防备地看着她,身体也紧绷起来。 十影法与禅院家统治者们的冲突,一触即发。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19. 家族会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摊牌 “已经够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禅院直毘人。 坐在主位上始终冷眼旁观的男人在这时开口,直子无动于衷,而那些一副预备大动干戈的男人们似乎顾忌着家主的话,或主动或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那个眉目慈和的长老看了一眼禅院直毘人,什么都没说,这便是表态了。 于是所有人都偃旗息鼓,纷纷坐回原位,那种无形的压抑顿时缓和了许多。见此情形,直子顿觉无趣地放下手,撇嘴轻嗤一声,用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一些人听到直子的嘲讽,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难看,却因家主和长老的态度强忍下去。直子看都懒得看他们,只抬手摸着鵺的羽毛,细小若游鱼的白色电光乖顺地在她指间轻盈游曳,没有伤及她分毫。再联想到此前鵺的雷霆同时攻击多人却把握着不同的度,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这对自身咒力的精妙掌控让那些年长者再次面露欣赏。 “今日让你过来,是为了让家里的其他人确认,你确实觉醒了十种影法术。按照过往传统,继承了十种影法术之人将是禅院的下一任家主。你现在年龄还小,便像你哥哥那样,暂定为家主候选之一。有人提出异议吗?”禅院直毘人说话的语气好像方才的一系列事情都没发生过,他徐徐说完,抬眼环视了一圈议事堂,没有人再出声。 “自己被这些人审视了一遍”这件事固然让直子很不快,但她也知道,禅院直毘人的话意味着她在禅院家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对什么家不家主的毫无兴趣,但她懒得为此再反驳,这里的人有值得她为之多说什么的吗?没有。 “啊,是吗。”她敷衍地点点头,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只看着禅院直毘人,她的父亲:“还有别的事吗,父亲?”在女孩说出“父亲”这个称呼时,她似乎故意咬重了发音,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禅院直毘人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性情大变——或者说,终于暴露出本性的小女儿片刻,摇了摇头。 直子立刻转身就走。但在她将要走出门时,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偏过头,露出一个乖(小)巧(恶)可(魔)爱(般)的笑脸。 “啊——对了。就算我难得好心提醒一下吧,你们最好快点走哦?”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还没说完时,人已经出了议事堂,伸手拉过门外的雀子,在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咦声时就拉着她哒哒往庭院外跑。 在她将要跑到庭院的大门时,她们身后的议事堂屋顶上闪电般蹿下了两只一黑一白的动物,跟着出了庭院。下一刻,汹涌如潮水的青炎在屋顶上蔓延开来,冰冷的火焰吞噬桧木顶的速度快得惊人,失去了支撑的房梁在火舌经过上表面时纷纷断裂,一时间只听见咔咔声连绵不绝,伴随着沉重的木梁掉落在地上砸出坑洞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催动术式声,各种各样的咒力波动翻滚着溢出了摇摇欲坠的议事堂,有一些靠近门又反应快的幸运儿在房顶彻底坍塌前跑了出来,但更多的人则被压在了骤然崩塌的议事堂下。 “哈哈哈……”直子在这时已经拉着雀子跑到了门外的轿子上,掀开帘子坐在里头,望着庭院内的一地狼藉,笑得开心极了。雀子叹着气,叮嘱抬轿的轿夫赶快带她们回直子的院落,门外的护卫和其他人的仆役们有的急忙冲进庭院救人,有的这时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启程的轿子,却没人敢追上来。 “做得好,黑、白!”直子抱紧怀里两只已经恢复成幼崽的玉犬,一只一个地在额头上各亲了一口,脸上的笑容灿烂得飘起了小花。雀子在她身旁,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看着笑开花的小姑娘:“直子小姐,您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我们不是跑得很快吗?”直子笑着地抬起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和畅快:“这句话还不如去问那些跑不动的老橘子呢,噗哈哈……”想到被压在房梁下的那些人脱身后会怎样狼狈地骂她,直子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是房顶塌了,在场那么多术师,要应付这种小恶作剧肯定没问题的。 嗯?你说有人受伤了怎么办?那当然得怪旁边的人没保护好他啦,一个五岁的孩子玩心重一点有什么错,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直子:无辜、可怜、无助.jpg 她摸着怀里的两只小狗(鵺已经被她提前收回去了),高兴得边晃腿边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轿子一路回了直子的住处。在途中,她的“光辉事迹”迅速传遍了整个禅院家。听说她把议事堂弄塌了还把一众长老和禅院家精英压在了底下的禅院族人们纷纷向轿子投来敬畏的眼神,在直子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些人向她比着大拇指,那些大多是早就看家里的迂腐老人不爽的年轻人,另有些从房屋里悄悄往外看的女孩望着轿子经过,眼睛里流露出不自知的羡慕。 ——————————————— 等直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又洗了澡。 “在那种全是老男人的地方待过,感觉连衣服都染上恶心的臭味了。”在别的侍女给洗完澡的直子擦头发时,直子还在和一旁的雀子抱怨着。 “嗯。等头发干了就回房里去好吗,直子小姐。您这次又昏迷了好几天才醒,小心别着凉了。”雀子将女孩身上半滑落的外套往上拉了拉,避免头发上的水滑到她内层的衣服里受凉。 “我哪有那么孱弱……”直子小声嘀咕着,又在雀子柔和而坚定的注视下投降:“我知道啦,都听你的,雀子。” 由于直子之前把好几十个人压在了议事堂下,她院里院外临时调来的不少护卫和侍女都被紧急叫去参与救助和后勤工作,她的小院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她坐在房间外的广缘边,晴日的暖风温柔地抚着她的面颊,直子不禁享受地眯起眼睛,双腿垂在半空中晃着,看得旁边的雀子无奈摇头,却没说任何劝诫的话。 “对了,”就在这时,直子突然想起了走之前说的事,“我救下来的那个女孩,让她现在过来吧,我有问题要问她。” “是。”雀子抬起手,一只燕子向她飞来,在碰过她的手后又朝院外飞去。高等级的仆从在主人的院外附近会有专门的房间,直子估计雀子是把那个女孩安置到那里了。 果然,过了大概五分钟,燕子又飞了回来。它后面不远处缀着一个女孩子,穿着低调的浅色和服,一路低着头走到了庭院里后,在离直子还有五六米的地方便俯身跪地,额头贴在白砂石地上向直子行礼:“奴婢茉莉,见过直子大人。” 她的音量不大,声音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当直子让她起来时,她依然低着头,不敢看直子的脸。 “看着我,茉莉。”直子身后的侍女已经为她擦干了头发,直子歪过头看她,顺滑的黑色长发便流泻到月白色的外衣上,将她的脸衬得更小了。 茉莉闻声抬头,直子看到她掩饰不住惊惶的脸,这个名字和她的模样很相配。 “你很怕我?”直子不禁好奇地问。按理说,她从那些人手里救下了她,不说感激吧,这个女孩怎么是这副反应?她还记得自己控制着猫的时候被她投喂的那一次,她对待猫的时候不是挺正常的吗。 “不、不是的……”茉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她小心地看着坐在较高的走廊上才和她视线平齐的小女孩,她的身体娇小,浓密的黑发簇拥着一张天使般可爱的脸,但当她看见那双浅碧色的眼睛时,几天前最后看见的那一幕便再次闪回。恐惧霎时间摄住了她的声音,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唉……算了。告诉我,那只猫是怎么回事?那天在我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天的随意一瞥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直子有些苦恼地摆摆手,干脆直入正题。 没想到女孩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与猫有关,茉莉微微一怔。她很快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身体又开始发抖。但那不是恐惧的反应,而是愤怒。 “是彦大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当她注意到女孩平静的目光时,她忽然发现,面前这位她在此前只远远见过、却在那一天突然出现并救下了她的禅院家大小姐有着一双她有些熟悉的眼睛。那种熟悉不是眼形或瞳色之类的相似,而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人和猫之间怎么可能有关联。 只是因为这微妙的熟悉感,她对女孩的惧怕却减弱了许多,就连说话也慢慢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奴婢是瑞子大人身边的侍女——瑞子大人是您的叔父,扇大人的侍妾。”她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才开始说明一切的来龙去脉。 原来,瑞子是禅院扇新纳的侍妾,但在她进入禅院家后,却不知怎么的被禅院彦注意到了,向来横行霸道惯了的禅院彦本想直接向禅院扇讨要她,没想到禅院扇对这个新侍妾真有几分喜爱,讨要不成的禅院彦却并不死心,常在禅院扇不在时上门拜访,碍于彼此的身份,瑞子不好直接拒绝,又因为未知的心思未将此事告知禅院扇。由于瑞子喜欢小动物,禅院扇便派人给自己这个新侍妾找来了一只名贵的宠物猫送给她,而猫的日常照料则由茉莉负责。 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禅院扇和他身旁的几个跟班便拿那只猫出气,瑞子看到猫的惨状受到惊吓生了大病,就让茉莉把猫丢掉。在茉莉照顾生病的瑞子时,禅院彦忽然发现了她的存在。他本想故技重施,把茉莉要走,但他之前因为纠缠禅院直未身边的侍女(直子:?吃瓜吃到自己家)被他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禅院直未还扬言再发现他纠缠家里的侍女就别想再下床,因此在禅院直未在家的那段时间,禅院彦还有所顾忌。等到禅院直未离家去了京都高专好几个月没回来,认定他不会再回来的禅院彦便开始对家里的貌美侍女们动手动脚,反而把年纪较小的茉莉忘在了一边。 茉莉则在那时发现了猫还活着,开始悄悄喂养它。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禅院彦居然注意到了她和那只猫,并在那天清晨她起早去喂猫时跟在后面,当着她的面杀死了它。茉莉在愤怒和悲伤之下说的话激怒了他们,之后便是直子看到的了。 直子总结出这一系列故事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大部分事情茉莉都说得毫无保留,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但在一些地方又含糊其辞,最后隐去了一个人在这其中的存在。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于是直子抬手托腮看着她,让旁边的侍女给了茉莉一杯水润喉,“不过,你也知道你隐瞒了什么吧。你难道认为我在叫你来之前不会调查事情的经过?”当然没来得及调查,但这又不妨碍她胡说。 茉莉拿着水杯的手一颤。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被直子这么一诈,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慌乱,嘴唇嗫嚅了一会,便突然又跪倒在地:“对、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奴婢擅自认为那样的‘不详’之人的名字不该脏了您的耳朵,才……” 真的是这样吗? 直子瞅了她片刻,见她一直低头跪在地上,身体颤抖,最后还是没再追根究底。 “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说话的语气平静而理所当然。 虽然她此前从未想过要干涉这些,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况且追根溯源,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她逃课附在了那只猫身上,最终也不知怎的让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要是早能想到今天,她那天就算听一上午女德也不会去控制那只猫逃课的。只是现在说这些都迟了,直子只能悄悄在心里叹气。 听到直子的话,茉莉的身体一僵。她猛地抬头,在看见直子的脸时,她的眼中不自觉涌出了复杂的情绪:“……是,直子大人。” 直子让别的侍女把她带走,一直默不作声的雀子则望着茉莉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垂下眼。 “怎么了,雀子?”注意到雀子的反应,直子立刻问道。 “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雀子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见她无意细说,直子便没再说什么。她信赖着雀子,相信她不会对自己隐瞒不该隐瞒的事,如果是她的隐私,直子自然不会多问。 —————————————— 茉莉的事好解决,真正让直子头痛的其实是禅院甚尔。 她对这个少年的观感很复杂。从血缘来看,他们是堂兄妹,但就在禅院家的地位而言,原本就已经相距甚远的地位差在直子觉醒了术式后更会是天壤之别。尽管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直子就意识到他那堪称离谱的身体素质绝不可能是禅院家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口中的“废物”,但她很清楚外界环境对人的影响——就如她灵魂上永远不可能洗刷的那些过往的污点,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称作废物的人到最后也认同了这样的言论。 虽然最初以猫的身体见到他是各种因素下的巧合,更别说刚见面就感受到了死亡威胁给直子造成的阴影,但当禅院甚尔最终救助并收养了濒死的黑猫后,无论是出于与猫的共情还是对他遭遇的同情,直子都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她此前一直想要低调行事,不准备干涉他人的命运,因此只想着让猫陪伴他也许能给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而在之后有意无意通过猫的身体和他相处时,直子也欣慰地发现他对待猫的态度确实日益温和,但她现在却很后悔。 如果她知道猫最终会被虐杀,她无论如何都会让那场相遇终结在雪地里的那一天。比起从未拥有过,拥有了却再失去会给人造成更深刻更久远的痛苦,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让一切变成了这样。这不是她的错,但她的确间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不知道黑猫死去的那天早上禅院甚尔在哪里,也不知道当他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心情。但当她回想起那双在安静的晴日下凝视着被他投喂的黑猫的绿眼睛时,迟疑不定了整个下午的直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直子向雀子撒了好一会娇又展现了自己的术式才后最终让她松口,没有跟着自己过来,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了禅院家最偏僻的角落。 她那天短短几分钟造成的破坏范围似乎比她想的要大,以那间厨房为中心,倒塌的树木和房屋波及了下人房区域的近二分之一,还造成了一定的人员受伤。幸好那时候是大多数下人的起床和交班时间,除了那几个被直子杀死的人外无人死亡。这几天禅院家都在没日没夜地重建,但这些都与角落里的破败小院无关。 术式的破坏最终停止在了离小院十几米的位置,以倒塌的几棵树为界线,笼罩在黄昏亮处的重建区的热闹和位于墙影下的小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子凭借着影子才越过了还没被清理的树木砖瓦的阻隔,当她走向那座小院时,她看见了院外不远处幸存的一棵槭树:树下鼓起着一个不大的土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识。 直子:“……” 女孩来到紧闭的低矮木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无人应答。 直子没有气馁,她耐心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敲了好几分钟,直到她终于听见了从门后响起的缓慢脚步声才放下手。 “……谁?”有气无力的声音掩饰不住其中的厌烦。 “你开门后就知道了。”直子回答道。 门后沉默了几秒钟。又过了十几秒,木门从内被拉开。少年乍一眼没看到人,等他低下头时,才看到了被他拖长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内的小女孩。 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雅而衣料精细的堇色和服,长姬发垂在腰间,正仰着脑袋看他。那双圆圆的浅碧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漠而倦怠的脸,在他低下头时与他目光相接。 直子其实本想先打个招呼,做个自我介绍,但在她将要开口说话前,禅院甚尔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弯下腰,浑身的低气压随之笼盖而下,感受到威胁的直子本能地想要使用异能力,但理智让她及时停了下来。 禅院甚尔的余光瞥见了女孩脚下更深沉的一团阴影,那影子在如活物般蠕动了一下后就陷入了静止。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认出了这双眼睛。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他救下的猫偶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禅院甚尔始终没在黑猫身上发现过咒力的痕迹,他也不认为猫真的会成精,动物再有灵性也是动物。但当他看见面前女孩的眼睛时,他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他不禁有些荒谬地想着:难道有灵性的动物死后会变成人这种精怪故事是真的? 下一刻,女孩的声音让他从神游天外回到了现实。 “你好,甚尔堂兄。我是直子。”女孩的声音很镇定,但她的称呼却让禅院甚尔有短暂的愣神。 在反应过来面前女孩的身份后,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在他心头盘旋不散的阴郁随着偏移的暮色逐渐上涌,最终从他的声音和眼睛里流溢而出。 “哈……所以,是大小姐的一场游戏?”他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森绿色的虹膜在沉沉暮影中步入夜色,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极为糟糕。 禅院甚尔知道禅院直子——废话,现在的禅院家有谁会不知道这位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新一代十影法呢——他知道这是他那个从没见过的家主叔父的女儿,在他被人挑衅去找对方麻烦的那个早上在那间厨房里引起了震动整个禅院家的大骚动,一跃成为禅院家上下关注的十影法。但他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当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没有找到那只猫,等他沿着痕迹一路找过去时,只看见了废墟角落里无人在意的一团尸体。 他甚至不清楚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特意告诉他详情,就算他找到附近的下人询问,那些家伙也是要么两腿战战说不出话,要么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他只能随手拿一块还算柔软的布把那团比破布好不了多少的遗体包起来埋在同样是随手挖的坑里,就像他预料中的日后的他那样。 禅院甚尔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猫取过名字。为动物取名意味着建立牵绊,他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又怎么可能负担起别的生命。他能做的也只是给猫一口饭吃,不让它饿死而已。但当他把那团不能再称为猫的东西放进坑中时,冰冷的软体脱手的一瞬间,他或许不得不承认,除了名字,能建立情感的还有时间。 而当他意识到女孩与猫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愚弄的愤怒。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被放弃的时候他尚未记事,被他人嘲笑时他已经麻木,被骗入咒灵库时他只有一定要活着出去的执着。随着他日渐长大,再也没有人能从rou体上打败他,言语上的羞辱他也毫不在意,只觉得无聊。但现在,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燃烧着的那团火焰名为愤怒。那是终于愿意付出的一点真情被践踏后的本能。 随即火焰熄灭了。禅院甚尔很快清醒过来,这无非又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们想要看他露出狼狈模样的伎俩,那些人生庸碌空虚得只能拿这些无聊的事情取乐的家伙总是这样,只有表现得比他们还要凄惨,那些个性扭曲的家伙才会得到短暂的满足,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理应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也是如此——禅院家果真是个泥潭,谁在这里头都得发臭变烂。 ——“我讨厌禅院家。” ……哈? 禅院甚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当然不可能,他对自己的耳力有信心,女孩的确说出了那句话。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没有要拿你取乐的意思。”直子以己度人,在听到少年的那句话后就感觉他似乎脑补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她赶紧出言澄清,“我是特意来见你的。可以请你听我说吗?”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这不是那种家伙会有的眼神,禅院甚尔再次沉默了。 最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往院子里走去,留下了敞开的门。直子立刻跟了进去,又回身把门关上了。 “你一个人过来,就不怕在我这个‘废物’这里出事吗,堂妹?”禅院甚尔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慵懒,最后那个称呼一字一顿,像是在嘲弄直子之前对他的叫法。 原来如此,他觉得以双方的地位,她这么叫是在刻意羞辱他。直子在心里思索着,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诚意。我想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才是最好的。” “只能两个人知道,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少年勾起唇冷笑,停下脚步。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没有进入自己的房间,转身对着站在小院平地的直子说道:“就在这里说。” 直子也不勉强,她知道禅院甚尔现在并不信任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她告诉了禅院甚尔,她在几个月前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觉醒术式后无意进入了黑猫的影子里后发生的事,以及茉莉对她说的那些话。除了隐瞒了她的异能力,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直子在她不算长的人生里学会了一个简单知识:在有些人面前不能说谎,那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刚出现觉醒征兆的术师咒力是不稳定的,时强时弱很正常,直子又告诉他自己在那之前因咒力暴走出现了咒力干涸的状态,以此解释她的术式觉醒过程中没有观测到咒力和难以控制的现象。 在禅院甚尔提出对未察觉到咒力的质疑时,直子才知道,禅院家众人眼中的“零咒力”比起普通人反而能看见咒力和咒灵——这更加说明了他绝非什么废物。 “……事情就是这样。”在结束了单方面的冗长讲述后,直子舔了舔嘴唇,对着除了中途提出过质疑外就一直沉默的少年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 她的这句话是真心的。至少这一点,禅院甚尔可以判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有什么必要对我道歉?”但他还是感到新奇,这个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堂妹居然会因此跑来对他道歉。换个角度想,岂不是禅院的下一代当主在向他这个废物道歉?虽说这只是他脑中转瞬即逝的念头,但他确实感到了爽快。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女孩再次给出了他未曾想过的答案。 “哈?”他很想笑。哪里一样,姓氏一样吗? 但女孩没有在意他的嗤笑,她继续说道:“我厌恶禅院家。不把女人当人,不把非术师当人,始终沉沦在旧时代腐朽的辉煌里……”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荒芜的神情,禅院甚尔一时间很难去分辨她说这番话的心情——“这种光是想想就恶心的地方,不如全部毁灭。” 禅院甚尔:“………………” 禅院家要完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被所有人在意的、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理应成为禅院家的骄傲的十影法居然是这么看待这个家的,禅院的那些人都在干什么啊? 随后才是“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说他们是一样的。作为禅院家的女孩,在觉醒术式之前,她也看见和经历过禅院那公然示之的冷酷。或许比他要好,但本质上依然是压迫。 只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女孩逐渐被暗沉的天幕吞噬的脸。 “你不想毁掉吗?毁掉这个否认了你的一切,将你身上的奇迹扭曲成所谓的污迹的地方?” 简直就是恶魔。这么小的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啊,禅院甚尔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一边为她的话感到荒谬,一边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有什么在动摇的声音。 “我……” 他从出生起就被这个家族否定了,他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接受了这点。而现在,在这个否定了他的家里,被所有人肯定了的孩子对他说,他是“奇迹”。这种奇怪的错乱感很难用言语描述,而他听见了自己脑中有某种被他人种下的观念动摇的声音。 “否定了你的这个家是错误的。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迹当成要被抹去的污点更是可笑至极。既然你同样对这种地方感到失望,要不要和我一起把禅院家毁掉?” 小小的孩子如此问道。 然后旧有的观念之树倒塌,新的树苗开始在他心中缓缓生长。 “——来帮助我吧,甚尔。”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0. 摊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拉近的距离 ——虽然说了要毁掉禅院家,但短时间内当然是没法实现的。 首先是直子目前的身体才五岁,这么小的年纪要在法治社会独自生活障碍重重。她从未向雀子透露过自己对禅院家的看法,也不确定她是否愿意在那之后跟着自己。退一步说,雀子答应了跟随她,可以解决她的监护人问题,同时不考虑来自咒术界其他人对她的通缉,她也没有合适的经济来源,总不能像回到加茂家之前的加茂绵那样或是让雀子养她吧。而且禅院家不仅在咒术界,在普通人的世界也是根基深厚,各行各业都有人脉,直子也不可能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而一旦做不到,后续便是无尽的麻烦,这可不是她的初衷。 其次就是直子自身的能力限制。在她的异能力某种程度上向术式转化后(或者说是和十影法融合在了一起),由于能力的“输出口”从外界逐渐转移到了自身,直子的实力在事实上遭到了明显削弱。人在遭遇到紧急状况时会本能地尽自己的全力保护自己,因此直子趁着禅院家的大部分精英力量都齐聚一堂的难得机会故意弄垮了议事堂的屋顶(当然也有泄愤的因素),并借机评估了一下那些人爆发出来的咒力水平,觉醒术式前的她还有可能解决,现在的她想一打N反而棘手。又因为先天不足,她的身体比同龄人要差一些,虽不至于被当成病秧子,但每年季节更替时一不小心就会生病,想凭这副身板物理解决那些术师更是天方夜谭。所以若想要达成她的最终目标,当前最好的选择还是在时机成熟前韬光养晦,提高自身的能力。 综上所述,直子在用一番攻心计打动了禅院甚尔后的第一个请求就是…… “让我教你体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禅院甚尔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一次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我是认真的。”直子用力点了下头,见他还是一副无语的表情,不得不解释起自己一大早跑来这偏僻小院的原因:“自从我被那些老家伙当成了家主候选后,我的课程内容也变了。我的身体需要加强锻炼,所以专门安排了体术课,我想让你来当我的老师。” 距离直子弄垮议事堂的那天已经过去了近一周。虽然她因为那件事狠狠吸了一波仇恨,但这些天却意外的风平浪静。直子暗中让人打听了一下,发现禅院直毘人在那之后安抚了众人的怒气,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她,这倒让直子有些讶异。 直子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意思是比她预料的要清净(禅院家的护卫拦截和解决的针对十影法的刺杀甚至只有两位数),但在别的方面则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她此前一直接受的女德教育中有相当一部分课程的比例被压缩,取而代之的是包括咒术知识、人际关系、家族制衡甚至政治分析之类的“家主教育”——姑且这么称呼吧,这其中就有她强烈要求的体育课。而在此之外,直子认为自己还需要专门的体术指导。 老师的人选她早就想好了,有谁会比作为将全部的咒力都交换为身体强度的天与咒缚更合适呢?虽然直子不可能拥有他那样的身体素质,但她可以学习他在战斗时的各项技巧啊(对禅院甚尔来说大概是天生就会的本能),每多掌握一点,她向自己的目标就又迈进一步! 那天傍晚的谈话过后,两人达成了隐秘的契阔:直子会在日后成长到足以毁灭禅院家的地步时与禅院甚尔联手将这个腐朽的家族彻底摧毁,而在那之前,禅院甚尔会尽可能协助她的成长。自那之后,他们便没再见面,直子走之前问过他是否想搬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居住,但被他拒绝了(不过当直子派人给他重新修葺他的房屋内外时他倒是欣然接受)。 禅院甚尔也没想到,时隔几天再见到直子时,她提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请求。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确定你受得了?你的年龄还太小了,还是再长长个子再考虑吧?”他十分难得的好心提醒道。女孩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脆弱得让他怀疑自己戳一下就能倒,更别说教她什么体术了。 “你不想让我早点变强然后毁掉这个地方吗?我很想。”直子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看起来无害极了。 禅院甚尔:“……” 说实话,他之前脑子一热就和面前这个孩子定下了之后想想多少有点离谱的约定,也做好了她以后反悔的准备——毕竟再怎么说,把一个小孩子的话当真也太荒唐了,可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积极地为此努力,让他都不禁汗颜。 “哈……行吧,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当过什么老师,你要是哪里受伤了可别怪我。”看她明摆着他不答应就不走的样子,禅院甚尔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没精打采地回答。这句话刚说完,他便看见小女孩冲他露出了一个乖顺得让他发毛的笑脸。 “太好了——那么之后就拜托你了哦,甚尔。” ……不,在那之前,还是别对他这么笑了。看到这副表情再联想她说过的那些话,禅院甚尔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到底是惹了怎样一个麻烦。 ———————————— 除了课程内容的改变,让直子更郁闷的是另一方面:她在禅院家以保护之名被变相软禁了。 在她暴露出术式之前,直子甚至可以不带任何仆人,孤身一人去到位于嵯峨野的加茂家呆上好几天也没有人管她,但在暴露术式后,她的院子外永远围满了护卫,空闲时出门在禅院家散个步,身前身后都跟着一大帮护卫侍女,还总是引来禅院家其他人的目光。而在这种情况中第三次出门散步遇到了不知怎样绕过了禅院家结界的刺客后,倍感心累的直子放弃了走出自己的院子。现在她想要用异能力控制小动物摸鱼也会留下咒力残秽,引起他人的注意,因此直子少有的放松机会里有一项居然是每周悄悄去禅院甚尔那里上体术课(指被他各种放倒)——由于位置过于偏僻,当事人又受到禅院家其他人的忌讳,所以没人会发现在她的贴身侍女称其在室内休息时,她本人其实已经跑去了禅院甚尔那边。 每个月去加茂家的事当然就此搁浅。加茂绵倒是在直子醒后的第三天给她寄来了信,信里询问了直子是否有因为术式觉醒身体不适,并主动表示之后如果不方便可以结束这项“每月活动”,只字未提葵祭当天发生的事,还又给直子寄来了几本她没看过的书。 对他的体贴无比感动的直子在回信里抱怨了自己现在在禅院家的境况,而男孩接下来的信里也分享了他在加茂家同样被各种课程挤满时间的遭遇,直子彻底懂得了为什么他曾经的信里会提及他忙得“抽不开身”。 为了避免信件来往过于频繁而被有心人察觉从而动手脚的可能,他们选择了每个月不固定的时间寄信交流的方式,每次信件往来都会相隔至少半个月。在这样一来一往的信件交流中,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明明没有见面,说的话却越来越多,写的信越来越长。他们互相吐槽着课上遇到的奇葩事,这段时间家里的护卫又抓到了什么意图不轨的人,最近看了什么样的书……渐渐熟悉起来后,直子也发现加茂绵的内心比他的外表“孩子气”许多——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但当直子读到他会因为路边遇到的猫猫狗狗在他试图靠近时全都跑得远远的而伤心时,才恍然意识到,无论他因为过去的经历表现得多么冷静早熟,那也只是个才七岁的孩子而已。 不过按理说,在直子觉醒了十影法后,某种意义上两个人的地位已经平等,有关两人的婚约也应当再被拿出来斟酌才对。在那之前,这个婚约算是禅院家借着加茂家自认理亏的时候占了便宜,但在那之后,同为祖传术式的继承者,无论日后的加茂绵入赘禅院家还是直子嫁去加茂家都是不可能的。可让直子诧异的是,无论加茂还是禅院都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过异议,要求重新考虑这个婚约。 “——那当然是因为对他们来说,暂时保持这个婚约得到的利益远大于取消它啊。”禅院直未在听到直子问起这个问题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直子的房间屋檐下摆弄着面前放着的一台唱片机,直子坐在他对面,低头看着两人中间摆着的那台她不熟悉的机器,等待他的解释。 “说到底,无论是婚约还是真的结婚,本质上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资源交换和共享。”禅院直未一边说一边继续调试手下这台自他几个月前“离家出走”后就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落灰的唱片机,对妹妹知无不尽言无不答,丝毫没考虑以妹妹现在的年龄了解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反正对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而言,这些事情无论早晚总会理解的。 此时又是傍晚时分,夏末的火烧云呈现出橘子果酱般甜蜜的半凝固质感。直子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便迎来了不知道第几次上门的禅院直未。 自从直子两个多月前觉醒术式后,她也不知道禅院直未是怎么想的,总之此前因上学问题与家里人大吵一架并愤而出走的禅院直未现在一有空就往家里跑,而且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来找直子,每次来都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花里胡哨的零食和玩具还是小事,最离谱的是在直子偶然向他说了一句“总是呆在这里很无聊”后,他第二天便找人上门给直子的隔壁房间里安了电视电脑还有各种游戏机,发现直子喜欢看书后又给她塞了一堆的漫画。 等直子看到了隔壁完全变成另一个世界的房间时,她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对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此前的了解只有仆人们口中的那些八卦,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不学无术”“自甘堕落”是这么个堕落法啊! 而且禅院直未一开始和她说话时还很不自在,总是莫名其妙就开始化身调色盘,试图强行找话题也因为说话习惯性拐弯抹角让场面陷入尴尬,必须靠雀子在一旁充当翻译(然后他就又开始变脸色),但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坦诚了许多,开始询问直子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和她的想法,说话也自然起来——直子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不是那种局促不安地想要和她拉近关系的模样。 要说直子对他反不反感……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还要纠结疑虑一下禅院直未的目的,但在她问过雀子,她是否希望自己和禅院直未好好相处并在沉默的最终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信任着雀子的她开始尝试用对待兄长的态度回应禅院直未这让她完全措手不及的热情。 更别说自从她几乎不再迈出自己的院落后,禅院直未的频繁造访的确为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乐趣。虽然除了雀子外的其他人看到禅院直未拉着她玩乐时常常露出隐蔽的痛心眼神,但就直子(逃课惯犯ver)本人而言——摸鱼才是最爽的! 而在今天,禅院直未为她带来了新的东西:一台松下的SL-1200MK3与几张黑胶唱片。 “这是我买的第一台唱片机,到现在也用了四年多了。”少年颇有些感慨地说着,拿起手边的黑胶唱片,从唱片套里取出唱片后放在了唱片机的转盘唱片垫上。他在直子的注视下转动唱臂并轻轻下压,前端的唱针便徐徐下降,在随唱臂的移动开始旋转的唱片边缘逐渐流淌出乐音。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迷幻的合成器前奏中,禅院直未看向对面的直子:“从你和加茂家的那个小子订下婚约的一刻起,加茂家和禅院家的信息、资源交换便开始了。” “距离上一次两家联姻也有六七十年了,据说也没有出现继承了术式的后代。大家族之间的秘藏和资源积累是很丰富的,更不要说隔了这么长时间,两家间不知道又藏掖了多少东西,有了这个机会,他们才不会放过。”禅院直未笑了一下,那是很冷淡的笑声。 在他那可以用“无可挑剔”来形容的声音里,沙哑而忧伤的歌声飘荡着。夏末的花木肆意且疯狂地燃烧起自己最后的生命,庭院里的风轻轻卷起白砂地上的花叶,将之送上果酱色的天空。直子抬头看着此时只有两人的庭院走廊,她听不懂的歌声犹如在送别夏日的最后一个傍晚。 “不过,婚约可不代表着真的要结婚。以你们俩的情况,我猜等到那些人把想要的东西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最多到你们成年吧,你信不信,这个婚约就会因为什么‘不可抗力’取消?”禅院直未也抬起头眺望远方的天际。他这句话的语气略有变化,似是在调侃,又像在讽刺。 “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吗?”直子的声音很低。她像是因夏末秋初的凉风感到寒冷一样抱起膝盖,把下巴搁在上头。听到直子的这个问题时,禅院直未却陷入了沉默。直子没有期待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没有说出口的答案。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和渐起的吉他声中,下一首歌奏响了。 “……This bird had flown,so I lit a fire……” 今年的最后一个夏夜即将到来。倦鸟归于地平线尽头,而橘色的云端升起火焰,逐渐熄灭于钻石般的天空。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直子忽然问道。 《Norwegian Wood》。 挪威的森林。 “是吗……”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女孩愣了片刻。然后,她把脸埋在膝头,闷声笑了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时,那双夏冰般清透的薄荷色眼瞳浸染在星夜之下,因未知的情绪荡漾起波光。 “我喜欢这个名字。再放一遍这首歌吧,再放一次。”妹妹用撒娇般的语气对哥哥说。待对方照做后,她便满足地闭上眼睛,再次把脸搁在膝头,静静地聆听起了那首歌。 “……听着这首歌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冷呢。”不知道是谁如此说道。 “因为夏天要结束了嘛。”另一个人说。 “……也是。” 夏天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Norwegian Wood》中安然地睡去,并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而在今年深秋的末尾,咒术界又发生了一件、不,是两件大事。 其一——身负着「六眼」而诞生的五条家“神子”五条悟,终于如五条家上下期待、咒术界观望的那样,觉醒了五条家的祖传术式「无下限」。 其二——五条悟觉醒术式的当天,加茂家的继承人加茂绵在外遭遇了特级咒胎,重伤濒死。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1. 拉近的距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谈话 在得知加茂绵身受重伤的消息时,直子刚刚结束了在训练场的体育课,坐在走廊下边喝水边休息。听到雀子这么说,直子的心漏跳一拍,一口水顿时呛在了喉咙里,她赶紧接过雀子递来的手帕,捂着嘴就是一顿猛咳,半天才缓过来。 “特级咒胎?加茂家怎么会让他参与这种程度的任务?”直子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雀子还没有回答,恰好从她面前走过的几名刚下训的年轻躯俱留队成员便纷纷向她打招呼。 “直子大人,下午好!” “直子大人,今天也辛苦了。甚一大人也太严格了,怎么可以对您用那种语气说话?” “直子大人……” 直子抬起眼,露出乖巧的笑脸:“你们也是,辛苦了,大家。” 立刻有人忍不住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他们的十影法虽然年纪还小,但平时在甚一大人手下锻炼时的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而且无论是谁,直子大人都总是笑着和对方说话,就算是对待下人的态度也是又亲切又温柔,毫不盛气凌人,这么完美的十影法,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呢?! 这么想着的人已经完全忽略了半年前直子毁掉半片区域的下人房和弄塌了家里历经几百年风雨的议事堂,让所有召来的工匠和力役没日没夜工作了整整一周才重建完的“丰功伟绩”。 等他们走远,直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淡去。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加茂家将详情封锁得很紧,只是京都出现了特级咒胎的事瞒不下去……” 直子蹙眉。在五条家那个传说中的“六眼神子”觉醒术式的当天便出现了特级咒胎,直子不认为这是巧合。联想到加茂绵曾经说的话…… “是因为‘人类’的实力又增强了?”她喃喃着。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但直子立即做了决定。 她要去加茂家探望加茂绵。 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有一个阴影出现了在她前方。直子仰起头,看到的是她的堂兄,也是她的“体育老师”之一,禅院甚一的脸。 禅院甚一与她私下里的体术指导禅院甚尔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无论是相貌、性格还是在禅院家的处境都截然不同。他外表粗犷,性子粗中有细,当然也有着禅院家男人们大男子主义的普遍毛病。在直子为了加强自己的身体素质开始上体育课后,由禅院家准一级以上实力的术师组成的术师集团“炳”的成员在任务之余轮流担任她的老师,不仅教导她体育,同时也担任她的术式陪练,同为“炳”的一员,禅院甚一也是如此。在这个过程中,直子一边熟悉着他们与自己的术式,一边借着每周来训练场的机会和他们护卫自己的院子时观察着由低于准一级的术师组成的“灯”和无术式的禅院家男子们组成的庞大护卫组织“躯俱留队”里的每一个人,用她上辈子在十几年的伪装中变成了身体本能的假面与他们沟通,不动声色地了解他们的性格、爱好、家人……这本该是项长期工作,但在十影法的光环加持下却进展得十分顺利。就算是性别偏见根深蒂固的人,也不会当面给直子下脸色。不过直子知道,这些人看重的是她拥有的术式,而不是她本身,只要继承了十影法,他们对谁大概都是这样。 “下午好,甚一堂兄。您还有什么事吗?”看着面前的禅院甚一,直子再次微笑起来。 “……你这段时间的变化很大。”禅院甚一沉默了几秒,沉声说道。 “甚一堂兄是在夸我很努力吗?”那当然是因为她找甚尔的次数变多了。 “你的身手还远远不够看,但你最近出手时的招式角度越来越刁钻了。”禅院甚一没有接她的话,他的脸上是一种平静到冷漠的表情:“那是不考虑自身安全的亡命徒的打法,我们中没有人会教你那么战斗。” 直子:“您想说什么呢,甚一堂兄?”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被屋檐笼罩的上半张脸上,一双碧眸因头上落下的阴影显得有些晦暗。 “你是禅院家的十影法,更要清楚该和什么人,不该和什么人来往。再这么下去,小心惹祸上身。”禅院甚一深深地看了直子一眼,没有等待直子的回答,说完这句话后便径直转身离去。 只留下直子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训练场外,面上的笑一点点转为冷淡。 “呵……不愧是‘炳’的次席,还真是冷酷啊。” 一旁的雀子安静地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 当直子派人告知禅院直毘人自己想去加茂家看望加茂绵时,意外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她有时候真是看不懂自己这位家主父亲——他一边对她的成长漠不关心,几乎把她忽视得彻底,即使在她觉醒术式后也没有改变,一边又对她各种试探下的非常行为极尽纵容,哪怕是她弄塌议事堂还把一众人等压在底下这种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事也没有斥责过半分,反而默不作声地替她处理后续。就如现在,他一边给她在禅院家安排了严密的安保措施,一边又对她想悄悄去加茂家未作任何阻拦。 若以禅院直子的身份正式上门拜访,不仅流程麻烦,还可能引来刺杀,因此直子在私下写信送去给加茂并在五日后得到了同意的答复后,干脆地让人准备了一辆外观朴实无华得都叫不上名的轿车(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加茂绵会用类似的车了),孤身一人悄悄去了加茂家。 按着老路线从侧门进入加茂家后,等在侧门外的一柳便迎了上来。直子见他的神色还算正常,就知道加茂绵应该没有了什么大问题,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隔了好几天才有回信,她险些以为连加茂家专门负责治疗的术师都治不好他的伤。 但当直子委婉地提起加茂绵受伤的事时,一柳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绵大人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事了,只是……”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让绵大人自己告诉您吧。” 直子:……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当她走进加茂绵的房间时,这种预感成真了。 “绵君……?”站在房间门口时,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男孩,直子立刻被吓了一跳。 加茂绵倒是很平静地轻声对她打了招呼:“你来了,直子。” 如果忽略他那惨白得不像话的脸色和形成过分鲜明对比的黑眼圈,以及包裹着层层绷带的手臂,这句话淡定得简直就像两人在路上偶遇时对方随口的一句寒暄。 “什么我来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遇到特级咒胎,不是说只是‘历练’吗?”直子轻轻叹了口气。她让其他人都在门外守着,把门关上后找了个坐垫放在床边,盘腿坐在上面和床上的加茂绵交谈。 ——加茂绵这人最让直子觉得不可思议的就是他那奇怪的责任心。他明明已经回到了加茂家,以他的年龄和身份根本用不着再出什么任务,可他却以“既然这些咒灵会诞生有我的原因,我会对此负责”的理由,依然隔三差五便让咒术总监部给他派遣祓除任务。他表面上一副沉静稳重的样子,骨子里却有一种一意孤行的倔劲,加茂家拗不过他的坚持,再加上由于咒灵数量和强度的不断上升的确给术师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便也根据他的能力给他安排着适合的任务,按照加茂家的想法,就当是对继承人的历练,反正那些被挑选过的任务不可能伤到他。 直子在从他信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知道这件事时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来加茂家时,澄子会告诉她,她在加茂家的那几天加茂绵不会离开加茂家。他究竟是哪里来的精力,一边上着那些繁多的课程,一边还要出任务,他都不会觉得喘不过气吗? “任务评估失误。本来只是一只一级咒灵,但在我进入现场后不知为何发生了蜕变,等它展开简易领域的时候我才发现,它已经开始向特级转变了。”加茂绵冷静地回答。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五条悟在同一天觉醒了术式吗?”直子有些不快地皱起眉:“他是一切失衡的开始,现在又害你受伤……” 想到在她之前的上一任十影法就是和六眼同归于尽而死,在禅院家内部氛围的潜移默化下,直子天然的对这个没见过的六眼有着恶感。 ……与她和加茂绵完全不一样的,从出生起就因为天赋的眼睛被众人高高捧上云端,没有吃过一点点苦头的家伙,真让人讨厌(嫉妒)。 这种隐秘的阴暗念头连直子自己也没有发现——或者说,她拒绝去思考恶感背后的理由。 “与他没有关系。最近的咒灵实力变化波动太大,任务评估失误也越来越频繁,只是这一次轮到了我。”加茂绵说着,忽然抬手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直子脸色微变,立刻想要起身叫人进来,但加茂绵的另一只手轻轻下压,一边咳,一边安抚性质的在直子放在膝上的手背轻轻碰触了一下。直子想要起身的动作微顿,安静了下来。 “我没事。只是之前紧急情况下领悟了‘爆血’,失血过多后血管还没完全恢复。”加茂绵再次放下手时,直子清楚地看见他掌心的血迹,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个度。 直子:“……你这也叫没事?”就算是直子都差点被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气笑了,她还想说什么,但加茂绵的下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声音。 “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加茂绵的声音轻飘飘的。之前直子以为是他的身体还虚弱,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她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你……” “被困在现场的普通人,包括加茂家的三名一级术师在内,共计21人,除了我以外全部死亡。我没有救下任何人。”这个七岁的孩子忽然偏过脸,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片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太阳,也暗淡了他同色的眼睛:“而我为了及时突破未完成的领域,引爆了我死去的族人和那些无辜者的尸体。” 直子:“……” 这句话背后是何等凄惨的血腥场景,直子一时间竟然不愿细想。 “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很奇怪吧,我用自己的力量杀过那么多人,却没能救下哪怕一个人。如果不是辅助监督带着叔父和加茂家其他人及时赶到,我恐怕也会死。”加茂绵在说到自己也会死时的语气依然是平静的,但当直子听到这句话时,她却突然伸出双手,握紧了加茂绵放在身侧的那只裹满了绷带的手。 “——不会的。”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加茂绵敏锐地察觉到,当女孩说出这句话时,她周身的氛围骤然发生了变化。难以言明的沉凝与压抑感从她身上向他蔓延,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绿瞳有那么一瞬间笼上层层阴翳,变成了极近黑暗的墨绿——而当他转过头来时,她放开了手,露出一个如常的微笑。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绵君。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全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所以不要把死去的人当成你的责任。” 当直子说出这番话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恍惚。 啊——是的,多么熟悉啊。当她过去的同伴接连死去时,老师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记得他的每一句话,就像记得那双银月般的眼眸,时至今日,仍在她心中熠熠生辉。 在那一夜的最后,在她的美梦终结之前,那个人还说了什么吗……? “……不要畏惧死亡。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如果感到痛苦,就更要背负着死者的生命活下去。”直子的这句话宛若梦呓。 加茂绵的瞳孔微微颤动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曾被直子握住的那只手。 “……嗯。”过了良久,他才低低地应道。 窗外的云层悄然移开,太阳重新俯瞰向了大地。 直子并不能在加茂家待太长时间。一个多小时后,傍晚来临,直子与加茂绵告别并走出对屋时,她竟在不远处的树下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人,而前两次见到他的时候,对方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全是褒义)。 “又见面了,小直子。”一如上次见面时那样,对方率先开口了。 “……您好,诚叔叔。”直子迅速调整了状态,进入到应对(不熟的)长辈模式。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就这样自己跑来加茂家了?”加茂诚笑着走近,天边的夕阳落在他白皙文雅的侧脸上,在他身侧留下长长的影子。 “嗯,这样才是最合适的。”直子的目光在他的影子上一扫而过。即使现在她觉醒了术式,最初见到他时看到的奇怪扭曲感也没有出现,就像第二次时那样,比起一般的术师甚至还要干净许多,看来的确是她一开始看错了。 “你现在是要回禅院家去了?既然绵还不方便,我代他送你到结界外吧。”加茂诚温和地笑着,看向直子身侧的一柳。直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见状,一柳躬身一礼,停在了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拐弯处。 直子和加茂诚先是互相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近段时间的生活(主要是加茂诚在关心她),等走了一段路后,加茂诚的话题不知怎的巧妙一拐,就拐到了之前的事上。 “这么一想,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快半年了?我知道你在我们分别的第二天就觉醒了术式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点也看不出“吓了一跳”的样子。 “嗯。”直子还坚守着自己在对方面前的拘谨人设,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应和。幸好加茂诚也不在意她的少言寡语,只是悠然地继续说着。 “在那之后的生活是不是很辛苦?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过分拼命也不太好,要学会适当放松,可不要像绵那个孩子一样,觉得自己本事大就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的惨痛教训应该也会给他带来新的思考与成长吧。” 直子听着他的话,渐渐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的话的确是在关心着她和加茂绵,但他提起导致加茂绵重伤和21人死亡的事件时,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像完全没意识到背后的生命之重。直子甚至有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在这个人眼里,那些人的死对加茂绵是有“好处”的,因此就算死去也没有关系。 ……奇怪,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想什么呢,小直子?”当加茂诚含笑的声音响起时,直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加茂诚也并没有出声打扰她,这才让直子越想越偏。 “……诚叔叔,不在意那些无辜死去的普通人吗?绵君看起来很伤心。”直子抬起头看他,以加茂绵的反应为借口说出自己的疑惑。 “也是,无论是你还是绵都还只是孩子,应该还不能理解吧。”加茂诚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你觉得,一个术师的一生会经历多少死亡?”他的这句话几乎是在叹息。没有等直子回答,他就继续道:“根本数不清啊。从觉醒术式的那一天起,术师就被自己的术式诅咒了。” “什么……?”这是第一次,直子从他人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在禅院或者说御三家,术师这个身份意味着尊荣,非术师者非人,拥有术式的人就能拥有一切。而现在,加茂诚却告诉她,术师被他们的术式诅咒了。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咒术界还不存在的时候,术师同样是他人眼中的怪物。”加茂诚轻声道。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直子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就如同他在神社的夕阳下给她“讲故事”时那样。 “咒灵是由人类的负面情绪催生的怪物,术师虽然能够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化为为己所用的力量,但同样会吸引咒灵。因此在咒术界不成规模时,术师的存在必然导致咒灵的反常聚集,从而导致周遭人和自身的厄运。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普通人家庭出身的术师一旦展现出不同又没有受到系统引导,灾难便接踵而至。然后就是排斥与压迫。对占据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引来了这些灾难的术师和咒灵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即使他们才是咒灵的来源,但为了避免相关知识的传播引起恐慌,产生更多的咒灵,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说。”加茂诚目视着前方,直子只能看见他模糊在夕阳下的侧脸。 “在庞大的普通人中,术师才是异类。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旁人,大多数术师还是不得不沉默地战斗。术式给了术师力量,也诅咒了术师的人生——从拥有术式的那天至此后的一生,术师的世界都会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死亡对我们将会是和空气无异的东西,亲友也好,同伴也好,哪怕是自己也好,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下一秒就死去简直稀松平常。有着力量的术师尚且如此狼狈,又哪里有精力去在意普通人的死亡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直子却好像从他的话里感受了别的什么东西。 再联想到禅院家那些高层的行事作风和禅院家的氛围,直子渐渐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术师的共通之处。无论他们外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高傲也好亲切也罢,术师们都在与咒灵和死亡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漠视了死亡。在他们眼里,生命的消失慢慢失去了悲伤的意义。在这种或被动或主动的适应过程中,他们变得麻木,这种难以形容的麻木在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里沉淀,最终演化成了利益至上的冷酷——既然无法改变,至少也要从中得到能让自己多少感到满足的东西。 事实上,直子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他们。如果她从一开始便是与他们一样的上位者,这些思想应当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将她变成一样的人吧,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不仅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也因各种原因看见了术师家族光鲜亮丽之下的种种不堪。在这种地方,未被“诅咒”的普通人反而被异化,曾被视作异类排斥的术师现在反过来压迫着对方。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这是直子的想法,但不是直子说的话。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加茂诚。 “将彼此视为异类,都是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普通人看不见却能产生咒灵,术师能看见咒灵却无法根除它们,这是矛盾的根源。根源无法消除,矛盾就始终存在。” 他们走出了侧门,又走下三十三级石阶,就离开了最外层的结界。加茂诚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话也随之停止。 但直子不可能就让话题在这里终止。 “那么,该怎么消除这个矛盾呢?”她仰起头追问。这是顺理成章的问题,因此即使是孩子问出来也不会太奇怪。 “嘛……针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加茂诚蹲下身看着直子的眼睛。他温和地笑着,直子无法从他因笑容而弯起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他的倾向。 “……”直子沉默了。她想到了自己想要毁掉禅院家、准确来说是杀死那些术师的愿望。如果矛盾在于双方无法理解彼此,那么只是单纯的毁掉禅院家(术师),这样真的有用吗?退一步说,即使她毁掉了禅院,也会有更多的“禅院”出现吧?难道她要把整个咒术界都毁灭不成? 还是说…… “是咒力吗?”直子忽然问道。在加茂诚微微诧异的视线里,直子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但普通人和术师其实都是拥有咒力的,区别只在于咒力的强度。普通人过于微弱的咒力让他们看不见咒灵,而咒灵的本质也是负面情绪凝聚成的咒力。那么,如果能从根本上根绝咒力,有没有可能解决矛盾?” 听到直子的话,加茂诚愣了好一会。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 “还真是大胆的想法啊。不过很遗憾,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负面情绪就会有咒力,人怎么会没有负面情绪呢?” 的确,加茂诚说的是对的。直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的想象,因此她只能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没关系,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能连这些前提都听不明白呢。”加茂诚抬手摸了摸直子的头,笑容和煦。 “但如果真有根绝了咒力,又不会受到咒力和咒灵影响的人的话,也许真的存在跳出这个无解怪圈的可能。”见女孩还垂着脑袋,加茂诚忍不住又揉了一把那手感极好的头发,温言安慰她。 “真的?”直子突然抬头,盯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嗯……只是有可能。毕竟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但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加茂诚迟疑了一下,还是客观地评价道。 于是直子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明白了。” 等到坐上了回去的车,看着车窗外向她挥手的加茂诚时,还沉浸在刚才的交谈中的直子才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加茂诚究竟是如何看待那个“矛盾”的。只是在她想起时,车子已经启动,加茂诚的身影转眼便被汽车抛在了身后。 那是直子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过短短几个月后,等到来年春季,她再次听到加茂诚这个名字时,得知的便是对方的死讯。 ——二级术师加茂诚,在前往北海道一村庄调查当地民俗时于当地山林离奇死亡。由于此前天气寒冷,持续性的大雪封闭了深山,等有人发现尸体时距离其启程前往北海道时已过去了近三个月。其尸体头颅疑似被不明野兽啃食,大脑完全消失,面目全非,依靠衣饰上的家徽和局部身体特征才得以辨认身份。 这些都是后话。而对现在的直子而言,在经过了与对方的一番谈话后,若有所思的她在回禅院家的路上再次做出了新的决定。 而这个甚至算得上“心血来潮”的念头,却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改变了禅院家和某些人今后的命运轨迹,也让咒术界的事态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2. 谈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离开 “——请你离开禅院家吧,甚尔!” 即使是昨日的直子恐怕也没想到,自己会对禅院甚尔说出这句话。 刚打开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的禅院甚尔:? “你在梦游?”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色渐沉的夜空。今晚无星无月,四下里一片暗淡,在这种环境下,他依然清楚地看见了直子的模样。面前的女孩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的侧发黏在脸侧,脸颊发红,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充斥着一种不太正常的亢奋。 “不,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必须离开禅院家,最好是离开咒术界。”直子刚回到禅院家便来了禅院甚尔这里。她稍稍缓过气后便再次语速飞快地开口,脸上浮现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禅院甚尔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早熟得让他觉得诡异的堂妹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那是完全不带任何伪饰的喜悦。 “理由?”与此时的直子相比,禅院甚尔反倒显得冷静得多。 “你是‘例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是真正自由的,甚尔。”直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强烈的感情在她体内炸开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眩晕感。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必须要说出来,向她眼中的奇迹倾诉出来,唯有这样,她才能略微平息那颗颤栗的心。 禅院甚尔:“……哈?” 少年的眼神于微妙中含蓄地质疑着她的精神状态。 “我之前的想法错了。一味的毁灭是没有用的,只要还存在着咒力,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术师,都无法脱离这个世界运行的束缚。这是由整个世界与全人类结下的‘契阔’。就算我将禅院家甚至咒术界都毁掉,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其实她早就知道的,想要毁灭一样事物并不难,但当毁灭本身不是目的的时候,这种方法只是图一时的爽快,治标不治本而已。她只是太讨厌禅院家了,所以不想去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但你是不一样的,甚尔。你不会受到这个世界对你的桎梏,你没有任何咒力,所以不会沾染因果——你是跳脱于这个世界之外的那个例外。正因如此,我才不该将你卷进来。你应该离开禅院家,去往更广阔的地方。”直子越说,她的眼睛就越亮。 禅院甚尔:“……” 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她在透过他看着她真正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她所言,那是……自由? “那你呢?你不是说想要毁掉禅院?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要放弃了?我们可是定下了契阔,那玩意对我无效,但你要是做不到,可是会被反噬的。别忘了,你可是定下了生死契阔。”虽然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会对所谓的自由这么执着,但如果不是因为被那时的她想要毁灭禅院家的坚定意志压倒,他也不会头脑发热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 “放弃?怎么会。”直子笑了。与她习惯性伪装无害的笑脸不同,这个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因她的真情流露反而显出一种似有若无的刀刃般的锐气:“我当然会毁掉现在的这个禅院家——” 然后在这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禅院。 “我是逃不掉的。”她终于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次从加茂绵那里听到这句话时,她为这骤然被揭穿的事实感到无力和窒息。当她在伽蓝之塔内回忆起这句话时,她只感到梦想破灭时的空虚,而当此时的她对着禅院甚尔承认了这一点时,她却感到了心平气和。 “因为我已经被我的能力诅咒了。但是,我还可以做点什么。”并不是「十种影法术」,而是「挪威的森林」。加茂诚的那番话彻底点醒了她,从她前世逃出那个被毁灭的军事基地却最终如那些恶魔所愿的觉醒了异能力后,她的人生就被那份力量决定了。但这一次,没有了异能力的隐患又觉醒了术式,她完全可以去做点以往从未想过的事。认为压迫是不对的,那就去改变,想出的方案不可行,那就去探索更可行的做法。她不是什么可以改变世界的大人物,但她至少可以试着改变这个她过去一直想要摆脱的家族。而当作为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发生了变化后,咒术界也会因此改变吗?直子不知道,但她深深地记得老师的教诲: “……但凡有值得一试的事,自有值得去做甚至做过头的价值。对吧,甚尔?”直子喃喃着,对上禅院甚尔复杂的目光。她向前走了一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离开这里,抛弃你不想要的过去,代替我去看看这个广袤的世界吧。按照你想要的那样去自由地生活,只要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我还有再见的那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禅院)。” —————————————— 12月的第一天,京都迎来了冬季的初雪。就如上半年提前的樱花季,今年的雪也下得格外早,干净的霜雪覆盖四野,让位于郊外的岚山化为了一片纯白的世界。 而在这宁静的雪天里,禅院家却响起了阵阵不详的哀嚎声。 以训练场为源头响起的声音病毒般飞快地蔓延,沿着覆雪的道路一直向禅院家的正门延伸。闻讯前来阻拦的人们没有一个能让黑发绿眸的少年缓下脚步,在他经过的地方,一路上红梅盛开,鲜艳的花朵融化了白雪,让本该冷清的冬景也变得灼目。 与不屑出手的“大人物”们相反,听闻了这一突发事态的直子在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的院子,那焦急的神态让每一个之后得知的人都感动于十影法对族人们的重视—— “甚尔。” 在看见站在禅院家大门前呼唤自己名字的直子时,禅院甚尔才停了下来。 “怎么,又不想放我走了?”他随手将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那里夺走的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武士刀扔在地上,轻漫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地里的孩童。在纯净而单一的雪色之间,那双颜色浅淡的碧眸是四下里唯一的色彩。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动静会这么夸张……”直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手无寸铁的禅院甚尔向着大门的方向步步走近。在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时,女孩抬起手,素白的和服袖子滑落时,被她握在手心的那把咒具也显露了真容。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刀刃呈十手状、刃前断了一截的胁差。 “它的名字是「天逆鉾」,是自从其上一任主人坂本龙马死后,便被禅院家得到并封存在忌库里的特级咒具。”直子主动解释道,在禅院甚尔的目光落在天逆鉾上时将手中的咒具前伸,递到他面前。 自从两日前和禅院甚尔说了那番话后,禅院甚尔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只是让她趁着天色未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前赶紧回去。直子知道他可能还需要时间思考,便没再多说,让他仔细考虑一下便离开了。他会答应的,直子有这种预感。 不过直子没想到,禅院甚尔走时的声势会如此盛大。但在得知他的前进路线通往禅院家只在接待贵客和重要的时刻才会打开的正门时,她隐约明白了禅院甚尔的心思。 比起只能从偏门悄悄离开的“狼狈”,他要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禅院家。 “特级咒具?看管忌库的人允许你拿出来?”禅院甚尔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我可是禅院的十影法。”直子一语带过了她刚才紧急赶到忌库后为了节省时间干脆利落地偷袭把那些看守人打晕的事,固执地踮起脚将手举高,那把特级咒具才勉强够到了少年人的腹部:“它的作用是‘消除一切发动中的术式’,对于没有咒力的你来说是最合适的对术师武器。” “为什么?”但禅院甚尔还是没有动。 直子像是听懂了他这个没头没尾的问句。她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 “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一件礼物——庆祝你脱离禅院,迎接新生活的贺礼。请拿去吧,甚尔。” “……” 禅院甚尔垂眸凝视了她的脸片刻。她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满怀期待的视线——他将要承载着她的某些愿景离开这个泥淖了。 他接过了女孩手中的那柄咒具。 “……所有人都给你留了一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在接过天逆鉾的时候,他低声开口,一贯慵懒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直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大门也向他敞开。本该有人守卫的门外已经倒了一地的人影。 “——我知道了。那么,有缘再见,甚尔。” “啊。” 伴随着轻飘飘的一声应答,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再度合拢。 在走出那扇大门后,少年在这里的一切也都被关在了门内,随着他的远去逐渐掩埋于静谧的初雪中。 直子转过身,看向不远处朝她飞来的一只喜鹊。她向喜鹊招手,那只喜鹊便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喜鹊抖了抖翅膀,口中传出了雀子那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 “直子小姐,已经通知其他人将伤者都送往医疗处了。” “麻烦你了,雀子。”直子温柔而亲昵地抚摸着喜鹊的脑袋,浅碧色的圆眼睛笑着弯成了新月。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唉,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从甚尔手里活下来。真让人头疼啊。” 她意味不明地轻声说着,按照雀子的指路向着禅院家的医疗处走去。 她已经了解了他们的观念。因此无可救药者死,尚能改变者活。 啊,不,并非如此。 直子的笑容可爱得犹如天使(魔鬼)。 她可是早已下定决心的恶人。若以她的要求为准绳,那当然是—— 顺她者生,逆她者亡。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3. 离开 免费阅读.[.aishu55.cc] 24. 所谓“神子”(上) 月初发生在禅院家的“屠杀”最终因各种原因被压了下来,没有被外人所知。直到最后的损失报告呈上长老们的桌案时,他们还是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十几年来被族人们讳莫若深的“禅院之耻”居然真的在众多禅院族人的阻拦下一路杀出了禅院家,抢走了忌库里的特级咒具后从大门口扬长而去。 尽管在十影法的及时安排下,所有伤者都以最快的速度被送进了医疗处治疗,但从未一次性迎接如此多重伤患的医师们实在分身乏术,最后的死伤者达到了三位数,其中不乏数名二级以上的术师。 当直子从作为医疗处负责人的舅父禅院蒙那里得到第一手伤亡数据时,看着上面的一长串姓名,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惋惜了几秒钟。 平心而论,直子并不喜欢杀人。但当有人会对她要做的事造成阻碍时,她下手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甚尔离开前引起的这一场骚乱对直子而言是最好的神不知鬼不觉铲除她早就准备处理掉的一批顽固分子的机会: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她再长大些,在“炳”中掌握话语权后再着手暗中处理炳和躯俱留队中那些会反对她在日后的禅院家推行改革的人,不过等到那时候,一些原本还有可能掰正思想的年轻族人或许就救不了了,能少死点人,直子对此还是很高兴的。 “不愧是甚尔,帮了大忙了。”直子折起手里的报告,轻笑着把它盖在了桌子左侧的信纸上方。薄薄的信纸上是简短的几句话。 「我知道了。随信寄来一亿日元支票一张,另附几位可靠的地下中介联系方式,如果你朋友有需要,可以联系对方。」 另一个帮了大忙的当然是在直子语焉不详的寄信表示家里有人想要出门闯荡、但不能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也得不到家里的经济支持后便什么也不问地直接借给了她一亿日元的真·天使投资人加茂绵,在直子将支票和写着地下中介联系方式的纸用雀子的式神转交给甚尔后,第二天早上便出现了那场骚乱。 躯俱留队损伤惨重,长老们为此又开了一场会议,直子作为家主候选之一理所当然地出席(同为家主候选的禅院直未听说要开会后连夜跑去了朋友家,现在还没回来)。她由于此前过yu迅速的反应遭到了部分长老的质疑,忌库的失窃也有疑点,比如说,从未进入过家族忌库的禅院甚尔是如何熟练地在十几个看守人都没看清的时候放倒了他们,又是为何没有触发忌库的层层警报,只带走了其中的一柄咒具……面对这些质疑,直子只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串通?你们有什么证据吗?”女孩笑着看向其他人,肩膀上趴着的两只玉犬幼崽随着主人的视线扫视着周围,幽幽冷炎在眼中跳动。 质疑的人顿时不说话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直子在这次事件中协助过禅院甚尔——其实是有的,但直子一一都处理过了,另外…… 她的目光与上首的禅院直毘人一触即离,两人间没有任何交谈。 ——直子确定他知道,甚至很可能又帮她处理过,这样才能解释那些长老什么都没查出来,她在之前的半年与甚尔的暗中往来虽然隐蔽,但并非半点端倪也无,至少禅院甚一肯定发现了什么,但作为家主的侄子,他什么也没说。 这场在直子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的会议在最后却突兀地提到了一件直子没想到的事。 “五条家邀请禅院家去参加六眼的生日宴……?”直子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一时间只觉得荒谬。 同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禅院家和五条家面上一派和谐,实际上因上一任十影和六眼之间的事积怨已久,只是为了咒术界的安稳维持着表面的塑料情谊,私下里可没少给对方添堵,禅院家内部提起五条时更是气氛险恶。实际上,直子听躯俱留队的人在她面前拐弯抹角地说过不少有关五条家的坏话,力图让直子从小树立起对五条家的恶劣印象。 再者,由于从出生起就因那双眼睛遭到了天价悬赏,五条家把他们的宝贝六眼护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连那个六眼到底长什么样子外界都罕有人知,据说黑市上的悬赏令上至今还只有一张模糊得脸都看不清的婴儿时期的六眼照片,更别说要举办什么生日宴了。在这些前提下,直子不觉得五条家是好心提出的邀请。 不过禅院家的高层们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所有人在这时竟统一了战线,无论是纵容还是看不惯直子的人都向她表达了“她应该去参加五条家举办的生日宴”的意见。 直子:“……”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长老们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或有意激将的说辞,什么“这是五条家对禅院家的示威,禅院不能示弱”“这些年五条家因为六眼嚣张得够久了,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作为禅院家的十影,怎么能怕区区六眼”…… 直子的内心毫无波澜,直接无视了他们,权当没听见。她油盐不进的态度又让一些人脸色直变,只是没人再敢出声斥责她,大概都是在顾虑这个他们眼里的熊孩子又因此惹出什么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来——禅院家的建筑再被拆上几回,今年可就得财政赤字了,要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那是万万不行的。 只是最后,禅院直毘人的一句话还是让直子的心稍微动摇了起来。 ————————————— 在睡梦中如往日那般重回伽蓝之塔后,直子熟练地一手一个把扑上来的玉犬捞进怀里顺毛,在头顶盘旋的鵺也降落在她肩上,拿翅膀蹭着她的脸。直子一边在地板上坐下,一边想着今天最后得知的那个邀请。 在她调伏了鵺以后,封印着鵺的墙体上让她始终看不到其正体的黑暗早已散去,如果直子不想放它出来,鵺就会以完全体“浮雕”的模样被封在墙上,那栩栩如生的威严姿态就如同从远古传承至今的艺术品,一眼看去时相当震撼人心。但因为那样太可怜了,直子在没有召唤式神时便让它们在一层自由活动。幸好她的式神们都很乖,从未趁她的意识不在伽蓝之塔里时打起来。 而原本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也在调伏鵺后出现了用金粉一般的物质书写的密密麻麻的经文,那些经文使用的全是汉字,若是注目凝视还会产生眩晕感,因此直子到现在还没仔细看过那些经文,只是从忌库里得到记录着历代十影经验、只能依靠十影的咒力和血液解锁的特殊咒具「黄泉玉」后知道了第一层的经文是《金刚经》。至于再往上的其他层都有什么,只有等直子进入对应层数后才能从黄泉玉里读取到。 至于怎样进入其他层——直子本以为调伏成功后便会出现通往更上层的通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根据先代的记录,“时机至”时自然就知道如何前往,但这时机具体指的是什么,直子就不清楚了。 “‘六眼’啊……”直子想着想着,便在这除了她与式神外再无他物的空间里不自觉低语出声。 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拥有着天赐的才能,沐浴在荣光中长大的,真正的天之骄子。不像她的记忆自基地实验室而始,在憎恨与绝望的濒死时刻才觉醒了异能力,也不像加茂绵那样为了生计,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去创造杀戮。那是不曾沾染任何血腥与脏污,永远高居云端之上俯瞰他们这些人的“神子”。 “「就算这次没有见面,你们日后也必然会接触。趁这次机会去见见‘六眼’吧,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真正见过了才知道。」”禅院直毘人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响起,直子的目光随之摇曳。她抱紧了怀里的玉犬,所有微妙的心情都随着埋在毛茸茸的毛皮里时被她再度压回了心中。 五条家为终于觉醒了祖传术式的六眼举办的生日宴会并没有大张旗鼓。恰恰相反,为了避免人员众多出现意外,五条家只邀请了一些家里有与六眼年纪相仿的直系子弟的咒术世家,除了加茂家以继承人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邀请,其他家族纷纷答应了——这可是与未来的五条家家主搭上关系的好机会,要是家里的孩子能和六眼说上几句话,给对方留下不错的印象,对家族日后的发展必然有所裨益,再不济就当让孩子们交个朋友(这是五条家对外的说辞),无论怎么想都是稳赚不亏。 而对直子而言…… “就算五条家这次真的只是想让他们的那个六眼认识一下同龄人,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家可没什么好人,你可要小心点,别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被他欺负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就喜欢以欺负小女孩为乐。”开完会后又过了两天才回来的禅院直未得知直子要去参加五条家的生日宴,顿时如临大敌,直到他们坐在了前往五条家的车上时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着,生怕妹妹在五条家受了委屈。 ——没错,为了不让直子在五条家“被欺负”,一向反感各种宴会的禅院直未毅然决定陪着直子前往五条家。 前面坐着的作为这次前往五条家的主要负责人的长老:“……” 长老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又在看到直子隔着后视镜投来的乖巧笑脸时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我知道的,兄长。”直子乖乖点着头,应答着禅院直未的叮咛。虽然她也不明白禅院直未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她还是没法无视来自他人的善意。 ——然后,等她到了五条家的时候,她很快知道了原因。 禅院位于岚山山下,加茂在小仓山间,而同为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则坐落在比叡山中,由于结界的隐蔽再加上位置偏僻,在山道口时便有五条家的人负责接应。 禅院来得不算早,生日宴预定于晚间举行,等禅院家的几人到达事先确定的地点时,沿着山道到了五条邸的大门口时已近黄昏,禅院长老和门外的五条家长老还没客套上几句话,直子就忽然听见了头顶上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哎呀呀,这不是小直未吗?我还以为你这次不会来呢,真是稀客啊~” 她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穿着浅色和服的人影从五条邸靠墙的一棵树上跳了下来。那是个容貌俊俏的白发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着一双漂亮的褐色桃花眼,微笑的模样足以迷倒万千少女。 但禅院直未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立即“啧”了一声,他把直子往身后护了护,从脸色到声音都透露出对此人的嫌恶:“五条秋……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可是我家欸,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少年故作不解地歪头。他朝着他们走来,目光顺着禅院直未的手看向他身后只露出头发的直子:“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家的十影吧?怎么这么宝贝,连看都不让我看?” “你们的那个六眼不也一样天天藏着?”禅院直未冷笑,“而且就你这种劣迹斑斑的家伙,谁敢让你看到家里的女眷?” “不就是在你小时候把你当女孩子逗弄了几次吗,怎么记仇记到现在啊?还在真正的小姑娘面前造我的谣,这也太过分了吧,小直未?”五条秋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带着明晃晃的揶揄。直子猛地听到禅院直未的黑历史,不禁探出脑袋,望了眼禅院直未的侧脸,赫然发现他的脸色一下子都气红了,便默默低下头装作没听见,试图给他留下点面子。 “秋,别闹了。快点把客人迎进去。”禅院直未正准备开口骂人,门前的五条家长老已经结束了和禅院长老的对话转过了脸,严肃的表情让直子直接幻视了家里那些的老橘子。 “是是~”五条秋满脸的兴味盎然尚未降下,手向前一伸,顺势行了一个潇洒的迎客礼:“请吧,小直未,还有这位十影小姑娘?” 禅院直未的脸五颜六色地变化了好一阵,才克制住骂人的冲动,冷哼一声就拉着直子往门内走。直子与笑着低头看她的五条秋对上一眼,看见她朝自己露出一个笑脸,五条秋似乎愣了一下。 “……倒是比神子大人有活力多了。”这轻微的一声叹息有如错觉,从直子耳边一掠而过。 直子:……? 刚进了大门,两家的长老在前面走着,后方的几人倒是放慢了脚步。禅院直未在低声骂骂咧咧,五条秋的脸上挂着笑,却是句句都在禅院直未雷点上蹦迪,直子只能扭头去看沿路的风景,避免被卷入两人的小学生骂战。 耳边的声音还在持续,在无意间看见树间停留的一只黑鸟时,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五条秋之前的那句低语。 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让直子的手动了一下。当他们走远时,还在小憩的黑鸟翅膀一振,暗影在它还在抖动的翅膀上轻巧滑过,它便从树上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很快到达了它能飞到的极限高度。 直子本以为想找到那个据说被五条家藏得严严实实的六眼的住处会很困难,谁知道透过鸟的眼睛往下一看,她立即便锁定了最有可能的地方。 ……要说庭院里没有树也就算了,还能说是为了防止有歹徒藏身,偌大的一个院子里连一棵草都没有是在干什么? 直子:看不懂,但大为震撼.jpg 目光所及之处,五条家四下生长着不少常青树,其中不乏许多看样子就知道树龄不凡的古木,唯有靠近中心的一处院子,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庭院里一片干净的白砂地,类似直子院中的樱树或加茂绵院中的黑松之类的统统不见踪影,院外前后也是如此,甚至连一块造景石都看不见,所有经过的人都能一览无余。 直子能看见有人守卫在院子内外。她控制这只鸟拉低飞行高度靠近,在即将接近院子时潜入了墙下阴影里。阴影随着阳光移动的方向移动,贴着院外结界的边缘来到了主居室后方的墙根,在确认没有守卫发现这里的动静后才再次上浮,在屋脊阴影的遮挡下悄悄现身。 这屋顶竟然不是用的常见的桧木之类的材料,而是打磨得无比光滑的玉片,边角圆润,光可鉴人,在光线下闪闪发亮,而且难以停留,稍微动静大点就会被察觉。而且不只是主居室如此,这整座院子的屋顶都是用这样数不清的玉瓦搭成,这般大手笔着实让直子吃了一惊。 直子刚靠着屋脊勉强站稳,就听见了下方传来的声音。 “神子大人,这件衣裳您还满意吗?”那是个年轻的女声,从声线到措辞都能听出她的诚惶诚恐。 “嗯。”这是个稚嫩的童声,语调平平,听不出他的情绪。 “那件衣服太朴素了,怎么能让神子大人穿着那种衣服出席?还是看看这件吧。”随后又响起一个热情些的女声,直子同时听见了衣料展开的声音。 “……嗯。”坐在高于其他人的厢阶坐垫上的男孩淡淡地扫了一眼他记不住名字的侍女展开的和服,在他眼里这些衣服都没什么区别,他也不太懂这些人到底在为此争什么。 “我要喝水。”他平静地提出要求,立刻便又有一名侍女小心地将茶杯从不远处刻意磨平所有棱角的桌案上取下,捧到他唇边:“请用,神子大人。” 待他低头慢慢喝完了水,不知何时又增多几人的“他该穿什么衣服去宴会场”的争论还没停止,她们的声音为了不让他不适而放得很轻,但他还是微微皱起了眉。见状,所有声音瞬间止息,侍女们几乎是同时俯身跪倒在地,双手还高捧着那些衣服,不让其触地以免落灰(虽然地板干净得一粒灰尘都看不见)。 “请您千万莫要动怒,神子大人!” “让您不满真是罪该万死,恳请您原谅我们的无礼!” 但他没有管那些侍女们惊惶的告罪,而是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方向。那双苍蓝眼瞳微微闪烁着,透过了所有遮挡,看见了上方存在的事物。 在他看见那只黑鸟时,仿佛只是停下歇息片刻的鸟已然腾身而起,转眼间便向着远处飞去。 “……式神?”他低声确认道。室内那些还在战战兢兢的侍女里没有人敢回应他,而他习以为常地又低下了头,对着侍女们道:“我没有生气。起来吧。” 侍女们犹如被他的指令操控的机器那般,立即迅速起身,只是没人敢再说话,弯腰低眉将手中的服饰捧起,任他选择。 他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件,其他人便安静地躬身退下,另有侍女上前来接替那名捧衣的侍女为他更衣。 很隐蔽,但的确是没有见过的陌生咒力。没有在他发现的时候动手,那就不是那些总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试图杀他的家伙——虽然至今都没人能碰到他,但他其实不怎么讨厌那些所谓的刺杀,至少那能让他感到一点点平时感受不到的乐趣。 今天是家里人为他举办的生日宴。那么,是来参加宴会的人吗?他们说这场宴会是让他认识一下其他家族的同龄人,结交朋友用的。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无论怎样,那些人大概都是类似的无趣。 从出生起便生活在无微不至的死水中的男孩微微阖拢眼皮,所有的索然和百无聊赖便随之隐入那片天空中,再无痕迹。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4. 所谓“神子”(上) 免费阅读.[.aishu55.cc] 25. 所谓“神子”(下) “直子,你在发什么呆呢?”禅院直未奇怪地抬手在身旁的妹妹眼前晃了晃,女孩骤然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对他摇了摇头:“没事。” 在他们抵达了举办宴会的宴会厅后,五条秋又和禅院直未拌了几句嘴,便因不参与这场生日宴而告别了。在他走后,禅院直未才恢复了正常——需要特意声明的是,直子并不是有意想听自己兄长的八卦,但一路下来,听了一耳朵禅院直未与那位据说早就进入了娱乐圈的五条秋从幼年相识至今的各种恩怨,她在忍不住为自己这位兄长掬一把同情泪的同时才明白为什么禅院直未提到五条家时会是那种态度。 “那就好。要去和别的孩子说说话吗?我是说那几个女孩子。”见直子面色如常,禅院直未松了口气。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桌案后跪坐着的几个与直子年龄相仿的女孩,直子抬眼看去,与其中几个对上了视线。那些女孩皆是肉眼可见的美人胚子,有人向她友好微笑,也有人在与她目光接触时便低下头躲开。 “算了。”直子暂时没有交朋友的心情。她还在想着刚刚那短暂的时间里听到的对话,越发感受到五条家对六眼是何等的重视。 不过,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要是她身处那种环境,保管不出三天就得发疯。这么一想,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没有因为她觉醒术式就把她的院子也改造成那副模样的禅院家? 时间一点点推移,当所有来客都在宴会厅入座后,这场生日宴的主人依然没有到来。已经喝了好几杯茶的直子等到后来终于忍无可忍,向禅院直未低声表明自己想要出恭的意愿后,她便在跟来的禅院家侍女和一名五条家男仆的带领下从宴会厅西边的妻户出去,借着出恭的由头暂时出去透气。 走出大殿时已是日暮昏沉,从他们走的这条路向远处看,可以隐约望见远处泻流而下的一截瀑布,直子立刻想到了至今还没有看到的加茂家的九段瀑,又想到还在家休养的加茂绵,本就说不上期待这场宴会的心情顿时又低落了几分。 直子在外磨蹭了好一会,等她终于不情不愿地按着原路返回时,刚踏上妻户前的台阶,她忽然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 ——那是直子平生见过的最美的蓝眼睛。 纯粹、辽阔,有如吞噬了苍穹。天空与大海的蓝经由淬炼后凝为两滴,落在了男孩的眼睛里,天地间其余的蓝便黯然失色。 然而,明明是如此动人的颜色,那对青蓝的眼球却如同单纯倒映着此时夜景的玻璃,美丽而空旷。直子可以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但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既无打量也无好奇,像是在看着空气。 被身后的仆人们簇拥着站在殿前空地上的男孩正如此注视着她。 空茫的,高高在上的,不染丝毫污秽的。 原来如此,那就是「六眼」。 直子此前对这个只存在于咒术界其他人口中的传说中的六眼有过一些想象。比起某种意义上身为她的同类的加茂绵与禅院甚尔,那应当是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人,自降生于世的那一刻便拥有了她无法拥有的东西——永远不会被摧残的身体,永远不会被践踏的灵魂,永远被人所爱……身居云端之上,顺遂如意,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生命。至少在她的心中,六眼合该如此,理应如此。 但就如同禅院直毘人说的那样,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见过了才知道。比起此前听到的那些对话,在真正见到了他的这一刻,直子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怎么能忘记呢,在御三家这种地方,再漂亮的外在装饰也无法掩盖其内部的腐朽。没有能力与地位的人被迫直面血淋淋的冷酷,而高位者麻痹于其花团锦簇的表象,在无知无觉中被污泥淹没。禅院是这样,五条也是这样。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虚无让直子明白,那个孩子正在一面被捧上神坛,一面与之共同陷落。 她对六眼的幻想,从一开始就因为那些称其为奇迹的传言偏离了方向。 在知晓了这一点的时候,直子莫名感受到了无法自抑的愤怒、以及从心底涌出的深深的疲惫。 ……连理应作为奇迹的六眼也无法因他的“奇迹”得到她希望他能得到的人生,这反而更让她过去那些隐秘的嫉妒与期盼像个笑话。能够真正摆脱桎梏的人果然只有甚尔,只有他才是真正特别的,也只有他才能实现自己的寄托与心愿。 “六眼神子……也不过是笼中之鸟。”/“你被什么人给诅咒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与倦怠,而男孩则在说出自己观测到的结论时,因对方口中的话微微一怔。 只是这短暂愣神的功夫,现场的局面却倏然变了样。 那或许是在场的人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情景。 ——“影子消失了”。 正如字面意义上那样,夜色之下,覆盖了几乎每一寸大地的暗影正在脱离地面,让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变成没有影子的、亮堂堂的空白。方圆百米内,所有物体的影子都在脱离。草木与不远处大殿的影子离开时尚且看不出影响,而当人类的影子从他们各自脚下被抽离、向着银发蓝眼的男孩脚下猛然腾起的影子汇去时,他们瞬间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在地,直接昏了过去。唯有影子汇聚的目标因影子的“不离不弃”得以幸免——但这并非意味着好运。自他脚下鼓起并突出地面的影子原本只是小小的一块,阴影化作细小的触手般的黑泥缠绕上了对自己的影子毫无防备的男孩的脚踝,而当他的影子得到了来自外界的“支援”后,急剧汇集的影之潮便化为更多触手向上攀缘,束缚住他的肢体,将他拉向影子的操纵者,站在大殿檐下的直子。 电光石火之间,伴随着骤然爆发的湛蓝咒力,五条悟本能地使用出了觉醒不久的术式「无下限」。自体表衍生的咒力以微妙而绝对无法触及的距离开始隔断缠绕着他的影子触手,一黑一蓝的咒力彼此激烈冲击、排斥,在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被影子触碰到皮肤时骤然袭来的精神上的沉重压迫感让五条悟的大脑一阵眩晕,而他尚未经历过战斗的身体已然开始了运作。当四肢的影子束缚随着撕裂的衣袖终于被他的咒力推开时,苍天之瞳的光辉煌然四溢,迅速向他下达了下一个战斗指令。 “轰”的一声巨响,自指尖迸发的顺转之「苍」对准了地面发动,在地上瞬间形成了一个大坑,冲击造成的反作用力让他的身体朝着上空飞去。短暂的滞空时间里,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还在适应着迅速到来的失重感,在六眼的锁定下,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指向了屋檐下的直子,新的咒力飞快凝聚成实体,新一发苍已然击发,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 见状,原本因目标挣脱而再度疯狂暴长、朝着天空延伸的阴影中部分继续伸长,另外的部分则向下急剧回缩,在直子身前形成如堤坝般的防御。影子形成的防御如同泥沼又如有韧性的橡胶,当苍正面轰击在防御上时,阴影并非坚硬而是略微柔软地波动起来,将聚集于一点从而具有强破坏力的苍之咒力向四面八方的阴影传导开去,化解着集中的咒力,弱化其攻击性。被阴影传导入地下的咒力轻易地震裂了大殿屋檐下的大段走廊和土地,就连廊柱也开始出现裂痕。 在这个过程中,直子对自身力量的精妙控制再次体现了出来。承担着追击职责的那部分影子丝毫没有受到防御那方的影响,张牙舞爪的阴影之手向半空中坠落的男孩逼近,若从地面上向上看,那堆影子触手当真是群魔乱舞,而身处其包围圈的男孩就如同落入猪笼草的小飞虫,即将被阴影吞噬。 明明是如此紧要关头,还是猝不及防被袭击,五条悟倒映着影子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怯意或无措。恰恰相反,那原本空乏的眼瞳此刻光芒流转,难以言喻的亢奋随着咒力的奔涌在他全身游走,他能感到自己的眼睛因过量又迫切的信息涌入和分析在发热、发痛,此前束缚住他的阴影对他造成的那种古怪的精神伤害还在持续影响六眼对咒力的精细操作,让他难以控制自身对咒力的消耗。心脏因为第一次面临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攻击而剧烈跳动着,肾上腺素飙升,从未有过的体验在他静止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而他的头脑运转反而愈发迅速。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笑容—— “一次「苍」还不够,对吧?那么,再来一次怎么样?” 这次的苍对准了身下逼近的影子触手。为了追击他而聚拢的影子在蓝光乍现时下意识地散开,而这正中他意。再次贯穿了大地的苍推动他的身体跃向更高处,这次,有了经验的五条悟尝试着控制自己的滞空方向,手臂偏挪,指尖随之移动—— “轰”“轰”,两次连发! 第一次正式使用术式就连续多次发动苍让五条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但他没有在意,而是紧紧盯着下方的那个身影。隔着咒力形成的影之壁,他看见了后方的女孩扬起脸注视他的眼睛,冷静而倦怠的绿眸因主人突然糟糕透顶的心情暗沉了许多,几乎变成与阴影同化的墨绿色。 “轰”——第一发、不,准确来说是第二发攻击落在影之壁上时,那道屏障传导的速度变慢了。 紧接着是第三次——屏障清晰可见地震动起来,影之壁垒在变得薄弱,于是它的面积开始缩小,失去原本的柔韧,代之以聚拢的坚硬与凝实。六眼在告诉他,这表象上的增强实际上意味着削弱,影之壁丧失了分化咒力的能力,如果他再来一次苍,那道防御会当场碎裂的可能性高达98%。 没有了防御,女孩本人的安危倒不用担心,她身后的大殿则必然会因他的攻击倒塌。届时,因她抽离了影子而陷入昏迷无法自保的人们会如何呢? 五条悟心中的好奇与兴奋感急速膨胀着。他的身体在下落,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高,双眼神采奕奕,期待着对手的回击。 追击他的影子们开始回缩。阴影不甘地盘旋着回到主人身边,作为补充力量修补着影之壁。见她竟然选择了防守,五条悟反而不乐意了:“喂,你怎么可以先退缩?” 因为过于汹涌的情绪忍不住冲动动手,想给这个真·目空一切的家伙一点教训的直子抬手抵在面前的影之壁上,她没有笑,平静的神情也掩盖不住她同样苍白的脸:“你最多只能再发动一次术式了。” “你不是也一样?要不要试试看,是我的苍最终击溃你的防御,还是你的防御庇护了你后面的房子?”五条悟的眼睛闪闪发亮,若不是当事人,任谁也想不到在他兴致勃勃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正在承受着火烧火燎般的剧痛。事实上,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了。 “……疯子。”直子对眼前这个家伙的全部想象彻底崩坏了,什么天之骄子,什么拥有她没有的一切的人,全都是在搞笑吧?这种无所顾忌、连他人的性命都不考虑的战斗方式让她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对方。 “嗯?”五条悟表示困惑,“你可真奇怪,先出手的人明明是你吧?” 他的话音刚落,璀璨的蓝色光晕已经冲天而起。在那照亮了五条家前院夜空的湛蓝光辉中,深沉的暗夜之影铺陈大地,转瞬覆盖了华丽的大殿。整个五条家前院都在震动,早就被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引来的五条家族人和护卫们被动荡扩散的咒力逼得靠近不得,只能目瞪口呆地远眺着被高强度的咒力充斥的那片中心地带,同时紧急展开了加固过的结界,避免咒力波及到更远的地方。 “轰隆——” “咔、咔——” 不详的声响仍在持续,隐约还有谁的愉快笑声和另外一个人的低骂。五条家围墙外的结界也在颤动,响亮的警报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有人听到前院那惊人的动静出门眺望,险些以为末日将至,更有些年轻的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将本该因家族神子的生日而更加宁静戒严的五条家扰得鸡犬不宁,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中。 直到包括咒力和声音在内的动静全部止息,才有长老指挥族人们前往前院查看情况。 面积广阔的前院已经满目疮痍。而在一地狼藉的坑洞和失去意识的仆人间,摇摇欲坠却最终没有倒下的正殿无比醒目地矗立着。 等人们小心翼翼地再走近,便看见了让他们更加不敢置信的一幕。 在满地飞沙走石间,两个浑身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小孩赫然在目。其中的黑发女孩靠坐在殿下的廊柱边,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则垂在身旁的半空中。她身下的影子向着台阶的方向延伸,末端微微隆起,接住了掉在台阶上已经昏迷过去的银发男孩,没让对方因为咒力耗尽当场摔死。 在听到来人们的脚步声后,女孩遮住脸的手微顿,将唇角流出的鲜血勉强擦拭了才放下手,抬脸看向来人。等确定了来者是五条家的人后,她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在因咒力耗尽的脱力和眩晕感昏迷过去的前一秒,直子脑中唯一的念头居然是: ……幸好她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这才没有丢脸地先昏迷。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5. 所谓“神子”(下) 免费阅读.[.aishu55.cc] 26. 兄长的朋友们 咒术界这段时间很是不平静。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日前发生在五条家的那场大混乱。 五条家的“神子”五条悟自降生时便因那双传奇的六眼受到万众瞩目,在觉醒了五条家的祖传术式无下限后更是被五条家高高捧上了神坛,种种待遇和保护措施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水平,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偏他就是有被那么对待的价值,光是这几年来折在五条家手里的诅咒师都有上百之数,但为了黑市的高额赏金,冒着生命风险前来刺杀他的人还是前仆后继,却从未有人伤到五条悟哪怕一根指头。 同为咒术界御三家,各自家族传承了上千年的祖传术式便是其立身之本。自六年前五条悟横空出世,五条便隐隐压了禅院和加茂一头,行事作风很是有几分要掀桌当老大的架势,偏偏禅院和加茂都连续几代没有出现祖传术式继承者,想叫板也先弱一分气势,干脆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就在去年下半年,加茂家忽然公开宣布其嫡子加茂绵觉醒了祖传术式赤血操术,结束了百年无赤血操使的历史,加茂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就此确定。尽管这位“嫡子”其实是私生子对大多数高等级术师来说不是秘密,但术式是实打实的,等他日后成长起来,谁会在意那所谓的出身呢? 眼看着五条与加茂都有了“定海神针”,禅院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却是打碎牙往肚里咽,冷暖自知。直到今年,曾在加茂家被绑架导致了咒力暴走的禅院家嫡小姐禅院直子在众多禅院族人众目睽睽下觉醒了祖传术式,禅院家终于迎来了盼星星盼月亮都想盼得的十影法。禅院家上下自然是欢欣鼓舞,唯一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这位期盼已久的十影法是个女孩。但在五条与加茂接连出现了祖传术式继承者、禅院在分蛋糕的过程中隐落下风的情况下,性别当然可以为利益让步。有了十影法,禅院术师在外的底气都足了许多,看老对头五条也越发不顺眼。在前些年发生冲突时往往选择避让的禅院也开始和五条光明正大打擂台,双方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微妙平衡,表现得一派和谐,暗地里则两看两相厌,出门碰见都嫌晦气。 就在这种气氛中,五条家邀请了禅院参加五条悟的生日宴。被当成宝贝护着、从未公开示人的“神子”的生日宴背后藏着的,想压压禅院威风的心思昭然若揭。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一双双眼睛自然而然地放在这场宴会上,密切关注着各家的反应。由于此前加茂家的赤血操使与还未觉醒术式的十影法订下了婚约,先不论婚约是否会因双方身份的变化而变化,两家的关系总是相对亲密友好许多。与之相反的是五条和禅院这对几百年前一夕变成死敌的老冤家,年幼的继承人的态度往往反映出了对对家的看法。 然后,在六眼神子的生日宴上,在几十个仆人的面前,十影法率先攻击六眼,还将六眼打伤了!大打出手的两个孩子愣是没人敢去阻拦,几乎夷平了整个五条家的前院,最后双双咒力耗尽,这出闹剧才勉强终止。 五条家忙着照顾受伤的六眼,甚至顾不上先处理那片废墟,而禅院这边一反常态,不仅将十影法“关了禁闭”“要求反省”,还主动上门提出赔款和善后事宜,表示要替冲动的十影法“弥补五条家受到的损失和伤害”,一番茶言茶语把五条家负责人的脸都气绿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禅院家对十影法的纵容。尽管禅院声称从未想过自家十影法会在五条家的宴会上惹出这种事,“对此深表歉意”,但不论真相如何,展现在人们眼前的事实是十影法厌恶六眼厌恶到见面就动手,而且还有将六眼打伤的实力——无数人在那之前铩羽而归,一个不满六岁的女孩却做到了。咒术界既震惊于六眼神话的破灭,也感叹着十影法的强悍,对禅院家的态度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次事件中,禅院最终赔付给五条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今年的财政状况最终还是变成了赤字。然而大出血的禅院上下一派扬眉吐气,喜气洋洋,仿佛提前过上了新年;身为受害者的五条家则毫无得到赔偿的喜悦,在外也低调了许多,比起往日那叫一个愁云惨淡。 外界吃瓜吃得飞起,黑市上针对十影法的悬赏则一度飙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却因不明原因很快陷入了诡异的停滞状态,随后便少有人敢接。五条和禅院的桩桩旧恩怨私底下又被翻出来传得满天飞,十影法和六眼在宴会上动手的来龙去脉也是越传越歪,真正经历及见识过现场的人反倒讳莫如深。但不论外界如何讨论,一条咒术界公认的事实就此诞生:这一代的十影法和六眼从小不和,关系极其恶劣。 —————————————— 咒术界因她而起的议论和动荡,直子并不关心。她讨厌五条悟看她的眼神,所以听凭心意动手揍了他。都是笼中鸟谁比谁高贵,那家伙目中无人的样子她看了就不爽。而此前积聚的微妙情绪在这场打架中尽数宣泄了出来,咒力耗尽后的身体很疲惫,直子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爽快,连那些烦人的长老对她的态度也更加和蔼可亲,见到她时一个个笑得橘子皮都皱成了一团,再也没人在意她面对他们的恶劣态度——能和六眼一拼高下的家族十影法有点个性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更让她高兴的是他们在那之前一直以保护她的名义把她拘在院子里,现在则任由她在禅院家各处行走,虽然依然要带上几个侍女和护卫,但比起以前到底自由了许多。 直子在最后被苍的余波影响受的伤在被送回禅院家后很快便经由禅院蒙的术式治愈了,耗尽的咒力也在一夜过后恢复。其实直子已经做好了应对最后那发苍的防御准备,谁能料到那个六眼疑似被她习惯性率先使用精神攻击来弱化对手状态的先手给伤了脑子,失了智一般连让他自己安全落地的咒力都没留,毫无保留地对她发动了术式。为了避免六眼在自己家摔死这种荒谬的惨案发生,她不得不在最后一刻撤掉了对自己的保护,转而用自己的影子去接住那家伙,这才受了伤。 而在直子休息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同样被直子暂时抽走了影子而昏过去的禅院直未听闻了直子的“英勇事迹”,连连夸奖她的同时还在懊恼没机会拿摄影机把那一幕录下来,并表示之后要给她一个惊喜。 于是,在生日宴的一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九日这天,禅院直未一大早就悄悄翻进了直子的院落,绕过了禅院家的严密巡逻和守卫,把直子拐出了禅院家。 大清早就被亲哥从被子里薅起来的直子:“……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惊喜?” “当然不是,惊喜还在后头呢。不过你还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吧,不开心吗?”车身如隼的流线型纯黑摩托车在去往市区的路上一路飞驰,直子坐在禅院直未身前,被特制的束带固定在座位上。禅院直未闻言随手摸了一把怀里妹妹的头盔,又恢复了双手握把手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术式的缘故,他头盔后的声音即使在呼呼作响的狂风里依然清晰,含笑的悦耳声音钻进直子用来裹住脑袋的头盔和绒头巾里,让直子也稍微生出了一点期待。 然后直子就看着摩托进了京都市区,减速后左拐右拐了一会,最终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处商场地下。禅院直未脱了头盔搁在摩托上,带着她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地面上路边的一家……洋快餐店门口。 直子:“……” 她抬头看了看招牌上的小丑,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禅院直未,表情麻了。 “没来过这里吧?进去吧,他们应该已经等在里头了。”隔着头巾,禅院直未似乎没看出直子的欲言又止,他笑着揉了揉直子的头发,牵着她走进了快餐店。 一迈进店门,热气便扑面而来。直子抬手拉下了头巾,禅院直未则像是看到了什么,朝着快餐店的角落挥了挥手,便带着直子走了过去。 “来得好慢啊,直未。”率先吸引了直子注意的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甜美女声,说着一口在京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东京腔(她见过的上一个还是加茂绵)。她顺势看去,坐在四人座靠墙一侧外面的女生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们,语声里颇有几分调笑:“终于舍得把你的宝贝妹妹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啦?” “毕竟是‘那个孩子’,也没办法。”坐在她旁边内侧的少年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音量不大,甚至显得有点弱气。 “别开我玩笑啦由基,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临近年末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带她溜出来的。”禅院直未随口抱怨着,脸上还带着笑。他示意直子坐到这两人对面靠里的位置,在她坐好后才落座,又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头巾折好,放在了直子手边。 “哇哦,真是个好哥哥。看不出来啊,你这家伙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女生吹了个口哨,笑着和直子打招呼:“你好呀,小妹妹。我叫九十九由基,是你哥在高专的同学,你可以叫我由基姐姐哦。” “乐岩寺嘉音(Gakuganji Yoshine)。”那个少年也朝直子点了点头。 直子眨了眨眼,认真地打量对面应该都是禅院直未同学的两人。 自称九十九由基的女生有一头不知道是不是染的金色短发,浅棕色的虹膜色泽温润,眼神却是桀骜的,又因脸上的笑容有所缓和。她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柔美的漂亮,而是更加英气的美,一双挑高的眉自带某种锐气,配合她单薄的羽绒服下挺直的坐姿,只是坐着都有种难言的气质。 名叫乐岩寺嘉音的少年容貌勉强算是清秀,他穿得不少,但也能从他露出的手腕看出他的身形瘦弱,漆黑的眼睛下是同样深沉的黑眼圈,神情阴郁,皮肤白得过分,更衬出他那头显然是染的红发之醒目。直子注意到他发间露出的苍白耳廓上穿着好几个黑色耳环,这应该是个内外反差极大的人。 直子的打量一触即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反感。随即她扬起嘴角,露出乖巧的笑脸:“你们好,由基姐姐,嘉音哥哥。我是禅院直子。” “哎呀,小直子真可爱~真想不到你会下手揍五条家的那个六眼,是不是那家伙惹你不开心了?”九十九由基顿时新奇地盯着她瞧,眼睛“蹭”的一下亮了起来,头顶的灯照将瞳色浅的棕眸几乎染成金色,闪闪发光。即使是对她痛揍六眼的行为表现出极大赞赏的禅院族人也普遍认为先动手的直子并不占理,而她却试着从直子的角度出发看待此事。听到她这么说,直子对她的好感度顿时直线up,用力点了下头。 “由基,你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是在干嘛。”禅院直未忍不住吐槽,“虽然直子是我妹妹,但确实是她先动手打人的。那个六眼哭得可惨了。” 嗯?五条悟哭了吗? 直子身为当事人居然先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天发生的事,才确定五条悟并没有哭过。禅院直未轻描淡写却莫名笃定的谣言让她一时默默无语,不敢问他那场架在短短一天半里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谁让这段时间真的很无聊。难得出了个大新闻,出丑的还是五条哎。你知不知道光是出事当天晚上就有多少人趁机去杀六眼?”九十九由基兴致勃勃地托着脸笑,她偏头叫了一声旁边的乐岩寺嘉音:“嘉音!” 乐岩寺嘉音默默抬起右手张开五指,然后弯曲拇指,留下其他四根。 “四百?”直子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柔软,语气也很乖顺:“比起来杀我的要多不少。” “四百五十八——这是黑市上接下委托的数据,实际上肯定不止啦。”九十九由基回答道,看着直子乖巧微笑的表情摇了摇头:“唉,一定很辛苦吧,小直子?” “所以我才趁你的生日带她出来玩啊。”禅院直未接了一句。直子这才知道禅院直未一大早就出门的原因,她对着九十九由基说了句“生日快乐”,收获了一个亮闪闪的笑脸。 “直未,你妹妹也太可爱了!”九十九由基笑得很开心:“见到这孩子肯定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小直子,要不要干脆抛弃你哥哥来当我妹妹?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喂,你收敛一点啊,别把她吓到了。”禅院直未无奈扶额。 几人说话的间隙,服务员陆续将点的餐送了上来——应该是在禅院直未和直子来之前就点了,但面前桌子上越堆越高的各色食物还是让直子有些吃惊,看样子他们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禅院直未把一份儿童套餐放在直子面前,几个人开始边聊天边吃东西。其实主要是禅院直未和九十九由基在聊,多是在吐槽这段时间的奇葩任务和人还有任务中遇到的趣事;直子慢慢嚼着对她而言没味道的汉堡,听着兄长和朋友们的聊天,偶尔在提及她时乖巧地笑笑;乐岩寺嘉音不时轻声插上几句,吐槽异常犀利,但大多数时候保持着沉默。 在他们的交谈中,直子拼凑出了另外两人的一些大概情况。 乐岩寺嘉音同样是出自咒术界世家,家里人在总监部权力不小,爷爷还是他们就读的高专现校长;九十九由基则有些奇怪,她似乎是普通人出身(直子没听说过咒术界有姓九十九的家族),但对咒术界的很多情况又相当了解,有点像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人。除此之外,直子猜测她难道家境不太好?证据或许是…… “这个好好吃!这个也不错,不过有点硬。”九十九由基以一种让人侧目的速度将桌上的食物塞进嘴里,那种毫不挑剔的热情简直让直子想起上辈子在擂钵街的自己: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有挑剔的机会。 “你也不是第一次吃了吧,怎么还是这么夸张。”禅院直未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看了看直子,见她表情如常,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安慰道:“别在意,直子。由基以前没机会吃这些东西,所以表现得……外露了一点。” 要这么说的话,乐岩寺嘉音不清楚,你和我不也一样没机会吗?就禅院那群老头的德行,要是知道你把我拐出来吃垃圾食品,估计又要气得半死了。 直子默默腹诽,面上依然乖乖点头。虽然她对食物没有要求(反正无论是什么都尝不出味道),但一想到能让那群老头糟心,她立刻又咬了一口汉堡。或许是心情加成,味同嚼蜡的面饼也变得美味许多。 “给。”一只苍白的手将一杯东西推到了直子面前,她抬头,看到对面的乐岩寺嘉音向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说实话,看起来有点吓人。大概是因为他脸上的黑眼圈实在太重了。 直子拿起那杯液体看了一眼,是热牛奶。她喝了一口,冲乐岩寺嘉音微笑着道谢:“谢谢嘉音哥哥。” 乐岩寺嘉音赶紧缩回手。他的肤色过于苍白,脸上浮现的红晕就很明显:“没事。” 九十九由基正在大口嚼着鸡肉卷,赞美着鸡肉卷的口感,禅院直未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笑着用没碰过食物的手捏了捏直子的脸蛋:“直子觉得嘉音哥哥怎么样?” “是好人。”直子想了想,实话实说。 毕竟他身上没有九十九由基和禅院直未那种杀过人才有的感觉,杀过人的不一定是坏人,但没染过血的应该算是好人吧。 不知道直子心中所想的禅院直未“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乐不可支地指着乐岩寺嘉音,在对方投来的死亡注视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嘉音,我妹妹说你是好人哎,这是你第一次被初次见面的人这么说吧?” 染出来的红发,两只耳朵上打满了耳环,苍白阴郁的脸,手上戴着的奇怪戒指,还有直子坐到他对面时看见的脖子上的纹身,确实会给人不良少年的第一印象。 “你少说点没人会把你当哑巴。”乐岩寺嘉音阴沉沉地盯着他,禅院直未顿时“害怕”地捂住脸,喉咙里瞬间挤出了抽泣声,肩膀还在耸个不停,直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是在忍笑。 “小直子,嘉音哥哥就算了,以后碰到其他像嘉音哥哥一样的人可要离远点哦。”九十九由基也加入了揶揄队伍,她表情夸张地做了个“咔嚓”的手势:“那些家伙可喜欢你这种可爱的小女孩了,你也不想被迫动手吧,很麻烦的。” “由基,你也少说点。”乐岩寺嘉音有气无力地斜了她一眼,其他两个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关系很好呢,兄长和他的朋友们。 直子咬着吸管又喝了口牛奶,不知为何有点羡慕。 明明她早就习惯孤身一人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26. 兄长的朋友们 免费阅读.[.aishu55.cc] 游乐场惊变(上) 在洋快餐店大快朵颐过后(主要指九十九由基),九十九由基首先提出了接下来要去游乐场。 而且是东京的游乐场。 “听说东京新开了一家很刺激的游乐场,就在富士山下!坐新干线再打车去只要两个多小时,现在出发的话十点多就能到。”九十九由基晃着手里的饮料,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很认真地讨论这件事。 “虽然听你说了要去东京,没想到是游乐场啊。直子的话,有些项目没法玩吧?总不能让直子一个人等我们。”禅院直未摸着下巴,有点发愁地看了眼无辜地看着他的直子。 “我可以陪她。”乐岩寺嘉音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太好了,”九十九由基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立刻起身拍板,“我们现在就走吧!” 半个小时后,直子坐在列车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致,映在车窗上的表情还有点迷茫。 她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坐在了去东京的列车上的?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吗? “你困了吗,直子?到东京还有几个小时,你可以再睡一会。”一旁的禅院直未似乎误解了直子的表情,甚至张开了手臂:“如果觉得冷,可以靠到哥哥怀里睡哦?” 直子:“……” “你没说过要带我去东京。要是家里那些人知道了……”她皱起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她这两天都以受伤后身体不适的理由不让人来打扰,如果没有人特意来找她应该发现不了她不在,雀子也会给他们打掩护,但要是被人发现了,带她出去的禅院直未和知情不报的雀子她们可能都会有麻烦。 “哎呀,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嘛,难得出门,还是去东京,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吧!”禅院直未扶着直子的肩让她扭头面对他,伸出手指在她蹙紧的眉心揉了揉,又捏了捏她的脸——妹妹的脸蛋手感真好——顶着直子莫名幽怨的目光笑了:“我会处理好的,别再担心啦。开心一点,笑一笑吧,直子?” 少年的笑容明朗而温柔。泛着森绿光泽的短发发梢在颈侧轻轻晃着,那双同样鲜亮的薄荷色眼瞳细碎地闪着光。 温和的,明亮的。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眸色,相似的容颜的,她的哥哥。 直子没说话,只是往禅院直未的方向倾了倾。他笑着将直子从座位上抱起来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我要睡觉了,哥哥。”直子嘟囔着,声音很小。禅院直未也放低了声音:“睡吧,直子。” 于是直子闭上眼睛,在有节奏的心跳声中很快陷入了睡眠。 禅院直未抱着怀里还不满六岁的小团子,他的妹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眼隔着走道的邻座,九十九由基正对他挤眉弄眼,满脸揶揄,显然是听到了直子的那声“哥哥”。 他朝着九十九由基翻了个白眼,把直子的头巾整理了一下,避免盖住她的口鼻,没再说话。 —————————————— 小孩子的身体需要的睡眠比直子想得要多,等她被禅院直未叫醒的时候,才感觉到周围骤然挤进耳朵里的喧闹声,虽然有头巾的阻隔,依然提神醒脑。 她睡得有这么沉吗?明明在禅院家,除了在伽蓝之塔里的时候,她通常都睡得很浅。 直子刚从禅院直未怀里探出头,就看到凑过来的九十九由基。少女笑容满面,语气明显就是在逗小孩:“小直子~第一次来游乐场玩,有没有很激动呀?” 直子默默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游乐场大门。站在这里就能看到的巨大的过山车、五颜六色的跳楼机、海盗船和各种看起来就考验心脏的游乐设施在无差别放送噪音。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周六,来来往往的人比直子想象中的多得多。 “由基姐姐看起来更激动。”女孩圆溜溜的绿瞳又扭过来瞧着她,头巾下的脸蛋因为刚醒红扑扑的,九十九由基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又被禅院直未伸手拍了下去。 “喂喂直未,怎么只准自己动手不准别人来啊,我很小心的,又不会捏痛她。”九十九由基抬头白了禅院直未一眼,将耳旁的碎发拢了拢,站直身体。她的身材很高挑,直子早在去车站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身高甚至比一米八零的禅院直未还要高一点点,往女生中一站绝对是鹤立鸡群。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旁边低了他们半头的乐岩寺嘉音,身高在日本男性中算是中上水平的乐岩寺嘉音往他俩身旁一站,顿时被这两人衬托得莫名矮小。此时他正站在一行人的最左侧打量着四周的人们,不时伸手摸一下背在身后的乐器包包带。禅院直未早就在乘车前在路边的服装店里给他和直子都换了便服,他和九十九由基的身高样貌都很出众,来往的游客中频繁有人看他们,而乐岩寺嘉音的非主流打扮让他的左手三米内空无一人。 “得了吧,就你那力气,我真怕你一激动就把她的骨头捏碎了。”禅院直未小心地把直子护在怀里,回敬她一个白眼。 “你这话真让我伤心,这么不相信我的掌控力?”九十九由基笑着调侃,不过倒是没再碰直子。 就在说话间,他们陆续通过了安检走进游乐场。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够大声了,进了游乐场的大门后,喧嚣的声浪更是扑面而来。九十九由基欢呼了一声,捏着手里的园区地图指了指最近的设施,直子缩在禅院直未怀里,因四周嘈杂的声响微微皱起眉。她在无意间和旁边的乐岩寺嘉音对上了视线,年龄相差十几岁的两个人忽然在这一刻对上了电波,同病相怜地点点头。 —————————————— 十几分钟后,直子已经坐在了旋转木马上随着音乐起伏,感受着晴冬凉爽的风轻抚脸侧。她后面那匹木马上的九十九由基作为场上唯一年龄不是个位数的人却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外面站着等候的禅院直未不知道从哪掏出一部玛米亚相机对着直子咔咔直拍,乐岩寺嘉音则满脸生无可恋,身上的阴暗气氛几乎化成实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什么惊险项目上下来呢。 “嗨呀,真有趣!没想到旋转木马这么有意思。”神清气爽地从旋转木马场地走出来的九十九由基满脸都是笑,整个人都在阳光下发光。直子在她前面出去,被出口处的禅院直未一把抱进怀里:“感觉怎么样,直子?” “嗯。”直子到底还是受到了这辈子家庭环境的影响,在人多的情况下,她轻轻点了点头,很是矜持的样子。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微红的脸透露出了她的心思,禅院直未顿时被妹妹可爱得亲了她的脸蛋一口,起身抱着她往别的儿童项目走:“走走走,我们抓紧时间把所有项目都玩一遍!” 于是几个人按着顺序一路玩了过去,禅院直未很喜欢那些刺激的项目,九十九由基则完全不挑,一个都不落下。直子两辈子都没来过游乐场,尽管来之前还有所顾虑,但在真的来到这里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太习惯但并不讨厌这种氛围。遇到直子的年龄不能玩的,她就和乐岩寺嘉音一起在等候区等着禅院直未和九十九由基结束项目。 毕竟不是专门的儿童乐园,有相当一部分项目直子都没法参与,但对直子来说,来游乐场玩已经是一种足够新鲜的体验。她已经从一开始的矜持变成了坐在长椅上晃着腿,脸上还带着无意识的笑容。头巾被她拉下来后,这副模样常引得其他游客满脸慈爱地对她投来视线。 “喝点水。”身旁的乐岩寺嘉音扭开矿泉水瓶的瓶盖,将特意为直子买的方便她握住的小容量矿泉水放到直子手边。 “谢谢嘉音哥哥。”直子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向他的细心道谢。她拿起水瓶,仰头看着不远处据说是全亚洲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她能在飞快掠过的车头前端位置隐约瞧见漂亮的金发:“这么多项目,嘉音哥哥一个都不感兴趣吗?” “啊……嗯,我有点恐高。”乐岩寺嘉音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挡着嘴咳嗽了一声,脸上又泛起薄红。 恐高?直子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看他对一些项目抗拒的样子,应该不止是“有点”吧。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直子还在慢慢喝水的时候,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乐岩寺嘉音听到铃声,原本还泛着红的脸上表情微凝。他先是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头顶的过山车,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直子,才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按键手机——属于九十九由基的那部。 在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时,他轻轻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直子优秀的听力让她听见了对面率先响起的焦急女声:“九十九同学,「窗」定位到你现在在东京,是吗?” “由基暂时不在,我是乐岩寺。又有哪里出现一级以上的咒灵了,正金寺小姐?”乐岩寺嘉音的回话熟练得让人心疼。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上肩上的乐器包带,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社畜在周末突然被要求加班的疲惫。 “好、好的……!请转告九十九同学,让她尽快前往山梨县富士吉田市,半月前在京都中断孕育后消失的特级咒胎「瘟疫神」被监测到于当地新开业的游乐场突然现身!” 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异样的直子和乐岩寺嘉音抬起头,隔着呼啸而过的钢铁过山车看向了更远处的地方。 ——游乐场的一角,以“真实存在过的邪恶医院”为噱头建立的大型鬼屋处,常人无法看见的阴冷咒压正如同黑色的太阳,自病栋上空喷薄而出。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游乐场惊变(上) 免费阅读.[.aishu55.cc] 游乐场惊变(中) 黑井美里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后悔答应朋友前来这座新开的游乐场游玩了。 这座不久前才开业的,据说耗费巨资打造的游乐场有着全亚洲最长最刺激的过山车,以及由位于富士山下的废弃医院改造的惊悚主题鬼屋。鬼屋因其真实性和沉浸式代入体验,开业没几天就受到了广泛好评,吸引了许多恐怖爱好者前来寻求刺激,周末更是人山人海。她们一大早就赶了过来,结果还是在预约后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才轮到她们。 鬼屋一次只能进入四人,当她们走进那栋两层的病栋后,医护打扮的工作人员便来到她们身边,向她们讲述起了有关这座医院的“历史”。 据说几十年以前,这座医院曾因其精良的医疗设备与雄厚的医疗资源收容了许多病人,繁荣一时,声名在外。医院的医生们也的确治愈了很多人,甚至还有人从海外特意远赴而来。可不知从何时起,医院开始将因手术失败死亡的病人还能够使用的器官挖出并售卖给地下的器官交易所,以此谋取暴利。由于医院的重症病人很多,手术失败也是很正常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发现这背后的交易。但随着医院被滚滚而来的金钱蛊惑,他们开始故意导致手术失败,然后是无需手术的病人……越来越多的人在医院里“病重过世”,被挖去所有可用器官的人们先是被扔进焚尸炉,直到焚尸炉烧不完时又挖了弃尸坑。到了后来,每个进入医院的人都再也无法走出去,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一步步走进深渊。 弃尸坑中被随意丢弃的尸体们积聚在医院地下,由于一次地震而暴露出地面。不知是否是来自死者的复仇,疾病和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攻占了整座医院并向周边蔓延。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了医院内发生的桩桩血腥,花费大力气处理了这起由人性之恶制造的惨案后,医院就此废弃。而现在,废弃多年的医院终于再度重启,向每一个因好奇而踏入此地的无知羔羊施以恶意与死亡…… 黑井美里默默打了个寒颤。倒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走在她身边的这个护士的妆造实在是过分逼真了,无论是那青白僵硬的面容,还是裸露在外的腐烂的皮肤和浑身的腐臭气味,以及说话时幽冷的气息,都让她忍不住悄悄挪着步子远离对方,而一旁的朋友也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在越走进医院深处越冰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而当她们最终被推进一间幽闭的小房间时,随着耳边骤然响起的凄厉尖叫,她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朋友的手同时松开,她跌跌撞撞地伸手去寻找朋友的身影,然而无论她怎么乱挥都只能碰到空气。四周在那声尖叫后便安静了下来,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掠夺走她的全部理智。她没有听到任何门开合过的声音,然而这片空间一瞬间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强忍着叫出声的恐惧,安慰着自己这只是鬼屋惊吓游客的开头把戏,一步步往一个固定的方向挪着。等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质感粗糙的水泥墙壁,她才略微安下心来,沿着墙壁慢慢移动,寻找着出口的位置。直到手下的触感发生变化,变成细腻的油漆门板时,她立刻又挪了一步,伸手去摸索门把手,并在触碰到冰冷金属后迫不及待地向下一扭。 门被轻松地推开了。 有某种幽暗的光丝丝缕缕地从打开的门缝里渗了进来,外面一片死寂。 而当黑井美里终于将门完全打开时,难以抑制的寒意瞬间从她的脚底蹿上脊椎,吞没了她的声音。她只能浑身僵硬地目视着面前的景象,任由一直在心头徘徊的恐惧和后悔席卷了她的全部身心。 “啊呀呀——”她听到了有人在尖叫,叫声的尾音凌乱而破碎,因过度惊恐扭曲变了调,像是一张完好的纸被揉乱并撕碎后的狼藉,再也没有了最初的镇定。 直到眼前的世界猛然沉入一片腐败的鲜红时,她才在安静下来的世界里恍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 “特级咒胎?不是说那只咒胎之前被加茂家的那个赤血操使和其他人拼命重伤后就失踪了吗,怎么会跑到东京,还刚好是这座游乐场?”从过山车上下来的两人第一时间得知了特级咒胎现身的消息,九十九由基望着隔着远远一段距离都能看得见的仍在酝酿的咒压,满脸都写着惊讶。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快点行动起来。正金寺监督说最近的术师赶来支援至少也要近半个小时,今天的游乐场人流量这么大,要是真的拖到那个时候……”乐岩寺嘉音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四人都懂得他的未尽之言,虽然现在的特级咒胎似乎还在孕育中,但等到它孕育成功再阻止的话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当务之急是先疏散人群。”禅院直未放下手机,失去了笑容的脸上又恢复到了直子过去见到他时的冷漠:“我给游乐场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对方说希望我们可以尽量在不影响营业的情况下解决事件。” “啊?白痴吗,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什么营业,他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九十九由基眉毛一挑,原本明快的语气染上了明显的烦躁:“真是麻烦,本想着好好出来玩一天,居然还能碰到孕育中的特级咒胎。” “嗯,所以我直接用术式把他催眠了。现在员工们应该都陆续收到指令准备帮助疏散游客,不过还不够,在不能明说原因的情况下肯定又会出现意外耽误时间。”禅院直未说话的语速飞快,却没有半分字音模糊,“我现在要去广播站,使用术式向整个游乐场的人下达疏散和指挥的指令。” “我和你一起。”乐岩寺嘉音抚上乐器包带,“你需要我的辅助。” “我去现场。要是孕育完全的特级我还没把握,不过它既然曾被重伤过,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趁着这个机会或许可以控制住它,等待其他人前来。”九十九由基接话道。 三人寥寥几语便确定了之后的行动方针,可见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 禅院直未随后看向直子,他脸上的冷漠立刻破碎,显出了几分犹疑和纠结:“直子……” “我要和由基姐姐一起去现场。”直子的反应同样冷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现在的我有准一级术师的水平,应该可以帮上忙。” 准一级术师是“炳”的众人对她使用十影法的评价。还未获得黄泉玉内的先代经验就凭自己的能力在觉醒术式没几天后调伏了鵺,又在和五条悟的战斗中隐占上风,即使对方觉醒术式并不久,但历代六眼刚觉醒术式就能达到准一级以上的水准,这也是六眼受到瞩目的原因——他们的起点往往是很多人一辈子达不到的终点。而直子在十影法外还有使用异能力的丰富经验,综合来看实力还在准一级之上。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现在无法再使用异能力直接调动广袤的影子世界,以她前世作为人形天灾的超越者实力,被评定为这个世界的特级大概也是轻而易举。 禅院直未也知道自己年幼的妹妹论实力甚至比他还要强(得多),毕竟那可是他们禅院家的十影法——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了。 虽然几人看上去对特级咒胎现身这件事还算平静,但他们都明白,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即使是几人当中目前实力最强的一级术师九十九由基也直言自己没有祓除的把握,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直子参与祓除任务? “不要紧的,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别担心。”直子见他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便又补充了一句。下一刻,她转身拉了拉九十九由基的衣袖,对她露出了惯常的乖巧笑容:“快走吧,由基姐姐。” “好。”九十九由基脸上的表情反倒收敛了起来,她深深看了直子一眼,又看向禅院直未:“我会尽力。” 无论是对付咒灵,还是保护你妹妹的安全。 禅院直未听懂了九十九由基的话,对她的信任和形势的紧迫让他最终下了决定。他蹲下身,将直子被风吹乱的长发拨到她耳后,两双颜色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了一秒:“……抱歉,让你卷进了这种事里,直子。”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直子摇了摇头。她还在笑着,属于小女孩的柔软声音却渗出了冬夜将至的冷意:“而且……我很在意。” 既然曾导致加茂绵(她在意的灵魂)濒死的特级咒胎再度出现,那就得替他讨回来才行。连她这种人都不愿意伤害的生命,区区一只咒灵却想让那光芒暗淡?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四人各自确定了之后的行动并分散开来。禅院直未和乐岩寺嘉音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游乐场的广播站疏散游客,直子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潜入了影子里前往事发地点,九十九由基则以超越了短跑世界冠军的速度一路冲向了鬼屋。 禅院直未边跑边不知道从谁手里顺手拿走了一个大喇叭,他把喇叭凑到唇边,低头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上一起拿来的游乐场地图,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乐岩寺嘉音手下忽然响起的吉他拨弦声,音量远远超过了喇叭的极限却丝毫不显刺耳的声音响彻了他经过的每一个区域: “所有听到的人请注意——正在进行游玩的游客尽可能迅速地离开设备,工作人员在确保游客全部离开后尽快停止设备运行,全员有序从出入口撤离游乐场,具体疏散安排如下——” 所有听到了他的话的人都像是被那奇妙的声音蛊惑了。正在欢笑的人们停止了交谈,目光由清明渐渐变得恍惚,有如身处轻飘飘的梦境。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声音俘获,失去了思考的意愿和能力,只有那道声音所言的话语逐渐充盈了头脑,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那反复回响的声音里按着对方的指示前往最近的出入口。 在如此多人的游乐场里,渐渐地只有喇叭里的声音和吉他声还在回响,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居然全都陷入了沉默。若从空中往下看,密集的人群便如同庞大的蚁群,安静地排队快速从除了鬼屋那边以外的出入口离去,井然有序到了让人惊诧的地步。 等他们赶到了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广播监控中心,游乐场里三分之一的游客已然离开。禅院直未把喇叭丢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润喉剂,暴力拧断瓶盖后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接着他扑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广播设备前,在乐岩寺嘉音的弹奏中扭开广播开关,抬头看向上方的那些监控屏幕,一边确认着尚未疏散的区域一边开口,继续向人们传达指令。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乐岩寺嘉音拨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两人都没有停止,而是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职责,一边把视线投向监控的其中几块——那正是鬼屋区域的监控画面。 (千万不要出事啊……) 这是所有知情者此时心□□同的愿望。 要单以到达的速度而言,那当然是直子最快。有光就有影,影子流动的速度与光等同,不过直子的rou体限制让她无法达到同等速度——她的躯体会在那之前便因过快的速度而撕裂的。尽管如此,她利用影子潜行的速度依然能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水平。等直子在废弃医院的门前上浮时,刚站在地面上,她就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那是高密度的咒压与她包裹住身体的咒力互相倾轧时的感受。 熟悉的压抑感再次涌来。她的耳边响起阵阵嗡鸣,凄厉的哀嚎和咒骂如密集的针刺想要突破她的咒力防御,眼前的世界扭曲融化成迷离的色彩,直子迅速闭上眼调整呼吸,让咒力覆盖住双眼。等她再睁开眼时,那种扭曲感才慢慢缓解,而眼前的医院也彻底改头换面——原本除了颓废阴森外还算正常的建筑此时被绿脓一般的咒力层层包裹,那些黏稠的“绿脓”沿着医院的外墙不停地往地上流淌,在空中蔓延,速度并不快,但直子还是被那诡异的颜色和姿态恶心到了。 她立刻抬手将头巾撕下一条长条,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剩下的部分则裹住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对防御而言没什么用处,但聊胜于无。 紧接着,直子伸手做出了手影,体态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的鵺于她脚下的影子里现身,将直子从地上托了起来。鵺带着她的身体升空,直子赶紧抬手抱住了鵺的脑袋,不让自己从那光滑的羽毛间滑下去。 就在她升空的时候,九十九由基也赶了过来。她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直子,眼见着她有滞空手段,九十九由基在医院门口停下,双手拢在嘴边向空中的直子高喊:“我先进去一楼搜索咒胎和可能的幸存者,你从二楼进去,可以做到吗?” “嗯!”脓绿的咒力正在医院上空形成特级才能生成的领域,尽管这只是尚在孕育的咒胎,靠近上空的咒压时愈发强烈的刺痛还是让直子被迫选择了降低高度。她一边提高音量回应九十九由基,一边寻找着二楼敞开的窗户——运气不错,正面的一扇破旧窗户正大喇喇地敞开着,绿脓正从窗框和窗台往外墙上下延伸,但一眼看去,里面却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在二楼发现了咒胎就赶紧逃走,想办法通知我。不要和它正面相对,注意安全。”九十九由基还记得直子不仅是准一级术师,而且还只是个孩子。她表情严肃地嘱咐了直子一句,便顺着生锈的铁门径直朝着病栋的入口冲去。 她的速度很快,转眼便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入口深处。直子盯着那扇向她敞开的窗户,久违地感到了一阵紧张,以及微弱的兴奋。 未知和弱小能给人带来最深的恐惧,她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说来也奇怪,明明她觉醒了术式,实力却反而遭到了极大削弱——若是觉醒术式前的她,就算异能力没有完全恢复,对付这种级别的咒灵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直子对此有自信。而当现在的她凝视那扇窗户时,直子的战斗直觉正在向她发出预警:警惕,危险! 鵺载着直子飞进了那扇窗户。 当鵺的身体接近窗户时,它的体型便逐渐缩小,直子伏下身穿过了窗户,在进入后跳了下来。她的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鵺也缩小成了普通的猫头鹰大小,在她头顶盘旋。 只是隔着一扇窗户,等直子进入到这个地方时,她立刻发现了周围空气的变化。 腐臭且刺鼻的奇怪气味随着呼吸几乎渗进她的身体里,哪怕她早有准备,已经让咒力包裹了全身,这种难闻而又有些熟悉的味道还是让她脸色一沉。 是瘴气! 死去的人们的尸气汇聚后形成的毒气。她曾经闻到过这种气味,这味道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也让她想起了特级咒胎的名字。 ——「瘟疫神」。 那是乐岩寺嘉音接听电话时对面所说的名字。此前她为了避免刺激加茂绵回想起糟糕的经历,没有询问相关情报,而现在的紧急情况下,这种对她而言难得的体贴反而给她造成了麻烦。 直子默默叹了口气,抬手比出手影。黑白玉犬闪电般从影子里蹿出,一前一后向如果没有咒力强化视力便漆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走廊尽头奔去。 四周安静极了。玉犬无声离去后,直子抬头环视自己身处的走廊,四面八方的墙上都是那种咒力形成的脓液,空气里还有瘴气,即使是术师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久留。她一边单向共享着玉犬的视野,让它们进入病房寻找是否还有幸存者,一边迈开脚步朝着楼下走。 在来到这座鬼屋前,她就在九十九由基手上的地图手册背面看见过有关医院的背景故事。作为游乐场吸引游客的一大亮点,医院的相关介绍占了手册的很大篇幅,当时的禅院直未在看见后还皱着眉说了一句“这不就是昭和中发生的「疫变」事件吗,外公就是因为参与了这次任务才重伤去世”…… 禅院直未提到的外公便是他们的母亲禅院巴和舅父禅院蒙的父亲。直子对母亲尚且没什么了解,更不要说那个在他们的母亲幼时便过世的外公。但正因他的那句话,他们才没有选择去鬼屋游玩。 从咒胎的命名来看,它应当是以瘟疫为媒介而诞生的咒灵。按照医院的背景故事说明,在地震后才发生了瘟疫,说明死尸和瘴气此前应当聚集在地下,因此如果咒胎选择了在此地继续孕育,它在一楼的可能性远大于二楼,这应该也是九十九由基选择让自己去一楼、直子去二楼的原因之一。 但直子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二楼。她向前跑着,寻找着向下的楼梯,与此同时,她的玉犬与病房里的一些早已化为怪物的尸体缠斗起来,头顶的鵺则负责警惕突发事态。一心四用即使对直子来说也很耗心力,她尽可能迅速地移动着,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走廊太长了。 以从外面观察到的医院的规模来看,这条走廊再怎么长也不可能跑了五分钟还没有到尽头,然而现状是她眼前的道路仍然在一片漆黑中向前延伸,她经过一间间房门紧闭的病房,没有任何人或怪物出来阻拦她。安静始终在持续着,可这才是最大的异常:就算隔音再怎么好,她怎么会连一点一楼的动静都听不见? “由基姐姐,听得见我的声音吗?”直子停下脚步,稍微缓了缓,便弯腰朝着脚下的地板高声喊道。 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一瞬间便被这片黑暗吞噬。 直子:“……” 她再度比出手影,位于不同的病房里的玉犬身形瞬间溃散,化作影子潜入地下,并在直子身边上浮,护卫在她前后。 直子心念电转,下一刻已然回转身体,向着来路跑去。她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当她再次停下时,转头看向一旁——理应存在的那扇进来时的窗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绿色墙壁。 “……看来是陷阱啊。”直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碧眸中一片冷然。 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的危险已然逼近。或许在她看见这座医院时,她就已经落入了特级咒胎的陷阱(诱捕)中。 这层楼显然不可能再有什么没来得及撤离的幸存者了,不必再留手。既然无法以正常的方式离开这层楼,那么…… 青炎与银雷同时迸溅。半透明的虚幻火星与实物接触的那一瞬间便如同摇曳的青色莲花海,层层叠叠开遍了木质的走廊和两边的墙壁,将黏稠的绿脓尽数烧却,而白银的雷电似攀生的荆棘,自头顶的鵺口中和双翼间向四周放射。两者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迅速在空中汇聚。在短暂清除了那些流脓般的咒力后,绽放的火焰之莲向空中层层合拢,重新回到花瓣紧簇的花苞状,颜色也因火焰的汇聚愈发鲜艳,宛若娇艳欲滴的翡翠。群生的雷电荆棘萦绕在外,“嗞嗞”之声震颤着空气。雷火的聚集体仿若一团美丽的花球旋转着在直子身前几米处变大,而直子伸手向前,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向上挑起,那团越来越大的“花球”便被她的手指牵引着向上空浮起,在这个过程中还在变得凝实。 当那球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直子都懒得对那显然已经超过了这层楼应有的高度却依然没有触碰到天花板的现象表示什么了。她只是低头看着远处的地板,手指在虚空中轻轻转了一圈,接着笔直下落。 ——木质的地板被击穿时应当发出什么样的声响? 反正不是直子现在听到的这种声音。 她的耳边瞬间炸开了尖利的万千哭嚎,在那贯耳的魔音中,血肉被炙烤的“嗞嗞”声竟然与雷电声同频,雷火沉降、融化,像潮水般向前后的地板蔓延,只绕过了直子脚下的方寸之地。 若从视觉体验上而言,那甚至可以说是梦幻的一幕。幼小的女孩站在黑暗的走廊中间,静谧的青炎之花在她脚下绽开,在短短的呼吸之间已然漫山遍野,跃动的雷光流窜在花海中,如夏日的萤火荧荧,照亮了女孩稚嫩的脸庞与一双清透的薄荷色眼瞳,也照亮了她身处的黑暗。 当“绿脓”褪去,直子才看清了这条走廊的真面目。混凝土的墙壁失去了平整与棱角,化为蠕动着的虬结肉条,那腐败的深色就如同坏死的血管,在活物般的肉壁间渗出咒力化成的脓液——她站着的地方哪里是一条走廊,这分明是某种巨型生物的体腔! 而此刻,她脚下的肉壁因她的玉犬之火与鵺之雷寸寸焦裂,雷火在血肉导体间蔓延,所过之处灰飞烟灭,直子的的身体随之坠落—— 体型迅速扩大的鵺在下一刻飞来,接住了直子,直子也在同时听到了完全不该被忽视的巨大轰鸣。 “哈哈,真有意思,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笨重,速度还挺快的嘛!”从空中向下看,金发的少女正高声笑着。她猛地抬脚向下一跺,空气中竟然发出了刺耳的音爆,那一脚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坑洞,而她的身体也在同时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目标正是下方弃尸坑中的特级咒胎。 直子终于看见了那只名为瘟疫神的咒灵。那是一条粗略看去比好几人合围还要粗的白色大蛇,但它身上长着的并非光滑的鳞片,而是覆盖着密密麻麻如同蟾蜍的皮腺一样的鼓包,大蛇的身体还有近半隐没在身后的阴影里,但能被看见的部分目测便有几十米长。在一层已经完全被毁坏了边界、四面墙有两面都破了不止一个大窟窿、不像是医院大厅,反而像是被战斗机轰炸过的凌乱场地中,那条血肉向外翻飞,全身都在淌着绿脓和黑血的大蛇仰天嘶鸣,发出了让直子下意识捂住耳朵的尖锐凄嚎。那是由众多人类的声音汇聚的怨毒诅咒,无数在这里惨死的人们借由咒灵向活人宣泄着不甘与恶意。 直面那样的咒压的九十九由基却不闪不避。她在快要接近弃尸坑时再次下踏借力,竟然凭借着术式轻飘飘地跃起十几米之高,那姿态就如同轻捷的飞燕,在弹射到那堆积着数不清的断肢残骸的弃尸坑上方右手紧握,随即重重地向下击出一拳。 “轰隆”一声,大地瞬间震荡、崩裂。直子赶紧控制鵺闪避那些向四周飞溅和塌陷的砖石,而当她移动到(貌似)是医院原本的大门的地方时,她与远远看来的九十九由基对上了视线。 九十九由基的小半张脸竟然都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出现了破损,身上遍处都是腐烂一般的伤痕,衣袖下裸露的手臂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而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张扬的笑容,好像那些伤对她全无影响。 但在与直子对上眼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向上飞,直子!” 尽管还不理解她的话,直子还是立刻控制鵺向上继续升空。 “血……” 下一刻,她看见了不知何时滑行至她身前、高高扬起头的白色大蛇。那条蛇的身体后半段几乎被九十九由基的一拳直接截断,但它却像是忘记了导致它受伤的罪魁祸首,居然直直朝着直子冲了过来,直子甚至能看清那双左侧只剩血窟窿的眼睛,而它再次嘶叫着,发出了直子能勉强听懂的音节。 血? 直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它的话。她在先前破坏二楼时消耗不小,因此面对咒胎的反常袭击,鵺口中吐出的雷霆也虚弱了不止一点,尽管那攻击实打实地撞击在了它身上(直子还看见了它在那之前就已经一片焦黑破损的腹部),但那只让瘟疫神的动作微滞。在直子控制鵺侧身闪避时,它猛地张开嘴,口中的脓与血满溢而出,洒落在鵺的身上——那显然是具有腐蚀性的毒液,鵺悲鸣一声,浑身雷光电闪。而下一个瞬间,咒力化成的鲜血四溅,竟是鵺的一边翅膀被生生咬了下来! 鵺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下坠,直子同样在坠落。 在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没有足够的咒力修复鵺的伤势时,直子立即下了决断。 她迅速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一小段距离(姿势相当狼狈),半个身子都越出了鵺的身躯,悬在空中。接着,鵺由她的咒力构成的身体在空中原地解构,直子则在最后一刻蹬了一脚鵺的脑袋借力,向上跳起一点,确保下落的落点在瘟疫神的身上。她前伸的手掌翻转,一直藏在袖子暗袋里的、曾由加茂绵赠予她的一级咒具「祷天」便滑落在她手心。直子握紧了匕首的刀柄,将构成鵺的咒力全部灌注到匕首中,身体向下滑落的同时狠狠将刀向下一划。 蛇腹被那匕首笔直地划开了。势如破竹、一往无阻。 直子对它腹部的那片焦黑灼伤上的咒力很熟悉,那正是她自己的——在注意到这一点时,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当初身处的“二楼”恐怕便是这只特级咒胎的体内。尽管她不清楚为何她没有在破坏其腹部后从蛇身钻出来,而是切实地自二楼落下,但现在她也没时间想这些了。 剧烈的疼痛刺激得瘟疫神挣扎起来,直子从它腹部一路滑下来,接触到其体表的皮肤传来恐怖的灼痛,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随之隆起,直子深吸一口气,握紧刀柄的双手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松力道,任由自己陷入了瘟疫神体内涌出的脓血中。 而在直子此时看不到的医院上空,绿色的咒力却以突然变缓了许多却仍然没有停止的速度下落,终于彻底覆盖了这座医院。 领域构建,完成。 ——特级咒胎瘟疫神,孕育成功。 与此同时,目睹了女孩幼小的身体被喷涌而出的脓血淹没的九十九由基几乎心跳停摆。她目眦欲裂地看着洒落一地的脓血,某种突如其来的玄妙感觉袭上心头,牵引着她猛地抬起了右手,对准了背对她的特级咒灵·瘟疫神。 首先是中指与无名指弯曲。 接着,中指与拇指相抵,余下二指竖直。 当九十九由基的中指与拇指相触的那一瞬间,继瘟疫神的领域落下后,空气中的氛围再度发生了改变。 上升、涨落。 金红相间的奇特骨质式神于她竖起的食指第一指节处凝聚,宛如一道华丽的转轮,而耀眼的白光以她为中心向外急剧扩散,转瞬间便触及到了绿色领域的边缘。少女略带沙哑的声音因愤怒燃起熊熊烈火,震荡了原本平静的海洋,然后—— 绝海涛起诸难尽,除魔归梵万象生。 “领域展开——「乳海灭生」!” 乳白色的咒力席卷了天地,如海潮涌,撼岸吞夜。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游乐场惊变(中) 免费阅读.[.aishu55.cc] 游乐场惊变(下) 九十九由基的领域疯狂地向外扩张,本只作用于术师自身的假想质量在此刻由领域附加在了现实空间中。就如同神话中搅拌乳海的高山自天而降,绿色的领域摇摇欲坠地承受着那恐怖的重压,逐渐溃散。 ……好温暖。 被纯白的咒力拂过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的直子模模糊糊地生出了这个念头。 在这如同浸泡在泉水中的暖意里,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疼痛催生了她的咒力恢复,但她暂时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但没关系,这片纯白的海(由基姐姐)不会伤害她。 在这样的安心感中,直子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而当自己的领域与瘟疫神的领域碰撞上时,九十九由基察觉到了异常。 特级咒灵的领域在崩溃——但那并非全然由她激动之下展开的半完全领域导致。 在清水里滴入一滴墨时,清水将很快被墨染黑。同理,纯白的光芒中涌起一点纯黑时,那暗色与白夜缠绕着,小小的黑暗竟有着吞噬一切光芒的趋势,在九十九由基意识到什么而主动避开后更是如卵击泉般荡起层层涟漪。 ——那是女孩的影子。影子在无声地波动,化为深不见底的暗沼,迅速吞食着上方除了其主人外的一切:空气、光线,当然也包括咒力。 瘟疫神那庞大的残躯被吞没了。轻而易举、无声无息。当九十九由基的领域因对方的领域失去了咒力源轻易压过了崩溃的领域、碾碎了她们身处的医院时,她抬手捞过倒在地上的直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在女孩的身体离地的时候,瘟疫神的头颅作为最后一个部分沉没在影中,随即再也不见了踪影。若不是九十九由基回头时还能看到才被自己的领域像揉捏橡皮泥一般碾碎的医院遗址(如果那满地粉尘还能称作遗址的话),方才发生在这里的凶险战斗就像只是一场错觉。 盛怒在此时逐渐冷却,她赶紧查看直子的状态。她的呼吸急促,全身都鼓起了密集的疙瘩,头部因头巾的阻隔没有直接接触到脓血,但依然泛起了可怖的青黑色,同为被瘟疫神影响的人,九十九由基立刻便看出了她现在的情况极其糟糕,顿时顾不上被她的影子“吃掉”的瘟疫神,冲到医院外的一处角落里捞起了另一个早已昏迷过去的女生,朝远远能看见的向这里赶来的两个同伴跑去。 ———————————————— 直子知道自己正身处调伏场。 但这次的调伏场与「鵺」不同。她意识昏沉,心中却如雾霭漫山般浮离起郁惘。来自祂者的记忆自四面八方拥抱着她,让她在冰冷的雾气中止步不前,遥望着远山的轮廓,而无尽的忧郁与悲伤在她身边低声歌唱,令她终于听见了埋葬于记忆之下的过去。 …… 山有蛇神。神因世人之愿而生,赐福世人以康健,庇佑着山间生灵。而当战乱来临之际,山神的力量远远无法挽救众多离散的生命。众多的死者在山野间汇聚成瘟疫,剩下的人们憎恨于神(自己)的无能,他们砸毁了供奉的神社,将神抛弃于过往的时间中,远远地逃离了这片土地。 被遗弃在时光里的神失去了信仰与力量,日益萎靡,最后连自己曾存在过的记忆与证明也即将失落。 山有蛇神。神因世人之欲而生,赐予世人以功禄,目视着人间百态。污泥中挣扎之人一夕功名加身,侘傺落魄之人顷刻腰缠万贯,口蜜腹剑、道貌岸然,抛妻弃子、背信弃义……神看遍了人类的丑陋,品味了人类的怨憎,以人类的悲哭绝望为乐,肆意赐“福”世人,搅动起满城风云。 而后有人自伽蓝而来,世界之暗藏于其身后。千千万万的哭嚎、世世代代的悲恸在无界的影子里翻涌,光辉下的暗影是人类恶意的海洋,以己身负载起人性之罪的来者看见了神笑容下的悲叹。 在神即将被世界遗忘的时候,有“人”来到了祂面前。 在神将要对人类失望的时候,有人来到了祂面前。 “……在死去前,想要来一场盛大的梦吗?”紫色长发的诅咒向神低语。然后,神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地狱之梦,堕为瘟疫的温床,在浑浑噩噩中再次被人类察觉。 “在绝望前,和我一起去看看真正的人世吧。”黑发绿眸的男人向神微笑。然后,神随着男人走遍了人世间。不幸的晦暗是人世的底色,然而在苦难横行的世界里,花朵仍在盛开。神看见了战火降下时相拥而死的爱人,看见了失去了一切仍然振作的少年,看见了时序轮转中照常沉落的日月。 “「我、憎恨、抛弃了我的、人类——」”白色的大蛇哭泣着。 “「或许你是对的。人类的爱才是我诞生的理由。」”金色的大蛇叹息着。 苦厄、爱憎、忧怖……众生皆苦、万般皆苦。然后一切归于伽蓝。 位于世界尽头的高塔依然静默地矗立着,向万物施以永恒的宁静。 当白色的大蛇停下了哭泣,金色的大蛇自墙壁中再度睁开眼睛时,躺在床上昏睡的直子同时睁眼,与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棕发女孩对上了视线。 “啊,终于醒了。”右眼下生着一颗泪痣的小女孩眨了眨与头发同色的眼睛,“真是太好了。要是再晚一点,你哥哥恐怕就要死了。” 直子:“……” 直子:?! ———————————————— 东京某处私人医院的病房里,坐在床上的高中生年纪的少年抬手抚上额头上裹着的层层纱布,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气音。那声音似乎是在叹息,又似乎是在笑。 “是吗,你最新播下的种子枯萎了?……没事,它的使命在那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梦喰」。” 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他转头看去,满脸笑容随之映入了推开房门的人的眼中。提着慰问用的伴手礼的粉发少年不禁露出敬佩的眼神:“被货车撞了居然只是头上缝了几针,你这家伙还真命大啊,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你就要当场交代了!” “哈哈,我也这么想,说不定我整个人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了。”病床上的少年丝毫没因这直白的话动怒。他看着来探望自己的朋友,弯起的眼眸里闪烁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觉得呢……仁?” ———————————————— 睁开眼睛看到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时,黑井美里的眼前仍旧被最后看见的那一片糜烂的黑红肉壁笼罩着。鼻间那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恶心的异味还在萦绕不散,与消毒水的气味互相搏斗。所幸持续不断的消毒水味最终取得了胜利,缓慢驱散了她浑身上下的无力和充斥了感官的恶臭,让她勉强攥着床单,从床上坐了起来。 脑袋还有些晕,尽管如此,在看见自己身处的地方时,她还是立刻吓了一跳。 她正坐在一张柔软的白色病床上,周围的设施摆设纤尘不染,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间看起来相当高档的病房——如果忽略墙壁上贴满的那些奇怪的符咒的话。 最让她吃惊的是,当她的视线移向半敞开的窗户时,她赫然看见了一个背对着自己坐在窗沿的金发少女。少女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蓝白病服,在风中的身影仿佛一只鸟,下一刻就会从窗边飞走。 不,不对——她是要跳楼吗?! 黑井美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朝窗户伸出手:“冷、冷静一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想不开啊!” “啊?”身子向前倾倒的少女听到她的声音,收回了看着医院前坪的目光,诧异地转过头来。她的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还缠着纱布,露出的大半张面容则相当漂亮。此时那双锐利的眉毛轻轻上挑,她的脸上便浮现出张扬的笑:“想不开?这话该由我对你说才是吧,黑井美里小姐?” 猝不及防从陌生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的黑井美里:“……咦?” 而在半个小时后,她满脸空白地听完了自称九十九由基的金发少女说的一番她好像理解了又完全不想理解的话。 “……综上所述,就是这样。当时位于那间鬼屋里的普通人除了你以外无人生还。你运气还挺不错的,坚持到了我发现你,要知道那可是将进化成特级的咒胎。大概是因为你是黑井家的人,所以多少拥有一点家里的天赋吧。”九十九由基拍了一下手,自顾自地结束了说明。 在方才听她解释了一堆关于咒术的知识后才得知了自己的朋友已经死去的黑井美里却是大脑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过了很久,她才在满室寂静中艰涩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 什么咒术界,什么术师、咒灵……这些她过去二十年里闻所未闻的事情却被面前的少女向她详尽地一一道来。她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她能从少女那些轻描淡写却尽显惨烈的描述里知道,这不是她这样的普通人该踏入的世界。 “你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吗?”九十九由基收敛起笑容,看着她的眼神让黑井美里心中的不安强烈地骚动起来。 “你可是从特级咒灵手下生还的幸运儿(倒霉蛋)——很遗憾,虽然我也不想这么直白,但从今天开始,你再也回不去普通人的世界了哦,黑井。”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名为黑井美里的女性的人生在她二十岁的这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因为一次鬼屋之行和那该死的一点“运气”,她从普通人的生活里脱离了出来,被强行拽到了一个她此前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她在不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奇怪亲戚都是咒术界的人,只有她家因为多代没有出现术师被排除在外)。她并没有因为这次遭遇获得可以自保的能力,却偏偏变得能像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一样看见名为咒灵的怪物。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救了她的少女身边,学习着如何在这个世界里艰难地生活。在她对这个新世界一头雾水、四处碰壁时,金发的少女无数次地救了她。而在这个过程里,她也因自己世代侍奉星浆体的本家渐渐得知了她的恩人身上不可为他人所知的隐秘。 然后,在某一天的黄昏,少女带她去东京见了一个人。 “……我啊,是个自私的人。”少女俯瞰着山坡下的豪华洋宅,风卷起她比起初见时长长了些许的金发,也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 黑井美里并不这么认为。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明白,少女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那是我自五岁后就一直生活的地方,也是囚禁了我的牢笼。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的出生,我想来会被一直关在那里,直到……的时候吧。”金发的少女低低地笑着,某个关键词在风中流逝,但黑井美里知道那是什么。 “拥有术式的我,与不可能拥有术式的她。憎恨着这个地方的我却最终选择了让另一个人被关进来,以此获得了自由。”少女低声自语着。接着,风将她的长发再次吹起,露出了她闪亮的眼睛。 “但我从没后悔过。远离了东京,真正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遇见了过去不可能遇见的同伴,见到了从未想象过的风景……哈哈,靠牺牲别人换来的自由居然会如此让人快乐,简直像什么恐怖故事,对不对?”少女偏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那对明亮的眼睛随之映入她眼中,黑井美里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喜悦的亮光。 「星之怒」。 术式是对术师的诅咒。在因术式终于能够离开那座华丽的牢笼时,作为星浆体被囚禁了近十年的少女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的术式定下了这个名字。 黑井美里静静地凝视了她的眼睛半晌。 “那么,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将茫然无措的我带在身边,把这些过往和秘密告诉了我的您,最终希望我为您做什么呢? 而少女也告诉了她答案。 “就当是鳄鱼的眼泪吧。我无法救她,但我觉得,至少不能让她完全像过去的我那样。一个人仰望天空的日子太过寂寞了——如果注定要孤零零地死去(同化),我希望在那之前,她可以拥有一段正常人的人生。” “在那一刻到来前,她的身边将是绝对安全的。你想要回到这样的生活,对吧?那就代替自私又没用的前辈去到她身边,用你因我而获救的余生向她忏悔(向我报恩),怎么样?”九十九由基抬起手伸向前方,自由的风在她指间穿梭而过,撩动着她随风飘荡的声音。她的声音甜美而带着微微的沙哑,那会是因灵魂深处始终燃烧着的愤怒而染就的音色吗? 黑井美里将所有的心绪都掩入低垂的眼眸里,深深地、恭谨地躬身行礼。 “——如您所愿。” 而直到黑井美里余后的生命里,在与那个名为天内理子的孩子相伴并交付出真心后,被嘴角带疤的男人袭击、失去了意识的她在倒下的那一刻,再度因相同的天色回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个黄昏。 嗯——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的,她想。 要是她能在那个时候顺从心意拥抱一下由基小姐就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游乐场惊变(下) 免费阅读.[.aishu55.cc] 变革的觉悟 “你终于醒了。要是再晚一点,你的哥哥恐怕就要死了。”直子刚从一众模糊不清而沉浮的记忆碎片里脱离,就听见了坐在她床边打着哈欠的女孩发出了惊人之言。 “……什么?”直子皱起眉,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她的房间。 她回到禅院家了?可是,她的记忆最后明明是…… 九十九由基抬手做出手印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纯白笼罩了一切。直子的记忆就定格在她灼然的眼瞳里。 那种让直子有些熟悉的、世界法则都仿佛为之改变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让她心脏砰砰直跳,但她现在没功夫细想。在确认房间里除了她和这个女孩外一个她熟悉的人都不存在时,直子心里的不安顿时直线飙升,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屈起,做好了发动术式的准备:“你是谁?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哦——大小姐的警惕心,对吧。”女孩抬起手作投降状,脸上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情绪,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与她的年龄着实不太相符:“家入硝子,反转术式持有者。为了彻底治好你的伤,我可是从被‘请’到禅院后就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多少也体谅我一点吧,大小姐?” 反转术式……如果直子没记错,那是可以输出正向的治愈咒力的珍贵术式。因为太稀少了,即使是御三家中相对欢迎非家族术师加入的禅院家,也没有人拥有这种术式。 直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禅院蒙的口中。在禅院甚尔离家后的那场混乱后,禅院蒙还遗憾地说着“可惜那个据说觉醒了反转术式的女孩不是禅院家的人,要是她在的话……” 她说她是“被请到禅院家”,所以,是自己在昏迷后被送回了禅院,然后禅院家把她邀请了过来……不,以直子对家里那群人的行事作风的了解,“请”绝对是委婉的说法吧。 “谢谢,麻烦你了,家入小姐。但是,你之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兄长和其他人呢?”想到这里,直子稍微放松了下来。但她最关心的问题还没有被回应,因此她迅速追问起了家入硝子,并得到了她口吻轻松的解答。 “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昨天傍晚之前,你哥哥和你的侍女还守在外面,不过之后似乎有人来对他们说了什么,你哥哥说了一句‘我会为此负责’,就走掉了。你那个叫雀子的侍女之后也被带走了,她走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我听你家里其他人的讨论,他们似乎因为私自带你外出要接受家法的惩罚。听说可能会死人,不过你家的家法,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看起来比一天一夜没睡的家入硝子还难看。 她猛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在站起来时因长时间昏睡踉跄了一下,幸亏家入硝子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摆:“小心一点啊,要是你摔倒了受伤,我又得用术式治疗你。我暂时可没有咒力了。” “对不起,家入小姐。我现在必须得去找人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和这里的仆人说吧,等我回来了再认真向你道谢。”直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她在家入硝子放下手后匆匆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棕发的女孩瞧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嘛……倒是比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大人好多了。” 直子走出房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廊下小步徘徊的茉莉。见到直子,同样年纪不大的她急忙走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直子大人,您醒了!雀子姐姐她……”她甚至忘了行礼,但直子没在意这些,她迅速截断了茉莉的话:“他们在哪里?” “刑事堂!”许是为了向直子告知此事等待了许久,茉莉脱口而出。她那青涩而如风中花朵的美丽面庞上忧思更重:“雀子姐姐和直未大人替所有仆人担下了罪责,他们已经一晚上没回来了,怎么办,直子大人?” “我知道了。”得知了具体地点,直子反而平静了许多。她抬手向下压了压,茉莉便不自觉地噤声。直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你和其他人在我回来前只要负责满足里面那位家入小姐的需求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 下一刻,她脚下影子翻滚,人迅速沉入了影子中。 茉莉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往院外走,站在院门口远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刑事堂的方向,不自觉地露出了忧心的表情:“……家主大人会因为直子大人放过雀子姐姐吗?” “哼,那是当然了。他表面上不闻不问,对他那个女儿可比儿子看重得多得多,谁让他儿子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呢。”一个人影从院篱边缓步走来,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啊!”茉莉见到来人,连忙慌张地见礼,在跪下前便被制止了:“第一次见时我不是就说过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吗?” “是、是的……”茉莉低下头,声音细弱:“……大人。” ———————————————— 刑事堂是禅院家专门处罚违反家规或犯下错误的族人的场所,其内部还有禅院家的咒灵库「咒之间」,地下便是通往家族忌库的入口之一。直子几乎是在沉入影子的下一秒就在刑事堂外的树下阴影里上浮,在她现身的时候,屋外的守卫们本能地抬起了各自的武器对准她,又在看清来人的面貌时赶紧放下手向她行礼。 “兄长和我的人在哪里?”直子没有闲暇回应他们。她随意看向其中看打扮像是这些守卫的领头的人,语气平静。 “非常抱歉,您请回吧,直子大人。家主大人提前嘱咐过我们,就算是您来了也不能放直未大人出来。”领头的小队长把头低得很低。 “……”直子静静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大门紧闭的建筑。 下一个瞬间,在她搭出的手影中,足有几个人合围粗细、大半截身体还藏在影子里的金色大蛇自地表之影里猛然探出了头。盘踞在女孩身后的大蛇仰头吐出蛇信,缓缓从她身侧绕过,逼近那些脸色煞白的守卫,妖异的幽绿竖瞳悠悠扫过与其相比显得有些袖珍的人类,又扭头看了一眼更加袖珍的新召唤者。 “嘶……”叫我出来干嘛? “如果我要强闯呢?”直子递给祂一个“先别说话”的眼神,向着大门走近一步。 在这种地方爆发出咒力实在过于明显,更不要说这咒力还是让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那位表面纯良乖巧实则一言不合就拆家的小魔星的。因此在不过几秒的僵持后,刑事堂的大门忽然由内被打开了。 “你闯进去也没用。”站在门后的人居然是禅院甚一。他双手抱臂看着闻言投来视线的直子:“他们被直毘人叔投进了‘黑之间’。除非他亲自动手解开外面的结界,否则就算你想从外面攻破也只会伤到他们。” 黑之间,顾名思义便是漆黑的空间。这是刑事堂的一类房间,其内外布置了特殊的符咒和结界,内里彻底幽闭,任何光线、声音都无法进入,那种彻底的寂静会让人逐渐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黑之间里被拷问的人往往连半天都无法坚持下去。而其外部的结界封印可以吸收外界的攻击并施加在存在于空间内的人身上,如果直子执意想从外部攻破,或许她的全力攻击可以打破黑之间,但鉴于布置下封印的是特一级术师禅院直毘人,那种程度的攻击绝对会让黑之间在破碎的同时杀死里面的人。 听见禅院甚一的话,直子的心下顿时一阵冰凉。 他怎么可以……就算他不在意雀子,但禅院直未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哥哥他不可能在黑之间里撑过哪怕一晚吗? “父亲……父亲他,在哪里?”直子突然问道。她面无表情,垂下的袖子里,她圆润的指甲因深深的力度陷入了掌心。 “北之方。”禅院甚一意外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直子一句话也没再说,消失在了涌动的影子里。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身后的大蛇,只留下一众侍卫和禅院甚一看着满地残秽。 “你们尽快把残秽清理掉。”禅院甚一吩咐了一句外面的守卫,便转身向刑事堂内走。 在家主对继承人的考验结束之前,他还得守在黑之间外注意着里头,免得他那个堂弟撑不下去才行。 ———————————————— 当直子在空空荡荡的庭院内出现时,这里除了坐在廊下安静饮着酒的禅院直毘人没有任何人存在。 “为什么?”直子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稚嫩的声音再也不复过去在他面前的温顺,反而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 “嗯……?”身边随意倾倒着七八个酒壶的禅院直毘人听到声响抬起头,一双颜色更深的绿眸蒙着朦胧醉意,看不出情绪:“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进黑之间?”直子捏紧双手,强烈的怒意和失望让她的字音在唇齿间咯吱作响:“是我要求要和兄长出去玩的,也是我吩咐雀子不要说出去。在外遇到咒灵只是意外,要惩罚也该惩罚我。” 禅院直毘人拿着酒碗的手微顿。他撑着身边的地板,缓慢地从半躺在墙边的姿势变成坐姿,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弄错了。他们的罪名并非带你外出,也不是遇到什么咒灵。”他漫不经心地把喝空的酒碗丢到那一堆瓷制酒壶间,清脆的碰撞声里,其中一只骨碌碌朝着廊外滚去,在没有护栏的广缘边直直坠下,“咔嚓”一声在白砂地上四分五裂。残余的一点酒液迅速渗入地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直子盯着那破碎的酒壶,她脑子里反复劝告自己的“要冷静”好像也随之碎裂了。 “他们真正的罪名是,没有保护好十影法,让你在外受到了濒死的伤害。”禅院直毘人的声音还是那么不辨喜怒,“按照族规,禅院之人,理应为十影法献上一切,来保证十影法的安全。” ——作为禅院诞生和延续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十影法的存在即是绝对的。 一切的规定,全部的让步和纵容,都是因为这背后的核心逻辑。即便是因她的性别而失望、因她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的恶劣态度而恼怒的长老们,也会因为她的术式在考量后选择退让,最多也就是言语上压一压她的锐气,实质上的伤害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能确定,这一代的十影法一旦出现意外,下一代的出现会是多久以后。 自从几百年前的十影法与六眼同归于尽后,禅院家等待十影法的再次出现已经等得太久了。五条家因六眼做出了种种在旁人看来过于夸张的保护措施,而只要直子希望,禅院当然也会为了她(十影法)如此。 “但那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亲手把他关进去?你这样做,对得起去世的母亲大人吗?!”直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向前跨出一步。金色大蛇再次自她身后显现,懒洋洋地垂头看她。 “嘶……”好麻烦的小丫头,叫我出来做事就不能干脆点吗? 直子压根没管大蛇的抱怨,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禅院直毘人的愤怒。 她以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这个男人一边装作对他们死去的母亲怀念得不得了的样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续弦,在她死后搬到她的居所,还天天“借酒消愁”荒废事务,好像有多么深情……全都是自我感动的假象!他对兄长和自己忽略得彻底,现在又如此对待他“深爱”的亡妻留下的骨肉,这种虚假的模样真是令她作呕。 哪怕她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什么所谓的父爱,但在见到了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后,直子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怒火。 感受到了召唤者的心情,从长久的沉眠里再度苏醒的大蛇(蛇神)伏低身子,三角形的蛇头逼近了廊下的男人,呼吸之间弥漫出糜烂的、如同熟过头的果实般的甜美香气——而禅院直毘人猛地抬眼,身形在下一个瞬间已经消失,而原地还留有他的残影。 直子立刻抬手,鵺从她脚下上浮,带着她升空——不,在那之前,随着一只手碰到了她的衣服,一种直子从未体会过的奇怪滞涩感让直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顿了1秒,鵺的羽翼刚刚展开便僵在原地,大蛇张开的大口向下咬去,在落了个空的同时停在了那里。 “你的动作太慢了。”禅院直毘人的声音甚至还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他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直子身前,伸手如电,精准地向前探出,揪住了自己年幼的女儿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投射咒法」——将1秒分割成24等份,在视野预定好的现场角内进行动作模仿的术式。一旦术式对象被术式持有者触碰而未能同时作出动作,便会短暂丧失1秒的行动能力,原有行为也会紊乱。 而在高等级的术师进行战斗时,1秒时间足以决定成败,乃至生死。 这是禅院家的新兴术式,在影像媒体出现的那个年代才诞生,然而正是凭借着这个术式,禅院直毘人继任了禅院家主之位,并被称为“咒术界速度最快的术师”,足以证明这个术式的强度。 直子对禅院直毘人的术式了解并不多,而过去长时间位于异能力者顶点和不久前对战瘟疫神的经历助长了她对自己实力的信心,在愤怒和失望等复杂情绪的驱使下,她冲动地对禅院直毘人动了手——然后迅速被压制了。 禅院直毘人当然不可能杀了她,但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禅院直毘人提着衣领压倒在了地上。后背硌在了一片细碎的砂石上,即使有衣料阻隔,直子依然感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以及耻辱。 她紧咬嘴唇,瞪视着头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禅院直毘人。大蛇回身咬下,禅院直毘人看都没看大蛇一眼,再次提起直子闪身消失,接着又将她掼倒在地。 直子:“……” 在意识到自己暂时打不过他后,直子心念一动,正在抱怨着“你也太弱了吧,连让我变回本体的咒力都不够”的大蛇便在伽蓝之塔的呼唤下被迫回到了影子里。 看到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对自己露出了充满敌意的愤恨眼神,不知怎么的,禅院直毘人反而笑出了声。 “哈哈……你在恨我,直子?”禅院直毘人大笑起来。 这与直子过去见到的他完全不一样。禅院直毘人的笑声很豪迈——这与他的体型相符,然而直子以往见到他时,他要么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要么就是一副根本琢磨不出心思的“家主脸”——猝不及防见到他这样大笑,直子顿时更加生出了被羞辱的感觉。 男人用清明得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眼睛看着被自己压制住的小姑娘,端详着她的脸。 他的小女儿有着与他的亡妻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眼睛,以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只是看着这张稚气的脸,他就可以想象出这个孩子长大后的样子。毕竟——正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夺走了她的性命。 “你为什么恨我?”他饶有兴致地发问。 直子没有回答。她继续瞪着他,一言不发。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恨禅院家?你赶走了甚尔,又暗中杀了几十个族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作为禅院家的十影法,你为什么会对这里有这么大的恶意?”禅院直毘人不以为意。他甚至有余暇抬起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女孩倒地时凌乱地遮掩住了小半张脸的侧发,让那双淬着阴冷毒液的眼睛清晰地显露出来。 “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去解开结界。” “……”直子动了动嘴唇。 “什么?”禅院直毘人挑起眉毛,稍微垂下头,去倾听从直子蠕动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 “……因为,这个家烂透了!”直子在他低头时猛地抬手,与瘟疫神一同沉入伽蓝之塔的祷天从她的影子里上浮,贴着她避开的手掌穿过,猛然向上,直冲禅院直毘人的颈侧。这一下若是扎中了,没有反转术式同时治疗,禅院直毘人恐怕会立刻血溅当场。 但禅院直毘人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术师,哪怕他没想到直子的偷袭如此刁钻、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在对方显然对他存在敌意时,他也不会放下警惕。在耳朵捕捉到细微的破风声时,禅院直毘人立即仰头后撤,再出现时已经在直子身前几米外。未命中目标的匕首在空中向下坠落,再次没入影子里,被影子送入了直子的手心。 那只压制自己的手一离开,直子迅速从地上起身,握着祷天后退几步。 “禅院家、咒术界,全都让我恶心!”直子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张开嘴,按着自己的心意尽情喷洒毒液。 “什么御三家,只不过是拼命抱着早就腐烂的东西跟着一起烂掉的虫子!我才不稀罕什么十影法,你、还有那些只会踏着别人的尸骨和血泪满足自己的老东西,都该去死!”直子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出身优渥的孩童却像是看见甚至经历过最底层的黑暗与挣扎,朝着她的父亲低声而憎恶地呐喊:“总有一天——只要你们没有杀了我,我一定会把现在这个禅院家彻底毁灭!” 这是她第一次向禅院家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之一吐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那些长老以为她不过是因为一些原因在耍小孩子脾气,等她长大了就会“懂事”,从没有人想过,她确实打从心底里厌恶着现在的禅院家。毕竟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家族的十影法,禅院家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支柱,怎么会反感禅院家呢?无论怎样,ta都应该以家族为傲,就如同禅院以十影法为傲一样。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你不喜欢现在的禅院家?”禅院直毘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这毫无动容的模样让直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她狠狠瞪了禅院直毘人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凭现在的你,不可能毁掉禅院。”禅院直毘人摸着下巴,一点也没在乎她的态度。 “不了解对手的能力就贸然出手,清楚我们的实力差距依然试图杀死我——当然,勇气可嘉,出手也果断。但你面对的要不是我,换成另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年龄比直子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的男人看着她拼死也要诞下的生命,也是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孩子中年幼的那个,以家主的身份、父亲的心态开口了。 直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胸膛中涌动的愤恨。或许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了禅院直毘人不会伤害她(十影法),她才会有恃无恐地动手。 “不过,你想过吗?你不在乎十影法这个身份,但它可以成为你的武器——而且相当好用。”禅院直毘人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一直挂着的红色葫芦,打开塞子又灌了一口酒。 “所有你反感的东西,你都不该一味排斥,而是应该寻找其中可以帮助你达成目标的部分,然后加以利用。”这是来自世家家主的教诲,“十影法是地位,也是力量。在咒术界,地位可以帮你提前解决许多可能的麻烦,而力量将决定一切。” 禅院家是信奉血统论而慕强的地方。整个咒术界都是如此,枯朽、腐烂,充斥着血统歧视和等级压迫,身份高贵的强者(术师)高高在上,血脉凡庸的弱者(非术师)沦为尘埃。禅院甚尔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你在其他人那里表现得就很好,最终被你补刀杀死的人和相关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怀疑过你。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一招也用在你讨厌的人身上?” ——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对拥有十影法的你来说,由上至下比起由下至上其实要容易得多——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不是吗?”禅院直毘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直子。 直子:“……” “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同流合污’?” “当然不!”直子脱口而出,“我只是害怕……”她忽然闭口不言了。 她在害怕什么? 她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她曾在阴暗的贫民窟长大,短暂的一生都与阴谋算计为伴,她见过最丑恶的人心欲望,不论善恶好坏,由她缔造的万千死亡如影随形般缠绕着她的生命。这些经历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灵魂,即使再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无法抹去这些污黑的痕迹。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曾有人牵住她的手,指引她前进的方向,试图带她走出那片始终困住她的寒冷而不知方向的森林。就算他已经不在了,那落下的银月也仍在她心中微弱地散发光亮。 她很害怕。 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如果再次步入泥沼,与她最不想成为的那些人共生……她害怕着那点光芒也彻底失落。 她与加茂绵是相似又不一样的。那个孩子是在淤泥里发芽却独自笔直生长的花,而她是靠着努力模仿他人的善良才勉强维持住所谓“底线”的怪物。她没有信心能像他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她上辈子就没做到。 “害怕?若是还有这种情绪,你的失败就是注定的。”禅院直毘人并不清楚直子的想法,但他的话依然如一把把刀,精准命中直子的痛点。 “有想达成的目标,就该有为此牺牲的觉悟。就如你这次差点死在外面,没能保护好你的人就算是死,也是这些牺牲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禅院直毘人的话无比淡然而冷酷。 “不、不对。”然而直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象牙刀柄那细腻的触感给她带来了微妙的安心感。 “毁灭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想要的是一个新的、我在意的人们可以真心笑着的地方……若是那些人在此过程中反倒为此牺牲,那才是我的失败。”所以在家入硝子告诉她,禅院直未和雀子可能因她而死时,她才会这么愤怒。 禅院直毘人听到这番话,终于略微改变了眼光,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还稚嫩得不得了的孩子。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尽快爬上高位,拥有更多的权力和更强的力量。只会嘴上说说是没用的,只有掌握了这些,你才可能实现你说的话。” 不论是毁灭现在这个禅院家,还是杀了他们。 他这种不含情感的客观口吻在一定程度上让直子的情绪镇定了许多。她再次深呼吸,恢复了冷静。 抛开她对禅院直毘人的个人偏见(她承认自己因为这些年的经历对他很有意见),这个人的确有在认真看待她的话,而非当成孩童的赌气。 “我会成为家主。”她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平静下来,那是无比笃定的话语。 就像她对甚尔承诺过的那样,她会站在禅院乃至咒术界的最顶点,将她讨厌的、旧有的一切全部清理干净—— “然后,我将创造一个我满意的新世界。” 为了那一天,她会付出自己的全部,即使是让自己满身污浊也在所不惜。 禅院直毘人终于点了头。 “不错。看来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有了目标。无论你有怎样的念头,明确和坚定自己的信念才能成为合格的家主。” 他把酒葫芦放回腰间,抬脚走向直子。直子不闪不避,看着他走近。而他与直子擦肩而过,朝着院外走了出去。 直子立刻意识到他的目的地,转身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了刑事堂。 “还有一件事。”禅院直毘人边走边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随口说道:“不是我要把那小子关进去,是他自己因为害你受伤,出于愧疚主动要求我把他扔进去反省。刚好会议上也有其他人提议,结果那小子的头点得比我摇得还快,也只能关他禁闭了。不过,我让甚一在里头给他开了个窗。” 直子:??? “至于你那个侍女……她倒是确实为你院子里其他人担了罪,如果不是那小子是我儿子还有她一力担责,他们包括你的其他仆人按照族规都该被处死。我让她作为禅院家术师出门执行一个月的任务——没有报酬,毕竟你和甚尔之前害得不少家里的术师死伤,有些到现在还起不来床。就算将近新年了,咒灵产生没有那么频繁,但总监部那边人手还是不太够。” 直子:(目移) “下次找上门前要先了解清楚情况,不然会被反捏住把柄。” “哦。” “为了完美治好你的伤,家里特意从东京那边把那个有反转术式的小姑娘请了过来,在车上一路跟着你回的京都。已经和她父母说过了,这几天她都在家里做客,无论你是以同龄人还是禅院家未来家主的身份和她交往,她都是你要尽可能把握住的人脉。不过,不要刻意,虚情假意无法长久,实在处不来也无所谓。” “嗯。”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还是很讨厌你。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还有那些家伙。” “等你有那个实力了再说。现在还早得很,小心在那之前就出事死了,下次可不一定能及时找来反转术师。” “哼,才不会。” “……” “……” 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能看到刑事堂的屋顶时,直子忽然又说话了。 “你说,明确和坚定自己的信念才能成为合格的家主。那作为家主,你的信念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没有停下脚步。 “改变族规。” 他平静地说道。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说实话,还真挺幽默的。”直子发表了自己的评价。 “笑话?”禅院直毘人重复了一遍。而前方,看到家主和他身后的直子到来的守卫们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把刑事堂的门打开了。 他率先走进了门内,直子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也是。确实像个笑话。”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变革的觉悟 免费阅读.[.aishu55.cc] 同伴 “喏,就是这样。”一点纯净的茜色萤火在棕发女孩的指尖凝聚,又随着她翻转手掌向下飘落,轻飘飘地落在了坐在她对面的黑发女孩手心。黑发女孩手心上的一道血痕在茜色的咒力融入其中时如同冰雪消融般消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光洁。 “好厉害……这种明明很活跃、但又很温和的咒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直子看着手心上被自己划出的伤口在那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咒力融入时瞬间消失,不禁再次惊奇地感叹出声。 咒力是由负面情绪催生的力量,因此无论其外放时会经不同的术式呈现出怎样不同的颜色和形态,咒力往往给人阴冷、狂暴、凌厉、混乱等等偏向负面的感受,就算是有着加速细胞分裂促进伤口愈合的术式的禅院蒙,他的咒力给直子的感觉也是“刺激性”的,类似于见效快但会有剧烈疼痛感的伤药。像家入硝子释放出的这种活跃却毫无攻击性的柔和咒力,直子此前从未见过。 “其实很简单的,只要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就好了。”家入硝子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趴在她膝盖上的玉犬·黑头上收回,抬起双手做了一番直子完全没看懂的动作后,她的手掌中,茜色光晕再现。宁静的氛围从那团不大的咒力中向外弥散,直子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她手中的咒力,暖洋洋的感觉顺着接触到的皮肤向身体里蔓延,直子眨了眨眼睛,冷色调的眸子也被那茜色晕染,让她好奇的表情显出了属于孩童的稚气。 “我做不到。要将负能量输出就已经很考验操作了,要在这个过程中逆转成正能量再释放太难了。”直子试着按照家入硝子的指导将咒力在输出外放的那一瞬间进行反转,然而黑色的影之咒力在正常(顺转)释放时尚且运转自如,待直子试图把握那微妙的时机逆转咒力的输出方式时却立马凐灭在她手中,如同一小朵还没绽放就已经熄灭的烟花。 她又试了几次,全部失败。今世觉醒术式后便被人称作天才的直子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她默默抱起自己膝盖上的白,把那身顺滑的皮毛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才从手下毛茸茸的触感和白的奶音哼唧中得到了些安慰。 “多练习就好了,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学会了?”家入硝子顺口回道,也抱起了膝上的黑。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就这么坐在房门口一边愉快地撸起了狗,一边交换着自己知道的关于咒术界和普通人世界的事。如果不是两个孩子谈论的部分话题显然不在普通人的认知范畴里,她们看起来就与和朋友分享着心爱的玩具、讲着悄悄话的普通女孩无异。 这是直子认识家入硝子的第三天。在那天从刑事堂回来后,已经被安置到她旁边空置房间里的家入硝子早就睡了过去。而当直子试着与醒来后的她交谈时,这个比起年龄显得过分早慧的女孩与她竟然意外地聊得来——似乎是因为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家入硝子在意外觉醒了反转术式并被咒术界察觉后,总监部的那些高层(其中当然包括禅院)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以至于当她发现直子言语里对家里长老和咒术界高层人士的不喜后,有着共同语言的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在了一块,直子向接触咒术界不久的家入硝子科普着咒术界的许多常识,而家入硝子则向一直待在禅院的直子分享着普通人和学校的生活。幼崽形态时的玉犬更是在这个过程中为她们的关系做出了卓越贡献——没有人可以拒绝毛茸茸软乎乎还会撒娇又聪明懂事任捏任抱的小狗,没有人! 总之,当禅院直未他们被侍女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可以说是温馨的场景。 “哎呀,看来我们打扰到小直子和朋友相处了?”笑着说话的人是九十九由基。直子闻声看去,一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略微提高了音量:“由基姐姐!” “啊,还有兄长。”直子把目光投向最先进来的禅院直未,语调变得毫无起伏。 有感到被针对的禅院直未:? “我才是先进来的那个吧,为什么我还排在由基后面啊,直子?”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几天前一起出门的妹妹还那么乖巧可爱,怎么现在对着他却换了一副脸色? 直子表示不想说话。 她为了(以为在被折磨)的禅院直未冲去找了他们父亲的麻烦还吃了亏,结果等禅院直毘人打开了结界,她走进去时却发现这家伙居然在黑之间里对着一扇小窗一边哼歌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那样子别提多悠闲了。看到她进来时倒确实是很关心她的恢复情况,但她一想到自己在为他努力的时候,这个人的处境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就是有种微妙的不爽。 若是禅院直未知道了她的想法,估计立刻就得为自己喊冤:他是听禅院甚一告诉他直子已经恢复,还有精力跑来刑事堂找麻烦预备拆家才放下心的啊!在那之前他可是一直惦记着直子能不能被反转术式治好,毕竟当时的他见到九十九由基怀里昏迷的妹妹时,女孩的样子凄惨得他直接大脑宕机了,还是九十九由基提醒他赶紧联系在东京的总监部分部里禅院家的人他才反应过来,手抖得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结果他因为术式使用过度嗓子暂时报废发不出声,还是乐岩寺嘉音替他们联系了总监部和辅助监督来处理后续。 可惜直子不会读心,她也不会像真正的小孩一样轻易把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因此见禅院直未露出不解的表情,她轻轻哼了一声,再次看向九十九由基:“由基姐姐的伤已经好了吗?”她还记得九十九由基也在和瘟疫神战斗时受了伤。 “完全没问题~我的身体素质说不定超出了你的想象哦。”九十九由基笑嘻嘻地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又伸手拍了一下禅院直未的肩膀:“哈哈,直未,看来你被你妹妹讨厌了呢,要不干脆在反省过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后立刻跪下谢罪吧,说不定这样小直子就会原谅你了!” 被拍肩的禅院直未有一瞬间露出了扭曲的表情,他抚上自己的肩膀,回话的声音几乎是硬挤出来的:“喂,你倒是下手轻点啊……我说你也太变态了吧,连治疗相关的术式都没用上,怪不得家里在总监部的那些老东西又发了一通火,你今天回京都后是不是先去总监部找人麻烦了?” “那是当然了,谁让那些人那么没用,居然连那么大一个咒胎跑到了东京都没发现。”九十九由基甩了甩手,“而且,既然我又突破了,不趁机从他们那咬一块肉下来也太亏了吧?” “突破?”直子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她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 “对啊,她不久后就能晋升特级了。15岁的特级术师,简直就是怪物啊。”禅院直未一边揉着生疼的肩膀一边说出这句话后,就连原本不准备加入谈话专心撸狗的家入硝子也忍不住去看还在笑着的九十九由基。 “哎,哪有那么夸张。我的领域还没有成熟呢,最多也只是准特级啦。”九十九由基在房门前的走廊大喇喇地坐下,禅院直未也随后坐了下来。 直子在上咒术常识课时了解过,咒术界对特级术师的评定标准是能以一人之力毁灭一个国家。也正是因为这个标准,她才确信以上辈子自己的实力可以被轻松评定为这个世界的特级。 至于领域……很遗憾,估计是觉得她现在还不到了解的时候,她完全没听讲师说过(对方知不知道什么是领域或许还得打个问号)。 她顺势提出了疑问,而家入硝子也依次和几个高中生互通了姓名。在得知她拥有反转术式后,九十九由基显然对她的术式很感兴趣,只是在听到直子的问题后,她便扭头看向直子,耐心地为她解答疑惑。 “领域是什么?嗯……让我想想,其实我也是在几天前的那个时候才突然领悟了怎么展开领域的,因为之前完全没听过有其他例子。”她抬手支起下巴,有点纠结怎么组织语言,“要让我来说的话,领域大概就是……术师内心的心象世界的具现化?” 生得领域,是术师内心的心象风景,或者说是其精神世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对术师而言,当他们的实力达到一定的境界时,就有可能以自己的术式结印为媒介让心象世界上浮到现实空间,通过具现化的领域形式呈现出来。而在领域之内,领域的主人便是“神”。术式的效果会获得极其恐怖的增幅,但与之相对的,对咒力的消耗也相当厉害。 这是九十九由基这几日回想当时那展开时间不足一秒的领域时的感受。 “上一次出现可以展开领域的术师已经是几百年前,那也是日本最后一次出现特级术师的记录。”禅院直未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那么,掌握了领域就说明术师已经达到了特级实力吗?”直子思考着九十九由基的话,她则是在听见直子的这个问题后摇头。 “不是的。”她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咒术界对特级的评定标准吧?大部分特级咒灵其实都可以展开自己的生得领域——当然,即使是特级咒灵及领域也会有强弱之分。一些无法展开领域的咒灵也会因其产生的影响获得特级评级,同样的,不是每一个可以展开领域的咒灵都能达到同样的影响。对于术师而言,这个要求只会更高,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特级术师了。” 换言之,是否可以展开领域是作为特级的充分而非必要条件。 直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在九十九由基展开领域时感到过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在她还未觉醒术式、不会在入梦后直接来到伽蓝之塔而是进入到那片万物皆为虚无的混沌世界时,她就有过那种感受,那是另一个异质化的空间。虽然与九十九由基的领域给人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但她在听到九十九由基的解释后迅速把握住了不同中相同的本质,那片空间应该就是她的心象世界了。 ……也就是她的内心。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只是无尽的空虚。与她还真是相配。 “对了!说到领域,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直未说的那样恢复了以外,还有一件事。”九十九由基突然双手击掌,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显然并非针对直子的厌烦,“有关这次事件的后续报告还需要你的配合,好让我糊弄一下那些家伙。” “啊,需要我回避吗?”家入硝子举起一只手提问。 直子隐约猜到了九十九由基之后要说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事。”说着,直子抬起左手,比出了蛇之手影。 除了直子外,在场的其他人在看见从影子里出现的那只动物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钟。 “由基姐姐想问的是这个孩子吧?她从那之后就一直在睡觉,到现在还没醒。”直子指了指自己的影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小白蛇正趴在那里。小蛇不过小拇指粗细,看起来迷你又无害,如果不是它的外观完全就是九十九由基记忆里的瘟疫神的缩小版,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条小蛇居然会是先后在京都和东京接连引发了混乱的特级咒灵。 九十九由基摩挲着下巴,对着温顺睡着的瘟疫神看了一会。 “所以,我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它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在直子表示可以触碰后,她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小白蛇,并为那Q弹的手感啧啧称奇。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她似乎已经被我的术式调伏,变成了我的式神,已经不会再伤害我了。”直子斟酌着语言,隐瞒了自己此前零星看到的有关瘟疫神的记忆片段。那不是能告诉别人的事情,一种奇特的直觉一直在这样提醒她。 “真的假的,这可是特级咒灵?”九十九由基又戳了戳小白蛇,见小白蛇依然没有反应,才有些遗憾地缩回了手。 “不过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她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没被我亲手杀死,我还一直不太放心,想着如果它会对你有害,无论如何也得弄死才行。” “……谢谢你,由基姐姐。”直子抿起嘴唇,声音放得很低。九十九由基这样直白的好意让她有些难以适从。 “毕竟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嘛!”金发少女眨了眨眼,给了直子一个wink,“要不是你重创了它,我也来不及展开领域。” 直子像是被她灿烂的笑脸烫到一般别过脸,却瞥见了禅院直未正坐在一旁一边伸手画圈圈一边小声碎碎念:“唉,这才见了几面就进入叛逆期不搭理哥哥了,由基的魅力难道真就这么大?” 另外三人:“……” “今天的午饭不需要加醋了。”家入硝子率先发出锐评。 “……好幼稚。”直子默默移开一点视线,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哥哥。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九十九由基!”九十九由基反倒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 听到她们的话(尤其是直子),禅院直未顿时大受打击,捧着心口露出心碎的表情。看到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直子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悄悄撇开脸,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家入硝子则抚摸着忽然钻进了她怀里欢声撒起娇的玉犬,清楚这是由直子的咒力构成的式神的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果然,就像她这几天注意到的那样,她面前的大小姐虽然习惯了不把自己的心思摆在脸上,但她的式神反映出的她的心情比起大小姐本人却坦率得多呢。 等九十九由基因为还要再去一次总监部做后续报告(“刚回来那次因为很生气所以忘记了~”)、禅院直未也因参与了这次事件同样告别时,直子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念头,在送他们到门口时抬头问九十九由基:“我之后可以再去见你,和你学习咒术吗,由基姐姐?” 九十九由基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蹲下身平视她:“如果你想来找我,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为什么?” “因为我想快点变得像你一样。”直子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奇特的亮光,“如果我能像你那样强,就可以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了。”在与禅院直毘人的谈话后,恢复上辈子的实力已经成了直子心中一道强烈的愿望。 若说甚尔是直子见过的rou体巅峰,那么九十九由基毫无疑问便是她目前见过的咒术师中的顶点。禅院直未的话也证明了她很有可能会在不久后成为填补长达几百年的特级术师空白的那个人,这让直子十分心动。 九十九由基从女孩的话里听出了某种让她感到熟悉的东西。那种迫切渴求着什么的情绪让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直子紧紧盯着她的脸,语气谨慎而执着:“可以吗?” “……”九十九由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忽然笑开了。 “当然。”她说出这个词时的声音显得意外的温柔,“好啊,我答应你——只要你能一直不忘记现在这种‘想要做到’的心情,我就会帮助你的,直子。” ———————————————— 在九十九由基离开的第三天,也是家入硝子回东京的当天,约定好会再写信给对方的直子在下午收到了来自加茂绵的信件。 有关直子在东京遇到了孕育的特级咒胎瘟疫神的事情被禅院家瞒得很紧,但同为御三家之一,又是与瘟疫神打过交道的人,加茂绵理所当然地在相关报告提交上去后听说了消息。尽管直子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报告里,但加茂绵还是从一些地方发现了端倪。 「我在总监部那里见到了雀子小姐。她已在前日通过了一级术师评定,和其他术师共同执行了几项任务,表现非常出色。我找机会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会出现在禅院家外作为术师执行任务是因为你,对吗?瘟疫神的后续主要是由禅院家解决的,你是否有参与其中?你有受伤吗,情况如何?如果我的猜想正确,请如实告诉我,直子。」 收到这样一封信时,直子不禁为他的敏锐感到讶异。直子很清楚雀子的性格,就算加茂绵和直子有着婚约关系,她也不太可能会在禅院家有意隐瞒直子在事件中的痕迹的情况下向加茂绵透露相关细节,但他还是凭借着各种直子不太清楚的蛛丝马迹察觉到了直子同样参与了瘟疫神事件以及可能受伤的事实。 想到自己从瘟疫神的记忆碎片中看到的一些事,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直子给他写了回信,邀请他在半个月后的新年初诣时见面,届时自己会向他告知相关的事。加茂绵很快答应了。 之后的几日里,又从禅院家族人那里得知了雀子在总监部的一些事后,知道了她不仅很安全,而且因为自身的术式在短短几天里便崭露头角的直子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她一直都清楚,雀子作为术师的实力即使在禅院家也绝对称得上精英,只是她的性别和低调的性格限制了她。虽然这段时间名义上是对雀子知情不报的惩罚,但就直子而言,她希望雀子也能因此走出禅院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而随着新的一年将近,即使是在禅院家这样的地方——不,或许更因为是传统的大家族,禅院家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今年对禅院而言绝不是平静的一年,但绝对是让大多数人高兴的一年。他们迎来了新的十影法,还让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隐隐压在头上的老对家五条吃了瘪,又因为解决了此前加茂家没能解决、祸乱了京都后流窜到东京的特级咒胎,在咒术界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一时间风头无两。路上遇见时,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主人们的脾气一下子好了起来,仆人们说话做事也轻松了不少,禅院家上空的压抑气氛似乎都缓和了许多——直子清楚那只是短暂的假象,但她还是被这种她乐于看见的和乐融融的气氛感染,一连好些天都过得很是惬意。 而在新年将至的某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的直子却突然醒了过来。 ——她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敲打她的窗户的声音。那个声音非常轻微,如果不是祂的提醒,直子大概根本不会因此醒来。 她从床上起身,抓过一旁的外套披上,没有惊动门外的侍女,操纵影子打开了窗户。 “终于听见了啊。”坐在窗外大树的树枝上的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比深蓝的夜空澄透、比波澜的大海寂静的苍蓝色眼瞳在窗户打开的同时映入了直子眼中。 直子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外面很冷,禅院。不请我进去吗?” ……总觉得,心情一下子就糟糕起来了呢。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同伴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夜来访客 今夜沉入伽蓝之塔时,直子照例先查看了瘟疫神的情况。 在现实中被调伏后,瘟疫神便被伽蓝之塔吞噬,并封印在了第二层的地板里。第二层原本的式神,蛇神小彩(“什么小彩啊,老子明明叫煌彩!”)对于自己的领地来了新人很是不爽,但木已成舟,祂也只能边抱怨边捏着鼻子认了。 “……当初难道不是你答应了让她住在这一层,伽蓝之塔才把她关在这里的吗。”直子默了默,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吐槽欲。她弯腰看着地面上的地画,盘踞在画面中心的白色大蛇双目紧闭,周围是一层压一层地紧密簇拥在一起、面貌神态各异的人像,那些人面逼真若真人,在雾霭般蔓延的绿脓和烟气中或哭或怒或忧或怨,一双双手向画面中心的大蛇伸出,在大蛇的四周构成由数不清的人手构成的圆环。站在这副画上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气息,好像下一刻画中的人就会随着中间的白蛇睁开眼而挣脱出地面,将她拉进画中。 “我那是看她可怜好不好,好端端一个山神,居然会因为被人类抛弃就堕落成咒灵,也太不争气了!”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层环壁的金色大蛇自墙壁中探出大半截身子,在地上蜿蜒着铺满了接近二分之一的面积。祂——若按性别也可以称他——闻言高高仰起了头,很有些气急败坏地连声嘶嘶着,如果他有人形,估计脸都已经气红了。 ……说实话,直子也挺疑惑,在零星看见的有关对方过去的记忆碎片里的那条大蛇原来是这个性格吗? “废话,你在这破塔里出不去睡个几百年试试看?上一次叫醒我的那小子还是个闷葫芦,说十句都回不上一句,可把我憋坏了!”在现实中,式神想要显现必须全然依赖直子的咒力构成身体,那并非式神真正意义上的本体,而是式神在现实中的映射(影子),因此其行动和感官都由直子控制/共享,但在伽蓝之塔内,式神们皆以真身出现(形态会因式神或直子的意愿发生改变),以意识体的形式出现在塔内的直子会与它们双向共感——这意味着无论是直子的想法还是大蛇的情绪都无法瞒过对方。察觉到直子的腹诽,大蛇顿时又开始了抱怨,那副无时无刻不在话痨的模样让直子很想捂住耳朵。 不过,比起玉犬和鵺,这位新式神「大蛇」确实在让她头痛的同时刷新了对式神们的认识。比起智商很高但仍在动物范畴内的前两者,大蛇煌彩有着媲美人类的智力和言语能力(虽然在现实中只有召唤者听得懂),情绪表达也与人类无异。更甚者,煌彩无需像鵺和堕落后的前山神、现瘟疫神那样经过物理调伏让对方屈服,而是在苏醒后便爽快地承认了直子这位新召唤者,这或许与他被封印的方式不同有关——他是在被初代十影法禅院满感化后自愿被封印的。 而随着煌彩的苏醒,直子才明白了先代的十影法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之前进不去第二层,都是因为这家伙还在睡觉啊! 伽蓝之塔固然是禁锢了式神们的封魔之塔,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也是在这里度过了上千年的式神们的庇护所(家)。尤其是如煌彩这般曾作为神明被供奉、也确实具有可以称为“权能”的能力的存在,在新的十影法得到他的承认之前,为了保证十影法的安全,伽蓝之塔不会打开通往其所在的通路。只有当伽蓝之塔判断十影法的实力已经成长到可以与更高层的式神开启调伏战,或是式神本身承认了新的十影法后,十影术师才能进入更高层——不过,也有通过吟唱咒词强行唤醒更高层的式神展开调伏战的方法,只不过直子暂时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和打算。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不是说只要等她的身体彻底修复后就会醒吗,这幅画已经完整了。”她在游乐场昏迷后进入伽蓝之塔时,这一层的地上还只有瘟疫神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画的各种图案和细节也越来越丰富,到今日已经变成了直子现在所见到的地狱之貌。 “她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啊,至于她什么时候愿意醒,我怎么知道。”金色的大蛇全身都脱离了墙壁,懒洋洋地盘踞在空间里,直子的意识体与之相比只有他的几片鳞片那么大。面对巨物居高临下的注视感受到不适的直子微微皱了下眉:“你就不能像黑、白和鵺那样变小点吗?” “切,小丫头就是麻烦。”大蛇身形一顿,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后,身形却是乖乖缩小,很快就缩水了好几圈,变成了比直子要大一点的体型。 直子已经对这条大蛇的口嫌体正直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无视了这句话,再次低头凝视了地画中闭目沉睡的瘟疫神片刻。 “她本来是善神,对吧?”直子想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碎片,瘟疫神最初是作为赐福人类健康的山神存在的,只是当她堕落后,她的力量性质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变成了纯粹由怨念和诅咒而生的瘟疫神,“等她醒来后,被伽蓝之塔封印的她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吗?”正如它的名字那样,伽蓝之塔里有一种能让人始终保持心境平和的奇特气氛(力量),无论现实中多么郁闷、痛苦、焦躁……只要进入这里,直子的内心都会变得安定,那种感觉就像被“净化”过一样。 “怎么可能,堕落是不可逆转的。一旦被负面情绪侵入就会被污染,滴了墨的清水难道还能恢复清澈吗?”煌彩嗤笑。 “……蒸馏?”直子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煌彩(又睡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什么东西……总之,一旦她的性质变成了咒灵,就不可能恢复成原本的状态了。就算你把她体内的咒力都彻底清除——先不说因为上面那个该死的洞根本就做不到,就算你真的做到了,也只会杀死现在的她。”煌彩摆了摆脑袋,下了结论。 而直子却被他话中的一个词吸引了注意力:“该死的洞?”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煌彩立刻不出声了。他的尾巴一抖,整个身子都开始往墙边退,试图回到墙里装死。 直子却没轻易放过他:“你说的洞是指什么?”煌彩话中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让直子非常在意。 “喂!你还是快点回到现实里去吧,你的房间外有个讨厌的家伙来了,再不醒过来小心被杀!”见直子走近,煌彩一边往墙里钻,一边忽然拔高声音,语速也加快了许多。 “别骗人了,我的院子外时刻有数名‘灯’守卫,怎么会有外人?”直子根本不相信煌彩的话,只当这是式神不肯解释之前的说漏嘴。 “我说的是真的!”煌彩被召唤者质疑的语气气得连墙也不钻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之后又不是回不来这里,到底是真是假,你醒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直子沉默了一下,忽然温柔一笑。 “好吧。”她承认煌彩说得有道理,“不过,要是你骗了我,等我一会回来,在她醒来之前你就别想再从墙里出来了。”她的式神经过她的允许后可以在塔内享有一定的活动自由,但要是直子不愿意,伽蓝之塔自然会执行它的本职工作。 不等煌彩回答,她已经脱离了伽蓝之塔,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回到了墙里变成了巨蛇浮雕的煌彩则在懊恼地叹气: “唉……麻烦了,不过,这应该不算我的错吧?反正她(十影法)迟早都要知道的,最多就是早了那么一点点,可不是我的问题哦,满?” ———————————————— 醒过来后,直子立刻就发现了窗外的异常。等她打开窗后,万万没想到来人身份的直子震惊得当场愣住了。 “晚上好。”白发蓝眼的男孩坐在树上,气定神闲地和直子打了个招呼。今晚的月光很亮,直子因此看清了他的脸,还是那副熟悉的目空一切的神情。 直子:(眼前一黑) 她默默地关上窗数了几秒再打开,顿时恼火地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外面很冷,禅院。不请我进去吗?”男孩从树枝上弯下腰凑近窗户,清泠的月色在苍蓝的眼底流淌,纯白的长睫以规律的节奏掩映着平静无澜的月光海,一如他不急不缓的语调。 直子:“……” 地上的树影由平面二维变成三维的黑色半流体,树枝的影子延长形成的漆黑触手隔着男孩身上的某种隔断虚缠住他的脚,把他拉进了房间。 五条悟在落地的那一刻似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可能是回想起上一次被自己的影子缠住时的记忆。不过这次的影子很快就散开了,只留下满眼戒备地看着他的直子。她脚下的影子在蠢蠢欲动,但她没有动作,而是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房间的位置?” 她都不想去思考这家伙是怎么大半夜从比叡山跑到岚山来的,无声无息地绕过了禅院家的结界和守卫勉强能接受,毕竟之前也有潜伏专精的诅咒师潜入进来过,直子不清楚六眼是否有类似的能力。但禅院家这么大的地方,她的院子还在她的要求下撤去了结界(“这么显眼的结界是生怕外人找不到我住在哪吗?”),他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房间的?根据直子之前和他的那场战斗时对他的观察,他应当没有类似于自己的控制其他生物或使用式神长时间滞空用以俯瞰禅院家的手段才对。 “你很明显。”五条悟回答得很快,“我的眼睛可以记录和定距离追踪曾见过的咒力,你的咒力在这座宅邸里很特别。”也许是因为直子的声音放得很轻,他的音量也不自觉地小了很多。 直子忍不住露出了“这也行”的眼神。她看了一眼门外,手指微动,脚下的影子飞快延展、上升,迅速覆盖了四面墙壁。一道薄薄的影子在墙上戳了一下,头顶的灯亮了起来,柔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五条悟泛起好奇的脸。 “这是什么?”五条悟双手插在和服袖子里,环顾了一圈四周,又低头看了眼脚下薄薄的那一层黑影,那是与曾束缚他的半流体触手类似的某种东西,但他没有踩踏到的实感。 “我之前巧合下从「帐」得到的灵感。”直子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她皱着眉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五条悟,表情很有几分不快:“这么晚了,你偷偷来我家干什么?报仇?恕不奉陪。”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屋子给砸了。 “‘报仇’?”五条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向她走近了一步。由于打人后对方上门算账的那么一点心虚,直子本能地也向后退了一步,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又赶紧定住了。 男孩见状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居然有点得意的样子:“你知道自己理亏。”他的语气很笃定。直子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可以坐在这里吧。”五条悟自顾自地在房间里桌案后的坐垫上坐了下来,才抬头回应了她:“放心,我没准备和你打架。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问问题需要在这种时候?而且还是未经允许就闯进别人家?”直子刺了他一句。 “没办法,他们白天总是围在我身边,不方便行动,只有他们都睡了我才好溜出来。”五条悟抬手托着脸仰头看她,也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表情似乎都变得生动了许多:“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家里。” “所以呢,你要问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五条悟没什么好感的直子在听见他刚才的话后忽然平静了许多。影子在五条悟的注视下将他不远处的另一个坐垫拖走,放到了直子身旁。她在坐垫上坐下,两人间隔着三四米,算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的术式很方便。”五条悟的眼睛跟着直子操纵的影子移动,无波无澜的海面刹那间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火——尽管直子知道那是五条悟在使用六眼观测她的能力,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几秒。 “谢谢夸奖。”她不冷不热地回复,抱膝而坐,那是具有自卫意味的坐姿,“那么,五条君不惜半夜闯入别人家里也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我对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很感兴趣。”闻言,五条悟的目光从回缩的影子流连到了直子身上。 “?”直子有些茫然地回忆那天发生的事,因为情绪上头得太快太突然,她那时候的状态也不太对,实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话。 “你说我是‘笼中之鸟’。”五条悟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视线本身不带任何攻击性,但那双眼睛像是把房间里的光线都吸走了一样,被锁定的直子直面了它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她几乎是被迫与那双眼睛对视,听着男孩只在尾音泄露出疑惑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 “你拥有十种影法术,我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我们会是咒术界的顶点。”五条悟使用的是陈述句,不带一丝犹豫,好像他坚信自己说的全部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他如是说。 “……只是这样?你只是为了这个,就一声不吭地一个人半夜跑来?你就没想过我会叫人把你扣在禅院家吗?”直子等待了一会,见他没有下文而是望着自己,不禁不可思议地问。 早知道,只要她在发现五条悟的那一刻选择叫人,整个禅院家都会因为她被惊动。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纯粹的莽还是艺高人胆大,明明是不速之客,看起来反而比她还淡定。 “你会吗?你明明不想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五条悟眨了一下眼,反问道。六眼倒映出覆盖了房间内部的黑影,在他眼里那是面前女孩的咒力,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整个房间,不要说是叫人了,就算他们现在真的打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直子:“……” 见直子一时失语,他轻轻哼了一声,语调略微向上扬:“我说对了。” “被发现了会很麻烦。你自己不清楚要是被我家里人发现了会怎么样吗?”看到他得意的样子,直子的心情指数莫名再次下降。 “被发现?实在不行,杀掉就好了。”五条悟对直子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他还是轻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只要对我有恶意的就杀死,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直子:“……” 她默默抬手揉捏太阳穴,深深地吸气又吐出。要是现在她手边有测血压的仪器,直子合理怀疑自己的血压可能在听到刚才那句话时突破了140,不然她的头怎么会这么痛? “……白痴。”深呼吸了好几次,直子才挤出这个词。 莫名被骂的五条悟:? 那双眼睛又闪烁起星芒,他上下扫视了直子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的心跳和血液流速突然加快了,你在生气。为什么?” 居然还问为什么……!直子放下手,脸上自动挂上了假笑:“我没有生气哦。”或许是她接触过的其他几个非禅院的同龄人(绵和硝子)都相当早熟,和他们交谈时直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恼火的情绪,骤然遇到了一个真小孩,还是成长环境非常人能想象的小孩,等直子冷静下来后才反应过来,会为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生气的自己实在太不像样了。对于从出生起就遭到天价悬赏的五条悟而言,那句话只是在描述他见到的事实。 “但是……”五条悟不相信直子的话,他的眼睛是不会出错的,就算她现在在笑,但她尚未恢复正常速率的心跳明明就是生气的表现。 “好了,五条君。你特意来禅院不是为了这个吧。让我们快点解决你的困惑,然后你就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好吗?”直子不想再和他纠结这种事了,他被五条家养成再奇怪的三观都不关她的事,现下要做的是快点送走这个不告而来的麻烦,然后回到塔里和煌彩继续之前的话题。 五条悟听出了她对自己的不欢迎。但老实说,他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他见过的人要么是对他诚惶诚恐,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要么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神子大人”,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寒,要么就是明明不认识,对方却像是被他屠了全家一样对他喊打喊杀(这种是最让他感到乐趣的同时莫名其妙的),像她这样敷衍地掩饰对他的烦躁的态度让他觉得很是新鲜。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输给了她。虽然是她的偷袭让六眼短时间失控才让他没能控制好咒力输出,但不论过程如何,输了就是输了,五条悟并不忌讳承认这个结果——反正,他一定会赢回来。 他喜欢预料不到的新鲜事——第一次与同龄人交手并被击败后,获得了难得的体验的五条悟在醒来后一边因为双眼的疼痛皱眉,一边很是愉快地确定了这一点。可以吞噬一切的黑色也吞噬了他心中始终存在的被无趣填满的空洞一角,让他开始去思考他的对手说出的那句话。 「笼中之鸟」。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直子想到自己恢复记忆后经历的事情,不禁因这个话题再次感到了反胃,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在这个问题之前,先回答我吧,五条君。你有为自己至今为止的生活感到过厌烦吗?” ——他为自己的生活厌烦吗? 答案当然是…… “很无聊。”五条悟如实说道。他盘腿坐在坐垫上,稚嫩的脸庞上,唯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虚无:“说不上厌烦。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很无聊。” 无论是时刻不离对他的赞美和尊崇的五条家的人,还是无缘无故敌视他的人,连同那些在华美的屋舍里度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日复一日的在他的眼底重复着同样的景色。重重叠叠地堆积着,纵然看起来再漂亮,最终也只是散落在他心中的一堆灰烬,除了让他内心的空洞扩大外别无用处。 “被其他人时时刻刻簇拥着,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的时候,感觉不怎么样,对吧?”直子回忆起去五条家的那天在房顶上听到的对话时,她的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与他相比,禅院家对她的干涉确实少得多(当然有她之前事迹的影响),她才不想像犯人一样被盯着。 五条悟却因为她的这句问话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那并不是正确的。”男孩并不愚笨,在直子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从他记事起,他的身边就总是围满了人。五条家的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对他的保护和关心,是必要的,他也早就习惯了被人时刻注意着,即使他根本不喜欢这样—— 原来如此。他不喜欢这样。 当惯有的思维误区被外人点出后,五条悟终于明白了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女孩时,她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下意识的想法是最真实的,在察觉到自己脑中闪过的那个念头时,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在男孩眼前连成了一条平直的线。线的一头握在坐在上方高台的他手里,而另一头则被底下簇拥在高台四周的黑暗里,看不清面貌、衣上绣着五条家家徽的族人们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上首的男孩在下方众人的祈求中淡漠地垂下一瞥,因看不见任何人的脸而闭上了眼睛。于是下方的人们便欢呼起来,从无动于衷的他手中拉拽着那根线。线因紧绷而笔直,然后那股力量传递到了他身上,试图将他从高处也拉下来,拉入他们中间——以保护的名义。 绝对的安全意味着绝对的无趣,过于细致的侍奉无异于监视。而对喜爱新奇事物的他而言,这些分明就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呢?神、子、大、人?”要论嘲讽能力,直子的水平不说顶尖,也绝对称得上一句优秀。 在五条家,除了他的父母,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所有人都称呼他“神子大人”,他是五条家的六眼,是神子,是家族的象征,但不是“五条悟”自己。 在联系起这些细节时,幼鸟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直都在自己身周囚禁着自己的、华美得不可思议的笼子。 以及不远处同样身处另一处笼中,却清醒地看着困住了她的笼子,在寻找笼门的时候透过栅栏的缝隙向一直闭目的他投来失望的眼神的同类。 “看你的样子,不用我再说明了吧?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暗中,与暗夜同化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探出,从一旁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绷直的线。细微的颤动惊醒了握着线的孩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他的族人们拽离了高台,将要向着下方的黑暗滑落。 ——但在那之前,他看见了触碰了线的影子。被触碰过的那一处因外力发生了极其细小的弯折。但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外力加入,整条线都开始动荡,起初几乎看不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线的起伏便越来越明显。孩子终于开始用力,将那条线攥入自己手中,重新回到他应该在的那个地方。 在万物都该睡去的深夜里,双眼盛着白日苍穹的幼鸟醒了过来,看向了隐藏在暗色中的笼门。 “六眼神子”的梦终归于白昼。 从今往后,无论他将遭遇怎样的事,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哪怕将踏着鲜血与尸骨前行,哪怕孤身殒命……那也是他的选择,他的道路。 属于五条悟的人生自此开始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夜来访客 免费阅读.[.aishu55.cc] 咒缚 看着五条悟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由一开始的淡漠转向若有所思,直子的内心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欣慰感。 ……老师每次看着她的时候,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心情呢? 这个念头很快被直子压了下去。她静静地等待着五条悟的再次开口——她能说的只有那些,至于对方能不能理解,又会不会改变,她并不清楚。她承认自己是个容易被他人的言语影响的人,但她更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不如说,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人才是大多数,更不要说是一直被高高捧着的五条悟了。 “我懂了。你刚才那句话是在嘲讽我吧?叫我‘神子大人’的那个。”然而直子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沉思过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关于她刚才想起在五条家的经历后随口阴阳他的称呼。 直子:“……”在意的居然是这个……你到底懂了什么啊! 直子心中的欣慰刚冒出一个气泡就立刻破裂了。她有气无力地“啊”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想过也许可以把他点醒的自己果然才是笨蛋吧。直子面无表情地想。 五条悟则坐在原地,看着她在头顶的光照下被模糊的脸。 “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他突然歪了一下脑袋,学着直子之前的语气,稍微拖长了声音:“——你知道你被下了个很厉害的诅咒吗?” “……什么?”直子的动作顿住了。不知怎么的,她忽地也回想起了在她第一次见到五条悟时,他看着自己时说的那句话——“「你被什么人诅咒了?」” 当时的直子并没有在意,之后更是因各种事情完全忘记了这种细节。但在对方再次说出类似的话语时,一种强烈的不安猛然袭上心头,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好看,又被她很快收敛起来:“你在说什么?如果我被诅咒了,我不可能发现不了。”再不济,就算她本人没意识到,禅院家的人虽然大多数性格都很糟糕,但论实力还是没掺水分的,那么多人里,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发现什么“诅咒”? 他说的是假话。 理性上,直子如此确信。但在看到男孩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时,属于她的直觉又在告诉她,对方并没有说谎。 “我就知道。”见她一副全然没有预料到他的话的模样,五条悟忍不住又得意起来。想到今天晚上被他找借口堵住,要求对方瞒着其他人带他去禅院家的那个似乎是叫秋的人——按血缘关系应该是他的堂兄——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的复杂神色,以及他在对方的帮助下第一次走出五条家时心中涌现出的奇特感受,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看到的根本不是过去看惯了的那些刻意的恭谨表情,而是他人因他的行为露出的最真实的反应。 本准备起身送客的直子也确实被他的话逼停了之后的动作。她抿着嘴唇,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沉声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六眼是奇迹的眼睛。她还记得加茂诚曾对她说过的这句话。其他人都未曾发现而他笃定的东西如果真的存在,就只可能是六眼看到了什么其他人看不到的事物。 “不是说过了吗,是诅咒哦——还是说,用咒缚来形容比较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露出阴沉的表情,五条悟反而感到了愉快。他忍不住翘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着。随着他有意识地使用自己的眼睛展开观测,白日在他眼中向地平线尽头延展,苍蓝光辉顷刻间满溢而出。 他的眼睛再次看见了,从初次见面时就缠绕在她的身上——不,并非是rou体,若只是rou体上存在,那么她不应该会毫无察觉。那是只有他注意到的,不是位于rou体、而是位于更深处的某种存在上的咒缚。 “「代价是五感。作为生之诅咒,你的感官会随着力量的解放逐一丧失,最终时限为27岁。」”五条悟清晰地复述了一遍那道奇怪的、像是由文字组成的光带一般的诅咒(咒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咒缚,无论是呈现出的形态还是位置,都让他觉得新奇。这也是为什么他第一眼看到她时,立刻便注意到她的缘由。 直子:“……” 直子说不出话来。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纷乱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她的理智似乎又开始摇摇欲坠,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继续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在众多杂乱的念头里,她先抓出的第一个居然是: 27岁。比起上辈子的21岁与十七年倒是长了不少。 在这个念头第一个冒出来时,她突然发出了一声笑。她弯下腰,抬手捂住脸,但断断续续的笑声还是从她的指缝间漏了出来。五条悟等了一会,见她还在笑,他想了想,还是(自认为)体贴地询问:“你没事吧?需要我帮你叫你家的医生来吗?” 她不会是被刺激到然后疯了吧?早知道就不说了,他是想看对方出现他想不到的反应,但要是就这么疯了,那也太让他失望了,至少让他先堂堂正正打败她再疯也不迟啊。 五条悟第一次认真地担忧起了别人的状况。 “啊、不用了,五条君。”直子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她非常用力地呼吸了好几次,才重新站直了身体。 “那么,你在笑什么?”五条悟好奇地问。 “你想知道?”直子笑着看向他。她明明在笑,但那副表情实在太诡异了,五条悟居然忍不住悄悄伸手拽着坐垫往后挪了挪:“……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在笑我自己。”直子也在同时回答了他。 她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以为她头上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因为世界的改变随之消失。果然她才是笨蛋。 怎么可能会消失呢?明明从那座记事起的军事基地里开始,死亡的阴影就一直盘旋在她的头顶上空。哪怕是她逃离了那里,它也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狗,一直一直、不知疲倦地紧追在她身后,直到将她从内到外撕碎才会心满意足。 她回想起来年初的那场咒力暴走和随后的味觉丧失。本以为是劫后余生的后遗症,原来那只是开始。 不过,其实她也算是有了很大进步吧?要是过去的她,早就在得知的那一刻就被负面情绪的漩涡拉进去了,怎么可能会有比较两世的时间长短的心情。 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在死过一次后,她早就已经对自己的死无所谓了。现在支持着她的动力只有摧毁她讨厌的那些人和事物,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至少也能做到些什么。 但是这样一来,时间就有些少了。 如果五条悟说的是真的(直子已经相信了,她不觉得对方真的会无聊到拿这种事骗她),在27岁时,她会彻底丧失五感,就算她还活着,也和死去无异。因此,她真正的时间只有22年。22年,足够一个人成为与幼时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大人,但想要疗愈沉疴已久的咒术界而言还是太短了。她有绝对的把握在这段时间里靠自己实现对甚尔的承诺吗? 在否定的答案浮现在脑中的那一刻,看到不远处特意半夜跑来,就为了询问她那个问题的男孩,一直没把五条悟的存在考虑在内的直子忽然萌生了新的想法。 “我说,五条君。”她这次的笑容很是温柔,配上女孩的柔软声音,看起来真是纯良又无害——但不知为何,五条悟硬生生被她吓出了一滴冷汗:“干、干什么?” 奇怪,她一没有准备和他打架,二没有对他没好气,但他怎么觉得这副模样的她反而可怕得多? 五条悟还没来得及想出原因,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你很无聊吧?那么,想不想和我玩个有意思的游戏?” 最后的那个词犹如猫薄荷,初次察觉到自己本性的年幼六眼在听到之时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游戏?” “没错。”直子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向对方继续伸出了那枝诱惑他上钩的猫薄荷。 “这将是一个以咒术界为游乐场的游戏。虽然过程会很麻烦,但最先获胜的那个人,可以向另一个人提任意一个要求——无论再无理也不能拒绝的要求。” “怎么样?你敢答应吗?” 这是来自禅院的十影法、他的对手的,明晃晃的恶意。 ——真是,太有意思了。 大脑因为未知的兴奋过度充血,他恍惚间竟像是听见了脑中的血液加速流淌的声音。在因此感到的微微眩晕中,注视着她纯良的笑容间那双暗含挑衅的薄荷色眼瞳,五条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愉悦,高高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咒缚 免费阅读.[.aishu55.cc] 伽蓝之洞 等直子重新回到伽蓝之塔时,她脸上的所有表情已经全部消失殆尽,恢复成了真实的荒芜。 也只有在这个地方,她才会彻底抛弃一切伪饰,露出真正的自己。 “你听见他的话了吧,小彩?关于那个‘诅咒’。”在一片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开口。直子的音量并不大,但在塔内的封闭空间里荡起了悠然的回音。在墙壁里装死的金蛇尾尖悄悄抖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睁眼。 缩小了体型的金蛇自墙内游曳而出,来到了直子身边。 “切,六眼的话怎么能信,而且我也没看出你身上有什么诅咒,一定是他故意骗你的……”煌彩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显得底气不足。 “是吗?他骗我有什么好处?还是说我的味觉丧失是假的?”直子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弯下腰,伸出指头戳了戳小金蛇的脑袋,直把小金蛇戳得向后仰——煌彩忍了好几秒,见她居然变本加厉地要去摸他的腹部,顿时忘了之前想要安慰她的心情,气得张嘴要咬她。直子立刻抬手后退了好几步,扯动嘴角笑了起来,那张稚气的脸上才显出几分活力。 “心情好点了吧?”煌彩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为了让小丫头恢复精神,他可是牺牲大了! “或许?”直子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复。其实她并没有因为五条悟告诉她的那个诅咒心情变差,相反,把一时激动就同她立下了相关契阔的小孩(助力)骗到了手,她还挺满意的。 “喂,你真的准备和那个六眼玩‘游戏’?”隐约察觉到直子的想法,煌彩忍不住问道。虽然他身处塔内,但外面的动静他还是知道的。虽然这一次的六眼看上去还挺开心的,但无论怎么想…… “你这根本就是在诈骗吧?无论最后是你还是他赢了,对你来说都不亏啊?”睡了许多年觉的大蛇无师自通了吐槽技能。 “他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这个游戏吗,这就够了。”直子笑了笑,一副全然为对方考虑的模样。 “……你和月小子的差别还真大,一个容易被骗,一个喜欢骗人。”煌彩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 直子立刻意识到煌彩口中的“月”是她之前的上一代十影法,也就是几百年前和六眼同归于尽的那一位。伽蓝之塔内封印的式神们会随着十影法的诞生和死亡不断地沉睡又醒来,对于无知无觉地又睡了几百年的蛇神煌彩而言,和对方相处的日子或许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事。 “在有些地方,不会骗人的人可是活不下去的。”直子语气随意地回应。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冷不丁问:“所以,你说的那个洞是什么?” 煌彩惊呆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一茬!” 直子摆出了比他还惊讶的样子:“我只是离开了一会,不是离开了一年。就算我的记性再差,也不会这么快就忘记的。” 煌彩语塞。他还以为这小丫头在外头听了那番他都没有预料的话后不会有心思再追究了,还想着可以躲过一劫呢。 “好了,我说我说!”在他沉默的空档里,直子的笑容越来越和善,这一层的环壁隐约流淌过漆黑的光泽,感受到关禁闭危机的煌彩立刻叫道。 “我说的就是那个啊,这座塔上面的那个洞。”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始了这个他一开始并不想谈起的话题。 其真名为「伽蓝」,伽蓝之洞。 不知缘由、不知何时出现在这片混沌的影子世界里的大空洞。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啦,满那个家伙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小金蛇怏怏不乐地在地上盘成一团,即使蛇脸上看不出什么人性化的表情,直子也能感受到他忽然低落的心情。 因人之爱与欲而生的蛇神被名为“满”的奇怪男人的话吸引,跟着他走遍了大八岛,自愿被对方封印,也见证了他最后的死亡。 初次见面的时候,看遍了人性丑陋的山之蛇神就闻到了男人的影子里那浓度高得可怕的人性之恶的气味。那种光是闻都觉得粘腻的味道,就像是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存在于那里、存在于无光也无际的影子世界里一样。 而在被伽蓝之塔封印,进入了那片影子世界后,神发现了存在于高塔上方的大空洞。谁也不知道那个洞里有什么,它只是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着由负面情绪凝结的泥状黑潮,经由各自分离但又彼此连接的影子世界反馈到人类身上,也通过人类的影子汲取更多的负面情绪壮大自身。 那是咒术的全盛时代。之后,因为满的死亡,伽蓝之塔最终落成,伽蓝之洞被强行封闭了。 “这个地方——同样叫伽蓝的这座塔,大概就是为了镇压(堵住)那个该死的洞才出现的。所有被满封印在这里面的式神,包括我,全都是用来增加份量的砝码。”煌彩无精打采地拿尾巴尖拍着地面,“这些都是我断断续续醒来的这些年里琢磨出来的。满也是,那些小子也是,全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什么都不肯说,然后自顾自地就再也见不到了。” 神会因为人的遗忘而衰弱消失。但因为这座高塔,煌彩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相识与别离。最初之人的血脉一直在延续,而山之大蛇也重复着由几百年的沉睡到几十年的清醒的轮回。人会遗忘神,但神不会遗忘有缘之人。在漫长的睡梦里,过去之人的面影反而越发清晰,直到这一次苏醒的时候…… “你是第九个了,小丫头。我本来还在猜想这次会有多久,没想到你身上居然还有什么咒缚。这次的时间恐怕会比月小子还要短了,唉,真没劲。”嘟囔着说完了这句话,煌彩一扭头,不肯再看直子,径直钻进了墙壁里。 直子没有阻拦他。她注视着回到墙内闭上眼的大蛇,过了很久才小声说道:“……抱歉。” 她因为自己的经历不在乎自己可能到来的死亡,她也以为对于煌彩这样的存在而言,人类的死是微不足道的。但即使经历不同,同为被回忆里的人抛弃并留在过去的对象,她依然从煌彩故作不在意的述说里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煌彩没有回应。 直子只能无声叹气,知道自己的执意追问还是让他不高兴了,但没办法,谁让他说了那么让她在意的话。 “伽蓝之洞……”直子仰起头,透过上方刻画着经文的天花板,遥遥望着塔外的天空。在她还在那片塔外的黑暗与虚无里忍受着仿佛永无尽头的枯寂时,她从未见到过任何东西,更不要说是所谓的大空洞。 她有预感,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仍存在于此。她之前以为这片伽蓝之塔存在的混沌是她的心象世界,但按照煌彩所言,这里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而在她的上辈子,觉醒了异能力后,这片混沌便一直伴随着她,只不过,她到死也没能抵达这座塔。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即使是在梦境中于此度过了十余载春秋,她仍然对这个奇怪的地方的本质一无所知。但正如煌彩所说,“每一代十影法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肯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无疑是真相。换句话说,在她之前的十影法们应当都接触到了真相才对。 只是对现在的她而言,那些事情还隐藏在外界的混沌里,等待她去探究。同样的预感在告诉她,她迟早会知道的,就像她的那些先代们那样。 前方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咒缚是诅咒的一种,因此就算是天与咒缚也会有解除的可能。即使直子此前从未察觉到那道咒缚的存在,如果她有心寻找,或许也能找到解除的办法。但直子不会这么做。 作为生之诅咒,她的五感会随着力量的解放逐一丧失,最终时限是27岁。这是五条悟告诉她的咒缚内容。 “解放”。直子记得很清楚,五条悟使用的是这个词。 直子坚信,即使是六眼,也不可能看穿她其实有着上辈子的记忆——那样的话也太过分了,完全就是作弊!因此,在不知道她曾是超越者的情况下,五条悟为什么会使用“解放”而不是“增强”一类的词来描述她的咒缚? 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再联想到自己觉醒术式后反而被削弱,再也不复原本的力量,直子几乎是立刻便判断出,这很可能与那道咒缚有关。 换而言之—— 如果要确保自己以后一定能恢复到超越者的实力,她最稳妥的选择就是不去设法解除咒缚。感官的失去意味着她的力量在逐步解放,换而言之,全部丧失之时,也是她的力量达到巅峰的时候。而一旦解除了咒缚,百分百可预见的那个未来便会变成不确定的,她难道会因为怕死而放弃最稳妥的选项吗?对有些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对早就主动死过一次的直子来说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反而生出了些许期待。 那道咒缚是对她的“生之诅咒”。想来也是,获得曾经的记忆的同时自然也要付出代价。对直子来说,她的第二次生命早已是意外之喜:早该死去并赎罪的罪人怎么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新生?就算是她也觉得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在知道自己获得了诅咒后——说实话,直子的内心深处居然感到了安心。 因此,已经确定的末路与不确定的真相,哪一个会先到来? 未知让人恐惧,也给人带来乐趣。为了感受活着的乐趣,她已经擅自给自己接下了改变禅院乃至咒术界的大麻烦,还与别人立了誓。而在她解决了这些麻烦后,那时可能已经失去五感的她自然会选择同样的那条道路,她早该前往的道路。 所以,在这之后,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与死亡赛跑了。她能成功获胜,在那之前先达成自己的目标吗? “……太有趣了。”直子喃喃道。 她忽然想起了现实中自己的房间隔壁,曾由试图讨好她而将他喜欢的东西给她布置了满满一房间的禅院直未留下的那些游戏机。她对那些没什么兴趣,但毕竟是来自他人的笨拙的好意,直子没有选择丢掉,而是保留了下来。禅院直未偶尔会在来找她等她下课时靠玩游戏消磨时间,还会在她随口问起时吐槽相关内容。因此,直子对电子游戏也稍微有一点了解。 要是用电子游戏来类比,她不就像是接下了一个无法读档的噩梦难度的任务吗?不知道能否达成,甚至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正因如此,才会显得有趣。 这种情绪对于上辈子的她是少得可怜的珍贵体验。她最初只是为了让这一世多少有些事可以做,这样才不会总是陷入旧时的记忆里,但在得知了咒缚和那些未知的事情的存在后,她反而感觉到了快乐。 啊——真期待。原来向死而生是这么有趣的事。她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结局又是如何。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没关系,因为无论怎样,她都知道自己能从中得到让她满足的东西。 老师。 直子在心里低语。 虽然动机很自私,但要是成功了,那个时候的我应该也能有资格去见你了吧? 前世的她注定落入地狱。而这一次,如果有可能,她想要在一切结束后的天堂里见到老师。 届时,她会向他道出一直想对他说的那句话。 “■■■。”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伽蓝之洞 免费阅读.[.aishu55.cc] 新年初诣(上) 大晦日的这一天傍晚下了薄雪。所幸落雪时间并不长,等直子结束了(一如既往的无聊的)除夕宴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刚过零点不久,天色尚且黑沉,除了屋檐上还有一层浅浅的白,地面上的雪迹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残存在空气中的属于新雪的清新冷香。 直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对着前来为她更衣的茉莉笑着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直子大人。”茉莉有些局促地回应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在雀子不在禅院家的这段时间里,因为雀子此前不知为何对她格外关照,见她年纪虽不大但做事麻利,直子便让她暂时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之一待在身边。 现在,禅院家的仆人们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十影法对待下人十分温和亲切,从不像其他大人们那样稍不顺心便动怒、打砸下人。在她身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能安稳度日,无需费心揣测大人物的心思,也不用担心自己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了大人们不满从而引来杀身之祸……总之,能侍奉在直子身边已经成了禅院家下人们唯二希望的事——至于另一个则是禅院直未,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相当护短,上一个调戏了他的侍女的人先是被他揍得几个月下不了床,之后又被觉醒术式时的直子直接杀掉了。 “新年快乐,直子!你已经准备好了吗?”刚好也在此时,穿着一身颜色明亮的天蓝和服的禅院直未走了进来。从岚山的各处寺院敲响了除夜之钟开始,就不断有客人前来禅院拜访、预祝新年,为了迎接和接待客人们,许多禅院族人从大晦日前一晚开始便一夜未睡,禅院直未据说也是如此,但他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让直子敬佩不已。 “嗯。新年快乐,哥哥。”直子点了点头,露出乖巧的笑容。 禅院家有新年初诣的传统,在新年这天,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都会在条件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前往想去的神社参拜,这也是禅院家那些因各种原因与禅院签下了卖身契的仆人们一年里唯一可以离开禅院的时候。直子前几年因为年幼和避世从未在新年出过门,新年对她而言除了大晦日晚上必须出席的家宴外和此前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区别。但从今年开始,因为去年发生的种种事情,直子也要出门进行这项活动了。 “直子大人,新年快乐。” “直子大人,祝福您新年安康!” “直子大人,新的一年也请您多多关照。” “直子大人……” 在穿戴完毕的直子前往禅院家东门时,一路上见到的仆人们纷纷向她行礼,一些活泼胆大的更是一连串祝福语没完没了,等直子一一回应过,和禅院直未一同来到禅院家外时又花了一段时间。而当她走出禅院家后,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新年快乐,直子小姐。”雀子站在台阶下,那张秀丽的脸上依然是熟悉的端庄神情。在外半个多月,她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当直子走近并注意到她的眼神时,她也不禁微笑起来:“新年快乐,雀子。看来你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欸,直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亏我还特意叮嘱她不要提前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一旁的禅院直未反而失望地叹了口气,语气悻悻。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开始习惯突发事态了。”直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已经在去年发生的各种意外中有了极大提高。尤其是在离得最近的半夜被人敲窗这种惊悚事件后,她觉得现在的自己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表情不变了。 以为直子在内涵之前溜出门玩却遇到特级咒胎一事的禅院直未咳嗽了一声,不说话了。 “……是的,这次也算是我的任务。为了防止您在外再遇到意外,今日我和其他人会作为护卫跟随在您附近的暗处。”而雀子也已经向直子说明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侍女若未经主人允许是不能踏出家门的,但护卫十影法的禅院家术师当然另当别论。 直子此前已经约好了和加茂绵在新年初诣的这一天见面,经过考虑后,地点选在了下鸭神社。作为京都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与上贺茂神社合为曾经的“官币大社之首”的国家大社,下鸭神社也是有名的初诣神社,且作为加茂家的地盘相对安全,从两人的身份来考虑是很合适的见面地点。而禅院直未表示自己早就约好了和九十九由基、乐岩寺嘉音在伏见稻荷大社见面(他们在大晦日下午来禅院家打过招呼后便前往伏见稻荷大社参加由乐岩寺家的人主持的大祓式了),因此在又叮嘱了直子几句一定要注意安全的话后,两人便各自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车。 在直子下车后,同行的雀子并没有跟随在直子身边,但直子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证据当然是那些隐藏在树林间隐蔽之处的鸟雀。 时值凌晨时分,但对将新年初诣看得极重的日本人来说,零点前便携家带口在各神社排队等待初诣也是常事。与东京的明治神宫、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社、大阪的天满宫等超热门神社相比,被纠之森环绕、面积相对较小的下鸭神社人流量远不及它们,但也足够热闹。 此时,通往神社的长长参道上已经遍布人影。人们或着传统的正装和服,或着保暖方便的现代服饰,行走在被树上挂着众多的纸灯笼照亮前路的参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一派喜色,参道起点附近的河合神社门口则已经排起了较长的队伍——大多是年轻的女性,但也能在其中偶尔看见男性的身影。 而在参道旁的一棵树下,直子一眼便看到了加茂绵。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而在由人群汇聚的人海里,有的人如水滴般毫不起眼,但也有人如海中明珠,一旦浮现,便流露皎皎光华,轻易地与他人区分开来。 尚且年幼的男孩站在树下,头顶的纸灯笼里泻出白玉般纯净的光晕,照亮了他墨绿的和服羽织与松竹般挺直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白皙的脸。他四周人流如织,但人们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被灯笼照亮的那片区域,在他身周形成了半径一米的空白。被人群有意无意隔绝的男孩则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上方随风摇晃的枝叶,垂落的影子在他表情寡淡的面容上荡起了细微的弧度,又在他注意到走近的来人时割破金瞳,碎金的光影便轻轻晃悠着倾落一地。 “新年好,直子。”加茂绵那一如既往平静的态度让直子感到了安定,她穿过人群走近,也向他道上问候:“新年好,绵君……咦?” 在加茂绵面前站定时,直子的表情忽然微妙地变了一下。她隐在和服袖中的右手手指微蜷,一种奇特的微弱感觉让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血……”直子知道,这是自伽蓝之塔内传来的动静,是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瘟疫神醒了。但是现在? 直子的异样瞬间引起了加茂绵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可能的危险,同时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不。”直子心中一直存在的猜测因为瘟疫神的突然苏醒再次开始鼓动,她伸手拽住了加茂绵的衣袖,拉着他往参道旁的森林里又走了几步,在灯光隐约能照见但没什么人聚集的地方停了下来。 加茂绵没有反抗,随着直子走到了僻静处。在直子停下后,他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解释。 直子沉默了几秒,抬起右手,作出了蛇之手影。 暗夜之中,体型迷你的细长小白蛇缠绕上了女孩的手指,鸽血红的眼睛在出现的那一刻已经锁定了旁边的加茂绵,猛地探出头,张开嘴就要恶狠狠地咬下去——然后被直子按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加茂绵没有动。他垂眸看了一秒被直子按住的小白蛇,由于那除了体型外没有任何变化的外表,他也立刻认出了这在一个多月前与他在京都郊外发生了惨烈战斗的对象——“瘟疫神。” 他那平淡到仿佛在蔑视的语气似乎更加激怒了小白蛇,感受到手下挣扎的力度加大,直子赶紧把她又收回了影子里。看着小白蛇消失在直子被暗影笼罩的手心,加茂绵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如你所见,她现在是我的式神了。”直子苦笑一声,张开空荡荡的右手示意。 “你没事就好。”加茂绵则点了点头,“我猜你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你家里一直不肯透露你的情况,我也不方便上门拜访。” “现在你身上没有血腥气,这样很好。”作为赤血操术的拥有者,加茂绵对他人身上的血的气味也很敏感,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伤口。 直子已经逐渐懂得了他的话语中不曾说出的那些意思,她收回手,微笑起来。 “谢谢你的关心,绵君。之前我和兄长在东京时遇到了再度开始孕育的她,为了解决麻烦确实受了些伤。”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那是由加茂绵送给她的咒具,祷天。 “我还有一点在意的问题。”直子示意加茂绵去看那把匕首,“在我和她撞见时,她立刻放弃了攻击率先对她造成伤害的人,转而来攻击我。刚才见到你时,她也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对你表现出了敌意。我想了一下,有了一点猜测。冒昧问一下,在我之前,这把刀的主人是……?” 加茂绵忽然沉默了。直子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他的回应。一秒、两秒……他低声回答道:“是我。在我回到加茂家前,我在工作时一直使用它作为武器。” 直子:……我就知道。 直子面上还维持着微笑,心里已经被省略号占据。 看来她之前的想法没错,瘟疫神之所以会攻击她,就是因为她身上的这把匕首。在瘟疫神突然惊醒并说出同样的那个字时,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在直子第一次被瘟疫神反常袭击时,她就对着直子说出了“血”这个字。直子不觉得自己的血有什么特别,而一提到血,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操控血液的专家——尤其是考虑到瘟疫神正是因为加茂绵和(已经死掉了的)其他术师被迫中断孕育过程并逃离了京都,重伤了彼此的两者毫无疑问是仇人(不过看加茂绵现在的态度,这似乎只是瘟疫神单方面的仇恨)。 又结合直子看见瘟疫神时她狼狈的模样,以及过后询问九十九由基时她表示的“在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造成那些伤势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直子事后推测,可能是自己与加茂绵的某种关联让逃到了东京的前瘟疫医院的瘟疫神注意到了她,而那种关联甚至让她宁愿放弃向当时对她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的九十九由基反击——直子想了一会,确定自己当时身上唯一可能有关联的只有这把叫祷天的匕首。在加茂绵把匕首赠送给她后,由于其便于携带以及这把咒具的伤害特性,对它确实很满意的直子便将它随身带着。估计是加茂绵曾长期使用的武器沾染了他的血和咒力,在送给直子后因为直子没怎么使用过而暂时还留有他的气息,从而被瘟疫神盯上了。 谁能想到,用于防身的咒具却因为其原本的主人导致了她被瘟疫神当成了仇恨对象。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就连直子也不禁沉默了。 加茂绵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直子特意提出这个问题让他也猜到了什么,因此他才会在犹豫之后回答了她。见直子不说话,他又沉默了一会,这次的声音比起此前的平静似乎动摇了起来:“抱歉,你是因为它才受伤的吗?我没有想到……” “我也没想到。”直子很想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啊。但见到加茂绵悄悄抿起嘴唇,眼睛似乎都暗淡了一些,她赶紧止住了叹气的冲动,把匕首又放回原处:“不,这不是你的错,绵君。就算没有它吸引注意,当时的我也必然会与她发生战斗,受伤是无法避免的。”这是实话。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今天可是新年,我还从来没有来神社参拜过,还指望你来教我怎么做呢。快走吧,等人更多了就不好了。”她主动拉起加茂绵的衣袖,带着他重新往参道那边走。 走了没几步,从拉住他的手那边感受到的力道变轻,加茂绵反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和她并肩而行。 “你变了很多。”在要回到参道上时,加茂绵忽然说道。 直子有些讶异地偏过脸看他。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双罕见的金瞳被前方的光照亮,澄净如冰,但并不冰冷。 “……是吗。”这样一想,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到现在,明明还不到一年,她身上和身边就发生了不少事情,她的心态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绵君觉得,我的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有些好奇对方的回答。这个在她看来不可思议的孩子总是会给她意想不到的答案,直子一边懊恼着自己下意识的问题,一边又忍不住期待他会说什么。 “变化没有好坏之分。”加茂绵目光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无论你怎么变化,你都是你。只要你希望如此,就无需在意我或者别人的看法。” 直子:“……” 好吧,很符合他的发言。 但是…… “谢谢。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直子浅浅地微笑起来。 她是个很糟糕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在今后也将会做出很多差劲的事吧,她对此已经有了觉悟。 但她或许一直在期待着,不管发生怎样的事,都能有人无条件地接受她。她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人(光),但他(月亮)最后坠落了,只留下了让她痛苦的那道月光。 “我没有撒谎。”不过,加茂绵似乎误解了直子的意思,他认真地强调道。直子又笑了。 “嗯,我知道。” 因为有了活着的目标和乐趣,她也终于再次拥有了可以欣赏美丽事物的心情。所以,唯有你,请你绝对不要改变,绵君。 新年(生)的太阳将要升起来了。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要让那光芒暗淡失色。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新年初诣(上) 免费阅读.[.aishu55.cc] 新年初诣(下) 走在路上时,直子还是小声地向加茂绵简单解释了一番有关东京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有关九十九由基的部分被她隐去,在得知了瘟疫神是由过去的山神堕落为咒灵后,加茂绵也不禁目光波动了一下,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 “虽然很可怜,但她杀了那么多人也是事实。”他如此说道。 直子点头表示了认同。就如同他们两人那样,过去所做的或许情有可原,但他们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在加茂绵确认瘟疫神不会伤害直子后,这件事终于揭过了。他们沿着通往鸟居的参道往前走,周围笑语声不绝,两旁的摊位售卖着各种各样的新年特产,还有捞金鱼和投靶射箭等游戏。直子则听着加茂绵向她介绍有关下鸭神社的故事。 下鸭神社供奉的神明主要有两柱,其中之一是去除灾厄、保佑通行安全的贺茂建角身命,传说中他化身为太阳之八咫乌引导神武天皇的军队获得了胜利,平定了当时的大和国。另一柱则是他的女儿玉依媛命。日本神话中有两位玉依姬,其中一位是海神绵津见之女,另一位便是这位玉依媛命,守护女性健康与婚育的结缘神,有着“日本最美丽的女神”之称,是日本的美神。她是下鸭神社境内的河合神社的主祭神,因此吸引了众多祈求美貌的女孩们前往参拜——就如同直子之前看到的那样。 “听起来很有趣。或许我也可以去参拜一下?”想到下车后在参道那里看到的盛况,直子随口说道。 “你不需要。”加茂绵摇了摇头。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在路边摊主的低声问候里从一处摊位上拿起了两瓶水(直子看见了摊位招牌一角的加茂家徽),递给直子一瓶,自己打开另一瓶喝了几口,面色如常地继续了说明。 下鸭神社最灵验的便是求姻缘,这里也是京都最有名的求姻缘神社——原因是位于神社楼门旁的相生社里生长着两棵中途汇为一体的连理灵木,恰如爱侣连理双枝。每年都会有许多京都市民在此举办婚礼,也有许多新婚夫妻会在初诣时特意来此参拜,以求婚姻美满。 直子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人们,默默点头表示了理解。 由于神社鸟居前正燃烧着去除去岁一切霉运的新年篝火,许多人都围在那里,难以通行,两个孩子不能不绕了一段距离才通过。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到达了神社的楼门前。为了避免被人群分散,加茂绵隔着和服的袖子握紧了直子的手,带着她走进了神社内。朱红的楼门仿佛分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人声喧闹,笑语不断,门内同样人数众多,但人们在这里自觉地停止了与神社氛围不符的笑谈,直子只能听见人们祈祷时的低语。本殿前的言社供奉着十二生肖,不少人簇拥在周围,向自己的属相祈求祝福。在昏蒙而沉静的夜色中,在数不清的灯笼照耀下,在人们虔诚的祈祷声里,看着人们闭上眼睛对着神明献上祷告和祈愿,直子忽然感受到了奇妙的悸动。 该说不愧是京都吗,比起她记忆里的横滨,此地沉淀的千年古意往往在不经意时便让人感受到了属于古都的厚重感。 在加茂绵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手水舍。直子小心地在他的轻声指导下净手净口后,一旁便迎上来一位显然是出身加茂家的巫女。 “新年平安,绵大人。很高兴能在今天见到您。”那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且容貌温婉的巫女向他们优雅的行了一礼。 “新年好,良子。”加茂绵也回应了她。名为良子的巫女便微笑起来,将他们带到了拜殿。直子看着加茂绵先向她示范了一次流程,才谨慎地跟着照做。 愿望——闭上眼睛在胸前击掌时,直子默默地在心里低语。 说来也好笑,明明她的式神里甚至还有从前的山神(此时煌彩正在塔内嘀咕着“还不如拜我呢”),但直子本人并不信神。比起远在天上的神明,她能相信的永远只有自己。但是,如果神明愿意倾听不相信祂的她的心愿…… 直子最后还是许下了那个愿望。 之后便是求签——在去求签的路上,她轻轻碰了一下加茂绵的手指,在他转过头来时低声问:“……绵君许了什么愿望呢?” 在加茂绵向她示范时,闭目许愿的他看起来竟然意外的虔诚。他也会相信神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一旁引路的巫女善意提醒道。加茂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向她摇了摇头。巫女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这样啊……抱歉。”直子反倒一怔,从未进行过参拜的她赶紧小声道歉。加茂绵牵着她往授予所走,语声平缓:“无需在意,只是精神寄托。真正要实现愿望必须得靠自己。” 直子微微一愣,才悄悄抬起袖子笑了:“……嗯。我也这么想。” 下鸭神社使用的是“水占卜”——将求得的空白灵签放在社内的御手洗川中,浸过水的签纸便会浮现出签文。两个孩子在巫女的指引下求得灵签后,在台阶下的御手洗川边蹲了下来。冬天的河流处于枯水期,御手洗川只留下一层浅水,河岸边则聚集着许多正在进行水占卜的人。常有求得吉签的在看到签文浮现时发出小小的惊喜声音,也有抽到凶签的人在懊恼叹气。直子小心翼翼地捏着刚才求得的签纸的一角将它浸入水中,等待着这张自己两辈子的人生中得到的第一张神签的结果。 在面对特级咒灵都能冷静地思考对策的直子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里居然感到了紧张。于是,她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发间的花饰,防止它滑落的同时让自己冷静下来。 加茂绵率先将神签从水中拿了出来。想到巫女之前的话,直子礼貌地没有偏头去看他那张神签上的文字,身旁的男孩也一言不发,她只能听见对方似乎毫无变化的呼吸声。 直子:……? 不管是吉是凶,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等直子取出自己的那张神签时,她也沉默了。 “绵君……”直子没有扭头,只是小声叫了一声加茂绵。 “嗯。”加茂绵这次出声了——这下直子发现了问题,男孩回应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她不禁转头看去,两个同时转头的孩子就这样看到了对方手中的神签。 直子手上的那张上显示着“凶”,加茂绵的那张则是“大凶”。 赫然是两张凶签。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说话。 “……”加茂绵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的神签,又过了几秒,他忽然低声说道:“我求签想知道的是,叔父是否平安。” 直子:“叔父?诚叔叔怎么了吗?”她想起上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嗯,这里的正常指的是和前几次见面时一样。 加茂绵抿唇沉默了一会。岸边建筑的灯笼倒映在水面上,倏然浮出轻微荡漾的白色光斑,也映出了他的眼瞳,如同两轮小小的淡阳,在白水之上迤逦出金色的碎光。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加茂绵的眼睛有些暗淡,“自从上次你来加茂家的那天,他最后向我转交了母亲的信,告别去了北海道调查民俗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传来了。无论是电话还是信件……他以往就算在外,也至少会半个月和我通一次电话。” “北海道的话,也许只是去了比较偏僻的地方?比如因为什么原因没法通讯?”直子思考了一下,还是试探着提出了几个可能。 “……或许吧。”加茂绵慢慢点头,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直子的话安心下来。 “没关系的,一张签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直子干巴巴地低声说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情在看到凶签时也还是变得有些糟糕。人或许就是这样,一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一边又会被所谓的吉凶之兆影响。 “对了,不是说只要把凶签绑起来,就可以消除厄运吗?”想到之前观察到的其他人的做法,直子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她站起身,加茂绵也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随她的目光看向签架。因为是初诣的第一天,上面绑着的神签并不多——毕竟考虑到前来参拜的人们往往是为了求吉兆,神社里的凶签比例往往设置得很低,像他们俩这样都抽到凶签的是极少数。 他们走近签架,在那里负责引导的另一名看打扮便活泼许多的更年轻些的巫女见到加茂绵时显然有些意外:“绵大人!您怎么会……啊!”等看见加茂绵手中的那张“大凶”时,她不禁惊呼出声:“这还是今天的第一张‘大凶’呢,没想到第一个人会是您!” 直子:“……” 加茂绵:“……” “啊,不,我的意思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巫女捂住嘴,结结巴巴地向加茂绵道歉。加茂绵摇摇头:“没事。继续你的工作吧,伊日子。” 巫女赶紧把他们引到了签架前,用小了许多的音量告知了他们怎样将神签打成正结,才在又道过歉后红着脸尴尬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直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差点平地摔,还是在路边的另一个巫女扶了她一把才站稳。 “抱歉,她们第一次离开加茂家,可能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加茂绵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窘迫。 而直子则是注意到了他话中的“她们”。 “嗯。今天——以及松之内期间,上贺茂神社和下鸭神社内的巫女都由加茂家的未婚女性担任。原本是没有这么多人的,但我觉得,不应该让她们一直困在家里。”听到直子的疑问,加茂绵抬眼看着那个被同伴扶住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在发现加茂绵注意到后又赶紧捂着脸扭过头去的加茂伊日子(虽然看不到正脸,但直子估计她的脸应该已经比神社的楼门和鸟居还红了),他的声音依然平淡,表情依然沉静,但直子却觉得自己的心因为他的话变得柔软。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禅院的未婚女性除了新年初诣可能跟着男性家属出一次家门外,平日里是绝不允许离开禅院家的。如果她们没有被当成联姻的工具外嫁,那便意味着她们的一生都将困守在那方宅邸中。那是名副其实的牢笼。直子也是如此,如果她不曾恢复记忆,不曾觉醒十影法,与加茂家的那个婚约对“她”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自由——虽然也不过是换了个不一样的笼子,但至少可以在大部分时间里逃离禅院。 同为御三家,禅院如此,加茂想来只会更糟糕。毕竟比起欢迎外姓术师加入的禅院,加茂家是更加传统的保守派。由于贺茂神社的缘故,一些加茂家的女孩可能有机会经过选拔成为巫女,但那必然是少数,大多数女孩的命运都是一样的。 “为了让她们能在这段时间里离开加茂家,绵君很辛苦吧。”即使加茂绵没有对这背后的努力说哪怕一个字,但直子怎么会想不到呢? 加茂绵收回了视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们把神签绑在了绳子上。两个凶签打成的结并列排在一起,好像抽到凶签的坏运气也随之留在了上面,离他们远去。 直子注视了那两个结一会。她没有说话,灯笼的光也落在了她眼中,让那双眼睛显得晶莹剔透,如薄荷糖的糖壳流光。 “……绵君说,诚叔叔在去北海道前给了你母亲的信。绵君的母亲情况如何了?”有些突兀的,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加茂绵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回答了她:“还不错。虽然还不能离开医院,但已经从icu转移了出来。而且,她终于愿意和她的家里人联系,把她妹妹香织接到了东京读书。”他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加茂绵没有见过对方,因此使用了这样的称呼。 此前因为在东京的种种遭遇,那个可怜的女人不愿意向家乡的家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直到她的父母接连过世,直到她再也无法和自己的孩子见面,又因为由此得到的金钱治愈了除瘫痪以外的伤病,再次获得了一定的体面后,才敢将自己失去了双亲后寄养在亲戚家的妹妹也接到东京。 直子不知道这一切,但她还是因为这个消息微笑了:“这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在他们周围来去,有一些人因为站在签架边的两个孩子明显不一般的容貌气质和价值不菲的衣饰会在经过时投来视线,但在这时的神社里,没有人会去刻意倾听两个小孩子的交谈。 “绵君有想过,要营造一个更好的咒术界吗?能让她们——”直子的目光在目之所及的那些穿着巫女服的女孩们身上流过,又回到加茂绵脸上,“还有你的母亲、像你母亲一样的普通人也可以安心笑着的世界。” 直子能感觉到。尽管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有过类似的交谈,但从今天见到的事,过去听到和往来的信件里他的话语——最重要的是,他与加茂诚的关系。那个男人曾对直子说了一些让直子受到触动的话,而比起直子与之更加亲密的加茂绵不可能没有受到过对方的影响。 直子过去一直相信着人性本恶。但唯独在这个孩子身上,她看见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他的天性无疑是善的,因此,他不可能对在咒术界见到的这一切无动于衷。他会为了保护他的母亲而选择离开她,自然也会为了其他人做出类似的事情,那些直子看见的笑着的年轻巫女们便是证明。 在直子说出那句话后,冷澈的阳炎在加茂绵的眼睛里静默地摇曳起来,告诉了她答案。 这真是太好了。 这次,直子是真心实意地如此想着。 她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她并非出于完全的不平又或是别的什么而选择了那条路。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早在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同伴——在她还没有决心走上那条道路之前。 “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你说过的吧,你会帮我过上我想要的生活——那个承诺,现在还有效吗?”她眨了眨眼,温柔的笑脸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野心。 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所有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已经用行动告诉过她了。 直子向他伸出了手。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式说过那句话呢。”她的笑容弧度变大了,一如她终于向对方敞开的心门。 “新年快乐,绵君。今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嗯。” 没有了衣袖的阻隔。这一次,两个孩子的手终于真正地交握在了一起。 ———————————————— 直子结束初诣离开神社时已经接近早上六点。加茂绵因为还有其他事情留在了神社内,只是在神社门口目送着载着直子的车离开。 “您接下来要回禅院,还是去找直未少爷呢?”提前在车里等候着的雀子询问直子。 “回去吧。今天的神社人太多了,有我在的话,他们还要顾及我。上次由基姐姐的生日最后因为意外没过成,这次让他们好好玩好了。”直子想象了一下等她到伏见稻荷大社后会有多少人在那里参拜,最后还是放弃了去找禅院直未他们的打算。 等雀子使用手机向禅院直未告知了此事后,车子发动了。直子心情很好地望着窗外,冬夜的天光尚未亮起,但路边的灯笼和家家户户亮起的电灯早已经给大地带来了光明。 轿车一路开向岚山,随着路上见到的现代建筑和人越来越少,天空也慢慢浮起了浅浅的鱼肚白。等直子能看见通往禅院家东门的那片树林时,难得的兴致让她忽然叫了停车,准备自己步行过这段路、从东门回去,感受一下禅院家外早晨的新鲜空气。对直子而言,这是难得的闲情逸致。 雀子却不太赞同她的心血来潮:“在您决定回来后,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已经离开,去在外的其他大人们身边了。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在真正回到结界内以前,您都不应该放松警惕。” 直子知道雀子是担心有人会埋伏在树林里伺机刺杀。禅院家除了西门外在几十年前因为政府的旅游规划和方便现代的交通工具出行而移走了那一带的树林、在结界外不远处通了柏油路外,其余的地方全被树林环绕,就如同加茂和五条那样。这片生长着各种常青树的茂密树林在古时是为了防备和迷惑外来的敌人,现在则是天然的掩护,寻常游客在林外时便会止步,只有知情人才知道这片树林后还隐藏着一座被结界笼罩、面积巨大的古宅。 雀子的话不无道理,但要让伽蓝之塔里的煌彩来说…… “新年第一天还要来刺杀小丫头,这得是多无聊的人才有这心思啊?就算是杀手也得放假吧?”煌彩的吐槽让听到这句话的直子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她抬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容,才对雀子摇头:“没关系的,只是一小段路,要不了多久。” 雀子一向拒绝不了直子的请求。在直子的坚持下,雀子最后还是选择了退步,跟在直子身后下了车。 树林幽茂,穿过林间小径时只能听见她们的脚步声。昨晚的薄雪在树木的枝叶间悄悄睡着,尚未天亮,鸟儿们也沉浸在睡梦中,林间微风清凉,安详得让直子不禁放慢了脚步,感受着此刻的惬意。 ——如果时间能倒转一次,直子的第一反应并不会是放弃自己的这次心血来潮,而是询问煌彩: “除了保佑财富和仕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权能?比如乌鸦嘴?” 可惜直子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在安全地走出了树林、同时看见了远处天边随着背后的日出徐徐沉落的月亮时,她忽然听见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呼唤。 那呼唤似乎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某段遥远的时间。因为太过遥远,它几乎失去了原本的音色和特性,留下的不过是剥夺了最初意义的冰冷回想。即便如此,对那声音无比熟悉的她还是在听见的那一刻,感受到了让她怀念的暖意。 在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直子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好像周围的一切只是一层盖在她周围的布,一直以来遮住了她的视野,让她以为这层布朝向她的那一面上绣着的花纹便是真实的世界。但现在,遮蔽(保护)着她的这层布被掀开了,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停留在那个地方,从未离开过。 她的耳边响起了海浪的声音。树林、古宅、他人……全都消失了。她站在熟悉的房间里,破碎的玫瑰花窗倒映出了过去的幻影——不,还是说,这其实才是真正的现实呢? 窗外深蓝的夜与海浪一同归去,而银月在下沉。在夜晚的最后,笼罩在熹微光芒中的人再一次向她笑了,他的声音柔和而静谧,让人联想起月光,也如月光般飘然下落。 “直子。” 那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直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思恍惚,遗忘了周遭的一切事物,唯有那个刻骨铭心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响,和着退潮的海浪与远离的月亮,再次将她带回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一天。 那个人在对她微笑。那个温柔的笑容也与那时候一模一样,她已经无数次地在心中描摹过那笑容的弧度,直到她也能够露出同样的笑容——尽管如此,她也不可能变成他。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 “直子,过来吧。” 仅剩的理智拼命拉扯着她的脚步,但濒临破碎的思考已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推动着她向前,让她走近到他身边。 在这一刻,直子的身体战胜了理智。但是…… 在思绪彻底沉入那片月色前,她喃喃出声。 “不可能的……” 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为什么不可能?”那个人纵容地笑着,向她伸手。 “因为……” 因为,我明明已经亲手把你杀死了啊。老师。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新年初诣(下) 免费阅读.[.aishu55.cc] 故人 “……不要畏惧我的死亡。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如果感到痛苦,就更要背负着死者的生命活下去。” 在这梦一般的时刻,直子再度回想起了那个人最后说的话。 她的眼泪模糊了对方胸口洇出的血痕,也模糊了那张苍白的脸。唯有他的那双眼睛,直到最后也依然温柔宁静。那是始终静静俯瞰着大地、宽容地洒下不刺目的光辉的银色月亮。但月亮最终坠落了,坠落在她的手中。 现在,他再次站在了她面前。这是重来的机会。 只要她握住那只手,她就能得到救赎。 ……但是。 在直子伸出的手将要碰到对方的指尖时,她的眼瞳已然被冰封冻。赤裸裸的杀意自寒冰般的碧眸倾泻而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因为过往的记忆而涌起的咒力正在向对方的方向离奇地飞快流失,与此同时,她也清晰地听见了煌彩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静心。”大蛇的声音严肃而庄重,像一道钟声骤然敲响,在她心中回荡起层层波澜。她没有闭眼、没有沉睡,但在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的意识正身处于伽蓝之塔内。 这是直子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这里。rou体的双眼还能看见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容,而她的精神则沉浸在奇特的平静氛围里,站在了伽蓝之塔第一层的大门后,隔着紧闭的门扉看着门外的世界。 ——直到这时,直子才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自从她在梦境中第一次进入了这座塔后,每一次她入睡时就已身处塔内,而在这么多个夜晚里,她竟然从未有过再次打开这扇门的想法。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念头,选择不去查看塔外的世界。 不过,到此为止了。差不多也到了可以开门的时候了,但要记得及时关上。 直子心平气和地端详着眼前这扇深红的、材质不明的双开门,其上与外侧塔身类似的纹路映入她眼中时不再让她感到眩晕,反倒让她觉得安心。她看不懂这些纹路的含义,但没关系,她要做的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她抬起手,轻松地将门拉开了。 “「进来吧」。”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是塔的主人向外面蠢蠢欲动的“客人”们下达的准许。在这一声后,外界的无边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直子定定地站着,任由铺天盖地的、几乎似雾气又似流体的黑潮淹没了她。黑潮眨眼间充斥了整个一层,然后继续向上,准备侵入更高的地方,但在及时关闭的塔门阻拦了更多黑潮进入后,失去了支援的它们被阻拦在了天花板以下,只能不甘地在一层的空间内如沸水般不停地翻滚,冲击着四方壁垒。 被黑潮淹没的那一刻,直子再次听见了各种各样的恶意之声。熟悉的、来自外界(他人)的巨量的负面情绪汇集成海,涌入她的体内,但在伽蓝之塔的压制下却没有像过去那样给她的精神造成任何负担,她只觉得畅快,充盈了她的每一寸指尖的力量让她此时只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要出来透口气吗,小彩?”直子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直冲她面门而来的寒刃,原本抬起的那只手已经做出了蛇之手影。 光是头颅便有近十米高的黄金之蛇自地上的影子里探出了半个头——也只探出了头。 在塔外无穷无尽的黑潮中,有了等同于无限量咒力供应的直子已经足够让煌彩的本体之影完全在现实世界中显现。但考虑到身处的位置,如果让煌彩的本体完全映射在现实里,先不说不远处的结界会不会有事,她身后的林子是肯定保不住了。那些都是树龄几百年以上的古木,现在的直子还不至于那么败家——那以后可都是她的财产! 大蛇直直地张嘴咬向了直子眼中无比熟悉的人。像是镜子被打破一样,直子在冥冥中听见了一声不存在的脆响。随即,海浪与房间破碎四散,逼真得让她真的被迷惑过那么一瞬间的幻觉消失了,敌人的真实面貌显露在她眼前—— “?!” 直子几乎以为自己其实还没有脱离幻觉,但煌彩的一枚牙齿已经真切地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陷入了他的脑袋,尖刀坠地发出的声响让她立刻反应过来:“小彩,停下!” “啊?”煌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迷惑的音节,头颅已经不受控制地随着召唤者的指令停滞在半空。被大蛇的牙齿扎穿了小半个脑袋的敌人已经倒了下去。 体内渴望宣泄的咒力在直子看清敌人的脸时随着她顷刻间做出的决定涌出,直子向前几步,在对方倒下的同时抬手碰到了他裸露在外的手部皮肤。 影之咒力包裹了他的身体。不过短短几秒钟,等黑潮散去,对方的头部已然完好如初。她盯着那张与刚才截然不同却同样熟悉的脸,脸上还勉强保持着冷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面前的人双眼紧闭,穿着一身类似军装的劲装,旁边掉着一顶被煌彩咬过后变得破破烂烂的帽子,露出了一头外黑内白的短发。那张没有遮挡的脸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直子记忆里的他死去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这个少年,赫然长着一张与她前世的同伴木月一模一样的脸。 在她觉醒了异能力而将要在小巷里死去时,是木月发现了她,并把她带回了他和其他人的那个小窝,给了她栖身之所。而在他们被老师收养后的几年的某天夜里,他们的新家沦为了闯入的黑手党的火拼场,除了当时在外的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最终持续了88天的暗无天日的混乱中。在她赶回来后,那些杀害了她的同伴们的人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同伴们的尸体和伤势极重、不可能活下去的老师。为了终结老师的痛苦,保留他的尊严,在他的请求下,直子最终杀死了他——那也是她的噩梦与罪孽的开始。 ……停下来,不要再想了。 直子深呼吸平复着因为方才的幻影而翻涌起来的旧时记忆,确认着这个长着木月的脸的少年已经因为刚才的黑潮从濒死恢复了正常。 这并非反转术式,而是「二重身」的效果。 以皮肤接触为条件发动,被作为二重身改造的对象的状态将在被改造的一瞬间与作为本体的直子单向同步,如果直子此时是濒死状态,伤害将全部转移到对方身上,这本是她受重伤急需治愈时的下下策,但此时的直子毫发无损,因此二重身也将如此。 但作为单向同步的代价,她将一直承受来自对方的一切情感与记忆。 少年——诅咒师木月的过去进入了直子的脑中。 普通人家庭出身……幼年觉醒术式导致母亲被咒灵害死……被赌博欠下高利贷的父亲卖给□□……使用术式杀死□□全组后被诅咒师集团「Q」捡走…… 从这里都还正常,只是越往后,直子的表情就变得越微妙。 “组织里全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了酬金就立刻花得精光的废物大人过年了连买杯面的钱都没有总算那个暗地里截杀接下十影悬赏的神秘人好多天没动静了最近又一直没业务为了能吃上一顿好饭干脆赌一把……” 向直子灌输的情绪和记忆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而是一股脑全部进入的,等她努力地从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归纳出这些信息时,她的脑袋都已经开始痛了。 尽管头痛,但她实在是很想吐槽:“……这都是什么东西?” 搞笑役吗,这些家伙? 之所以用“这些家伙”,是因为直子从这个同样叫木月的少年诅咒师的记忆里得知,他提前调查得知了禅院家的初诣传统后便蹲守在禅院家外,在抓住一个出门初诣的倒霉蛋知道直子早就出门后赶紧通知了那些还在组织里睡觉的同伙赶来岚山,结果因为没有钱坐交通工具,那些人到现在还没到,木月不得已只能随机找了禅院家的一处门外蹲着——刚好就是东门的这片树林。如果直子没有心血来潮而是一路坐车到西门,事情的发展就会完全不同。 直子此前对诅咒师的印象就是她往往连人都没见到就被家里的守卫抓住的一群苍蝇。不过,木月身处的这个「Q」似乎还是地下世界挺有名的诅咒师组织,至少从木月的记忆来看是这样。但这个组织里唯一靠谱一点,扛起了养家重任的居然是里面唯一的未成年…… 从木月的记忆里得知他为了省下钱坐车来岚山,昨天一天都没吃饭还在禅院家外守了一夜,直子都不禁沉默了。 好歹也是个有着不错天赋和术式的术师,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混得这么惨啊? 说到术式,在得知了他的术式后,直子倒是眼前一亮。 「昨日重现」——能短暂构造出由术式对象印象最深刻的记忆片段形成的幻境,并汲取由此产生的咒力延长术式持续时间,持续时间与对象人数成反比、咒力量成正比关系。除非术式对象自身意识到这是幻境并击败术师或术师主动解除术式,否则在幻境内的术式对象将陷入持续性虚弱状态——若是寻常人或术师,被命中后应该立刻就会失去反抗能力,在幻觉中死去——遗憾的是这次的对象是有了无限量咒力供给的直子,就算她的身体能容纳的咒力量是有限的,但哪怕她体内的咒力被汲取或消耗,也会有来自影子世界的源源不断的补充。只要她打开那扇门。 当然,在不了解术式情报的情况下,「昨日重现」是相当优秀的暗杀术式。尤其是考虑到他能在直子和雀子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展开术式偷袭她们,他的实力至少在一级以上——而他甚至不到十八岁。放在咒术界里,这也是绝对的天才。 “……直子小姐,要杀了他吗?”同时陷入了自己的记忆幻境的雀子早已经随着术式的解除恢复了清醒。见直子蹲在倒地的敌人身边半天不说话,她也走到了木月身边,看着少年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不用了。”直子继续看着闭目沉睡的少年——这是术式的代价,在解除术式后,他将立刻不分时间地点地进入术式持续时间×600倍的深度睡眠。刚才的术式持续了27秒,也就是说,他将不设防地沉睡四个半小时的时间。在此期间,哪怕只是一个手持利器的小孩子也能轻松杀死他。 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在挣脱术式后,直子立刻就会杀了他。 但现在,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名字,相同的年龄……尽管他的经历与“木月”并不相同,在将他变成自己的二重身来救下被煌彩扎穿大脑的他后,她也不可能再下杀手了。 而且,先不论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巧合,他的身份似乎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思考着怎样处理这次刺杀的后续,直子让还没回到影子里的煌彩将睡着的木月带到树林里的隐蔽地方。等他醒了,直子自然能感知到二重身(傀儡)的动向。 直子也站起身:“就当作这次事情没发生过吧。你也辛苦了,雀子。” 从她出门到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雀子一直维持着术式侦查她身边可能的危险,只是在树林里才因咒力将尽解除,谁也想不到只是这几分钟里就出现了刺杀。 “这是我该做的。没能发现敌人,是我的失责。”看着只从影子里冒出一个头的大蛇一边嘶嘶叫着一边驮着少年游向后方的树林,雀子低下了头。 “不用歉疚,你已经足够尽责了。我该回去了,之后再见,雀子。”由于那个“惩罚”,在一月之期结束前,雀子都无法进入禅院家的结界,因此她们只能在此道别了。 “是。”雀子深深地俯身,向转身进入了结界内的直子行礼。 而进入了结界后,发现禅院家门外的守卫也是满脸恍惚,一副刚刚醒过来一般的表情,直子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单向可视的结界,禅院家的守卫却没有注意到外面刚才发生的事情,应该也是被「昨日重现」影响了。 是因为不是攻击型术式,所以没有触发结界的警报吗?说起来,五条悟那天晚上走之前也说过“无论是我家还是你家的外围结界都没什么用”……看来之后还得想办法让人重新改造一下结界才行。 新年的第一天已经开始考虑之后的事情的直子终于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和清醒过来的守卫打过招呼,走进家门前,她回过身,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结界之外。 木月的存在,真的只是巧合吗?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她再次见到了“故人”。既然如此…… 尽管那只是极其渺茫的希望,尽管直子知道就算存在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她还是由衷地希望着,在她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他、以及他们,都能在这片天空下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 为了这极其微小的可能,为了能让与他们一样的人们能够幸福,这一次,她一定会尽她所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故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五年后 2001年的夏天比起往年似乎要更加闷热一些。气温的反常会让人的心情更容易变得糟糕,入夏后不久,咒灵的数量就迅速攀升到了让咒术师们忙得脚不沾地的程度。等到了八月末,在未尽的暑气里,依然有不少咒术师在日本各地奔波,御三家的术师们也不例外——但比起前几年因为人手紧缺、常常半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的情况,自去年以来,术师们的压力倒是减轻了不少。究其根本,便是禅院家的那位十影法在去年轻松通过了一级术师评定,并在不久后与加茂家的赤血操使一口气举荐了二十余名术师——不只是禅院和加茂家的,还有一些普通人出身、因为咒术界的晋升机制限制而一直在三、四级徘徊的低等级术师。而在这些术师中,女性的数量占据了八成。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有着不错的天赋和术式,但出身自世家的因为家族的规训和限制,一直没有作为咒术师进入总监部,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则因为即使是在咒术界也存在的性别歧视和没有门路难以晋升。 但在经过评定后,这些术师中的一半顺利通过了一级评定,余下一半也陆续通过了二级评定,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因为初次离开家门、缺少实战经验才只得到二级评定,只需要时间的沉淀便会迅速成长。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甚至没有一年,这些术师中除了有一位因“窗”的情报失误在任务中牺牲,其余人全部通过了一级评定,作为咒术师中的精英力量大大减轻了术师和咒灵的实力从十二年前的六眼诞生后便逐渐开始失衡的压力。 咒术界一直推崇的其实都是“力量至上”。只是比起秩序相对混乱、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不那么讲规矩的时代,因为各种因素的影响,现代女性术师的实力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在此前,总监部登记在册的男女咒术师性别比大约为6:4(顺便根据不可靠数据,地下世界的诅咒师中,女性的数量似乎更多),而二级及以上的术师则约为7:3。 术式是刻印在血脉中的力量,世家由于联姻,出现术师的几率远高于普通人家庭。但比起被确认继承了术式后立刻便会被精心培养的男孩们,女孩们除非天赋特别出色,否则往往会被当作与其他家族联姻、诞下更优秀后代的母体。这涉及到历史问题,而传统守旧的世家习惯了如此,一时间很难跳出固有思维。但由于十几年来咒灵数量和质量的激增,咒术师们的死伤率也跟着一路飙升,总监部的压力着实不小。 而在几年前,以十七岁之龄晋升为特级术师的九十九由基的出现震动了整个咒术界。她此前十七年的人生罕有人知,当她的存在被咒术界上下知晓时,已经是她被确认为特级的时候。作为几百年来的第一位特级术师,她的性别毫无疑问受到了关注。在她以特级身份活动的第一年,九十九由基凭借着一己之力解决了全日本当年将近八成的咒灵任务——是的,就是如此惊人的数据。靠着她那一整年的勤恳无休,不少咒术师们甚至因为比起以往过于悠闲的日子而感到了有些不习惯。 然而就在第二年,九十九由基便开始借着国外出差的名义频繁在海外活动。到了第三年则干脆直接不装了,当起了一心在各国旅游玩乐顺便解决一下咒灵事件的背包客——什么任务?那是什么东西?国内的咒灵?我不是已经帮你们把以往过于棘手的一些东西都解决了吗,剩下的自己努力啦——总之,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深深体会过有大佬出手解决麻烦的幸福日子后的术师们面对比起一年比一年多的咒灵们纷纷戴上了痛苦面具。恰在此时,二十几位精英术师的加入极大缓解了这种落差。要知道,术师与普通人的比例几乎达到了十万分之一,而二级以上的术师不足术师总人数的30%。与之相对的则是二级以上咒灵的急速增长,即使低级咒灵仍然占据了大多数,高等级术师们长期996也还是家常便饭。有了新血液的加入后,原本的高等级术师们顿时浑身一轻,虽然也还是要当996社畜,但频率少了许多。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实际上的好处,除了一些旧观念根深蒂固的人,大部分总监部高层在权衡利弊后都对此保持了沉默,也有不少高层开始考虑让家族里有天赋的女性作为咒术师出门活动,以减轻家里男性术师的负担。至于那些不认同的——呃,作为御三家之二的禅院和加茂对他们的继承人的行为都没说什么,你算老几?况且禅院的那位十影法也是女性,据说还和特级术师九十九由基关系很不错,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还要固执己见,公开宣扬自己那套性别成见,生怕死得不够快吗? 在另外两家的影响下,五条家也不得不跟着做出种种改变——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这样说:自从他们的神子一夕之间性格大变,由原本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本人什么都不关心的冷漠变得什么都得对着干、越不让干什么越要干什么后,五条家就陷入了鸡飞狗跳的日常。五条悟充分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凭着其过分膨胀的好奇心和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及同样离谱的行动力在短短几个月里把五条家上下里外折腾了个遍,以至于当他提出自己也要出门找咒灵玩(此为原话)时,五条家的长老们一边迅速给他安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一边为小祖宗不在家的时候终于能清净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庆幸——然后就在得知他在砍瓜切菜般秒了咒灵打晕了一众护卫后跑去了禅院、还因为强闯结界触发禅院家警报,被禅院的十影法当场抓住时差点也晕过去。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小祖宗上门寻仇(这是大家的普遍看法)还被寻仇对象逮到,禅院也没有伤害他,在五条家上门时把人完完整整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从头到尾他们都不占理。而他们的神子似乎对屡次吃瘪反而升起了兴趣,隔三差五就得往禅院家跑一回,一旦不成便又开始各种折腾,族人们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到了最后,已经绝望了的五条家长老们不得不放任了五条悟的行为——只要人是完好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只是面对着越发猫嫌狗憎的叛逆神子,所有五条家族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把所有锅全都推到了禅院身上:神子大人是不会有错的,一切都是那个见面就打了神子大人的十影法的问题! 而事实上……五条家的族人们也并非无端迁怒。 ———————————————— “吼——”“咕咕——” “轰——”“刺——” 从禅院家的训练场内不断传出的各种怪异声响已经无法再引起禅院族人们的关注,偶尔有人路过场外也只是感叹一声“真是厉害”便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被殃及飞快离开。开玩笑,那可是特级术师,不赶紧离远点就只会被迫远离这个世界啊! “又要来喽,这一次还避得开吗,小直子?”九十九由基笑得很是灿烂。她一边随意调侃着,一边扬起手接住了自崩坏的大地上弹射而起,从远处的空中回旋归来的凰轮。骨质的咒具化式神在空气里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圆弧,顷刻间再次脱手,笔直地向着高空中的目标飞了出去。通过肉眼判断距离并迅速施加在施力手上的假想质量为凰轮的飞行速度赋予了强大的推力,其速度之快带起了刺耳的音爆,光凭人类的反应速度很难在不到百米的距离内做出恰当的躲闪——正如九十九由基的那句问话,之前两轮里因还算接受范围内的速度靠着自身以及式神鵺躲开了凰轮的攻击的直子最好的选择反而是硬抗。 “「业来 那落迦 五蕴炽盛」——”伴随着咒词的飞速吟唱,为了构建并维持近完全体的鵺而疯狂消耗的咒力再度被补充,直子的身体因为爆炸般涌入的咒力而隐隐作痛,但她没有在意,而是再次向身下的鵺灌输咒力。鵺的羽翼微微向身体的方向合拢,浑身上下都萦绕着白炽的雷电,连四周的天空仿佛都为之黯淡,让鵺几乎成为了天上的另一个太阳。 “哇哦,真是了不得的咒力输出,”九十九由基不禁吹了个口哨,脸上的笑容没下去半分,“这次可以坚持多长时间呢?” 自下方向空中直击而去的式神在将要接近“太阳”时由尾部开始向头部卷曲,在不到0.1秒的时间里蜷缩成球形,如由大地向天空驰骋的金红彗星,狠狠地撞上了鵺的侧面。 凰轮在爆发开的雷光阻拦下停顿了大约半秒,脱手时同样附加的假想质量便携带着蛮横的冲力径直前突,那股冷酷的狠劲显然在宣示着不洞穿对手的身体决不罢休。直子一边通过意念传达“侧身后退”的指令,一边操纵咒力向鵺被击中的部位汇集。被撕裂的咒力之躯一面被补充过来的咒力修复,一面承受着凰轮在恐怖的速度加持下同样难以估计的质量带来的巨力突破。 两者僵持了几秒——直子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因为太快了,她操作咒力修补的效率在袭来的凰轮冲击面前依然略有逊色,在她一边保持着让式神稳定滞空一边修补、防御时,只是极其短暂的空档,九十九由基已经捕捉到了那个漏洞。由她的术式创造出的式神上附加的质量开始消失——在质量发生微妙变化的瞬间,凰轮的位置也向下偏移了一点点,凭借着余力如贯穿融化的黄油那样前进,直子人还没反应过来,被洞穿翅膀和身体的鵺便开始坠落。 如果直子来得及迅速补齐被洞穿的部位,还有可能挽救一下。但根据她们事先约定的规则,鵺已然失去了滞空能力,那么她便必须放弃滞空——而一旦落地,她就更不可能靠体术赢过对方了。别的不谈,她的玉犬黑和白可是在第一轮就又被九十九由基一拳一个地打爆了啊!咒力构成的躯体也就算了,她的rou体可经不住那种程度的打击。要不是九十九由基没有攻击玉犬致命的额头,她怕是从今天开始就只能在塔里再见到玉犬了。 换一个角度说,就算她可以再补充咒力修复鵺保持滞空,但是凰轮——它能原轨迹回旋!而且是以击出时的状态!简直是作弊! 直子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她在空中不情愿地解构了鵺,下落途中操纵解构的咒力包裹住身体,在近地时于下踏处短暂制造出高密度的咒力块借力缓冲,熟练地轻巧落地。 “游戏结束~反应还是有些慢了,但这次的时间比上次多了整整1秒,算是不错的进步。”九十九由基双手合十,笑着宣布了结果。空中的凰轮因术式解除坠落,所幸这次因为质量的消失没有再在地面上砸出来一个大坑。九十九由基信步走到凰轮旁边,弯腰捞起了它,骨质式神便飞快缩小,化作了缠绕在她指节上的华丽指环。 “哦。”直子是笑不出来。她焉哒哒地应了一声,低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还没抬头就被九十九由基笑嘻嘻地揉乱了头发:“怎么,这么不开心?也就是第……唔,多少次来着?”她抬起另一只手点着嘴唇思索了几秒,最后放弃了思考:“哎,总之,你还这么小,能在我手中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很厉害啦。” 这么长时间,指不到五秒。 直子默默叹气,任由她像撸猫那样揉着自己的脑袋:“由基姐姐也变得更厉害了。” “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有半年多了嘛,我也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九十九由基又恋恋不舍地揉了揉女孩手感爽滑的秀发,这才放下了手。 “由基姐姐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开心吗?” “当然!超级——开心哦!”九十九由基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有些遗憾的又补充道:“要不是确实又出现了个麻烦的大家伙要我解决,我才不会回来,上头的那些家伙真是烦透了。” 听到这句话,直子也赞同地点头。 光是为了寻找有天赋又被埋没的术师,她和加茂绵就花了好几年,向总监部举荐又费了一番功夫——光是两家的长老里就有不少在这之前表达了反对,直子这边因为一些原因相对轻松一点,加茂绵那边才是真的波折不断。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那之后是要立刻走吗?”她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兄长他们应该也想见你。” “哦,我回来前和他们打过电话了,说好了等来见过你就去东京。”九十九由基耸了耸肩,提到“东京”时皱了下眉——虽然原因未知,但直子从这几年与她的相处中就发现了,九十九由基对东京的印象似乎不太好。 而与她相反的是禅院直未和乐岩寺嘉音——三年前,三人自京都咒高毕业后,九十九由基作为咒术师活跃了一段时间,而后两人则在经过考虑后与几个普通人朋友组成了流行乐队【惑星】在东京开始活动,并在一年里火遍了全日本,在海外的知名度也迅速扩大。所有听过惑星乐队的歌曲的人都说,主唱NAOMI的声音是神赐的礼物,“有着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更不要说这位主唱同时还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更给这支乐队增加了知名度。惑星乐队于今年年初推出的第一张专辑《风》截止目前的销售量已经突破了三百万张且还在以稳定的速度增长,今年内超过五百万应该毫无问题。 他们之所以会去组建乐队,除了禅院直未与乐岩寺嘉音一拍即合的音乐爱好,也与他们两人的术式有关。禅院直未的术式「天籁之音」是禅院的家传术式之一,依赖术师自身的声音发动,术式效果相当广泛,是很强力的术式,但对咒力量的要求也很高。禅院直未的先天咒力量限制了术式的发挥,当他单独作为术师行动时,最多也就三级水准。乐岩寺嘉音同样继承了乐岩寺家的祖传术式「音波增幅」,但与他的祖父乐岩寺嘉伸的攻击特化相比,他的术式是纯粹的辅助型,没有任何攻击性,即使他的咒力量在术师中也算中等偏上也毫无意义。但就是这样两个单独看去都称不上厉害的人,他们的术式结合却会导致质变。经由乐岩寺嘉音的术式辅助,禅院直未的术式将在总咒力量不变的情况下得到飞跃性强化,达到无限接近一级的水平。 在咒力足以支撑的情况下,天籁之音可以对声音所及范围内的全体对象产生作用,且术式效果还能依靠播音媒介传播(但会随时间逐渐减弱至无)——面对着如今的咒术界变化,经过了深思熟虑后,在九十九由基和直子的支持下,两人决定了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组成乐队,依靠音乐的传播尽量抑制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产生。普通人们当然不会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但音乐本身自带的力量与术式的加持还是让乐队从建立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人们的喜爱,甚至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着惑星迷与还没有听过主唱唱歌的人。 自从惑星乐队以东京为起点开始活动、九十九由基选择了全世界旅行后,直子也很少再见到他们了。当然,在她也有了手机后,电话联系还是很频繁的(不如说频繁过头了)。 “不留下吃顿饭吗?”直子看了一眼天色,差不多也要到黄昏的时候了。 “算啦,我已经和他们约好在东京见了。”九十九由基摇了摇头。她轻轻地拍了拍直子的肩膀,声音温柔了很多:“这次回来发现咒术界的变化,我真的很高兴,直子。” 在他们还在高专时,九十九由基便会定期对直子进行训练,不只是术式,也包括体术。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慢慢察觉到了直子的意图。在确定直子是真的想要改变咒术界后,九十九由基也向直子吐露了一些她的想法,这其中就包括了她与高专的观念不合,以及想要在环游世界的过程中寻找更好解法的计划。 想要创造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她的愿望与直子曾经的“彻底断绝咒力”,都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直子也已经在这些年里确定了新方向,但在那之前,首先要将咒术界的种种问题解决才行。 九十九由基在毕业的那一年一反常态主动揽下了那么多任务的理由除了与高层的一个约定外,也不乏有为直子的后续计划做推手的打算。正是因为咒术师们在那一年与后面的落差,他们才更容易接受更多的女性和有天赋的“平民”术师。 比如去年入学了京都咒高的一名叫做日下部笃也的新生——他作为第一位没有术式且非家系入学的京都校学生受到了一定的关注,这便是包括直子在内的一部分人运作后的结果。 作为身处其中而又置身事外的人,九十九由基一边在外“游手好闲”,一边也将这些变化看在了眼里。 “还不够,”直子听到她的话后却皱起了眉,“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不过,我会继续的。” 九十九由基无声地笑了。 果然,她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一定能给这个曾让她觉得没救了的咒术界带来革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嗯,在那之前,就让她好好期待更多的惊喜吧。 ———————————————— 在目送着忽然上门又“指导”了她一次的九十九由基步伐轻快地沿着小路消失在尽头,直子又看了看天色,走出此前遣散了其他人的训练场,在路上叫住了看见的第一个人,让他通知禅院家的后勤部去修理训练场后,便独自一人走在了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随着直子的年龄日渐增长,她身边侍候的人反而越来越少。这既是她的性格使然,也是因为一旦身边的人多了,对她也不方便。 更何况,在发生了那件事后…… 经过一处院落外时,直子忽然停下了脚步。隔着竹篱,她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熟悉的目光。 直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微弱的呼唤:“……直子大人。” “我不是说了,你不用再这样叫我了吗。”直子的声音并不冷淡。她只是平静地扭头看去,看着站在竹篱后不远处的树下的少女。 若以她的年龄来看,那的确是少女,而且异常美丽。在夏末的微风里,她的发丝因尚未完全退却的热意被汗水黏在脸侧,随风轻微颤动,如同茉莉花的花蕊在风中摇曳。 然而她那已经隆起明显弧度的肚腹却能让任何一个看见她的人知道,这个年轻的漂亮女孩再过一段时间便将为人母。 “对、对不起,直子大……直子。”少女穿着宽松而精致的华服,脸上却露出了与那身服饰不太相称的局促表情,她似乎想要走近,但在直子的注视下僵在了原地。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叔母?”直子发自内心地感到了疑惑。 听到她的称呼,少女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拜托了,请您不要这么叫我……” “……”直子沉默了两秒。 “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作为扇叔父的妻子,其他仆人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吗,茉莉?”她叹了一口气,隔着竹篱望着院子里的少女,她曾经的侍女,现在的禅院扇的续弦。 “不、不是的,是我想一个人在外面待一会儿,屋子里太闷了……然后我就看见了您。”茉莉不安地看着她,小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那副模样明明与过去没有什么差别,可当直子看见她的肚子时,她却骤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就好像作为少女的茉莉和作为孕妇的茉莉并非同一个人。 她认识的那个自身处境艰难却会对一只猫抱以善意、胆怯但善良的茉莉或许已经死了——自从那一天过后,每次看见她时,直子都会产生这种不应该出现的错觉。 要说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大概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今年冬天将要结束的时候,禅院扇那位身体一直不太好的正室因病去世了。禅院扇没有对此表现出哪怕一点悲伤(这并没有让其他人感到意外)。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的妻子过世后没多久,他便迎娶了续弦——这其实也不是重点——真正让人们没想到的是,这位年仅17岁的新妻子居然是家族十影法的贴身侍女! 在她那个没见过多少面,关系不咸不淡的叔父忽然上门对她说,他将迎娶怀了他的孩子的茉莉作为新妻子时,就连直子也一下子懵了。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禅院扇的话中含义时,刚好在场的雀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比直子还难看。那是直子第一次见到雀子露出那种表情,而当直子叫人把茉莉带来时,她就一直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她们的脸,只是一味的沉默。等禅院扇叫她时,她便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后,用行动表达了她的态度。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的直子满脑子都是震惊和困惑。毕竟在那之前,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禅院扇和茉莉的关系,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一无所知。 这两个年龄相差几十岁的人之间唯一会发生交集的可能,直子在之后才想起来:在茉莉成为她的侍女前,她曾经是禅院扇的新侍妾身边的侍女。作为当时最受宠的侍妾的贴身侍女,她当然有可能见到禅院扇。禅院扇对女人很有一手,如果他在那时便注意到了茉莉……简直是畜牲不如! 想到这种可能时,直子恶心得要命。偏偏茉莉看起来对他很是依赖,他从身份上又是她的叔父,就算直子很想直接杀了他,但在茉莉含泪请求她时,她最终还是沉默了。 人各有命。在雀子真正体验过在外的生活后,回到禅院家的她不久后就接受了直子给她的任务:作为教官教导那些经由直子挑选过后、有着想要改变自身所处情况愿望的有咒术天赋的女孩们。为此,在禅院直毘人的默许下,直子成立了专门培养家族女性术师的“烛”,而那些没有咒术天赋的女孩们也会跟着“烛”一起接受真正实用的现代教育,而不是那些早该被扔到故纸堆最底下的女德女训。 当然有阻力——大概是从她的动静里感受到某种可能的威胁,曾因她对待家族长老们日益温和的态度而以为她终于“懂事”了的一些长老使尽了各种办法想妨碍她,一度告状到家主面前,要求禅院直毘人这个父亲管管无法无天的女儿。然而禅院直毘人始终摆出一副醉醺醺听不懂人话的样子装傻,反对者们更是在直子微笑着上门拜访过后不久就毫发无损地变成了傻子,之后便是支持她的新人上位。类似的事情暗中发生了几起后,剩下的长老们都懂了。 至于那些禅院家中下层力量里的反对派——不好意思,几年前家族里的“不详”走的时候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要么识时务,要么是十影法的无脑拥护者。失去了父亲这根顶梁柱的那些死者的孩子们又都被直子细心安顿好,根据性别、才能各自安排到了躯俱留队和“烛”之中,余下的家眷也都得到了合适的对待,感激她还来不及,更不可能反对她的决定。 直子也曾对身边的侍女和仆从们说过,如果他们希望,她会尽可能修改他们的卖身契上那些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让他们能从一辈子都不能摆脱禅院变得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解除曾因各种原因由祖辈或自身签下的卖身契。这项工作至今也还在暗中进行。 在这些人里,茉莉拒绝了她的提议。直子也曾疑惑过,但出于对他人的尊重没有询问原因。但在完全超出了她意料的事发生后,她也曾后悔过,如果她能在忙碌中多观察一下身边的侍女和仆从的生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现在什么都没用了,茉莉做出了她的选择。 正因如此,直子才不明白原因。她已经尊重了她的选择,让她如愿以偿的成为了禅院扇的妻子,从始至终也没有对她的隐瞒表现过任何不满,她究竟是为何才会显出这样的态度呢? 直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望了竹篱后的茉莉片刻,在茉莉希求的眼神里扭过了头,径直往原本的目的地走了。 只留下树下的少女遥望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最终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啜泣。 ———————————————— 虽然直子不是很想承认,但在见到茉莉后,她的心情还是变得有些低落。 ……然后就在走进她的院子后被无情地冲散了。 在看到侍女如蒙大赦地迎上来时,已经熟悉了她们这样的表情的直子一下子把之前的情绪丢在了脑后。 “他还没走?”直子真的、真的很想叹气。侍女赶紧点头。于是直子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房间隔壁,“唰”的一下拉开了障子门。 空调的存在为房间营造出了舒适的温度,而在堆满了书架的漫画和游戏卡带之间,侧对着她盘坐在软乎乎的垫子上的银发男孩正一边看着面前的电视机,一边操作着手中的游戏手柄,连眼神都没往门边投一个。游戏似乎进行得激烈,直子看了一眼电视屏幕,穿着红色风衣、有着和当前的玩家同样发色的可操控角色正拿着一把大剑对着敌人挥砍。 直子:“……”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间里的男孩。过了大约一分多钟,玩家操控的角色打败了敌人,男孩欢呼了一声,这才放下手柄,扭头看了过来。 “你回来得好慢啊,直子。”五条悟拉长了声音抱怨着,空出一只手拿起了一旁的漆碟里的和果子放进嘴里,边咀嚼着点心边含糊不清地说话:“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和果子将他的嘴塞得鼓鼓的,五条悟嚼了一会才咽下去。他回味了一下,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味道这么淡,真难吃。” “……那你就别吃啊,难吃还差点吃光了。”直子顿时感觉拳头硬了。她忍了又忍,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才维持住心态平和。 她走进房间,回身关上了门。在她关门时,五条悟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你刚才和什么人打过架了?好玩吗?” “这与你没关系。”直子低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的衣服已经整理整齐了。她懒得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在关好门后走到了五条悟面前,双手抱臂,弯下腰与他对视:“倒是你,一大早跑过来玩游戏玩到现在还不回去,你家里人会担心的,悟君。” “他们一天到晚都在担心这担心那,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别管他们了。”五条悟的语气很是不屑。比起那个,他在意的是:“怎么和我没关系?你居然宁愿和别人玩,也不肯答应再和我玩一场。” “……你以为你换了个说法,就能让我忘记我家被你弄没的围墙了吗。”直子沉默了几秒,还是没忍住自己内心的无奈,伸手对着坐着时比她低了两个头的五条悟的额头就是一个脑瓜崩——没碰到,在她抬起手时,五条悟那双大大的蓝眼睛流光一闪,无下限术式便将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偷袭现在对我可是没用的哦,直子。”他得意地哼了一声。自从第一次见面被偷袭后,他早就对此有了防备。只要她那能造成精神污染的奇怪咒力碰不到他,六眼就不会受到影响,他也不会再因为咒力耗尽丢脸了。 直子当然知道这一下打不到,她只是为了转移五条悟的注意力而已。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付性格愈发跳脱的五条悟,类似的招数屡试不爽。 但是,就算是直子也想说——要不是亲眼目睹,她是真的想不到初见的时候还一副谁都看不进眼里的人会变成现在这样啊!不要说五条家的那些人了,就是她也会在看见现在这个五条悟的时候偶尔怀疑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 别的不谈,就说他几年前第二次跑来禅院,想故技重施潜入却触发了刚更新过的结界警报,结果干脆把那一段的围墙全部轰没还对着正在跟着结界术士检查新结界、听到警报赶来的直子开口就是一句“我来找你玩了,直子!”……之后的场面太过混乱,直子不太想回忆,总之两人因为一个有六眼(发动术式几乎不耗咒力),一个有伽蓝之塔外的黑潮(无限量咒力供应),来回过招几次发现难有结果后由直子率先叫停,并在略作沉思后果断带他去了自己院子里的游戏房——也就是禅院直未曾给她布置的那个房间。 感谢禅院直未,感谢她之前没有把那些都丢进库房!一时兴起跑来禅院的五条悟几乎立刻就被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吸引了,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玩得那叫一个投入,要不是五条家从禅院派去的人那里得知消息后赶紧让人来接,五条悟恐怕都要忘了五条两个字怎么写。 但让直子觉得迷惑的是,虽然她的初衷只是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别老是想着和她打架,且以五条家对他有求必应的态度,只要他提出来,五条家肯定会把市面上所有的漫画、游戏和他感兴趣的都买回来,但他偏不——“因为这样很有趣”,理所当然又自来熟地把这间房间当成了他的娱乐场的五条悟这么说着,就此成了禅院家的常客——当然是不为他人知的那种。不仅是禅院,五条也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大概是觉得传出去丢脸吧。 看在他虽然总是在她有空闲的时候就要来扒拉她几下,但只要她有事就自己在房间里玩、不打扰她的份上,直子最后容忍了他的行为。一方面是为了以后的计划,另一方面,抛开他的身份和力量,这也只是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从未尝过苦头的小孩子而已——这么想的直子完全忽略了论此世的生理年龄,五条悟比她还要大几个月。 “我知道。”直子收回手,连假笑都懒得摆了,“一打起来就又是没完没了,我才不要。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五条悟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随后才用正常音量回答道:“当然要等我把这个游戏通关,我可是从发售前就等着了。”顺便一提,包括这个游戏在内的一批新游戏和漫画是在他在直子看书的时候用相关话题骚扰了她好几次后,忍无可忍的直子让人买回来的。 直子也差不多从这几年的相处中猜到了他的回答。她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五点五十七分:“那,九点之前,应该可以吧?”她故意使用了怀疑的语气——男孩果然又上钩了:“你在质疑我的水平?”五条悟的情绪一旦激动起来,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便也像天空流云、大海伏波一样开始波澜生光。老实说,确实赏心悦目。 “怎么会呢。”直子呵呵一笑,语气是任谁都听得出的敷衍。五条悟立刻燃起了斗志,拿起手柄就要继续——在那之前,他想起了什么,把那盘还剩大概四分之一的点心往直子那边推了推:“这个给你,味道还行。” “你刚才不是还说很难吃吗?”直子看了一眼那盘点心,“而且我尝不出味道,你知道的。”自从五条悟告诉了她那条束缚后,她也没刻意隐瞒自己已经丧失了味觉和嗅觉的事实。——后者是在五年前的那起刺杀后丧失的。 “也没那么难吃……口感还是不错的,尝不出味道的话,总能感受到吧。”五条悟一边盯着电视,将电视上之前暂停的游戏界面恢复,一边小声说了前半句后才用正常音量说完了这句话。 直子垂眸看了那盘点心片刻,又看了会五条悟的侧脸。 虽然习惯了自我中心,但心地不算坏,没有从根子里就烂掉。这是直子能容忍他的真正原因。 “看什么?你也要玩吗?”五条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茫然地偏头。 直子:“……不要,我对这些没兴趣。” “切,那些书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让人根本提不起兴趣嘛。”五条悟开始操作游戏角色使用双枪的时候还不忘了回嘴。 直子(假笑):“不好意思,能请你再说一遍吗,悟君?” “……”五条悟闭麦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一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说话,他就觉得后背凉凉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说话(虽然他挺想再说几句的)。 见他默默转过脸玩起了游戏,直子这才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笑。 “我要去给人打电话了,你自便吧。”她往门边走去。 “哦。”五条悟随意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屏幕。听到耳边响起门再次拉开又合上的声音,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木地板,点心盘已经不见了。 五条悟手下没停,一套精准的连击迅速将屏幕里的小boss击倒。看着屏幕上大大的“S”,他愉快地翘起了嘴角。 味觉、嗅觉……唔,还有很多年呢,问题不大。在那之前,他会赢得他们的那个游戏,成为最后的赢家。届时如果他心情好,看在他们也算是朋友的份上,他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帮她解除那个奇怪的束缚。 时年十一岁的男孩对时间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概念。不要说是十几年了,即使是零头,对他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他迫不及待想要快点长大,然后离开五条家、离开京都,去他听说更加繁华有趣的东京看看。 同样的,对见惯了死亡的他来说,能在变强的同时只是丧失感官而不致死的咒缚在他眼里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他还没有机会与阅历去理解这条咒缚背后的意义,自然也不会有多大的感觉。 ———————————————— 走出房间后,直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火烧云今天也以盛大而炽烈的姿态燃烧着自己,而当云层尽数烧却,作为云之灰的星月夜便会无声而温柔地降临此世,迎接一个又一个必然的黎明。 这是她已经习以为常,却常常驻足凝视的光景。 即使还有着许多要解决的问题,即使这个世界对每一个知道存在于里侧的黑暗的人来说或许都称不上美好。但她还是觉得,她在意的人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很美丽。 不论是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甚尔,周游着世界的由基姐姐,在东京的兄长,还是在她身边帮助着她的雀子和一会要通电话的绵君……以及,可能同样生活在这里的故人们。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人见面的次数也许会越来越少,有的人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但无论何地,他们都将望着同一片天空。无论何时,月阳的光辉都将照耀着她的前路。 ——还有十六年。她还有时间。 直子收回了目光,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她会努力的。哪怕不择手段,她也会为了她的理想走下去。直到她的生命燃尽,直到她能挺起胸膛去见老师为止—— 她一定会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无悔的死亡。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五年后 免费阅读.[.aishu55.cc] 间章:且听风吟(始) 01 离开禅院家后,禅院甚尔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处于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奇怪状态里。 在他人生的前十几年里,他始终作为一只活着的幽灵,一具会呼吸的尸骨,在禅院家最偏僻的角落里腐烂着。偶尔会有一些人生和他一样一眼望得到头又不甘心的货色会在得知他的存在后找上门来,试图靠着贬低他让自己显得高贵,好像那样就能挽救他们失败透顶的人格和人生。 还年幼的时候,他确实被那些东西磋磨过一段时间。那道忘记了从什么时候起便紧紧跟在他嘴边的疤就是那时的产物。 当他靠着一截被人随手遗弃在角落里不知多久、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咒具断刀杀光了那些挤满房间的咒灵,从地下爬出来时,天色早已由白昼转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那些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的母亲等在那里要见他”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满身满手都是血痕,但受益于他从小就异于他人的体质,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他只是一步一步地顺着残留的痕迹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然后用那把断刀杀死了他们。在刀顺着嘴巴插进最后一个人的脑袋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直到最后还在叫嚣着“都是你自己太蠢了才会上当,与我没关系”家伙的脸皮太厚的缘故,被过度使用的刀片居然直接在对方的脑袋里碎成了好几块。他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在那堆脑浆里摸索了好一会才把那些碎片凑齐,但无论怎样都没法让它恢复原状。最后,他找了一个他觉得不错的地方把断刀的遗骸埋了起来,来告别这个短暂陪伴过他的“伙计”。 然后,在天将亮而最黑沉的黎明时分,他找到了他的母亲的居所。自从她的丈夫去世、她又生下了一个“零咒力”的耻辱后,原本的家主夫人便将以往陪侍在身边的一大堆仆人遣散,常伴青灯、深居简出。那个从他一出生就将他抛弃的女人一开始甚至没有认出他,关切地询问出现在门外的他是否需要帮助——但在她察觉到他的身份时,她的脸顿时扭曲得如同厉鬼,抓着她身边的一切东西砸向他,尖叫着是他这个怪物让她的人生变得不幸——好吧,无所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这个女人抱有什么期待,最后的一点也在前一晚凐灭了。在确认过她对那些人的“恶作剧”并不知情后,他什么也没说,在她语无伦次的哭泣和尖叫声中安静地走了很久,回到了自己的木屋。因为年龄和体型原因,他很难在附近的仆人房里找到合适的衣服,因此他将那身破烂的衣服扔进了(忘了从哪间下人房里拿回来的)水盆里,简单地清洗过身上的那些已经开始恢复的伤口后,便径直躺在了铺着一层薄布充当榻榻米的地上,看着从漏风的木板墙缝里逐渐透出的天光。 幸好现在是夏天。 在长久的安静和思维空白里,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白天的温度很高,热得人没有食欲,不会很容易就感到饿,衣服也会干得很快。更重要的是,比起冬天长得看不到明天的夜晚,夏天的夜晚很快就会到头。 他没有刻意去掩埋那几个人的尸体,因为在禅院家这种地方,下层人的死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常见到几乎没有人会去在意死因。他曾远远看见过因一句话惹得大人物不快就被打死丢到角落里的仆人,对方在被相熟的仆人趁着夜色悄悄拖回来时的死状可比那几个人凄惨得多——至少他为了防止断刀损坏得太快,全部都是一刀毙命。 想来等天彻底亮起来后,他们就会被拖到禅院家外的什么地方埋起来。 他呢?假如他死了,会有人把他的尸体也带出这个地方吗?大概是不会的,没有人会靠近这里,就算他因为什么原因死去了,也只会在这里一直一直腐烂下去,直到这间屋子因为年久失修垮塌后,其他人或许才会在被迫来清理时发现,这里也曾经存在过一个人。 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如此,一眼便能看尽的人生。 ……即便如此,他依然活着,以这注定无声无息地朽烂的生命。 02 在那个初雪的早晨走出禅院家大门的时候,摩挲着手中那柄断了一截的特级咒具,望着远处连绵的城镇,禅院甚尔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被骤然扔出巢穴的幼鸟,连羽毛都还没有长齐,便要进入一个大得出奇的陌生世界。 哪怕他并不想用“巢穴”这种含有“家”的意味的词语来形容那个地方,但对除了禅院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的他来说,禅院在某种程度上也勉强算是他的庇护所。至少在那里,靠着仆人们因各种原因导致的漠视、畏惧和远离,现在的他可以旁若无人地拿走他们的生活用品和食物,而不用考虑报复。就这么生活到死似乎也无所谓—— 将这旧有的一切全部打碎的是来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任性。 禅院家很大,大到他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名义上的那些血亲;禅院家也很小,小到即使是他也听说过现任家主的一对儿女:肆意妄为、不学无术的大少爷与低调避世、天资过人的大小姐。特意告诉了他这些,想要用“如果他父亲没死,现在高高在上的人就是他”这种话刺激他的是现任家主那些因为没有天赋被丢到角落里自生自灭的庶子中的几个。因为实在是太蠢了,他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只是在他们和他们的手下碍了他的路的时候随手处理了一下——他们在之后又叫来了别的“靠山”,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他未曾料及的后续麻烦倒是后话,但在那个小女孩出现在门外之前,他的生活确实因为别的生命的加入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但是,那只猫在雪地里向他投来的那样强烈的“想活下去”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奇妙的触动——原来,“活着”这种苍白无力的状态也能如此有温度。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就算是自己也有着什么能被其他生命渴求的东西,他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 然后,他再次失去了。 他永远没有办法留下自己想要留下的事物,这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的道理。那时的他只是感到莫名的空虚,那种奇怪的感觉无法向任何人述说,当然,也没有人会去倾听他的话。 唯独那一天,向来不会有人靠近的屋子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不由分说地闯进了他的世界、莫名其妙地发表了惊人的言论、唐突至极地请求他的帮助又把他推到外面的任性过头的大小姐。这是他对“禅院直子”这个人的评价,并且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把她得不到的强加在他的身上,一厢情愿地在他身上映射了她的幻想。她眼里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其实并不清楚,但唯有一点他非常确定:那个女孩只是想在他身上看到“理想的她”的影子,然后就这样以一如既往的任性让他去到她而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反正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那就这样吧。这么想着,他接过了支票和武器,就这样离开了他本以为一辈子都会沉在里头的泥沼。 03 来到禅院家外的世界后,最先要解决的是身份问题。从出生后就被弃置在家族角落里的他没有任何能证明“禅院甚尔”这个人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件,哪怕只是一张出生证明。 而要在外光明正大地活动,总会遇到需要证件核实身份信息的情况。所幸大小姐虽然想一出是一出,此前交给他的信封里装的东西倒是挺齐全:除了一亿日元的支票,还有加起来总共十万日元的各面额现金,装有一次性电话卡的手机,以及最后一页写有各类地下中介联系方式的……生活常识指南? 说实话,真是几乎挑不出问题的体贴。但让他有些微妙地难以启齿的是,他那个堂妹似乎没有考虑过他不识字的情况——好吧,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教育的大小姐来说,能想到给他提供这些已经够让他感觉不可思议了。 禅院甚尔走了很久才在路边找到了一处还在营业的纪念品店。因为旅游淡季罕有客至,在他随手从那些钞票里抽出一张棕色的后(他也不会看这些钱的面额),笑得很含蓄的老板娘花了不少时间给他解释了那份指南上写的全部内容,在他针对细节提出疑问时也一边用经过掩饰(但在他看来很明显)的怜爱眼神看着他,一边细致地将他的疑惑说明。 他认真地将这些知识都记在了心里,还在对方的指导下学会了怎样辨认钞票面额。在外面的雪停、他走出纪念品店十几米后,他还确定自己听见了老板娘的那句嘟囔“唉,好好一个帅哥,怎么是个傻子”…… 禅院甚尔(文盲版):“……” 难以言喻的不爽在他通过电话联系到了那名叫做“孔时雨”的地下中介,在□□的时候告诉他自己不认字也不会写时见到对方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后最终达到了顶峰。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看起来像是会读书的人吗?”禅院甚尔放松地坐在总统套房的沙发上,对于第一次穿的高档衬衫和第一次来的高级酒店都表现得很是适应。尽管收取了高昂的手续费,但那一亿支票最后到了他靠着新身份办理的银行卡里的余额依然足够他按现在这样的频率挥霍好一段时间——不愧是禅院家的继承人,给的就是大方——直到理解了这是怎样一笔巨款后,他才对他那个堂妹给他的这些东西的价值有了实感。 而对孔时雨而言,这个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少年的出现是货真价实的惊吓。冠着咒术界御三家中的禅院的姓氏,随身携带着特级咒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却在约定碰面的地点隔着几十米就发现了他的动静…… “但是,你其实还没成年吧?”孔时雨观察着自称禅院甚尔的少年的反应。就算他的体型远比同龄人健壮,那张嘴角带疤的脸看起来也很生人勿近,但孔时雨从事地下中介这一行也有五年多了,不敢说识人无数,见过的人也着实不少。办理证件时声称自己已年满20的“男人”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细节足以让他看出来,这很可能是个连满十八岁都存疑、之前从未独自出过家门的未成年。 “这和你没关系。你只要收钱办事就好了,这才是你们这种人最喜欢的生活方式,不是吗。”禅院甚尔闻言挑起眉毛,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慵懒得像是一只大猫——但孔时雨却感受到了危险。 只是短短几天下来,孔时雨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少年虽对外界的生活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生疏,但对人心的洞察却极敏锐——拥有这种特质的人若不是长期处于肉食者之位,便是一直浸泡在面对任何人都需要劳心揣摩才能生存的最底层的污水里。看他的样子大概率是后者。 “当然,当然。”面对着一只刚进入崭新的天地、满心警惕,稍有不慎就会咬断你的喉咙的猛兽,还未取得对方信任的孔时雨很识时务地举起双手投降,“——我只是想提个建议,学习一下基本的读写技能怎么样?这样,你下次在要签字的场合就不需要临摹我写的了。” 禅院甚尔:“……” 啧,所以说,不管是大小姐本人,还是她介绍的人,全都是麻烦得要死的麻烦。 04 最后还是从五十音开始学起了。 禅院甚尔在京都逗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在固定时间学习着日语的读写,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在整座城市漫无目的地游览。 他在号称“京都第一名胜”的岚山下古宅里出生,算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却从未有机会看看这座城市。充足的金钱让他无需为了生存苦恼,他像是第一次来到京都的游客一样,在这宁静又萧条的冬月行走在京都的各大景点与大街小巷间。 清净的寺院过于单调,奢艳的花街过于吵闹,岚山坚决不去……不,在这之间,也稍微出了一些波折。在从孔时雨那里听说了发生在五条家的事件和黑市出现的悬赏后,禅院甚尔立刻意识到了之后将会发生的事。 大小姐还是那么喜欢惹麻烦——在岚山附近弄死了忘记第多少个人时,禅院甚尔靠在桥边望着月色下潺潺而过的桂川,把喝空后随手压扁的汽水罐扔到了脚旁的尸体脸上。 他自己也记不清那些天杀了多少人,总之在那之后,孔时雨表情和语气复杂地告诉他,他已经在地下世界有了“术师杀手”的称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都是成年人了,天天这个称号那个外号的,无不无聊。又不是小学生。” 忍着烦躁对着小学课本练习写字的禅院甚尔实在搞不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告诉他的。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打响了名号,有没有考虑过凭这个继续赚点外快?”孔时雨知道禅院甚尔不缺钱,主要是他眼馋。光是被禅院甚尔杀死的那些诅咒师自身的悬赏数目累积起来便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虽然比不上禅院家的那位十影法,但就冲少年的姓氏和他这段时间做的事,他也清楚少年的行动目的。在禅院甚尔的提前通知下,经由孔时雨的善后,那些诅咒师的人头换得的钱由他和少年四六分,只是四成,他看着卡里增长的数字就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心动,恨不得立刻与少年签下合同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赚外快?没必要,我现在又不缺钱。”孔时雨其实很清楚禅院甚尔的回答,但他还是感到一阵惋惜:这可是好大一棵摇钱树啊…… “还有,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都了。”少年的话让孔时雨的思绪立刻从惋惜里抽离:“离开?去哪里?” “还没想好。但是,这里已经差不多了。”禅院甚尔停下了书写,将笔拿在指间转动。漆黑的笔身在他森绿的眼底转动起涟漪,如影随形。 孔时雨完全没听懂。但他看得出来,禅院甚尔并不是随口一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也罢。 作为一名合格的地下中介,孔时雨深谙好奇心害死猫这一最基本的道理。就像他从来没问过少年与禅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表现得没什么常识(和文化),以及为什么会为了那位十影法蹲守在岚山附近几天几夜来截杀接下十影悬赏的人。对他来说,只要自己得益,其他事情管那么多干嘛? “既然如此,那就祝你之后一路顺风。”孔时雨有些想吸烟。但考虑到禅院甚尔那过于灵敏的嗅觉和对烟味的反感,他还是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烟瘾。 禅院甚尔转着手中的笔,没有看他。就在孔时雨以为今天的这场对话就要终结在他的沉默里时,少年才哼笑出声。 “……多谢。” 05 离开京都后,禅院甚尔由京都北上,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只花了四个月的时间,便来到了日本最繁华的大都市,东京。 时至春季。由南向北的这段时间里,沿途的樱花也在他将近东京时次第盛开,等他置身于这个国家的中心时,铺天盖地的春色便与灯红酒绿一同侵占了他匮乏的探究欲,让他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因倦怠暂时停留了下来。 最初完全只是一场意外。此前的北上中,他独自看遍了沿途的风景,滋贺、岐阜、爱知、长野、山梨、神奈川……看到的世界越广,看见的事物越多,他反而越感到难言的空虚。 那是一种毫无头绪也毫无缘由的奇怪感受。尽管如此,他也做不到像个敏感的诗人那样用细致的语言、洋洋洒洒的篇幅去描述它。他只是觉得空虚,仅此而已。 禅院甚尔来到东京的那一日是个气温骤然转冷的雨天。午后的天空不见日光,唯有连绵细雨如蛛丝般自灰暗的云帷后垂落,黏连在他身上,让还穿着单薄衬衫的他觉得不太舒服。他在下车的车站附近买了伞,又因为距离不远准备徒步前往此前订好的酒店——然而东京的路况远比他想得复杂,他按着地图兜兜转转半天,雨越下越大,他还是没找到酒店,反倒走到了位于道路尽头的一家没有招牌的小店门口。 也不能说是没有招牌,只是那深棕色的木匾中心除了一个他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看出是个玻璃杯的涂鸦外什么也没有,不大的玻璃橱窗拉着窗帘,两扇木门外挂着“休息中”的浅色木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店,但显然还没营业——他正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了店内传出的脚步声。 有人在往门这边靠近。判断出这一点时,本准备离开找其他人问路的禅院甚尔停了下来,准备等门开后向现成的“路人”询问。 柔黄的灯光自木门的缝隙里倾泻而出。他举着伞站在几步外,心里想着一会到酒店了要先洗个澡。 自门后显出身影的女人面貌温婉,一对深紫的眼眸在看见门外衣衫未干的他时先是露出了些微讶异,随后便是了然的笑意。 “欢迎光临,客人。要进来坐坐吗?我们的热水是免费的。” “……嗯?” 那个时候的禅院甚尔并没有想到,这次普通的迷路,却让他之后的人生从此走上了另一个岔路口。 06 这家没有店名的小店是一间酒吧,更准确一点说,是一间清吧。小店的店主是迎他进来的女士和她的丈夫,因为丈夫名为“文”,因此熟客都叫酒吧“文氏酒吧”——递给他崭新的干毛巾和热水时,自称夏油市子的女士笑着介绍道。 虽然禅院甚尔也没想清楚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进来了,但面对送上来的东西,他是一点也没客气,拿着毛巾便开始擦拭头发,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没听过也听不懂的唱片机播放的歌声里和对方聊着天。 哪怕之前毫无自觉,但在离开禅院家后的几个月里,他也慢慢发现了,他很受外面的异性欢迎。只要他往哪里一站,周围便总会有异性上前搭话(他之后了解到这种行为叫搭讪),使用的搭话方式和内容也是五花八门,连在随便选中的路边小店吃饭也不安生——毫不夸张地说,这些时日里想要以请客之名要到他的联系方式的人大概能从这家店的门口排到他下车的那个车站。他在付钱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就算大小姐一分钱也没给,就靠那些女人,他应该也能顺利度过这趟旅程——当然,他的处境还不至于落魄到那种程度。 他不喜欢太多的人凑上来。但当他想要与人打好关系时,犹如他与生俱来的天赋的说话技巧和在禅院家锻炼出的观察能力还是让他轻松地得知了更多有关他们一家的事情,比如他们有个叫“杰”的儿子(这家店就是在他们的孩子出生的前一年开的),比如她的丈夫因为今天的天气不好,特意去学校接他们的儿子放学,以及可能是天气原因,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 而在夏油市子问起他的情况时,禅院甚尔照例谎称自己已经成年,正在进行日本范围内的旅行(后半句是实话),又为此随口说了几件他自己没觉得多有趣,但每个听到的人都笑个不停的路上见闻。 夏油市子果然笑得很是开心,一时兴起还免费给他调了一杯酒,说是为了庆祝他能独自一人旅行到东京。 禅院甚尔在那之前从没有来过酒吧:在陌生的环境里,他担心酒精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就算这种可能很轻微,但他还是无法改变这种长年累月形成的警惕。 但是,那杯酒有些特殊:当禅院甚尔看着那杯诞生在夏油市子手中的鸡尾酒时,看着灯光下浅碧色的酒液,他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那只猫的眼睛——任性的大小姐的眼睛。 “这是‘反舌鸟’。它的颜色和你的眼睛挺像的,对吧?”夏油市子坐了下来,把那杯酒推给他,“要尝尝吗?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它。她有一双和这杯酒的颜色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吗。”那还真巧,我也认识一个差不多的家伙——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禅院甚尔端起那杯酒,在只有他和夏油市子的酒吧里打量了它一会,才谨慎地抿了一口。 禅院甚尔:“……” 他面无表情地、动作稳当把酒杯放回了原位。 味道很好,下次别做了。 五感过于灵敏的坏处就是那口酒液几乎是在他的味蕾上炸开的,第一次尝到这种刺激性饮品的禅院甚尔用了一番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露出诡异的表情。 但夏油市子似乎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她赶紧向他道歉,并表示看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是不喝酒的那一类人——听了这句话,禅院甚尔心中再次萌生出了微妙的不爽。他默默拿起了那杯酒,这次是一饮而尽。 夏油市子顿时又被逗笑了,她还想说什么,但禅院甚尔却突然隔着室内的音乐和外面的雨声,听到了从门外响起的匆忙足音。 几秒钟后,在这雨势分毫未减的雨天,一个人猛地推开了酒吧的门。浑身被雨淋得透湿、唯有看起来就很扎手的凌乱黑发依然如故的年轻女性脸色难看地扫视了一圈室内,在看见禅院甚尔时竟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冲了上来。 “小春?!”/“快,快去帮帮夏油先生!” 夏油市子惊讶的声音和女性急促的叫声同时响起,第一次喝酒的禅院甚尔难得地反应迟钝了一下,没能在对方冲上来的第一时间从椅子上闪开。 紧接着,抓住了他衣角的女性猛地一个弯腰,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吐了他一身的呕吐物后,便昏倒在地。 夏油市子因为她的话猛地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跑。而禅院甚尔…… 看着自己身上的呕吐物,禅院甚尔的脸色已经变得比刚才喝的那杯酒还要绿了。 为您提供大神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间章:且听风吟(始) 免费阅读.[.aishu55.cc] 间章:且听风吟(续) 07 “食物中毒引起高烧,另外还有缺乏睡眠和受了惊吓,会出现昏迷症状很正常。现在她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等她醒了以后再观察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禅院甚尔站在医院二楼的走廊边向下望,医生的解释在他脑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化为了一声烦躁的咂舌。 一场大雨过后,早晨的天空早已放晴。住院部前的花园里种着的樱树经过昨天的风吹雨打,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但在这气温再次回升的温和晴日,有些闲不住的病人照旧选择了出门散步。而就在他看着楼下思索的时候,一个还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学生正推着轮椅上坐着的女人准备去花园散步,在她们走近时,由于高度和位置原因,禅院甚尔灵敏的听觉率先自动捕捉到了两人的交谈,随后看见了她们有七分相似的脸(由于她们的眼睛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金色,他又多看了一眼)。从对话内容来看,轮椅上的女人似乎是女学生的姐姐,正在关心着转学到东京的妹妹的学习情况……别人的家事与他无关,禅院甚尔确认了路过的只是没有威胁的普通人后,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个让他不得不扔了他的衣服和鞋子,还被迫垫付了医药费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醒? 距离他迷路误入文氏酒吧又被突然冲进来的女人吐了一身已经过了一整晚有余,而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猝不及防,以至于当他回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这段记忆时还有种戏剧性的荒谬感。 期间种种要详细说明的话太过复杂,但对禅院甚尔来说,可以直接总结为以下三点: 1、昨天下午的那场大雨导致了酒吧不远处十字路口一起酒驾事故的发生,车上四人当场死亡并化为了二级咒灵——除了最后那几个字是他亲身经历,其余内容是他在其他病房里播放的晨间新闻上听到的。 2、碰巧路过的夏油市子的丈夫夏油文和儿子夏油杰目睹了这一幕,而那个叫杰的小鬼是还没有觉醒术式的天赋者,因刺激性场景导致的咒力波动引来了新诞生的咒灵袭击,为了保护他,夏油文和在路口的便利店打工并目击了夏油父子异状的小春——也就是现在躺在他身后病房里昏睡的家伙一个为了阻拦看不见的怪物重度酒精中毒,另一个则在受到袭击后靠着前者的掩护前往文氏酒吧求助,并在之后因受伤和受惊昏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他顶着因为雨水更加糊了他一身的呕吐物和想要杀人的心情解决了外面的咒灵,又把三人送进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后(真正惹出事的小鬼因为父亲的拼命保护毫发无伤),他从见到丈夫受伤后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的夏油市子口中得知,吐了他一身的那个家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上学和生活的钱都是靠好心人的资助和她自己兼职。这意味着尽管他现在还守在医院里等待对方醒来,但他的衣服和精神受到的双重伤害能否得到补偿十分成问题——更不要说他还在医生的催促下恼火地垫付了对方的医药费,这让他本就坏透了的心情愈发糟糕。 刚踏上东京这片土地还不到24小时就碰上了一连串离谱事件,要不是禅院甚尔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专业人士”确定自己身上很“干净”,他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不然怎么会先是迷路,又是被吐一身,最后还发现了个野生的术师崽子?自从离开京都后,他都已经尽量避开和咒术界有关的东西了,路上见到时只要没妨碍到他就统统无视,谁知道会在到达东京的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 禅院甚尔越想越心烦,因此,不知何时从病房里走出的夏油市子的声音在快要从他耳边要溜走时才猛地让他回过了神。 “……不论如何,这次真的很感谢你,给你添麻烦了,禅院君。”夏油市子的神情有些憔悴,比起初见面时的温柔亲切,一夜未眠的她现在只是勉强撑起了笑容,向着身为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却还是帮了他们的禅院甚尔道谢。 “嗯。”禅院甚尔控制着不让自己内心的烦躁摆在脸上。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意外,就算他一眼就看出来当时那个躲在父亲怀里发抖的小鬼才是吸引了他们面前的咒灵的罪魁祸首,但他们都只是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无法阻止咒灵的形成,也无法理解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小……你儿子呢,总算睡下了?”想到这里,禅院甚尔问道。 夏油市子点了点头。尽管身体上没有受到伤害,但同样受惊的夏油杰也进了医院,一整晚都在重复着做噩梦、惊醒、哭着寻找母亲、被母亲再次哄睡、做噩梦这一过程。夏油市子一边担忧着昏迷的丈夫,一边还要照顾害怕的儿子,直到不久前才终于让年幼的儿子彻底睡着。 两个人在走廊里沉默了一会。禅院甚尔因为一些事情在走神,夏油市子则是一边看着面前的人那张不笑时显得生人勿近的脸,一边思考着昨天见到的那一幕。 “禅院君,昨天袭击了文和小杰他们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想起昨天的那场大雨里,禅院甚尔从袖子里抽出外形奇怪的刀具对着距离墙角的夏油父子几步外的空气直直劈下的场景,心有余悸的夏油市子很清楚,这个名为禅院甚尔的青年应当是看见了她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她不是笨蛋,从对方那能称之为熟练的动作来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那种情况了。 听到夏油市子迟疑的问话,禅院甚尔倒是有点意外:不是意外于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而是意外于她提问的时机居然比他想得要早,他还以为她会在她的丈夫苏醒过来、一切都结束后再问。不过如果真到那时候,他应该早就离开了(当然是在要到补偿费后,他可没兴趣做慈善)。 “‘咒灵’。那些东西的名字。至于其他的,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看在昨天对方向他表现出的善意的份上,他还是难得地多说了一句。 咒术界之所以一直处于非公开状态,就是因为一旦有关咒灵的情报被普通人得知,看不见咒灵又能产生咒灵的普通人不仅自身难保,也会给术师造成更多的负担。普通的武器对它们又无效,能够杀死咒灵的只有咒力,本身携带有咒力的咒具数量又远远不够分配给所有人,因此就算是从咒灵事件中生还的普通人,除非就此放弃原本的生活进入咒术界,否则相关情报依然要对他们保密,防止事态恶化。禅院甚尔在地下世界活动的那段时间里也对这些事情有了了解,自然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夏油市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扭头看着一旁的病房,紧闭的门后躺着她被确诊重度酒精中毒导致休克、险些没抢救回来的丈夫,她的孩子,以及好心却被卷入的无辜者。 “为什么‘咒灵’会袭击他们?是它们,还是文和小杰的原因?”她忽然再次问道。女人的长发束成低马尾垂在身后,深紫的眼瞳流露出郁色,声音却很冷静——与她温婉的外貌不太相符的冷静。 不过,就凭她会和丈夫一起开酒吧以及昨天调酒时那熟练自如的模样,禅院甚尔也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的性格绝非外表那般温柔。而她的问题也直击痛点,禅院甚尔不禁又看了她一眼:“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你儿子的原因。” 想到昨天瞥见那个小鬼时从对方身上看见的明显超过了普通人范畴的咒力,心中那种难言的微妙情绪让他扯了扯嘴角:“算我好心提醒你吧。如果你不想最终因为你儿子的缘故惨死,就趁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时候想办法‘处理’掉他。” ——这是来自出身咒术师家族之人的警告(善意)。 “只要他存在于你们身边,就会给你们今后的生活不断带来类似的麻烦。你们难道能保证,自己能在他能控制他的力量前活下来?”禅院甚尔的声音平静而冷酷,“连自己的力量都掌控不了的小鬼只会招来灾难,小心哪天就被失控的他给杀了。” 混迹在地下世界的不算长的时间里,孔时雨一方面想和他建立友好关系,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确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禅院甚尔便从孔时雨那里听说了不少有关诅咒师的事。有相当多的人沦为诅咒师的源头便是在作为普通人的家庭里觉醒了术式,又因为咒术界的保密原则没有途径接受系统的引导,在自己和身边的人不断遭遇被自身的力量吸引来的咒灵后失去了所有,侥幸活下来时才在阴差阳错下接触了咒术界,但为时已晚,有着各种各样的经历的他们早就没有能力接受所谓的正论和咒术界的管束了。能在觉醒术式后立即被咒术界发现并培养的非家系术师都是极其稀少的幸运儿罢了。 因此,也许他的话听起来很不近人情,但就禅院甚尔本人的想法,在不妙的可能性刚萌芽时就果断掐断才是合适的做法。 虽说如此,他其实也很清楚,面前的女人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总是这样,在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往往心存“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的幻想并因而犹疑不定,在最后一刻才不得不哀叹着接受现实。 ……就像幼时的他那样。 想到那些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记忆时,禅院甚尔的心情更糟了。他没有等待夏油市子的回话,也没有再看她的表情,说了句“我饿了”便转身向电梯走去。 当他走到电梯前,伸手按下向下的按键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女人含着歉意的温柔声音:“我做不到。但是,谢谢你的好意,禅院君。” “……”电梯的门在此时打开,禅院甚尔没有回头,径直走了进去。 08 禅院甚尔抱臂靠在电梯壁边,电梯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看样子是两个男子高中生,左边那个一头粉发,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机给右边戴着鸭舌帽的少年看,鸭舌帽少年微笑着频频点头,应和着粉发少年嘴里说的新出的游戏攻略,不时补充他知道的技巧。在禅院甚尔走进来时,戴鸭舌帽的少年在给他让开位置后看了他一眼,禅院甚尔注意到他的额头和鸭舌帽没盖住的地方还缠着纱布,但没有血腥味,大概率是头部曾受了伤又恢复了。 两个无忧无虑的小鬼,还真是有够精神的。 身为同龄人的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想着,无视了其中一人隐晦又好奇的目光:这种视线他早就在旅途中习惯了。反正是没有威胁的普通人,被看几下又不会少块肉,随他们去就是了。 电梯在一楼停下,禅院甚尔走出电梯,与推着轮椅进来的女学生擦肩而过,把身后互相打着招呼的几人抛在了脑后。 ———————————————— “——十分感谢您的帮助,禅院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不需要。你只要赔我的衣服还有我垫付的医药费就行了。”面对着刚见到推门而入的他就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走向他的女性,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回到医院的禅院甚尔顿时嘴角一抽。不好的记忆让他立刻叫停了对方的靠近,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份账单:“我没有讹人的兴趣,这上面有具体金额,你自己看吧。” 朝着禅院甚尔鞠了个大大的躬的小春刚起身就被精准甩到眼前的账单吓了一跳,她急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 “100万日元?!” “已经够少了,这是没算精神损失费和委托的价格,我出手救人也是要收费的。”禅院甚尔自觉已经足够体贴,毕竟他在夏油市子给这个家伙登记住院信息时看到的对方的证件显示她也才刚成年,夏油市子所说的对方的情况他也没有忽略,考虑到这些因素,他才没有讨要本应得到的精神补偿和委托他救人的费用——这些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善心? ……反正夏油市子已经把后者的费用付了,他也不算亏。至于前者,禅院甚尔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因为喝酒让人有吐自己一身的机会了,就让糟糕的记忆随着那场大雨赶紧消失吧。 而且,对,没错,看到这家伙也因为窘境而苦着脸的样子,禅院甚尔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他心情不错的又补充道:“要是你不能一次付清,我也接受分期付款。” “真的吗?谢谢,您真是个好人!”小春原本布满苦恼的脸顿时亮了起来,她又朝着禅院甚尔鞠了个躬,再起身时已经把账单重新折叠好,递给了他:“虽然欠的债又多了一笔,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听到她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本来心情好转的禅院甚尔忽然又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又’多了一笔?这是什么意思?” “咦?啊——那个,”年轻的女孩不自觉地抬手挠了挠自己那头怎么打理都压不下去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其实,在您之前,我还有十几笔债要还……大概也就一千万吧。”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这次,禅院甚尔的脸色已经不是发绿而是发黑了。 他果然就应该在发现自己走错路的时候原路返回找人问路的,再不济也要拒绝那杯该死的酒。 从未有过后悔这种情绪的禅院甚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悔意。 10 所以,一个过去勤工俭学、现在靠多份打工养活自己,没有任何不良行为和犯罪记录的普通人,到底是怎么欠下了一千万的债务的? 答案是“倒霉”。 具体表现为:幼年时父亲率先确诊肝癌,为治病借遍了亲朋好友,为了贷款还抵押了家里的房子,结果父亲依然在掏空了家里的钱后去世,紧接着是母亲确诊了胃癌并借了高利贷,随后很快就扔下了一屁股债和年幼的独女与世长辞。接连上门榨干了余下的每一分钱的亲戚走后,讨债人强迫她签下了合同,从能够工作开始就要替去世的父母还债。她只能住在曾因住户被情杀而被迫低价出租的公寓里,靠着好心人的资助和政府的补贴过活。虽然有一个作为法定代理人的舅舅,但长年酗酒赌博的舅舅作为无业游民不仅几乎没帮上忙,还在她十六岁的某一天上门将侄女公寓里的财产全部拿走后便失踪不见。 这并不是结束,父母去世后的十几年里,接踵而至的厄运(包括但不限于从小到大被莫名其妙卷入各种杀人事件、借同学的自行车去打工却剐蹭了豪车并被车主强硬要求赔偿、因为路上遇到车祸错过了心仪大学的面试没能被录取、打工时意外频出导致总是干不久就被辞退还要倒贴钱补偿等等)挤满了一个女孩的生活,各种数不清的意外像滚雪球般将债务滚到了她头上,让人不禁感叹: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禅院甚尔语气微妙地问出了这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曾经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在京都的那段时间也没少听说一些据说罪大恶极的诅咒师的过往传言,但在这个叫小春日和的家伙面前似乎都不太够看。这倒不是指程度的深浅,而是频率——再怎么说,一个经他确认过只是普通人的家伙能倒霉成这样也太诡异了。要不是夏油夫妇和文氏酒吧里的其他熟客在这段时间里也提起了与对方有关的事,印证了她的坦诚,禅院甚尔实在难以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仿佛霉神附体的家伙存在。 ——尽管来到东京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意外事件,但禅院甚尔也不至于就此立刻离开东京,而是按照原计划暂时停留在此,游览东京的风光。雨中的咒灵事件没有被官方察觉,出院后的夏油夫妇和其他几人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当作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但也是因为那场意外,出于他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心态,他在这些天里也成了不时光顾酒吧的常客。 东京的繁华与暗处的阴影伴生,越是闪耀之地越是暗藏污秽。在东京待了不到一个月,禅院甚尔就在东京的各时各地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咒灵,外表光鲜亮丽的人们身缠诅咒与怨念,难以向他人诉说的疲惫与不满让能看见它们的人也为之不快,在感到无聊又不想被一堆低级咒灵包围的时候,他就会来到这家位置相对偏僻又清净的酒吧,在永不停歇的悠扬乐声里点上一杯无酒精饮品,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一发呆就是半天。 但比起听他说过那样可以说是冷血的话却依然对他十分温和的夏油市子和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的夏油文,年幼的夏油杰似乎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只有他们能感觉到的东西,总是离禅院甚尔远远的。再加上自从那起事件后,体内那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似乎愈发活跃,时不时闪回的噩梦和一系列后果不严重但依然让人不安的麻烦也呈增长之势,男孩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起来,连带着夏油夫妇也时常显得心事重重,少了许多营业的精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故旷工后错过了第二天的打工(之二)被辞退的小春上门自荐,以新调酒师和服务生的身份开始在文氏酒吧打工。若不是禅院甚尔确定她真的是普通人,他一定会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分身的术式,不然为什么他总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点遇到她?便利店、酒吧也就算了,咖啡馆的咖啡师、路边餐馆的服务生、旅游景点的导游、商场的导购、甚至是给新婚夫妻拍户外婚纱照的摄影师,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的。 然而能与广泛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技能相提并论的还有她在哪里打工,哪里就会死人的神奇“天赋”,在景点观光莫名被一起卷入伪装成意外溺水的谋杀事件、在餐馆一个人吃饭遇到隔壁饭菜被客人下毒毒杀同行者、在商场购物碰上有人在试衣间伪造自杀等一系列事故并因外表被屡次当作可疑人士的禅院甚尔已经不想再对此发表看法了。他只觉得荒谬。 这种离奇到离谱的厄运下居然还能平安长到成年,这一事实简直和她那奇怪的名字一样,让禅院甚尔深感不可思议。 “嗯?您的问题还真奇怪,这当然是因为我运气好啊。”在提前打烊的夜晚时分,替送突发高烧的夏油杰去了医院的夏油夫妇打扫着地板的小春听到坐在窗边的最后的客人的问题。她困惑地边弯腰扫地边偏头看他,手上还没忘了干活。 禅院甚尔:“……” 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的看傻子的眼神和抽搐的嘴角。 “您觉得我在说违心话吗,禅院先生?”小春直起身把椅子归回原位,在看见禅院甚尔的表情时忽然笑了起来。 禅院甚尔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小春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点了点头:“没关系,大家都这么想。” “但是,您不觉得,我其实很幸运吗?”她的声音依然轻快上扬——在各种场合撞见她时,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似乎总是这副模样——让禅院甚尔完全看不明白的开朗。说到底,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她能在被卷入杀人事件时一边用这种态度对着尸体感叹,一边无比自来熟地拉着只是路人的他调查尸体的死因,他的观察力难道是用来当她的线索侦查仪的吗? 想起自从认识了这家伙后的这几个月里发生的各种事故(这个词再准确不过了),从未想过这世界上有人的生活会如此“热闹”的禅院甚尔的表情更无语了:“完全不觉得。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倒霉的,你能活到现在才让我纳闷。” “对呀,这不就是我的幸运吗?”小春反问道。见禅院甚尔突然沉默,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举起一只手,张开五指,先是弯曲了小拇指: “虽然我是孤儿,但一直有好心人帮助我,让我没有饿死和流浪街头,这是幸运。” 接着是无名指。 “虽然我的父母欠下了那么多债,但讨债的大叔们一直也在暗中关照我,还允许我能在兼职有收入时再还债,没有把我强行拉去风俗场所,这是幸运。” 再是中指。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也因为这些事情里遇到的人学会了很多知识和技能,才能有胜任各种工作的能力,不用担心会饿死了,这是幸运。” 然后是食指。 “虽然我不聪明也不漂亮,还经常把事情搞砸,但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愿意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有继续坚持的动力,这也是幸运。” ——最后是拇指。 小春向着禅院甚尔比了个大拇指,她的笑容明亮得让坐在窗边的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最大的幸运当然就是我平安活到了现在啦!就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吧?”她放下了手,“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拼尽全力想要活着却没能实现,这么想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你……”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小春经过了他身边,把清扫工具放进了酒吧楼梯下的工具间。角落的唱片机里正在放的那首歌似乎是她熟悉的,她和着那让人想起松木在冬夜的火焰中燃烧的低醇女声哼了几句,才在放好了工具后走了出来。 “虽然对见面就弄脏了您的衣服很抱歉,但能认识您真是太好了。只要知道有像您这样的旅行家存在,我就知道我的梦想并不是幻想——能认识您也是相当了不起的幸运呢!” ……太蠢了,这种发言,她难道以为她是什么晨间剧的女主角吗? 不,会坐在这里听她说完这些话的自己其实也挺蠢的。要不是外面现在又在下雨,酒吧里的应急伞又被夏油夫妇拿走了,他才不会留到这个时候。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他也许理解了。理解了她身上的异样的来源。 禅院甚尔安静地盯着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他以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擦拭吧台的小春的背影。 他不清楚在那些术师的眼里,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对他而言,禅院之外的、没有结界隔绝咒灵的世界绝对称不上美好。人少的地方还能忍受,但在踏入东京后,他亲眼看着这座城市的绚烂之下潜藏的种种灰暗如同巨型的蛛网,将每一个人都黏在了上面。人们或拼命或微弱地挣扎着,有的人停留在原处,有的人则通过努力改变了位置,但无论怎样,他们都只是在这张网中挣扎,难以挣脱。挣扎的终点也分两种:一种是落入网格的间隙向下坠落,一种是被蛛丝越缠越紧,反正最终是殊途同归,逃不过一个死字。 死亡本身虽只是一种状态,但逃避着死亡又被死亡牵引的人们总是无法坦然面对,由此诞生的诸多诅咒与怨恨化作更多更细密的蛛丝,只等人无法忍受露出破绽时将之层层包裹,使其窒息。 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不得不依附人而存在,因此也憎恨着人,最后与人类互相杀害,一同归于尘土。在禅院甚尔心里,诅咒就是这样可笑又可悲的东西。 ——但就是这种东西,也会奇迹般地不去靠近一个人。 就算是普通人,也会因为自身在某些时期集中爆发的负面情绪被诅咒缠上。低级的咒灵没有能力对人造成实质的伤害,但哪怕只是短暂地在人身上停留过也会留下随时间而逝的痕迹。然而在禅院甚尔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种过分的“洁净”实在是让他都感到了惊异,尤其是在意识到她在从二级咒灵身边逃脱后依然如此“洁净”、比起因为咒灵的袭击一度休克的夏油文,只是因为吃了过期食品导致食物中毒时,这种惊讶的情绪让他也难得地生出了一点好奇。之后的频繁偶遇里,他愈发感到疑惑,为什么霉运缠身之人反而被理应作为附属品的诅咒远离?就连那些凶杀案件中产生的高等级咒灵在她靠近时也会迅速避开,转而注意到能看见它们的人——也就是他(这才是最让他不爽的一点)。 而现在,在几个月的观察里,在她的回答里,禅院甚尔知道自己心中的探究欲终于得到了平息。 就像夜晚时诅咒的活动会更频繁那样,负能量凝聚的生物天然地排斥着太阳。同理,面对着即使历经磨难也只能看见好处的白痴,在看见一片恶意根本无法停留的净土时,它们难道还有什么除了远离以外的应对办法吗? 禅院甚尔打了个哈欠,貌似随口问道:“你说你有梦想?是什么?” “欸?那是……” 听到她说出的那句话后,禅院甚尔再次沉默了一会。 “既然是梦想,那还是赶紧去睡觉然后做梦比较快。不然以你的情况,大概下辈子都很难实现了。”在无言的沉思过后,他客观地评价道。 小春:“呜哇,好刻薄!” 禅院甚尔:“……面对还有80w的债务没还的债主,你最好先考虑一下应该怎么说话。” “对不起,我错了,请再宽限我一段时间吧!” 夜晚的风徐徐带走了春天的过度潮湿,留下了清爽的水汽。又一场短暂的夜雨后,在雨停时离开的最后一个客人踏碎了一地月光远去,地上的银白色水洼隐约倒映出了上扬的疤痕,但随即,飘摇的云雾悠然徜徉着再次遮住了月亮,客人的身影便如那捉摸不定的云雾般隐没在黑暗中,再无痕迹。 为您提供 雬雨 的《禅院直子的忧郁》最快更新 间章:且听风吟(续)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