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不装了,我就是你们找的诗仙宁无恙季谨》 第一章 湖心小岛 在玄武湖湖边的台阶上坐了一个时辰,听着周围环肥燕瘦的浣衣女唱着吴侬软语,看着远处桥头上人头攒动的长衫学子们……宁无恙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穿越了。 从21世纪的种花稼,穿越到了这个封建落后的王朝——大兴国。 “贼老天,你不厚道啊。” “我好不容易从一个普通山村大学生卷成年薪千万的金牌策划师,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发个高烧你就把我送这里来了?” 回,大抵是回不去了。 宁无恙抠了抠有些抽疼的脑壳,消化完原身的生平经历,他有种想删号重来的冲动。 原身宁无恙是将门之后,父母早亡,由祖父宁峰抚养长大。 宁峰四十年前曾跟随当今陛下南征北战,最辉煌时曾是手握一万大军的关内行军副总管。 然而之后便没仗打了,再加上宁峰性格耿直有能力,一次因为点卯时写字太难看被顶头上司以没文化发难降了职后,二十年间,宁家三迁。 终是从天下脚下的京安城,迁到了这没有用武之地的江南道金陵府,当起了校场上可有可无的考校官。 大兴国建国已有二百十年,现今是泰兴四十四年立夏,老皇帝的长治久安让大兴国步入了歌舞升平的阶段,从朝堂到乡野都是重文轻武,江南道更是产出才子的温床。 宁峰便花了大价钱给孙子们启蒙。 大伯二伯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没辜负花出去的金银,可宁无恙五岁启蒙,五年来大字不识几个,倒把教书先生气得自闭了好几个。 不得已,又弃文捡起老本行开始练武,又学了五年……然后武考时太紧张一箭射破了更鼓,开创江南道武考首个零分成绩,气得宁峰当场把人揍了个半死,从此一箭扬名,成了金陵第一大草包。 宁峰眼见这孙子实在没有学习的天分,再加上脑子有些轴,为人怯懦还天真,连经商都担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只能打发宁无恙继承他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平安医馆”,希望他过上踏实的小康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也挺好。薆荳看書 可宁无恙的老婆……准确来说是未婚妻,金陵三大才女之一的柳晴芳根本就是一个销金窟。 想当初定亲时,柳家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富商,假借宁无恙母亲救治没带钱为理由,用刚出生的孩子抵押许下了娃娃亲,估计是想等宁峰起复鸡犬得道。 谁知没多久,宁无恙父母双亡,宁家日渐势微,柳家却从小富商变成了大富商,这人往高处走,自然瞧不上被宁峰放弃仕途的宁无恙。 但原身却是一个十足的舔狗,为了讨好柳晴芳,她喜欢的笔墨纸砚无论多贵都要去买,她想要的名家诗帖砸破铁锅也要求到手,终于,一年内败光了医馆多年的积蓄。 甚至因为着急挣钱娶媳妇,傻乎乎地信了方士的鬼话,用医馆去叶氏典当行抵押了一百两,买下独门秘方想发大财,并且亲自试药,结果服之即噶。 真是又蠢又舔,神仙难救。 以宁无恙旁观者的看法,但凡柳晴芳对原身有意,也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原身的付出,却一直吊着不成婚。 偏偏原身天真没看透,想赌一把自己赚到大钱,证明自己的实力后能否打动柳晴芳,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珍爱生命,远离赌毒。” 他不是宁无恙,对于印象里那个仗着会吟几首诗就故作清高的柳晴芳没有好感。 这婚结不结的与他没关系,可抵押的医馆他得赎回来。 否则被暴脾气的宁老爷子知道,绝对打得他半年下不来床。 而今日,便是抵押的最后期限。 时间紧任务重。 好在。 根据原身的记忆,他有机会半日赚到一百两抵押款,赎回医馆,免遭皮肉之苦。 那便是今日在玄武湖畔举行的“才子大会”。 这个大会是由岛主沈家、京城来的郡主侯爷、诗王徐几道、知府江大人,以及金陵才女之首季谨共同举办,响应者无数。 毕竟若是谁能在大会上得诗王一句赞赏,入了京城贵人的眼,说不定便能举荐入仕途。 梦想趁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的不在少数。 再不济,和名满江南的大才女在沈家第一次对外开放的湖心小岛上,来一场诗词美妙的邂逅,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不过大会名额有限,只有百位。 通过季谨考核的才子,便能乘单轿走过沈家自建的三里长桥,在近距离欣赏过湖光美景后,登上那座占地方圆五里、四面环水的湖心小岛,与诸多青年才俊共论诗词之美。 主打的就是一个贵人们不接地气,不想与民同乐。 “看这乌泱泱的少说上千人,总有那么几个有钱又没才的需要我助力梦想。” 宁无恙沿着湖边往桥头方向走。 刚走到人潮拥挤的地方,就见桥头竖起的两个旗杆上,各自垂下一丈高的红色卷轴。 第二章 十首诗 “好,我等着。” 宁无恙没理会这种幸灾乐祸的小人,以免耽误了时辰。 等到他返回玄武湖畔时,两顶单轿正沿着三里长桥不紧不慢的往湖心小岛移动,身边的学子们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果然哪个时代都有青年才俊。” 有人打样,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学子肯定不会这么快认头,买诗登岛,估计还会自己挣扎一下。 肯马上花钱买诗的,首选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们。 宁无恙四下打量着,视线定格在一位穿着华贵但眼神却透露着清澈的愚蠢,方才说花一百两银子买了十首代笔诗的那个富家公子哥身上。 幸运儿,找到你了! 宁无恙挤了一身臭汗和刺鼻的熏香,终于挤到富家公子哥身边。 他看着直勾勾盯着才女们可望而不可近的公子哥,把早就握在拳头里的纸条递到对方面前。 “公子,买代笔诗吗?一首十两,登不上岛,假一赔十。” “真的?!” 富家公子哥本来听到有人作出代笔诗词而喜出望外,可当看到说话人是宁无恙时,满脸嫌弃地挥挥手。 “姓宁的,你以为本公子和你一样是个不懂鉴别诗词的草包吗?还假一赔十,你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赔我?拿你身上的补丁还是你脚上的草鞋?” 宁无恙也没反驳。 笑呵呵地打开了手里的草纸。 富家公子哥见他果然如传闻里一样连被人骂了都听不出好赖话,再瞧他那未被智慧污染的俊美脸庞,升起一股同情之心。 “姓宁的,你别是让那些只会写打油诗的混子们骗了,告诉本公子,他们一首诗卖你多少两,本公子看你可怜,买你一首。” 宁无恙原本打算让富家公子哥眼馋一下,借助对方后悔时的表现来搞一波宣传的。 见此人还算有良心,便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 没名家署名,再好的诗也卖不上高价,有可能砸手里或被人暗中捅刀子抢走。 财不外露,没有守住巨额财富的把握时,宁无恙绝对不贪。 十两买十两卖?裤衩子都得赔掉。 富家公子哥用看傻子的眼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草纸,张嘴便是一通指点。 “你瞧瞧这上面的字,跟狗爬一样,比本公子写得还烂。” “还有这第一句,墙角数枝梅,刚启蒙的孩童都会写,这第二句,凌寒独自开……” 富家公子哥嫌弃的表情骤然剧变,绿豆大的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好一首《梅花》,本公子好像看到了它孤独盛开在墙角,任大雪打压而不凋零的坚强。” 宁无恙也看出了大兴国文人们的诗词水平。 写不写得出来两说,品鉴水平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宁无恙,你这首诗是从哪里买的?”富家公子哥紧张地问:“此诗有没有流传于世?” 代笔归代笔。 凭借代笔登岛也是一种软实力。 可撞诗当场比试的话,谁菜谁就会被赶下湖心小岛,没有沈家允许通行,不走长桥的话,大庭广众之下只能游回来。 与其丢尽颜面,那还不如不登。 “没有。”宁无恙随手一指玄武街的方向,“我从那里拿来的。” 富家公子哥想到宁无恙的传闻,见他老实巴里交的有一答一,不疑有假,捏着草纸笑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元来,你还愣着干嘛,快给钱!” 他虚踢了一脚小厮,自己则默默地背诵了好几遍,直到烂熟于心,这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嚣张地穿过人群。 “让让,都让让!” “本公子作出一首绝世佳作,快送本公子登岛!” 宁无恙看到富家公子哥远去的背影,继续搜索符合他条件的人选。 江南富庶,金陵更是一个销金窟。 很快,一个只盯着才女不盯题目的富家公子哥进入了宁无恙的视野中。 公子哥看到的是美色,他看到的是银子。 选人主打的就是一个钱多人傻,至于他们登岛后会不会碍了才女们的眼? 银货两讫,与他无关。 …… 凉亭里。 季谨看向被婢女引进来的富态公子,努力控制着脸上得体的微笑。 而打着来学习旁听,实则想挤进名流圈层的柳晴芳,则用帕子挡住脸庞,遮住满眼的蔑视。 元宝。 金陵大富商之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和她那个赖皮狗一样的未婚夫大草包宁无恙可谓是一对卧龙凤雏。 “元公子,请朗诵你的大作。” 元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美若天仙的季谨,眼睛都看直了。 听到她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看一眼就走,而是背完了诗登上岛后可以慢慢欣赏她的美貌不说,还有机会在岛上共进晚宴,说不定还可以留宿岛上共赏明月。 他色向胆边生,张嘴便道:“墙角数枝梅……梅……梅……” 完蛋,太紧张,后面是啥来着? 季谨见元宝急得满脸通红,偷偷从袖子里掏纸条,庆幸不已。 还好她主动揽下把关的差事,否则这种出糗的场面,很容易让人怀疑闻名天下的江南人才辈出是一句空话。 这场才子大会对外宣称是交流诗词,实际上京城王爷们在暗中较劲,趁明年春闱前预选可用之才。 给她选拔的权利,只因她大伯乃当朝兵部尚书,视她如己出,而大伯又深受当今陛下器重。 当今十六岁登基,在位四十四年,熬死了两任太子,此次前来的贵人之中便有极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康王与晋王党派的人。 季谨与她的伯父一样不想理会朝堂党派之争,但举荐些金陵学子为国效力,是她该做的且能做的。 “凌……凌……” 元宝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季谨感觉半刻钟好像过了数年一样久,最终失去了耐心。 “元公子若想不起来,不妨等下一位诵读完再说?” 整整一个时辰,除了两位京城说是来凑热闹,实际上是来大挫金陵学子锐气的才子登岛外,无一人敢前来应试题目。 尽管元宝一看就是找人代笔,季谨对他所作的诗不抱希望,但这份敢为人先的勇气还是要鼓励的。 “不……万一他们来了把本公子名额抢了怎么办?” 元宝可没忘记湖边还有一个卖诗的草包,余光瞥了眼被揉烂的草纸。 上面的几个字马上替他把记忆串联了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首诗叫《梅花》,不知道凭此诗,本公子能否留在这凉亭上?” 元宝既骄傲又心虚。 他认为这诗没毛病,比起《大兴诗词千篇集》里记录的一些名诗还要强几分。 可最终做决定的是季谨,再加上卖诗的是让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宁无恙,这么厉害的诗还他娘的只花了十两银子。 他心里没底。 第三章 卖完了 凉亭里悄然无声。 季谨回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鼻尖仿若还有一缕淡淡的梅香。 柳晴芳亦是如此,琢磨片刻只觉得这诗朗朗上口,感觉她也能写得出来,偏偏真要模仿填词却总失了原来的韵味。 她连忙对着元宝示好:“元公子这首《梅花》简洁形象又有力度,小女子认为不只能够上凉亭,说不定还能录入《大兴诗词千篇集》。” 果真这么牛?! 元宝既认为自己捡了宝,又因为这诗不是自己作的,连忙推辞。 “此诗乃本公子与一朋友共同所作,入不入诗集日后再说。” 元宝的婉拒,让季谨更加确认这是代笔诗。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究竟是哪位先生替元宝代笔的。 要知道一篇像《梅花》般能够流传千古的佳作,署名所赐还要千百两润笔费。 元家能够让这位先生不署名作诗,必定下了血本。 不管是不是代笔,总之应是金陵人士所作。 季谨马上用梅花小篆抄录下来,想着送给徐老品鉴,让他们在岛上垂钓时,能够多添一分滋味。 谁知诗还没写完,又上来一位行武气十足的青年。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 “画菊。” 婢女看着五大三粗的青年报上这种名号,连忙垂下头,把上次小姐罚她抄诗集的伤心事想了许多遍。 柳晴芳已经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引得青年一阵注目。 季谨也是险些笑场,只能夸赞:“好……雅致的名字。” 她酷爱菊花,面对五大三粗的青年叫这个名字,除了夸也只能夸。 “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青年背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自报家名。 季谨此时也顾不得对方到底叫不叫画菊,她凝视着竹帘上的花纹,仿佛看到了在寒凉的秋风中摇曳的秋菊,内心触动不已。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说得正是她啊! 只是眼前这位壮汉忐忑等候她宣布结果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能够做出如此有气节的诗作来。 不出意外,还是找人代笔的。 金陵城何时来了如此厉害的代笔先生们? 这时,又一人前来诵读他的大作。 依旧是不报名号,先背诗作。 “《春庄》:山中兰叶径,城外桃李园。岂知人事静,不觉鸟声喧。” “……” 季谨朱唇微张,赞美的话来不及说出,接二连三拿着草纸的“才子”们粉墨登场。 让季谨对名诗佳作有了新的认知。 是谁? 究竟是哪位富有大才的代笔先生写下这么多佳句? 梅兰菊都有了,不知道那位代笔先生会以何种手法、何种心境去咏竹! 若非季谨为人平和,做事三思而后定,此时必定夺过那些草纸,从中追寻蛛丝马迹。 能够写出这等诗作的必是诗词界的翘楚,她看过那些人的真迹定能认出是谁的字迹来。 “各位学子们,请稍候片刻,待小女子将你们的诗作抄录下来,再做评断可好?” 秋谨看都没再看这些虚假的才子们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袖子里快要揉烂的草纸,心疼不已。 真迹! 这可是千金难得的真迹啊! 这些大老粗、败家子们! 她还想着让京城来的好友,也就是贡献这次才子大会场地的岛主沈大小姐开开眼界。 常言道:字如其人。 若是对方长相喜人,那位经常抱怨她只天天看酸诗的闺中密友,必定在欣赏美男子的同时,体会到诗词的魅力,明白她的兴趣爱好有多重要。 柳晴芳也急了。 为了让她的意中人在京城贵人面前亮相,她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求来旁听学习的一席之地,就想着到时候帮衬一二。 可眼下有这么多名诗佳作问世,她给意中人押中题的那首诗能不能挤进前百,她真的没有信心。 柳晴芳不免怀疑自己这个才女的头衔是否因为读书识字的女儿家太少,所以得来的太容易。 否则为何任何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诵读的诗作,都出彩到让她有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听着又一位走进凉亭的人念出来的诗作直击她的心灵,柳晴芳不免幻想:若是有男子能够为她写出如此佳作,必能与她琴瑟和鸣。 可惜她的意中人叶公子虽熟读诗书,却只能写一两首打油诗。 而她的未婚夫是一个马上连落榻之处都保不住的草包……不提也罢。 是谁? 柳晴芳既好奇又郁闷。 到底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 玄武湖畔。 卖完十首诗的宁无恙揣着二十两银锭子和八十两银票,等到看到最后一位金主走进凉亭,没被赶出来,便挤开人群往回走。 那些原本对他所卖的草纸诗爱答不理观望的学子们,眼见买了诗的人已经上轿登岛,顿时急红了眼。 第四章 一百两 宁无恙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长得也在他审美点上。 和她聊天很是愉快。 只是她身上绣的金线抽出来能抵他一间医馆,在这个普通人如牛马的时代,漂亮的女人可以招惹,有钱有势的女人……没有那个实力,他最好一句废话别多说。 “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公子,我对你刚才卖的诗很感兴趣,以后有进货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呀。” 对方作为上位者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 宁无恙猜测,这应该是哪户千金大小姐看他卖诗好玩,这才一时兴起盯上了他。 只要他不回应,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抛之脑后。 沈幼初目送着宁无恙快步走出小巷,朝着护卫梅香勾了勾手,笑容狡黠。 “他卖的那些诗我扫了一眼都是名诗佳作,写诗的一定是个大才子,我们把他找出来绑了送给谨儿去,她不是总嚷着要嫁天下第一大才子嘛,我倒要瞧瞧大才子若是一个丑八怪她还嫁不嫁,还会不会笑话我总是看脸识人。” 为了这场才子大会,她特意从京城远道而来,可一直没想好给闺中密友季谨送何见面礼。 谁叫泡在诗集里的季谨不喜外物,她快到凉亭了也没想好要送什么。 一个为了钱财卖弄诗词的大才子,一定能够冲击季谨的爱情观念,让季谨明白,这世上不是诗词作得好的大才子都是清风朗月的男神仙,也有卖诗求财的大俗人。 到时候花一万两买他一千首诗,让季谨听诗听到耳朵起茧子,让谨儿这丫头来到金陵这五年,只顾琢磨诗词不知道多写几封信给自己说些金陵的趣事,哼。 “小姐。” 梅香回想着刚才那个俊美公子白净高瘦的模样,试探着问。 “你看到这位宁公子后两眼放光,没和季小姐打声招呼径直追到这里,是想找写诗的人,还是想找卖诗的人?” 若说季小姐爱诗如命,那么自家小姐便是爱美如痴。 经常看到长相俊美的少年少女,上前去与人搭话,再忽悠人家花容易老,必须留念。 然后把人画在纸上,摆在“集美阁”里,如今阁中已收藏了九十九幅美人图。 宁无恙虽然脑子不太行,但长相却没得说,可能这就是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沈幼初闻言捧住小脸,惊讶地反问:“我的目的很明显吗?那个美男子不会看出来我是冲他来的吧?” “小姐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宁公子自从和你交谈后,跑起来像是身后有狗在追吗?”梅香的形容让沈幼初撒脚就跑。 百美图最后一幅她寻找了两年之久,好不容易找到看对眼的美男子,不能让他溜掉! 软磨硬泡也得让宁公子答应入画。 实在不行,就拿钱砸到他同意! 宁无恙不知道方才的大姑娘并非一时兴起单纯地想买诗,而是对他本人图谋不轨。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姑娘了,因为平安医馆门口正站着叶氏典当行的掌柜张麻子和四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全都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盯着他。 算账的来了。 “宁公子还有闲心去湖边凑热闹?”张麻子乐了。 宁无恙“嗯”了一声,开始掏袖子。 刚才遇到两个姑娘生怕是打劫的,银子藏得有点深。 张麻子见他闷头不语,面露轻蔑之色:“今日玄武湖畔召开的是才子大会,可不是草包排队,据说只有金陵前百的才子才能登上湖心小岛得见贵人,你去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是打算碰运气,得到贵人青睐后让人帮你还债?” “是又如何?” 宁无恙不以为然的反问着,根本没拿张麻子的话当回事,动作生疏地掏着袖筒里的银票。 张麻子感觉自己这番嘲讽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淡定回怼的宁无恙,总觉得和昨日慌慌张张来抵押医馆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任他开价的宁无恙,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继续奉命行事。 这笔生意是少东家叶昌隆要促成的,目的就是让宁无恙身败名裂后沦落街头,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宁无恙才会知道他与柳家小姐有着天壤之别,到时候柳家随便施舍几两银子,便能名正言顺地退婚。 毕竟让一个大才女嫁给一个一无是处、还身无长物的草包,就算是救命之恩也太强人所难了。 到时候少东家便能抱得美人归! 他特意交代宁无恙不得告诉宁峰,以免节外生枝。 眼下要趁着宁峰还没来,把事情办妥。 张麻子从怀里掏出契约书在宁无恙面前,像逗狗一样轻轻晃动着。 “宁公子,你看清楚了,这是你昨日签的抵押文书,自愿将平安医馆以一百两银子抵押,若不还行便将医馆更名易主,且逾期不候。” 接着,张麻子又对着过路的、看热闹的高声宣扬着。 “街坊邻居们也来瞧瞧,不是典当行逼着宁无恙签字画押的,是他自愿抵押,如今他还不上钱,这平安医馆从此就归我们叶氏典当行所有!” 周围的人们听说宁无恙用一百两把平安医馆抵押了。 顿时议论纷纷。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一大间医馆,少说也值上千两,怎么一百两就抵押出去了?” “还能怎么回事?傻呗,他可能连契约书上的字都认不清,让典当行糊弄了。” “不是做生意那块料还要瞎折腾,这回好了连容身的医馆都折腾没了,宁老爷子知道非得打死他不可!” 张麻子眼见宁无恙的“丰功伟绩”宣扬得差不多了,担心宁峰闻讯前来阻拦,他朝着四个打手使了一个眼色。 四人会意,当即把宁无恙围在其中,暴喝一声。 “宁公子,跟我们去趟衙门更改房契地契,要是你想拖延时间,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面对张麻子的威胁,宁无恙只是抬头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张麻子突然有种被人当成跳梁小丑的错觉,好像被宁无恙轻视了,顿时恼羞成怒。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倒要看看等过了户,你爷爷知道你把医馆抵押没了打你的时候,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到时候是哭是笑,关你屁事?” 宁无恙终于把最后一锭碎银子掏出来,全部塞到张麻子的怀里。 又将契约书一把夺了回来。 “一百两我还给典当行了,抵押契约就此作废。” 嘶啦~~ 宁无恙把拿到手的契约书撕了个粉碎。 医馆保住了。 他的屁股也保住了。 接下来就是哄好宁老爷子,利用这间医馆做门别的赚钱生意。 张麻子根本没想到宁无恙胆敢不告自取契约书,又低头看了一眼实打实的一百两银子和银票,头皮一阵发麻。 宁无恙居然在没有宁峰的帮助下筹到了一百两?! 不行! 他今日必须拿下平安医馆,否则少东家从湖心小岛回来后,能扒了他的皮当坐垫! “宁无恙,你这个大草包!不仅不认字,连钱也不认识,你这银票是假的!” “好啊你,敢拿假钱糊弄我?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否则我去官府告你私造假钱砍了你的脑袋!” 张麻子知道宁无恙胆小怕事,故意把罪名说得极重,等着宁无恙吓破胆子,乖乖地交上房契地契。 第五章 结仇了 换作以前的宁无恙听到这些指责,会像个鹌鹑一样吓得战战兢兢,任由人当成鱼肉宰割。 可现在。 他直接握紧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打手腹部砸了下去。 先下手为强。 砰! 这一拳当场把打手吃的早饭都给砸了出来。 宁无恙对于这样的力量十分满意,别看原身确实大字不识一筐,但身体扛揍力量不弱,只是性格怯懦加上总是被人否定,这才让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很好欺负。 砰! 又是一拳撂倒一人,宁无恙的脸上也被擦破了皮,他也不管,直勾勾地盯着想要动手的另外两个打手。 那两个打手哪里想到宁无恙如此能打,更没想到宁无恙会抢先动手打人,此时看到他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得谁也不敢上前挨揍。 张麻子也被这几记硬拳吓得胆颤,踉跄着后退,嘴里却还在色厉内荏地叫唤着:“宁无恙,你竟敢打人?” “只许你污蔑我不许我打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长得不美就别想得太美。” 宁无恙箭步上前,夺过张麻子怀里的银票,展示给周围的街坊邻居们看。 “大家也来辨辨这银票是真是假,下次去叶氏典当行的时候擦亮了眼,免得还钱时被人污蔑是假银票,让叶氏典当行两头吃。” 泼脏水这种脏活,宁无恙见得多了,见力打力更是信手拈来。 张麻子见典当行的名声都被自己连累了,立马急了眼,对着周围想上前辨认的人威胁道:“我看谁敢与叶家作对!小心通判大人抓你们下大狱!” 叶家这几年靠着典当行抵押的一份独有的熏香秘方,不仅成为金陵三大富商之一,族中更是出了一位通判大人官商相护。 众人听到张麻子以官压人,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草包去得罪大官,全部选择低头踩蚂蚁假装看不见。 他们的沉默如雷贯耳。 宁无恙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难免心中悲凉。 “看来今日的事没法善了了。” 宁无恙收好了银子,做好了对簿公堂的准备。 哪怕契约书撕毁,叶氏典当行只能从制假钱上面诬告他,但此事还得麻烦爷爷出面,才能避免他被叶家逼着认罪。 毕竟在这个官商相护的时代,没钱没势的普通人,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宁无恙思考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时。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在他眼前闪过,烧包似地向张麻子晃动着一沓千两面额的银票。 “唉呀!你说本小姐给宁公子的银票是假的?谁敢你的狗胆?” 沈幼初单手叉着小蛮腰气呼呼地质问着张麻子,暗中朝着宁无恙眨了眨眼:宁公子,我来美救英雄啦! “……” 宁无恙感激一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银票上面。 不愧是来进货的,带的钱可真多。 张麻子更是险些被那些贴到脸上的那些银票晃花眼睛。 再看沈幼初穿得贵气逼人,身为典当行坐台掌柜,一下子看出对方穿了价值上万两的行头在身上,特别是身上的金线那可是官家小姐才能穿上身的,哪敢乱说话。 生怕得罪了惹不起的贵人,回头老爷们再把他剁了喂狗,只能讪讪赔笑。 “原来是这位小姐给的银票,那定是我看错了,只是不知小姐为何要将它给宁无恙?” 难道是宁家的亲戚? 宁家何时有这么富贵惹眼的亲戚了? “关你何事?滚!” 沈幼初面对仗势欺人的恶奴,不给一分颜面。 张麻子噎了个半死,却也无法再继续对峙下去。 只能记住沈幼初的脸,回头好向少东家解释今日的差事因谁而黄。 “宁无恙!” 张麻子临行前还不忘记对宁无恙放狠话。 “你敢动手打人,叶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原以为能够吓唬住宁无恙,让其在官家小姐面前现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原形,惹人厌弃。 谁知,宁无恙闻言只是淡定微笑:“好,我等着。” “你……我们走!” 张麻子看到宁无恙果然变了,心里没由来得慌张起来,有种踢到铁板的错觉。 可宁无恙他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大草包吗? 错觉,一定是错觉! “金陵叶家啊……” 在宁无恙的记忆里,原身就是去叶家熏香铺给柳晴芳买熏香时遇到了卖药的骗子。 结合刚才发生的事,很难不怀疑原身的死与叶家有关系。 其实原身的恩怨情仇他不想理会,可既然对方要想置他于死地,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宁公子,你和叶家有仇吗?” 沈幼初也看出了张麻子的纠缠不对劲。 做生意都是以和为贵,叶家摆明想谋财害命,用的还是仗势欺人的拙劣手段。 “沈小姐,如果你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突然蹦出一条恶狗来咬你一口,你怎么看?” “这条恶狗真是不长眼。” “我也这么觉得。” 它没咬人之前有没有仇没关系,但现在,结仇了。 沈幼初看到宁无恙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丝的狠厉之色,饶有兴趣地问:“宁公子要打狗吗?我可以代劳呀!” 第六章 一条狗 “多谢,我知道。” 宁无恙关上医馆的大门,开始整理眼前仅有的固定资产。 前堂占地约百平,入门处即是坐堂大夫的位置,左右两边是L型药柜柜台,中间有扇一米半宽的门通往后院。 走进后院视野开阔进来,占地近两百平的院子,有五间宽敞的房子和四间东西厢房,庭院里种着一棵一人粗的桃树,上面挂满青涩的果实,旁边放着两个一人高的发霉的晒药架子。 宁无恙走进房间转了一圈,能变卖的早被原身变卖了。 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家徒四壁。 连个马扎都没给他留下,让他只能坐在台阶上感慨人生。 “兜里没有一分钱,馆里只有一个人,四舍五入相当于白手起家。” 快钱倒是好挣,买诗的姑娘还在等着从他这里进货,写出来就能变现。 但一直消耗诗词会落入俗套,最后导致诗词不值钱,知道是他写的后,也会被人诟病辱没斯文,丢掉名声。 名声于一个人而言,有时候可比性命还重要。 必须想个能够日进斗金、吃喝不愁的好营生来维持生活。 “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能每天穿着补丁衣服和草鞋招摇过市,每顿只啃窝窝头,碗里不放一滴油。” 无论在何时何地,人没钱就没尊严。 只是在这里做生意也需要考虑诸多方面,例如官府禁止私制私售的盐糖酒之类赚大钱的生意不能沾,至于其他行业有没有禁忌,原身脑子里还真没相关的记忆,只有对柳晴芳的喜好一清二楚。 宁无恙正思考着找谁打听一下行情,外面飘来一股呛鼻子的香味,熏得他直咳嗽的同时,也让他脑中灵光一现。 “有了!” 有现成可供参考的合法生意可以做,而且这门生意一定很赚钱! 卖香水! “叶氏熏香铺一盒只能燃烧五个时辰的普通熏香就要五两银子,那味道和熏艾似的都能让人抢破头,清爽方便的香水,随时随地随便喷,不比夏日里火烧火燎的熏香更适合喜欢装杯的才子佳人吗?” 踩着叶家的肩膀往上走,他没有任何欺负本土人的愧疚感。 并且他还能够趁卖香水报复一下叶家,何乐而不为?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被叶家这条恶狗盯上,就凭叶家恃强凌弱的做派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提前找些可靠的人手守住医馆,自己才好在这后院里心无旁骛地研制香水。 “去向爷爷请罪的时候借几个能用的老兵来打下手,爷爷应该不会拒绝。” “还有,下次进货姑娘来了,我找机会问问她或她的朋友们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 想要赚钱必须深入了解客户需求。 作为一个金牌策划师,深谙提前发动宣传攻势预热之道。 宁无恙略一思索,便觉得可以借助卖货姑娘的手来达成这两个小目标。 “今日卖了十首诗,再卖也只会差强人意,还可能砸在手里,给她换成别的类型吧。” 对待人美心善的姑娘,值得他如此贴心。 …… 凉亭里。 沈幼初举着手中的草纸对准外面的烈阳,无论横看竖看,从字里行间她只看出一个字——丑! “谨儿,你急着让人叫我来,是为了让我看这些狗爬字?” 这些字哪有睚眦必报的宁公子有趣? 她还好奇长得温柔喜人的宁公子,是如何凶神恶煞地报复叶家人呢。 再不济那个写诗来卖的人也比写狗爬字的人有意思。 “幼初,我不是让你看字,是看诗。” 季谨嗔了沈幼初一眼。 这字虽写得潦草,但一气呵成,模样虽不规整,却能窥见作者落笔时毫无停顿、下笔如有神助的潇洒风姿! 在沈幼初眼里丑陋不堪的字在她的眼里,那叫肆意洒脱。 “幼初,这纸上的字可能是他故意写得很丑,掩藏真实的身份,以免通过字帖认出是哪位名家来,但这诗意里却容不下半点水分。” 季谨一双秋水剪眸泛着春光,玉指虚点着四行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如此写竹,我此生第一次得见!幼初,你总说诗词是咬文嚼字,可这首诗直白地写出了竹的坚韧不拔,你感觉不到吗?” 沈幼初听完睁圆了双眼,再次仔细盯着草纸看了片刻……她终于感觉到了。 这是宁公子卖的诗呀! “好诗。”沈幼初戏谑地看了一眼还沉浸于诗意中的季谨,悄声咬耳朵。“谨儿,你知道这诗谁写的吗?” 季谨还没出声,站在旁边的柳晴芳小声抢白回答:“回沈小姐的话,这首佳作是这位李公子所作。” 被点名的李公子连声道“惭愧”、“不敢”。 别人可能当李公子是谦虚,但试图参与卖诗的沈幼初却知道这是实话。 与此同时,季谨低声向她解释:“这诗是李公子请人代笔的,不光是李公子,你大概猜不到,今天题目是我一时兴起所出的,还有另外九首诗,也是同一人代笔!半个时辰里作了十首符合岁寒四友、以物言志的诗,此人定是一位大才子!” “是呀是呀,说不定是新一代诗王,万一是个年岁与谨儿相当的大才子那就好了,可以当季府的女婿,和你吟诗作对。” 面对沈幼初没羞没臊的打趣,季谨不仅没有害羞,反倒露出向往之色。 “若真如此,不论他长相如何、家世如何,就算不能成为伴侣,我也愿意成为他的知己,只是他的诗如此高洁,为人也应该如此,我怕是配不上他。” 沈幼初目瞪口呆地看着确实动了心的季谨,简直难以理解。 谨儿这丫头是如何对着这些狗爬字觉得配不上这个大才子的? 会写诗了不起吗? 一定得让宁公子说出卖诗的人是谁,抓来与谨儿配一配。 我家谨儿要美貌有才华要身材有家世要性情有品德。 谨儿配不上他? 谨儿配不死他! “谨儿,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只有这十首诗合格了吗?” 沈幼初连忙把草纸扔到桌子,转移季谨对幻想里那位大才子的注意力。 季谨指了指身后湖心小岛的方向。 “还有京城来的两位才子秦风澜和成易,听说被静娴郡主邀约品茶去了,还有几位拿着我誊抄的诗去见徐诗王了。” 想到那几位听说受到徐几道亲自接见时,急得差点跳进湖里的情景,季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恐怕徐诗王也看出这些是代笔诗,正在旁敲侧击打听是谁写的呢。 “静娴从京城追到金陵乐此不疲却老是被拒绝,一定悄悄哭了好几次,心疼她。”沈幼初看了一眼外面排起长龙的学子们,百无聊赖地说:“岛上就那几个熟人也什么没意思,我就勉为其难陪谨儿你把把关。” 一会儿她还要回家吃饭,不能总是挑一些长得丑的人影响她的胃口。 二人刚落座,终于又有插话机会的柳晴芳,看到外面排队的熟面孔,连忙请婢女重燃一壶熏香。 “怎么还换香了?” 沈幼初闲着没事问了一句。 季谨微耸鼻翼,闻出香味后又深吸一口气:“这是叶氏香铺新上的桃花醉,据说是挑了春日里开得最美的桃花蕊用露水洗净碾成粉,一两香百两银。” 由于它太贵,哪怕味道鲜香她也舍不得用,还是参加茶话会时见别人炫耀时点燃过。 看到柳晴芳直接添满香炉,足有半斤重,暗中咋舌。 不是说这熏香只产百斤,极其难得,柳晴芳从哪里得来这么多? 沈幼初更是心直口快:“柳小姐家难道是金陵首富,这么值钱的东西说点就点了?” 还不是为了在你们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柳晴芳心里都在滴血,但想到这是叶公子送的,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替叶公子铺平上岛的路,她必须强迫自己展露出得体的笑容。 “沈小姐,季小姐,我与叶家小姐关系不错,这桃花醉是叶小姐听闻我今日要在此旁听学习,特意给我的,希望季小姐和京城来的贵人们,能够欣赏到独属我们金陵的风味。” 柳晴芳掐着点把话说完。 外面便在念唱。 “叶昌隆叶公子作诗一首。” 一个衣着华丽、身材中等的青年走上前来,视线与柳晴芳交汇后,目光落在季谨桌案燃起的香炉上,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第七章 折戟了 “折梅:楼角一缕霞,淡黄暗欺鸦。东风寒似夜,玉人摘梅花。” 叶昌隆摇头晃脑地背完柳晴芳提前准备的诗作,看向季谨,眼中满是惊艳之色,又瞄到旁边姿态慵懒迷人的贵族小姐,脚下有些打飘,不免想入非非。 这位小姐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湖心小岛岛主、集沈家宠爱于一身的沈大小姐? 若是他今日能入了她们的眼,便能平步青云。 柳晴芳虽好,可柳家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商户,哪里比得上京城来的这些贵女。 他也不会忘记柳晴芳的好,到时候必定赏她一个平妻或贵妾的位置! 柳晴芳不知道她的意中人在想些什么,还在赔着小心紧张地催问着:“季小姐,沈小姐,叶公子作的诗怎么样?能否登岛?” 季谨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晴芳。 这首诗讲的就是一个女子折梅的景象,诗不错,但只有“梅”没有志。 和出自同一人的十首诗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论真才实学倒比起方才登岛的那些人要强许多。 “谨儿不知道怎么选了?不如我来替你选?” 沈幼初笑眯眯地看向叶昌隆,特别是在对方见她说话,眼睛在她胸前盯了好一会儿后,脸上笑容加深。 “叶公子,你姓哪个叶?” 陌生女子忽然问其名讳,不就是对他有好感吗? 这让叶昌隆双眼放光,看到了平步青云的阶梯延伸到了脚下。 “十口叶,我叶家乃金陵三大富商之一,我叔父乃是金陵府的通判,祖上更是耕读传家。” 叶昌隆不等沈幼初提问,便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这种自报家门的行为让柳晴芳错愕不已。 原本想要让叶昌隆过关的季谨,看到此人轻浮的样子也是暗中蹙眉。 但她更不解的是,幼初问这些做什么? “呀!叶家果然好厉害啊!” 沈幼初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还好,她没问错人,果然是这个叶家! “过奖过奖……” “不过奖,叶家倒是挺威风,可你这诗做得太小气,别人写气节,你写摘花,怎么,你登岛不是为了明志是为了摘花来的?” 沈幼初手指着她和季谨,最后落在柳晴芳身上。 “说说看,叶公子想摘哪一朵花?是我还是谨儿还是岛上的静娴郡主?”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叶昌隆直接吓懵了。 他就算敢想他也不敢说啊。 柳晴芳没想到沈幼初会借诗发难,急忙打圆场:“沈小姐,叶公子只是擅长写景,并无冒犯之意。” “你们俩很熟?”沈幼初一脸八卦。 “……在叶家见过几面。” 柳家和宁家还未取消婚约,她还是金陵才女,怎能在有婚约之时与外男熟识? 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幼初了然一笑,用炉盖熄了桃花醉的香。 “诗不达意还想使小手段,静娴郡主最痛恨这种狡诈的人了,你还是别去岛上为好,小心她一刀咔嚓了你。” “多谢沈小姐提醒,是我才疏学浅。” 叶昌隆连忙道谢退下,临走前还感恩地看了沈幼初一眼。 似乎以为沈幼初对他有意似的,才好心提点。 只有季谨知道幼初不感兴趣的人向来只是一句“滚”,或者让梅香把人打出去,干脆利索,绝不废话,更别提聊这么久处处挖坑了。 像刚才“小气“、“狡诈”这种负面评价,传到同为幼初闺中好友的静娴郡主耳中,恐怕叶昌隆,准确来说是叶家,从此就别想再登上康王那条大船上。 那位叶通判的仕途之路从今日起,便堵死了一半。 “沈小姐,季小姐,我……身体不适,先出去透透气。”柳晴芳担心叶昌隆登不上凉亭怪罪她作的诗,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季谨趁机低声问道:“叶公子何时惹到你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才会让幼初如此费心思去收拾叶昌隆。 “刚才。” 沈幼初没提宁无恙的事。 她还等着找出作诗人给季谨一个惊喜呢。 “他与柳小姐眉来眼去的确实不成体统,赶走也不冤,既然你在这里无聊,还是陪郡主玩去吧,京城的两位才子长得还行。” 季谨担心幼初再呆下去,闲着无聊再赶走一个学子,到时候连一百人都凑不齐,金陵学子只剩下十首诗能拿得出手,今日的才子大会可不好收场。 “那俩人我早看烦了,对了,我刚才见到一个十分俊美又有趣的男子……” “有人来了。” 沈幼初朝对美男不感兴趣的季谨扮了个鬼脸,抱起香炉叫来沈家抬轿的小厮。 “把我专用的轿子抬过来。” 姓叶的赶走了,但叶家这桃花醉的熏香确实不错。 好东西要和好友分享,再顺便分享一下叶家恶奴欺人的事。 “幼初,梅香呢?” 季谨见她自己动手,这才发现她身边的贴身侍卫不在。 沈家虽有比皇家身手更好的暗卫存在,自然不必担心幼初的安危,只是梅香向来贴身跟随,此时不见,让她有些意外。 沈幼初神秘一笑:“我让她进货去了。” 进货? 季谨没听懂这个古灵精怪的好友在讲什么。 沈幼初也没解释,抱着香炉钻进轿子里。 “静娴,我来找你玩啦~~你从京城跑得那么快,你都不等我~~” …… 平安医馆。 梅香趴在屋檐上,努力地眯着眼,试图看清楚下方正在伏案写字的宁公子,到底在画什么符诅咒叶家。 可惜角度不对,加上那字迹潦草她眼睛都瞪痛了也没看出章程,只得作罢。 反正小姐让她留下来,是为了监视宁公子是去哪里进货买诗,又不是让她监视宁公子画符的,管他画的什么呢。 “好了。” 宁无恙十分满意地吹干纸上的墨迹。 把五张折好塞进袖子里,留给进货倒卖的姑娘。 剩下的一张折好放进胸口里。 正要从后门离开。 砰! 上锁的大门门栓被人一脚踢断,两扇古朴的大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地,拍起一地烟尘。薆荳看書 “宁!无!恙!” “你他爹的居然敢把你娘的医馆典当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年近六十却依旧健壮得犹如一头猛虎般的老者,提着一把齐眉的虎头关刀,龙行虎步踩着门板冲到宁无恙的面前。 那股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让人骇然,让宁无恙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第八章 不要脸 来者正是他的爷爷——宁峰! 印象里的宁老爷子从小便对原身寄予厚望,管教十分严格,棒棍相加是常有的事,虎目一瞪,原身就能吓得一哆嗦。 宁无恙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恐惧挺直腰背。 好男儿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 但在宁峰二话不说举起虎头关刀,用刀柄对准他屁股的瞬间,他转身抱住关刀,顺势直挺挺地往地上躺去。 “宁无恙,几日不见你学聪明了,竟敢装死?!” 换作以前的宁无恙碰到这种情况早就傻乎乎地爬起来认错、挨打、认错死循环。 可如今,宁无恙只是蹬了蹬腿,换了个舒服的姿态躺平。 宁峰一时不察被锁住虎头关刀,又惊又怒。 还不等他抽出刀,揍这个躲避惩罚的孙子一顿,就见宁无恙像拉风箱一样喘起了粗气。 “爷爷……那方士骗我……我吃了假药……我快、快不行了。” 宁峰看到宝贝孙子要蹬腿归西,吓得扔下关刀扶起宁无恙,仔细又小心地上下打量着。 “乖孙,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忍着,赶紧说!医馆没了……就没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比起问责,他更关心自家孙子的安危。 老三一脉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宁无恙看出宁峰是真心疼爱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是留守儿童,也是被爷爷独自抚养长大成人,可惜不等他挣钱让爷爷享福爷爷就因病离世。 面前的宁峰似乎与记忆里慈祥的面容重叠了。 怕爷爷担心,宁无恙没再继续装下去,喘息平静下来,“爷爷,我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好像要长脑子似的。” “啥?” 宁峰恨铁不成钢地握紧了拳头,强忍住给孙子脑袋上来一拳的冲动。 这孩子脑子本来不好使,如今吃错了药,别是伤到脑子要变成傻子了吧? 傻子也没事,活着就好。 “乖孙,别怕,爷爷带你去看郎中。” 宁无恙没有拒绝,扶着那把虎头关刀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一是做戏做全套怕露馅挨打打得更狠。 二是担心原身吃了假药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有人掏钱请他看郎中,不看白不看。 趴在屋檐上的梅香看到宁无恙这番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大吃一惊。 宁公子可真是不要脸,居然为了免遭挨打欺骗他的爷爷。 “他还长脑子,我看他应该长层脸皮才对。” 梅香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宁无恙,实际上满身心眼。 她得提醒小姐一声,可别终日猎鹰让鹰给啄了眼。 “趁着他去看病,我这就去告诉小姐他的真面目。” 对了。 还有宁无恙画的符。 梅香望着爷孙二人走远后,翩然跃下来到书桌前。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草纸对着阳光晃了一眼。 狗爬式的符文清晰可见。 这上面画的符是宁无恙专门贴身放好的,一定是他的得意之作! “也不知道写了什么骂人的话,但我想一定很脏!” “这字我也认不得……有了,正好可以让季小姐帮忙看看,她最懂这些写得乱七八糟的字了。” 梅香附耳在墙上听了片刻,趁着外面巷子没人经过,正要翻墙而出,她的眼角余光瞄到趴在地上的大门,脸上一热,连忙小跑出门,朝玄武湖方向冲去。 …… 宁无恙走出一条街,眼看医馆在望,他再三确认。 “爷爷,你真不怪我抵押了母亲的医馆?” 别等他看完郎中发现身体没问题,再给他整一顿胖揍,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那可就惨了。 “活人比死物重要,没了医馆爷爷养你。” 宁峰还想借机说教一番,转头看到宁无恙青白的脸色,知道平日里遇事就慌的乖孙一定吓得不轻,出声宽慰。 “你别怕,等给你看完病爷爷就去借钱,把医馆赎回来。” 作为一家之主,其实他自己过得也很拮据。 身为将领的他日子都不好过,手底下那些退伍伤残老兵更是困难,因此他的俸禄时常拿去接济老兵们。 导致如今超过十两的花销,就得找大房和二房当家夫人先行借用。 想到孙子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全因自己看管不力,宁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不敢再动宁无恙一根手指头,生怕打废了。 “爷爷,你对我真好。” 宁无恙见爷爷都开始给他擦屁股,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宁峰白了他一眼,看到乖孙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上。 “知道爷爷好,以后就长点心,别总是耳根子软的别人说啥就是啥,你得听爷爷的话!” 宁无恙挠了挠没打疼的后脑勺,舔脸一笑:“爷爷,我记住了。” “对了爷爷,平时伯父伯母们也总是补贴我,医馆的祸是我自己闯的我自己承担,这一百两银子我自己能赚。” 从今往后,他一定听爷爷的话,让爷爷不再担惊受怕,跟着他吃香喝辣! “你拿什么赚!别总想着挣大钱,平平安安才是福,快走快走,再晚医馆要关门吃午饭了!” 在宁峰一连串的催促下,宁无恙也没能找到时机说出实情。 只有等看完了病,再让爷爷接受他的变化,才好说服爷爷把人借给他。 “爷爷你走慢些。” “别磨蹭!你三哥去参加才子大会了,我还想着给他助阵去,半路知道了你的事,要是他能登上湖心小岛,你二伯母一高兴,这一百两银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耿直的爷爷也如此滑头,还知道找准时机去打秋风。 宁无恙的三哥宁无碍是二伯家的老二,族中行三,平日里对待宁无恙十分上心。 钱可以不借,但三哥成功登岛,他中午一定能蹭顿好伙食,多吃两个鸡腿。 宁无恙想到这里,当即加快了脚步。 …… 凉亭里。 季谨又听完一位学子诵读完他的大作,原本对于任何诗词都有讨论兴趣的她,看到对方忐忑又期待的眼神,目光却不由得落到草纸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十首诗。 旁边的柳晴芳看出季谨心不在焉,只当是临近中午,天气炎热所致,加上叶公子落选她心里也着急,忍不住催促快些结束上午的选拔。 “季小姐,这首写竹的诗比起那首《竹石》来,差了许多,应该也不能上岛吧?” 眼前等待季谨宣布结果的宁无碍可是她那草包未婚夫的堂哥。 叶公子都登不上湖心小岛,柳晴芳自然也不想让宁家人登上去耀武扬威。 季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福了一礼致歉,思考了一会儿,诚恳地建议:“宁三公子,我认为韵脚还可以再修改一番,增强韵律,更有意境。” 其实宁无碍作的这首诗真的很不错。 但……对比起那首《竹石》来,确实高下立见。 “多谢季小姐指点。” 宁无碍在期待落空时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诗词方面不算出众,能够得到季谨的如此点评,说明还有进步空间。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季谨手中的草纸上,听闻这上面写的便是登岛的大作。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纸张有些眼熟。 第九章 诗中仙 见季谨将其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宁无碍也并未多想,拱手退下。 这时,季谨也宣布中场休息。 “时值正午,暑气当头。烦请大家休息片刻,两个时辰后我在此恭候大家的佳作,无论是诗或是词,只要符合题目都可以一试。” “上午不通过的,也可以复试。” 她琢磨了半晌还是无法把脑中知晓的作诗大家,与写这十首诗的人对上号。 说不定徐诗王能从作诗风格中看出了眉目,再结合原稿上故意掩藏身份的字迹,应该能推断出可能是哪几位名家所作的诗篇。 季谨迫切地想知道是何人作的这些诗,心里跟猫挠似的。 宣布暂停选拔后,她看向同样急着站起身来的柳晴芳。 “柳小姐要与我一起去岛上休息吗?” 柳晴芳自然想去! 她在这里忙前忙后地献殷勤,就是想借机踏入权贵的圈子,哪怕融入不了,能够窥见一眼,万一得到贵人青睐成为朋友,她的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可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只能和婢女们坐一桌,再想像刚才一样,和那位坐了一会儿就走的岛主沈小姐搭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再加上她惦记着叶公子落选一事,便惋惜地摇了摇头。 “多谢季小姐的邀请,我身体不适,就不去岛上了,以免冲撞了贵人。” “也好,如果下午不能坚持便不用来陪我了。” 季谨叮咛了几句,便叫来沈家小厮准备轿子。 由于季谨的严格要求,导致宁无碍后面根本也没敢于尝试的人。 此时听到中场休息,全部一哄而散,各回各家的同时,暗中打算请人高价代笔买诗,下午才有登岛的希望。 当宁无碍走出凉亭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与他擦身而过,手里还拿着让他同样眼熟的草纸。 宁无碍脚步一顿,忽然想起这种裁剪尺寸的草纸在平安医馆见过。 当时五弟买纸的时候,他还觉得这种透光的劣质纸又薄又小不便使用,认为五弟被卖纸的人坑骗了。 不出意外,全金陵应该只有五弟家的医馆里有这种劣质草纸才对。 “应该是我看错了。”宁无碍在心里嘀咕一句。 哪有人会把登岛用的得意大作,写在抓药方用的一文不值的草纸上? 这世上若真有这样洒脱不羁的大才子,他倒想见识一番。 柳晴芳与她的婢女走出凉亭,看到宁无碍站在桥头赖着不走,轻笑道:“宁三公子可真不走运,若你早来一个时辰,凭你的诗应该能登上湖心小岛。” “是我技不如人,无关运气好坏。” 宁无碍倒是看得开。 柳晴芳想到宁家一群武夫出身的人还想登上湖心小岛,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轻蔑地瞧了一眼宁无碍,连声告辞都没说便越位离开。 宁无碍望着柳晴芳径直上了叶家依靠在湖边的马车,眉头紧锁。 他早在学子之间听说过柳叶两家的传闻,以前生怕坏了柳晴芳的名声没有多打听,但今日一看,却是无风不起浪。 “要不要告诉爷爷,这门亲事不适合五弟?” 这么说可能会被爷爷打一顿,但为了五弟的终身幸福着想,他不能任由五弟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为了叶昌隆而提前离开的柳晴芳,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大事,因此导致她日后作出了一件最错误的抉择。 此时在她眼里,安抚叶昌隆的情绪让他下午再战一次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复试会比初试要求更难,所作诗词一定要明显高于第一首的水平,但上午登岛者寥寥无几,下午再试,季谨的要求或许会相对宽松一些。 凉亭中。 梅香左右张望没有找到自家小姐,再看婢女们落下竹帘,季谨准备走人,不免惊讶。 “季小姐,这么快就选完一百人了?江南多才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话说得季谨脸上一阵烧乎,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当看到梅香手里的草纸上,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她瞬间美目一亮。 “梅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草纸啊。“ 梅香怀疑季小姐是否看诗集看多了,眼睛坏掉了。 她手里的草纸是最劣质最枯黄的纸了,长眼的都能看出来吧? 季谨看看梅香手里的,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她颤抖着伸出双手。 “能否借我一观?” “季小姐你别着急,这纸上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呢,等见到我家小姐,我拿了墨石描出来,你们一起看。” 梅香话刚说完,便被季谨抓住胳膊往外面拽。 “快去找你家小姐!” 还是沈家手眼通天,居然这么快得到了那位诗人的底稿! 虽说是底稿下面的垫纸,但这同样说明,沈家已经知道写诗的人是谁了! “幼初,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好友!” 梅香听到季谨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头顶烈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吧? 季小姐对名门望族和皇室子弟不感兴趣,标榜自己酷爱才子佳作,不会是因为季小姐喜爱自家小姐却不能在一起的借口吧? 不行,她动作要快,把宁公子画的符做的事告诉小姐后,马上去盯着宁公子找那位作诗的大才子,完成小姐的使命,把作诗的大才子与季小姐凑成一对! “季小姐,你走得太慢了,来,我抱你走。” 三里长桥在负重的梅香的眼里不过是几步路的事。 在二女前往湖心小岛时,一位年过半百,身材高瘦,颇有一番仙风道骨般的老者,与其他人早已站在小岛这边的桥头望眼欲穿。 正是大兴国赫赫有名的诗王——徐几道。 在距离小岛桥头还有百步远的时候,季谨为免失仪让梅香将她放下。 她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徐几道已健步如飞般迎了上来。 “季小姐,你可算来了。” 自从抄录的诗文和那十个名不符实的学子登上岛来,徐几道就一直推敲着十首诗的遣词造句。 试图从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得到作者究竟是哪位名家。 然而,根本没用。 枉他被世人尊称诗王,以为作诗一途自己便算是走到了尽头。 如今方知,诗王之上应有诗仙! 这位诗仙与他的格局、境界就像仙凡之别! 在听闻季谨手里有名家真迹后,他连好友江知府说的那些朝堂争储之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心沉浸在这十首诗当中,无法自拔。 要不是贸然离岛是对沈家不敬,他早下岛去找那位诗仙去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十首诗的作者究竟是谁! “让徐先生久等了。” 季谨福了一礼,连忙把手里的草纸奉上。 徐几道瞳孔猛地一缩,似是惊喜又似是不敢置信:“这些就是那位诗仙的真迹?” “诗仙?……是!” 季谨不明就里,继而恍然大悟。 是了! 人中至尊为圣。 而此人所作之诗展露的才华,却不像人间能有的,当称为诗仙! 换句话说,此人作诗的实力还远在诗王徐几道之上,且是被徐诗王承认的! 季谨无法想象。 这位诗仙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写出如此绝妙的诗篇来。 第十章 不能说 “看不出来!老夫竟从他的笔迹中看不出来是哪位名满天下的后生!” 徐几道反复地观看完十张草纸,却依然没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能通过下笔得知此人年纪不大,下笔一气呵成,力道十足,一连十首诗毫无停顿般,定不是他这个年纪的老者。 想到有后起之秀在作诗一途竟走在了他的前头却不被他这个诗王所知晓,寻找诗仙的执念让徐几道的神情近乎癫狂。 小岛桥头的十个买诗人看到徐几道的模样,想到刚才经历过的旁敲侧击的盘问,纷纷后悔自己贪图美色买诗上岛,却又不好当众承认,只能在心里问候着卖诗时没说代笔作者是谁的大草包宁无恙。 “是谁?诗仙究竟是谁?” 徐几道情绪激动,但翻看草纸时依旧小心翼翼,生怕被揉过的草纸才被他翻看破裂,毁了诗仙的真迹。 别看写得规整或传世的诗篇字帖易得,就像他的诗集,一帖万两有价。 但这种随性洒脱又故意隐瞒真实身份的真迹,有可能只此一份,此乃绝宝! “季小姐,你是金陵第一才女,认识的学子无数,写诗之人就在金陵城中,你可认得他是谁?” 徐几道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归到现实。 季谨如实摇了摇头。 就在徐几道失望地叹息时,季谨又道:“我不知道,但沈小姐的侍卫应该知道诗仙是何人。” 正在旁边打腹稿准备告宁无恙一状的梅香,见两个喜诗如狂的人突然提到自己,面对季谨和徐几道二人那比太阳还炙热的眼神,吓得心里直突突,大脑疯狂转动。 谁? 诗仙? 他谁啊? 根本想不起这么一号人的梅香额头在冒汗,心里在下雨。 小姐的护卫又不止我一个,季小姐你别光看我,你要不问问别人知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季谨见梅香竟一言不发,眉头微蹙。 难道诗仙是沈家的人,和幼初一个性子,代笔写诗只是为了好玩? 徐几道也想到了沈家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风格,不免心里直打鼓。 若是沈家人,他想求时常讨教的话可就难了。 别看他诗王之名在外,受尽天下学子推崇,连皇室子弟都对他礼遇有加,可在这些存在了上千年的名门望族面前,他也只是一个贵客,想拒之门外便拒之门外,谁叫沈家根本不看重世间的虚名呢。 二人沉默了片刻。 最终,季谨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梅香,幼初叮嘱过你此事不能说吗?” 梅香真的要急哭了。 她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多识字,导致现在连季小姐的话是啥意思都听不懂。 啥事? 说啥? “季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有事你还是问我家小姐吧!” 梅香抓紧手里的草纸,拔腿就往岛上跑。 季小姐和徐诗王的眼神忒吓人,她还是抓紧说穿宁无恙的真面目,继续去盯梢抓那个写诗的大才子去吧。 季谨与徐几道见梅香心虚地跑开,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诗仙的身份果然非同凡响,不能当众言说。 可是他们怎么舍得放过这个得知诗仙真实身份的机会? 两人从学子之中径直穿过,急忙追了上去。 被晾在桥头的众人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其实他们也想知道写诗的诗仙是谁,可这样一来相当于自己拆穿自己代笔上岛的事,等于自打耳光,太难受了。 “元兄,这个热闹我们凑不凑?” “凑个屁!” “你不好奇吗?” 好奇? 当然好奇! 没看到徐诗王都好奇得快疯了? 可元宝想到这诗是从宁无恙手里买的,那小子问什么说什么,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 别人不知道诗仙是谁,宁无恙那傻小子一定知道。 “急什么,等到离开湖心小岛,我有的是办法知道谁是诗仙。” 元宝故作高深一笑,提醒他们。 “提前和你们说好咯,谁也别觉得自己买诗上岛被发现了想离开,我们可不能浪费那十两银子,必须吃好喝好,玩够了再走。” 他可是凭本事买到那位诗仙的大作登的岛。 能够登上平时不对外开放的湖心小岛就是一种殊荣,够他吹好几年的牛皮了,不能没看清小岛长什么模样就主动离开。 “元公子说得对,这是诗仙赐给我们的运气。” “走,让那些美婢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 医馆里。 宁无恙望着一言不发,不时捻动山羊胡的郎中,整颗心在往下沉。 不怕大夫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 他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徐郎中,我这个乖孙到底如何,你这脉把了半刻钟了还没把出来?” 急性子的宁峰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旁边打转,让宁无恙心情更加紧张了。 终于。 郎中收回了手,盯着宁无恙幽幽开口:“你小子刚才说你哪疼来着?” “浑身疼,尤其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不等宁无恙开口,宁峰连忙抢答。 这个郎中曾受过宁峰的恩惠,自然不会不用心。 郎中看到宁峰担忧的神情,又仔细把了会儿脉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在草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折好塞到宁峰的手里。 “回家后,按照上面的药方服用一次,立即痊愈。” 宁峰听罢正要拆开,郎中摆手示意。 “回家再用药,我们这里该吃午饭了。” “好,麻烦你了。” 宁峰宝贝似地把草纸塞到怀里。 宁无恙从问诊的板凳上站起来,与郎中目光交会时,看到郎中终于露出了笑盈盈的表情,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病不严重。 不然不可能吃一副药就能好。 只是不知道这药方上到底写了什么字,居然如此管用。 民间出神医啊。 爷孙俩原路返回平安医馆。 走到没有大门的大门口,宁无恙隔着老远便看到一对主仆在门口站着。 高个子的主人尽管身上套着学子穿的青色长衫,可突出的臂肌加上因酷爱习武而微黑的脸庞,让他看上去像偷穿了别人衣服一样。 正是三哥宁无碍。 “三哥。” 宁无恙看到宁无碍的同时,便知道自己的鸡腿没着落了。 宁无碍快步走来,长臂一捞摁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打了两下。 “五弟,我两日没来医馆,怎么连大门都没有了?” 宁无碍瞄了一眼旁边黑了脸的宁峰,突然心领神会地缩回手,赶紧对着宁峰行了一礼。 “爷爷,吃了吗?” “无碍你不是去湖心小岛了吗?没通过考核打回来了?” 宁峰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 眼看互相揭短的爷孙俩一言不合就要有人挨揍,宁无恙刚要转移话题,却听宁无碍身后的小厮不服气的说道:“公子难得作一首好诗,还不是那个柳家小姐故意给三公子使绊子,拿三公子的诗和别人的诗比较,让季小姐鸡蛋里挑骨头给涮下来了。” “立冬!你不懂不要乱说!” 宁无碍虽然知道柳晴芳是故意的,但有件事他必须得承认。 同样是写竹,他作的诗确实不如那首《竹石》。 宁无恙对于才子大会的事不关心,但见到宁无碍难掩失落之色,想到三哥平日里对待原身不错,关心的问了一嘴:“三哥,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作的诗贴题即可,她们拿你的诗和谁的相提并论了?” 第十一章 真面目 “是《竹石》。” 宁无碍脱口而出,脑中便浮现出那朗朗上口又让人心神激荡的诗篇来,继而想到五弟不知道这首诗,便苦笑着岔开话题。 “这首诗是金陵一位新出世的大诗人所作,我说了五弟你也不会懂,我到这里来是想问五弟另一件事。” 宁无碍没有着急回家按照季谨的提议修改诗作,先来平安医馆,是担心石亭里看到的草纸会给五弟带来麻烦。 谁叫五弟生性单纯,容易被人哄骗。 再来,他也想告诉五弟柳晴芳与叶昌隆私下交往过密的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弟为柳晴芳付出一切却被蒙在鼓里当傻子对待。 “三哥,你先别着急问旁的事。” 宁无恙正愁没合适的时机向爷爷展示全新的自己。 同时也担心大老粗的爷爷欣赏不了他的变化,正好趁着三哥在场,帮忙见证一下。 “你说的这首《竹石》我还真懂,因为是我把它卖给登岛的学子的,十两一首,除了《竹石》还卖了其他九首诗,共赚一百两。” 宁无恙停顿一下,转而对着宁峰补充一句。 “爷爷,其实我刚才就想告诉你来着,抵押医馆的一百两我还给叶氏典当行,抵押契约也已作废,你不用再向两位伯母借钱了。” “……” “……” 宁峰和宁无碍都听傻了眼。 一个是因为宁无恙说他靠自己赚了一百两。 一个是因为宁无恙说他卖给登岛学子十首诗。 宁无碍倒是听学子们谈论过,有人卖了十首诗助别人登岛。 可大家谈论的话题都围绕在到底是哪位大才子大诗人写的诗,根本没提是谁卖的诗。 此时听到宁无恙说是他卖的,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五弟知道写诗的人是谁! “我知道爷爷和三哥你们可能不信。”宁无恙从怀里摸出那首他早就准备好的大作,送到爷爷的面前。 宁峰一脸莫名其妙的拧着眉毛,没有接过。 宁无恙知道,有些事口说无凭。 特别是一个大草包突然开了窍这种事,假如没有一个让别人接受的过程,说不定会把他当作鬼上身的邪祟给刀了。 所以他还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辞。 “爷爷,自从吃了假药后,我感觉脑子豁然开朗,以前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以前不懂的诗词好像也能读得懂了,这首词就是我刚才灵感爆发写下来的,专门给爷爷写的。” 宁峰听完他这套说辞,一副听天方夜谭的反应,半信半疑地夺过那张草纸。 宁无碍则是一脸鼓励的笑着问:“五弟还会作词了?” 纸张打开。 当宁无碍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后,抿了抿嘴,强忍着笑意,以免伤了五弟的自尊心。 这可是五弟识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勇敢写词,字丑一些也无妨。 可当他辨认清楚草纸上的内容时,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震撼。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伴随着宁无碍铿锵有力的朗诵出这首诗,宁峰握紧了手里这些年虽未再饮过血,却一直被他打磨得蹭亮的虎头关刀。 宁峰自认是一个大老粗,正因如此,当初才会因此无法晋升,沦落至此。 可哪怕他是一个大老粗,学识仅仅是认全了字,在听到这首词的时候,眼前还是闪过了他在战场上的一幕幕,快要随着平淡无味的生活而泯灭的斗志,瞬间昂扬。 可怜白发生! 可怜白发生! “写得好!” 宁峰赞叹一声,用力地拍了拍宁无恙的肩膀,四目交汇,宁峰眼中隐有泪光闪过。 “乖孙,爷爷不懂诗词,但爷爷觉得你写的这首词比其他任何人写的都要好!” 宁峰本来是一句鼓励的话。 旁边的宁无碍却神情古怪地附和着:“爷爷,五弟的这首词,确实足够录入《大兴诗词千篇集》,依我来看,还能入词篇前十!” 啊?! 我乖孙写得词竟如此厉害? 这倒让没啥文化,只会叫好的宁峰惊呆了,他错愕地看着听到宁无碍夸奖,还一副淡定模样的宁无恙,心中涌起一丝诡异的感觉。 不对劲。 我乖孙好似与往常不一样了。 “无恙。” 宁峰在战场上遇敌的直觉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眼中寒芒乍现。 “爷爷你有事吗?”宁无恙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越是如此,宁峰握刀的右手便越发紧缩。 “爷爷上次打你是什么时候?” “大年初一我把三哥借我的字帖转赠给柳家小姐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二伯母压箱底的嫁妆,你打得我十天没下来床。” 宁无恙知道爷爷是在试探他是否还是本人。 抱歉的是。 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只是没有继承原身的性格罢了。 宁峰听到这个回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又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宁无恙的肩膀上,脸上笑开了花。 “我的好乖孙,你出息了!都会作词了!看来我宁家祖坟上要冒青烟了!” 面对着不知情的宁峰如此高兴,还在细细品味这首词作精妙之处的宁无碍,则神情剧变。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五弟,你刚才说那十首诗是你卖给别人的?你怎么卖的?” “写下来卖的啊。” 宁无恙不假思索地回答,指尖点着太阳穴。 “我去湖边看到旗杆上的题目,脑子里蹦出十首诗来,回家写下来,正好遇到叶氏典当行的伙伴来催债,我想着一首诗十两,十首一百两不正好嘛,就卖了。” 不怕有人说假话,就怕这假话真里掺假。 宁无碍看到依旧单纯的五弟,把写十首诗说成抄十首诗一样简单,还卖得如此廉价,整个人无语住了。 他无法相信五弟突然变成了学子们趋之若鹜的大诗人。 可眼前这首词让他不得不信。 但此事过于离奇,饶是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五弟,你会写诗作词,你会品评诗词吗?” 宁无碍好奇五弟是老天爷赏饭吃,还是真的开了灵窍。 若是前者,他便要劝五弟隐瞒此事,否则一时的灵感爆发不能长久维持,只会让人质疑以前连文章都读不通顺的五弟在说谎话,是哗众取宠。 会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后者的话……可能祖坟上真的冒青烟了。 品评诗词?宁无恙心道:不就是找茬挑刺吗?作为金牌策划师,经常让手下员工改稿的我可太会了。 “试试呗,反正又不花钱。” 宁无碍见他答应下来,立马忘记了在场的爷爷,兄弟俩勾肩搭背踏过大门往医馆里走。 徒留宁峰手握虎头关刀站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平安医馆”的牌匾,泪眼婆娑。 “我的乖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忽地。 宁峰想到乖孙刚才说身体不适的事,紧张得连忙掏出怀里的药方。 第十二章 破阵子 当宁峰打开药方,看到上面治病的那剂良药时,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打?” 这味药他以前倒是经常用,如今,要掌握好药量了。 不然再把乖孙打傻了,就再也收不到乖孙给他写诗词了。 象征性地打两下,以免乖孙再装病浪费诊金即可。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好词!太他爹的好了!” 宁峰想到这首词便心情大好,从袖子里掏出身上仅有的银子扔给立冬。 “立冬,赶紧去买只烧鸡,再打壶好酒来!爷爷我今天要和乖孙浮它一大白!” 白发生出又如何。 只要大兴繁荣太平,何惧宝刀蒙尘? …… 湖心小岛。 没能约到好友的沈幼初,正百无聊赖地用墨石临摹着宁无恙的脸庞。 “静娴真是太执着了,不就是两个京城才子嘛,居然为了笼络他们拒绝陪我吃午饭,等我找到比他俩更厉害的那位大才子,一定让你后悔没有跟我一起玩,到时候你得求着让我给你介绍大才子,哼。” 她的话刚说完,梅香匆匆闯进房中。 沈幼初顿时来了精神。 “梅香,宁公子有没有去给我进货去?” “没……小姐,宁公子他的真面目可不简单……” 梅香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见过和遇到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说完还撇着嘴评价着。 “小姐,你听听多吓人呐,这宁公子长得天真无邪,原来竟是如此不要脸的人。” “还有那季小姐和徐诗王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不说了,宁公子画的符给你,我还要继续回去盯梢,争取早日找到那个写诗的……不好,季小姐和徐诗王追上来了!我先撤了。” 梅香把草纸往画本上一放,脚底抹油从后窗逃离。 沈幼初歪了歪头,消化了一下梅香刚才传达的意思,看向桌上的草纸。 “画的符吗?” 她怎么感觉梅香好像意会错了什么事。 不管啦。 反正等会儿谨儿他们来了就知道为何要追着梅香跑了。 眼下要做的事,是先把草纸上的字迹描出来。 沈幼初在画纸上添了两笔,勾勒出宁无恙的脸庞后,看着跃然于纸上却总是缺少了些什么的画作,她不太满意地嘟嘟嘴。 继而闲着没事,便用墨石小心翼翼地勾描起草纸上反光的线条来。 “梅香!你站住!” 季谨破天荒的没有保持官家小姐的仪态,匆匆闯入沈幼初的书房,没有看到梅香的身影,只见到沈幼初在熟悉的草纸上正在描字,顿时屏住呼吸。 “沈……” 嘘! 季谨朝着同样急着找人问答案的徐几道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徐几道不解,她也没敢出声解释,轻手轻脚地走向沈幼初。 徐几道虽然不明白季谨这么做的用意,但当他看到桌上摊开的那张熟悉的草纸,恍然大悟,也连忙轻手轻脚地跟在季谨身后。 凑到桌旁,二人便看到墨石描出来的三个狗爬大字——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沈幼初描出这句话时,眼海里便浮现出一位将军喝醉后挑亮油灯,在灯下默默擦拭宝剑的画面。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描字的速度加快。 “梦……回……吹……角……连……营……” 耳边似乎有号角声响起,沈幼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她没听过八百里分麾下炙是何曲故,却也能够看到,将军与将士分肉同食,乐器齐奏,战歌高鸣时检阅军队的景象。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她好像骑上了那神骏的烈马在追杀敌兵,拉弓射箭的响声宛若惊雷在耳边乍响,让她娇躯一颤,描出来的字迹多添一道浓墨,令她惋惜不已。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一心想为君主建功立业的大将军,想要取得生前死后、世代相传的美名。 可惜他壮志未酬,白发已发! 沈幼初眼前浮现出那位白发不得志的老将军的面容,眼眶微红。 她描完最后一个字,手里的墨石悬停在草纸上方,与同样红了眼的季谨四目相对。 忽然她就理解了为何谨儿会追求诗词中的美与意。 “谨儿,原来这世间的诗词,竟也能是一卷连环画,且比画作还要能够表现出它原本的波澜壮阔和心潮涌动。” 无论何种艺术形式,它们之间本具有相通性。 沈幼初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季谨听到她的话,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而看完描出来的整首词的徐几道,早已双手撑在桌子上,欣赏着这幅大作,热泪盈眶。 “难怪老夫猜不出他是谁,原以为他是那心思敏锐能够洞悉世间一切景观的大儒名家,此词一出,方知他竟是位擅长诗词的将军!” “只是大兴何时拥有了这样一位文武全才的将军?” 徐几道目光热烈地看向沈幼初。 假若不是男女有别,此时他定要拽着沈幼初去见这位大将军! 徐几道不好下手,但季谨可以。 她一把拉住沈幼初的手,语气里满是恳切的请求道:“幼初,你快告诉我们,这首词的作者是谁,我要见见他,我想跟在他的身边学习,领悟诗词一道。” 这一拽。 直接把沈幼初从那秋日的沙场拽回了湖心小岛的楼阁书房中。 她看向明显对作词者上了心,有了终身跟随之意的季谨,想到梅香的话,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这首词是梅香亲眼看着宁无恙写的。 纸上的字迹与她刚才在凉亭里见过的狗爬字手法一致,临摹了无数画本的她当然能够判断出来。 无论是十首诗还是这首词,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宁无恙! 是他! 他是卖诗的人,也是作诗的人! 同时也是第一次让她明白,何谓真正艺术之美的人! 别说谨儿了,就连她看完这首《破阵子》,都想跟在宁无恙身边学习一番! “沈小姐,还望你告知此人究竟是谁,若他是沈家之人,老夫愿意在沈家当牛做马,只要能够与此人不时交流一番诗词之道,便此生无憾了。” 徐几道躬身一拜,表达出了他最大的诚意。 当今皇帝想请诗王入宫教导皇室子弟诗词一道,他都以向往自由为理由直接拒绝,此时却愿意为了一人终身留在沈家。 沈幼初有些钦佩地看了看为诗词疯狂的徐几道,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同样为诗词着魔的季谨,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怎么办? 早知道宁无恙那个美男子原来如此的优秀。 她当初就不应该夸下海口,说要把他介绍给谨儿,还要把两个人凑成一对……不对。 第十三章 沈家人 这件事谨儿还不知道呢,她不说谁会知道? “幼初,你可是还有什么顾忌,莫非这位将军身份敏感,不便透露身份?你放心,我们并未对外宣扬此人是沈家人,绝对不会让外人叨扰到他。” “沈家人啊……” 沈幼初脑中突然浮现出她与宁无恙在小岛上,一人作画一人写诗琴瑟和鸣的画面,露出向往之色。 是呀,他要是沈家人就好了。 对呀! 他虽然现在不是沈家人,但以后可以是。 沈幼初感觉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是沈家千金,父母不需要她去联姻,任她自己挑选夫婿,只要宁无恙同意当她夫婿,不就是沈家的人了吗? “幼初,何故突然发笑?” 季谨正着急上火,见好友不仅不答应让她见那位大将军,还在笑话她,心都凉了半截。 沈幼初连忙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婉拒二人。 “此人身份确实有些特殊,不如这样,我先找个机会去问问他要不要见你们两位?然后再告知你们结果?” 宁公子卖诗的时候好像没说是他写的诗,而且那些买诗的人对待宁公子的态度有些古怪。 在宁公子没成为沈家人之前,是否要见谨儿与徐诗王,确实不能由她做主。 她有时候确实胡闹,但也知道尊重他人是与人相处之本。 季谨与徐几道听到她的话,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失落的是没办法马上见到其人。 高兴的是沈幼初果然知道此人是谁。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此人确实就在金陵! “多谢沈小姐肯愿意为老夫传话,老夫感激不尽!” 徐几道又鞠了一躬。 季谨刚想问她是否可以一起去,转念想到稍后她还要继续考核学子们的诗作,便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幼初。 希望幼初能够成功说服那位大将军,让她常伴身侧学习。 “谨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的。” 沈幼初鲜少见季谨向她无声的撒娇,一时间心都软化了。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 到时候她一定请宁无恙再作一首菊花的诗当作赔偿。 “还是幼初待我最好了,幼初你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季谨马上展露出如沐春风的笑颜,挽住沈幼初的胳膊往外走。 “对了幼初,你告诉静娴郡主诗仙的事了吗?” “诗仙?” “徐诗王说能够作出十首诗的作者,当称诗仙,若是静娴郡主知晓此人,应当会锲而不舍的求才。静娴郡主呢?” 刚刚想要叫上周静娴一起吃午饭的沈幼初,连忙打了个马虎眼。 “她和成易他们谈论国家大事呢,哪会理会我们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诗仙的事先别告诉她,免得她吓跑了诗仙。” 第十四章 争不抢 立冬把烧鸡与烧酒买回来的时候,看到宁家爷孙三人围坐在柜台前,一脸严肃的表情,尤其是宁峰好似随时要去打人的凶恶模样,吓了他一大跳。 刚才不还要当浮一大白,现在怎么像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模样? 难道说…… 五公子撒了谎,那首词根本他所作,老太爷知道了要劈了五公子? 立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左手拿着烧鸡和包子,右手紧紧地拎着酒坛子,怯生生地靠墙站着,等待合适的机会开口,以免触怒老太爷。 “岂有此理!” 宁峰暴喝一声,屋檐下停留的燕子震得展翅高飞。 趴在屋顶听八卦听得正出神的梅香,也被这一声吓得一个哆嗦,不小心把脚底的瓦片踩滑了一大截。 “谁?” 宁峰抬眼望去。 梅香赶紧把趴在脚边上睡得正香的大胖橘踹了一脚。 对不起了猫猫,下次请你吃鱼! “喵~~” 一道圆乎乎的橘色身影一跃而下。 宁峰这才收回视线,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柳叶两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听完八卦却心如止水的宁无恙,被这两嗓子嚎得掏了掏耳朵,转头看到立冬手里的烧鸡,连忙朝着立冬招手。 “立冬,来了也不知道出个声。” 原本他就饿,听完狗血八卦更饿了。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新奇的。 左不过是柳晴芳嫌弃原身废物,又另攀高枝,与那金陵三大富商之一的叶家少东家叶昌隆勾搭在了一起。 柳家本就是小富商,花重金砸出一个才女的名声,就是想待价而沽,当初与宁家结亲也不过是看中宁无恙是将门之后,哪承想打错了算盘。 这叶家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少东家却是一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人,一个想娶才女又够不到官宦千金,一个想高嫁权贵却没有出身。 柳叶两家联姻倒也算门当户对,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倒也是十分相配。 只是柳晴芳一边吊着宁无恙,一边与叶昌隆相好,此事做得不地道。 再加上叶氏典当行想谋财害命的做法……宁无恙猜测,应该柳晴芳是不想背上罔顾救命之恩的名声,干脆把原身踩进粪堆里爬不出来。 到时柳晴芳以原身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养活她,随便找个理由,表达出不想委身下嫁的意愿,再赏几两银子摆脱了这门婚事,旁人还会称赞她一副好心肠。 “五弟不生气?” 宁无碍最担心的不是爷爷发火,而是五弟一直对柳晴芳用情至深。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开了灵窍,若再为此事受到打击而一蹶不振,他定会后悔自己多嘴,没想到,五弟虽不知情,却像事关不己一般。 “再生气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宁无恙从立冬手里接过酒菜摆在桌子上,想去拿碗筷,想到自家没有,只得作罢。 真穷。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男人穷了连婆娘都能被人赏几个甜枣、哄几声蜜语就拐跑。 更何况是未婚妻呢。 宁无恙把酒坛拆封推到宁峰的面前。 下午他和三哥都有正事要做,没有饭碗分酒,那就让爷爷一醉方休吧。 “爷爷,这门婚事退了吧。” 强扭的瓜不甜。 更何况宁无恙根本不喜欢柳晴芳那一款。 宁峰满眼苦涩的看着轻描淡写说出退婚的乖孙。 想到乖孙自小对柳晴芳的付出,他心疼不已。 “宁无恙,你可舍得?这婚事一旦退了就无法再结了。” 宁峰问得很是郑重。 宁无恙也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好!我乖孙如今开了窍,她嫌弃我乖孙我还嫌弃她得陇望蜀,那便退,乖孙,你要如何退,爷爷给你撑场子!” 宁无恙看到爷爷想去打一架的模样,强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又把酒坛子往爷爷面前推了推。 “爷爷,退婚的事我来处理,到时候一定叫上爷爷,让爷爷好好替我出一口恶气。” “嗯!一定得把姓柳的那孙子打一顿,看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宁峰骂骂咧咧地灌了一大口酒。 在宁无恙的规劝下,喝了二斤烧酒,吃了半只鸡,又哭又笑地拆下了医馆的牌匾,抱着牌匾叫着宁无恙父母的名字。 “你们听听,这是你们的好儿子、我的乖孙给我写的词……” “我宁峰一个大老粗也有人给我写词了,醒里挑灯看剑,梦回……我要回到哪去来着?” 宁峰摸索着胸前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带着哭腔读了一遍又一遍。 宁无恙与宁无碍二人见状,也没有阻止。 吃饱喝足,宁无碍与立冬把睡着的宁峰搀扶起来。 “五弟,用人的事你别担心,我和爹娘说一声,让他们把信得过的人先借你用,你也知道那些老兵想找个生计不容易。” 宁无碍这是担心店铺开不下去折腾别人。 不如先从家里借人,还能给宁无恙减少一些开支。 宁无恙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三哥了。” “你我兄弟之间何谈言谢,有事去家中找我们。” 宁无碍知道五弟与以前不同了。 但拥有了更多的勇气与想法,则代表着会有更多的冒险与麻烦。 “行……对了,三哥你先别告诉别人我会作诗词的事。” 宁无恙可不想再因此导致退婚一事出现波折。 “我知道。” 宁无碍挥了挥手里他写的那首《野竹》,塞进袖口,扶着宁峰走远了。 宁无恙目送一行人走远,心中畅快不已。 人手借到了。 退婚的事也有了着落。 “等到过了才子大会,趁着柳晴芳在家的时候,把婚帖交换完,这门婚事便算了结了。” 只不过。 柳家如此阴险,还勾结叶家设计害死原身再加上想强抢平安医馆,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绝不会忍气吞声。 婚,他要退。 代价,柳家必须付! 此事他已有了想法,但不急于一时。 眼下最重要,是偿还进货姑娘的那份路见不平、掏银票相助的人情。 “三哥说下午还会继续召开才子大会,那位进货姑娘再不来,可就赶不上好行情了。” 宁无恙故意把写好的五首词拿出来,显眼包似的在烈日下晃动着。 “有人买词不?没人买的话我就去湖边问问别的才子了。” 宁无恙边喊边用眼角余光朝着屋顶扫去。 报复心强的大胖橘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后,扯出了一团黑色长发和一块勾丝的布料。 他眼神不错,一眼认出那是进货姑娘身边的女护卫的衣着打扮。 “也不知道她看到我写词没有?” 第十五章 亏大了 “看到了也没事,反正只要我不承认,谁会相信金陵有名的大草包居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诗词小能手?” 宁无恙见梅香不现身。 他把刚才啃剩下的鸡腿骨往房顶上一抛。 “咪咪,接住!” “喵!” 骨碌骨碌…… 宁无恙侧耳倾听着银子滚落地的声音。 听。 多么美妙的声音。 “进货姑娘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侍卫挺憨的。” 一念至此,宁无恙有些头疼了。 因为他这五首词准备涨价。 也不知道憨厚的侍卫姑娘能否做得起主来。 他朝着绕到正门走进来的梅香看去,对方正收拾着那头凌乱的头发。 四目相对,梅香尴尬极了,红着脸声如蚊呐。 “宁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买诗词。” 爬到别人家屋顶去进货的买卖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做。 宁无恙没有揭穿梅香的谎言,把五首词递到她的面前。 “验货吧。” “货?哪?” 梅香接过草纸展开一看,身体往后仰,眉毛拧起。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鬼画符……唉?是字唉! “卜算子……咏梅?” 梅香大吃一惊。 还真是词! 应该还是对照上岛的题目写的。 电石火光间,梅香想到这词是宁无恙亲笔所写,她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宁公子,原来你卖诗词卖得这么辛苦,还要先背过然后写下来再卖。” 梅香趁机上眼药。 “这个作诗作词的大才子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背几首诗词而已,习惯了就好。” 宁无恙见梅香根本没往自己就是作者那方面想,倒也省事了。 他见对方验了货,便伸出手掌。 “一百两。” 刚把草纸折好的梅香,一下子像被猫踩了的尾巴大叫一声。 “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不是说好一首诗十两的吗?” 她倒是有一百两,可她不想被别人当成冤大头。 宁无恙就知道这个侍卫姑娘脑子不太灵光,只能循循善诱她:“一首诗多少字?” 这个问题梅香还真听季小姐提起过。 “五言绝句二十来字,七言绝句三十来字。” “那姑娘你看一眼我这些词,一首多少字?” 梅香眼珠滚动思考了片刻,最终因为算数不行,只能把草纸打开数了一下。 顿时小脸一垮。 好多字! 根本数不过来。 “宁公子你的意思是,字多了就要加价是吗?” “是。” 宁无恙颇为赞赏地看了梅香一眼。 这个姑娘还不算太憨。 梅香一下子犯了难。 一百两对她来讲确实不多,但。 卖诗词哪有按字卖的,不向来是按“首”卖的吗? “宁公子,我总感觉你像是在宰大户。” 宁无恙但笑不语。 他做得有这么明显吗? “姑娘你可以选择不买,其实我原本只是打算卖完十首诗便不卖的,只是这五首词是答应了你家小姐,便为她写了出来。” 筹集制作香水的初始资金,对于原身来讲可能很难,但对他来讲,有的是办法让人乖乖送上更多的银子。 甚至是让竞争对家送来银子让他花。 听三哥的意思,上午的十首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五首词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他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送。 梅香本来是打算和宁无恙讨价还价的,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淡定自若的模样好像真不缺这一百两,顿时纠结起来。ζΘν荳看書 “姑娘,你再犹豫下去,湖畔的才子大会继续开张,你家小姐倒手卖诗词的生意或许就不好做了。” 伴随着宁无恙的一套话术施展下来。 梅香只能咬牙认倒霉。 “我买!” 大不了多花的五十两从她的月银里扣。 梅香从绣着“沈”字样的荷包里挑出一张百两银票,气鼓鼓地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临走前还不忘记骂他一句。 “奸商。” 她这一趟亏大了。 诗词作者是谁没见着,还有可能被宁无恙坑掉五十两。 没脸皮的宁公子原来还是一个奸商! “姑娘,你家小姐要是觉得买贵了可以包退!” 宁无恙没忘记做好售后服务。 美滋滋地收下这一百两银票,晚饭就不用愁了。 “闲事办完,接下来就是办正事,开始准备制作香水使用的工具与材料。” 制作香水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提炼植物精油,再配以酒精和水,按照一定比例在容器里搅拌、混合,放置一段时间即可。 他在给一家知名香水公司做一场策划活动时曾深入工厂参观过,也曾调查过香水制作随时代更迭的进程,记住了它的原材料和重要步骤,细节方面可以自己调整。 “用来提炼植物精油的鲜花倒是不缺,酒精可以直接利用烧刀子来提纯,可是这里并没有蒸馏器,连官府酿造的酒都只有十来度。” 而无论是植物精油还是酒精的提取,都需要蒸馏器。 既然没有那就造。 好在他是开医馆的,锅炉那一套不用找人来挖坑,打扫一下再改装好就能用。 再去铁匠铺打一套铜锅壶和装冷却水的盖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在私造私酿高浓度酒精。 “大伯和二伯只是在官府打杂的,要是宁家有当官的就好了,把蒸馏酒的方子献上去,绝对是大功一件。” 打杂的小吏不需要考虑献方的事。 因为献上去最后功劳也只是顶头上峰的,指不定还会被提防,穿小鞋是轻的,引来灭口的祸患也不是不可能。 宁无恙时刻谨记。 这里可不是人人遵纪守法的时代。 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 小岛桥头。 季谨哭笑不得的对着徐几道再三确认:“徐先生,您真要与我一道去审核那些学子们的诗词?” 鼎鼎大名的诗王徐几道去给一群籍籍无名的学子们当裁判。 这种荒唐事何曾见过? 她好不容易让上午被拒的才子们重拾希望,他们要是知道徐几道亲自审核,只怕连上桥的人都寥寥无几。 得到徐诗王的指点是很荣幸,可被徐诗王指指点点则可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登岛的两位京安城来的才子,正与静娴郡主周旋,江知府就着那首《破阵子》喝了五大碗烧酒已经醉倒了,剩余的十位才子……不提也罢,我在岛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领略一下金陵才子们的风采。” 徐几道抚着胡须,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姿。 但他时不时瞄向季谨一直拿在手里的草纸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诗仙的真迹啊! 诗仙又不在岛上,他呆在岛上有何用? 倒不如去凉亭里等着。 万一。 万一诗仙诗兴大发、玩兴大发,再卖几首诗。 他趁机讨要一番,不能算他抢吧。 季小姐手里的草稿不也是借着誊抄之名得来的嘛。 他拿字帖换诗仙真迹,学子们应该会赏他这个老脸。 “既然徐先生主意已定,为了让学子们不那么紧张,不如我们下午换个审核的方式?” 季谨心道:不然我担心徐诗王你满眼都是诗仙的诗词,干坐一下午,看不上别人写的诗,传扬出去,大家不会说徐诗王要求高,只会笑话金陵无才子。 她想到上午时指点过的那几首诗,若是稍加修改,也有具备登岛的资格,可不想让明珠蒙尘。 徐几道根本不关心登岛的才子,他无所谓地附和一声:“我只是陪审,这种小事季小姐做主即可。” 第十六章 人比人 徐几道会参与陪审的消息一经传出,站在湖边桥头上的学子们果然一下子慌了神。 “在徐诗王的面前卖弄诗词,岂不是自讨苦吃?” “王兄,我怕。” “有何好怕的,大家赶紧把原稿拿出来,到时候忘记了诗词记得照着纸上的念。” “早知道下午比上午审得还要严,我就不来献丑了,这场才子大会的难度都快赶上春闱科举了。” 宁无碍挤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哪怕袖子里塞着五弟亲自批改的那首《野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打鼓。 谁都知道,上午登岛的十二人里,有十人都是买的诗。 作诗人被徐诗王赞誉为当世诗仙的称号,更是不胫而走。 宁无碍觉得有五弟的十首诗在前,哪怕他这首是五弟亲自改的,可却是在他的诗作上改的,能否过关,还是一个未知数。 就在湖边桥头所有学子们满脸愁云惨淡之时,季谨与徐几道乘轿来到凉亭。 与此同时,沈家小厮当众宣布季谨制定的新的评审标准。 “才子大会,现在继续,由于徐诗王亲自陪审,下午便不再采用上午时逐一朗诵诗词的方法,改为十人一组比试,选出一位优胜者,面见季小姐与徐诗王确认合格后,方可登岛!” “大家若无诗稿也不要慌张,季小姐已备好上等的笔墨纸砚,可供大家书写。” 新的比试规则一出来。 刚才丧失了斗志的学子们,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又重新昂首挺胸直起了腰。 他们比不过文采过人的诗仙,难道还比不过水平差不多的同窗? 就算最后还得经历面见徐诗王这一关,但有了战胜同组九人的自信与实力,登岛那是唾手可得,谁还会惧? “希望各位才子们能够精益求精,力争登岛,为防止有人作弊组队,便按照大家的排队顺序,由专人收取各组的诗词送入凉亭之中。” 季谨如此公平公正的安排,引来学子们的欢呼叫好。 上午时,富家子弟们花十两银子买下“诗仙”的诗登岛一事,早已人尽皆知。 那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此时也能够买通九个参与比试的学子组队,矮子里面拔将军。 宣布完规则后随机选择的话,则全靠个人的实力,以及些许的运气。 宁无碍想到这里,眉眼间也露出自信的笑意。 若是十首里面选一首,五弟为他修改的这首诗入选的可能性极大! 就在宁无碍站在当场等候沈家小厮来收诗稿时,肩膀被折扇重重地敲了一下。 这一下落在别人身上至少要青肿几日,幸好他皮糙肉厚,但也感觉里面应该是破了皮。 转过头来,便看到叶昌隆正用手敲击着折扇,一脸嘲讽地打量着他。 “宁三,看你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是你那个草包五弟与那位诗仙交情不错,替你求来了一首佳作?” 宁无恙卖诗一事,学子之间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 正因为宁无恙没有隐瞒,再加上大家都认为那是诗仙小试牛刀,根本不是贪图卖诗的一百两银子。 所以谁卖的诗根本不重要,谁写的诗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 叶昌隆对于卖诗一事,却是十分在意。 由于那个诗仙横空出世,导致宁无恙运气好白捡了一百两,自己抢占平安医馆想让宁无恙流落街头的计划因此落空。 方才看到宁无碍在前面挡路,他便故意挤上前来讽刺几句。 “我宁无碍虽无大才,却也不会请人代笔,不像叶公子,可以请柳小姐替你去凉亭里周旋。” 宁无碍看向挤开人群走进凉亭的柳晴芳看去。 由于徐几道下午来陪审,本来占地不大的凉亭,连柳晴芳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和婢女一起站着。 好歹是名满金陵的才女,如此委屈自己,所图为何,宁无碍见过了柳晴芳上叶家马车的事后哪里还不明白。 柳晴芳是在为叶昌隆保驾护航。 “你胡说八道!” 叶昌隆被说破心思,恼羞成怒。 宁柳两家还未退婚,他可不想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更何况上午沈家小姐还表现出对他的维护之情,他自然更加不会承认此事。 “多说无益,叶公子还是专注于眼前的比试吧。” 宁无碍也不想把他与五弟的推断当众说出来,看到沈家小厮已经走过来,便准备借其手中的纸笔写下改后的新诗。 不巧的是,由于他常年习武,举手投足间动作大了些,袖口的草纸便挤落出来,飘到了叶昌隆的脚边。 “宁家可真是穷酸,连打草稿用的白纸都没有。” 叶昌隆讥笑一声,直接把草稿塞到沈家小厮手里。 宁无碍没想到叶昌隆竟捡到草纸不归还,正想讨要回来,前面已经收了诗稿的几个学子不乐意了。 “宁三公子,你都拿了诗稿来就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再重新书写一遍了。” “反正你再怎么写也赶不上名家字帖,赶紧把我们这一组诗词送到凉亭里去吧,也好给我们一个痛快。” 他们这一组遇到宁无碍不可怕。 可怕的是碰到了叶昌隆。 叶昌隆虽然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是人家库房里金银多。 代笔诗词或是请人修正上午的诗作那是易如反掌。 在他们看来,这一组十人的胜出者,唯叶昌隆莫属。 已然胜利在望的叶昌隆,像骄傲的大公鸡般从贴身小厮手里,拿过他亲自誊抄的诗稿交到沈家小厮手里。 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似有所指的说道:“区区武夫出身的宁家还想与我一争高下?你们也配?” “叶公子不会以为我像五弟一样任人随意评头论足吧?难道叶公子没听说过我暴打欺凌弱小同窗的事?” 宁无碍拳头捏得梆硬,出声警告。 “若你再多说一句与比试无关的废话,休怪我将你打下水,今日谁也别想登岛!” 唰! 叶昌隆连忙收了折扇,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竟险些忘记了。 宁家人自小习武,他们和宁无恙一样不善言辞,任人辱骂确实不会还嘴,但会动手。 “胆敢在我面前嚣张……阿旺,等公子我登了岛后,你找些人手埋伏在宁三回家的路上打他一顿。” 宁家兄弟俩给他添堵的这口恶气,他今日必须出! 到时候他上了湖心小岛,就算宁无碍怀疑是他干的,也不敢去沈家岛上找他麻烦。 叶昌隆看着沈家小厮把他们这一组十首诗送到凉亭里,想象着登岛后,与沈家小姐再见的美好景象,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浑身飘然若仙。 凉亭里。 季谨见徐几道认同了三位学子的登岛资格,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下午能够选出一百位才子登上湖心小岛,晚饭时共论诗词了。 徐几道如坐针毡般,在暗中叹息。 早知道季小姐是这种手段选拔登岛的才子,他绝对不在这里蒸着暑气当陪审,在岛上乘着凉吃着冰凉的瓜果多惬意。 誊抄的诗稿里,就算遇到诗仙诗兴大发卖的诗词,也得不到真迹。 白来一趟。 季谨看了眼兴致缺缺的徐几道,抿了抿嘴,含笑说道:“念下一组吧。” 沈家小厮端着托盘,将十首诗稿呈上来。 旁边有小厮打开诗稿准备朗读。 这样一来,审核便能事半功倍。 徐几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正昏昏欲睡时。 站在旁边越发没有存在感的柳晴芳,看到做了标记的诗稿,当即上前一步。 “季小姐,这十首诗里,有一首是我指点修改的,不妨请季小姐猜一猜是哪一首?” 柳晴芳看出徐几道确实是来当陪审的,谁能登岛全靠季谨评判,想到平日里与季谨虽关系不深厚,但也有交情,便借机引起季谨的关注,给叶公子登岛增加一分助力。 季谨对于柳晴芳的实力还是很认同的,而她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是发掘金陵才子,当即来了兴趣,美目含笑地看向托盘。 “我倒要猜猜看……” 第十七章 是真迹 季谨在看到托盘里那张与众不同又熟悉的草纸时,朱唇微张,因为震惊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长久的沉默终于引来了徐几道的注意,但他也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 徐几道半眯的双眼当即睁得溜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快!把诗稿拿过来!” 徐几道语气里难掩兴奋之意。 反倒把柳晴芳吓了一大跳,暗中欣喜不已。 没想到徐诗王也对她修改的诗有如此深厚的兴趣,若得到徐诗王的一句赞美,她与叶公子今日必定能够凭借她写的那首诗,名扬整个江南道了。 柳晴芳一眼不错地盯着托盘里的那首诗稿,随着它离徐几道越来越近,眼看着徐几道挽起袖口伸出手,她的整颗心都因为欢喜快要跳出来时。 却见徐几道拿起了那张她眼熟又陌生的枯黄色的草纸。 眼熟是因为她上午见到季谨一直当宝贝似地捧着十张同样的草纸,那是已名震金陵的“诗仙”真迹。 陌生是因为……这根本不是叶公子的诗稿! 徐诗王为何不拿叶公子的诗稿要去拿旁人的? 柳晴芳气不过,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今的学子们真才实干的不多,走旁门左道的倒是不少,知道诗仙用的是草纸便投季小姐所好,也学着用草纸写诗引起你的注意。” 本来徐几道见到心心念念的草纸还挺开心,没打开的时候听到柳晴芳这样的话,心都凉了半截。 不会真的是碰到了心术不正的学子,想哗众取宠吧? “若如柳小姐所言,老夫定要将这个戏弄大家的学子逐出诗词界!” 凉亭外,等候这一组比试宣布结果的叶昌隆挤在人群最前头。 当看到徐几道拿起宁无碍的诗稿时,他还以为柳晴芳又没派上用场,宁无碍那小子继承了宁无恙的运气,入了徐诗王的眼。 可当听到徐几道的话后,叶昌隆阴恻恻地看了一眼人群里还不知情的宁无碍,幸灾乐祸地笑了。 看来宁家的运气不可能一直那么好,得了诗仙的诗作又得到诗王的青睐。 这不,都要被逐出诗词界,他再推波助澜一番,宁家想以文才入官场的路子八成就得断送在宁无碍的手里。 “学谁不好学诗仙拿草纸写诗,真是活该。” 凉亭里。 柳晴芳听到徐几道如此严厉的话,面色微变。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口快,竟可能连累一个学子的终身前程,但她并不后悔,谁叫这个学子不长眼挡了叶公子的路。 此时。 徐几道已经打开了诗稿,他瞳孔猛地一缩。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字迹。 “《野竹》。” 柳晴芳听到对方还敢挑战难以言志的竹时,心里更是十拿九稳。 叶公子终于能够登岛了! 而季谨看到徐几道不仅打开了诗稿,还要当众朗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刚凑近徐几道。 却见徐几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季小姐,这次是我先拿到的。” “……” 季谨呼吸一窒。 果然是那位诗仙的真迹! 也只有那位诗仙的真迹才会让徐诗王当众朗读他人的诗作。 面对如此表现的徐几道,季谨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出声提醒他:“徐先生,这张诗稿可是作诗的学子送来比试的。” 徐几道瞬时精神一振。 对啊! 那位诗仙明知上午卖了十首诗会引起轰动,下午还要接着卖,这不摆明了让人去找他吗? 可能不需要沈家引荐,他自己就能找到诗仙是何人呢? 徐几道赶忙接着往下看。 “竹自生空野,梢耸寻百云。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朗读完这首诗的徐几道愣住了。 这是诗仙的大作? 虽然很好,但总觉得……差强人意。 可是这字迹,分明是诗仙的真迹! 季谨听完整首诗后,同样大吃一惊,她朝着亭外那个犹如鹤立鸡群般站得笔直的青年看去。 “这首《野竹》不是宁三公子上午作的诗吗?” 徐几道一听季谨认识作诗的人,当即乐了,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当众喊道:“哪位是写下《野竹》的宁三公子?” 前排的人,全部同情且怜悯的朝着人群里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宁无碍看去。 叶昌隆想到自己与宁无碍同组,他能登上小岛,而宁无碍只能退出文坛,笑得开心极了。 而宁无碍听到徐几道亲自喊自己,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诗就算是由五弟修改的也不可能好到让徐诗王亲自点名吧? 宁无碍一时间没想通这是什么缘由,但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只能举起长臂。 “徐先生,是我。” “请移步上前入凉亭。” 人群很快让出一条通道。 宁无碍硬着头皮刚走进凉亭,不料一位仙风道骨般的老者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引他落座。 “宁三公子,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 “学生不敢,徐先生请讲。” 宁无碍猜到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徐诗王,他肚子里有几斤墨水,哪里敢指教当代诗王? 旁边柳晴芳看到徐几道如此礼遇宁无碍的做法,直接目瞪口呆,刚想向季谨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宁无碍与徐诗王是故交? 却见季谨也主动凑到了两人落座的桌前,还亲自给宁无碍倒了一杯凉茶。 “宁三公子请喝茶,你放松一些。” 宁无碍双手接过季谨递来的凉茶一口也不敢喝。 让他放松? 季小姐这样的优待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徐几道见状,趁热打铁,直入主题:“宁三公子这首《野竹》是自己所作?” “是。” 宁无碍看了眼季谨。 “我上午来了一次但季小姐没有予以通过,提出了修改的意见,可惜我参悟不透,便让……” 宁无碍说到这里咬了一下舌头,打了个机灵,终是联想起来,他如此优待的原因了。 是五弟! 准确来说,是诗仙! 诗词名家都有自己作诗作词的风格,一定是五弟修改他的诗展露了这一点。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徐诗王经验老到一眼便知。 宁无碍心中暗恼:都怪叶昌隆手贱不让我把诗稿誊抄下来。 徐几道见宁无碍停顿不语,似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羡慕:“你便让诗仙帮你修改,又亲自给你写下来了?” 人比人该死啊。 不只沈家知道诗仙身份,眼前这个学子也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不知道诗仙是谁? 季谨同样按捺不住了,急声问道:“宁三公子,为你修改原诗的诗仙到底是谁?” “是……” 宁无碍面对着二人热情又猛烈的攻势,刚想回答,眼角余光瞥见像根柱子一样杵在旁边的柳晴芳,悚然一惊。 他不能说! 柳晴芳感受到宁无碍投来的视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满嘴发酸的问道:“宁家竟请了一位如此高才的先生替宁三公子修改诗作,不知宁三公子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中午时,听到叶公子说起平安医馆事败她还觉得想借机退婚的事,会麻烦许多,与叶公子的婚期又要延后。 此时听说宁无碍竟然有认识诗仙的可能,她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看在诗仙的面子上嫁给宁无恙是不可能的,如果换成宁无碍……倒也不是不行,但她更想借助宁无恙未婚妻的身份得到这份人脉。 然后把叶公子引荐给诗仙! 徐几道见柳晴芳竟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颇为惊愕,心道:莫非这位柳小姐与宁三公子有何渊源? 第十八章 沾光了 徐几道正想问一问。 旁边的季谨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双手,喜出望外地看向柳晴芳。 “柳小姐,我记得你与宁五公子宁无恙有婚约来着?柳小姐真是深明大义,与宁三公子有这样一层关系,为了不影响我与徐诗王的评判,竟一直没说。” 柳晴芳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 谁想与那个大草包有婚约?! 这是她一生的耻辱! 可如今形势,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只要知道诗仙的身份,季谨与徐几道定会对她感激不尽。ζΘν荳看書 于是,她装作热情的再次向宁无碍提出请求:“宁三哥,你可认识那位诗仙?能否……看在宁无恙的面子上为我引荐?” …… 铛铛铛! 宁无恙仔细盯着李铁匠抡圆的大锤砸在铁板上,溅出的铁汁让他退后两步。 太落后了。 冶炼锻造的工艺太落后了! 落后也就算了,由于铁器受官府严格管控,导致造价极高。 打一套他想要的蒸馏工具,连工带料,竟要花掉他三十两白银,相当于金陵普通百姓一家五口两年的口粮。 “记忆里,好像原身练武用的那些用精钢锻造的武器,都被柳晴芳她弟借走了,光那些东西的价值就是数百两。” 宁无恙心都在滴血。 草包也就算了,还如此败家,气得他都想给原身来两拳让他清醒一下。 这时,李铁匠终于锤完了手里的铁锹,伸出满是茧子与伤痕的手掌。 “宁公子,想好了吗?你要是加急想三天以内锻造出来,还需要再给三两加急费。” 想好了。 去柳家退婚的时候,一定把借出去的武器讨回来! 宁无恙十分痛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看到李铁匠眼睛都绿了,在李铁匠伸手的同时,又将银票塞回了袖子里。 “宁公子你要反悔?”李铁匠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宁无恙又不是原身那般胆小怕事,自然不为所动,甚至还当场揭穿对方:“我在这里看了半个时辰,你给别人开的价格可不像给我定的这么贵,按理来说打得多应该优惠一些,你怎么还越喊价格越高?你是觉得我人傻钱多,还是觉得你技高人胆大?” 李铁匠怔怔地望着口齿伶俐的宁无恙,要不是那张脸不易认错,他都怀疑眼前的少年不是宁无恙。 因为,以前宁无恙来打造医馆用具的时候,都是他说多少两便给多少两,今日竟学会了讨价还价? 这还是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宁无恙吗?! “货比三家不上当,你不开个实诚价,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宁无恙作势要走。 李铁匠震惊以及后悔之下,当即降价。 “连料带工二十五两,加急费也不要你的了,这个价格你去城里另外一家铁匠铺他肯定给不了这么低,而且用料也不好,咱们街坊邻居的,我不会坑你的。” 从三十三两降价到二十五两,简直就是巨坑。 真的是生人坑一半,熟人大满贯。 宁无恙大概摸清了底价,不再装腔作势,直接扭头就走。 在这家铁匠铺上过那么多次当,到今天也该结束了。 “宁公子留步……宁无恙你有种以后都别来!” 对身后的恼羞成怒宁无恙充耳不闻。 路过玄武湖边时,他用手挡住额头、眯着眼朝凉台里看去。 “人好像比上午时更多了,积极性也高了许多,应该是更改了评审的标准。” 毕竟要是参照他卖的十首诗去挑选,可能季大小姐要白坐半日。 哪怕是他给宁无碍改的那首《野竹》估计也会落选。 改了标准的话……他晚饭可能不需要自己做,能够去宁家吃了。 “三哥,祝你好运,愿我吃鸡。” …… 凉亭里。 宁无碍面对着居然还有脸提及婚约一事的柳晴芳,简直是叹为观止。 他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若不是徐几道与季谨在场,家丑不便外扬的话,他都想问问柳晴芳:柳家是否只是把我宁家当成垫脚石?在你柳晴芳心里,又置我五弟于何处? “柳小姐,你与我五弟的婚约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宁无碍还是咽下了满腔的质问,站起来对着徐几道和季谨拱拳行礼。 “若徐先生与季小姐是因为要问我诗仙的事才叫我来的,我只能说……无可奉告,诗仙曾说过他的身份,如今不便让外人知晓。” 宁无碍知道只要他说出五弟便是诗仙的事,今日他不仅会登岛,还会受到徐几道与季谨的重视,一步登天不再是美梦。 但。 比起得到贵人的重视,他更想遵守与五弟之间的诺言。 更不希望柳晴芳再继续压榨五弟的价值。 宁无碍的拒绝出乎了柳晴芳的意料。 徐几道与季谨却觉得在情理之中。 诗仙若是在乎虚名的人,早在十首诗名扬金陵时便现身认领,怎会让他们苦苦追寻蛛丝马迹? 但徐几道还是觉得惋惜,有种诗仙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的感觉。 “宁三公子,诗仙为你修改前的原文老夫不知晓,但我想你这篇《野竹》里所表达的想法,我应该能看透几分,公子是一个坚守本心之人,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便过多询问诗仙一事。” 徐几道此话一出。 柳晴芳再想攀交情逼着宁无碍说出诗仙是谁,反倒会落人话柄。 柳晴芳幽怨地看了眼宁无碍,心中恨极:宁家果然放弃了宁无恙,诗仙这样重要的人脉自然不想让她这个未婚妻知晓,看来这门婚事再无存在的价值了! 而宁无碍见徐几道不再强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徐几道再次感激一拜:“多谢先生理解。” “你这首诗有登岛的资格,你本人我也十分佩服。” 明知诗仙身份迟早会揭露出来却依旧为了信守承诺而不愿意送他们一份顺水人情,徐几道在这个青年身上看出了《野竹》般不入俗流的高洁坚贞。 也看到了好友江宴年轻时的影子。 “飘零。” 他唤来飘零,耳语一句。 “你带宁三公子去见江大人,他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相信江大人定能与宁三公子把酒言欢。” 交代完飘零,徐几道还不忘记反向邀约:“宁三公子,待你下岛后,我定会前去宁府拜访。” “恭敬不如从命。”宁无碍听闻徐几道自来到金陵后,便有不少官宦权贵邀请或拜见,徐几道根本没见,直接来到湖心小岛住下。 此时提出前去宁家,自然是想打探诗仙相关的事。 如今徐几道要去宁家,这是家门荣幸,听闻徐诗王与知府江宴江大人交好,此举于父亲和大伯的发展有利,他更不会拒绝。 “好好好。” 徐几道一迭声地说了三个好字,越看宁无碍越觉得顺眼,他双手捧起那份写有《野竹》的草纸,试探着问:“宁三公子,这诗稿……” “还请徐先生慢慢看,若能指点一番再好不过。” 宁无碍只是一腔赤忱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看出徐几道对五弟的手稿喜爱有加,这份顺水人情他得给。 “哈哈!好!” 徐几道终于圆了美梦,心情激动的他没有多余的表达,又一个“好”字,说得响彻四方。 飘零引着宁无碍的轿子往湖心小岛而去。 湖边桥头的学子们不明白具体经过,看到宁无碍上了岛,此时也已明白。 宁无碍根本不是被徐诗王叫去批评逐出文坛的,而是受到了夸赞,并亲自派书童带上小岛,这是何等殊荣! 叶昌隆当即傻了眼,不明就里地看向凉亭里的柳晴芳。 不是说好了下午一定让他登岛,为何季小姐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诗稿,先把宁无碍给送上去了? 他站得靠前排,还听到了徐诗王要去宁府做客! 要知道他伯父可是金陵通判,借助江知府下属的情面,曾盛情邀请过徐诗王,对方都没能答应。 为何会主动提及去宁家? 亭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宁无碍到底做了什么?! 柳晴芳看到叶昌隆那不解又愤怒的神色,有苦难言,她只能连忙催促:“季小姐,徐诗王,这一组里的其他诗稿还没有看,万一有才华出众者呢,你们不再选一选吗?” 第十九章 宁家人 “不必再选了。” 徐几道长袖一挥,手捧草纸手稿重新落座。 “剩余九首里,若谁认为自己写的诗敌得过刚才宁三公子写的《野竹》,便上前一步。” 到底是已知天命的人,只看宁无碍面对柳晴芳提出的要求变了脸色拒绝,便知道柳晴芳与宁家关系不睦。 再想到柳晴芳自这一组诗稿拿上来,便引导季谨特意选择她修改的那首诗稿,哪里还能看不出这位柳小姐怀有私心。 季谨自然也不傻,柳晴芳从上午到下午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也明白了柳晴芳特意来当旁听的初衷并非学习。 季谨朝着等候宣告的沈家小厮微微颔首。 “听徐先生的。” 在旁伺候的沈家小厮连忙将宁无碍的那首《野竹》与徐几道的话通传下去。 石亭外的学子们开始还以为宁无碍是运气好,入了贵人的眼。 此时听到《野竹》这首诗,全都服气了。 “这首诗还是我上午亲耳听到宁兄磕磕巴巴作出来的,只是修改了几个字,竟如此生灵活现。” “我与他同组,自认我写的诗比不了,我认输。” “这首诗的水平与那两位京城来的大才子相差无已,实乃我金陵学子的骄傲!” 特意与宁无碍挤进一组的叶昌隆,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刚才还飘飘然的身体,此时由于愤怒与慌张而打起了摆子。 可恶! 柳晴芳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他,宁无碍的实力如此之强。 如今好了,他又没办法登岛了! 不只如此。 凉亭里。 柳晴芳看到徐几道和季谨相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明明酷热的初夏时节,她竟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凉气从脚底涌到头顶,浑身发颤。 不好。 她太过急功近利,被发现来此地的真面目了! 这时,季谨见柳晴芳还不主动提出离开,便只能幽幽开口道:“柳小姐似乎身体不适,不如先行离开?” 就差直接赶人了! 柳晴芳努力了许久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得体的笑脸,只能耷拉着脑袋福了一礼,在婢女的搀扶下掩面离开,刚出凉亭便晕倒在婢女的怀里。 对外坐实了她并非由于别的原因才离开这场才子大会,而是因为季谨所说的“身体不适“。 徐几道看到柳晴芳做作的表现,眉头紧锁,不由得好奇起来:“季小姐,这宁家是何人家?” 都说娶妻当娶贤,正经人家会选择柳晴芳这样的女子当作未婚妻? 他突然感觉自己向好友引荐宁无碍……罢了,他只是看中了宁无碍自身的品性,与宁家无关。 “宁家啊……” 季谨细思片刻,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蹦出三个字——宁无恙。 无他。 只因这个大草包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她其实并没有特意关注此人,但由于柳晴芳是金陵诗社中的一员,旁人会时不时提起,以至于她对此人印象深刻。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宁峰宁老将军了。 “宁家是将门之后,如今的宁老爷子宁峰,四十年前曾随当今征战沙场,年少成名,但因后来边关无战事,加上他性子不适合朝堂,接连被贬,如今是金陵府武举校场的考校官。” 提及宁峰,季谨脸上满是敬佩。 “宁老将军虽远离战场,但听闻他一直教导家中子弟勤学武艺,并且时常打磨陛下所赏赐的虎头关刀,哪怕已是六十岁高龄,考校武举十五年来,也未曾有后生曾战胜过他。” 提起宁峰的事迹,不知为何,徐几道眼前便浮现出《破阵子》那首词。 虽未见过宁老将军,竟想象出了老将军日日打磨虎头关刀时的情景。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奇妙的想法。 莫非。 这《破阵子》里的大将军,并非诗仙本尊,而是那宁峰宁老将军? 他刚才还在想大兴无战事,若有词中那等风采的将军,定已是六十高龄。 若是宁老铁将军的话,那便说得通了! “他日见到宁老将军,必然要摸一摸那虎头关刀,哈哈哈!” 徐几道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季谨不知其意。 但诗王向来随性,她也没有深思此话,过度解读,只是想起其他诗社的女子们提起过,柳晴芳有与宁家退婚之意。 再联想到方才柳晴芳咄咄逼人般,想让宁无碍答应她引见诗仙一事,心中不免反感。 伯父经常教导她。 亲贤明远小人。 日后,还是离柳晴芳远一些,以免哪日自己的声名在他人面前,被她利用而不自知。 季谨没再提宁无恙与柳晴芳婚约一事,想到柳晴芳嫌弃那个未婚夫刚才还利用人家的事,实在不想恶心到自己和徐几道。 “下一组!” 季谨重新按捺住因为一首《野竹》而掀起波澜的心情,再次投入到审核诗稿之中。 她此时也抱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万一。 万一那位诗仙还有其他诗词流传于世。 她便又能收录一份诗仙的真迹,还有可能得到诗仙真实身份的线索。 季谨察觉到自己的私心,但这份私心能够让她更有力量与那些词句诗理不通的诗稿奋战到底,她觉得也是极好的。 徐几道则在旁边手捧着诗稿摇头晃脑,眉眼含笑。 真迹! 诗仙的真迹! 指点宁无碍不需要把诗稿还回去,回头让飘零找一份自己的亲笔诗帖让宁无碍下岛时拿走,相信宁无碍不会拒绝。 向江宴引荐了宁无碍,宁家一定会记他的好,上门去做客时,指不定几句话就能套出诗仙的真实身份。 沉浸在再次得见诗仙真迹,与马上能够知晓诗仙身份而欢喜中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只乌篷小船从凉亭下方划过,飘向湖边桥头。 小船靠岸。 梅香率先跳到岸边,转身要去扶自家小姐,却见自家小姐拎起裙摆已经跳了下来,又特意拍了拍揣在怀里的五首词,急切地催促着她:“快去找宁公子。” “我知道小姐你很急,但是小姐你先别急,那宁公子就算跑得了和尚他也跑不了庙!”梅香气势汹汹地在前方开道。 宁无恙! 让你多收我五十两银子! 你欺负我不会讨价还价,我家小姐亲自来替我出头要钱啦! 沈幼初跟在梅香身后,看到梅香一副谁欠了她八百两银子没还的架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跑? 宁公子为何要跑? 她又没告诉别人宁公子是诗仙,而且宁公子只收她一百两银子便给她写了五首绝佳的好词,相当于白送,她和宁公子关系好着呢,可是听梅香这话里的意思,她怎么像是那母夜叉一样要叉走宁公子似的? 就算她喜欢宁公子,想把人带回沈家,那也得智取,绝不会如此暴力。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地沿着玄武大街来到平安医馆。 隔着老远,便看到宁无恙站在没有门的医馆大门前,他身边还停放着一辆装满杂物的板车。 主仆二人当即吓了一跳。 不是吧? 宁公子真的要搬家走人吗? 她答应了母亲要在金陵呆一段时间,如果跟着宁公子浪迹天涯的话,母亲会担心的呀。 沈幼初三步并做二步小跑上前,出声恳求:“宁公子你可不可以留在金陵?你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呀?是因为你没打过那条恶狗吗?还是你又缺钱了?有困难你跟我讲,我来帮你想办法解决,你别一声招呼不打悄悄走掉呀。” 第二十章 没困难 宁无恙刚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票准备找零,看到突然跑过来的沈幼初,吓得险些不争气地把银票藏回去。 仔细一听,发现是沈幼初误会他怕叶家找他麻烦准备搬家跑路,将银票交到车夫手里,笑着解释:“我不是在搬家,我目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真的吗?” 沈幼初看了一眼车上的杂物,又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门庭。 “宁公子,你连牌匾都摘下来了还说不是搬家?” “哦,你说这牌匾啊,这块是新的还没题字呢,旧的牌匾用不了了,让我爷爷拆走了。” 宁无恙想到他的香水喜好摸底一事,趁机抛出这个话题。 “我不打算继续开医馆了,打算开一个类似于卖熏香的店铺,但卖的不是熏香,而是一种香水,这种香水的香味比熏香更清香宜人,四季可用,也不需要香炉烟熏火烤,只需要点几滴在身上,便能保持半日之久。” 还有这种神奇又好用的熏香?! 沈幼初和梅香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宁无恙见沈幼初因为他的话愣在当场,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这种新鲜事物,他停顿一下,指挥车夫和工人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搬进大堂里。 自己则拿下修理大门的配件,准备把倒地的大门修好。 木门厚重,全靠他一个人也扶不起来。 宁无恙看向站在当场的梅香,笑着朝梅香勾了勾手。 “侍卫姑娘,过来帮个忙。” 梅香回过神来,想到她前来的目的,气鼓鼓地叉起腰,小声提醒着自家小姐:“小姐,别忘记我们要办的正事!” 她们是来要回那五十两银子的! 可不是来听宁公子忽悠她们买劳什子的香水的! “正事……宁公子,谢谢你写的那五首词,我很喜欢。” 沈幼初想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礼尚往来,可她不知道宁无恙喜欢何物,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往宁无恙怀里塞。 “宁公子,这是润笔费。” 梅香看到没有讨要回五十两还要送钱的自家小姐傻了眼。 不把多付的五十两要回来,还要继续给润笔费? 小姐不会是色令……那个智昏了吧? 宁无恙看到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票的进货姑娘同样傻了眼。 进货姑娘那些酷爱诗词的朋友们未免也太有钱了吧? “这是你转卖五首词赚的?” 宁无恙不免唏嘘,不愧是要传承千年还要继续传承的文化瑰宝,果然到何时何地都价值不菲。 沈幼初低头看了一眼鼓包的胸口,意识到宁公子误会了,但她没想过拆穿宁公子诗仙的身份。 她不能让宁公子觉得她是贪图他的才华才故意接近他的。 她可是贪图宁公子的美色才故意接近他的! “嗯……宁公子不想要吗?” 沈幼初期待地眨巴着眼。 宁无恙是想赚钱,但没想过获取不义之财,更何况那五首词本来就是用来偿还人情的,他笑着摆摆手:“你借助你的人脉赚钱是你的本事,我收了一百两,侍卫姑娘还觉得我多收了钱,我再收你这些银票,她的眼神能吃了我。” “梅香想吃了你?”沈幼初吃惊地看了一眼梅香。 这才发现她的侍卫确实眼神不善地盯着宁公子。 转念想到她没告诉梅香,宁公子便是诗仙本尊的事,沈幼初理解了梅香的误会,但她并不打算解决。 梅香可是一个大嘴巴,而且没心眼。 她担心梅香在谨儿面前说漏了嘴,干脆就让梅香继续误会。 “梅香,宁公子的词值一百两,你不可对宁公子无礼。” 不但值,还超值! 呜呜……小姐重色轻仆,她能怎么办? 听小姐的话呗。 梅香连忙垂头收回了想要抢回银票的视线,复而低眉顺眼地对着宁无恙讨好一笑:“宁公子刚才让我帮什么忙?” “帮忙扶一下门,谢谢。” 宁无恙一边蹲在地上修理轴承,一边继续提及香水的话题。 “我想制作香水贩卖香水,但我不知道姑娘们喜欢哪种味道,还请……还未请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沈,她叫梅香。” 沈幼初整理好裙子,蹲在宁无恙的身边,双手捧着脸蛋,兴致勃勃地盯着宁无恙修理大门。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想到宁公子竟还会做工匠做的事。 他可太有趣了! “沈小姐喜欢什么花?”宁无恙见沈幼初对香水这个未知物不感兴趣,干脆绕了个弯。 沈幼初果然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喜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沈小姐好品味。” 都说闻香识女人,品花知女人。 宁无恙觉得眼前的沈小姐果然爱好和本人一样很是奇特。 “宁公子,好多人都觉得桃花俗,喜欢品性高雅的梅兰竹菊之类的,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 沈幼初一下子意识到,眼前亲自动手修理大门的诗仙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或是诗词绝佳,而是因为他尊重自己的喜好。 她的心口突然被烫了一下,有些疼还有些痒,小脸上染上了一层桃红色。 宁无恙专致于眼前的轴承没有看到沈幼初的变化,顺嘴反驳:“我不是在夸你,我是在夸桃花。” “啊?哦……” 沈幼初脸上的红潮一下子退去,但眉眼间笑意不改,并且主动把话题拉了回来。 “宁公子,你刚才说的香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能做桃花香味的吗?而且一年四季都能用?” “能啊,只要有鲜花原材料,什么味道的香水都能做,桃花的花香也有多种差异,你想要什么味道我都能调配。” “这么厉害?叶氏熏香铺只能调配出几种香味,你要是能做出和鲜花一样味道丰富的香水来,一定能够把他家生意挤垮。” 宁无恙没想到沈小姐比自己还恨叶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疾恶如仇的沈小姐。 斜阳下,认真看着他干活的沈小姐,一双圆乎乎的大眼里满是真诚的期望,让他倍受鼓舞。 “烦请沈小姐与我说说,你的好友或者你认识的小姐姑娘们,喜欢什么味道的鲜花,我试做的时候先紧着那些做,做出来先请你们免费试用。” “宁公子你可真大方,我先替她们谢谢你呀。” 沈幼初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我只有两个好友,一个喜欢菊花,一个喜欢梅花……” 两个不拘一格的人相谈甚欢。 远处。 柳家马车缓缓驶过。 坐在马车上的柳晴芳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木门晃动,门前除了一辆板车再无人迹的平安医馆,气愤地放下车帘,用力地拧着手里的丝帕。 “小姐,叶公子也是一时着急才没有告诉你他提前离开的事,待到叶公子气消了,你们又能和好如初了。” “他是怨我没让他成功登岛,更怨那宁无碍抢了他的风头。”提及宁无碍,柳晴芳恨不得把丝帕拧断,眼中满是嫉妒与怨恨之色。 “原以为宁峰照顾着宁无恙,柳家也能沾一些宁家的光,如今宁无碍竟敢当众落我面子,说明宁家已然放弃了宁无恙。” “不能再等叶公子出手了,回府后我便去让爹爹借今日一事向宁家发难,他们若是真不管宁无恙,再也别再理会宁柳两家的婚事,正好顺势名正言顺地退婚!” 气死她也!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都怪那位横空出世的诗仙,打乱了我与叶公子的计划。” 提起诗仙,柳晴芳嘴上虽埋怨,但想到那十首诗,脸上却浮现出向往之色。 若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诗仙指点的话,哪怕是金陵第一才女季谨,也不敢再小瞧她。 有了! “我有机会知道诗仙是谁!” 第二十一章 再相约 宁家虽放弃了宁无恙,但好歹还是宁家人,她可以在退婚前,先利用宁无恙去打探诗仙的消息。 为了得知诗仙身份,再忍宁无恙那个大草包几日又何妨! “柳絮,摆纸笔。” 婢女连忙将小桌整理好,铺上纸放上笔墨。 柳晴芳若有所思了片刻后,轻蔑一笑:“反正不论我如何写,他都会照做,何必费心与他周旋。” 说完,她在纸上简单地写下两行字,交到柳絮的手里。 “等晚饭时分送到平安医馆去,无所事事的大草包也要回医馆吃晚饭。” 至于宁无恙透露了诗仙的身份会不会惹来宁家的厌弃,柳晴芳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利用完宁无恙得知诗仙身份便退婚。 反正宁无恙的死活,向来与她无关。 …… 大门修好后。 宁无恙特意让梅香拍了几下。 沈幼初面对他这样的吩咐,打趣一句:“宁公子是担心你修的大门不牢靠?梅香力气很大的,她拍不烂的大门证明是好门。” “非也。”宁无恙满含深意地笑道:“我是觉得既然门修好了,梅香也学会了敲门,以后再来我家可以走正门,不必走屋顶。” “……” “……” 主仆二人心虚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哎呀呀,跟踪别人还被别人抓包啦! 好尴尬呀! 沈幼初在宁无恙弯腰去捡钉子时扮了个鬼脸,看了一眼天边的红霞,她恍然惊觉,自己竟与宁无恙聊了一个时辰!ζΘν荳看書 要知道,她和谨儿、静娴再有话聊,一个时辰以内也会结束话题。 但与宁无恙聊天根本不觉时光匆匆流逝。 “宁公子,和你聊天很开心,我从京安城来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能不能再来你这里玩?” 沈幼初知道没法再从宁无恙这里“进货”,只能换一个借口与他接触。 宁无恙把钉子放进布袋里,深深地看了眼沈幼初在夕阳下闪着光点的衣服,想到和她确实聊得来,再加上还有香水调研的事没完成,便点了点头。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随时欢迎。” 不出意外,沈小姐和她的好友便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特别是沈小姐喜欢助人为乐,与她交个朋友对自己有帮助,无论是从个人喜好还是从自身发展来讲,宁无恙都十分欢迎。 太好了! 沈幼初用小手捂住疯狂上扬的嘴角,眉眼间都是欢喜的笑意。 毫不掩饰的开心,让旁边的梅香简直没眼看。 矜持啊小姐! “那我们约好咯,我空了再来找你玩,你可千万不能玩失踪。”沈幼初伸出右手,勾了勾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谁就是王八蛋。” 宁无恙看出沈幼初的认真,忍不住笑了:“哈哈……沈小姐,我的家就在金陵,我的亲人也在金陵,我怎么会突然玩失踪。” 是吗? 沈幼初这才发现,自己对宁无恙除了诗词一道的造诣之外,似乎一无所知。 沈幼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平安医馆所在的巷子后,双手举到右耳边,轻轻拍了三下。 当即有一个高瘦的女子闪身出现在她的身边。 “菊香,去给本小姐查查宁公子的家世。” “请问小姐,我要查到哪里?” 叫菊香的侍女明显比梅香更加稳重,有自己的想法。 与只懂得听从主人命令的梅香完全不同,她们的工作是帮助主人处理日常琐事,甚至是脏事。 沈幼初歪头细想后,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往上查三代吧。” 按照宁公子的年纪来看,太爷爷应该不在人世了,以后不会和她打交道的人,不必费心调查。 “是。” 菊香隐身退下。 梅香在菊香现身时一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等到菊香走后,连忙打听:“小姐,你不是只想画集美图吗?为何还要查宁公子祖上三代?” 这么个查法,简直就像是要灭宁家满门似的。 可小姐说过那五十两不要的。 梅香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查人祖上,打听家门,莫非小姐是想……结亲家? “小姐我呀,相中了宁公子,要打听一下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省得嫁到宁家去受气。” 梅香倒吸一口冷气。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简单的脑子居然猜中了这么重要的事! “小姐,万一宁家人不好相处呢?” “多简单的事呀,那就让宁公子来沈家呗。” 沈幼初觉得这件事办起来可能麻烦点,但她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宁公子和宁家人,她总能成功拿下其中一个。 沈幼初想到这里脚步走得更慢了,等她走到湖边桥头时,才子大会早已结束。 正准备上桥,疾风闪过。 菊香回来了。 沈幼初惊喜不已:“菊香,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看来宁家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菊香一言不发地把一沓纸双手奉到沈幼初的面前,第一页便是宁无恙的调查情况。 对于这个重点的人员宁无恙,菊香以为会让小姐上心的人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没想到她根本没有费心。 只是稍加打听,便把宁无恙的过往知晓了一清二楚。 金陵第一大草包……菊香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称号,与刚才在平安医馆见到的那个聪慧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查错了吧!”沈幼初看到纸上的内容,更是掩唇惊呼:“宁公子为什么会有未婚妻?!” 啊?! 梅香也顾不得阴郁吓人的菊香在场,凑上前去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当即目瞪口呆。 宁公子的生平经历,也太精彩了吧! “呀呀呀……柳晴芳是谁?她凭什么是宁公子的未婚妻?什么?她一边利用宁公子还一边嫌弃他……呀呀呀……宁公子你清醒一点,她不值得呀!” 沈幼初今日的美好心情,在看到这一纸内容时,完全崩坏。 她当成宝贝的宁公子居然被柳晴芳如此轻视虐待,简直是岂有此理。 “菊香,去给我查查这个柳晴芳。” 她要知道情敌的所有消息! “小姐,查到哪里?” 第二十二章 喝墨水 “祖宗十八代!把她奶奶尿过几次床都要给本小姐查出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倒想知道这个叫柳晴芳的,有多大的脸敢嫌弃她的宁公子。 “是,此事查起来或许会麻烦,小姐请先移步湖心小岛稍候片刻。” 菊香可不想自家小姐因为一个女人气坏身体,吃不下饭。 不然。 她会亲自去柳家祖坟把柳家祖宗从棺材里请出来,与其好好谈谈柳家后代的教养问题。 …… 在沈幼初主仆二人离开后,宁无恙又将新置办的物件全部归整好,数了数身上的银子。 “还剩下四十两。” 蒸馏器做好,剩下的便是采花、买酒还有瓶子。 由于制造玻璃的工艺不成熟,一只精美的玻璃瓶四十两也拿不下来,他如今这个小作坊也不可能再扩大生产规模去造玻璃。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使用物美价廉的瓷瓶。 试制自然有风险,不论何事,失败与成功之间都仅有一线相隔。 初试他准备先做十瓶。 “四十两还用不完,剩下的可以买些肉吃,补充一下营养。” 原身为了在柳晴芳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有限的银钱全部拿去买些乱七八糟的礼物,可医馆收入却与日俱减,只能节衣缩食。 导致力气爆发力虽不小,但后劲不足。 不过,今日晚饭不用破费了,可以去宁家吃。 宁无恙锁上大门,刚走出小巷子,便看到立冬飞跑过来。 “五公子,您忙完了吗?三公子成功登上了湖心小岛,二老爷让小的来喊你回家吃饭呢!” 立冬的语气比以往更加恭敬。 别看三公子没让他把五公子是诗仙的事告诉老爷他们,但立冬知道,三公子是沾了五公子的光才登上的湖心小岛。 五公子如今和以前已是大不相同,前途不可限量! 指不定宁家的起复全要依赖于五公子。 “刚忙完,正准备去家里坐坐,爷爷醒酒了吗?” “没醒,按照平时的习惯应该要睡到明早,也没人敢打扰老太爷。” 宁无恙知道爷爷酒量不差,醉得这么厉害应该是有心事的加成。 反正爷爷饿醒了也不担心没饭吃,他便放下心来,跟着立冬回到宁家。 宁家虽不富裕却也有一套三进大院。 走进一进院子,便是接待客人的大厅。 往后走。 左手边是通往大伯家院落的地方,路上种着苍劲的松柏,配以梅花桩作点缀。 右手边则是挖了假湖,点缀着簇簇睡莲,初夏时节虽只有花苞有几朵白莲绽放在其中,也另有一番闲情雅致。 光看左右两边的摆设,便知道大伯与二伯家的喜好差距。 大伯喜武,继承了宁峰勇猛好斗的性格,如今在金陵的驻兵所担任粮草官,虽无品级但有祖荫庇护,再加上其性格豪爽,倒也是吃得开。 二伯同样喜武,可奈何没赶上好时候,再加上娶了书香世家的清贵小姐为妻,只能在文官宦海里沉浮,拼了五年考上秀才后,捐了个府衙的九品小吏。 “三哥今日登上湖心小岛,二伯母一定高兴极了。” 宁无恙走过水榭来到二房的大院子里时,院子里已摆了一张能够容得下十人的大圆桌。 由于大伯家的大哥、二伯家的二哥在当差,二伯家的四哥在外读书,并未赶回来,只有两位堂姐、一位堂妹和两个伯父伯母在场。 人数不多,倒也没有男女分桌。 此时两位堂姐正坐在旁边凉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誊抄的诗稿大声朗读着。 “泣露光偏乱,含风影自斜。俗人那解此,看叶胜看花。” 二伯家的二堂姐宁知夏抑扬顿挫地念完,盯着那花丛中的兰花,久久无法回神。 大伯家的大堂姐宁知雪则是一脸神往地说道:“二妹,我觉得那位诗仙定是隐居幽谷的仙人,才能作出如此清雅的诗句。” 宁无恙还以为她们兴致勃勃地在谈八卦,凑近听了一嘴便没有了兴趣。 看到年方十岁的三堂妹宁知风面前摆着一盘糯米糕,他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甜到齁牙。 “三妹你在换牙,别吃这么甜,小心牙齿长歪了变成大龅牙,到时候可不好看了。” 由于原身天真无邪的心性,平日里除了与三哥宁无碍说得上话,便只与年纪尚小的三妹最聊得来。 对于可爱善良的奶萌小姑娘,宁无恙完全没有抵抗力。 还能怎么办?继续宠呗。 可今日三妹听到他的话后,却白了他一眼,端起糯米糕钻进大伯母的怀里,边跑边喊:“五哥大傻瓜,花那么多银子买假药,她们说我老是和傻瓜玩也会变傻的!” “……” 宁无恙哑然失笑,面对孩子的童言童语也没计较。 毕竟这事做得是真傻,也不怕别人说。 倒是大伯母宁杨氏听到此话一下子黑了脸,一把推开宁知风,用力地夺过盘子“啪”地一下扔到桌子上,目光凌厉地看向旁边的婢女们。 “谁又在三小姐面前乱嚼舌根子?主子家的事是你们能够随便议论的?今日照看三小姐的全部掌嘴!” 宁杨氏个性真爽,平时也是雷厉风行,大嗓门吼起来和宁峰有得一拼。 导致原身看到她就会化身鹌鹑似的吓得缩起来,却没能仔细体会到大伯母对他的日常维护之情。 桌子上另外三个长辈谁也没有阻止,反倒是宁大伯还冲宁无恙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无恙,快来,就等你了。” “让大家久等了。”宁无恙先笑着朝二伯拱手道贺:“恭贺二伯和二伯母,这些年辛苦教导才有了今日之喜。” 他落落大方的表现,令在场所有人愣了一下后,全部面露惊喜之色。 就连刚才无视他讨论诗仙所写诗篇的两位堂姐,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二伯更是直接竖起了大拇指:“听无碍说你开了窍和以前不同了,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在白日做梦,没想到这一打眼,说话确实比以前流利,人也比以前精神了。” “二伯今日也是……二伯你脸怎么黑了?” 宁无恙在看到二伯面色微黑、耳垂下还有脖子上有没洗净的墨汁时,互夸的话咽了回去。 这好像是谁泼上去的? 他的目光落在二伯母宁章氏清秀斯文的脸上赶紧收回视线。 不可能是二伯母干的。 “哈哈,是我办差时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泼到身上的墨,听到无碍登岛的消息太高兴,没来得及洗干净。” 宁二伯抬起袖子又使劲擦了擦,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窘迫。 实际上。 是叶通判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挑了他一些可有可无的错处,不是说他在公文上写错了字、便是用错了词。 借机泼了他一身墨,还当着同僚的面故意嘲弄他,让他多喝些墨水。 他当时气得就险些抄起砚台,打烂叶通判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叶通判正六品,他才是九品小吏,大了那么多级,那是一辈子也无法赶超的差距。 再加上宁叶两家是亲家,他也不想让无恙这个侄子日后难做人。 好在今日无碍替他争了口气,这个差就算是再难当,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给儿子铺路,让儿子踩在他肩膀上往上走。 想到儿子登上湖心小岛,得见贵人,宁二伯不免畅想:要是无碍能得到江知府江大人的看重就好了,可惜宁家人脉浅薄,无人引荐。 他也只能想想。 宁无恙感觉二伯好像有心事,刚要问,婢女们开始自扇耳光,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时,二伯母也已将他喜欢的吃食摆在了他的面前,还不忘一番谆谆教诲。 “无恙既然开悟了,便收收心,等你三哥回来,我便让他多去你那医馆教你识文断字,不求金榜题名,但求做事心中有数,不被人欺不被人骗。” 第二十三章 久等了 旁边站着的立冬听到二夫人的话,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落下的冷汗。 让三公子教导当代诗仙识文断字? 立冬真担心自己憋不住把诗仙的身份抖漏出来,今晚这顿简单的家宴,变成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好。” 宁无恙含笑应了一句。 如此利落的回答再加上那淡定的姿态,倒让宁章氏确信儿子没有看错。 无恙这孩子,确实变了。 真好! 三弟和弟妹终于能含笑九泉了。 由于宁无碍这个主角不在场,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几句后,开始吃饭。 宁家人不论男女都会习武强身,吃起饭来像打仗一样,风云残卷的同时绝不浪费一粒米。 只有宁章氏与他们格格不入,却也不会刻意上纲上线,在这种和睦的家庭氛围里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香。 “无恙,你要用功读书,专心练武,要争气……要给咱们宁家争气,咱们宁家人走出去……才不会让旁人狗眼看人低。”宁二伯明显是喝多了。 他眼神迷醉,眼眶通红,用力地抹了抹耳垂下洗不掉的墨汁,拍着宁无恙的肩膀叮咛道:“你没出息,谁都瞧不起你,包括你那个未婚妻柳家小姐。”薆荳看書 提及柳晴芳,饭桌上原本轻快的氛围有一瞬的凝固。 特别是宁杨氏和宁章氏,想到日后极可能要与侄媳妇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而根据她们所知这位侄媳妇的真面目……两人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宁无恙则在想:二伯一定在外受到了委屈,今日才会如此反常。 但二伯不想说,他也不便多问。 正好提及柳晴芳,他便趁势将柳晴芳早已心许他人的事说了出来。 “……我和爷爷知道此事后,都认为这门亲事不太合适,打算退掉,明日一早等爷爷醒来,我便去退婚。”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宁家连养的狗都知道宁无恙为了柳晴芳用情至深,如今竟舍得退婚,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转念一想,或许正是用情至深,在得知柳晴芳竟已心许他人时,才会如此果决吧。 宁章氏放下碗筷,一本正色地问:“无恙可用得着二伯母一同前去?” 宁杨氏也眼巴巴地盯着宁无恙,想凑这个热闹。 “不必麻烦两位伯母,我只是去退婚的,又不是去娶亲的,它柳家还不配让两位伯母委身前去拜访。” 宁无恙此话一出,本来因柳晴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而生气的两位伯母,瞬间笑开了怀。 宁杨氏更是心直口快地赞他:“以前无恙你小子总是吭哧吭哧憋不出一句话来,如今却变得如此会哄人,也不知道哪家姑娘以后会嫁给你,定会让你哄得心花怒放。” “是啊……柳家小姐不合适,待你退了亲,二伯母给你介绍我章家的名门闺秀。”放在以前宁章氏只会关照宁无恙,绝不会说这番话。 可如今宁无恙性情大变也开了窍,再加上长得不错嘴巴甜,不攀附权贵,想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是轻松易得。 “借两位伯母吉言,婚姻这事看缘分,二伯母,能否把库房钥匙给我,我想去母亲的遗物里找件东西。” 话题转得太快,宁章氏还没反应过来,已笑着将她暂管的三房的库房钥匙给了宁无恙。 转而想到宁无恙把库房里面的三弟妹的嫁妆,快要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压箱底的好宝贝,不免担心他乱来。 “无恙……” “请二伯母放心,我只是去找一本医案便走。” 医案? 众人又是一愣,继而以为宁无恙是想继承平安医馆,开始潜心学医。 虽起步太晚可能没太大成就,但到底是继承三房媳妇的衣钵,宁章氏只能让立冬将人带去库房。 路上,立冬好奇的打听着:“五公子,你不是说不开医馆了吗?为什么又要看医案?” “为了出气。” 出气? 这是啥病? 立冬更好奇了。 宁无恙也没多做解释,反正医案有何用,明日宁家所有人都会知道。 进入空荡荡的库房,宁无恙径直走向一个专门的柜架。 上面放着厚约半尺的医案。 他拿起医案翻看了一眼,确认是自己要找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光靠重量就知道用了多少真心与白银。 他再举目四望,看到被二伯母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也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库房,暗叹一声。 “就这样,走吧。” “五公子不拿别的吗?”立冬没想到他竟真的只拿了一本医案就走。 要知道平时五公子难得见一次库房,那定要满载而归的。 宁无恙瞥了一眼立冬。 只一眼。 那深邃且略带怅然的眼神,便让立冬记起。 如今的五公子,早已不复从前。 走出宁府时,立冬又追了上来。 “五公子,二夫人和大夫人各自给你拿了套行头。” 宁无恙连忙双手接过那两套崭新的长衫与鞋袜。 宁家的日子并不宽裕,这些都是两位伯母亲手缝制的,一眼便能识别出大伯母与二伯母针线功夫的差异,还有她们的用心。 “我改日再来拜谢两位伯母。” 宁无恙对着门内深鞠一躬。 细节之处见人性。 以前宁家对原身的好与他无关,但现在宁家对他的好,他必会报答。 离开宁家后,宁无恙穿梭在夜市之中。 又花一两银子添置了一套被褥,便返回平安医馆。 扛着被褥走到大门口时,蹲在墙角的一个身影猛地冲了出来,上来便劈头盖脸地痛骂:“宁公子,你去哪里了,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你才回来?你脑子不好使大晚上还出去鬼混,你对得起小姐吗?” 你谁啊? 你住海边的啊管这么宽? 宁无恙被骂得一头雾水,借着隔壁门前微弱的灯光,终于看清了柳絮的脸。 “柳絮,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柳晴芳的贴身婢女柳絮。 按理来讲,身为婢女对待未来的姑爷就算不满也要憋着,但柳絮不愧是柳晴芳的婢女,贬低的话那是张口就来:“我想来就来还用得着和你打招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能来就不错了。” 说着,柳絮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塞进他的怀里。 “小姐给你的信,看完赶紧回信,要是耽误我睡觉,以后你再去柳府见我家小姐,给我再多银钱我也不替你通传!” 尖酸刻薄的柳絮,还妄想借着宁无恙对她小姐的爱意来拿捏人。 却不知,宁无恙早已放下。 “柳絮姑娘,夜深了,我回了信你家小姐可能也早已睡下,这样吧,我明早亲自去柳府见你家小姐,你让她提前准备好。” “果然被我家小姐说中了,你真是见缝就钻的蟑螂,赶都赶不走,我可告诉你,完不成小姐交代的事,你别想进柳家的大门!” 柳絮一通耀武扬威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宁无恙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信纸,把被褥放下,拆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第二十四章 叶通判 【宁无恙,你必须告诉我诗仙是谁,否则永远别想见我!】 不是商量或请求。 而是习惯式的命令。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姓柳的八千万没还。” 宁无恙撕碎信纸,看着打着旋飘向湖边的碎片冷嘲一笑。 “真霸气啊柳小姐,希望你明日能够当着我的面,亲自向我问这个问题。” 那个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会令柳大小姐终生难忘。 …… 柳絮回到柳府时,柳晴芳还没睡。 正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空白的信纸打算写些什么,却无从下笔。 见柳絮回来,她急忙伸手:“回信呢?” “小姐,宁无恙说今天太晚了,怕打扰了小姐休息,他明天亲自来柳府,让小姐准备好。” 柳絮按照宁无恙的话复述一遍时,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 貌似宁无恙根本没打开信纸查看上面的内容。 转念一想,只要自家小姐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宁无恙也会拼尽全力摘下来,既然宁无恙答应了明日来回复,一定不会有问题。 “他倒是一个实在人。” 柳晴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后,笑得更加开心。 “快把这封信送去叶家,如此一来,叶公子也不必生我的气了。” 明日。 她便能从宁无恙那里得知诗仙的真实身份。 必然要提前约好叶公子,准备好丰厚的礼品,到时候才好一起去拜访那位诗仙。 “诗仙也是俗人,也要吃喝拉撒,宁府那么穷酸他都肯屈尊帮忙,只要我与叶公子心诚,诗仙一定能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柳晴芳的信送往叶宅时。 叶通判正安慰着登岛失败的大侄子:“你败在宁无碍的手上只是他一时气运,宁家如今已是落魄户,而我叶氏一族正值兴旺,昌隆你不必为了这点小挫折而苦恼。” “可是伯父,我想到宁无碍那小人得志的表情我便想打烂他的脸!” 其实叶昌隆没见到宁无碍炫耀,但他代入己身,认为拥有让徐诗王亲自接见的殊荣,定会宣扬到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地步。 而这份殊荣若不是与宁无碍同组,应该就是他的,心里更是恨极。 “常言道子债父还,昌隆,你放心,伯父已经在衙门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叶通判把他做的事与叶昌隆说完后,叶昌隆当即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让那宁无碍想抢我的风头,活该!伯父你还是下手太轻,应当借机革了宁无碍他爹的职,看他宁家还如何嚣张。” 提及此事,叶通判没有接这个话茬。 首先宁家做事并不嚣张,其次宁家还能够是清贵之家的原因不在于宁家小辈,而在于宁峰。 这两年边关摩擦与日俱增,难保宁峰有起复的可能。 他出手教训下属自是应该,可若让人知道他是故意找茬,那便会落人口舌。 叶通判见叶昌隆得知宁无碍之父的事,情绪平定了一些,便话归正题:“说起这位横空出世的诗仙来,昌隆你还是要与你父亲上些心,哪怕多花些银两多派些人,也要尽可能与这位诗仙交好才是。” “一个诗仙而已……” 叶通判瞪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叶昌隆,屏退左右后,压低声音提醒他:“距离当今废黜第二任太子已过去了三年,上次我参加江南道按察使黄大人举办的宴会时,听黄大人提及,当今准备三立太子,并委以监国重任,这次的太子,应当就是日后的皇上了。” 提及京城皇家大事,叶昌隆挪着椅子凑得更近一些,聚精会神地听着,好记在脑子里,等爹从外地回来,说与爹听。 叶家前几年便因为黄大人,搭上了朝中无论是权势还是声名最大的晋王这艘大船,晋王的事那便是头等大事。 “伯父,这诗仙与立储有何关系?”叶昌隆无法把这两个挨不到边的事联系到一起去。 叶通判高深一笑:“你可知徐几道为何会来金陵,费心参与选拔才子一事?” 叶昌隆摇头以示不解。 “当今欲留徐几道在宫中教导皇子皇孙们诗词一道,徐几道婉拒后,便与康王之女静娴郡主来到了这金陵,联合沈家、季家举办了才子大会,说是为陛下找些合适的人手,实际上是想找个人代替他送到皇宫当差,这可是未来天子帝师,更可能成为当今御前的红人。” “晋王之子周辰辰小侯爷不得己只能跟来,以防静娴郡主拉拢,成为康王的助力。” “若此时冒出一个人人称赞的诗仙来,被当今知晓尊为皇家先生,教导皇子皇孙,你试想一下,这位诗仙若被静娴郡主拉拢去,他在陛下面前是会向着康王说话,还是向着晋王说话?” 叶通判这么一分析,叶昌隆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徐几道在天下学子之间颇具名望,振臂一呼便追随者数以万计之多。 好在徐几道潜心诗词,无心朝政,可能正因如此才拒绝了当皇家先生。 但这位诗仙一上来就先把十首诗卖了一百两银子,说明此人是一个大俗大雅之人,若是被康王一派拉拢过去,对晋王确实不利。 “伯父,我懂了,我这就派人去找诗仙,哪怕把金陵挖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出来!”叶昌隆想到宁家人知晓诗仙本尊的身份,撸起袖子便要往外冲:“我去绑一个宁家人来拷打,不信他们不说!” “不可!” 叶通判见自己把诗仙的地位说得如此重要,大侄子还是如此轻视,郁闷不已,把叶昌隆拽了回来,一巴掌打在叶昌隆头顶上。 “莫急,还不知道宁家与诗仙的交情深厚,你贸然出手,若得罪了诗仙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一直与那柳家小姐交往甚密,可先利用她与宁家有婚约一事悄悄地打听,届时知道诗仙是谁,还可在拜访时说出是宁家为了钱财透露的消息,彻底让诗仙厌弃宁家,这才是做事的手段!” 一石二鸟,悄悄地拿下所有好处。 借机抢了宁家的人脉又如何?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靠着相互掠夺,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才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叶通判能够在金陵官场上站稳脚跟,花费数万两从一介商贾捐出来的小吏走到今日,绝非省油的灯。 叶昌隆能够算计得宁无恙走投无路自然也不是傻的,稍加点拨便知晓伯父今日特意来与他秉烛夜谈,是冲着利用柳晴芳来的。 他原本还因为柳晴芳没能让他成功登岛,无法与沈家小姐相见而生气,此时也只能放下身段。 “伯父你放心,我这就给柳小姐写信,请她明日前来……” “公子,柳家来信了,说诗仙的事柳家有眉目了,明日请您去柳府一叙。” 叶昌隆话没说完,门外响起小厮的禀报声。 叶昌隆与叶通判四目相对,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之色。 “哈哈,大侄子,这位柳小姐果然大有用处,待她向叶家引荐了诗仙,与那宁家退了婚,你日后必要好好待她。” “就按伯父说的,以贵妾娶进门,待生下一儿半女便抬为平妻,绝对不会委屈了她的。” 叔侄二人的笑声响彻书房。 都在期待明日的到来。 “昌隆,只要给晋王办好差,沈家的小岛我们想去便能去,何须别人评头论足去审核。” “伯父放心,就算用求的我也要求诗仙站在我们这一边!” 叶通判听到侄子说得如此绝对,忍不住在脑中畅想,若将诗仙引荐给晋王,在当今面前站稳脚跟后,晋王定会提拔他。 届时,他便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做这金陵府的知府也是绰绰有余! “哈哈哈哈!” …… 湖心小岛,演武场中。 四十出头的江宴,虽然喝得酩酊大醉脚下踉跄,却似不倒翁般生了根屹立不倒,稳定的下盘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挥舞着手里寒光闪闪的银枪,嘴里还念念有词。 “……沙场秋点兵……” 站在不远处的飘零见状,只得向宁无碍苦笑着解释:“宁三公子,你来得不凑巧,江大人今日听到一首好词,借着词兴喝醉了,我家老爷让我向江大人引见你,如今看来只有改日再叙了。” 宁无碍望着在空地上孤独舞枪的江宴,眼前突然浮现出爷爷每日晨练耍刀时的情景。 五弟所作的这首《破阵子》,似乎与江大人也相得益彰。 他抢白一句:“择日不如撞日吧。” “宁三公子这边……什么?” 飘零以为宁无碍会借着台阶下去别处游玩一番。 此时听到这番回复,当即傻眼。 这是何意? 宁三公子是想打扰江大人的雅兴? 这么一来不是引荐而是犯贱,宁无碍这个名字一定会被江知府记住,然后,永远不会出现在江知府的面前。 第二十五章 过几招 “机会是要自己去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垂青苦苦等待得来的。”宁无碍拍了拍飘零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江大人的。” 飘零心道:我放不放心的……要不是老爷吩咐,我才不会站在这里喂蚊子喂这么久。 他见宁无碍说话做事确实沉稳,担心的话便咽回了肚子。 然而他的心还没落到实处,便见宁无碍阔步踏入演武场中,抄起武器架子上的一根齐眉棍,学着江宴的动作挥舞了起来。 “***!” 飘零心累不已,抬起头来,四十五度角望向繁星点点的银河。 当书童难。 当一个给别人引路的书童更难。 老爷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明天要被罚抄写十页……不,按照老爷对宁三公子的重视程度,应该要抄一百页诗帖。 担心江宴把冲动的宁无碍打死,自己也要跟着吃瓜落的飘零,在感慨完自己悲惨的人生后,复而低下头,准备舍身取义冲上前去阻止。 咦? 空地上的一幕,让他停下脚步。 “好小子!这棍耍得不错,是个练家子?跟谁学的?”江宴睁开迷蒙的双眼,在看到宁无碍耍棍时飘逸的身影,酒便醒了一半。 他知道今日登岛的学子都是以诗词见长,没想到竟会有武功如此出众的后生。 宁无碍闻言收住棍势,抱拳一拜,自报家门。 “我爷爷是宁峰,我父亲是府衙吏书宁卫国,我的棍法是跟着他们二位学的。” “难怪看着你眼熟,竟是宁书吏家的公子,我还不知道宁书吏也会用刀,让他当个写公文的小吏,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江宴脑中闪过一道谦卑的身影,怎么也与眼前这个快意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听闻宁大将军自创的打虎刀法可是当世一绝,你可学会了?” “略懂皮毛。” “谦虚了,来,与我过几招!” 江宴驾起马步做防御状,示意宁无碍先出手。 宁无碍再次抱拳一拜,将齐眉棍换成了六尺长刀,在握住刀柄的瞬间,他的目光凛然如同一柄出鞘宝剑,让人不敢小觑。 看得原本只想热乎一下身体的江宴,直接绷紧了身体。 这个宁家小子,不简单! “江大人,得罪了。” 霍霍霍霍霍霍霍…… 刀枪碰撞,闪着银光。 在旁观战的飘零看了片刻,便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好强! “以前只听老爷提起江大人曾上过战场,可惜没有战事便弃武从文,没想到江大人打起人来居然这么猛!” 还有宁三公子。 一柄长刀耍得虎虎生威,丝毫不落下风,比起那首修修改改的《野竹》来,此时的宁三公子更像是狂风中不肯折腰的劲竹,更能体现出他的真本事。 文武全才。 就算不看在诗仙的面子上,相信老爷看到这一幕,也会向江大人引荐宁三公子的。 演武场的动静,吸引了吃过饭闲着没事溜弯消食,等待菊香消息的沈幼初的注意。 季谨也在沈幼初的身边随行。 一来是吃过饭再过片刻,该请学子们下岛,明日再来共论诗词。 二来是想知道幼初离岛后是否见到了那位诗仙,向其提出了她的请求。 正想找机会说起此事,被江宴与宁无碍打斗声吸引过来的她,顺势说道:“幼初,和江大人过招的是宁府三公子宁无碍,他是湖边卖诗的宁五公子宁无恙的三哥,他今日下午登岛时的诗稿,便是那位诗仙大人亲笔修改的。” “竟有此事?!” 沈幼初知道季谨这个时候不去与学子们赏月作诗,或去房间研究诗词,是打着向她探寻诗仙线索的主意。 可她没想到,谨儿一上来就抛出这么一个刺激的消息。 特别是当从谨儿口中听到“宁无恙”这三个字时,她心头都颤抖了一下,心虚的不敢看季谨的侧脸。 “徐先生当时也在场,我们认为,那位诗仙与宁家交情莫浅。”季谨察言观色,怎能看不出好友的神情有异,她试探着问:“你们沈家何时与宁家有这么深的交情了?” “啊……最近吧。” 沈幼初紧张地抠着手指甲。 季谨见状,知道她与徐几道猜测无误,便再进一步:“幼初,你若是不好意思向诗仙提出我的请求,我便托宁三公子去问问看,也免得你为难。” 季谨倒没有怀疑沈幼初是在故意隐瞒,只当那位诗仙连沈家的面子都不肯给。 幼初才会觉得无颜见她。 “谨儿,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那个梅香,你去我兵器库取那把青龙刀来,送给宁三公子助阵。” 沈幼初先把梅香支走,趁机在宁家人面前留一下好印象。 但她这种赠宝刀的行为落在季谨的眼里,无异于是坐实了诗仙与宁家关系莫逆的事实。 季谨看破也没说破,眼见场中二人打斗范围扩大,连忙拉着幼初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安全的露天之处,接着打听:“幼初,你见过那位诗仙了吗?” “见到了。”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季谨少女怀春、含羞带怯的模样,让沈幼初不忍直视。 这题她要怎么答? 诗仙不仅有千篇一律的好看皮囊,还有着绝无仅有的有趣灵魂? 沈幼初指甲快抠断了,面对着满怀期待的季谨,只能从怀里摸出草纸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 草纸一出现,季谨的注意力瞬间从诗仙本人转移到诗词内容上面。 沈幼初根据记忆把最后一页抽出来,满脸不舍地交到季谨的手中:“诺,这是写菊的词,诗仙特意写的。” 她可没说谎。 这确实是宁公子特意写的,但是,是特意写给她的。 但为了缓解好友的思春……思念之情,也只能忍痛割爱。 否则她担心谨儿今日不在她口中得到诗仙的身份,便会去骚扰宁无碍。 季谨玉手颤抖地接过黄澄澄的草纸,惊喜到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诗仙特意给我写的?” 她脸上红潮遍布,美目里饱含秋水。 沈幼初若此时说不是,谨儿必定会难过死,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嗯……对。” “幼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知心的好友了!谢谢你!” 季谨把沈幼初抱了个满怀,脸贴脸地热情地蹭着。 沈幼初知道谨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平时为人有多正派,她也是第一次被谨儿这么对待,知道谨儿是开心得要疯了,突然就不心疼宁公子特意为她写的那首词了。 隐瞒谨儿关于宁公子的事是她的不对。 假如一首词能够弥补的话,她愿意把剩下的四首全部给谨儿。 提刀回来的梅香,正巧看到二人抱在一起互蹭的一幕,吓得她一个激灵。 我的那个乖乖。 女子之交也应该如君子一般淡如水,怎么能浓如蜜呢? 季小姐平日里看上去礼仪有加,除非情到深处,不然不可能如此放纵自己。 以后可不敢再离开小姐的身边了。 可千万不能让季小姐把自家小姐带坏了! 对了。 季小姐对诗仙好像比对自家小姐感兴趣,她得悄悄让菊香去打听打听此事。 让季小姐祸祸诗仙去,可别再和自家小姐你侬我侬了。 梅香想到要和菊香说话,哭丧着脸去送刀,恨不得自己送刀的同时,也进场去打一架减轻压力。 而这边沈幼初和季谨蹭着蹭着脸蛋,感觉黏糊糊地蹭到了眼泪,连忙将人推离:“别哭了,快看看诗仙给你写了些什么好东西。” “无论他写什么我都喜欢。” 季谨用帕子沾了沾眼泪,视线落在草纸上。 当看完整首词时,刚刚止住的眼泪却又像断了线的玉珠,嘀嘀地往下落。 “幼初,读完这首词,我更想见他了……我要趁着最美的年华去见他,他若是这世间沧海浮尘一束,逍遥天地间,我便与他和光同尘,浪迹天涯也无妨。” “幼初,你懂我的心意吗?” 第二十六章 因缘起 沈幼初只想安抚一下好友的思念之情。 却不承想,借花献佛的这首词竟让谨儿从之前的敬佩之情,变成了倾慕之心。 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重新审视着草纸上的这首《醉花阴》。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季谨喃喃念出声来,将草纸轻贴在心口处,眼中热泪盈眶。 “我想随他一起去那神仙居住的三山神岛上看一看,但我更想知道,他经历了何事,才会有远离尘世的想法,他本是心怀抱负、装得下天下之人啊!” 宁公子是一个想要远离尘世、心怀抱负惦记天下大事的人? 沈幼初脑中闪过正在简陋的平安医馆里修大门,还打算制作香水做生意的宁无恙。 若不是梅香亲眼所见,若不是这字迹做不得假,她都怀疑季谨向往的诗仙与她见到的宁公子是不是一个人。 “谨儿,我不否认诗仙拥有超高的才华,可你仅从诗词一道中猜度他的喜好与为人,有些片面。” 面对沈幼初的提醒,季谨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捧着草纸,像是捧着她的一颗真心,泪眼婆娑地盯着沈幼初。 “幼初,我想见他!” “……”又绕回来了。 沈幼初指甲抠得啪啪作响,脑中天人交战。 好在季谨只是提出一个请求,并没有逼迫她现在就带人去相见的意思。 “幼初,我知道诗仙可能不愿意理会我这个俗人,不如,我也写一首词回礼,若他对我有一丝丝的兴趣,你再提出我想见他的请求,可好?” 季谨小心翼翼的模样,俨然是喜欢一个人到骨子里的卑微。 沈幼初又怎么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季谨,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你去写,我……明日去问他。” 谨儿不是看重皮相之人,到时候知道宁无恙并非她幻想里那般美好,就能从她自己营造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沈幼初决定了。 为了好友不再痴迷于虚无缥缈的诗仙,要让好友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幼初,谢谢你,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季谨抹着泪离开了。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她留宿的卧房,马上把回礼的诗词写下来的表现,看得沈幼初又心疼又无奈。 “小姐,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诗仙介绍给季小姐吗?你要是知道诗仙的身份,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送完青龙刀回来的梅香,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幼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在谨儿面前乱说话,姻缘天注定,哪能乱牵红线。” “可是小姐你分明说过……” “闭嘴闭嘴。” 沈幼初气鼓鼓地看向演武场中的宁无碍。 正好宁无碍循声朝着她的方向看来,目光中带着疑惑:他不明白与他没有交集的沈小姐为何送他宝刀。 “宁三公子,宝刀赠英雄,你拿这把刀与江大人比试,赢面更大。” 沈幼初表现得像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顽劣千金。 倒让宁无碍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沈小姐也像季小姐和徐诗王一样,想借助他来获知诗仙的真实身份,才特意赠了一把如此锋利的宝刀。 这把宝刀一看就是大匠所制,价值不菲,若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若不说穿五弟的身份定不好交代。 如今听闻只是借他来比试,便安心握在手里,再次继续与江大人周旋。 换了青龙刀的宁无碍,攻势更猛。 沈幼初想到宁家子弟都习武的事,不免想象起宁公子挥刀时那英勇的画面……停! 她轻轻拍了拍烧红的小脸,喃喃自语道:“我大概被谨儿传染了。” “小姐你生病了?”梅香吓了一跳,难道是刚才蹭蹭的时候过了病气?可她没发现季小姐有病在身的表现。 沈幼初羡慕地看了一眼根本不懂为情所困的梅香,捧着小脸又叹了口气。 为免总是睹人思人,她干脆离开了演武场。 刚回到卧房,便看到一个身材修长又凹凸有致、长相清冷犹如高山之雪的红衣女子,侧卧在她的贵妃榻上,翻看着她临摹宁无恙面容的画本,食指不由自主的在纸上宁无恙的脖颈处划来划去。 沈幼初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本,不满地轻哼一声:“静娴大郡主,你终于有空来找我玩了呀。” “不是来找你玩的,想借你客房一用,让登岛的才子们留宿在此,我好观察他们明日早起所做何事,判断他们是否能够为我父亲效命。一日之计在于晨,是真有才华还是代笔托人一看便知。” 身为康王的女儿,周静娴如今可没工夫陪沈幼初玩闹。 外祖家没有多大助力,她们一家能够平安的在两废太子期间存活下来,全仰仗父亲低调不争的生存法则,得到了皇爷爷的庇护。 可当皇爷爷年初表明了立储的意思后,父亲在朝中的几位好友,接连由于晋王的动作被贬出京安城,甚至外祖家的两个表哥因此被害。 不争,也无法做一个闲散王爷,为保亲友周全,便只能尽力一争。 耐何晋王经营多年根深势大,想要有一争的实力,首先需要将朝野上下打探一番,确立敌友。 她身为郡主没有进入朝堂的权力,便只能周游各地,拉揽还未进入朝堂的才子,让他们当父亲门生,滴水之流聚少成多便也是一片汪洋。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出身权贵世家还未表明追随哪一派的子弟,例如京城来的秦、成二人,出身世家且家中并未表明支持父亲还是晋王,便是她最为想争取人,没有之一。 “静娴,你又要帮你父亲拉拢人才,还要接私活赚零花,我好心疼你呀~~” 沈幼初拉着周静娴满是茧子的十指,吩咐梅香。 “让下人把客房全部腾出来,好吃好喝地伺候那些才子们,再派人给他们的家人送信,留他们在此赏月,为湖心小岛作诗赋词,待明日评审,三甲者赏银百两。” 有胜负有彩头。 根本不用主动挽留,不服输的少年郎们谁也不愿意离开。 周静娴没能想到如此圆滑的处理方式,反握住沈幼初的小手,一脸感激:“幼初,多亏有你。” “哎呀,别和我客气,还不是我家不打算参与皇储之争,不然我爹娘要是顺了我的意支持你父亲,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沈家若站在康王这一边,几乎半数以上的门阀都会站在康王这一边。 晋王根本不必争,便败了。 但也正因如此,皇爷爷也绝对不会让沈家这样的大族参与到皇储之争来,以免江山后代易主改姓沈。 周静娴也从未想过利用沈家的权威来帮她父亲,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想当初与幼初成为好友也是在互不知道彼此身份的前提下,她很重视父亲,但也同样重视这段难能可贵的友情。 “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周静娴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丝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眼。 沈幼初知道她这是去接私活赚银子,目送着好友离开后,眼中才流露出担忧之色。 有些人表面上是光鲜亮丽待人温和的郡主,暗地里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冷酷杀手。 “康王外家使不上劲,家里也没有多少产业,静娴连路费都要当杀手自己去挣,她绝对是我见过活得最艰难的皇家子弟。” 但这种艰难是好友选择的,她也不能置喙。 只能祈愿好友每次平安出门,平安归来。 这时,早在旁边等候多时的菊香,在周静娴彻底离开小岛后,才现身闪出。 “小姐,查清了。” 在她身后,用铁锁拖着一口半人高的箱子。 第二十七章 狗男女 沈幼初凑上前去,伸手戳了戳丁当作响的铁链,调侃道:“菊香,你这是把柳晴芳直接打包带上岛来了?” “小姐,我这就再走一趟。”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 沈幼初让菊香打开铁链。 箱子里整齐码着关于柳家祖宗十八代,所有相关人员的户籍誊写造册,还有一些秘闻。 摆在最上方的,便是柳晴芳她奶奶的生平事迹,由谁接生、由谁剪的胎毛,以及在十岁前每年尿几次床,记录得清清楚楚,并且附上了医治尿床时的医案。 沈幼初十分给面子地翻了几页,便挑出柳晴芳正主的所有记录,翻到最近一年的经历。 看完后,她小脸紧绷,暗中磨牙:“这对狗男女!竟背着宁公子做了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丑事还嫌弃宁公子给不了她幸福……我呸!” 菊香默默抽出一把匕首。 只待小姐一声令下,便去关门宰狗。 在她眼里,小姐虽精灵古怪行事不拘一格,但为人十分良善,她伺候小姐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对一个人拥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但是菊香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小姐的吩咐。 “把箱子放进库房里好好保管。” 沈幼初是想把这口箱子扔到柳家去算账。 可白日她问过宁公子要不要帮忙。 宁公子既然说了没困难,她也不便多管闲事。 “等到宁公子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及时出现不是显得我对他更有用吗?” “希望宁公子尽快处理好这桩婚约,我情愿和谨儿一起争夫,也不愿意和一条恶心人的狗相提并论。” 沈幼初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充实又愉悦。 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宁公子,她得抓紧去睡觉。 …… 平安医馆里。 宁无恙翻到最后一页医案时,左手悬空停在算珠上,右手在上面添上一笔新的数目后,合上医案,吹灭了蜡烛。 黑夜中。 宁无恙一双深邃的眼睛绽放着兴奋的光芒。 “明日可期。” 金陵是一个不夜城,更是一个商贸繁荣之地。 延续到后半夜的夜宵店打烊的同时,早餐铺子便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伴随着码头响起工人的号子声,商铺门前的灯笼熄灭了烛火,早市里鸡鸭鸣叫,人声逐渐鼎沸。 当一缕蒸肉的香气飘进房间时,宁无恙翻身朝外,与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相对,对方蹭地一下窜出半掩着的窗子,矫健地跳出门外,留下一颗只剩下半边脑袋和牙齿的鼠头。 大橘进到房间逮耗子都没把他吵醒,可见昨晚睡得极香。 “来到这里的第一觉居然没有择床也没失眠,不愧是我,适应能力真强。” 宁无恙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拎着半截鼠头扔到房顶上还给大橘。 洗漱完,便趁着时间尚早,在院子里练起了五禽戏。 姿态可能不好看,但它能够通气血活经络,很适合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先养身,再健体。 心急吃不了肉包子。 砰砰砰! “宁公子,快开门!我家小姐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去柳家?” 一套五禽戏还没打完,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柳絮的催促声传入耳中。 宁无恙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他的大鹏展翅抬臂上升的动作。 直到敛息收势,又重新洗了把脸,换上二伯母送的全套衣衫,他才不急不慢地走向被拍得颤悠的大门。 “挣到钱后,先把木门换成铁的。” 砰砰砰…… 宁无恙打开门时,柳絮高举着胳膊,怒目而视。 “宁无恙,你耳朵聋了?我拍了这么久的门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 宁无恙淡淡地回应,让柳絮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气,但她嘴里还是接着骂:“听到了你还不抓紧时间跟我走?小姐等你很久了。” 此时太阳还没出来,可见柳晴芳今日起得比鸡还早,当真是为了知道诗仙的身份急不可耐。 不过她急她的,宁无恙不慌不忙地回绝:“不着急,我要给柳小姐准备一个惊喜。” “惊喜?”柳絮不耐烦地伸手拽他的袖子:“小姐不需要你的惊喜,再说你都一贫如洗了,能准备什么惊喜,快跟我走。” 放在以前,宁无恙巴不得柳絮带他去见柳晴芳。 可现在,宁无恙只担心柳絮这个凶恶的丫头,会拽坏二伯母给他缝制的新衣。 他闪身避开。 毫无思想准备的柳絮抓了个空,力道之大让她当场扑向宁无恙身后,又被门槛绊了一脚,直接摔了个狗啃屎,门牙都磕掉半边。 “你敢躲窝?” 柳絮嘴里漏着风还不忘叫嚣。 “好啊泥宁无恙,胆子肥了泥!” “是啊,我胆子肥了,你若喜欢趴在我家院子里便趴着,我先去准备惊喜,别急,我去去就来。” 其他的昨晚准备好的,剩下的便是当初定亲时的排场。 还有爷爷。 宁无恙往巷子口要饭的乞丐碗里扔了三个铜板,请他去宁府给爷爷带句话,接着,便来到邻街专接红白事的铺子,请了锣鼓班子。 还专门挑了两扇醒目的大红“喆”字的仪仗,给足了柳晴芳的面子。 “宁公子这是要娶柳家小姐?”班主打趣一声,收了一两银子,没敢多要钱。 昨日李铁匠的事早就传遍了玄武街,人人都知道当初容易被宰的“大户”如今有多小气,谁还敢宰宁无恙。 就说这娶亲,谁不是八抬大轿迎娶,仪仗备得足足的。 偏偏宁无恙只要一套吹拉弹唱的草台班子,再加一副开道的仪仗,剩下的根本不用,连平民家娶妻都比不上。 宁无恙也没解释,只是让他们吹得响亮一些,若办得热闹,事后便多给半两银子的茶水钱。 “宁公子你等好吧,我一定让气最足的师傅给你吹,保证半个金陵城都听到咱们这班子的动静。” 草台班子跟着宁无恙回到平安医馆时。 宁峰已手提虎头关刀站在门口。 刚才还冲着宁无恙耀武扬威的柳絮,此时像个弱小的鸡仔子站在宁峰旁边,瑟瑟发抖。 可当柳絮看到宁无恙带着草台班子前来,开道的还举着两扇“囍”字,彻底凌乱,也顾不得宁峰在场便质问:“宁无恙,这就是泥给窝家小姐准备的惊喜?泥到底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如你所见,去柳府给你家小姐送惊喜,她不是想知道诗仙是谁吗?我敲锣打鼓地告诉她,免得她听错了。” 面对宁无恙的说法,柳絮只当这是想要威胁自家小姐,气得拔腿就跑。 小姐! 宁无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竟要逼婚! 柳絮跑得飞快,宁无恙也不着急追,而是先和宁峰重新确认:“爷爷,今日之事我全权负责,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宁峰容易受情绪波动,这场退婚他是势在必行,不想出半点岔子。 宁峰转动着手里的虎头关刀,“咚”地一声戳在地上,虎目圆睁,放出豪言:“乖孙你放心,今日你让我打谁我便打谁,你让我打哪里我便打哪里,你让我装死,我就在旁边看戏!” 那还等什么? 宁无恙从房间里拿出医案,长臂向着柳家方向用力一挥。 “走。” 第二十八章 退婚去 退婚去!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 唢呐一响,万众侧目。 宁峰与宁无恙步行走在前头,穿过玄武大街,遇到熟人打听前往何处,爷孙俩异口同声。 “去柳家。” 但凡熟知宁无恙是大草包的人,看到爷孙俩摆出这副架势,自然会猜到,这是宁无恙打算去迎娶柳家小姐。 只是这仪仗如此简陋,连聘礼都没有抬去,让人们不免好奇,宁家竟落魄至此,连聘礼都给不起了? 但不论如何,有喜事大家自然是连声贺喜,结果发现道了半晌喜,别提喜封了,连颗花生瓜子都没有分发给路人。 “宁家做事何时这般小气了?” “不应该啊,看他们吹得这么起劲,定没少给钱,真是奇怪。” “喜事办成这样去柳家迎亲,柳家肯让自家女儿出门子吗?” “什么肯不肯的,不是传闻柳家早攀上了叶家这个高枝,打算毁亲了吗?看着吧,宁无恙这媳妇一定娶不回来。” 有闲着没事凑热闹的跟在草台班子后面,一起往柳家方向走。 走到半路上。 看到宁峰和宁无恙甚至还特意停下买了些肉包子,分发给草台班子边吃边走,又绕了一条长街,大家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宁无恙娶妻急吧,他天不亮就敲锣大鼓出发了。 你说宁无恙不着急吧,他是真不着急,买完肉包子嫌渴的慌,又歇下来喝了一碗豆腐脑。 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知道这爷孙俩到底想干什么。 宁无恙走走停停,柳絮可不敢停下来。 气喘吁吁地跑回柳家,把宁无恙请了草台班子与仪仗的事和柳家人一说,柳家人登时急了眼。 一家之主的柳父柳俊林,差点把正在吃早饭的桌子掀翻,当即叫来管家:“把全府的奴仆全部召集到门口,我倒要看看宁家敢不敢当众抢亲!” “爹,宁无恙自是不敢,可来的还有宁老爷子,我怕……”柳晴芳娇滴滴地抹着泪,暗地里狠狠地剜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柳絮。 不是说让她在家里等着宁无恙送上门? 为何竟等来宁无恙娶亲? 柳絮也想问自家小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刺激得宁无恙那个懦夫竟敢惹出这么大的事。 可她只是一个婢女,哪敢多嘴一问,只能低声提醒小姐:“小姐,叶公子不是说他要来拜访,万一撞上……” “撞上便撞上,正好请叶通判做个见证,不是我柳家嫁女,是那宁家强娶!”柳俊林正头疼该如何摆脱宁家的纠缠,特别是宁峰的威胁。 想到有叶通判相助,那宁峰顾及宁卫国在府衙的地位,应当会收敛一些,便想着借叶家之势来平息此事。 柳晴芳连忙拒绝:“爹,万万不可,我与叶公子还是清清白白的,若传扬出瓜田李下的名声,叶家倒是没有婚约没有顾忌,柳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关键是她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 柳俊林扫了眼桌子上的其他子女,顿时一噎,却也想不出好的方法来,只能瞪了一眼自家夫人:“都赖你当初非要结这门亲事,如今倒好,反倒成了一门心事。” “怕什么,宁峰敢动手打人我们便报官,让叶通判名正言顺地插手此事,正好能趁机退了这门亲事不说,还有晴芳说的诗仙一事,也让他们一五一十地招了。” 柳夫人一语点醒父女二人。 柳俊林慌忙派人去请叶通判来,又叫了几个身手最好的小厮护着自己与妻女,疾步往大门走去。 平安医馆距离柳府,步行不过两刻钟。 结果一行人愣是多等了半个时辰,叶通判和叶昌隆带着官差到来后站了半刻钟,才听到街尾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叶大人,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柳俊林谄媚地赔笑。 叶通判目光落在宁家爷孙身上,看都没看柳俊林一眼,敷衍置之:“不麻烦。” 反正他帮柳家只是顺手,目的是为了借机拿捏宁家,知晓诗仙的身份。 宁峰虽是校官但品级不如他,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放肆,只要柳家配合他演一出苦肉戏,将宁家爷孙俩抓起来投入大狱,还怕他们不乖乖地说出诗仙身份? 叶昌隆也是这么想的。 同时,他还想借此让宁家退婚,也好早日把满心满眼都为他着想的柳晴芳纳入房中,为他效力,生儿育女。 叶柳两家各怀心思地站在台阶上等着仪仗队慢慢走来。 为首的宁峰看到不只柳家人都在,连叶通判也在时,坐实了昨日无碍的说法,心里一股火蹭地窜了上来。 好在,他记着乖孙先前的嘱咐,让他见机行事。 此时他便将乖孙的话当作军令,如此一来,哪怕刀柄握出了手汗,他也忍着没擅动一下。 爷爷真是好样的。 宁无恙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爷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口恶气憋太久的,以前都是你替孙子出气,这次轮到我了。” 说完,宁无恙挺身而出,站在了柳府门前,他举起右臂示意。 刚才还响彻整条街道的锣鼓马上停歇,只有余音绕梁。 宁无恙看向站在一起,所隔不过半步远的柳晴芳与叶昌隆,从他们脸上看出了轻蔑与算计,却没有任何的恐慌与担忧。 好似他们是天生一对,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世风日下,当真讽刺。 “宁无恙,你这是何意?” 柳俊林忍不住率先发难,用手比划着下面的草台班子。 “就算宁柳两家有婚约,你想迎娶我女儿,也应该八抬大轿来迎娶,就这么走着来,连聘礼也不抬,连轿子也没有,你当我柳家的女儿是什么人?” “陌生人。” 宁无恙轻飘飘的三个字,一度让柳家门口的所有人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ζΘν荳看書 再看面对着众人丝毫不怯场的宁无恙。 柳俊林又怀疑自己今日为了迎接叶家人的到来起得太早,导致没睡好眼睛出了问题。 否则的话,平日里见到自己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穷酸宁无恙,如今怎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从容自得的清贵公子形象? “宁公子,不知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才会今日上门求娶。” 柳晴芳也被宁无恙的变化恍了一下神,特别是收拾过后那清俊的面貌,确实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可想到这容貌之下是一无是处的草包,她便收回了目光,不满地指责道:“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你便想借此来要挟我与你成亲,你这么做,未免也太无耻了!” 周围凑热闹的人,本来看到宁家的做派,便觉得事情诡异。 此时听到柳晴芳含沙射影的话,当即联想到,可能是柳家有求于宁家,宁家便打算趁机让宁无恙和柳晴芳完婚。 “没想到宁家也会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还是宁老将军亲自带宁无恙这个大草包来的,宁家的家风真是越来越不正了。” “谁家求娶如此寒酸,柳家小姐若真的服软嫁过去,必定倒霉一辈子。” “她倒霉就倒霉在和宁无恙从小有婚约,今日娶不成,来日她也必须要嫁。” 宁无恙见大家被柳晴芳三言两语便拿捏住了想法,心道:这个才女的才华不知几何,但城府却是极深。 只可惜,不该在他面前显摆。 “柳小姐说得对,若是因为请别人帮一个小忙,就要被人要挟成亲,那便是无耻。” 此话一出。 众人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主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宁无恙。 叶昌隆更是当众嗤笑出声:“这个草包真是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消失,便听宁无恙继续说道:“那大家说说,若是因为帮了别人一个小忙,就要被人上赶着定下娃娃亲,你们说这叫什么?” 第二十九章 缺大德 柳家门前瞬时一片肃静。 知情者马上联想到了柳家当初借助宁三夫人救命之恩,上赶着订亲事的往事,看向刚才说话的柳家父女,目光中满是鄙夷。 而对号入座的柳晴芳绞紧了手里的丝帕,依旧不明所以然地怒视着宁无恙。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叫上赶着? 难道不是他宁无恙巴巴地贴上来求娶她的吗? 宁无恙扫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柳晴芳,自接自话:“这叫缺大德。” “若是帮忙者被迫定下娃娃亲,前来求娶还被人百般阻拦,这又叫什么?” “这是恩将仇报啊柳老爷。” 一番话,便把宁家前来求娶的事,追根溯源,转变成是柳家先不要脸皮订下了娃娃亲,后又想毁约不肯下嫁。 围观者们恍然大悟。 是啊。 这门亲事是柳家先提的,订亲这么多年,两家孩子都到了应该成婚的年纪,却还拖着。 明眼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嫌弃宁家日渐势微不复先前,柳家发了财想翻脸不认人,却又不想承担恩将仇报的恶名吗? “明明有救命之恩还拖着宁家不肯成婚,柳家可真不要脸。” “柳老爷,当初上赶着订亲的是你家,如今宁家都来求娶了,是嫁还是不嫁,你们也该给个准话了。” 舆论是把双刃剑。 向来擅长利用此剑的柳家,还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让剑反伤了自己。 柳俊林惊惶失措地看向言辞犀利的宁无恙,头一次知道,原来宁无恙竟是如此口舌如簧的人。 那么,以前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怯懦后生,是装出来的吗? 为什么? 想到宁无恙刚才说被迫定下娃娃亲的话,柳俊林感觉脑袋像是被一记重锤砸了,眼冒金星,满脸不敢置信。 难道是因为宁无恙不满意这门婚事,便故意装成大草包引起女儿与柳家的厌弃,才好顺利退婚? 若真是如此,这门亲事便要仔细考量一番…… “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表个态。”柳晴芳看出父亲态度松动,她同样也看出宁无恙与以前大不相同。 但她心有所属,宁无恙她自然不想嫁,也不会嫁! “我……宁伯父,两家结亲不是结仇,我柳家没有恩将仇报之意,这门亲事,不如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谈谈?” “不必与我谈,今日诸事我的乖孙做主。”宁峰根本没给柳俊林好脸色。 柳俊林一听这话,心中更是凛然。 宁老将军在宁家向来说一不二,婚姻大事竟让小辈自己做主,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宁无恙在宁峰眼里足以担当得起一家之主的重量,才会被赋予这样的责任。 也就是说,他与女儿恐怕一直看走了眼! “世侄,你与小女的婚事不可急于一时……” 柳俊林用起了拖字诀。 早有准备的宁无恙,把怀里抱着的医案举了起来。 他既然敢当众展示自己与以往不同,便想到像柳家这种投机取巧之辈,绝对会思量其中的深意。 这便像那拉磨的懒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柳小姐刚才说我误会了她的意思,今日想强行求娶,其实是柳小姐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今日来不是求娶,而是来退婚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刚才还在思量着该如何趁机退掉亲事的柳晴芳,吃惊得张大嘴巴。 叶昌隆先是一惊,接着狂喜。 只有叶通判和柳俊林这两个见多识广的人,全部皱紧眉头,察觉到事情好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退婚?”柳晴芳回过神来,拔高音量:“宁无恙,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娶我,所以特意前来退婚?” “是。” 为了避免柳家还抱有幻想,宁无恙又补了一剑。 “刚才问你嫁不嫁,你不愿意嫁,那么此门亲事便就此作罢,大家皆大欢喜不好吗?” 好! 当然好! 可柳晴芳想着,这门亲事是她不同意的,要退也应该是她风风光光、趾高气昂地去宁家,挑了宁无恙的错处,再名正言顺地退婚。 而不是宁无恙轰轰烈烈地找到柳家门上来退亲! “你凭什么退掉这门亲事?”柳晴芳不服气,感觉她的自尊与价值受到了羞辱。 宁无恙没有也不屑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翻开医案,对着门前的路人们展示上面的字迹。 “这本医案是我母亲当初为柳家夫人诊治时所写,上面记录了柳家夫人用药还有后续上门问诊的所有细节。” “原本我母亲只是将柳家夫人当作一个普通的病患对待,可是柳家夫人以没带诊金为由,提出要定娃娃亲,如今柳小姐既然不想嫁,那便婚约作罢,将当年的诊金药费结亲。” “如此一来,你们柳家也不再是恩将仇报,用女儿抵押药费的人家,我宁家也不愿做那种帮了别人小忙便强行求娶的恶人。” 都撕破脸皮了,自然要照着对方的痛处狠踩几脚。 宁无恙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自己写下的数字。 “诊金加上药费其实也不多,一共是三十八两,我母亲费心照料一年,也并非因亲家之因,而是母亲身为医者,为人便是如此。” 这番话引来许多人的共鸣。 “宁三夫人确实医德无双,我的腿伤就是她看了半年看好的,还经常来我家换药。” “我坐月子出不了门,浑身恶露,还是宁三夫人亲自上门来问诊,还不嫌弃帮我治病打理。” “宁三夫人当真是在世医仙,奈何去世得早,若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柳家小姐如此嫌弃,拖着不谈嫁娶,定会亲自上门解除了这门婚约。” 一直不发一言的宁峰,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终是沉不住气,看向了他的乖孙。 见乖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冲他点头。 宁峰长刀凌空一挥,“嗡”的一声停在柳俊林的面前。 柳家众人被吓得哭爹喊娘,胆子小的直接尿了裤子一屁股坐到了石阶上,嘴里叫嚷着“杀人啦”。 柳晴芳更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叶昌隆的胳膊,既惊恐又愤怒地看向下方始终神情淡然的宁无恙。 她不明白。 为何前日还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的宁无恙,今日便换了一副陌生的嘴脸。 三十八两! 她在宁无恙的眼里,竟只值这些银钱? 叶通判真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眼见宁家占据了上风,若是顺利退婚,从此与柳家再无关系,那诗仙的身份便不好再打探,他只能出口相助:“宁校官,光日化日之下怎可伤人性命?” “叶大人,我要杀人的时候从不吓唬人,我今日来,只是让姓柳的给我一个准话。”宁峰扫了一眼叶通判带来的官差,暴喝一声:“姓柳的!” “你是以三十八两银子,把你的女儿柳晴芳当成诊金药费抵给我宁家,让我乖孙即刻带回家去,还是把欠了十五年的药费结清把婚退了,今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你给个准话!” 第三十章 提条件 带回家去,而非求娶。 字面上的差距代表了宁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变化。 柳家今日若不退婚,柳晴芳一定会成为全金陵的笑柄,并且在宁家也只能以还债身当牛做马。 若是退婚,交还了宁家三十八两银子,坐实柳家是为了赖账才结的娃娃亲,虽保全了后半生但柳家也会被人指责。 柳晴芳一下子红了眼睛,含着泪看向逼迫她至此的宁无恙,希望他能够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出声制止宁峰。 然而,宁无恙此时却又掏出了另一张纸,上面罗列着一堆兵器名称。 “若柳家退婚,烦请将柳家向我求借的祖传兵器还给我。” 宁无恙的态度很明晰。 这婚他是非退不可。 吃了他的要吐出来,借了他的必须还回来。 柳晴芳原本还寄希望宁无恙能够平息此事想法,就此破灭。 当一个男人计较他付出过多少的时候,说明他不再在乎这个女人了。 她以前还曾想过,若嫁去宁家对着一个空有皮囊的宁无恙过一辈子,虽无大富大贵,但宁无恙至少对她钟情。 可现在,宁无恙确实不再像以前那般当众连话都说不清楚,反倒字字珠玑逼得她能言善道的父亲都节节败退。 可是,他的眼里也不再有自己。 “爹,我不嫁!” 柳晴芳拽紧了叶昌隆的袖子,面对着宁峰喷火的眼神,大声宣布。 “我要和宁无恙退婚!” “女儿,你……”柳俊林想让她再好好想想,可宁峰的长刀又往前递了一寸,让他头脑顿时清醒。 宁无恙确实大不相同,但宁峰还是那个暴躁的性格,来日做成亲家,知道他与叶家联手害得宁无恙吃假药,险些抵押掉平安医馆的事,恐怕一刀能把他劈成两半。 到时候宁峰是他的长辈,他也只能任打任挨。 这门亲事确实不能结。 “老爷,宁家如此斤斤计较,女儿嫁过去只会受苦受罪,退婚!不就是三十八两银子!还给他们!” 柳夫人更看重女儿的幸福,眼见宁无恙无情,她怎能忍心把女儿推进火坑。 柳俊林看了眼不肯收刀的宁峰,又看了眼咄咄逼人的宁无恙,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卖女儿抵药费”这件事,连忙让管家去拿银子和婚书。 听说连管家都能拿到柳晴芳和宁无恙的婚书,谁还看不出来,柳家根本不重视这门婚事。 直到婚书拿出来,交到宁峰的手里。 宁峰从怀里掏出另一封婚书,用朱笔钩销作废,这门婚事,便成功作罢。 叶通判在旁边几次想插嘴,但碍于这是两家私事,而宁峰举止有度,有言在先,根本没有动手的时机。 眼见两家退了婚,再想从宁家打听到诗仙的身份便难如登天,只能用强,脸上阴晴不定。 “乖孙,婚退了。” 宁峰把作废的婚帖交给宁无恙。 宁无恙仔细确认一番后,把他写的兵器目录亮给柳晴芳看:“柳小姐,既然退了婚,你借我的东西,是否应该还我呢?” 他不在乎柳家赎身的三十八两银子。 但宁家祖传的宝贝他得拿出来。 “借的东西?信口雌黄!” 柳俊林刚莫名背上卖女儿污名,心中正恼火,又见宁无恙前来找茬,想到两家已退婚,他也不必再看宁峰脸色,当即破口大骂。 “宁无恙,你们宁家是穷疯了吗?你说借了你东西就借了?你有借据吗?” 这个……还真没有。 宁无恙面对着耍无赖的柳俊林,如实相告:“借据可能作假,但柳家借的兵器里有一把赤金剑,那是我爷爷随当今征战沙场时赏赐的,御赐品能借用不能转卖,这位好像是府衙通判叶大人,烦请叶大人告知柳老爷一声,私占御赐物品是何罪名?” “诛九族。”叶通判似笑非笑地回复一句,认真地审视了一眼这个在他面前,也丝毫不露怯的少年郎。 宁无恙。 哪里像是传闻中的大草包? 大侄子为了一个柳晴芳得罪此人,甚至惹上宁家,似乎有些不值啊。 “诛、诛九族?” 叶通判简单的三个字,终于把柳俊林也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他身后的柳家子弟们面面相觑,都在努力地回想着,谁从长姐柳晴芳那里拿过宁无恙送的兵器,马上还回去才行。 天知道除了赤金剑,还有什么御赐物品。 若宁家报官查出来他们人头都保不住,还要那些兵器有何用? 柳晴芳同样脸色惨白,目光幽怨地瞪着想对柳家赶尽杀绝的宁无恙,终是忍不住出声质问:“宁无恙,你以前对我没有半点真心吗?” “有过。” 原身深爱过,这做得不假。 面对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柳晴芳张了张嘴,想要指责他为何变脸比翻书还快,可看到宁无恙手里退还的婚书,她哪里还有立场指责? 不知为何。 退了婚事她本应该是轻松的,此时,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不舍,又似是不甘心。 比起胡思乱想的柳晴芳来,叶通判作为局外人则冷静许多。 眼见利用柳家不成,只能亲自出手,皮笑肉不笑地提醒着宁峰:“宁校官,御赐兵器借给他人需要登记在册,你儿子宁卫国在府衙虽是没有品级官身的书吏,但也不该知法犯法,好在此事补个文书也无不可,只是……” 叶通判朝着大侄子使了个眼色。 叶昌隆立马会意,接下话茬:“只是想让我大伯马上帮你们补齐文书的话,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不然的话,就要把宁无恙以倒卖御赐兵器的罪名抓起来!” 倒卖必定有买家。 而宁无恙方才还说了,这些御赐兵器是柳家借的。 柳晴芳一下子慌了神,刚要开口,她的手背被叶昌隆捏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柳晴芳便明白过来。 叶公子是想借机让宁无恙把诗仙的身份说出来! 虽然在这种时候,不仅没能得到叶公子的安慰,反倒让叶通判利用了柳家一把,往伤口上撒盐让她有些心伤。 可为了帮助叶公子,她也只能捏着帕子点着眼角,假装委屈:“还请叶大人明鉴,那些兵器都是宁公子自愿给的,柳家没有参与买卖……” “本大人自然知晓其中的隐情,只是这补齐文书确实是件麻烦事,查清事情来龙去脉也要经历数日,若宁校官不同意,不如先请宁公子提交补办文书的手续,但在补办完之前,为防止倒卖的事发生,只能先去死牢里呆着。” 叶通判生动地给宁无恙上了一堂如何用官威压人的现实课。 围观的路人们也看出,叶通判这是明摆着想坑宁家一笔。 宁峰见状,干脆一把揽下责任:“兵器是陛下赏赐给老夫的……” “爷爷,你先别急,不妨先听听叶大人要提什么条件,若是举手之劳,我们又何必去死牢里走一遭呢。” 宁无恙及时打断了爷爷的话。 听叶通判与叶昌隆一唱一和间的说辞,他们提的条件,应该是当场就能满足的。 不然也不会说立即补办齐文书。 再者,不是他自贬,宁家钱财不及叶家多、官势不及叶家大,叶通判绝不会让他和爷爷去办做不到的事,从而白白浪费这个有时限性的条件。 再加上柳晴芳昨晚送来的信。 他大概猜到了,叶通判的条件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我是诗仙 “哈哈,还是宁公子痛快。” 叶通判见宁无恙面对牢狱之灾依旧从容淡定,更加确定了大侄子惹到一个难惹之人,但想到宁叶两家实力相差悬殊,想收拾宁家易如反掌,便先将拿捏宁家错处的机会换得诗仙的消息,再处置宁家。 他上前一步,凑到二人面前,压低的声音里难掩激动的颤抖:“烦请宁校官告知本官,为宁三公子修改诗稿的诗仙是何人?现今所在何处?” 宁峰没想到叶通判当众利用官威压人,提出的条件竟只是向他打听一个人。 “诗仙?” 宁峰朝着宁无恙看去。 昨日午饭便喝醉睡到次日的他,自然不知道徐几道提出的“诗仙”一词,早已名扬整个金陵。 他只知道,给无碍修改诗稿的人是他的乖孙宁无恙。 宁无恙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只是这个称号确实能够担得起他写的那些诗词。 叶通判见爷孙二人暗中用眼神交流,宁峰还似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冷冷一笑:“宁校官你看宁五公子有何用?若你不给本官一个答复,我便将宁五公子缉拿归案!” 从怀疑到逮捕,全凭叶通判一张嘴。 可以看得出来叶通判对于诗仙是何人、在何处一事,是势在必得。 旁边的叶昌隆也叫嚣着威胁宁峰:“宁校官,你弄丢了御赐兵器,与宁无恙同罪,若我大伯参你一本,届时你这个校官的闲职也会被捋去,我劝你好自为之!” 宁峰说不在乎官职是假的,但他更在乎孙子的安危。 可他真不知道诗仙是何意,此时见叶通判二人如此重视,心里更加担心,是否乖孙做了何事,才让人如此追查。 他再次看向宁无恙。 如此一来,叶通判便急了:“宁五公子,你爷爷既然不想说,若是你知情便直接告诉我,若你不知情便劝劝你爷爷。” “叶大人,爷爷不是不想说,是他确实不明内情,关于诗仙的事,你大可以直接来问我。” 宁无恙把宁峰拉到身后护着,淡淡开口。 “我是诗仙。”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意思。 反正婚退了,诗仙的身份若能为他与宁家带来积极的影响,何乐而不为? “三哥的诗稿是我修改的,玄武湖畔卖的十首诗是我亲自写的,我就在这里,叶大人,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补充借调文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宁家自己去府衙补齐借调文书,不仅花费工夫,还要掏二两银子的笔墨费上下打点。 有人免费跑腿办事,宁无恙乐见其成。 叶通判看到宁无恙无比淡定地说出这个让他意外的答案,又惊又疑,还没来得及确认,耳边便传来侄子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宁无恙,你昨晚喝了多少酒,才能说出这样的醉话来?”叶昌隆用手中折扇指着宁无恙,故意大声嚷嚷起来:“你是诗仙?你若是诗仙,我早就是诗神了!” 诗仙二字一出。 原本因为退婚一事落幕想要离开的路人们,再次围聚上来不说,还吸引了许多昨日未能登上湖心小岛的学子们,打听着发生了何事。 当得知宁无恙主动退了柳家的婚事时,他们大吃一惊。 但当他们听懂叶昌隆话里的意思时,更是不敢置信。 “谁?谁说他是诗仙?宁无恙?大早上的他喝了几斤酒敢这么吹?” “金陵第一大草包竟说他是徐诗王盛誉的诗仙?谁给他的勇气?” “宁无恙要是诗仙,我就是诗神!” 站在台阶上的柳晴芳,原本还因为宁无恙今日出众的表现,觉得宁无恙变了。 此时见到宁无恙冒认诗仙,确认宁无恙确实是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不敢言,可说出来的话只会捅出更大的篓子,还不如不说! 幸好。 “幸好我和他退了婚,他日后再丢人现眼,也与我无关。”柳晴芳不免暗中庆幸。 叶昌隆听到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更加得意。 他还不忘对着一直沉吟未语的叶通判建议:“大伯,这宁家爷孙俩是拿你当猴耍呢,快叫人把他们抓起来关上大牢里,严刑拷打一番,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想到宁无恙方才退婚时,把柳晴芳说得百般不是,只值三十八两,身为柳晴芳相好的男人,他自然要替柳晴芳亲手出这口恶气,才好让柳晴芳对他更加感恩戴德。 到时候他便亲自行刑,看看这宁无恙到底有多牙尖嘴厉。 叶通判看向哪怕众人质疑、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站在当场的宁无恙,眉头紧锁。 他也无法相信宁无恙便是名扬金陵的诗仙。 可宁无恙这有恃无恐的态度,万一此事是真的,他今日将宁家爷孙俩下了大狱,还如何替晋王拉拢诗仙这条人脉? 到时候若黄大人知晓此事,只会怪罪他办事不力。 若宁无恙当真是诗仙,日后入了晋王的眼,只需在晋王面前搬弄几句是非,便能将叶家置于死地。 “大伯?你不会相信了他是诗仙的胡话吧?”叶昌隆见叶通判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猜到了内情,忍不住提醒:“大伯,他是故意骗你的,你识人无数,总不会连这一点都分辨不清楚吧?” 换作旁人,叶昌隆早就嘲笑相信这番话的人有眼无珠了。 可对方是大伯,他只能强憋着笑。 叶昌隆不敢笑可其他学子听到这话,全部低声发笑,面带嘲笑之色。 “原来咱们金陵府的通判大人眼光如此离奇。” “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让通判大人办事断案?” “也不怪叶大人被人用几句话唬住,叶家商贾出身,哪有判断诗仙身份真假的本领。” 一词一句都挑着叶通判的痛处踩,叶通判有再深的城府此时也沉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把祸水引到自家身上来的叶昌隆,被逼着只能在此时做出一个判定。 “宁无恙,你说你是诗仙,有何证据?” 叶通判比划着围聚上来的诸多学子们,慷慨激昂地大声宣布。 “若你愚弄本官,本官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儿上,还可以放你一马,可你愚弄在场的学子们,顶替诗仙的大名,不只是你,就连宁家也会因为你轻狂的举动而被逐出文坛。” “本官记得昨日宁无碍借助诗仙一臂之力登上了湖心小岛,还获得了徐诗王的亲见接见,若你恩将仇报,冒名顶替往诗仙身上抹黑,就算本官念你年少轻狂,可在场的各位还有徐诗王和举办才子大会的季家沈家、京城来的权贵,都不会容许你在此撒野!” 第三十二章 大骗子 把一句即兴“假话”,上升到与万人为敌的地步。 宁无恙知晓了叶通判借刀杀人的手段有多么的高明。 “照叶大人的意思,我必须自证清白,我就是诗仙,否则我便是说谎,不仅我和爷爷在下大狱,整个宁家以后也别想再考官。” 关键是叶通判还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说得好像不想得罪宁家一样。 能混到金陵府的二把手,果真是不容小觑。 “宁无恙,你还真当自己是诗仙了?”叶昌隆还想着痛打落水狗,他对着其他学子们开始挑唆是非:“哪怕宁无恙承认他刚才说谎,大家也不能放过这个给我们金陵学子蒙污的骗子!” 既然宁无恙不甘愿当金陵第一大草包! 他叶昌隆便助其成为金陵第一大骗子,让宁无恙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看以后谁还敢与家风不正的宁家往来,看那宁无碍还如何再沾诗仙的光来抢他的风头! 叶通判见状,也并未阻止。 宁无恙若能自证清白,他便让大侄子去宁家负荆请罪,再送上贵重的礼物赔礼道歉,只要再顺势提出让宁卫国升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信宁家不站在晋王这边。 反之,他便在今日彻底斩断宁家与诗仙的联系,利用眼前这群正义却又愚蠢的学子们,倒逼诗仙现出真身。 “绝不能放过这个哗众取宠的骗子!”叶昌隆振臂一呼。 学子们纷纷附和响应。 热血的年轻人,最容易受到别人的挑唆与煽动。 只要先表现出大家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再表现出同仇敌忾对抗某个势力或某个人,他们便会随着领头羊随波逐流,甘愿充当马前卒。 一个早已按捺多时的青年学子挺身而出,手指着宁无恙的鼻子尖大骂:“宁无恙,你好大的脸,竟敢说自己是诗仙,你说昨日流传的十首诗是你写的,你可背得下来?” 此话一出,不少人哄堂大笑。 谁不知道金陵第一草包启蒙五年,连篇诗词都读不明白。 眼下宁无恙竟敢当众承认自己是诗仙,说不定真连诗仙的十首大作都背不过。 “背我自己写过的诗既没意思,又浪费大家的时间,而且大家都会背的诗,我背下来你们也只会说我是蓄谋已久,背了又有何用?” 宁无恙的话让刚才还质疑他的学子愣了愣,琢磨过后,对方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 这个方法根本无法证明宁无恙就是诗仙。 若是会背十首诗便能证明,恐怕在场的学子们人人都是诗仙。 毕竟昨日那十首诗,大家全部视为学习的模子,不仅会背,还能倒背如流。 青年学子感觉自己方才冲动的发言,有些失智。 “不如这样,诗仙之所以被徐先生称之为诗仙,必定是因为他擅长作诗,且有过人之处,就像昨日,看到季小姐出的题目,我便能写下十首贴题且出众的诗来。”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了眼没能登上湖心小岛的学子们,面露同情之色。 “昨日的题目可能不是你们擅长的,若你们谁不承认我是诗仙,大可以与我比试一番,这样一来,若我真的是诗仙,赢了我,你们便是诗神。” “若我不是诗仙,败给我,你们除了得到一个,作诗还不如金陵第一大草包的名号外,也没有任何损失。” 狂! 这可太狂了! 叶通判说过会原谅宁无恙的“年少轻狂”,可他没能想到宁无恙竟如此狂妄。 偏偏,宁无恙说完,还特意对着叶通判旧故重提:“叶大人容我年少轻狂,我便肆意张扬一番。” 得罪学子们的锅顺势甩到了叶通判的头顶上。 宁无恙会这么狂,原来是有叶通判撑腰! “叶大人,我如此自证,若我赢了,这次你可要履行约定。” 宁无恙上前一步凑到叶通判面前,压低声音说完,露出一抹高深的笑。 叶通判忽然意识到,宁无恙自证的原因,并不在于诗仙是谁,单纯的只是想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恍然想到昨日登岛的才子们都在湖心小岛,眼前聚集的这群都是乌合之众,宁无恙赢了也无法说明他就是诗仙。 叶通判还没来得及点破其中的“阴谋”,那些真正年少轻狂的学子们早已炸开了窝。 “比就比!我就不信还比不过你一个大草包!” “出题!就按宁无恙说的,挑我们最擅长的,谁要是放水,以后有诗社、茶会的聚会,绝对不带他!” “我先来!” 方才抢先质疑的青年学子,感觉自己又行了,挺直了腰背,迈出骄傲的步伐走到宁无恙的面前,先作揖行了一礼。 “我姓王,请宁公子赐教!” 不等宁无恙还礼,王学子便又站直了腰背。 看得出来,对方有礼数但不多,或者说,只是单方面认为自己是一个学子,而宁无恙根本不入文坛之流,不必行礼。 宁无恙正好省得腰间盘突出了,他抱了抱拳,笑着开口:“你出题吧。” “本来应该让你先出题的,但你自诩诗仙,我便不必让你。” 王学子为自己欺负一个草包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后,手指着柳府长出墙头的柳树上面的一只麻雀。 “以鸟为题,写一首即景绝句,五言七言皆可,不必以景抒情也不必言明志向,但必须轻松快活。” 轻松快活这四个字一出来,其他人想到昨日流传的十首以物言志的诗,风格都偏沉重,认为王学子出的题很有针对性。 假使是诗仙本人来了,面对这个额外的条件,恐怕也要思虑片刻。 众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宁无恙。 却听宁无恙开口确认:“还有别的附加条件吗?” “没有其他。”王学子心道:这些就够你想破头的了,再加其他我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宁无恙得到准确的答复,眼见王学子盯着柳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开始思索起来,确实是即兴出题,他便随机挑选了一首耳熟能详又简单的七言绝句。 不至于让王学子输得太难看。 第三十三章 承让了 “《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宁无恙念完诗,再次对着王学子抱拳一拜。 “王兄,承让了。” 比诗很复杂。 因为题目繁多,要求不一。 比诗也很简单。 因为高下立见,谁快谁赢。 叶昌隆见宁无恙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一首诗,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无法接受一个被人人诟病的大草包,居然是一个大才子。 叶通判看到宁无恙游刃有余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宁无恙滴水不漏他看不透,便朝着宁峰看去。 只见宁峰除了一脸骄傲,并无吃惊的反应,心中猛地一沉:不好! 他还记得当初宁无恙当初射破校场更鼓时,宁峰是如何暴打的。 宁峰的自豪之情作不得假,这宁无恙哪怕不是真正的诗仙,也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这、这……宁无恙这么快就作了一首《绝句》。” “这首《绝句》我没读过,你们读过吗?” “没有……是他现做的,还是背的诗仙的其他没卖出的诗?” 学子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宁无恙为何能这么快,作出一首朗朗上口的七言绝句。 唯有比试者本人的王学子,在重新默诵了一遍这首《绝句》后,茅塞顿开,脑中豁然开朗,也浮现出一首新作。 虽不如这首《绝句》,但也比他以前所作的诗篇强上许多。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不凡,宁公子,我认输!” 真正的学子,绝不像叶昌隆那般,只想着利用诗词一道来为自己穿金戴银。 王学子拱手作揖,对着宁无恙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却话锋一转:“但我只能承认你赢了我,无法承认你是那位诗仙。” 碰到这么较真的对手,宁无恙给予了他最大的尊重。 那便是没有再来几首即景小诗,直接虐到王学子诗心崩坏。 “王兄,有机会以后再切磋。”宁无恙看向其他跃跃欲试的学子们:“还有谁想与我比试一番?” “我来!” 又一位模样清秀的学子走上前。 学子姓林。 互相见礼后,便抛出一题。 “夏日荷花。” 字越少事越大,题越宽越难赢。 因为如此一来比的便不是谁作的诗最贴题,而是谁的最好。 林学子有把握,哪怕宁无恙有备用的相似题目的诗稿,他也能凭借绝佳的内容赢下这一题。 他不相信宁无恙是诗仙。 自然也就不相信宁无恙能够每首诗都像诗仙所作那般出彩。 “就这四个字吗?” 宁无恙那熟悉的问话方式,听得林学子忍不住笑着反问:“若我说是,宁公子便会像方才一样,马上赋诗一首?” “谁知道呢,要不你说说看?” 宁无恙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像是不知道他出题的深意,这让林学子更加坚信自己能赢。 林学子十分痛快地点头:“是,夏日荷花,就这四个字。”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宁无恙抱拳一拜,笑容自得。 “林兄,承让了。” 果然普通学子和名扬江南的才女出的题目不可同日而语。 宁无恙昨天写那十首诗时好歹还在回家的路上思考了片刻。 但眼下这些学子们出的题目,因为他们自身也要作诗的原因,导致很简单。 或者说,极其简单。 几岁的孩子也可以张嘴就来,并且知道它写的是什么,写得有多美。 “这大概就是传统文化能传承千年,甚至更久远而不衰落的魅力了吧。” 宁无恙喃喃自语着,由衷地感谢他曾学习过、背诵过。 此时借助着先辈们留给他的文化遗产,方能够在此时此地此景,如此自信从容。 林学子听完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片接连天空的荷花池,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就像站在他对面意气风发的宁无恙。 那股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底气,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快便作出一首新诗?” 还是如此脍炙人口的佳作! 莫非,宁无恙真的是传闻里的诗仙吗? “我作得出便是作得出,没有为什么,林兄若是认输,可让不服输的再上来比试一番。” 林学子自然认输。 可其他学子眼见宁无恙作诗比他们背诗还要简单,哪个还敢贸然上前,反倒全部后退一步,再没有了方才面对宁无恙时剑拔弩张的意味。 此时,再输给宁无恙,也不算丢人。 可谁明知会输还会自讨苦吃? 叶昌隆见状,心里暗骂这群废物学子们,将视线定格在柳晴芳身上。 此时的柳晴芳,终于重新审视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大草包形象的宁无恙。 宁无恙本就生得俊美,此时沐浴在阳光之下,再配上他刚才念的那两首诗,还有学子们的敬畏,让柳晴芳此时才发现。 宁无恙,在人群之中,竟是如此耀眼。 而这个如此耀眼之人原本应该是她的未婚夫! 诗仙曾是她的未婚夫,还因为被她嫌弃是个草包,拖着不嫁娶而退婚。 若真是如此…… 柳晴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明白她为何会看走眼。 “柳小姐,这些人连湖心小岛都登不上去,宁无恙最多也就比他们强一些而已,他怎么可能是真正的诗仙?” 叶昌隆见柳晴芳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无恙,看到柳晴芳那满脸后悔的模样,心里嫉妒不已。 他怎能让宁无恙当众出风头?! “柳小姐,你可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你若出题他必不会赢!” 面对叶昌隆的激将,柳晴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抿紧嘴唇摇摇头,低声喃喃道:“这两首诗无论哪一首,都是我不可企及的,叶公子,请你大伯放过他吧。” 柳晴芳并非好心,真要放过宁无恙。 相反。 此时看到宁无恙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到这本该是她所拥有的,而日后可能会被别人拥有,她嫉妒得发狂,甚至想要毁掉! 可此事再僵持下去,牵扯到御赐之物,不光柳家逃脱不了瓜葛,连叶公子也会深陷其中。 因为她那把赤金宝剑,转赠给了叶公子。 “我放过他?柳晴芳,我早和他结下了梁子,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叶昌隆发狠地低吼一声,看向那群怯战的学子们:“谁愿意与宁无恙再比一场,我赏十两!赢者赏百两!” 宁无恙早已猜到,凭借叶昌隆的性情,是不会轻易让这场比试结束。 他看向叶通判。 自己证明了实力后,叶通判还没有叫停,任由叶昌隆得罪自己,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会是想踩着叶昌隆的脸面,来演一出不打不相识的双簧吧? 宁无恙看向那些穿着朴素,跃跃欲试却又拉不下面子来的寒门学子们,淡定一笑:“诸位,有钱不挣白不挣,既然叶公子愿意当散财童子,何妨一试?” “宁公子说得对,既是如此,多谢宁公子赐教!” 有宁无恙搭好的台阶,大家顺着便往下走,对着宁无恙投来感激的目光。 掏钱的叶昌隆面对向宁无恙道谢的学子,突然有种被当冤大头的错觉。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学子之中有人的题目能够押中宁无恙的弱项,从而胜出。 如此一来,他便能把宁无恙带到大牢里去上刑。 若宁无恙真的是那位诗仙,光凭两人的过节,他也绝对不会让宁无恙活着走出大牢! 就在叶昌隆等着宁无恙落败时,宁无恙朝着学子们勾了勾手:“一个个的来太麻烦,你们一起上,这样一来,我作诗的时候,你们或许还有时间思考一下如何作诗答题。” 第三十四章 不中用 狂! 学子们望着如此轻狂的宁无恙,没有一人出声指责,只有暗中憋着一股劲儿,誓要使出浑身解数,作一首好诗惊掉他的下巴。 “宁公子,写月!” “《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 柳府门前在这首诗最后读完时,鸦雀无声。 刚才还兴奋着要补充其他题目的学子们,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就连大老粗宁峰,听到这首诗,脑海里也不免闪过自己初来金陵时,对月饮酒,思念京安城老宅时的情景。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单是这一句,谁再写月寄情,也无人敢出其右。” 是吗? 宁无恙听到学子们的评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柳晴芳看到他的这个笑,忍不住酸溜溜地问:“宁公子难道不同意这位学子的说法,你还有更好的写月的诗篇吗?” 此话一出。 被这首《静夜思》吓住的叶昌隆,激动得眼睛发绿,满是赞赏地看向柳晴芳。 就连叶通判也不得不暗中称赞,柳晴芳这个才女的名声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居然能够趁机提出这般刁难人的问题。 一首好诗,与他人相比,自然是高下立见。 这首诗就算是徐几道来了,想要超越也要道一声困难。 同样的。 对于作诗者本人来讲,想要超越它,更是难上加难! “柳小姐的意思是,也想出一道写月寄情的题目,与我比试,还要我写得比刚才的《静夜思》好?” 宁无恙面对柳晴芳的刁难,并没有生气。 刚才退婚时他没给柳家脸面,柳晴芳趁虚而入想给他难堪,这叫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 同理。 他也不打算给柳晴芳留面子。 要比就堂堂正正地比,暗中添油加醋想作壁上观? 你柳晴芳长得不美就别想得太美。 “我……” 柳晴芳好歹是金陵出名的才女,就算宁无恙真的是诗仙,当众输了这场比试,对她来讲,也是很丢脸的行为。 特别是和她一起输的都是籍籍无名的学子们。 这时,叶昌隆暗中拉了拉她的裙摆,咬牙切齿地示意她答应这场比试。 柳晴芳捏紧了手里的丝帕,低声道:“我比,但我……” “《古朗月行》。” 宁无恙打断了柳晴芳想为自己可能会输,开脱找的借口。 诗名一出,全场学子屏住呼吸,全部仰望着宁无恙,虽然难以置信,但根据刚才的情势来看,宁无恙是真的还有比《静夜思》更出众的以月寄情的诗篇! 他们有幸见证这一幕,不比拿十两银子来得更欢畅吗? 而柳晴芳在听到诗名的瞬间,哪怕不知道他要诵读的内容,可看到宁无恙胸有成竹的神态,依然被吓得花容失色。 而对宁无恙才华有所认同的叶通判,眼见宁无恙出题即成诗,根本不过脑子,反倒心中有疑。 这到底是在比作诗,还是比背诗? 徐几道来了,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一连作出两首以月寄情的诗词来。 除非……这些诗是有人提前写出来,宁无恙背得烂熟于心,才有如此反应!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最后一句,宁无恙特意拉长声调,看向叶通判。 一首诗背诵完,不少人已憋得脸色通红,却依然不敢大声出气。 明明烈日当空却仿佛头顶那玉盘似的白月,眼前浮现出后羿射日时那道伟岸的身影。 只可惜现在没有这样的英雄出现,让天上人间都清平安宁,众人憋在胸间的那口气,化作长长的叹息声吐露出来。 “唉!” 大家看着满眼无奈被逼当众作诗自证清白的宁无恙,想到此事皆因叶通判所起,以官威逼人,再加上那叶昌隆要花银子来获得胜利,这世道如此黑暗。 让他们不免与诗人共情。 不免忧从心来,觉得凄凉悲伤。 “唉!” 众人又是长叹一声,无奈又悲哀地同宁无恙一起,看向叶通判。 无言的注目压力,让叶通判在品味完诗中含义后不免头皮发麻。 不好! 宁无恙竟然利用作诗来煽动学子们对他的不满,此人不管是作诗还是背诗,光是这样深不可测的城府,与操控人心的手段,也绝非凡俗之辈。 “宁无恙,我还是不信!” 叶昌隆没有亲自被打败还是不服气,还欲叫嚣。 啪! 叶通判一巴掌扇了他一个趔趄,成功打断了叶昌隆想提出比试的题目。 “够了!” 叶通判瞥了一眼不中用的大侄子。 事已至此,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就算宁无恙不是真的诗仙,但宁无恙能够背出媲美与诗仙实力的诗篇,还敢堂而皇之的使用,说明是诗仙授意的。 连那些极易煽动的学子们败给宁无恙,此时也都站在了宁无恙这一边。 这个时候还要得罪宁无恙,简直是蠢货他娘给蠢货开门蠢到家了! 叶通判为了打断叶昌隆那张惹是生非的嘴,这一巴掌用了全力,直接让叶昌隆的脑袋磕在了台阶上,血流了一地。 “叶公子受伤了,快去请郎中!” 柳晴芳急忙上前扶起叶昌隆,转头幽怨地瞪了一眼宁无恙,似乎埋怨他没有手下留情。 宁无恙白了她一眼:人又不是我打我,你盯着我干啥?有种你替叶昌隆打回去,把叶通判暴揍一顿,我一定给你买上等的薄皮棺材。 “宁公子,宁家借柳家御赐一物是本官误会了,借调文书本官稍后会让宁书吏补上,此事既往不咎。”叶通判高声宣布结果。 但此事并非他输得起放得下。 他也想借此事拿捏住宁无恙的把柄,可学子们的疾恶如仇的眼神,一个处理不好,那便有可能危及他的官场生涯。 小题无法大做,干脆到此结束,以误会收场。 事后再带上大侄子去宁家赔礼道歉,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用一个不中用的大侄子,换来拥有诗仙支持的宁家的相助,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宁无恙终于了结了补写文书的事,面上不显,暗中松了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 以后做事要把别人用官威压人的可能性考虑进去。 “叶大人,补齐文书的事既然能够解决,那么柳家借我家的御赐兵器,是否应该按照名单上如数归还呢?” 宁无恙看向搀扶着叶昌隆往柳家门内走的柳晴芳,脑中忽然闪过一抹潜藏在原身内心深处不愿意记起的画面。 叶通判以为这是一个拉拢宁无恙的时机,当即喜笑颜开地附和着:“这是自然,本官这就让官差去柳府,把御赐兵器还有宁公子借给柳小姐的一应归还给宁家。” “叶大人,你只派人去柳府找,恐怕找不全,因为御赐的那把赤金剑,我记得在叶昌隆叶公子的手里。” 宁无恙笑得一脸暧昧,看到叶通判瞠目结舌,显然受到极大惊吓的表情,他十分满意。 “要不,叶大人你先让官差去你家府上,把御赐赤金剑找回来还我?” 第三十五章 浸猪笼 煽风点火,最后引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如何? 宁无恙很想问一问叶通判此时的感受。 柳家纵然不守婚约可恨,而叶昌隆仗势欺人想谋财害命的这笔账,可不会因为叶通判表面上的示好而一笔勾销。 “为何宁家的御赐宝剑会在叶府?”宁峰难得一次揣着明白装糊涂,虎头关刀一挥,便落在了叶昌隆的肩膀上。 叶通判还没来得及找补。 宁无恙见爷爷出手表明了支持他与叶昌隆算账的态度,朗声回答:“听闻柳小姐与叶昌隆叶公子私交甚笃,作为已经退了婚的前未婚夫,对于此事,我也不便妄加评论,只是柳小姐将从我这里借来的御赐宝剑转赠他人,未免不太适合。” 岂止是不太适合! 简直是……有辱斯文! 学子们看向此时肢体亲密接触的二人,再看手拿退婚庚帖的宁无恙,此时全然明了。 难怪宁无恙要退婚。 谁愿意迎娶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子? 哪怕此人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他们也不乐意。 “还才女呢,若不是宁公子退了婚,便可以此将二人浸猪笼!” “我还好奇那叶昌隆怎么方才非得置宁公子于身败名裂之地不可,原来他们二人早有过节。” “叶通判小题大做,故意以文书一事刁难宁家,怕是公报私仇吧?” 叶通判眼见小辈私情要牵连到自己身上,而柳晴芳为了避免叶家舍弃她,还死死地挽住叶昌隆的胳膊不肯松手。 偏偏自己的大侄子色令智昏也没想过放手,他脸上时青时白,最终还是怒喝一声:“搜!把柳府搜个遍,将宁家的兵器找出来还回去!” “大人,那御赐赤金剑……” “回府去拿!” 御赐之物若是宁家倒台,霸占便霸占了,谁也不会去追究。 可如今宁家不仅没有覆没的倾向,反倒有起复之势,叶通判怎会为了一把宝剑开罪宁家。 “宁校官,宁公子,此事让你们两位受惊了。” 叶通判能屈能伸,对着二人拱手一拜。 “改日我必带上昌隆,登门赔罪!” 他只希望自己这般表态,能够化敌为友。 宁无恙要回了借出去的兵器,也成功把柳晴芳和叶昌隆这对狗男女钉在了耻辱柱上,给原身还有爷爷出完气。 他自然是见好就收。 他知道,光凭会背几首诗写几首词,是没办法和一位六品官员较量的。 他没想过给敌人留一线生机。 只是他出手的力量不足以对敌人造成威胁时,必须缩回来,积攒力量。 “叶大人,我等着你。” 宁无恙不知道叶通判对于叶昌隆的所作所为了解多少。 但叶昌隆想让他死,他绝对不能让官商相护的叶家成为自己的威胁。 反正叶家登门,也会在退婚风波过去之后再来,以免再激起风波,让人想起叶柳两家的龌龊事。 他正好趁着这个时间,给叶家准备惊喜。 “告辞。” 宁无恙长臂一挥。 草台班子调转方向,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围观并参与了一场激烈比试的学子们连忙让路,有些人停留在原地,还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方才宁无恙所作的四首诗。 有的人则大着胆子跟在草台班子的后面,希望能够结交宁无恙,请教诗词一道。 小巷里。 忙活了一晚上,成功赚到一百两银子的周静娴,看到这番热闹的景象,习惯使然地想打听一下学子们齐聚一处,所为何事。 转念又想到,她还要去考察登岛的学子们,目光便在那众星捧月般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继续目不斜视地朝湖畔而去。 叶通判目送着宁无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眼神若有所思。 该如何驯服宁家人为晋王所用呢? 宁无恙与诗仙关系最为亲密,但他一介白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还是要找到他们的弱点拿捏住,争取驯服宁家人……” 叶通判转身看了眼还在往柳家走的大侄子,郁闷地暗叹一声。 干脆打道回府衙,先去处理文书一事,以免被有心人发难,因此事牵连上叶家。 叶通判一走,停留在门外的学子们顿时人声如潮。 “你们说,宁无恙真的是诗仙吗?” “不好说……他作诗比你我背诗还快,与其说他是诗仙,倒不如说他知道诗仙的许多佳作,说不定,他是诗仙的弟子。” “管他是不是呢,反正他作诗比我强,比昨日登岛的那些才子也要强上几分!” 柳晴芳扶着叶昌隆走进柳府大门,还能够听到外面学子们的议论声。 她的脸庞因为用力搀扶叶昌隆,以及不甘而变得扭曲,想到宁无恙居然隐瞒了她这么久,让她今日沦为一场天大的笑话,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叶公子,你伤得可真重,或许会破相,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有没有才华、在宁无恙面前丢了多大的脸,别人有多么嘲笑你,在我心目中,你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如今的局面,她只能嫁给叶昌隆。 既然宁无恙说穿她们二人之间的事,不想让她好过,她自然也不能看着宁无恙蒸蒸日上! 叶昌隆也是如此。 想到宁无恙刚才风光无限,而他却被伯父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连叶通判都恨上了。 宁无恙不就是会做几首酸诗? 诗仙又如何? 若是不能成为叶家的助力,那就毁了他! “柳小姐你放心,宁无恙他嚣张不了多久的。” 他会让大伯知道,不管是诗仙还是宁无恙。 只要不能为叶家所用,统统铲除! …… 湖心小岛。 周静娴换下一身血衣,拿出登岛人员的花名册,在安顿才子们的客房转了一圈。 但凡没有起床的,她全部用朱笔画了个叉,以示落选。 当她途经宁无碍与江宴所住的厢房墙头时,听到树下传来青年的拳脚声。 周静娴与正在打拳的宁无碍四目相对,连忙跃入草丛。 “谁?站住!” 周静娴在宁无碍的追赶下,躲进了沈幼仪的院落里。 宁无碍见人跑进沈小姐的院子,知道沈家小岛戒备森严,而此处更是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那么刚才的人,应该是沈小姐的人。 为何要窥探他与江大人? 还是冲着五弟来的? 宁无碍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护卫的高瘦女子,抱拳一拜。 可菊香像根梅花桩一样站在原地,屹然不动。 宁无碍见状,明白方才逃走的人没有危害,又眼神略带警告之间地看了眼菊香,这才扬长而去。 菊香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时,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转而看向小姐的卧房。 可能是择床的缘故。 昨晚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下,也不知道起床没有,郡主会不会惊扰到小姐。ζΘν荳看書 “菊香,幼初醒了吗?” 菊香循声朝着声音嘶哑的季谨看去。 当看到两眼通红、满脸憔悴的季谨时,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季小姐生病了吗?” “嗯。” 季谨知道自己病了。 但不是身体有疾,而是得了另一种不治之症——相思病。 昨晚她灵感充沛,不多时便写了一首诗来表达她对诗仙的思念之情,然后……她开始想象见到诗仙后的情景,越想越睡不着。 她连成婚后要生几个孩子,哪个孩子学文继承诗仙的衣钵、哪个孩子学武上战场报效国家替诗仙圆梦,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样一直安排到天明。 她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幼初,好托幼初把诗送给诗仙。 菊香也不知道自家小姐醒没醒,但小姐吩咐过,有两人前来不必阻拦。 一是静娴郡主。 二便是季小姐。 “静娴郡主来了,小姐应该是醒着。”菊香话音刚落。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一下子听出是小姐的脚步,刚要汇报方才宁无碍追着静娴郡主前来一事,扭头看到自家小姐的脸庞,大吃一惊。 “小姐,你也生病了吗?我马上去请郎中。” 第三十六章 相思病 “不用。” 沈幼初同样一夜未眠,此时声音微哑,眼眶通红,她眼含泪珠地拉住季谨的手。 “谨儿,对不起。” 她昨日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许多。 脑子里一会儿是宁公子如沐春风的笑脸,一会儿是谨儿思念成狂的音容。 她是重色,可从未想过当一个重色轻友的人,她不应该瞒着谨儿诗仙的真实身份。 “幼初你别哭,是不是诗仙去漂泊四海,拒绝了带上我的请求,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会怪你的。” 季谨不明所以然地拿出帕子,看幼初通红的眼角,生怕用力把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擦伤,动作轻柔又小心。 这样如视珍宝般的举动,让沈幼初更加愧疚,她一把将季谨抱了个满怀,仰着头,眼巴巴地问:“假如我说,我可以随时带你去见诗仙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宁公子不是一个端着诗仙架子的人。 仔细想来,他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的打算。 沈幼初知道,是金子迟早要发光,这件事藏不住的。 徐几道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离开湖心小岛,顺着卖诗的线索找到平安医馆,指不定略施小计,便把无心隐瞒的宁公子成功套话。 她多瞒谨儿一时,也不过是让谨儿与她一样品尝相思之苦罢了。 既是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幼初……你这是何意?”季谨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夜未睡,脑子有些迟钝,一时没明白话里想表明的意思。 随时可以带她去见诗仙? “诗仙果然是沈家人吗?”季谨欣喜地追问。 沈幼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是,但以后可能会是。” 这都哪跟哪啊? 季谨更糊涂了。 “幼初的意思是,你们讨论的那个诗仙,虽然现在不是沈家人,但未来应该是沈家的女婿,我昨日便发现幼初上了岛又离开,事出怪异,想来,应当是幼初在金陵遇到了美男子,没想到幼初竟换了喜好。” 周静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的月亮门前。 身为局外人的一番解释,倒让季谨恍然大悟:“诗仙不是沈家人,而是金陵人氏,如今就在金陵城中,幼初你先相中了他想让他当沈家女婿,又见我倾心于他,便不想让我太早见到他?” 被人戳穿心中所想,沈幼初害羞地抠着手指低下头。 本人都承认了,可旁边的梅香听得那叫一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姐,你不是说要撮合诗仙和季小姐吗?怎么又要让他当沈家女婿了?你看中的不是宁公子那张脸吗?” 她家小姐可是一个务实的人,怎么会像季小姐一样,对着几首诗便会思春呢? 那诗仙若是一个糟老头子,他再有才华,小姐也不可能会看得上啊! “梅香!” 沈幼初本来正害羞,此时被揭穿老底,当场恼羞成怒,叉着腰指着梅香。 “主人没让你说话你敢乱插嘴,罚你今日抄写宁公子的诗词抄一百遍!写不完不准吃饭睡觉!” “菊香,今日你随我出行。” 宁公子的身份已被梅香说穿,沈幼初也不必再瞻前顾后,拉起季谨的小手往前疾走。 “我带你去见宁公子。” 思念若有声,应震耳欲聋。 去见宁公子,她要用跑的! 季谨此时却用力地将人拽停,不敢相信的确认:“幼初,你说诗仙是宁无恙宁五公子?” 那个名震金陵的大草包竟是她日思夜想的诗仙? 假的吧! 季谨倒不是鄙视草包这个称谓,可她曾亲眼见过宁无恙去诗社见柳晴芳时,那副……该怎么形容呢,反正没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气概,任由柳晴芳揉扁搓圆的性情。 实在无法与诗词之中那位志存高远的诗仙联系到一起去。 沈幼初知道这个事实让人很难相信,她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周静娴,一语双关:“谨儿,人都有不同的面孔,宁公子或许也是有苦衷,才会选择蛰伏。” 什么样的苦衷要装作文武全废的大草包? 季谨难以想象,但比起天方夜谭般的事实,她更相信幼初不会骗她。 就像是幼初明明也喜欢诗仙,却会因为隐瞒她一时而自责一样,幼初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不会对她撒谎的好朋友。 “郡主不去吗?”季谨看向双手抱臂,不打算动身的周静娴。 周静娴在小岛上呆了整整一日,自然知晓诗仙一事。 但她对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诗仙不感兴趣,只对能够眼见为实的才子感兴趣。 本来听说幼初知道诗仙是谁,她也想去见识一番。 可既然是幼初看上的男人,以后可能会是沈家人的话……那便只能敬而远之,不便拉拢,以防给幼初造成困扰。 “我昨夜未睡,便不去了,替我向诗仙问声好,若有机会,我定会亲自上门拜访。” “会有机会的!”沈幼初想起宁公子答应要给她们三人试做香水的事,朝着周静娴眨了下眼睛,拖着季谨往前走。 谁知。 季谨又停了下来。 “谨儿,你到底去不去呀?” 沈幼初身量娇小,拽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她心想着:若谨儿再磨蹭下去,我就自己去见宁公子,反正谨儿知道诗仙是谁,到湖边一打听也能找到平安医馆。 “去,只是……我也一夜未睡,先回房去梳妆打扮,幼初你先去,我稍后便来。” 季谨松开沈幼初的手,莲步轻移往自己的厢房快步走去。 沈幼初愣愣地望着铁树开花,不再整天嚷嚷着“书中自有颜如玉”,已经开始知道妆扮自己的季谨。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轻轻拍了拍因为熬夜有些干巴的小脸,对着菊香问:“菊香,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小姐何时都……” “小姐你眼红的跟兔子一样,脸也没有洗。”梅香贴心的提醒,换来菊香吃人的眼神。 梅香快委屈哭了。 怎么了嘛,她实话实说也有错? 小姐给我撑腰! “梅香,你抄完还要把那些诗词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沈幼初哼了一声,掉头往院子里跑去。 她也要梳妆打扮,绝对要让宁公子一眼惊艳! 菊香怜悯地看了眼石化当场的梅香:带不动,完全带不动。 小姐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用得着别人提醒? 特别是怀春少女,说她丑她不跟你急跟谁急? “梅香,好好抄诗背词,回来我替小姐检查。” 梅香看到菊香竟比她还深得小姐欢心,嘴角抽搐,以拳捶墙。 她不想背诗抄词,她也想去平安医馆玩。 她答应给大橘的小鱼干都准备好了! 呜呜呜…… …… “咪咪,从今天开始,这里的老鼠都由你承包了。” 医馆里,宁无恙把从早市买的鲫鱼,往屋顶上一抛。 为了买这条鱼,他可是特意绕了整整三条长街,把跟随在后的学子们腿脚都溜软了。 “喵~~” 一道橘色身影划过一道弧线,轻巧地落在墙头上,叼着有它半个身体大的鲫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跳进院子里,缩在角落一簇狗尾草里,一口咬在鱼腹上。 宁无恙见它颇具灵性,满意一笑。 以前他也养过大橘,这家伙可是逮鼠的好猎手,养上一只,再也不用担心家里囤积的东西被祸害。 大橘没吃几口,忽然弓起背部,机警地朝大门处看去。 有陌生人。 “爷爷这么快就把我要用的工人送过来了?” 宁无恙打开大门。 第三十七章 徐几道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左右、气质出尘的老者,和一个低眉顺眼的书童。 若非老者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而非青色道袍,宁无恙光看他那沾染了岁月却依旧清明如稚子的双眼,还以为这是个刚下山入世的老道。 徐几道也在打量着宁无恙。 来之前,他曾特意向那几个灌醉酒的买诗者打听过卖诗人宁无恙的事,知道这是一个名震金陵的大草包。 可当他看到长相过人,眼神深邃不可见底的宁无恙时,总感觉传闻有误。 想到自己只是来打听诗仙身份的,徐几道也没在意眼前的少年如何,拱手作揖一拜,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平安医馆吗?” “是,但是医馆不开了,先生若是看病抓药,可以往北再走两条街,有一家回春医馆,那里的郎中医术十分精湛,我看先生你不像有大病的样子,应该一副药便能治愈。” 宁无恙没有忽略掉老者眼中的探究之色。 他见老者彬彬有礼,伸手没打笑人脸。 但他有正事要做,只能锁上了大门,不便多言。 徐几道见宁无恙说话干脆利落,并没传闻中的不敢与人言语的怯懦之感,便知道自己识人无误,可宁无恙也太干脆了,说完就走,出乎了他的意料。 “公子请留步!” 徐几道只得快走几步,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老夫不是来看病的,是有一问想请公子解惑。” 哦! 宁无恙恍然省悟过来,无奈苦笑:“若是来向我讨教诗词,可否改日再来,我有事要忙。” “讨教诗词?”徐几道仲怔片刻连忙摇头:“非也,老夫是想请教,公子昨日是从何人手中买的那十首诗?” 其实徐几道是想去宁府拜访,顺便打听一下诗仙的消息。 但在知道了卖诗人宁无恙所在的平安医馆在玄武湖边,干脆顺路到了这里。 宁无恙听到这个问题,没忍住笑出声来。 金陵城中已传遍他认领诗仙一事,眼前的老者竟还特意来问,看他清澈的眼神不像是来找茬的,倒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徐几道不明所以然,耐着性子追问:“公子何故发笑?” “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我今早退婚来着。”宁无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 徐几道眉毛一挑,更加不懂这番回答究竟是何意,同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宁无恙莫非真是一个听不懂好赖话的大草包? “公子……” “我就是诗仙。” 宁无恙不等徐几道再问,率先抢答。 徐几道还保持着拱手请教的姿势,瞠目结舌。 飘零同样吃惊地张大嘴巴,再次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郎。 金陵第一大草包是老爷心心念念要找的诗仙? 开玩笑也没这么开! “宁五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徐几道想到稳重的宁无碍,再看浮夸的宁无恙,谆谆教诲着:“承认自己是诗仙时有多风光,被人揭穿事实时便会有多狼狈。” “多谢先生提醒……既然先生不信,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宁无恙也不恼,抱拳一拜便告辞,朝着宁家而去。 徒留徐几道站在原地,长叹一声:“年少轻狂,不知名声珍贵,若诗仙本尊得知宁无恙如此行径,一定会远离宁家。” “老爷,我们还去宁家吗?” “先去打听一下宁家的情况再说。” 徐几道刚要离去,三五成群的学子一行手拿诗稿走了过来。 其中有昨日下午参加才子大会比试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徐几道,当即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徐先生好!” “各位好。” 徐几道看了一眼这几个金陵学子出门在外,还人手一份诗稿,对于他们的勤奋好学,心中甚是满意。 特别是对比起刚才那个略显轻浮的宁无恙来,这些学子看上去更适合诗仙的指点。 他也不知为何,一时来了兴致,抚须而笑:“你们手中的诗稿,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说是看一眼,必定不只看一眼。 飘零羡慕地看向这几个能够得到老爷亲自指点的学子。 能得徐诗王亲自指点,那可是莫大的殊荣。 谁知。 预想中几人争先恐后请求“看一眼”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几个学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徐几道,嘴里还在婉拒着:“在下才疏学浅,拙作不便请徐先生观看,不如这样,等我们请宁诗仙指点完,再请徐先生看一眼?” 可能是由于宁无恙与他们年龄相仿,又或是柳府门前宁无恙的表现让他们觉得没有身份隔阂。 比起让徐几道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更想接受宁无恙提出来的修改意见。 到时候再请徐几道表扬一番,今日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徐几道一下子听出这几个学子是想让他做最终的评价,但他更在意他们的称呼:“你们说请谁指点?宁诗仙?” “徐先生特意来找这里,不是来找宁诗仙的吗?” “宁诗仙就是宁无恙,他承认他就是昨日写下十首诗的诗仙,还当场与学子们比试了一番,又流传出四首佳作。” “也有人怀疑他是作假背诗,这不我们便拿了自己写的诗,来向他赐教,一试真假。” 学子们嘴上说着一试真假,可眼中的敬佩之色作不得假。 这说明,眼前这些学子们经历过一些事情,打从心底里认为宁无恙正是那位诗仙。 才会拿着诗稿前来求赐教,还打算赐教完再让他评价一番。 “宁无恙便是诗仙?” 徐几道愕然不已,看向早已看不见宁无恙身影的街角,脑中闪过宁无恙离开前说的话。 “……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是要好好打听打听。 “你们仔细说说,宁、宁诗仙的四首佳作,都有哪些?” …… 宁无恙走到宁家门前时,宁峰正带着六个身穿宁府服饰的小厮出门。 “乖孙,你来得正好,这六人愿意去你的铺子做工。” 宁峰特意将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少年往前扒拉了一下,推到宁无恙的面前。 “这是我副将的小孙子云飞,他去年老家遭了灾,全家十一口人,只剩下他一个,不远千里来投奔我。” 宁峰提到云飞的身世便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拍了拍云飞的肩膀。 “你别看这小子长得又黑又瘦,可他一身硬骨头,腿脚也快打人也狠,当你的贴身小厮正合适。” 宁无恙从来不以貌取人,看了眼在宁峰大力拍打下,依旧纹丝不动的小云飞,便知所言不虚。 “云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小厮,管吃管住,每月二两银子。” 听到二两月银,云飞呆滞的死鱼眼闪过一道亮光。 他在宁府只有半两银子当零花钱。 本来他不想离开宁府的,可别人谁也不愿意跟着五公子,他见宁爷爷为难,便主动站了出来。 没想到他站对了。 “请公子放心,只要我不死,公子一定死不了。” 质朴的宣言让宁无恙十分放心。 他也学着爷爷的模样,拍了拍云飞的肩膀,让云飞站到自己身后,目光落在剩下的五人身上。 宁峰说完五人的姓名后,五人先后表态:“五公子,我们身体有残疾,不需要那么多月银,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二十五六左右,正值壮年。 哪怕去码头扛包做苦力,一个月也能挣二两银子。 然而。 第三十八章 采花去 由于五人之中,两人各自断了一条手臂,两人伤了腿脚变成跛子,还有一人瞎了一只眼。 没有哪个货行的老板会当慈善家,请他们去做工,他们别说照拂家人,只要能讨口饭吃照顾好自己,便是福大命大。 宁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一言不发。 宁无恙可不管那些,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零银子。 正是柳家赎回女儿给的三十八两医药费。 “码头上的苦力,一天是五十个铜板,一个月一两半的银子,我提前预支三个月。” 宁无恙数着银子塞到五人怀里,面对着震惊的五人,直接走流程,给他们描绘起关于未来的圆形蓝图。 “只要你们按照我的吩咐把活干完、干好,以后工钱还会再加,到时候你们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照顾家人,攒几年钱置它两亩地、再盖几间房,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好!当然好! 五人在上战场前,还想着能够立下军功,衣锦还乡,娶她一房媳妇,再生几个大胖小子。ζΘν荳看書 可去守边后才发现,没有家世相护、没有银钱打点,他们只是送死受罪的马前卒,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伤是他们受,功是别人领,负伤回家也只能拿那十两补偿,最终成为家人的累赘。 如今,他们是想都不敢想这等好事,会有一天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 “五公子,宁府照拂我们多年,我们自然用心做事,这银子你收回去吧。” 五人也是看在宁峰的面子上,才想着跟不靠谱的宁无恙去平安医馆做事,哪怕饿肚子也要报答宁峰的收留之恩。 “恩情是恩情,工钱是工钱,我可不想因为你们做事不力的时候,用你们身体有残疾这个说法来搪塞过去,所以才提前预支工钱,在我眼里,你们和寻常的工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宁无恙故意板起脸,摆起了老板的威风。 宁峰见宁无恙说话如此难听,刚握紧拳头要揍人,忽地琢磨过味儿来,面色微变。 而那五人,知道宁无恙给银子并非施舍,而是要拿他们当作普通人对待,断臂瘸腿时都没哭的五人,一时间热泪盈眶。 他们已记不清从何时起,周围人早已不再拿他们当作正常人来看待。 就连他们自己,也认为不配再享受正常人该有的一切。 可是,宁无恙不一样。 他说:他们和寻常的工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他敢说,他们便敢信! “请公子放心,我们若做事不力,你便扣我们银钱。” 五人用手背抹着眼泪。 “对,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像话。” 宁无恙把剩下的银子揣回去,看了一眼云飞。 “你的月银按月给,假如你哪天不愿意当我的贴身小厮可以直接提出来。” 云飞虽无残疾,但想到在宁府白吃了一年饭,他当然不会要那六两银子。 至于不愿意保护宁无恙? 云飞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家公子,满怀期待。 这便是他日后要保护的人! 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一件事。 五公子,值得他以性命相护! “乖孙,爷爷本来还担心你做生意会上当受骗,想借着诗仙一事,找人托关系送你入书院,如今看来,你能够独当一面,爷爷终于能够放心了。” 宁峰吸了吸鼻子,老怀欣慰地笑了。 宁无恙拍着胸脯打包票:“爷爷你放心,说好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就一定能让你吃上。” “嗯……嗯!对了乖孙,你说你不开医馆了,打算卖什么来着?” 宁峰那天喝断了片,没记清楚是怎么回事。 宁无恙趁着六人在场,把他要制作香水的事全盘托出。 “制香水?还比叶氏熏香铺的熏香要好?公子,我们也不会制这些精细的东西啊。” 收下银子的五人,感觉怀里的银子有些发烫。 他们连扛包都会被人嫌弃,能做得来这么贵重的香水? “不会做我教你们,而且这事也不难,细分工序后找到自己适合做的事很容易上手,你们既然领了工钱,便直接开工吧,首先,我们去北山的寒山寺走一趟。” 宁无恙早在出发前,就把今日行程制定好了。 六人听到要去寒山寺,全都一副明了的表情。 “医馆更改成铺子,是该去财神面前上炷香,祈求新铺子多赚钱。”宁峰对于这个做法表示支持。 其他六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这让无神论的宁无恙感觉自己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求财神若有用的话,天底下还有穷人吗? “我们不是去上香的,我们是去采花的。”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也只有寒山寺的深山里,还有桃花在盛放。 沈小姐喜欢桃花,他得去摘两麻袋回来试制香水。 寒山寺由于海拔差距大,山上还有温泉,那一带有许多种植反季节花卉的花房,他还要去采购鲜花。 今日要干的全是正事,哪有空去求神拜佛。 “李铁,你去拦辆牛车来,要那种载货的大板车,张柱,你去买二十个装运粮食的麻袋和七根晒衣服的竹竿。” 宁无恙让断了手臂的人去采购。 接下来看向剩下摩拳擦掌的三人。 “你们三个能爬山吗?” “我们走得有点慢但不碍事,我们体力比正常人强多了,应该比公子你更快到达山顶。” 那就没问题了。 “别逞能啊,工伤我还得赔你们医药费。” “哈哈,公子你放心好了。” 不到一刻钟。 李铁和张柱甩着空落落的长袖,坐在一辆装有麻袋和竹竿的牛车上回来了。 跛脚的二人之中有一个人是军中赶车的,自告奋勇坐上去负责驾车。 独眼是一个金陵通,负责指路。 根本不需要宁无恙吩咐,他们协同合作的能力足以摆平一切。 让宁无恙觉得他们的工钱,以后还有极大的上升空间。 他跨步上了牛车,躺在麻袋上望着蔚蓝的天空,伸手挥开眼前飞动的蜻蜓。 “出发!” 采花去咯! …… 平安医馆。 沈幼初和季谨看到像一尊门神似的,揣着手站在大门口的徐几道,两女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尴尬。 来得太着急,好像忘记告诉徐几道,诗仙便是宁无恙的事了。 徐几道也看到了两人,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沈小姐,季小姐,你们也是来找宁诗仙的?” 两女没想到徐几道竟然知晓了诗仙便是宁无恙一事,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特别是季谨,不明白徐几道为何看上去像是比她还要提前知晓此事一样。 她对着沈幼初挑了挑眉,沈幼初连忙摇头以示不是她说的。 沈幼初也很好奇,她见徐几道这就样大大咧咧地站在宁公子家门口,不免怀疑。 是不是全金陵都知道诗仙是宁公子了? 徐几道见二女没有否认,心里微恼她们来见宁诗仙不带自己,可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他艰难地跺了跺站麻的双脚,又看了眼逐渐偏南的烈日,这口怨气是半点也不敢发作出来。 “两位来迟了,宁诗仙一个时辰前便回宁府去了,至今未归,沈小姐,你与宁诗仙交好,不如去向宁家递封拜帖,咱们一起前去拜访?” “徐先生你不是约了宁三公子去宁府拜访,自己递拜帖呀,为何在这里干等一个时辰?”沈幼初猛然反应过来,不厚道地笑了。 “徐先生你不会是得罪了宁公子,不好意思去宁府拜访吧?” 第三十九章 先下手 徐几道常常因为自己年纪太大,而无法在生气的时候和后生大打一架感到生不逢时。 导致他此时只能用眼神谴责着知情不说的沈幼初,除此以外,还得赔着笑脸:“沈小姐,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体面。” “得先生教诲,小女子谨记。”沈幼初憋着笑抿了抿嘴,看向满眼失望的季谨:“谨儿,怎么办?要给宁家下帖子吗?” 她们此次是以个人身份前来见宁无恙的。 下帖子必须以沈家和季家的名义,还得先拜会宁老爷子,规矩繁多。 可为了能够见到诗仙,季谨觉得也没那么麻烦。 “下。”季谨拉住沈幼初的手,低声道:“我以季家的名义下拜帖,昔日宁老将军与我季家也有一段交情,昨日宁五公子又登上了湖心小岛,想必不会不让我们进宁家。” 唉呀! 谨儿未免也太谦卑了。 沈幼初想到菊香调查过宁家如今的情形,哪怕宁家出了一位诗仙,也不可能自信心膨胀到拒绝兵部尚书季家的拜帖。 更何况谨儿还是金陵第一大才女呢。 “既然谨儿递了帖子,我便说是与你随行,正好路上遇到徐先生想要拜访宁公子,便一道跟来了,徐先生你也别再怪罪我昨日没告诉你诗仙的身份了,如何?” 沈幼初自知昨日隐瞒徐几道是她有错在先,此时便找补回来。 作为千年世家的名门沈家能够屹立不倒,嫡系子女自小便有约束,行事跳脱却也不能是轻慢张狂之人,一言一行能结善缘便不结梁子,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徐几道闻言却狐疑地反问:“沈小姐故意对我和季小姐隐瞒诗仙的身份,不是由于他今早与柳家退婚一事吗?” “退婚?宁公子和柳家解除婚约了?!” 沈幼初在看到徐几道点头后,欣喜若狂。 太好了! 她就知道宁公子不可能明知柳晴芳背叛还能忍着当缩头乌龟,原来是憋着退婚呢。 “谨儿,如今宁公子是自由身,我们能够随意来找他玩了!” “菊香,快去备份厚礼,我们去宁府见宁公子。” 沈幼初环着季谨的胳膊把人拉到徐几道的面前,好奇地打听着。 “徐先生,你给我们讲讲呗,宁公子是如何退婚的?” 真是可惜,她竟然没能亲眼看到。 若是她在现场,一定要把那口箱子里,柳晴芳与叶昌隆一天私会几次的证据甩在那对狗男女的脸上,先把他们浸猪笼,再让他们赔偿一大笔银子安抚宁公子受伤的心灵。 “呃……退婚的具体细节老夫不清楚,但宁诗仙的四首佳作,老夫誊抄下来了,不知季小姐可否将那十首诗稿与我互借一下,互相观赏?” 徐几道故意卖着关子,算盘打得飞响。 沈幼初有种近朱者赤的错觉,这徐诗王见到宁公子后,沾惹了不少市侩的气息。 还好,若是咬文嚼字,她不占优势,但论人心算计,沈幼初觉得单纯的徐诗王不是她的对手。 沈幼初把腰间的荷包解下,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草纸:“徐先生,我还有诗仙未流传的四首新词,想看不?” “四首新词?!” 徐几道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诗仙,作诗赋词如同家常便饭。 不,吃饭一日才吃三顿,宁诗仙早上才写下四首诗,如今又有四首词……天呐,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无回闻! “想看!”徐几道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幼初微微一笑:“还请先生把退婚的细节与我们讲讲呗?” “说起这件事来,金陵的叶通判,当真让人气愤难当!”徐几道打开了话匣子,把学子们添油加醋的过程讲述了一遍,还以他对那首《古朗月行》的理由,夹杂上他对叶通判黑暗手段的批判。 …… 金陵府衙。 叶通判听着他安排在平安医馆的手下,汇报着徐几道和季谨带着沈幼初一起去沈家拜访的事,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他还没能判定宁无恙是否真的是诗仙,这几位的动作,反倒坐实了这一点。 想到黄大人提起过,季尚书因晋王兼任户部侍郎,提出削减军费而当朝争执惹了当今不快,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若非叶昌隆与柳晴芳一事,他得避嫌,无法当即去宁家拜访,以防外界传他仗势欺人,哪里还轮得着季家先下手为强。 “通判大人,宁家御赐之物的借调,续补文书搁置了一上午,还要盖章吗?”幕僚在旁提醒一句。 宁家有季府撑腰,想凭借一些小的错漏打压,让其向通判大人低头的法子便无法再用。 “何为搁置,没看到本官还有其他要事处置吗?”叶通判借机冲幕僚发了一通无名火,盖上章让手下送到宁卫国那里去办入库登记手续。 末了不忘记叮咛手下一句:“去府上拿一块好砚台给宁书吏送去,昨日他修改的公文本官看了,甚好。” 让他亲自去向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官道歉是不可能的。 宁无恙这个诗仙是否举荐给晋王,还要看他的意愿。 “宁家最好识时务,别像季家一样,晋王拉拢,他还敢给脸不要脸。” 埋汰了季家一通,叶通判把桌上那些要处理的事务,全部推给幕僚处置,火急火燎地赶回叶府。 他得说服大侄子,待到十天半个月以后,叶柳两家传闻压下去时,必须配合他在宁无恙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昌隆,听说季小姐对那诗仙十分敬佩,有追随之意,而季尚书曾因她父母以命换命之恩加上季谨的才华,对季小姐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 叶通判生怕侄子意气用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侄子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若是我们能够收服宁无恙为我们所用,再让他把季家拉入晋王的阵营。” “届时莫说大伯能当上金陵府的知府,就算是江南道的刺史,也可肖想一番,当上刺史后,便能给你安排一县县令让你入仕,你不必再参加科举,直接当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叶昌隆看到大伯兴奋的面孔,想象到宁无恙此时正左拥右抱,连对他有意的沈小姐,也因为诗仙之名,主动跑去了宁府找宁无恙,而他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嫉妒让他不甘,让他发狂。 可他知道,大伯如今能与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不是顾及伯侄关系,只因叶家一脉的银钱都掌握在他与父亲手里。 否则,早在柳府门前时,伯父便可能一巴掌打死他,让他当场给宁无恙赔礼道歉。 “大伯,我愿意按照你说的去给宁无恙认错,只是我觉得那宁无恙既然说破了我与柳小姐的事,一定也知道了叶氏典当行想霸占平安医馆的事。” 刚才还红光满面的叶通判,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 当初叶昌隆提及此事时,他是默许并支持的。 平安医馆由于宁三夫人当年的经营,名声在外,虽在宁无恙手上落败,但只要拿到平安医馆,曾在平安医馆治病的官宦人家的那份人脉,叶家便能重新经营起来。 当时他不知道宁无恙装作任人欺凌的大草包,若是知道,他绝不会捡起芝麻丢了西瓜去霸占平安医馆。 “昌隆,梁子已然结下,除了多掏些银钱,你多说几句好话,似乎……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叶通判故作一脸为难的劝着侄子放下身段。 第四十章 我很忙 叶昌隆知道不该对此时眼中只想升官的大伯抱有幻想,他高深一笑:“大伯,你从一开始便想错我们与宁无恙的关系。” “何出此言?” “大伯,这宁无恙是否是诗仙还未可知,哪怕他是诗仙,是否能够成为皇家先生全看大伯你的举荐,可你看那宁无恙恃才傲物,放松轻狂,再加上叶宁两家的过节,想许以之利,只怕他会狮子大开口。” 尽管叶通判觉得早上叶昌隆的表现很愚蠢,但这番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低声下气地拉拢宁家,却一直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若不是为了给晋王办差,向来在金陵横着走的他,何必如此卑微? “可是昌隆,若许之以利不可,那便只能使用强硬手段,可如今不提那与江知府交好的徐几道,单单是季谨,有她出面,我们想抓了宁无恙敲打一番也无从下手。” 这也是叶通判不想在文书上盖章的原因。 朝令夕改被指责不守诚信又如何?他只看结果不论手段。 叶昌隆深知伯父的最终目的,阴险一笑,附耳道:“大伯,这用人就和养狗一样,这宁无恙是一条恶狗,宁家是一群硬骨头,你要先打服它们,再赏它们一根肉骨头,它们便能乖乖地任你打骂,接受你的恩赐。” “言之有理……具体该如何去做?” “大伯可以比以前对待宁卫国更加苛刻,以免别人觉得你态度大变,是因叶柳两家之事有愧于宁家,反倒让宁卫国蹬鼻子上脸。” 叶昌隆见大伯赞同地点点头,心里明白,但凡有方法,谁愿意看别人脸色做事,他都不乐意,更何况在金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伯。 “至于宁无恙,我认为,诗仙他能当,别人也能当,得让他知道,他想当稳这个诗仙,要依靠我们叶家,如果他不乖乖配合,哼,这诗仙,换人来当也是一样,晋王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头衔,可不需要一个可能帮助康王的诗仙活在这世上。” 叶通判茅塞顿开,他吃惊地看向大侄子。 “昌隆,大伯以前低估了你的能力和手段,此事办成,大伯必定向黄大人引荐你进入府衙办差。” 思路一旦打开,叶通判也不再局限于追求与诗仙合作。 就像大侄子说得那样。 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他话,能帮得上晋王的诗仙。 而不是一个不听话,还会对叶家造成威胁的宁无恙。 “这件事多久能做成。”叶通判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宁无恙抓来,说出叶昌隆的计划,威逼利诱让其就范。 可今早的事让他明白,宁无恙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小子是不见棺材绝不会掉眼泪的。 “此事不光要耗费许多银钱,还要找一些有才华的代笔诗人混淆视听,想要造成昨日那般引起的轰动,少说要筹备月余。” 叶通判可不想等那么久,他定下日期:“十日!十日后,我便带你去平安医馆见宁无恙,你可要准备好。” “伯父放心,到那时,必定让宁无恙在你面前,低下他的狗头。” 叶昌隆垂头露出一个阴险的冷笑。 稳住了大伯,让大伯知道没有宁无恙,诗仙可以由别人来当。 到时候他只需要让大伯知道把控不住宁无恙。 宁无恙这颗弃子,必定会死在大伯手里! 会作诗的诗仙是了不起。 可有权有钱则能决定,谁来当这个诗仙。 …… “啊欠!” 宁无恙打了一个响亮喷嚏,他把手里的一捧桃花塞进麻袋里,揉了揉鼻子,嘀咕着:“也不知道谁在念叨我?” “老太爷。” 云飞打扫着地上的花瓣,头也不抬地接了话茬。 宁无恙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想到今日来不及下山,要在山上过夜,爷爷确实会惦记他,加快了摘花的速度。 寒山寺上除了桃花,还有许多盛放的剑兰和栀子花。 它们品种虽普通,但气味很适合做成香水,宁无恙为了采摘它们,以替寒山寺打扫为由,捐了二两银子香油才能留宿。 来都来了,当然要满载而归。 “明日一早下山去花房,打包两袋卖不出去的菊花干和梅花干,鲜花原材料清洗好,再买上几坛老酒,只等蒸馏器到位,便能开火了。” 在寒山寺上忙着采花的宁无恙。 不知道有三位贵客在宁府为了等他,干坐了整整一日。 最终。 还是因为湖心小岛需要评审赏月三甲的诗词,三位贵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当他次日下午,装满牛车赶回平安医馆时。 隔着老远,便看到昨日的那位老者与书童像两根柱子似地站在烈日下。 “吁~~” 独眼童将牛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口,好奇地瞧了一眼晒得满头大汗的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有荫凉处不去,偏要暴露在烈日下。 宁无恙也不理解,但为了避免他们中暑赖上自己,只能赶紧开门,将二人迎进去,遣云飞给他们打两碗凉水来喝。 咕咚!咕咚! 两大碗井水下肚,徐几道终于活了过来,一眼不错地盯着面前这个满身花粉的少年郎,哈哈大笑起来:“宁诗仙,久仰久仰,昨日是我冒昧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是我太忙了,来不及解释。” 宁无恙自己又灌了一碗凉水,不等徐几道提出切磋诗词一道的话题,比划着往院子里搬运麻袋的五人。 “先生应当看到了,我很忙,若没有别的事,容我先去忙?” 对于徐几道而言,这世上没有比作诗赋词更重要的事。 可当他看到五个残疾人在搬麻袋,而他这个全手全脚的人坐着喝凉水,还占用主人家的时间,确实失礼。 “敢问宁诗仙何时不忙了,我好向你讨教一番,何为八百里分麾下炙,其中是何典故。” “嗯……大概要等十日后,还有,不必叫我宁诗仙,这是他们乱起的名字,我可担待不起。” 宁无恙的话让徐几道这个起雅号的人深感惭愧。 倒不是觉得诗仙这个名号起得不够好,而是宁诗仙如此看淡这个称呼,倒显得他这个诗王过于执着诗词一道,目空其他。 也罢。 “宁小友既然有其他事情要忙,老夫便十日后再来,这十日里,老夫定当潜心创作,争取十日后向宁小友讨教。” 徐几道顺手将李铁快要滑落到地的麻袋扶起来。 李铁看出此人身份不凡,连声道谢,徐几道只是笑着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宁无恙见他气质不接地气但为人还不错,笑着答应:“等我不忙了,你随时来,我们随时交流。” “告辞。” “慢走。” 宁无恙把老者二人送出门外,一手拎起一个麻袋正要往里走,一道熟悉的香风飘来,他精神一振,朝着来人看去。 “沈小姐,你看这种桃花你喜不喜欢?” 在看到沈幼初身边除了侍卫模样的高瘦女子外,还带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大美女,宁无恙向对方点头致意。 “季小姐。” “您认得我?” 季谨受宠若惊,原本准备了一夜的自我介绍也不必说了,紧张得满脸通红,脑中还在回想着,她何时与宁诗仙有过交集? 当时她穿的什么衣服?形象如何?宁诗仙对她印象怎么样? 亏得她昨日与今日都精心打扮过,若在宁诗仙心目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该如何是好? 幼初,帮帮我。 季谨用眼神向沈幼初求助,却发现。 沈大小姐直勾勾地盯着宁诗仙的脸庞,眼里容不下旁人。 “……” 季谨只能依靠自己,硬着头皮问:“宁、宁……” 第四十一章 桃花香 “宁”了老半天,季谨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躲到了沈幼初的后面,快要急哭了。 怎么办? 她原本打算第一次见面给诗仙留一个好印象,如今一定会认为她没有礼数。 可是她越在乎越紧张,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哪怕准备了良久,还是紧张得要命。 宁无恙没想到昨日那个面对上千学子,镇定自若得像个老学究的季小姐,居然有些……怕生? 让人高山仰止的大才女此时如此接地气,他便畅所欲言道:“昨日我在玄武湖畔曾见过季小姐一面,当时惊为天人,至今记忆犹新。” 他可不是奉承。 离得远了,会被季谨那出尘的气质吸引。 近距离看,肤白貌美仿若画中仙女的季谨,可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女。 还是万里挑一的那种。 季谨被夸得脸更红了,看到宁无恙那双诚恳的眼眸,知道他并非轻浮而是在说实话,心头如小鹿般乱撞。 “谢……谢谢,我对您的诗词,也倾慕……倾慕已久。” 提及诗词,季谨稍有磕巴,却也能正常表达了。 哦。 宁无恙心道:我还以为你倾慕我才来找我玩的,要是倾慕诗词的话,咱们只能长话短说。 “最近我忙着研制香水,没心情作诗,若是季小姐想切磋,等我忙完再说可以吗?”宁无恙柔声商量着。 看到季谨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免担心自己说话大声一点,会把人吓掉魂。 季谨摸了摸袖口,那里放着她为诗仙写的诗。 本意是想见了面,便请诗仙笑纳的。 可他说他在忙…… “宁公子,我知道你很忙,但你先抽空帮谨儿看一下她……新写的诗行吗?”沈幼初终于从美貌中清醒回来,挽起季谨的袖口,掏出那首诗塞到宁无恙的手心里。 果然又是来讨教诗词的,看来他一会儿得挂个牌子,告诉大家,暂不接客。 宁无恙闻到纸上紧贴着身体沾染的一股菊花幽香,他看向脸蛋红得像苹果的季谨,“季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能……” 季谨小声地回复着,颇为羡慕地看了眼淡定如常的幼初。 明明幼初和宁诗仙只比她早一日相识,可二人却像认识许久似的。 而她。 连为宁诗仙写首诗都不敢开口说明是给他写的,生怕他笑话。 “风住花已尽,情疏只香留。满地积黄丝,今有谁堪摘? 一种相思情,两处闲忧愁。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宁无恙读完这首律诗,才发现季谨神情憔悴,心事重重的样子,念在她是朋友的朋友的份上,顺便开解她。 “季小姐,诗挺好的,但情挺悲的,做人嘛,还是要乐观一些。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仔细地沿着纸上的印子把纸折起来,塞回沈幼初的小手里,拎起脚边的麻袋,得意的给二人展示。 “听沈小姐说,季小姐你酷爱菊花,我昨日便从寒山寺那边的花房买了一些干菊花,将其制成菊花香水,会比季小姐你现在用的衣服上的熏香要香得多。” 比起讨论诗词。 宁无恙更侧重带货。 “谨儿,你看到了吧,比起诗词来,宁公子更看重他的香水。”沈幼初毫不客气地扒光宁无恙的真面目。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季谨确实看出来了宁无恙的随性,她犹豫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朱唇轻启:“宁诗仙你……为何要走研制香水的这种小道?” “因为我喜欢。” 说穿了诗仙的身份后,他写的诗,价值确实能够水涨船高,可要变现,需要别人来评头论足给他定价。 若是以此为谋生,一定会遇到叶通判那种想榨取他价值的官宦。 如果不与那些人合作,诗词一定卖不出去,就像当代诗王,为了推拒老皇帝邀请去当皇家先生,不也要费心搞才子大会挑选后继之人? 宁无恙不想因此进入朝堂之中,像二伯一样天不亮就去点卯,每天还要被上官找茬。 他只想当个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良心老板。 徐诗王家里是大地主,徐家借助其才名与人脉,族中子弟仕途亨通,徐诗王才能不必考虑银钱游山玩水,拒绝老皇帝。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摆弄,也要有立身之本。 拥有足够的金钱便能拥有一定的自由。 至于权,他与宁家荣辱一体,诗仙的称号他也会继续经营,所以更不能玷污了它。 “因为喜欢……” 季谨痴痴地望着夕阳下,身着朴素却浑身闪光的宁无恙,总感觉,虽然诗仙与她想象里有出入,但却更多了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宁诗仙……” “叫我宁公子即可。” “宁公子,我还可以再来向你请教吗?我很喜欢诗词歌赋,我也很喜欢你……作的诗词。” 宁无恙心想:真对不住你的喜欢,我不是作者,我只是搬运者。 “近日没空,等香水制出来,我请你和沈小姐来做客可好?” 宁无恙主动提出邀约,出乎了季谨的意料。 转念一想,宁公子应该是想邀请幼初,顺便带上她,又难掩失落:“麻烦宁公子了。” “不麻烦。” 季大才女含金量极高,社交圈子也很广。 能让季谨免费帮忙带货,他求之不得。 沈幼初同样有些失落。 她还想每日来转一圈呢,结果必须等到邀请她才能来玩……猜到了宁公子只是爱作诗词不爱讨论这些,可能会端茶送客,但为了陪谨儿走一遭,她也只能再忍几日。 “宁公子,香水制好了马上告诉我呀。” 沈幼初没有留下来耽误宁无恙做正事。 她也很期待,宁公子所说的香水,究竟是否有他说的那般神奇的效果。 宁无恙趁机询问:“你住哪里,制好了,我差人给你送信。” 其实他能猜到沈幼初的真实身份。 沈这个姓氏虽然普遍,但能够穿得起金线,出手便是上万两银票,身边总是得侍女的沈氏人家,全金陵也找不出一家。 “我住在湖心小岛。” 沈幼初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 “到时候你让人拿着这块玉牌上岛去找我,守桥的小厮就会放行。” 果然是沈岛主。 宁无恙也不意外,接过玉牌挂在腰上,拎着麻袋对着两位姑娘抱了抱拳,开始干活。 在宁无恙走进院子后,季谨这才反应过来:“幼初,你们不熟?” 没有自报家门,相当于泛泛之交。 “熟啊,你不知道,我还美救过英雄咧……” 沈幼初挽住季谨的胳膊往回走,把当日叶氏典当行欺负宁无恙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等宁无恙确认沈幼初和季谨走远看不见。 他找了块木牌,用笔写上“暂不讨论诗词”六个大字,挂在了大门口后,便紧闭大门。 直到次日傍晚,韩铁匠铺送来蒸馏器,大门打开又关上。 平日除了从后门接收买来的饭菜和柴火等物,整个平安医馆除了助燃的风箱拉得呼哧呼哧响,整整一日没有人出门。 宁无恙的这番举动,落在一些怀疑者的眼里,便是心虚逃避别人提出的比试,揭穿他是假诗仙的真面目。 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推动这个阴谋论,一时间,质疑者无数。 不过很快。 湖心小岛的三甲诗篇流传出来,前三者再次被邀请登岛赏光,大家对于不再产出新作的诗仙渐渐失去了原本热烈的兴趣。 特别是在几个诗社给宁无恙下了帖子邀请前去参加,被婉拒后,大家更加怀疑宁无恙是诗仙本尊的真实性,围在平安医馆周围打探的人全部散去。 是夜。 月上柳梢头。 熬了两个通宵,经过六十六次失败,终于成功掌握了酒精浓度与植物精油配比的宁无恙,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瓷瓶,深吸一口从瓷瓶里散发出的阵阵桃花香气。 虽然还差一道程序的原因,导致如今的味道还很淡,但与他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成功了!” 接下来,只需要再搅拌、沉淀五到七日。 一瓶桃花香水便能横空出世,秒杀一切熏香! 宁无恙正满怀雄心壮志地准备宣布,按照配方比例,加大生产,转头看到和他一起熬夜的六人,当即决定:“云飞,去买些酒肉来,吃完大家先睡一觉,明日再开工,先造它一千瓶。” “……” “……” 六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示意着对方出声接话,别让场子冷掉。 宁无恙察觉到氛围不对,看向年龄最大的独眼童。 “童大哥,你们有事直说,一起干瞪眼,眼睛不疼吗?” 被点名的独眼童尴尬地抠了抠脑壳,只得实话实说:“公子,其实我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你冷水,只是,铺子账面上没钱了,今晚的饭钱还是我掏银子垫付的。” 制成这一瓶香水,里里外外花了将近五十两银子。 虽说都是为失败买单,但一瓶香水造价,人工和原材料都摆在那里,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一千瓶便是一千两。 独眼童心想:我就算把身上三个月的月银掏出来,也只够再制四瓶,还得饿着肚子干活。 第四十二章 吃软饭 “公子,你要不向老太爷借一千两?”云飞觉得这香水味道虽然没那么大,但装在瓶里确实好看又稀奇,应该不会赔钱。 “这个主意不错。”宁无恙手指自己的脸,哭笑不得地反问云飞:“小云飞,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脸去找爷爷要一千两吗?再说,一千两只够制香水的,总不能咱们边喝西北风边干活吧。” 他肯不要脸去宁家借钱,宁家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六人闻语更加苦恼。 宁无恙倒并没有把缺钱这件事放在心上,早在决定制香水时,他便知道投入生产需要花费许多银子。 越是暴利的行业投入越大,当然,回报也会更丰厚。 “童大哥,今晚的夜宵你先垫上,明天自会有人上门送钱。” 宁无恙的话听上去像是在痴人说梦。 上门送钱? 除了宁家人谁还会上门来送钱? 除非…… 独眼童试探着问:“公子,要把外面那块牌子撤了吗?” 自从知道他们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诗仙后,六人便知道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诗王徐几道一篇真迹诗帖,便价值千两。 他们家公子可是被徐诗王誉为诗仙,比诗王还要强一些,写篇诗稿不卖一千两,也能卖一百两,写它十篇,一千两银子不就凑齐了? 宁无恙看到大家眼神火热,却也只能往他们头上泼了盆冷水。 “现在还不到撤牌子的时机,你们只管好吃好喝,明早起来按照分工干活,剩下的交给我。” 独眼童见他说得如此自信,知道公子定是有了解决银钱的办法,叫上跛脚的王朝与马阳,去买夜宵。 宁无恙又将手里的瓷瓶晃动了几下后,静置在准备好的竹筒里放好,拿去外面的井水里泡着。 “喵。” 大橘闻到味凑上过来,嗅了嗅又飞快跳开。 “咪咪,这东西不适合你,离它远点儿,不过也别太远,别让老鼠虫子把竹筒咬了,守护香水这个光荣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只要赚了大钱,早市的鱼随你挑。” 不喜欢吃饼的大橘摇了摇头,扭头就要往墙头上窜,当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又转回身来,盯着独眼童手里的烧鸡舔了舔舌头,讨好地蹭着宁无恙的裤腿。 “喵~~” 吃饱喝足后,宁无恙心中无事一身轻,在香水旁边打了地铺,倒头便睡……想到一件重要的约定,他又坐了起来。 “小云飞,你刚才吃了整整一只鸡还有五个大包子,睡前消消食吧。” “公子你有话直说。”坐在墙头上的云飞对天翻了个白眼。 宁无恙掏出玉牌递过去。 “替我向沈小姐传个话,请她明早来玩。” “……” 云飞看到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狡黠的自家公子,虽然很冒犯,但他还是十分不耻这种吃软饭的行为。 刚才公子说有方法能解决缺钱的事,他还以为公子聪明的脑袋想出了他们谁都想不到的办法。 结果却是找沈小姐要钱? “公子,真要去?” 废话。 明日让人上门送钱这件事,还需要让沈小姐帮忙当个托。 再说了,这桃花香水制成了,虽然没有完工但也可以让沈小姐在等待的时候,先开心一段时间。 “去吧,回来记得翻墙头别敲门,不要吵到大家睡觉。” …… 叶府。 叶昌隆在支出一万两的账簿上盖上自己的印章,不免一阵肉疼。 为了请那些穷酸才子模仿诗仙的文风,代笔写诗,他花费了不少银子。 好在,他终于集思广益,得到了一个痛击宁无恙诗仙之名的方法。 “不论是诗仙还是诗王都有擅长的作诗风格,只要挑他们不擅长的方面痛踩几脚,再趁着被我煽动的那些学子们的质疑声,一定能够让宁无恙淹死在口水声中。” 他已经做好了一个杀局,等着宁无恙上套。 当然了。 对于大伯,他还是继续阳奉阴违,假装想要掌握宁无恙,为免宁无恙诗仙之名受损,还特意请了代笔帮忙,借此卖宁无恙人情。 事先说清楚,有大伯替宁无恙兜底,就凭宁无恙在柳府门前那般招摇的做法,绝对会对大伯感恩戴德。 越是如此,等到宁无恙失败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便越无法挽回。 “哈哈哈,我可真是一个未雨绸缪、算尽一切的天才!” 此时的叶昌隆,想到叶通判要利用他演苦肉戏的事,连自己平日里尊敬的大伯,也早已不再放在眼里。 “平安医馆那边有何动静?” 叶昌隆不忘记打听这两日宁无恙的动向。 以防宁无恙与更多的权贵交好,影响他的计划。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挂了牌子后便闭门不出,好像在熬药。” “熬药?”叶昌隆讽刺一笑:“他不会以为那个方士给的药方真的是千金秘方,想拿那个方子来赚钱吧?” “这个……小的不知,平安医馆的伙计别看都是残疾,可他们到底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个个警觉,小的不敢靠近医馆十步以内。” 叶家小厮忽地想到一个异样,连忙汇报。 “公子,今晚医馆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奇怪的香味? 熏香吗? 普通人家不会燃熏香,而富贵人家,由于夏日越来越热,平时也不会久用熏香。 除非是有重要的出行计划。 “看来宁无恙是想趁着质疑他的风头过去,出门现身了,现在还不能让他出门破坏我的计划。”叶昌隆阴险一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熬什么药,伯父不是说让我去赔礼道歉,正好我带些补药上门,去问候问候。” 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引宁无恙上钩,他忍一时之辱又如何? 季府。 季谨站在书桌前,在她刚刚画好的画像空白处,题上了两行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喃喃自语的说着,眼前的画像好像变得鲜活起来,正在对着她微笑。 “昨日我在玄武湖畔曾见过季小姐一面,当时惊为天人,至今记忆犹新。”沈幼初从身后闪现,脑袋搭在季谨的肩膀上,打趣道:“谨儿,你是不是又在想宁公子了?” “没、没有……” 季谨慌忙否认。 她只是在想宁公子所说的话而已。 倒是幼初。 季谨轻轻拍掉沈幼初拿笔想给她改画的小手,揶揄一笑:“沈大小姐放着湖心小岛不住,跑来我家和我挤着睡,难道不是嫌弃那三里长桥太长,而在我府上的楼阁便能一眼看到平安医馆吗?” 宁公子忙着制香水,她与幼初便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前去叨扰。 克制的季谨,只会临摹画像与诗帖。 沈幼初则不同,找了个能够看到医馆后院的阁楼,除了晚上睡觉回她的房间来睡,剩下的时候都在阁楼上,就为了能够远远地看宁公子一眼。 好友如此痴恋,让季谨不由庆幸:幸好她只要有诗帖词稿即可,对宁公子的外貌并不感兴趣。 否则,她真的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像个花痴似的,恨不得时时盯着宁公子。 第四十三章 失望了 “谨儿,我心悦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羡慕你不懂这种滋味。”沈幼初抱住季谨的手臂,心满意足的笑道:“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懂这种滋味。” “……” 季谨觉得幼初好像说了什么,但仔细一琢磨,又像什么也没说。 罢了。 “也不知道宁公子几时方能有空,我还想请教他赋词的方法。”季谨想到宁公子所作的六首词,便不由得心潮澎湃。 沈幼初歪着脑袋不解地问:“诗和词不是差不多吗?” “不一样的,诗更讲究韵律和格调,但词更能表白一个人的情感和经历,一个人的诗风可以模仿,但词风就像是经历和心境,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也有不同的表达。” 徐先生称宁公子为诗仙。薆荳看書 但她觉得,宁公子更像词中之龙首。 诗可以模仿,但那气势磅礴又细腻温柔的笔触,永远独一无二。 “这样呀……诗词一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呀……原来如此……” 季谨看到沈幼初听她讲完,依旧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失笑。 “罢了,不与你讲这些,说直白些,就是我想向宁公子请教,如何能够准确地通过作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有话直说不就好了呀,为何还要作词?”沈幼初的反问,让季谨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 为何? 季谨眉眼低垂,看向她这一生的挚友。 大概是为了自己能够表达出自己对诗仙的向往之情,又不想失去眼前这位好友,只能寄情于诗词之中吧。 “谨儿,你有心事。” “所以我才想向宁公子讨教,直抒心怀的作词方法。” “你可以和我说呀,我们才是好朋友,你为什么只想和他说呀?” “……” 季谨秀眉微蹙刚要解释,梅香兴奋地挥舞着一块玉牌冲进房间。 “小姐,宁公子传话来了,说,明早让你去平安医馆帮个忙。” 沈幼初来没来得及高兴,听说不是去看香水而是去帮忙的,吓了一跳:“帮忙?宁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了?难道是叶柳两家因为丑事被宁公子挑破,他们想要报复宁公子?” “就知道那对狗男女一肚子坏水,菊香!这是怎么回事?” 菊香闪身而出,淡定地看了眼撸起袖子恨不得去跟叶柳两家干一架的小姐,嘴里吐出两个字。 “缺钱。” “什么?!” “宁公子是因为制香水缺钱,想请小姐帮忙,小姐明日记得多带些银票。” 菊香狠狠地剜了一眼兴高采烈的梅香。 让小姐发现宁公子是吃软饭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换作是她,当场给宁公子的护卫塞几张银票打发走,免得惹小姐伤心。 沈幼初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惊讶不已。 然后,她猛地一拍桌子,开怀大笑起来:“呀呀呀,太好啦!宁公子终于肯向我要钱,说明他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 “……” 菊香和梅香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没想到小姐居然如此不理智。 “梅香,还愣着干嘛,快去岛上把银票统统装箱,明早给宁公子送去!” “可是小姐,万一宁公子不是找你要钱呢?”梅香早知道此事这么复杂,当时就应该抓住那个传话的黑小子,让他再多说几个字。 只是“明早帮忙”这四个字,就要让她数银票数一宿? 一字千金也不过如此。 “不管是不是,趁着宁公子没后悔,快去快去。” 沈幼初把心不甘情不愿的梅香打发走,欢乐地哼着小调。 忽然意识到在场还有一位同样重视宁公子的人,朝着季谨看去。 只见季谨仿佛石化般站在当场,红唇微张,久久没有合上,明显是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谨儿,你不会觉得诗仙和仙人一样不吃不喝吧?宁公子找我要钱,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形象一下子崩塌了?” 季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头,嘴硬道:“我说过,我只对他所作的诗词感兴趣。” 她是有些失望。 但不是对宁无恙无法处理困难感到失望,人生在世,谁都有难处的时候。 她失望的是。 宁无恙应该明明知道幼初对他极好,却还要利用这一点,装腔作势地向幼初要钱。 他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去请人帮忙,但幼初绝不会对他提出的帮忙视而不见。 “幼初,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见宁无恙,若他敢欺负你,哪怕他是诗仙,我也要……要……” 季谨一下子卡了壳。 沈幼初知道她不是说说,只是没想好该打该骂,也知道谨儿是担心她被坏男人欺骗,跳起来把季谨抱了个满怀,在她的胸口处满足地蹭了蹭。 “谨儿,你对我太好啦,你放心,宁公子他有分寸,我给钱他也只会打借条,然后,等他还不起,我正好可以让他以身相许。” “谨儿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这种机会呢。” 季谨见她不是在开玩笑,忽然有点同情起宁公子来。 罢了。 她还是好好想想,明日相见,该如何与宁公子正常交谈,别再羞怯的事吧。 清晨。 当阳光透过青红的桃子,化作斑驳的亮点洒在宁无恙的脸上时,他睁开眼睛,先朝着竹筒里浸泡的瓷瓶看去。 完好无损。 拔出瓷瓶的木塞嗅了嗅。 香味比昨晚浓郁了几分,若非这瓶香水是按照沈幼初的喜好,做得味道香浓了一些,此时便可以上架外卖了。 “菊花和梅花还是要减淡一下香味浓度,少加些植物精油。” 宁无恙把竹筒拿回制作香水的屋子里,找了个荫凉的角落里置放,后又在这两日记录的配方上更改了一下。 酒精早已装在坛子里备好,分量正好够做一千来瓶香水,植物精油提取哪种鲜花要看接下来的情况采购。 剩下的工序便是按照成功的配比方法,将它们混合,再搅拌、静置、摇匀,再静置,达到一定清澈度和浓郁度,便可对外出售。 “一个瓷瓶装三两香水,我卖它五十两银子一瓶,没有人有意见吧。” 自古便是物以稀为贵。 掌握最顶端的生产资料者,拥有对生产事物的定价权。 宁无恙觉得这个价位,对标叶氏熏香铺的桃花醉,一两香百两银,他还是太善良了些。 没办法,谁叫他是良心商人呢。 把各个工序需要做的事分派下去,调配的尺度则交由自己来把握。 接下来,便是集资去购买各种原材料,正式投入生产。 “小云飞,昨晚让你送的信送到了吗?” 宁无恙打开大门,眼见日上三竿,沈幼初还没来,不免为今日的生产计划着急。 云飞看到没皮没脸还在催他的公子,瘪了瘪嘴,:“送了。” 至于会不会来,云飞当时没强求,为了公子的未来着想,他既希望沈小姐能出手帮忙,又不希望沈小姐给公子钱。 正两难时,马蹄声“”响起。 一辆双马并驾的马车,从湖心小岛相反的方向行驶而来。 还没停稳,车帘挑开,一道粉色人影一跃而下,拎起裙摆朝宁无恙跑来。 “宁公子你快来,看看我带的这些银票!” 第四十四章 可预购 宁无恙狐疑地看向兴高采烈的沈幼初,尽管不知道她让自己看银票要做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走上前。 “宁公子。”季谨被婢女搀扶着走下来,紧绷着小脸对他行了一礼。 这让宁无恙想到在湖畔初次见她时严肃的感觉:难道让他来看银票的重视程度,赶得上才子大会了吗? 再看被梅香抬下来的半人高的铁皮箱子,打开后,里面是摞满的银票。 全部都是一千两面额,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沈小姐,你是知道我缺钱花,故意搬来这么多钱让我看的吗?” 说不羡慕是假的。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沈小姐这是在矿里有家啊。 “是啊,昨晚不是你让人传话说让我帮忙吗?我想着你可能是要制香水,没有本钱,想来入个股。” 沈幼初并没说直接给钱。 给了钱如果能还给她的话,两人就两清了。 可若是入股,那她和宁公子的银钱便永远分不清楚,久而久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将密不可分,嘿嘿嘿。 宁无恙本来是开了一句玩笑,此时听到沈幼初说想入股,心动却不敢行动。 沈家家大业大不差他这点小钱,四舍五入相当于白送。 他牙口好但不介意吃软饭,可是他与沈小姐非亲非故怎么平白占人家便宜? “入股就算了,我昨晚是缺钱,但我今天不缺钱。”宁无恙婉拒了。 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全部错愕不已。 数了一晚上银票的梅香瞪着传话的云飞。 云飞幸亏长得黑,不然此时脸蛋一定红成了猴屁股,他见公子不要沈小姐的钱,才知道原来公子没打算吃软饭。 而沈幼初也在半信半疑地看向菊香,她从不怀疑菊香的消息会出错,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有季谨眼中重新燃起亮光,嘴角微扬,满眼佩服之色。 转念想到,宁公子本来就不应该收幼初的钱,也没有什么好佩服的,便收回视线,用帕子掩着不断上扬的嘴角。 不愧是诗仙,安能为这一箱银钱折腰! 宁无恙拒绝得很干脆,可实际上心里还是很舍不得这一箱子银票的。 当然了,他只是单纯的不舍得这些银票。 好在。 他有手有脚还有脑子和经验,可以赚。 “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你既然抬来了,也不好全部抬回去,不如这样,你先预购一些香水,回头可以送给家里的姐妹长辈使用。” 宁无恙保全了自己的颜面,也没忘记给沈幼初递台阶。 人家姑娘准备了这么久的银票,大老远地抬过来,这份人情他得收下。 “预购?”沈幼初刚因他拒绝而撅起来的小嘴,听到这个新奇的词,重新扬起,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预定购买。” 宁无恙比划着身后的院子。 “你也看到,我这里地方不大,暂时只打算做一千瓶香水,这一千瓶香水有十种味道,可根据个人喜好提前订购,先到先得,并且预定购买只有今日,过了今日,不论你给多少钱,我也没办法再做。” 其实能再做,但那要加价。 宁无恙如今人手不够用,只能采取“大锅饭”的模式制作这一千瓶香水。 利用预售来筹措资金,购买原材料支付人工费。 是他早在打算制作香水之初,便想到的解决银钱短缺的方法。 季谨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做生意的方法,不拿现货让人干拿钱的。 转念想到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自己优先选择香水的味道,便觉得等待一段时间也无妨。 关键是。 她相信宁公子的人品,拿了她的钱一定会制出让她满意的香水,这个钱她愿意掏。 “宁公子,有菊花味道的香水吗?” “有,沈小姐说过你喜欢菊花,我那日去寒山寺的花房特意采摘了一些菊花,只是试制时失败了,但我掌握了火候,再制便能成功。” 季谨没想到他竟记得自己的喜好,还亲自去采了菊花,心中荡起层层微波。 宁无恙见季谨没有接话,还以为她抱有怀疑。 口说无凭。 为了让两人心甘情愿掏钱打样,而非看在他的面子上强买强卖。 宁无恙连忙招呼着二人去后院,把昨晚试制成功的桃花香水拿出来。 拔掉瓷瓶木塞的瞬间,一股微甜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让沈幼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好香,好甜,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阳春三月,京安城外十里桃花的时候。”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半眯着眼陶醉的模样,颇有成就感。 不枉他咬牙把这瓶桃花香水试制成功,能够让沈小姐笑得如此开心,这瓶香水,它值了。 “这就是香水吗?确实比熏香的气味更真实。” 季谨莲步轻移两步,轻轻嗅了嗅,美眸圆睁。 “隔了这么远也能闻得到桃花的香气,就像置身于桃林一样,并且没有熏香时其他杂乱的味道。” 她又抬起衣袖闻了闻,眉头微蹙。 只是这衣服上,也没因为熏蒸而沾上味道。 宁无恙看到季谨如此细心,脸上露出笑意,这可真是一个认真的顾客,他喜欢。 “季小姐,这种香水不像熏香一样,只靠它的气味晕染来保持香气,它靠这个。” 宁无恙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小勺子,点了几滴,倒在自己的袖子、胸前还有衣摆处。 盖上木塞以防香气流失,重新把它静置,然后将袖子举到季谨的面前。 “如今香水瓶子已盖好,就像熏香熄灭掉一样,假如是熏香,味道很快就会散掉,可是香水的气味则会停留在沾染它的地方,能保持两个时辰左右。” “如此神奇?” 季谨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上前去嗅了嗅。 桃花的香气里还夹杂着来自宁公子身上的气息,她不敢用力去闻连忙屏住呼吸后退一步:“很香。” “我也要闻闻!” 沈幼初不甘落后,扯过袖子嗅了嗅,双眼一亮。 她又趁机凑到胸前闻了闻,看到衣服针脚极其粗糙,有些地方还因为干活磨脱了线,眉头微蹙。 再往下瞧……唉呀呀,总不能当着谨儿的面撩起宁公子的裙摆闻一闻吧? 那样做感觉自己像只馋肉骨头的小狗狗。 “沈小姐不满意吗?”宁无恙见她蹙眉,急忙询问反馈意见。 沈幼初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我很满意,只是觉得气味有些淡。” 她更喜欢偏甜偏浓的桃香。 第四十五章 五十两 “这瓶香水只是半成品,还要静置五到七天,到时候它的香味会比现在浓郁双倍,甜而不腻。” 听到宁无恙的解释,沈幼初开始期待一年四季都能够沉浸在桃花林里的感觉了。 “我要预购十瓶桃花香水!” 沈幼初当即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千两银票,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宁无恙见她如此豪气,嘴角微抽:人与人消费的水平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了?不够吗?” 沈幼初以为她给少了。 季谨难得见幼初犯糊涂,但也理解平时一掷千金的幼初对银钱不敏感,只得提醒她:“叶氏熏香铺的桃花醉不如宁公子的桃花香水,还要卖一两香百两银,这个瓶子里可不只一两香水。” “季小姐好眼力,里面能装三两。” 沈幼初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继续掏荷包:“还差多少?” “不是差多少,是该找你多少,一瓶香水预购价格是五十两,十瓶五百两,你要是不差钱想送人,可以换别的香味再来十瓶。” 宁无恙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全部惊呆了。 参与了香水全程制作的云飞,听说一瓶香水卖五十两,吓得慌忙朝门口看去,已经计算好了公子被打时的逃跑路线。 而不知香水成本的其他人,则以为这是友情价,特别是误会了宁无恙想找自家小姐掏钱帮忙的菊香,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包。 她有五十两。 但这香水滴在身上会暴露她的存在,只能忍痛作罢。 “小姐,我能买一瓶香水吗?”梅香心直口快,一脸向往地说:“我也想做一个香喷喷的女子,五十两我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梅香绝不是照顾宁公子的生意。 有小姐罩着,宁公子饿不死。 她单纯就是想抢先预订一瓶香水,回头再去找其他侍卫炫耀。 这么便宜又好用的香水,买一瓶少一瓶! 沈幼初边从荷包里往外掏银票边说:“你自己掏钱不必过问我。” 好耶! 梅香掏出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生怕宁无恙不卖她似的,学着小姐的样子塞到他的手里:“梅花香水有吗?” “有。” 桃花、菊花、梅花。 这三种可是沈幼初当初说的喜好,他早已和花房谈好了花卉供应的价格。 沈幼初又掏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到宁无恙的手里:“十瓶梅香、十瓶菊香,再来十瓶……兰花有吗?我娘喜欢蝴蝶兰,就是山里常见的那种。” 那可太有了! 宁无恙对于沈小姐母女俩喜好如此接地气的花卉,其实还挺意外。 但想到沈幼初的性格,倒也是情有可原。 “七日后来拿货。”宁无恙看向准备掏钱的季谨,急忙阻止她:“季小姐的那瓶菊花香水是免费送的,不要钱。” “可是……” “谨儿你别学我,我喜欢进货倒卖,只要把香水转送给我娘,她能再给我建座小岛。”沈幼初知道季家是清贵人家,再加上谨儿平日里花费多用在诗帖字帖上,像她一样一下子掏上千两买香花,根本不可能。 有她打样,像梅香一样只买一瓶,又太掉价。 于是,合力与宁公子一起解围。 季谨会心一笑,对着宁无恙盈盈一拜:“那便谢过宁公子了。” “才子大会那天,还多亏了你给我三哥提供了修改的意见,他才能登上湖心小岛,你又是沈小姐的朋友,在我面前不必那么客气。” 宁无恙看得出来,季谨在他面前很紧张。 大抵是因为他是诗仙的原因,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举手之劳而已……”季谨没想到宁公子竟如此体贴入微,与她想象里像徐诗王一样只懂得钻营诗词之道,顾及不了旁人的诗仙形象大不相同。 宁无恙又看向还准备掏荷包的沈幼初,微微摇头。 这些钱足够他生产一千瓶香水了。 再加上他又不仅只生产这一千瓶香水,还要利用它们打开金陵城的销路,不可能像那至今没有流传于世的五首词一样,全部都让沈小姐包圆后,置于高阁独自欣赏。 沈幼初见他制止自己,嘟着小嘴小声问:“不能再买了吗?” “下次吧。” “行吧。” 沈幼初看了眼架子上唯一仅有的那瓶桃花香水,只能收手。 宁公子以诚相待,她也不能总是炫富。 “两位客人稍候片刻,我给你们写个预购的契约,到时候凭借契约来拿香水。” 银钱到手。 宁无恙先把梅香给的五十两银票,交给独眼童,让他把垫付的饭钱清账,剩下的用来支付日常的饭钱和柴火钱等开销。 一千两拿出来去买鲜花,剩下的一千两便揣进自己腰包里。 预售也是钱。 这些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二桶金。 “以后会越来越多。” 一千瓶全部卖完,便是五万两银子。 为了尽早找到客户,摆脱对人情的依赖,宁无恙特意在契约书上写下了一条。 “不敌熏香,假一赔十。” 他不是想拉踩,只是单纯的以叶氏熏香铺为参照来宣传而已。 沈幼初和梅香见识过桃花香水的效果,对于这一条只扫了一眼便把一纸契约折好塞进荷包里。 宁无恙又拿米糊拼接了一张半丈见方的草纸,写上契约内容,贴到了牌子旁边。 张贴完后,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的牌子。 这个时候若是扯掉这块牌子,一定能够引来不少的客人,可是,也仅仅是不少而已。 此时还不是撤掉牌子,解除“闭关”的最佳时机。 季谨也看到了那块牌子,想到学子之间流传的那些谣言,她既气愤又无奈:“宁公子,听闻最近各个诗社与茶会的邀请,你都没有赴约,金陵城中已经有谣言传出,说你并非诗仙本尊,才不敢应邀参加。” “我参加了,要免费给他们送诗、送经验,还没好处,我总不能有一个人质疑我我就要去比试一番,当上诗仙要是这么累人的话,谁爱当谁当。” 宁无恙如此看得开,倒叫季谨明白,是她格局小了。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眼光,才无法像幼初一样,行事洒脱,才无法像诗仙一样,寄情于景,畅然快活。 季谨想到这里,心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她瞬间变得堵心。 “沈小姐,季小姐,好久不见。” 第四十六章 好大脸 叶昌隆轻佻的语气,好似他与沈幼初两人十分熟稔。 可实际上,他们只在那日才子大会的凉亭中见过一面。 季谨心里反感叶柳两家的事,但她是一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且恪守礼仪之人,还是还了一礼:“叶公子,别来无恙。” 这让叶昌隆脸上堆积起更加自信的笑容,不断地扇动着手中的折扇,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两位小姐都是来找宁公子讨论如何作诗的?” 他问的是两人,视线却定格在沈幼初的身上。 他可没忘记,那日沈幼初向他的示好,认为一定是季谨带着沈幼初一起来找宁无恙的,故意没话找话说拉近两人的关系。 沈幼初感觉到他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恶心人的意味,再看叶昌隆那还未消肿的脸,嫌弃地往宁无恙身边靠了靠:“我和你很熟吗,你管我来找宁公子是做什么?” “沈小姐说得对,我们确实不太熟,是我失礼了,改日定当去湖心小岛拜访,感谢那日你为我考虑一事。”叶昌隆以为她是在撒娇,抱怨自己不够主动。 饶是沈幼初,也被这番臭不要脸的话给惊呆了,若非宁公子在场,她要保持淑女形象的话,此时早已开骂。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用脸骂人,暗中生气的模样,再看叶昌隆骚扰了别人还不自知,无声冷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叶昌隆你的脸,能容得下万水千山。” “我脸上有万水千山?”叶昌隆没听懂。 擅长作画的沈幼初倒是一下子领悟过来,捂着嘴躲在宁无恙的背后,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季谨仔细琢磨过后,才发现宁公子是在讽刺叶昌隆“好大的脸”,抿了抿唇,眉眼间都是笑意。 看得出来,宁公子很维护幼初。 宁无恙见叶昌隆听不懂,骂人的效果没达到,干脆挑明。 “不愧是和柳晴芳相好的人,柳家喜欢恩将仇报,叶昌隆你也不差,沈小姐好心帮你一次你却惦记趁这个机会去湖心小岛,有本事自己登岛,没本事别打着报恩的幌子,败坏沈小姐的清名。” 若说刚才是暗讽,这番话便是明嘲叶昌隆不知礼数。 叶昌隆确实有想要巴结沈幼初的想法,妄想当沈家女婿,可自己想想是一回事,被人点破是另外一回事。 “哎呀,原来叶公子是想去湖心小岛上玩,才要登门拜访的呀,你早说呀,谨儿,要不你再邀请徐先生,专门为叶公子举办一场才子大会?”沈幼初在旁边一唱一和,让叶昌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叶昌隆有多大的脸,敢请徐诗王专门为他再举办一场才子大会? 一念至此,叶昌隆这才反应过来,手指着宁无恙怒声质问:“你刚才在骂我?” “是又如何?”宁无恙敢作敢当,目光落在叶昌隆身后抱着锦盒的小厮身上。 不出意外,叶昌隆应该是来赔礼道歉的。 若是吵闹起来,传扬出去,只会以为叶昌隆是为了退婚一事前来找茬的。 到时候叶昌隆就不是脸大而是没脸没皮。 叶昌隆倒是想骂,可想到他来的目的,只得勉强咽下这口恶气,心道:我再让你得意这一次,迟早我会将今日的羞辱加倍奉还! “呵呵,宁公子真爱开玩笑……我今日来,是听闻你这几日躲在家里熬药,担心你身体有恙,特意把家里珍藏多年的千年野参拿来,探望宁先生。” 在叶昌隆的示意下,叶家小厮将包装得华丽的红绸锦盒端到宁无恙的面前。 宁无恙闻到一股不太浓郁的参味,知道里面不是千年野参,至少也有百年,叶昌隆为了做戏,确实下了血本。 假如叶昌隆说是赔礼道歉的礼物,他收下,传扬出去便是他原谅了叶柳两人私情一事,连这种戴绿帽子的事,只用一根人参便抹平,恐怕人人都会来他头上踩一脚。 但叶昌隆只说是来探病,不收,下次来的可能便是叶通判。 他可没工夫理会这对伯叔俩,便让云飞接下这份礼物。 “劳你惦记,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伯原本也想来,奈何近日公务繁忙,只能让我前来代为探望,看到宁公子一切都好,大伯也能放心了。”叶昌隆咬牙切齿地说着场面话。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酒言欢,变脸速度之快,让季谨为之咋舌。 沈幼初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若有所思:宁公子是担心叶通判报复,才不得已与叶昌隆周旋的吗? 可恶。 要是宁公子愿意向她求助就好了,收拾一个叶家,对沈家来讲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叶昌隆见宁无恙给大伯面子,言辞间也硬气了许多:“宁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可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是专门来打探,宁无恙这几日究竟在平安医馆在做何事,会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 宁无恙知道叶昌隆商人本性,不做没有回报的投入,他不打算让叶昌隆进门,便故作高深地说道:“叶公子方才说我在家熬药,其实不然,我这几日其实在研究那日从方士那里买来的秘方,研制一种名为香水的东西。” 香水? 叶昌隆回想着那个方士给他看的药方,就是一堆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杂草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那颗药丸没闻到香味,也不见丸中注水。 叶昌隆没想到那日退婚时看上去十分精明的宁无恙,竟还痴心妄想利用那个假秘方赚钱,心中的怒气散去:看来宁无恙自诩诗仙后无法再卖诗赚钱,十分缺钱花。 如此一来,只要他稍加利诱,不信宁无恙不上套。 “宁公子,希望你制成后大卖,到时候我一定前来捧场。” 到时候他一定会去宁无恙坟前多烧几张纸钱! “不用到时候,我现在已经制成了样品,正在对外预售。” 宁无恙比划着新贴在墙上,米糊还没干的预购契约,手指专门敲打着比其他字号大了一倍,“不敌熏香,假一赔十”的宣传标语。 不管叶昌隆今日到来,肚子里究竟憋了什么坏尿。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给他贡献一下销量。 反正香水卖给谁都是卖,卖给叶氏熏香铺,让竞争对手掏钱为自己做大做强做基石,也挺好的。 叶昌隆没有身为诗人的才华,但身为叶氏少东家,一眼便看出这八个大字其中的深意。 “不敌熏香,假一赔十?” 宁无恙真是好大的脸,为了搞噱头吸引别人掏钱买香水,居然敢写下这样的豪言! 叶昌隆顿时心生一计,冷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宁公子制出来的香水比我叶氏的熏香还要好,如有作假,买一两银子的香水你赔十两银子?” 第四十七章 大冤种 尽管叶昌隆不明白香水究竟为何物,但他也看得出来。 宁无恙是想踩着叶氏熏香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口碑往上爬! 熏香铺可是如今叶家最赚钱的行当,每年占总收入的八成。 宁无恙在作诗一事上比他风光他能忍下一时,宁无恙想妨碍熏香铺的生意,哪怕是大伯来了,也绝不可能退让! “黑纸白字在这里写着,只要掏钱预购我便会签订契约文书,童叟无欺。”宁无恙见叶昌隆黑了脸,趁机激将:“要是叶公子你不相信我制出来的香水,比你家熏香铺子最好的熏香还要好用,不妨买几瓶一试真假?” “反正是假的你不亏,我倒赔你原价十倍,是真的你也不亏,能买到比你家熏香更好用的香水,你也好拿回去学习学习。” 叶氏熏香早已卖到大兴各地,是行业中的翘楚。 买来宁无恙小作坊制的香水学习? 说出去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叶昌隆彻底被激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有多少香水,我全要了!” “目前只有一瓶。” 叶昌隆轻蔑地看着班门弄斧的宁无恙,心道:难怪放出如此大话,原来是卖得少赔得少。 “宁公子你这么有信心,香水能够胜过我叶氏的熏香,为何不制它几万瓶来卖?” 叶昌隆还体贴地献上“良计”,只是那阴险的笑容,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宁无恙故作为难道:“这不是没钱嘛,所以只能让你们预购……” 他把预购的方法说完后,叶昌隆当场笑出声来。 “呵呵,也就是说宁公子你根本没钱制香水,也没卖出去多少,为了后续有钱制香水,便以五十两一瓶让客人提前预定,若不及熏香你再赔十倍,我没理解错吧?” 只有一瓶香水没有请别人评判过,胆敢写下假一赔十? 叶昌隆不是鄙视谁,他觉得作诗宁无恙能有这种过人的自信,可做生意,宁无恙是真不行。 “完全正确。” 宁无恙的话刚说完,便见叶昌隆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沓银票。 “这是一万两,我要预购二百瓶!” “十种香味你随便给我搭配,到时候我让铺子拿同等价位、同样香味的熏香来比一比,若是你的香水真比我铺子里的熏香好,我把熏香全部换成你的香水来卖!” 在给竞争对手画饼这件事上,宁无恙觉得叶昌隆和自己有得一拼。 假如他不知道叶昌隆是想让他赔十万两银子的话,他还真以为叶昌隆是想与他联手更迭熏香新产品。 宁无恙接过一万两的银票,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心里十分激动,恨不得请眼前这个大冤种……哦不,大客户下馆子撮一顿。 叶昌隆见宁无恙不假思索地收下一万两银票,心里也很激动:他已经能够预见,届时宁无恙把整个宁家都牵连至沦落街头的景象了。 他还想着,若是对宁无恙下手,宁家会插手,有了这十万两负债,宁家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与宁无恙划清界限。 宁无恙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退了,一无往前的往他计划好的死路上走。 “宁公子,香水与熏香究竟谁好谁坏,光靠你我二人也不好评定,不如这样,七日后,京城来的小侯爷要包下潇湘馆,举办一场‘聚贤集会’,整个江南道的才子都会参加,还有潇湘馆的姑娘们作陪。” 叶昌隆提起潇洒馆的姑娘们,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压低声音:“潇湘馆新来的花魁还未开苞,听闻她对你这位诗仙十分的倾慕。” 花魁啊…… 宁无恙知道潇湘馆是金陵乃至江南道境内最大、最好的青楼场所,那位小侯爷把诗会安排在这种地方举办。 看得出来,小侯爷挺懂才子配佳人这种套路的。 面对着叶昌隆故意停顿等自己接话,看在一万两银票的面子上,宁无恙表现得兴致勃勃:“叶公子是想在举办聚贤集会时,请大家评判香水与熏香孰优孰劣?” “正是!” 叶昌隆见他有意,趁热打铁。 “到时候来的不光金陵才子,还有其他州府的才子,还有跟随小侯爷从京城来的才子,宁公子你可是咱们金陵公认的诗仙,咱们金陵城内的诗会茶话你不去没关系,可这场集会,你必须让他们见识一番金陵诗仙的风采。” “不然的话,万一让别的金陵才子大出风头,作出比你流传于世的十四首诗更厉害的诗篇来,你这诗仙的称号定会易主,你没了名气想做生意都麻烦。”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不要钱地扣在宁无恙的头上。 别人邀请他可能是为了让他作诗,但这话从叶昌隆嘴里说出来,宁无恙脑中闪过三个字——鸿门宴。 也不知这是叶昌隆还是叶通判的意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让他再自证一次诗仙身份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搞成这么大阵势。 想到这个诗会是京城来的小侯爷牵头举办的,宁无恙觉得叶通判大概是想当众举荐他,然后做个顺水人情,让人以为宁叶两家是一伙的? 可叶昌隆抱着怎样的目的,那就不好说了。 叶昌隆见宁无恙沉吟不语,有些急眼:“宁公子不会像流言所传,是假的诗仙,才不敢去参加聚贤集会吧?” 激将法都用上了。 可见拒绝了叶昌隆这一次,剩下的这七日里,叶昌隆也会搞别的手段,不胜其扰。 有人献出场地、还组织了人员,大家全部期待他入场表演。 宁无恙看了一眼自己挂在墙上的那块牌子。 对于他来讲,这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 就它了! “叶公子付了钱,要我把二百瓶香水送到潇湘馆去验货,就算我不是诗仙,我也会准时送达的。” 宁无恙顺势答应下来。 叶昌隆喜不自禁,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签了契约书,又违心地夸赞了好几句诗仙风骨的话,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沈幼初。 他知道,沈小姐一定是倾慕诗仙之名,才对宁无恙刮目相看。 好在,沈小姐很快就能识破宁无恙的真面目,投入他的怀抱了。 “沈小姐,季小姐,告辞!” “……” “……” 沈幼初和季谨看着掏了一万两银票买了二百瓶香水,还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叶昌隆,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说叶昌隆傻吧,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处处透露着精明与算计。 可说叶昌隆聪明吧,掏了一万两都不看一眼制成的样品便走人,心实在够大的。 “谨儿,你说他图啥?”沈幼初百思不得其解。 季谨也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提醒宁无恙:“宁公子,聚贤集会是晋王次子,周安小侯爷牵头举办的,叶家似乎已投靠了晋王。” 第四十八章 一粒灰 晋王? 宁无恙对此人并没多深的印象,只是曾听爷爷骂过晋王。 因为此人曾提出削减军费开支,挪用至扩充州县官位、增加科举名额,如此一来大兴只会更加重文仰武。 对于这种居安不思危的人,他没兴趣为其效力。 更没打算站队。 季谨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看了眼同样没把晋王放在心上的好友,颇为无奈:“前段时日举办才子大会的主办者之中,便有康王之女静娴郡主,此事非同小可。” 又来一个康王? 两个王爷不顾秋试、春科在即,如此不合时宜的争先恐后地跑到江南道来招揽才子?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囤积人才,意在争储! 就像打仗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样,争储可是一件极其消耗人才的斗争。 难怪叶通判明知他与叶家有过节,还试图招揽他,这是冲着他诗仙在文坛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来的! “多谢季小姐提醒,我无心参与朝堂一事,去聚贤集会也只是去送货的。” 他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没想过掀起多大的风波,也不想卷入狂风巨浪的争斗之中。 宁无恙的保证让季谨松了一口气。 季家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坚定地站在当今这一边,因此她听到一些风声,当今还未决定由谁来当下任太子。 若宁公子此时选错人,不光是他自己,就连宁家恐怕也会因此覆灭。 宁无恙感受得到季谨的关心,他柔声问:“季小姐要去参加这场集会吗?” “我……若宁公子去,我便去凑个热闹。”季谨的回答让对皇储之争一向不予置评的沈幼初颇为惊讶。 她记得周安早早便送来了帖子,还想请谨儿帮忙参加主办,意在拉拢季家的同时,也有与静娴的才子大会比试一番的意思。 但谨儿没有答应,说不想卷入其中的纷争,怎么……呀! 沈幼初用粉拳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瓜,突然明白过来:“谨儿要去的话,我也去!” 她要去为宁公子保驾护航。 如果叶通判仗着官威欺负宁公子,她就放梅香揍他丫的! “好,我们三人一起去凑这个热闹。”宁无恙揣着怀里热乎乎的万两银票,想到此次集会的凶险,对着两女抱拳一拜:“我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 “宁公子,你忙你的,等桃花香水能用了,记得喊我来领,聚贤集会那天,我一定要带着它去参加。”沈幼初十分上道。 通过宁无恙与叶昌隆刚才的暗中较量,她便知道,宁公子十分看重香水生意。 虽然她想让宁公子一辈子只为她一人制作香水,但这个愿望明显不可能实现。 那便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成功挤垮那该死的叶氏熏香铺子。 这样一来,宁公子成为金陵首富,父母对这门婚事一定会十分满意。 宁无恙其实是想提出这个带货的请求,又觉得像沈幼初这样真正的名门千金不会如此招摇,见她主动提及,自然明白是沈幼初在帮她,感激不已。 “我相信,沈小姐到时候一定是全场最美的女子。” 饶是沈幼初被如此露骨的夸奖,脸上也不由浮现一抹红晕。 而季谨何曾听到过如此大胆的发言,愣愣地望着宁无恙的侧脸,此话若非从他口中说出来,她便以为对方是一个登徒子。 可看到宁公子目光清澈纯洁,只是赞美并无他意,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意:难道她在宁公子眼里不是美女吗? “嘻嘻,宁公子你忙你的吧,我带谨儿回去裁剪新衣服,一定不辜负你的夸奖。” 季谨一时不察被沈幼初拽了个趔趄,脚下一绊,惊呼一声。 还好宁无恙眼疾手快托了一把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有力的手臂像火一样滚烫,季谨连忙站好福了一礼:“多谢、谢宁公子。” “季小姐,我们都见了好几次面,你应该知道我为人随和,不必那么拘束,我只是像季小姐方才的提醒一样,举手之劳罢了。” 可我不是举手之劳。 季谨抿紧朱唇,心道:我是担心你有性命之危,特意提醒你的。 可这番话当着幼初的面,她根本开不了口。 “谨儿,走啦。” 沈幼初见两人手臂搭在一起,连忙拉开,朝着宁无恙挥了挥小手,挽着季谨上了马车。 宁无恙目送马车走远,嘱咐独眼童去花房拿最便宜的鲜花提取二百瓶的植物精油,等他回来配比勾兑,交代完,便朝宁府而去。 刚到大门口,守门的小厮便火急火燎地冲进门内去禀报,还有人特意迎上前为他带路。 “五公子,老太爷和大老爷今日当差,只有二老爷在府上,小的带您去见二老爷?” “好。”ζΘν荳看書 放在以前,宁府的下人们虽在两位伯母的管治下,视他为主子,但并没这般尊敬。 如今知道他是诗仙,态度恭敬了许多。 捧高踩低这种事在哪里都存在。 只要变得有钱或是有权后,身边都是笑脸相迎的人。这一点宁无恙早已体会过,所以他才要努力变成一个强者。 倒不是让别人看得起他,只是他不想活得憋屈。 走过水榭凉亭,来到二伯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便看到二伯在凉亭里吃着花生米啜着小酒,醉眼迷离的样子,看来是从早起便开始喝上了。 “无恙,快来!” 宁卫国笑着招呼他。 “听说你这几日忙着正事,闭门不出,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又作了几首好诗,说来让二伯听听?” 宁无恙一屁股坐在宁卫国对面,旁边的婢女十分热情的斟茶倒水。 他喝了口茶,这才不解地问:“二伯今日没当差吗?” “别提了,最近叶通判天天找茬,昨日又让他寻到一个由头,让我暂时不要去府衙办差了,不让去我便不去,正好在家盯着你三哥的功课。” 叶通判一边拉拢他,一边打压二伯? 宁无恙端起的茶杯悬停在半空,细思片刻便明白过来:叶家这是想恩威并施,逼他和宁家臣服于叶家。 这种手段在商场合作上很常见,虽然低级,但效果不错。 特别是当施威者能够财权通吃的时候,被逼迫的人除非想鱼死网破,否则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宁无恙看了眼嘴上说着不关心仕途,实际却在买醉浇愁的宁卫国,提出了灵魂拷问:“二伯,要是叶通判能让你升职,前提是必须对他听之任之,你愿意吗?” 第四十九章 换赛道 “我……” 宁卫国打了个激灵,朝着婢女和小厮挥了挥手。 “你们先下去。” 屏退左右,宁卫国挪了位置,坐在宁无恙身边,压低声音反问:“叶通判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刚才叶昌隆来过……” 宁无恙把他要参加聚贤集会,以及季谨的提醒说完后。 宁卫国迷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我以为叶通判刁难我,是因为你那日退婚折损了叶家颜面,没想到叶家竟参与到了皇储之争里。” 更没想到。 叶家还想拉着宁家,一起支持晋王! 这么一想的话,叶通判故意打压他的意图,摆明是想借着官威告诉宁家,想走仕途之路,要么臣服于叶家,要么……卷铺盖滚蛋。 “无恙,皇储之争沾不得,两任废太子,多少显贵因此全族被斩首示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府衙当书吏蹉跎了这么些年,我早没打算大富大贵,只希望儿子成器女儿安稳便够了。” 宁无恙知道二伯没打算攀附叶家,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姓宁,便决定了他做事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宁府若有一人站错队,就会导致满门走上灭亡之路。 大伯和其他堂哥都是小兵差,无足轻重,不会被人盯上,可二伯和叶通判有联系并且会被拿捏住的。 既然二伯不担心得罪叶通判被免职,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无恙,如此一来的话,我想让你三哥进入秋试中举后,举荐入府衙办差的路子就走不通了。” 宁卫国叹息一声,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宁无恙想到三哥本来就不愿意去当一个文官,更适合武职,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此事要经过三哥的同意,他便借口给三哥指教作诗,前往三哥的院子去找人。 距离九月秋试只有三个半月,宁无碍每日鸡叫便会在书房里苦读,一直到夜半时分才会睡下……本该是这样。 但当宁无恙走到院子时,却见宁无碍正挥舞着一把闪光的青龙长刀,煞是威风,看得他手脚直痒痒。 将门之后的血脉,注定了比起咬文嚼字,更喜欢动手动脚。 “五弟,接住!” 宁无碍从武器架子上勾起一柄长枪,朝他扔来。 宁无恙伸手接过,顺应着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抖了几个枪花。 嗡! 长枪一抖,隐有龙吟之音。 宁无碍满意一笑,刀尖直指向他:“来,比划比划!” “三哥你直接说想打我一顿得了。” 宁无恙调笑一句,却也使出十八般武艺,生疏地走着招。 好在自家兄弟比划,宁无碍放满了一院子的水,直到宁无恙力竭,宁无碍才挑飞了他手中的长枪,又一个箭步接住,重新将长枪插回原位。 不到一刻钟的比划,以宁无恙的无力招架收尾。 “五弟,你还要多练练这套枪法才行。” “明早……加练。” 宁无恙扶着膝盖,喘着粗气。 尽管大汗淋漓,但这种热血奋战的感觉,真的很爽。 再看三哥手握青龙刀,隐约有爷爷手持虎头关刀的气势,他想到来此的目的,脱口而出。 “三哥不如秋试去考武举。” “你也想让我去考武举人?”宁无碍大吃一惊。 也? 宁无恙眉锋一挑,以二伯母教育子女的方向,他还以为整个宁家只有他会教唆三哥改换赛道,这个“也”字很有灵性啊。 “还有谁想让三哥去考武举?” 要知道武举人考上了,没有子袭父业的武官继承,只能去当个守城的小兵或是去府衙当衙役。 能当上这些都是好的了,大多最后只能趁着扩招兵马时去当小兵卒混口饭吃,几乎没有作用。 而文考秋试一旦通过,不参加春闱有人举荐便能从无品级的小吏做起,再加上晋王一派为了招揽门生,还想着削减军费支出。 导致文考秋试,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武举秋试,则大多是贫寒子弟参加,繁华的金陵府,坐拥七十万在籍人口,武举参选人数十年间未过百人。 除非像原身一样倒霉,不然只要有人肯参加,几乎人人能中举。 宁无碍沉吟片刻,拿起一块帕子开始擦拭刀锋:“这把青龙刀是沈小姐所赠。” “哦……啊?”怎么又和沈小姐扯上关系了? “到了湖心小岛后,经徐先生引荐,我见到了知府江大人,和他过了几招,离岛前,他曾建议我去考武举,说我功夫很好,如果上阵杀敌必是一员大将,边境这两年摩擦剧烈,晋王支持和谈,康王支持武断,他说我或许有机会,重振宁府门楣。” 宁无恙发现,这世间诸事,真是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看来晋王与康王之争,已经影响到大兴的方方面面了。 他不由得怀疑,宁家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宁无恙拧了拧能夹死苍蝇的眉心:“江大人支持谁?” “江家支持武力解决,但并不是康王一派的人,江大人也只是与我投缘,才有这个建议,他让我写了一篇关于时政的文章,说我今年还是考不上文举人,劝我不要白费工夫。” 江大人目光如炬,可真是一个实诚人。 宁无恙也知道自家三哥的实力,才想换一条赛道走走看。 “可是五弟,我父亲是府衙小吏,兄长是金陵下县的师爷,我若从文考上举人便可引荐去当师爷或县衙吏官,从武便只能从小兵做起,我不怕吃苦受累,但我担心辜负父母这些年来的教导。” 听三哥的意思,江大人只是建议,并没有举荐的意思……宁无恙知道三哥背负了很大的压力。 但他眼下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怀里,把刚刚挣到的一万两银子掏了出来。 “五弟,你又卖诗了?”宁无碍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吼吼地说道:“你现在好不容易在文坛有了些名气,不可这么消耗,对你前途不利!” “没卖诗,我不是说把医馆改成铺子卖香水,这是卖香水赚的钱。”宁无恙只能又把叶昌隆的事复述了一遍。 宁无碍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他讲完,末了才憋出一句:“原来卖熏香、卖香水这么赚钱。” “所以三哥你不必担心钱财的事,想考武举就去考,若有合适的官位,我们去向江大人打点一番,买一个也行。” 叶通判的官就是从县令买起的。 宁无恙入乡随俗,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好处是必需的。 宁无碍却苦笑着摇头:“江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他不会卖官给我们的。” 哦。 没事。 宁无恙心道:大不了去金陵府以外的地方买。 “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靠五弟的帮助,来支持我的前程。”宁无碍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万两银票,感慨着世事无常。 但好在,他没拒绝这份帮助。 “五弟,你先把钱替三哥存着,等我考上武举人,若有需要,定会向你开口。” 此话一出。 宁无恙便知道三哥作出了决定。 “用我去和二伯他们说一声吗?”宁无恙如今在宁府的地位,随着诗仙之名,水涨船高,他说话也具有了一定的分量。 第五十章 出难题 宁无碍擦刀的手势停顿,苦涩一笑:“我自己说吧,我先给江大人回个信,自从离开湖心小岛后,由于我一直未能下定决心,也不好意思和他通信,听父亲说,昨日江大人还找他比划了几下,可惜父亲被叶通判磨得没有脾气,连一成的力气都没使出来,被打得抱头鼠窜。” 原来如此。 “难怪二伯这么消沉,文书改不好也就算了,擅长的斗武还必须小心翼翼的放水,可真憋屈啊。” 宁无恙既心疼又同情。 宁无碍想到若自己选择父亲的老路,也会沦为如此境地,连忙收起帕子。 “五弟,我去写信,不招呼你了。” “好,我去和二伯母、堂姐们聊聊香水的事,免得她们以为我是在医馆熬药。” 宁无恙知道了宁府不打算参与晋王与康王争储一事,心里巨石落地。 至于三哥他们的仕途,对于这种要命的大事来讲,反而是小事。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顶着诗仙的名号,经营一些人脉,让宁家蒸蒸日上,过太平安定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 同福客栈。 徐几道饭后第一件事,便是对着桌上满铺的临摹诗帖和词帖摇头晃脑,让其中的诗风词意熏陶自己,不断让自己的思想向它们靠齐。 正在脑中随宁诗仙一起畅游三仙岛时,门外的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 “老爷,有人找你。” 飘零推门进入,身后跟着一个安小侯爷的贴身护卫。 身为在京安城经常与皇家子弟打交道的徐几道,一眼便认出,这是周安的心腹,周赤。 “徐先生,小侯爷特意送上请柬,邀请七日后潇湘馆一聚。” 周赤双手奉上一封黑色烫金封边的请柬,弯腰后没有起身,颇有一种不答应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意思。 换作旁人,或许会被这种诚意满满的邀请所打动。 但徐几道是何人。 他深知周安是因为想与周静娴打擂台,才想请他前往,而他对于晋康之争从来不想理会,便朝着飘零使了一个眼色。 “请出去。” 拒绝得简单粗暴。 飘零怜悯地看了一眼没替安小侯爷办好差事,回去一定被罚的周赤,比划着门外。 老爷不给安小侯爷面子,他得给,所以能不动手则不动手。 若周赤非得让他动手,这事可就办得更加难堪了。 “徐先生,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周赤抬起头,再次恳求。 徐几道早已转过身去,继续闭着眼想象自己犹如一粒浮尘,飘荡在仙岛上空…… “听闻诗仙宁无恙受叶家邀请,会参加聚贤集会,徐先生难道不想在集会上与宁无恙一较高下吗?” 话音刚落。 徐几道猛地转过身,急声问道:“宁诗仙要参加聚贤集会?此话当真?” 宁公子不是挂了牌子,拒绝参加任何诗会茶会吗? 为何突然会去参加聚贤集会? “回徐先生的话,此事是叶府公子叶昌隆所说,已传遍金陵,据说当时季小姐也在场,季小姐与沈小姐也已收到了请柬。” 季小姐也要去? 和静娴公主交好的沈小姐也参加? 那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徐几道兴奋地抚着胡须,力道之大,让飘零担心老爷会把胡须给拽断。 “好好好!” “既然宁诗仙要参加,老夫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徐几道想到上次才子大会,宁无恙一口气作出十首诗来,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既是聚贤,那便只有贤能之辈相聚,不知安小侯爷出了何题,难不难?” 周赤愣住了。 他都不敢奢望自己来一趟,就能成功让徐几道当日到场,又怎会浪费精力去打听过题目的事。 好在跟在小侯爷身边,他也听负责筹办的叶通判说过几句。 “除了以诗会友,还有赋词和其他比试才华的方式,具体的……小的马上回去问一问小侯爷。” “不必了,有诗有词即可,你告诉小侯爷,金陵多才子,题目出难一些。” 徐几道抚须而笑,越笑越开心。 不知为何。 飘零和周赤同时觉得,仙气飘飘的徐诗王,此时的笑容很鸡贼。 “还站着做甚,快去禀报!” 徐几道一把夺过请柬,继续盯着桌子上的诗帖词帖,已经开始期待起七日后的潇洒馆一聚了。 题目越难,对于宁诗仙来讲越有挑战。 而根据柳家退婚时,宁诗仙大战学子们一事可以看出,宁诗仙是一个遇强则强、勇于超越自己的人。 他对于宁诗仙的表现,拭目以待! “我也要好好准备一番,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还想再与宁诗仙一齐再浪上几年,沾沾宁诗仙的光,诗王诗仙并成一段佳话,名垂青史。” 他主撰的《大兴诗词千篇集》,能够流传到几时,全靠宁诗仙带动。 “安小侯爷,你可千万别让老夫失望啊。” 题目不够精彩。 他当日到场也能掉头就走,就算是晋王也不能怪他不给面子。 …… 由晋王之子安小侯爷牵头,在潇湘馆举办的聚贤集会,但凡当日到场参与者,都能安排住宿与伙食。 潇洒馆共有四层楼。 想进入潇洒馆内,除了手持请柬以外,便只能答题通关。 并且每层题目不同,越往上题目越难。 每层楼有不同等级的馆中姑娘与安小侯爷请来的权贵、官宦作为接待,并且都有奖励。 入一层者得银五两,二层十两,三层五十两,四层除了百两赏银外,还能与安小侯爷、巡抚黄大人以及徐诗王、季小姐、沈小姐等显贵相见,共进晚宴,观赏花魁专门为此集会准备的表演曲目。 是何等的殊荣! 这种分级的筛选方式一经传出,整个江南道的学子们全部憋着一口气。 “上次湖心小岛没能登上去,我不信这次潇湘馆还进不去!” “这次题目据说有诗、有词还有琴棋书画和对联,可供选择的路子有很多,大家一起努力登上四楼!” “不只呢,你没听说吗,宁诗仙也要去,到时候和宁诗仙同台比试,我要是比宁诗仙上的楼层还要高、还要快,以后大家记得叫我李诗仙!”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宁无恙流传的十四首诗确实厉害,但没经历过当天比试的学子们,只当那些失败者以讹传讹。 再加上宁无恙只擅长作诗,他们觉得凭借其他方面,一定能够碾压宁无恙。 比诗仙登的楼层更快更高的话,他们也算是能够凭借这一战,在江南道文坛站稳脚跟了! 平安医馆。 宁无恙在接待二伯母介绍来的章府婢女,订购的两瓶兰花香水时,听到婢女提起聚贤集会选拔人才的方式后,对于安小侯爷故意拿他当比对做宣传,吸引更多的学子前去参加比试,只有一个想法。 “宣传得越大方,题目越难。” 这些掌权者选拔人才的花样可真多。 好在,他去潇湘馆不是非得登上四楼不可。 四楼人那么少,去那里验证香水没有意义。 还是呆在一楼蹭蹭热度,把叶昌隆的一万两银票赚到手,顺便宣传一波清空存货,更适合他。 既然是互相利用对方的名气,他也不打算计较安小侯爷拿他当靶子的事。 这时,章府婢女痴痴地盯着宁无恙俊美的脸庞,一脸崇拜的问:“宁公子,奴婢听说请柬是拿金子封的边,价值百两,能不能让奴婢瞧一瞧安小侯爷给您递的请柬呢?” 第五十一章 三百瓶 能,但…… 宁无恙如实回答:“安小侯爷并未给我递过请柬,我与小侯爷既没见过也没交情,他为何要给我递请柬?” “可宁公子你不是诗仙吗?”章府婢女困惑不已。 有许多学子可是冲着宁公子才去的聚贤齐会,安小侯爷居然不给宁公子递请柬? 不太适合吧。 宁无恙想到外面的传闻,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于我是不是诗仙还有争议,小侯爷贸然请我前去,恐怕聚贤集会要变成讨伐我的集会,不送请柬对我们都好。” 章府婢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心想再同宁公子聊几句,可夕阳西下,时辰太晚了,便准备告辞离去。 “姑娘且慢。” 宁无恙唤住婢女,把裁好的一张巴掌大的纸签递到她手里。 “今日预先订购香水的客户,日后再来购买,拿着这张纸签,有优先购买的特权。” 章府是二伯母的娘家,特意前来购买两瓶香水以作支持,这是一笔人情债,他也要有所表示。 除去章府,今日其他预先订购香水的,都享受这样的特权。 章府婢女笑着接过纸签,心中却道:五十两一瓶的香水,比起叶氏熏香铺子里最好的熏香来说是便宜,但比起普通的熏香来说还是很贵的。 她觉得,自家夫人看在宁二夫人的面子上来买两瓶香水,算是破费了,听都没听过的香水能比得过叶氏熏香? 婢女不信。 “奴婢会转交给夫人的。” “姑娘慢走。” 宁无恙人精似的,怎能看不出来婢女的想法。 只不过他也不在意。 反正纸签给出去,是当废纸烧了还是留下来,与他无关。 有朝一日这张纸签,会比一瓶香水更加值钱。 随着日落夕阳沉入地下,这一日仅有的预售优惠,宣告结束。 宁无恙挂牌打烊。 独眼童拿来账本,高兴得合不拢嘴:“公子,今日所有加起来的预购香水,一共卖出去三百瓶!” 一瓶五十两,三百瓶便是一万五千两! 独眼童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宁无恙知道,那些散客除了几个碰巧来请教诗词,又想赚赔偿的人买了十瓶香水外,剩下的全是靠着宁府的人情得来的。 好在叶昌隆的支持,让他第一次预售才有了如此漂亮的成绩。 宁无恙把贴在墙上的契约书撕下来放好,独眼童见状,有些不舍地问:“公子,明日不再让客人们预购了吗?” “说好了只一日,便只有一日,今晚把花卉清洗、蒸好,明早便开始调配香水。” 剩下的七百瓶看上去数量很多,实际上对于金陵这个偌大的市场来讲,只要宣传到位,很快便能抢购一空。 反正制作香水的资金到位。 剩下的,就靠聚贤集会时沈小姐她们的带货能力,以及他的宣传手法。 “今日有叶昌隆上门送钱,没让沈小姐给我当托刺激订购数量,少欠下一份人情,结果她非得再送一份人情不可。” 宁无恙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小姐对他的好,似乎与众不同。 沈小姐对他的感情,不会超过了友谊吧? 他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也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哪怕沈小姐与他再投缘,也不可能见他缺钱就送一箱子银票,见他卖香水就主动提出帮他带货。 脑中闪过沈小姐娇俏的笑脸,宁无恙弯了弯嘴角。 不管是不是,他都会记着沈小姐的好。 “也不知道除了桃花香水她还喜欢什么,有机会打听一下。” 这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 宁无恙不是那种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付出,而不懂回报的人。 …… 府衙后院。 忙了一日的江宴,坐在饭桌前,解下腰间的酒壶。 这是酒坊酿造出的御贡好酒,绵香醇厚,后劲十足,不同于市面流通的那些清汤寡淡的烧酒,半斤装的小酒壶,喝完便能微醺。 酒坊掌事知道他好酒,便特意给他留了两壶,他将一壶送给了徐几道,剩下这一壶,本想留着同新交的朋友一起喝,只是那位小友让他等得太久…… “大人,宁府来信。” 江宴把木塞重新塞进酒壶里,接过护卫递上来的书信。 他看向静静伫立在一旁的银枪,想要打开又迟疑了一下。 若是那位小友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这柄银枪不知下次又能与谁共舞。 “我只是不想让他像其父一样,与人交手还要瞻前顾后,明明有能力却只能隐忍不发,任岁月蹉跎。” 可是,他无法左右宁无碍想走哪条路,想到这里,江宴迟疑过后,还是拆开了信封。 看到上面的内容,江宴顿时拍着桌子,放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看中的后生,真是痛快。” 信上只有一个字——武。 笔锋刚劲犹如那夜挥舞的长刀,快要破纸而出一般。 江宴笑到眼眶发红,这才站起身来。 “大人,不用晚饭吗?” “还不饿,我先去给苏刺史写封举荐信。” 江宴等这封回信等了多日,此时终于有了结果,他也有了决断。 他参军退伍后,族中给他在京安城谋了六品散大夫的官职。 可他不喜欢与那群京官天天对着当今报喜不报忧,又因说话过于直接,遭到上官不喜,为了不看上官脸色,干脆迁出京城,在翼北道一带武风尚存的地方任职。 五年前,深受当今器重的同窗好友苏瑞,由当今亲自任命为繁华富庶的江南道刺史。 苏瑞便上奏将他一并调任于此,他知道好友是想借机提携他,可他对京安城那乌烟瘴气的朝廷早已失去信心。 这五年除了履行职责,并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没有成就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更从未想过结党成群。 “这可是我第一次向苏大人写举荐信,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苏瑞乃掌管江南道三品大员,对治下各州县的七品以下官吏,有不必上报朝廷自己主张的任免权。 护卫江影听到此话,不解地问:“大人,宁三公子只是一个秀才,不是举人,你此时举荐他,他也当不了官吏,最多当一个衙役,还不如直接让他来当大人的幕僚呢。” “让他来当我的幕僚,他只能天天陪我练武,宁三公子应该自有一番闯荡的天地,我不是向苏兄举荐他来金陵府入职。” 江影更迷糊了。 那大人说向苏刺史举荐人才,是打算举荐谁? 第五十二章 败家子 江宴看出护卫的疑惑也未解释,匆匆写了一封信,用火漆漆好,差驿站加急送给在其他州县巡视的苏瑞。 小友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考武举,他便在中举前,送小友一份大礼。 让小友没有后顾之忧,才好去保家卫国,当上梦寐以求的将领,去看那铁马金戈。 …… 叶通判忙到月上中天,从潇湘馆回到叶府时,依旧精神振奋不已。 他差人叫来叶昌隆,不无得意地说着今晚与黄大人一道,与安小侯爷共进晚宴的过程。 “昌隆,只要晋王成为太子,来日登上龙椅,安小侯爷极可能便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只要你把引荐诗仙这件事办成,你也有机会与安小侯爷共进晚宴,让安小侯爷记住你的名字。” 叶通判许完好处,不忘记表扬。 “听说多亏你今日去平安医馆探望宁无恙,才能请得动他参加聚贤集会,委屈你了,一定在宁无恙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吧?” “我去的时候,沈小姐和季小姐也在,我怕表现得太明显引起别人怀疑,没说多少好话,只花了一万两银子。” 叶通判笑脸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还在自鸣得意的大侄子。 “你给了宁无恙一万两银子,才请到他参加聚贤集会的?” 败家子! 叶通判一年的分红也不过十来万两,此时见大侄子一掷千金地挥霍,心里又气又急却又无法发作。 谁叫叶家生意都是二弟一家在打理,而叶昌隆又是少东家,在掌控钱财方面他若是多嘴几句的话,来日他在官场上钻营,二弟掏钱也不会痛快。 “大伯,别看我今日给了宁无恙这一万两银子,七日后他去潇湘馆,要还我十万两!” 面对着叶昌隆自信的模样,叶通判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怒喝一声:“你还在放高利贷?!” 大兴严打高利贷扰乱百姓正常生活的行为。 他没当上通判前,叶家放高利贷也就放了,民不告官不究。 可如今他已成了府衙官员,若是让人知道他知法犯法,这顶官帽便保不住了! 借人一万两,七日后还十万两,哪怕赚钱的是叶家,叶通判都觉得大侄子心太黑。 “大伯,不是高利贷,这是正经的买卖……” 叶通判知道了来龙去脉后,才知道不是他侄子心黑,是宁无恙脑子有问题:“不敌熏香,假一赔十,他想钱想疯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派小厮盯着平安医馆,说是整整一日,除了从花房买来花瓣和柴火以外,宁无恙没做其他事,光凭这些能制出比熏香还好的香水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叶通判不懂熏香是如何制成的,也知道工序烦琐复杂。 如此才能卖得如此昂贵。 而宁无恙五十两一瓶的香水,价格绝对不算低廉,除了花瓣和柴火没有别的材料……一看就制不出比熏香还精妙的香水。 “这宁无恙时而精明、时而愚蠢,莫非他真的不是诗仙,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想到潇湘馆出的题,为了避免发生当日登岛时代笔的情况,都是即兴发挥。 叶通判不免一阵头痛:“我今夜席间还特意向小侯爷说了诗仙一事,若宁无恙是假的诗仙,我又去何处找一位诗仙向小侯爷引荐呢?” “大伯你别担心,我花重金招揽了不少人才,到时候宁无恙若发挥失常,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效忠叶家。” 这个计划正是当初叶通判同意的,但他的想法是,与宁无恙合作,替宁无恙造势,此时却不得不换成,守住宁无恙诗仙的称号。 叶通判想到这样一来,确实更好把控宁无恙,只能提醒叶昌隆:“事情做得隐蔽些。” “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还需要大伯指点一下,该往哪个方向准备。”叶昌隆眼中闪过一道算计。 潇湘馆的题目,一直对外保密。 只在聚贤集会当日才会揭晓。 他并不打算帮助宁无恙奠定诗仙之位,他真正的想法是,趁这个机会,踩着宁无恙上位! 叶通判沉吟片刻,不想把题目泄露出去,以防东窗事发,小侯爷追究他的责任。 转念想到今晚宴会上那么多人,谁都怀有私心,想把自家子弟引荐给小侯爷,泄露一部分题目是一定的。 他便朝着叶昌隆招了招手:“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伯父你放心。”叶昌隆打着包票,竖起耳朵听着一层楼到四层楼的题目。 听完后,他不由得暗自咋舌。 幸好让伯父提前漏了题,否则当日再让那些代笔者充作贴身小厮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也来不及。 “大伯,这些题目可真难,我觉得就算是徐诗王,或许都登不上四层楼。” 题目出的倒是正合他意。 不只是单纯的考验作诗的功底和经验,还预防了提前套诗。 当初想登上湖心小岛的“岁寒四友、以物言志”相对广泛,而这种题目只能进入一层大堂,想往二层楼去,题目便有了一定范围的限制。 给人一种秋试、春闱时命题考校的感觉。 叶通判想到大家看到题目时,全部答不上来的尴尬场面,哭笑不得道:“谁说不是呢,可小侯爷说江南多才子,他相信一定会有人登上四层楼名扬天下的。” “我也相信。” 叶昌隆心道:知道了题目,只要提前准备好几份答案。 这四层楼,他也能上! “昌隆,你正好让那些代笔先生,帮你准备好到三层楼的答案,我当日在三层楼等你,只要四层楼上去的人少,我便可以带你登上四层楼,去凑个热闹,到小侯爷面前混个脸熟。” 今日共进晚宴的同僚们,对此是心照不宣。 小侯爷提前告诉他们题目,自然也是给效忠晋王一派的子弟们,一个在江南才子面前镀金的机会。 这便是跟着晋王的好处。 “大伯,若我想上四楼呢?”叶昌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啪! 叶通判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叶昌隆的头顶上,力道之大,疼得叶昌隆倒吸一口凉气。 “昌隆,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真才实学去登四层楼只会害了你,哪怕举荐宁无恙成功,还要过当今那一关,这是泼天的富贵、更是杀头的危机,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面对叶通判的教诲,叶昌隆假装认真地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 第五十三章 投机者 只要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我的才华,再让安小侯爷知道让我他入麾下对晋王争储有利,晋王自然会拼尽全力保住我的名声。 他可不想再听从大伯的指挥,任人搓扁揉圆。 眼睁睁看着那宁无恙成为安小侯爷的坐上宾,风光无限,自己还要赔礼道歉,脸面尽失。 无论是十万两,还是诗仙的名号。 都是他的! …… 潇湘馆,天字号房。 周安坐在栏杆前,瞭望着入夜后华灯初上的金陵城,深吸一口周围飘浮的脂粉气,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不愧是经济最繁华的金陵城,夜不闭户,京城远不及它。” 周静娴会选择在这里落脚,恐怕不只是追着秦风澜和成易,来这江南替她父亲寻找才子,还想多拉拢一些江南巨贾,提供银钱上的支持。 “金陵好啊!江南税收出金陵,纸醉金迷不夜天。” 负责江南道的刺史苏瑞,乃皇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子门生,金陵知府是从不结党营私的清贵江宴。 不愧是皇爷爷最看重的地方。 貌似除了多结识一下才子佳人和当地巨贾,确实也无事可做。 “黄大人,晚宴时那个叫叶通判的,我记得他本家叶氏好像是金陵三大富商之一?” 在晋王的操作下,刚从按察使转正到江南巡抚的黄大人,闻言讨好地附和着:“小侯爷说得是,叶通判当初是从下官手上买的官,这两年来,每年都会定例给王爷孝敬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放在朝堂之上,可以让六部尚书为这笔银钱抢破头。 哪怕在周安的眼里,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有识人之明,叶家也有为父王分忧之心,你且说说,他今晚提起的那个诗仙宁无恙,是否真有敌过徐几道的本事?” 提起徐几道,周安表面含笑,眼中却闪过一道暗芒。 作为一个只会卖弄文字的诗人却不想向父王低头,更不想入皇宫教导他们这些皇子皇孙。 周安不觉得此人志向如此,只觉得此人沽名钓誉。 若真有人能够代替徐几道,成为皇爷爷眼中的诗仙。 等到皇爷爷不再重视姓徐的时候,他便能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这个……”黄大人努力斟酌着用词,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显得极其为难。 周安见状,了然一笑:“看来宁无恙这金陵第一大草包的称号,实在让黄大人难以启齿。” “小侯爷既然知晓了此人的经历,应当知道,此人诗仙身份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黄大人觉得叶通判为了把握住小侯爷到来的时机,此事做得有些心急。 可若真的成了,确实对晋王大有益处。 周安见黄大人对宁无恙此人是诗仙的事,并不抱有多大希望,反倒来了兴致。 “身为诗仙,怎能受人质疑呢?待到聚贤集会当日,本侯爷一定要让诗王与诗仙比上一比,看看到底是前浪更强,还是这后浪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周安挑事的态度,让黄大人悚然一惊。 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看来小侯爷对宁无恙抱有很大的希望,若是宁无恙辜负了小侯爷的期望,此子,别说诗仙身份存不存疑。 能不能活着走出潇湘馆,都是一个问题。 但黄大人并不同情宁无恙。 谁叫宁无恙是叶通判向晋王表忠心的一颗马前卒来着,他是不知道叶通判如何征服,由徐诗王亲自承认作诗一道更加厉害的诗仙的。 但宁无恙既然上了这条船,有本事便能跟着他们一起乘风破浪。 没本事半路被踢下船,那也是宁无恙的命不好。 “小侯爷,此人貌似只是作诗较为出众,可登上四层楼还有别的难题……” “徐几道说过诗仙比诗王更强,若他其他方面不如徐几道,不是徐几道说了谎,便是宁无恙欺了众,与难题何干?” 周安漠然冷笑。 他是这场棋局的执棋者,他只管看到最终的成果,是活子还是弃子,全是宁无恙个人的造化。 活子,他便费心把控一番。 弃子,那也是徐几道害的。 他倒要看看若是宁无恙血溅潇湘馆,从今往后,谁还敢担得起比徐几道这个诗王更响亮的名号。 如若没有,那世间便只有徐几道才能堪当教导皇家子弟诗词一道的皇家先生! 那时,徐几道再拒绝皇爷爷,便是轻慢君主之罪! …… 一连五日。 叫醒宁无恙的不是隔壁养的大公鸡,而是巷子外面朗朗的读书声,恍然像是回到了当初大考前夕的冲刺阶段,整个金陵城都充斥着紧张的学习氛围。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宁无恙趁着这个火热的氛围,也特意努力了一把,将叶通判差人送还的兵器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同时,自己开始练习起枪法来。 在平民如草芥的古代,一介白身的限制极大。 他想秋试成为秀才,光凭会背几首诗词是不行的,举人那种含金量极高的名头更别提了。 所以,他打算再参加一轮武举,考个武举人回来。 至少见官不必再拜,万一哪天去衙门打官司,也不必先挨三十大板。 一套枪法耍了两刻钟,直到精疲力尽,他才停了下来。 “叶昌隆送来的人参确实有用,泡水喝了几天,气力恢复了不少。”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到身体的巅峰状态,再熟练一些武考的技巧,过关不成问题。 练完武,吃完早饭。 宁无恙便打开了大门,将墙上的六字木牌摘了下来。 这五日来,安小侯爷把聚贤集会的宣传做得十分到位,此刻学子们全部呆在家里磨枪,自然不会来打扰他…… “宁公子,终于等到你摘牌了。” 宁无恙被老者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看向一老一少的一主一仆,不由得佩服起这位老者的坚持来。 只为了一句典故,便每天早起来他家门前打卡。 家里的大橘都熟悉了他们的气味,不再警惕来人。 “先生早啊,吃了没?”宁无恙熟稔地打着招呼。 徐几道抚须而笑:“吃过了,宁公子呢?” “刚吃完,若先生是特意来找我讨论诗词的,正好我今日得空,不如进屋一叙?” 面对宁无恙的主动邀请,徐几道但凡迟疑一瞬,都是对彼此的不尊重,他连话都没顾得上回,双腿已经朝前迈去。 这是徐几道第一次进入平安医馆的大堂。 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柜台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张契约文书。 徐几道扫了一眼后,颇为惊讶地问:“香水是何物?与熏香有何关系?” “香水是一种带香味的水,比熏香使用方便。” 宁无恙简单的回答,让徐几道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抄起笔在草纸上写下“八百里分麾下炙”,吹干墨迹送上。 “敢问这是何典故?” 第五十四章 有酒气 “传闻古时有位王爷有一头珍贵的牛,名为八百里驳,他与将士们分食烤牛肉。” 徐几道虽未听说过这位王爷的事迹,但此时也明白了自己没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 是指将军与将士们情同手足,同食共饮,就像传闻里宁老爷子一样,不仅在当将军时照顾下属,哪怕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官,依旧照料着伤残老兵。 “宁公子,听闻这首词是你写给宁老将军的?” 面对着徐几道的提问,宁无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先生是从何处听到这首词的。” 这首词是他写给爷爷的,但宁家对于他是诗仙这件事,保持低调的做派,绝对不会把这首词传扬出去。 不出意外,应该是沈小姐那边的渠道传扬出去的。 老者是沈家人? 为何不与沈小姐一起来? 徐几道恍然意识到还没介绍过身份,连忙作揖一拜:“老夫姓徐,单名一个轶字,字几道。” “原来你是徐诗王徐先生?”宁无恙仔细打量着老者。 难怪年过半百,还能拥有一双像未染尘世的稚童般的双眼,不是心性单纯,便是痴迷一道的钻研者。 徐几道为了一句典故,能够日日前来,定然是后者。 “久仰诗王大名,你早说你是徐诗王,我不摘牌也会请你进来歇一歇。”宁无恙连忙将主仆二人请到后院:“我有一事正好想请人参谋,徐先生来得正好。” 宁无恙虽然没提是何事,但徐几道还是十分给面子的跟着他往后院走。 他除了向宁公子讨教词中典故以外,还有一些疑惑想请宁公子开解……咦? 徐几道刚进后院,便嗅到一股异常的酒气,让他一时间沉醉于其中,忘记了刚才有何疑惑来着。 作为一个经常抒发情怀的诗人,他经常和美酒打交道。 正因如此,才结识了同样好喝两口的忘年交江宴江知府。 走进后院里,那股酒香气便混合着阵阵花香,从厨房方向扑面而来,馋得徐几道直咽口水,忍不住询问:“宁公子的酒从哪里买的?” “啊?哦……有一缸自己酿的酒。” 宁无恙搪塞了一句,生怕徐几道误会,又补充一句:“不外卖。” 私自酿酒自己喝没事,卖酒盈利可是触犯法令的。 徐几道闻言,只能咽着口水,随宁无恙走进卧房之中。 想象里诗仙的卧房应当清新雅致,或隐含诗风那般潇洒,可没想到,宁无恙的房间整洁中透着简朴,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外,只有一块蒙着红布的牌匾靠在墙边。 宁无恙扛起牌匾,飘零正要动手帮忙,他已经将几十斤重的牌匾放到桌子上,卷起红布。 牌匾上空空如也。 飘零似有所悟地瞧了一眼宁无恙,心道:宁公子这是知道老爷的真实身份后,想要求字。 谁不知道徐诗王除了诗词在文坛是最强的大家以外,诗王的字在文坛更是独树一帜般的存在。 说是一字千金,毫不夸张。 单单是徐诗王亲自书写的牌匾挂在门口,便能吸引不少才子佳人们临摹观帖。 徐几道见状,也不免想到这一点,他没有半分排斥,反倒十分兴奋地问:“宁公子是想请我赐字?” 若真是如此,他求之不得! 只是,宁公子必须为他作首诗或写首词作为交换才行。 “非也。”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两个字,直接把自作多情的主仆二人噎了个半死。 宁无恙确实是因为徐几道说他是诗王,才带二人前来看牌匾的。 但也只是单纯的……看看。 牌匾上有诗王题字,确实含金量极高,可他是开门做生意不是让别人来当打卡圣地的。 再加上徐诗王的字一字千金,挂在门上很容易遭贼偷惦记。 当麻烦大过题字本身附加值时,他当然选择自己写。 “这字我自己题,可铺子的名字我选了两个,一直拿不定主意,想着徐先生你品位极高,一定能帮我做个决断。” 徐几道被夸得满面红光,抚须应道:“说来听听,我一定给你好好参谋。” 宁无恙把早已写好的两张纸从左手袖子里掏出来,摆在桌子上。 其实他是打算让季谨来帮忙评断的。 既然有更适合的人选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蝶恋花?” 徐几道看到这个词牌名,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他以为第二张纸上也是词牌名时,却见桌上摊开三个字。 “暗香去。” 这两个名字,正是宁无恙为香水铺子起的备选名。 宁无恙比划着两个名字解释了一番:“《蝶恋花》是一个词牌名,我不必说,徐先生也知道这种词风,多是赋新词说情愁,姑娘们一看便能有感而发。” 徐几道沉吟着点点头。 这个名字,确实一看便具有女儿家喜好的倾向。 徐几道说着,目光落在了“暗香去”三个字上面,笑言道:“我曾经写过一句‘春光弄轻柔,花溪暗香流’,既然宁公子准备卖像香熏一样的香水,不应该只盯着姑娘家的荷包。” “要知道叶氏熏香铺的熏香有许多,都是卖与达官贵人们的,甚至有许多贩夫走卒为争高雅,也愿意掏银子买熏香,‘暗香去’,银来香去,通俗达意。” 听君一席话,宁无恙方知自己钻了牛角尖。 香水的初步客户定位,确实是风雅的千金小姐们。 可想越做越大,店铺的名字不求高大上,而是应该大众化。 “徐先生言之有理,这么定了,香水铺子便叫暗香去。”宁无恙说着,用红布把牌匾重新蒙上。 徐几道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宁无恙顺势叫他提上这三个字,心中一阵失落,不由怀疑是否自己字帖不值钱了,宁公子才没有开这个口。 “宁公子……” 要不我帮你题字,你给我作首诗词? 徐几道还没厚着脸皮说出口,一个独眼伙伴浑身酒气冲进房间,吓了主仆二人一大跳。 这厮喝了几斤烧酒,才会有浑身浓郁的酒气?! “公子,沈小姐的四十一瓶香水、季小姐的菊花香水沉淀好了。” “打包装起来,我亲自给她们送过去。” 宁无恙说完,目光落在半眯着双眼凑近独眼童,不断嗅着酒香的徐几道身上。 看到徐几道酒虫上脑的模样,想到对方刚才帮了自己的大忙,他对着独眼童说:“童大哥,去用竹筒打二两我蒸的酒来,送给徐先生。” 那些蒸馏酒的度数虽说只有六十到七十度,但二两也足够一个老者喝个痛快了。 “好咧。” 独眼童自然尝过蒸过的酒是何滋味,反正是自家酿的酒不要钱,民不告官便不究。 只是公子只让打二两,独眼童觉得很抠门。 徐几道回过魂来,也觉得有些少,便笑着问:“宁公子还有别的忙要我帮吗?要不我再帮你一个忙,你再给我添二两?” 这酒一闻便知是好酒,说不定比御贡的酒还要烈。 御贡酒是几万桶里偶尔出一桶,宁公子自家蒸的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缘得到,徐几道为了这口酒,情愿豁出老脸去。 “我的好友知府江宴,他也好酒,我既得了此等美酒绝不能独享,可这二两酒,还不够我俩抿一口的。” 第五十五章 瞒不久 徐几道与江宴能成为忘年交,全靠一次晚宴上两人贪杯多灌了几口。 有此美酒,不能独饮。 “徐先生不提我险些忘记,上次徐先生向江大人举荐我三哥一事。” 宁无恙想到这里,亲自去酒窖里装满了两个六两重的竹筒,拴好绳交到徐几道的手中。 徐几道一掂量,便知有多重,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问:“都给我吗?” 这两桶竹酒若换御贡酒,一两酒百两银的价格来算,价值不菲。 “权当两位照顾我家三哥的谢礼,若喝得好还可以再来拿,只是,这蒸酒是我自家酿的,还请先生暂时不要对外宣扬。” 宁无恙知道蒸馏酒这事瞒不了太久。 小作坊生产香水,还能够用花香盖住几百来斤的蒸馏酒香,不进门便闻不出来。 可若大规模生产香水之时,恐怕十里八乡的好酒之人,都能闻出不对劲来。 他得趁着没露馅之前,找到合适的人选,用酿酒方子给他或宁家换一个契机。 江宴此人对三哥极为看重,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而徐几道听完他的嘱咐,大吃一惊:“不要对外宣扬?莫非宁公子的这两桶烈酒不是偶然所得?” 宁无恙但笑不语。 成年人的不反驳大多时候便是默认。 徐几道想到宁无恙不仅有好诗好词还有好酒,整个人像飘在云端似的,感觉眼前的人和事都不太真实。 转念想到宁公子嘱咐他不对外宣扬的原因,定是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沉声保证:“请宁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这件事。” 就在宁无恙思考,江宴算不算徐先生说的外人时。 得到美酒的徐几道一手一只竹桶,拱手作揖后,像是身后有狗撵似的,跑得飞快。 完全忘记了他特意前来,是因为潇湘馆出的题目,想向宁无恙请教,如何给他人写词还能写得如此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方法。 宁无恙看到徐几道比起重视美酒,更重视喝酒的人,心中有了答案。 “这么看来,江大人应该不算是外人。” 从徐几道这边搭上江宴这条人脉,要是能够妥善处理好蒸馏酒最好。 毕竟江宴是金陵知府,二伯就在他手底下办差。 如果不能,只有找个级别足够高的官员等价交换。 无论是晋王派的还是康王派的,只要开出的条件合适,不会让他卷入争储的风波之中,这蒸馏酒的秘方,便是“价”高者得。 康王之女静娴郡主,似乎不喜欢他这种不务正业的才子,不然早跟着季小姐一起来找他玩了。 “要不,后日去潇湘馆的四楼,接触一下那位安小侯爷,看看我们有没有缘分?” 还可以顺便再见一下倾慕他的花魁姑娘。 青楼可是消耗熏香的大户,把这块市场争夺过来,光是潇湘馆,每年至少两千瓶香水起步。 至于上四楼会遇到许多难题的事。 宁无恙没有放在心上。 不论是作诗赋词还是对联策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上四层楼也可一试。 “先把香水给两位姑娘送去,保证她们当天艳压群芳。” 还有宣传香水铺子新名字的那两首词。 宁无恙又从右手袖子里掏出两张写满字迹的草纸。 其中一张抬头上便是《蝶恋花》三个字。 这首词是他想请季谨帮忙选择时,可供参考的宣传“词”。 挑出这一张,宁无恙想了想,又把另一张纸原封不动地塞回去,把《蝶恋花》这首词,直接扔进了灶堂里。 若徐几道在此,定会后悔自己走得太早,以至于错失了一纸词帖真迹,以及首次观赏《蝶恋花》这首词,和另一首宣传包含“暗香去”的新词的机会。 …… 湖心小岛。 沈幼初为了防止晒黑,这几日没有去季府的楼阁观察宁公子的动向,而是呆在岛上泡花瓣澡、量裁衣服、搭配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梅香,你看这套粉红色的罗丝裙怎么样,裙摆绣的蝴蝶,走进来像活了一样能够翩然起舞。” “梅香,要不我还是穿这套绿色的儒裙去吧,显得文静素雅,和谨儿走在一起一定很搭。” 被一堆衣服包围的梅香,欲哭无泪。 她只是一个护卫,对服饰搭配一窍不通。 让她给小姐参谋穿啥衣服出门,还不如罚她去背诗。 “小姐,宁公子让人送来了香水。” 梅香感激地看着走进来通传的菊香,感觉菊香此时简直就像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宁公子没有亲自过来吗?”沈幼初把贴在胸前的长裙往床上一扔,看向菊香手里的食盒。 菊香想到湖畔桥头小厮的话,如实回答:“宁公子去给季小姐送香水了。” “他可真忙……反正后天能见面,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惊艳。” 沈幼初美滋滋地说完,打开食盒。 里面整齐地码着四十一瓶香水,其中的一瓶用米糊粘着“梅香”二字。 剩下的四十瓶香水瓶子上,则贴着它们的香味区别。 沈幼初拿起一瓶桃花香水,指甲轻柔地描绘完上面的字迹后,惊呼一声:“呀!这字是宁公子写的?” “平安医馆里除了宁公子,其他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应当是宁公子写的。” 菊香的回答,让沈幼初更加诧异。 她一直以为宁公子只会写那种……潦草的字体,没想到还会写这种,她从未见过的字体。 很奇特。 也很好看。 “光凭这字,我觉得香水只卖五十两一瓶有些亏。” 沈幼初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塞,还未仔细去闻,一股浓郁香味却不腻味的花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站在两步开外的菊香,闻到这个味道,面色都为之一变。 短短五日,桃花香水的香气居然真的变得又浓郁又纯粹了。 真是稀奇。 “好香呀~~有这样的香水,我还挑什么衣服,我随便穿,一定是当天最亮眼的存在。”沈幼初将几滴倒在手臂上,跑到院子里转了几圈。 花丛里的蝴蝶都闻香凑了过来,随着她翩然起舞。 “哈哈哈,你们看,连蝴蝶都分不清这是香水还是花香了。” 沈幼初的笑颜比花丛里的鲜花还要灿烂。 菊香上一次看到小姐发自肺腑的笑,还是小姐上次见到宁无恙的时候。 也不知道小姐是因为香水而开心,还是爱屋及乌,用了心上人给她制的香水而如此开心。 梅香看到小姐沉醉在幸福中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打击她。 “沈大小姐,你不是说过,你和季小姐都会在聚贤集会前,收到宁公子所制的香水。” “到那日,你美美地站在季小姐身边,看她与宁公子评诗论词,无话不谈……我觉得你还是趁这个工夫,多看几首诗词更务实。” 梅香朝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静娴郡主看去,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已经开始心疼自家小姐了。 第五十六章 下通牒 正在开心地转圈圈的沈幼初闻言停了下来,越想越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嘟起小嘴掐着腰,对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静娴哼哼着:“静娴郡主,亏我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梅花香水,想让你成为当天的焦点,哼,现在我后悔了,我要吃独食。” “别呀,沈大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谁也不及你。”周静娴连忙哄她。 沈幼初并未真的生气,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模样,直到周静娴搜肠刮肚把好话说尽,她才装作消了气,让梅香把贴有“梅花”二字的一瓶香水,交给周静娴。 周静娴闻过了桃花香水,对于梅花香水自然也有所期待。 只是当她拿到香水瓷瓶的时候,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瓶身贴着的草纸上,凤眸微睁,视线随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勾勒出“梅花”二字后,颇为惊讶地问:“这字是谁写的?” 这种字体,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公子亲手写的,漂亮吧,像是在作画一样。”沈幼初并没有吹嘘。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字体,比楷书还要飘逸,又比草书略显规整。 和之前宁公子写的狗爬字倒是有些相似之处,但起承转折间的结构更加精妙。 周静娴想到她看过宁无恙的画像,再看瓶身上的字迹,对于此人倒是有了一丝兴趣:“都说字如其人,我原以为这位宁诗仙卖诗赚钱,又不顾及外界流言,是一个不受拘束的人,可看他的字迹筋力老健,风骨中透着一番规矩的仪态……” “静娴,你不会因为这两个字,想拉拢宁公子帮你忙吧?”沈幼初吓了一跳,连忙夺过她手里的香水,紧张的解释:“宁公子说过不想参与争储之事,你可不要……” “我只是想见见这位宁诗仙,没打算让他帮我,最近成易被我缠得态度好似要松动了一些,我暂时不会更改目标。” 周静娴又重新夺回香水,拔开木塞。 一股清香怡人的梅香自瓶中发散而出,没有用干梅花制成熏香中的那股烟火气,反倒有一种冰天雪地里的清凛感,让她忍不住低眉深嗅。 “确实比叶氏熏香强了许多。” 面对周静娴由衷的评价,沈幼初与有荣焉。 这可是宁公子制的,世间独一无二! “宁公子有了这个制作香水的秘方,宁家很快便能跻身金陵富商之中,幼初你若想嫁到宁家,也没那么大的阻碍了。” 周静娴想到自己奔波一晚,可能都赚不到五十两,赶紧把木塞盖回去,另作他用。 由于周安故意不给她送请柬,她在聚贤齐会当日只能自行解题登楼。ζΘν荳看書 她对诗词方面的造诣,远不如她杀人的水平,恐怕只能登上一层楼或二层楼。 在众人云集之处,有这味香水相助,她必定能够吸引来不少学子的注意,借机打开话题。 “静娴,你真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四楼吗?”沈幼初抱住周静娴的胳膊撒着娇,“我要带你上去,周安他不敢赶你走的。” “我知道,但奔着四层楼去的,都是想投靠晋王的人,晋王财大势粗,我借你的湖心小岛刚摸清了金陵才子的情况,他便紧跟着包下潇洒馆办聚贤集会,我只能舍弃头部那些才子,转向周安不重视的那些学子。” 周静娴也很无奈。 可谁叫她势弱于人没得选呢。 由于不少人投奔晋王,他们的用人之道,在于择优而用,可以挑挑拣拣,有时候甚至可凭个人喜好,不喜欢便舍弃。 她替父王寻找可用之才也会挑选,宁缺毋滥的同时,更重视人才的培养和作用。 一层楼和二层楼里,应该能遇到周安不重视、却能培养的学子。 “说起来,周安好像至今没给宁公子下请柬?”沈幼初朝菊香看去,见菊香点头应是,计上心头。 “静娴,要不你让宁公子帮你,你们一起上四楼,若是这么做的话,我敢保证,聚贤集会当日最出彩的,一定是你们二人。” 沈幼初确实是想在宁无恙面前惊艳亮相。 可她更想解决好友的燃眉之急。 周静娴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想到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需要幼初出面去请宁无恙帮忙,尤其是传闻潇湘馆各层楼的题目异常困难。 她不愿意让幼初去欠这个人情,更不想让宁无恙为难。 “若是有缘能够和宁公子一起登楼,我便自己请他帮这个忙,若是无缘,我也不强求。”周静娴见幼初还想说服她,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你穿那件粉红色绣着桃花的蜀锦长裙更好看。” “是吗?我也喜欢那一身,梅香,快去把它翻出来我再试试。” …… 宁无恙从季府送完香水回到铺子时,老远便看到门外停着一辆“叶府”标识的马车,二伯则在马车前躬身站着。 是叶通判来了。 宁无恙想到叶昌隆想让他赔偿十万两银子,而买下二百瓶香水的事,再看到叶通判故意在他面前展示出二伯备受打压的境况,猜到了对方恐怕是来下达最后通牒的。 他离着马车还有十步远时,叶通判便挑起车帘走下马车,未语先笑:“哈哈,宁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多亏叶公子支持我的生意,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宁无恙的话,成功让后面跟着下马车的叶昌隆脸色一黑。 但很快,叶昌隆又换上了一副假笑的脸庞,主动迎上前来,对着他鞠躬,长身一拜。 叶通判连忙说道:“关于柳家小姐的事,确实是昌隆这小子做得不对,还望宁公子能够大肚能容,原谅我这个不争气的侄子。” “这件事金陵城都快无人谈论了,叶大人不必再提。”宁无恙知道对方是在做戏,也知道叶家花了不少银钱,将叶柳两家传闻压了下去。 一直到他不可能再利用此事掀起任何风浪,才会带着叶昌隆登门,这般谨慎的做法,他再揪着不放也没任何结果。 最多也就是……弃我去者不可留,害我命者宰了他。 宁无恙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二伯,:“叶大人有事冲着我来,不要牵连到我二伯。” “宁公子说笑了,我罚宁书吏在这里站一个时辰,不是因为宁公子,只是因为他又犯了错。”叶通判像叫狗一般,朝着宁卫国勾了勾手。 “宁书吏,你有宁公子这位被称作诗仙的侄子,犯了错应该早日请教宁公子,让他帮助你改正才是,若宁公子不帮忙,你这个书吏的职位怕是不保喽。” 站在叶通判身边的叶昌隆早已站直了身,看到满脸不忿却也只能忍受大伯刁难的宁卫国,脸上露出小人得志般的奸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对于宁无恙在聚贤集会上身败名裂一事,已是十拿九稳,但为了看宁无恙憋屈的模样,还是特意和大伯来了一趟。 宁无恙看向几日不见,仿佛一下苍老了十来岁的二伯,神色微愠:“二伯在任十年,兢兢业业,能力出众,我没有什么好指点他的,叶大人若觉得二伯不能胜任府衙吏书一职,撤职停留随你,大不了我再帮二伯捐个别的官当当,二伯,你说呢?” 第五十七章 我拒绝 先前曾与二伯沟通过的宁无恙,知道二伯难以割舍的并非没有品级的吏书这个职位,而是想给三哥宁无碍铺路。 如今三哥弃文从武,他认为二伯这个不能称作小官的吏书一职,形同鸡肋。 但究竟如何,还要看二伯的决断。 本来宁卫国只是自己受到叶通判的管制,还能忍受,可看到眼下,叶通判想利用他的职位来要挟宁无恙臣服于叶家,几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原谅了叶柳两家所为。 还要让宁无恙受到叶通判的管制,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前程,误了侄子! “无恙,这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案子出现问题就要背黑锅说文书写错的小书吏,我早就不想干了!” 吏书本是府衙的正职,可像他这种不入官籍的书吏,是代替吏书工作但不任职的编外小书吏,全府衙算上他就有三个。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宁卫国摘下头上的黑色纱帽,扔到叶通判的怀里。 “叶大人,我请辞!” 平日在府衙里夹着尾巴做人的小书吏,突然硬气起来,打了叶通判一个措手不及。 宁卫国不受他的威胁,他还如何利用此事来逼宁无恙就范? 倒是叶昌隆,见状万分欣喜,趁机煽风点火:“宁卫国,此事非同小可,我伯父本意是想提拔你,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宁书吏,只要你宁家肯与我们叶家合作,我便举荐你成为正式的吏书,官居九品。”叶通判稳住心神,直接对着宁无恙开出他的条件:“除此以外,宁家其他子弟,只要本官能帮得上忙的,都会义不容辞。” 谁都知道,想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 宁无恙觉得仅凭自己诗仙的身份和如今的影响力,让叶通判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此事必定不简单。 作为一只脚踏入官场里的宁卫国,自然也明白这种事,他警惕地盯着叶通判,不解地问:“叶大人打算让宁家做什么?” “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本官只想请宁公子在后日潇湘馆的聚贤集会,登上四层楼,与安小侯爷见上一面。” 叶通判假模假样的笑着,眯着眼掩饰住眼中的野心。 宁无恙与宁卫国对视一眼,后者心中一凛,连忙摇头以示拒绝。 不行! 若是自行登上四层楼的话,见到安小侯爷便见了。 可若是此时答应了叶通判的话,见到安小侯爷便相当于当场投靠了晋王! “叶通判,我宁家不会因为谁的个人得失,参与到掉脑袋的事情中去,无恙!”宁卫国大喊一声。 宁无恙立即接话:“叶大人,此事我们无法合作,请回吧。” 等到香水宣扬得金陵人尽皆知时。 宁家和叶家马上便会成为不死不休的竞争对手。 他此时也不必再给叶通判面子:“当初叶氏典当行强取豪夺,叶昌隆假借方士之手想取我性命,你们叶家如此做派,我不会与虎谋皮。” 说叶家是虎,都是宁无恙抬举他们。 为了给晋王拉拢人才,不惜放下身段来赔礼道歉的叶家,最多是一个马前卒。 “叶昌隆三番五次陷害我的事,不是他口头道几句歉便能抹平的。”宁无恙看向一直在旁边冷笑的叶昌隆,知道这厮不是真心道歉。 好在。 他也从没想过与叶家合作。 “宁公子,你也不必急着拒绝我。”叶通判知道宁无恙不会如此轻巧的答应,若是宁无恙真的毫无风骨,也不配让徐几道称之为诗仙。 宁无恙面对着丝毫不慌的叶通判,眉锋一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正想着,叶通判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纸,在他面前晃了晃:“宁公子或许不知道,聚贤集会上的题目有多困难,而金陵乃至整个江南道,又有多少人盯着你的诗仙称号,欲夺之而后快。” “我知道。” 宁无恙也曾年少轻狂过,也是从谁也不服谁的年纪过来的。 更何况这是一个重文抑武的时代,诗仙这块金字招牌焊在身上,相当于一辈子前途无忧。 他当然知道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了。 “你……”叶通判看到淡定自若的宁无恙噎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故作紧张的神情与语气,继续诱导道:“我愿意与宁公子一道守住诗仙的称呼,只要宁公子与我合作,登上四层楼的题目,便是宁公子的。” 叶通判竟提前向自己泄露题目?! 宁无恙终于面露错愕之色。 宁卫国直接惊呆了。 见到伯侄二人如此反应,一直看戏的叶昌隆终于紧张起来。 万一宁无恙答应下来,他必定前功尽弃。 “如果宁无恙你答应与我叶家合作,从今往后,你绝不能再利用我叶氏熏香的名声胡作非为!”叶昌隆的突然打岔,惹来叶通判一记眼神警告。 着什么急! 像这样限制宁家的条件,必须等到拉拢成功再提,那时宁家任他们调令。 此时提出来,只会让宁家瞻前顾后,难以决断。 但叶昌隆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朝宁无恙伸出手去,趾高气昂地说道:“先把一万两还给我,剩下的九万两,以后你再慢慢还。” “看叶公子的态度,不像是让我们宁家合作,倒是想让我们宁家成为叶家的部下,对你们听之任之。” 宁无恙的话让叶通判老脸上挂满了尴尬之色,却没有反驳。 而叶昌隆还在故意的叫嚣着:“是又如何?我们替你守住诗仙的称号,替你宁家铺好通往官场的康庄大道,你为我们叶家做事不是应该的?” 叶通判也没有反驳这番话。 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宁无恙见他们这两只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无声冷笑:“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作弊也能守住诗仙的称号,至于一万两银子,到时候我会按照契约把二百瓶香水送到潇湘馆去,两位,慢走不送。” “宁无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通判眼见他拿出了如此诚意,宁无恙还油盐不进,终于恼羞成怒,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若非他亲自向安小侯爷举荐了宁无恙,此时必定会找个更听话的人取而代之。 宁无恙根本没有理会叶通判的意思。 既然叶通判不走,干脆自己和二伯走回铺子。 砰。 紧闭大门。 直接让追上来的叶通判,又吃了一顿闭门羹。 “宁!无!恙!” 叶通判站在大门口,气得怒吼。 恨不得此刻让人围了平安医馆,把宁无恙揪出来拷打一顿,逼其臣服。 第五十八章 潇湘馆 叶昌隆生怕叶通判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冲宁无恙下手,导致宁无恙参加不了聚贤集会,坏了他的好事,小声建议:“大伯不必急于一时,反正宁无恙后日必定会去潇湘馆,届时他看到题目,知道大伯的一番苦心,必定会主动前来认错。”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叶通判总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有暗中失控的感觉。 他看向刚才故意打岔的大侄子,沉吟道:“昌隆,若宁无恙拼着诗仙的称号不要,也不与叶家合作呢?若他制成的香水,确实比叶家熏香好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叶通判担心的这个“万一”,正是叶昌隆对宁无恙布下的杀局! “大伯,若宁无恙到时候真的不识抬举,我便再挑几个才子,答对题目登上四层楼,替你在小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一个名不符实的诗仙和一个听你话的诗仙,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为小侯爷效力?” 自然是听话的! 叶通判明了,对着叶昌隆欣慰一笑:“你说得对,主动权在我们手里,题目我们也预先知晓,哪怕宁无恙再厉害,只要他不肯合作,我们便派人抢先登上四层楼!” 虽说到时候登上去的,是提前准备好答案的才子。 也比决心与他对着干的宁无恙要强。 “若宁无恙真的制成了比熏香更好的香水,”叶昌隆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他若上交秘方予我们也便罢了,他若不肯,届时还要大伯为咱们叶家守住熏香这个聚宝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叶通判知道叶昌隆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周全安排,也不再执着于今日便让宁无恙表态。 离开家,他也没忘记出一口恶气:“宁卫国,你明日请辞呈递到府衙去,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金陵府的小书吏了!” 门内。 宁卫国听到叶通判的话,尽管丢掉了职位,但却没由来得松了一口气。 自从当上这个小书吏,说是负责整理核对文书,其实就是府衙一名负责打杂的小吏,连正经继任父职的衙役,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他却无法声张。 “也算是解脱了。”宁卫国一口气松完,整颗心却又悬了起来,求助似地看向宁无恙:“无恙,你得跟我回宁府一趟,向你二伯母说明白,叶通判是如何逼迫宁家的,否则,你二伯母一定会罚我抄书的。” 宁无恙同情地看了一眼二伯,想起徐几道拎走的那两竹桶的酒。 距离武举考试还有三个多月,而距离和叶家撕破脸近在眼前。 蒸馏酒的秘方瞒不到等三哥考上武举后,给三哥换功名,不如…… “二伯,知府江大人和你关系如何?” “别提了,叶通判这几天总是让我改文书,江大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总是让我搬一趟趟地搬那些陈年重物。” 宁卫国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瘀青,满脸不忿。 “这狗屁小吏谁愿干谁干,我不伺候他们了!” “……” 宁无恙揉了揉眉心,脑子有些乱。 江宴特意叮咛三哥去考武举,转头却“虐待”二伯,这种套路和叶通判很相似啊。 算了。 秘方的事再观察观察,眼下最重要的,是香水宣传。 “无恙,你要去潇湘馆登四层楼吗?”宁卫国一脸的兴奋与紧张,好似要去登楼的是他。 宁无恙想到叶通判方才的话,知道自己去了潇湘馆,不与叶通判合作,一定不会轻易走出潇湘馆。 再加上与叶昌隆的契约文书,想要得到客观公正的评断,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登上四层楼,闹一个人尽皆知。 “我去。” “无恙,二伯也不知道你实力到底有多强,可府衙里早就传遍了,想上四层楼,题目是真的难,你除了会作诗,还会别的吗?不会的话,要不趁着这两日让你二伯母给你补一补功课?” 宁无恙看到二伯小心翼翼的表情,严重怀疑,二伯不是为了让他登上四层楼,才请二伯母给他补课。 单纯的是想祸水东引,转移二伯母对辞官这件事的注意力。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二伯,笑着拒绝:“不必了,我这两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二伯,你忍了叶通判他们这么多天,再忍两日,哈哈哈。” 宁无恙实在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后肩处顿时挨了二伯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感觉江宴还是对二伯手下留情了,以至于搬了这么多天重物,竟没能让二伯累趴下,还有力气揍他。 “二伯,有机会我一定给你捐个武官,比如负责开城门的守城小兵,你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件事都不必找帮手,一个能顶仨。” “你小子还敢打趣我?看拳!” …… 接下来的两日。 宁无恙不只会在清晨被朗朗的读书声吵醒,晚上睡觉时,耳边都是挥之不去的“之乎者也”。 待到聚贤集会当日。 天还没亮,巷子里的狗子们便被沉重的脚步声惊得狂吠,把宁无恙吵了起来。 “潇湘馆巳时才开门,这群人卯时出动,怎么着,是排队靠前站得更高吗?” 反正距离叶昌隆接收香水期限还有半日。 宁无恙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耳朵上接着睡。 这一觉,直到外面没有人声时,他才被日上三竿的太阳晒得屁股发热清醒过来。 练了套五禽戏,又耍了套枪法,不紧不慢地吃着云飞他们留的早饭。 三条街外的季府阁楼上。 沈幼初踮着脚,看到站在桃树下,边啃包子边逗猫的那个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谨儿,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巳时了,宁公子还在吃早饭,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潇湘馆。” “幼初,昨日宁公子不是送来了书信,他没有请柬,也不想挤在人群里挤坏了要送的货物,让我们今日先行一步?” 季谨比沈幼初高半头,不必踮脚也将宁无恙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见他如此淡定的行事,心中多日来的担忧减少了许多。 沈幼初听到“请柬”二字,小脸微垮,轻哼一声:“周安给徐先生下了请柬不给宁公子,我看等宁公子上了四层楼的时候,他会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胳膊又拧不过大腿。 季谨想到宁家如今的落魄,知道周安这是看人下菜的正常做法,心里虽气愤于周安不识宁公子的大才,但也无济于事。 今日若非为了避免宁公子在叶通判手上吃亏,还有帮宁公子宣扬香水的好处,她是不会去潇湘馆凑这个热闹的。 “小姐,季小姐,马车安排妥当,要出发吗?” “现在就走。” 沈幼初忙不迭地挽起季谨的胳膊,轻轻踢了踢身上粉红的长裙,一举一动间,有股甜蜜的桃花香气随着裙摆新绣上去的桃花花瓣,随风飘荡。 “走,谨儿,我们去潇湘馆砸场子去啦!” 她要让这场聚贤集会,变成招蜂引蝶品香大会。 看到周安那敢怒不敢言的脸庞,一定很有趣。 让他欺负宁公子,哼。 “出发!” 第五十九章 暗香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季府大门走出,绣着菊花花纹的车帘、窗帘,在马车行走时,轻轻扬起,无论走到哪里,时刻散发着菊花淡雅的香味。 虽不甜腻浓郁,但却沁人心脾。 明明才到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荷花刚刚盛放,这股菊花花香却弥漫在金陵城数条街道上,挥之不散,一时间引来无数人侧目。 “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这么香?” “好像是季府的马车,都说季小姐酷爱菊花,难道出行的时候,还要在马车上摆几盆反季的菊花,真奢侈。” “不对,这马车是从季府出来的,可看车梁上面的族徽,是沈家的!” 提及沈家,一掷千金在马车里放些反季节的菊花,用来香飘十里,大家便不以为奇了。 只是。 当车帘与窗帘由婢女卷起,人们看到马车里只端坐着两位美若天仙的千金小姐,和两个婢女,空荡荡的马车上并没有菊花时,全部迷惑不已。 “没有花,这香味是从何处来的?” “叶氏熏香铺子里的菊花香,全是干花的味道,为了易燃不生烟还夹杂了别的杂质,可这香味,就像是面前摆着一盆开得正旺的菊花一样。” 大家再仔细一看。 马车里岂止没有菊花盆栽,连熏香燃起的烟雾也没有。 趁着马车被人潮堵住去路之时,前去潇湘馆参加聚贤大会的千金小姐们,全部按捺不住好奇心,让婢女前去询问。 “季小姐,请问马车上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是出门前提前用熏香熏好的吗?是在哪个熏香铺子里买的?” 季谨除了在人前讨论诗词时,会侃侃而谈,平时都是缩在屋里看书。 像这么显眼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做,碰到前来打探的人,求助似地看向沈幼初。 沈幼初与季谨正相反,她最喜欢做这种高调的事了! “小丫头,去回你家小姐,这不是熏香,是香水,宁诗仙卖的香水。” 香水?! 得到答案的人们更加不解。 香水是个什么东西? “香水是一种用鲜花和一种特殊的水搭配在一起制成的,比熏香香味更加逼真,也不需要烟熏火烤。” “宁诗仙你们应该知道是谁,他家的平安医馆变成香水铺子了,你们想打听的话,等到聚贤集会散了,去宁诗仙的香水铺子打听吧。” 沈幼初按照宁无恙信上所说的,抛出了噱头,卖完关子就走。 她倒是想替宁公子多说几句,可是她除了知道这些,也不晓得其他呀。 沈幼初扫了眼后方停着的马车,有不少人家派了婢女前来打探消息,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瓶香水,当着她们的面,用精致的小瓷勺往身上点了几滴桃花香水。 瞬间。 九月清冷的菊花丛中,盛放着一株娇艳的粉红桃花。 围上马车的人越来越多。 沈幼初看到所有的女孩对她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露出一个甜美又具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爱美的千金小姐们,能不能买到香水,全看你们的缘分啦,宁公子马上要去潇湘馆,我先去等他啦。” 季谨见幼初丝毫不掩饰她对宁公子的偏爱,也是十分的羡慕。 哪怕她那次心境有了变化,感觉自己比起以前的不争,多了分主动。 可是,她依旧做不到像幼初一样,恣意洒脱。 “谨儿,你别走神,马上要见到周安了,也不知道五年未见,他还是不是非你不娶。”沈幼初的话,让季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五年前,因祖母重病,为防朝廷有人借孝道之由向大伯发难,她自请离京回金陵照顾祖母,后来祖母身体转好,听闻晋王请封周安为侯爷时,周安便向当今请求赐婚,让她嫁去晋王府。 好在大伯以她不在京城为由婉拒,当今也没指下这门婚事。 季谨想到周安这五年前来并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小声回道:“不至于吧。” “这事可难说了,周安年满十八,却至今还未娶正妻,难保不是惦记你。”沈幼初抓住季谨的手,沉声叮咛:“到了潇湘馆你记住别和我走散了。” “嗯。” 换作平时这种才子大会,季谨还会参与其中。 今日,她是冲着宁公子来的,别的热闹自然不会去凑。 任周安是否还惦记着她,季家也绝不会与晋王府联姻的,当今在未确立皇储之前,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 潇湘馆位于金陵城西,依河而建。 玄武湖位于金陵城东,环山而绕。 当潇湘馆那边热闹正开始,到处人挤人时,香水铺子前难得冷清的空无一人。 宁无恙和云飞一起,把刚刚题好字的牌匾挂到了大门口。 扯掉红布,云飞看到上面的三个字,手指虚点着,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暗、香、去!公子,这三个字我都认得!” “小云飞厉害了。” 宁无恙毫不走心地夸了一句,对于这个名字更加满意了。薆荳看書 连小云飞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都认得这上面的字,决定这个名字日后必定能把从权贵,到平民阶级的所有客人,统统拿下。 “公子,我们这算是今日开业了吗?” 云飞扫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街道,总感觉公子不看黄历,选了这么一个日子不太吉利。 宁无恙知道开业应该有一个热闹的仪式。 但他觉得,比起像去柳家退婚那时的强行热闹来说,自发的宾客满座的那种热闹,才是铺子最需要的。 他看向自己亲手所题的得意之作,对着不太满意的小云飞高深一笑:“守得住一时冷清,才能耐得住一世繁华。” “公子,我不懂。” “以后你会懂的,去把叶昌隆的二百瓶香水装好,我们也该出发了。” 一瓶香水三两重,二百瓶香水只有六十斤。 但为了显示出对这一笔大单子的重视,宁无恙还是租了一辆牛车,把二百瓶分装进五口漆有“暗香去”的小箱子里,奔赴潇湘馆。 与潇湘馆相隔还有两条街时,便能闻到空气里飘荡的菊花香水的气味。 “这么香的味道,估计沈小姐把十瓶菊花香水全部沿途洒完了。” 好在消耗掉的十瓶菊花香水,过后便能带来百倍千倍的订单,他不仅不心疼,要不是担心串味,都想再把其他味道的香水洒在街上,来一轮狂轰滥炸式的暴力宣传。 在距离潇湘馆还有二里地的时候,牛车走不动了。 第六十章 送货来 车夫站在车驾上往前看了一眼,惆怅地叹了口气,与宁无恙打着商量:“公子,前面都是有钱人官爷家的马车,咱这小牛车挤不进去也不敢往前挤,劳烦两位走过去,车钱给一半就行。” “好。” 宁无恙付了车费,和云飞一人拎着两口箱子,一股脑地扎进了人群之中。 “让让!麻烦让一让!” “暗香去香水铺子的宁无恙,前来给叶氏熏香铺少东家叶昌隆,送二百瓶香水!” 中气十足的喊叫声,本该被热烈的议论声所淹没。 可当人们听到“香水”、“宁无恙”这两个关键词时,宁无恙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男的全部盯着他的脸庞,向周围好友确认这是否便是金陵流传甚广的诗仙。 女的全部盯着他的箱子,若非人群拦路冲不过来,宁无恙看到她们双眼放光的模样,知道她们一定早扑上来抢购一空了。 这让宁无恙觉得,若是今日在旁边摆个摊卖香水,剩余的七百瓶可能都不够抢的。 当然了。 这种促销手段也只能想想而已。 今日召开聚贤集会的,可是晋王宠爱的儿子,周安小侯爷。 商有商道。 卖香水这件事可以借着这个场子,大出风头,但不能喧宾夺主。 经商,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除非这位安小侯爷和叶家一样,以为他是一个软柿子,想来将他搓扁捏圆,结下梁子。 不然的话,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得罪晋王派。 这也是为何他明知道,跟着沈小姐她们一起出行必定风光大卖,还是选择在集会开始后才现身的原因。 “宁诗仙,你可算来了!” “一层楼的题目都已经揭晓了,不少人都进入了潇湘馆,你再来晚一些,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宁公子,第一层楼只需要作诗一首便能进去,你走快一些,必须作一首惊艳四座的绝句,挫一挫江南道其他州府才子们的锐气!” 宁无恙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当日在柳府门前的手下败将林学子。 他两只手都占着,也没办法比手势,干脆隔着十米人群,大声应答:“林兄你放心!” “岂止是江南道的才子,我狠起来,连金陵府的才子们也没打算放过!” 光听前一句,在场的金陵府籍学子们全部振奋起来,想象着在宁无恙这位诗仙的带领下,冲上四层楼去。 待到后面一句讲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到自己格局小了。 今日聚贤集会是个人战,搞地域分歧确实狭隘了。 当即便有不少学子,对着一道前来的同窗好友拱手作揖,不停地致歉:“兄台,一层楼的诗我做出来了,不等你了,我先行一步。” 一时间。 各州府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抱团氛围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便是少年郎们铆足劲儿头,誓要与所有人一决高下。 宁无恙一下子便感受到,其他州府来的学子们,对他敌视的目光减少了许多。 这才对嘛。 “你们的目标是解答题目,不是拿我当靶子。” 宁无恙此时已然和云飞来到了潇湘馆大门前面。 两丈宽的大门上挂着两块红绸布。 左侧写着进潇湘馆的规矩。 每层楼都有不同的题目可供选择,上楼的人数不加限制,但每人只有一次答题机会,能否上楼,由每层楼的评审审核评断。 诗词和策论等题目禁止套词以及用旧作文章,一经发现,秋后算账,永远逐出文坛。 右侧写着每层楼的评审名字和官位。 宁无恙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叶通判在第三层楼。 进入潇湘馆一层楼,也就是大堂的题目,则是大门两侧的青砖长墙上,悬挂着四幅字。 从右到左,除了分别写有“登楼登高”、“长江黄河”、“塞北江南”、“三山五岳”四个大字以外,还有对应的一行小字。 “作诗赋词皆可,需有景有情,不得偏题套词。” 宁无恙读完这些题目,感觉有命题作文那个味了。 景象范围很大,比起当初季谨出的“岁寒四友”的选择更加广阔。 但同样的,越是壮大的景观,想要将作者的感情融入诗词之中,便越发困难。 写起来不难,但品评起来,无法让人感同身受的话,还不如不写。 宁无恙看到刚才兴冲冲地辞别同窗去答题,灰溜溜地以袖掩面走回来的那些学子们,朝着周围看去。 叶家的马车没见着。 叶昌隆人呢? 他可没忘记,自己今日的首要目的是送货。 上几层楼还是次要的。 “宁无恙!本公子在这里!” 就在宁无恙还在四处寻找收货人时,叶昌隆得意洋洋的声音从潇湘馆大堂里传来。 循声望去。 叶昌隆和柳晴芳这两位老熟人,正坐在大堂中间的雅座上,喝着茶欣赏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宁无恙看到柳晴芳进了潇湘馆并不意外。 柳晴芳虽说人品有问题,但金陵才女的名号不是白得的,确实有些才华。 可叶昌隆在题目刚开始大堂里人数只有十几位时,便坐在其中喝茶了,再想到叶通判想给他漏题一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提前漏题,花钱代笔呗。 跟着晋王混的,借机扬名立万拿点好处当然能理解。 此事反正是安小侯爷张罗的,选的人才是真是假也与他无关,他也不打算揭穿叶昌隆真正的实力。 宁无恙走到门口,对着叶昌隆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箱子。 “叶昌隆,二百瓶香水我给你送来了。” “说好了送来,不送到我面前来能叫送吗?”叶昌隆屁股像粘在椅子上一样,纹丝不动,手里的折扇虚点着大门左右:“你既然是一个送货的,就必须要把香水送到我跟前来,若是误了送货的时辰,也算是弄虚作假,你就等着赔我十万两银子吧!” 提到“香水”这两个字,叶昌隆的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在闻到季谨和沈幼初身上散发的香味时,他便明白,宁无恙是真的撞了大运。 不仅摇身一变拥有了作诗的本事,还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了能够碾压熏香生意的香水秘方。 这样好的秘方,理应是叶家的! “宁公子,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这时,宁无恙身边挤过来一个青年,正是叶通判的侍卫。 侍卫说是带句话,可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完全是来下达命令的。 “大人说,若你同意听从大人的命令,交出香水秘方,他便保送你上四层楼向小侯爷引见你,保证宁家从此飞黄腾达。” 宁无恙没想到叶通判如此执着,在香水引起了如此轰动的时候,还想着拉拢他。 不过。 交出香水秘方这个条件,能够看出叶家确定了香水抢占熏香市场的实力。 宁无恙没理会志在必得的叶家侍卫,他冲着稳坐大堂的叶柳二人挑衅一笑:“叶昌隆,你猜是你们先喝完手里的那杯茶,还是我先把手里的二百瓶香水送到你们面前?” 第六十一章 很张狂吗 叶通判派来的侍卫听到这番话,愣在当场。 他没想到,宁无恙居然拒绝了叶通判的提议,还要当场向少东家发出挑战。 叶昌隆也愣了愣,继而欣喜若狂,故意仰起头,冲着楼上的方向,放声大笑:“哈哈!不愧是宁诗仙,说话这般张狂,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把安小侯爷出的题目放在眼里?” “不。” 宁无恙也抬头朝上方看去。 可惜站在外面,看不到四层楼上的情景。 他也没有所谓,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我不是没把安小侯爷的题目放在眼里,我是单纯的没把所有关于作诗的题目放在眼里。” 轰! 他的这番话犹如一场狂风席卷着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涛天巨浪。 无论是进入大堂的学子们,还是站在外面的学子们,全部惊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被诗王承认的诗仙,够狂!” “哪怕是诗王也有不擅长作诗的一些题材,他宁无恙才多大,嘴上没毛说出来的话能信吗?” “你不信是你没见过宁诗仙当场作诗,你不知道,那日柳府门前退婚时……” 面对质疑与肯定声,互持观点的双方每次有争论,都会把宁无恙去柳府退婚当日,一人大战百位学子的精彩场面复述了一遍。 坐在叶昌隆对面的柳晴芳,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题,心里都是又悔又恨。 她悔的是自己识人不清,恨的是自己优柔寡断。 退婚当日便应该借着叶通判的官威,不惧御赐之物一事,把宁无恙抓进大牢里! 也不至于每每提及宁无恙作诗,便会将她被退婚的事提起一遍,无形的将她与柳家拷打一遍! “宁诗仙,多说无益,你若真有本事,便把叶公子的二百瓶香水送进来,若没本事,不要站在门前,耽误旁的学子们答题。”柳晴芳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宁无恙作诗一事上。 进入一层楼的代笔诗是她亲自写的。 并且写了两首! 柳晴芳有这两首诗,在面对宁无恙时,底气十足。 她不信宁无恙能够在短短的盏茶工夫便做出符合题目,并且能够超越她冥思苦想五日的诗作! 若宁无恙仓促作出一首诗来,她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贬低这位大名鼎鼎的诗仙一番,那样,她心里的悔意才会消散。 “柳小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我建议你还是多喝茶少说话。” 宁无恙说着上前一步。 马上有负责守门的侍卫伸出手臂,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答完题才能进去。” 侍卫穿着明黄色的锦织制服,一口地道的京城话,应该是安小侯爷的人。 “不是去评审那里答题吗?”宁无恙看到坐在十米开外的两个评审,见叶通判派来的侍卫朝着两人瞪了一眼。 想到这二人的官职是下县的县令,也没与他们争执的意思,转头对着小云飞说道:“走近些。” 既然不让他低调做人,那便只能高调做事。 宁无恙气沉丹田,朝着叶昌隆大喊一声:“叶昌隆,我们马上进去,你等着验货吧!” 他这个最是公平公正,说好了作诗的时间比喝茶时间短,绝对不会提前抢跑,一定会给叶昌隆喝茶的机会。 宁无恙的这句话在大堂里回荡,绕梁不息。 潇湘馆是环形掏出中空的结构,一层楼大堂在环形的正中心,中间吊着各种花样繁多的绳索,平日会用作表演飞天舞。 位于上方的各层楼,只要在靠近环心中间的位置,便能看清大堂里的一举一动,便于平时欣赏高舞,也因越往上的楼层包厢收费越贵,颇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此时下方闹出来的动静,成功引起了上面楼层众人的注意。 正与季谨没话找话说的周安,听到传闻中的金陵诗仙到来了,靠着栏杆往下张望,看到一个衣着朴素却模样俊美的少年郎,眼神一暗。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难怪能够吸引得沈幼仪跟在其屁股后面转,甘愿为了宣扬宁家的香水,差点搅扰了他今日的集会。 还好他在京城请了多位名家大儒,集思广益出了许多有意思的题目,才不至于被抢了风头。 可此时见到宁无恙没把他出的题目放在眼里,周安看向一直盯着下方的沈幼初与季谨,轻笑一声:“不愧是金陵诗仙,连本侯费心安排的题目都没放在眼里,也不知他是真有才华还是死鸭子嘴硬。” “周安你不要阴阳怪气,宁公子说他马上进来的时候,说明他已经走在路上了。”沈幼初怼了一句,美眸里荡漾着无限情意。 不愧是宁公子,她就知道作个诗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沈小姐,照你的意思,宁无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作出了一首诗?”周安还要再出声嘲讽。 大堂里已然响起了宁无恙的声音。 “《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由于走不到评审那里去念诗,为了防止某些人不认账,宁无恙特意念得很大声,足以让大堂内外十丈里的所有人全部听到。 他的这首诗念完。 刚才还争先恐后想往评审那里答题的学子们,全部停下脚步,呆若木鸡般站在当场。 每个人的脑子里全部回响着方才宁无恙的这首《登鹳雀楼》,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太阳依山下落,黄河向着滔滔大海东流的壮观景象。 而后面那的一句,仿佛是那东流的河水在拍击着他们的胸膛,激起了他们想要登上潇湘馆更高一层楼的强烈愿望。 就连已经进入大堂,正在角落里打听两个才子身世的周静娴,看到如此出类拔萃的宁无恙,险些冲上前去与之攀谈。 她早在幼初的画本上,见过宁无恙这张脸许多次。 可她此时方知,比起画像上的人来,本尊是多么的威风霸气、放肆不羁。 这种恃才傲物的才子很难让人把持得住,可她此时还是忍不住幻想,若是能够说服宁无恙加入父亲的阵营,绝对是一大助力!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兄台们,今日我们必须追随着宁诗仙的脚步,站得更高!” “评审大人,我有一首诗!” “我也有!”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被宁无恙的这首诗激励得更加亢奋的汹涌奋进。 根本不需要谁再出声评审,大家的反应决定了这首诗能否过关。 宁无恙扫了眼依旧还横亘在胸前的手臂,看向拿着茶杯,根本没有喝完杯中茶的叶昌隆,对着侍卫淡淡开口:“麻烦让让。” “……是。” 知晓此次题目有多难的侍卫,也被宁无恙出口成诗的实力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 “叶、昌、隆。” 宁无恙一字一顿地喊着收货人的名字。 叶昌隆看到跨过门槛,走进大堂里的宁无恙,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求助似的朝柳晴芳看了过去。 大伯在三层楼没法帮忙,他只能寄希望于头脑比较聪明的柳晴芳阻拦一下宁无恙。 “……” 柳晴芳也因宁无恙这首脱口而出的诗作大吃一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无尽的悔意,此时都转化为恨意。 她看到宁无恙走上前来,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的箱子上,忽然急中生智。 第六十二章 别逼我 “拦下那个黑小子!小侯爷有令,今日除了答对题目的人能进潇湘馆,其他无论是随从还是护卫都不得进入!” 柳晴芳转过头,对着还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何意的叶昌隆低声解释。 “只要你收不到货,宁无恙必须赔你十万两,哪怕他今日出尽风头也不怕,只要能把他拦下来,今日便是我们赢了!” 尽管这样有些无耻,但柳晴芳不能眼睁睁看着宁无恙不光在文坛上出尽风头,还要利用香水将叶氏打压下去。 假如宁无恙不仅坐实了诗仙的称号,还变成了金陵富商。 大家再提起她的时候,只会觉得她有眼无珠,才会放弃宁无恙选择叶昌隆。 她绝对!绝对不要成为像当初的大草包宁无恙一样,成为整个金陵的笑话! “对啊,在商言商,还有这么一招!” 叶昌隆拍了拍脑门,恍然省悟过来。 比作诗比不过宁无恙怕什么,越往上题目越难,他不信宁无恙能够比他更快登上四层楼。 再加上柳晴芳刚才提到了安小侯爷立下的规矩,假如宁无恙想完好无损的把二百瓶香水送到他手里,要么多带一个人,要么往返两次……再让他多作答一回题目! “小侯爷,今日聚贤集会,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潇湘馆凑热闹的,若是有人敢坏了你的规矩,该当如何?” 叶昌隆还没能见过周安,但此刻也只能大着胆子赌一把。 赌安小侯爷看在叶家每年孝敬的份上,帮他说说话。 宁无恙知道叶昌隆和柳晴芳不要脸,可没想到他们如此不要脸。 虽说进来的人们确实没带随从,但他看到了梅香和菊香就站在四楼栏杆那里。 外面立的规矩上根本没有标明这一条,说明这个规矩存不存在全靠主办方最终定论。 “公子,怎么办?”被周安的侍卫拦下来的云飞,死鱼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 眼见云飞受不了这个委屈想要硬闯,宁无恙干脆退到门槛处安抚道:“别慌,我倒想瞧瞧这位安小侯爷,是帮公理还是帮亲信。” 反正只送一百瓶香水给叶昌隆,对方绝对会趁着他往返的空档往楼上跑。 与其来回折腾,不如一锤定音。 宁无恙朝着左上方沈幼初她们所在的位置,高喊一声:“小侯爷,规矩是你定的,外面没写明这一条,最终解释权在你的手上,你怎么说?” 四楼,周安笑眯眯地打量着胆大心细的宁无恙,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对于宁无恙敢当众让他表态的做法,不满到了极点。 “本侯以为诗王徐先生,能够仗着才华拒绝皇爷爷出任皇家先生一事,足够让本侯为之震撼,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一位比徐先生更桀骜难训的诗仙。” 位于季谨上座的徐几道,正仔细地回味着《登鹳雀楼》里的波澜壮阔,此时听到周安斤斤计较的算计,眼皮都没抬一下。 对于叶柳两人不要脸的行为,徐几道表示深深的谴责。 但若是因此,能多听到宁公子的一首佳作,他都恨不得去大堂里,除了答题外,再另外和宁无恙比一场。 豁出老脸输了,至少能多得一首收录进诗集的佳作。 面对徐几道的无声沉默,周安也无法强迫对方开口,心情更加不爽,再看一直盯着下方久久未能回魂的季谨,他暗哼一声:看吧看吧。我倒要瞧瞧你们还能看多久! “聚贤集会,本是聚集贤才之地,虽没有写明不让带护卫随从的规矩,但本侯觉得大家应当有这个共同的认知。” 周安的一番话,等于是拉了偏架。 但对于这个结果。 坐在三楼上一直没开口的叶通判早已预料到了,他对着说话的周安投去感激之情,低头看向宁无恙,眼中满是凛然的杀机。 有小侯爷相帮,今日必让这个不听话的宁无恙身败名裂! 宁无恙对于周安的决定,也没有感到意外。 毕竟叶家可是晋王的死忠,而他只是一个拒绝叶家拉拢的诗人。 换作是他也会帮衬叶家说话,只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挤兑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小侯爷没打算与他建立合作关系,才选择这种得罪他的方式,既是如此,他不光可以拒绝叶通判,晋王派的所有人都不必再考虑! “宁无恙,你听到小侯爷的话没有!”叶昌隆得到了周安的支持,兴奋极了,连忙站起来就往二层楼方向走。 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刺激宁无恙:“你不是说要把香水送到我的面前,有本事你来追我啊!别忘记,若是香水因为运送时发生了磕碰,你可得照十倍赔偿!” 叶昌隆的话音刚落,大堂里便有两人朝着宁无恙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他们眼神不善但身材消瘦,应该是为了保证叶昌隆能够顺利进入潇湘馆的代笔才子。 为了钱投奔叶家不寒碜。 同样的。 宁无恙觉得为了十万两,多作一首诗也不寒碜。ζΘν荳看書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你们若是逼我的话,今日,我便除了送货……” 再把你们的场子给砸了。 宁无恙转身,对着云飞使了个眼色。 云飞连忙凑上前来,不等周安的侍卫阻拦,宁无恙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一只脚落在云飞身边,在云飞耳边低语一阵。 侍卫朝着楼上看去,见主子没有赶人的手势,便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云飞。 别看这个黑小子又小又瘦,但同样身为护卫,只打一个照面他便明白,若真动起手来,他不是这个黑小子的对手! 若宁无恙让黑小子砸场子的话,今日小侯爷的集会便有可能泡汤。 “小云飞,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嗯……有点难。” 云飞快哭了。 早知道跟随公子来潇湘馆除了送货还要背诗,应该让识字多的童大哥来的! 宁无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道:看来他追击叶昌隆的速度,会因为小云飞记性不好而变慢。 不过,也不急。 反正他有大把时间。 “这里这么记……不要死记硬背,有规律的……算了,这首字太多……再换一首更好记的吧。” 宁无恙的低语,引起了周围学子们的兴趣。 他们猜到,宁无恙应该是为了让云飞一起进入潇湘馆,当场代笔。 对于这种事,他们听到也权当没听到。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的事是叶昌隆理亏,可安小侯爷却故意为难宁无恙。 若是宁无恙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给云飞作一首诗,让其过关,不论代笔与否,光凭这个实力,他们都支持云飞这个护卫进入潇湘馆! 可是,为何听宁无恙话里的意思,他对照题目所作的诗,好像有很多首可供选择? 此时不少人都在想着,要不自己充当宁无恙的侍卫,不知道能否得到一首符合题目的佳作,进入潇湘馆。 半盏茶的工夫里。 没有一位学子前来打扰二人,全部翘首以盼,等着宁无恙成功将侍卫带进去。 或是。 被赶出来。 “记住了吗?”宁无恙有些担心地问:“要是记不住,可以再换一首。” “……” 众人这回听了个真真切切,全部瞠目结舌。 不等一些人拉下脸皮来冒充宁无恙的随从请诗仙当场赐诗。 云飞学着他家公子的样子,同样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张嘴便来。 第六十三章 去帮他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云飞把最难的诗名背过,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诗文内容,一口气背了出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背完后,云飞又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一遍,确定一字不差,拎起手里的箱子便往大堂里迈步。 守在门口的护卫抬头看了一眼四楼,小侯爷没有表示出阻拦的意思,他松了口气。 身为护卫的他,并不知道这首诗厉不厉害,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他听完这首诗,也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何意思,仿佛看到了刚到江南时的情景。 再看周围的那些学子,全部张着嘴却一声不吭的反应,护卫便知,这首诗极好。 假如小侯爷让他阻拦宁无恙的护卫,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别看百无一用是书生,当他们拧成一股绳对抗小侯爷的话,小侯爷也不敢硬碰硬。 “公子,我背得如何?” 云飞走进大堂,挺起胸脯等着夸奖。 宁无恙还未出声,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赞叹声。 “好诗!” “不愧是金陵宁诗仙,难怪看不上本侯爷出的题目,一口气能够作出两首气势不凡的言景抒情诗,当得起诗仙这个称呼!” 宁无恙抬头看向说话的周安。 话是好话,但说话的人不是好人的话,那么这些话说出来的用意,自然也不是好的。 他也不管周安是何企图,既然对方在此时捧他,他便打蛇随棍上:“小侯爷过奖了,还未谢过小侯爷,允许我多作一首诗带护卫进入潇湘馆。” “宁诗仙先别急着道谢,你要追的叶公子,此时往三楼去了。” 周安的话,让所有人全部朝着通往三楼的台阶看去。 叶昌隆与柳晴芳走过二楼,正急匆匆地往三楼上爬,哪里还有当初坐在大堂时喝茶说风凉话的淡定。 察觉到众人投来视线,两人也没有任何的停顿,生怕宁无恙运气太好,和护卫上了二层楼后再把他们当场抓住。 “叶昌隆可真不要脸,不光爬上了二层楼,如今还上了三层楼,我们寒窗苦读十余年,竟不如一个背不过《大兴诗词千篇集》的公子哥。”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一个当通判的好大伯呢,这潇湘馆的布置还是叶家掏钱一手承办的。” “叶通判在三层楼上坐着,不出意外,一定给他侄子开后门。” 正说着。 叶昌隆与柳晴芳站在三楼楼梯口,伏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后。 铛铛铛! 三楼的锣鼓敲响,叶通判当众宣布。 “恭喜叶昌隆叶公子与柳晴芳柳小姐,经过审核,成为第一位与第二位登上三层楼的人!” 叶通判硬着头皮宣布完。 果然没能收到周围人的鼓掌与庆贺,只有学子们的白眼与鄙夷。 叶通判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按照他与大侄子的约定,本意是等到有几人登上三层楼时,趁着不引人注意再上来。 可谁知宁无恙拒绝了与叶家合作不说,还通过沈幼初和季谨二人,把香水生意宣扬得人尽皆知。 就算他知道在场所有学子,哪怕安小侯爷也会质疑大侄子他们是提前准备了答案,才能登上三层楼,为了打击宁无恙拿到十万两的赔偿,让宁家交出香水秘方,守住叶家熏香铺子这个聚宝盆。 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替大侄子开道! 宁无恙看到叶柳两人跑得这般快,对于登上二层楼的题目,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不出意外,还是考作诗。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二层楼上屈指可数的学子们,再看大堂里逐渐增加的过关者,心中不免好奇,这位安小侯爷出个题目,还有怎样的花样。 “云飞,走,跟我上二楼。” 宁无恙看了一眼靠在三楼栏杆上,惊魂未定朝下张望的叶昌隆,不忘记好心地提醒一声。 “叶昌隆,你们呆在那里不安全,还是去四层楼吧。” 这楼上都上了,也不差那一层。 叶昌隆看出宁无恙瞧不起他,可他一个屁都不敢放。 因为此时,楼下的学子们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这个时候他还敢出风头的话,学子们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他淹没。 若碰到一个不服气的,与他当场比试,那么他提前请人代笔做题的事,便会被揭露出来。 可是上四层…… 叶昌隆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安小侯爷,心虚得额头直冒汗。 “叶昌隆要是能上四层楼,我们谁也能上!” “不公平!我们要求重新出题!” 面对着众人的质疑,叶昌隆汗如雨下,却依旧一言不发,只能当一个缩头乌龟。 楼上的周安,发现了叶昌隆没有了先前的嚣张,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此人。 光看对方心虚的模样,便知道商贾出身的叶家,不可能靠真本事培养出拥有真才实学的才子来。 再看已经沿着楼梯来到二楼楼梯口的宁无恙,他权衡过后,便决定出手再帮一把,经常为父王提供银钱的叶家。 “宁诗仙,本侯听说你的香水乃是大兴独有,并且假一赔十,既是如此,不如趁着今日盛事,本侯见识一番香水的妙处,顺便替叶公子验验货。” 叶昌隆听到周安的话,险些喜极而泣。 他虽准备好了上四层楼的答案,但担心犯了众怒被揭穿代笔一事,不敢上去。 如今有小侯爷为他撑腰,今日宁无恙定会栽在这里! “宁无恙,我先去四楼等你,相信以你诗仙的本事,必定能保证香水一瓶不坏的送到小侯爷面前来。” 叶昌隆感觉自己又行了,迈着步子往四层楼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不忘记给各层楼的手下比划了一个摔杯子的手势。 众人明了。 每层楼都有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手里的箱子。 这样的局面下,宁无恙除了和云飞一起上楼,尽可能的护好箱子里的香水外,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让我多写一份答案,如此用心,可真是难为你们了。”宁无恙不觉得多写一份答案有何难的。 可当他扭头,看到面对着登上二层楼的题目,紧张的开始同手同脚的云飞,无奈一笑。 原来压力不在他这里,在小云飞这里。 怎么办? 现找一个能背诗、又能拎重物上楼,还绝对不会被周安收买的人的几率……和中彩票差不多了。 四楼上。 沈幼初美眸里像是能喷火似的,狠狠地剜了一眼周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周安,你逼着宁公子上四层楼也就罢了,还逼着他交两份答案,简直是欺人太甚!” 越往上题目越难,沈幼初相信宁无恙能上四层楼,可万一误了时辰呢? 就连季谨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咬贝齿,朝着周安福了一礼:“安小侯爷既是主办者,这里一切规矩是你说了算,既是如此,我们没有邀请宁公子的权利,便下楼与宁公子一道登楼,安小侯爷以为如何?” 无论是沈幼初还是季谨,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安欺负宁无恙。 她们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去帮他! 特别是季谨。 刚才听到宁公子念完诗,却没能亲眼看到他作诗时的风采,心里那股最原始的,想与他一起和光同尘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哪怕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再掩饰对宁无恙的好感与偏袒。 得罪周安、得罪晋王一派又如何? 她不惧! 第六十四章 周静娴 周安猜到沈幼初可能会冲他发难,却没料到,季谨会如此明确地表达出维护宁无恙的态度。 他先是一怔,接着假装浑然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沈小姐、季小姐,不是我逼宁诗仙,是他自己要带护卫上楼,要交两份答卷。” “胡说八道!” 沈幼初怒指着已经上楼的叶昌隆,当场揭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你和叶昌隆一唱一和,故意为难宁公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叶家是你们晋王一派的,我告诉你,别人怕你周安,我可不怕!” 周安顿时面沉如水,强忍着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恶气,看向牙尖嘴利的沈幼初。 若非她姓沈,早在沈幼初第一次顶撞他的时候,便被他扒光了她的衣服扔进乞丐堆里去凌辱了! “沈小姐息怒。”周安故意冲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大声喊道:“宁诗仙有他自己的尊严,若沈小姐与季小姐下楼,与他一起登楼的话,我觉得宁诗仙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为了守住自己诗仙之名,只怕要再多答两份答案。” “……” 被将了一军的沈幼初,握紧了粉拳,恨不得在周安脸上来一拳。 季谨也是借机,重新认识了一番五年未见的周安。 以前的周安虽爱仗势欺人,但还算讲道理。 如今的周安,就像伯父口中的晋王那般行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周安就算不是为了拉拢叶家,在宁公子放出豪言,说今日题目不难时,周安便打定主意,要给宁公子难堪。 “沈小姐若是下了四楼,这里就只剩下我与徐先生、黄大人作为登上四楼的评审,到时候你和宁诗仙想上来,还需要我决定去留。” 周安压低声音提醒一句,看着沈幼初因此想打他,却又不能打的隐忍表情,险些笑出声来。 这便是决定他人命运权利的美妙之处。 “宁诗仙。” 周安单手搭在栏杆下,朝着下方站在二层楼题目前许久,还没能开始作诗的宁无恙看去,假惺惺的问道:“若是题目太难,不妨本侯爷派护卫去接你,也免得沈小姐与季小姐记挂于你,要亲自下去接你呢。” “谢谢沈小姐和季小姐,不过你们下来的话,我还得多做两份答案,别急,我很快上来。” 宁无恙抬头冲着担忧他的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低下头的瞬间,面对着紧张到手抖的云飞,有些犯难。 再怎么挑选那些备用答案,想要过关,也要让云飞在这里背上好一会儿才行。 上二层楼的题目,是相对于一楼大堂基础上而出的。 一楼挂的四种题型,不论“登楼登高”、“长江黄河”、“塞北江南”、“三山五岳”,虽然也是命题,但即兴发挥的空间很大。 可这二层的题目,则精准定位到了某地某景。 八幅卷轴上的题目是按照进入一楼大堂的四幅卷轴定位的,运气好的学子,曾游历过这上面的某地某景,可能很快便能作答。 运气差的,在进大堂时,把自己能对四种情景所擅长作的诗交了答案后,再上这二层楼看到这个加强版的题目,不能在一楼的基础上套词,或是超越一楼所做的诗,根本上不去。 简直就是搞心态。 “真会玩。” 宁无恙此时也顾不得传诵程度和质量,刚想起一首简单的七言绝句,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宁公子若是想不出答案,可以让我们先上去试试。” 先前一直在大堂里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箱子的两个学子,正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台阶外,阴恻恻地笑着。 “云飞,你过来。” 宁无恙决定先让云飞过去。 就在这时。 那两人忽然加快脚步往前冲,看那个架势,是拼着在所有人面前,强硬地损坏箱子里的香水,也要阻止他成功把二百瓶香水送去四楼。 “不愧是一丘之貉,敢在安小侯爷主办的集会上做这种事的,也只有他们自己人。” 叶家这些阴险的手段,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宁无恙抬脚欲踹时,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 是在二楼的叶家手下,准备里应外合了。 宁无恙看了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守门护卫,干脆放下手里的箱子。 “云飞,守好箱子。” 没办法了,只能先打一架再答题,浪费些时间也好过再回铺子去取新的香水。 “早知道应该多带几个人来。”宁无恙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 敢和他玩阴的? 那就比试比试谁更阴。 此时,楼上的沈幼初也看出了楼上楼下两拨人不太对劲,她刚要喊梅香下去帮忙。 一道红色身影自一楼大堂角落里疾走而来,几个箭步超过了往上走的两个学子,站在了宁无恙的身边。 由于她的身法飘逸,宁无恙根本没办法闪躲。 眼见来者是一个女子,他也没有迟疑,一拳头朝对方胸下心窝处砸去。 “静娴!” 楼上的沈幼初兴奋地大喊一声。 宁无恙吓了一跳,连忙让拳头一拐弯,将手腕轻轻抵在了对方挺起的胸口处。 “你是静娴郡主?” 宁无恙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一七米出头、身材火爆却拥有一双清冷凤眸,比潇湘馆头牌也不逞多让的红衣女子。 他知道,美女喜欢和美女做朋友。 可沈小姐这交朋友的喜好,从淡雅如菊不世争的季谨,到妩媚动人又高冷的郡主,跨度有点大。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沈小姐是真的喜欢和长得美的人做朋友。 “我是周静娴。” 周静娴低头看了一眼一直抵在她心口上的手腕。 上次与她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男人,早已被乱葬岗的野狼啃掉了三条腿。 好在。 宁无恙是因为收拳不及时造成的,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假装无事发生,往后退了半步,转过头,一脚把迟疑着要不要跟上来的两个学子踢了下去。 “安小侯爷,你举办的是聚贤齐会,不是萝卜排队,管好你手下的人,否则,我不介意替你出手教教他们规矩。” 好一位又酷又飒的侠女! 宁无恙缩回悬空的手腕揉了揉,看向楼上黑了脸的周安。 他知道周静娴并非只是为了帮他才出声教导周安,但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多谢静娴郡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谢早了,我没有请柬,只能帮你到这里。”周静娴抬眼看向四层楼上的周安。 刚刚被挤兑一通还没法发作的周安,闻言得意的笑了:“静娴妹妹,你这话可就生分了,我请你与我一起举办这场集会,是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怎么能怪我不给你下请柬呢。” “我知道静娴妹妹你最重视像宁诗仙这样的才子,你方才既然帮了他,不如请宁诗仙帮你想想办法,等你登上这四层楼,想要如何教训我的手下,悉听尊便。” 周安知道。 以周静娴对诗词一道的造诣,能进大堂还是因为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题目正是她所擅长的。 上二楼对她来讲都很费劲,更别提上四层楼。 除非宁无恙真有惊天绝地之才,除了能帮自己的小护卫多答一套题以外,再帮周静娴答一套从二层到四楼的题目。 周安看了一眼在二层楼便被难住,无法上前一步的宁无恙,暗中嗤笑:不是他瞧不起宁无恙,而是就算是换成徐几道,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第六十五章 三人行 面对着周安的挑战,周静娴摸了摸发髻上盘着的银簪,看向垂挂在中心的绳索,有种想借力飞上去把周安拽下来的冲动。 但也仅仅是冲动而已。 皇室子弟暗中斗得再厉害,表面上也要兄友弟恭,直到,皇爷爷确定监国太子是谁之后,才会光明正大地露出凶猛的爪牙。 “宁公子,这个给你留着护身。” 周静娴将银簪拔下来交到宁无恙的手里,自己则在裙摆处撕下一条丝绸,将齐臀的长发简单扎起,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若有危险,记得喊我。” 宁无恙目光停在周静娴的薄唇上,脱口而出:“静娴郡主也想上四层楼去坐坐吗?” “嗯……嗯?” 周静娴后退半步正要离开,接着去暗中观察,为宁无恙保驾护航,此时听到他的问题,想到一个可能,错愕不已。 难道说! “安小侯爷,我能否再多做一份题,带着静娴郡主一起上四楼见你呢?”宁无恙担心周安不答应,特意激将道:“我相信安小侯爷不会惧怕静娴郡主上四楼,抢了你这个主办人的风头。” 嘶! 在场的学子们听到宁无恙如此口出狂言,纷纷替他捏了把汗。 自从周安替叶昌隆撑腰后,学子们纵然不满,但涉及皇家子弟,他们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希望宁无恙能够顺利上四楼,挫败叶昌隆的阴谋。 可他们没想到,本来要带着二百瓶香水上四楼的宁无恙,在周安与叶昌隆的双重逼迫下,已是如此不易,却还要给自己增加难题。 虽说……静娴郡主刚才出手相帮的举动,确实大快人心。 也确实值得宁无恙报答,可是,三个人一起上四楼,这也太难了! 不等周安回答,坐在二楼的评审湖心小岛三甲才子,其中的秦风澜和成易两人对视一眼,前者冷漠一笑,后者直接站了起来,出言相劝:“宁公子,你不妨先上二楼,等到三楼楼梯口看一眼通往三楼的题目,再行决定要不要带静娴郡主?” 一楼和二楼的题目,只是一个简单与困难上的区分。 可三楼的题目不再是宁无恙所擅长的作诗。 成易觉得宁无恙应该三思而后行。 “成公子,听闻那日才子大会,你所作的诗根本无人问及,大家只对宁诗仙的十首诗感兴趣,你如今还能够替他着想,如此行径,实在让本侯佩服。” 周安根本不给宁无恙反悔的机会,用力地拍了拍栏杆。 “好!本侯愿意为宁诗仙开这个先例!宁诗仙、静娴妹妹,祝你们一路顺风!” “……” “……” 四楼上的沈幼初和季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 可是。 她们根本没机会插话,也没办法帮忙。 “宁公子,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可是你连题目都没看就这么自信……祝你好运。”沈幼初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周安出的题目,都是宁公子所擅长的。 假如不是。 她就让梅香悄悄把叶昌隆打晕扔下楼去收货! 就在二女忧心忡忡之时,徐几道已然站起身来,站在了楼梯口处。 周安见状,轻蔑一笑:“徐先生这是何意?” “等。” 只一个字。 便表明了徐几道相信宁无恙的坚定态度。 沈幼初和季谨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纷纷站在了楼梯口处,朝下面喊道:“宁公子,我们在四楼等你!” “哼,真没想到你们对他如此有信心。” 周安想到手下对于宁无恙作诗一事的调查结果,暗中冷笑:等到中午他上不来,本侯便让叶昌隆打断他的狗腿把人抬上来! 恃才傲物的人他见得多了。 像宁无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会念几句酸诗便以为天下第一的少年,每年从晋王府抬出去的不下百人。 父王曾说过,挑选人才,不能选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叮当响的人。 他看向一脸谦虚站在楼梯口的徐几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真正有实力的人,绝不是像宁无恙这种喜爱炫耀的人。” 二楼楼梯口。 宁无恙对着为他发声的成易抱拳一拜:“多谢成兄提醒,我马上就去看看。” “你马上去看?你得先过这一关……”成易清俊的脸庞上满是疑惑之色,继而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宁公子,你又有了?” 又有了……搞得我背诗像生孩子似的那么难产。宁无恙心道:成兄,你多加一个“诗”字会浪费掉你很多口舌吗? 周静娴倒是没想那么多,谁叫她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出新的符合题目又能通关的诗作呢。 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拎起了宁无恙放在地上的箱子。 “宁公子,你既然敢说,我就敢信。” “你专心答题,剩下的交给我了!” 宁无恙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静娴拿在手里的箱子,冲她点头微笑:“多谢郡主,辛苦你了。” “别客气,首先声明,我帮你并不是想拉拢你效力于我,而是因为你是幼初看重的人,你不要有所顾忌。” 周静娴眉眼低垂,撒了一半的谎。 其实。 就在刚才宁无恙询问她是否要一起上四楼时,她心中便涌起一股冲动。 无论宁无恙今日能否带她登顶四楼,她都想让宁无恙加入她的麾下。 但是,她不能。 她第一次见到幼初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比徐先生更加狂傲的文人。 宁无恙这种人,不适合困于朝堂、卷入皇储之争。 他应该野蛮生长,和幼初一样随心所欲。 “请静娴郡主放心,我带你上四楼也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你做了什么,同理,我与人相交也不会看他是什么身份,而是他对我做了什么。” 宁无恙的回应,让周静娴心神一震。 她险些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拎稳了手里的两口箱子,专心地保护其中的一百瓶香水。 周静娴日后数次回想起她与宁无恙初见时的场景,方才明白。 她此时拎起的并非一百瓶香水。 而是周家的一国江山。 只是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两人会因此为开端,有了不可分割的牵绊。 “静娴郡主,小云飞,拎好箱子,我们出发!”宁无恙大步向前,站在了挡路的护卫面前,露出一个得逞的狡黠的笑容。 其实他故意说要带静娴郡主一起上楼,不仅仅是为了还人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不必再浪费时间让云飞把他背的诗再背一遍。 省时省事还省力。 感谢安小侯爷降低他上楼的阻碍。 宁无恙看向楼梯口挂着的八个红绸,手指着其中一个,还未开口,大堂里的林学子见状大喊一声。 “都别出声!” “宁诗仙要作诗了!” 此言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宁无恙的身上,屏住了呼吸。 四楼上,周安看到依旧和方才一样站在楼梯口没有向前的宁无恙。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地点。 可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错觉。 一种事情即将不受他控制,朝着他不曾预想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难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了三首贴题的新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第六十六章 黄鹤楼 “第一首诗,名为《黄鹤楼》。” 宁无恙此话一出,众人愣在当场,总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耳熟。 而正位于二楼的那些学子们,看到他手指的那块红绸,率先反应过来。 “对了!刚才宁诗仙的护卫不是作了一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吗?怎么又选了黄鹤楼来作诗?” “两首以黄鹤楼为题的诗,若这一首不及第一首,怕是难过关了。” “你们只惦记过关,有谁考虑过孟浩然是谁吗?居然能够得到宁诗仙赠诗,可惜我叫孟浩,我真想给自己取个‘浩然’的字,以后提及这首诗,大家都会想起我。” 虽是笑话,但也能够知道,学子们对于那首在黄鹤楼为送孟浩然所作的诗,评价极高。 上二楼的题目里,限定的地方有八个。 大家觉得以宁无恙的作诗功力来讲,挑选其他七个,只要字词无误、韵脚合适,作出三首诗来便能继续往三层楼上攀登。 可是。 宁无恙却采取了大家都感到意外的方式,要挑战自己方才作过的关于黄鹤楼的诗。 这让大家又紧张又期待。 “说不定宁诗仙像当初在柳府门前退婚时那样,作了一首《静夜思》,马上又来一首《古朗月行》。” “写月和写固定的景能一样吗?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若宁诗仙真的能写出比刚才黄鹤楼更好的黄鹤楼的诗篇,我觉得他不该叫诗仙,他完全可以当诗神了。” 再次提起柳府门前婚嫁一事。 跟着叶昌隆上了四楼的柳晴芳,险些把手里的帕子拧断。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方的宁无恙,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这是宁无恙在说大话。 “本侯实在没有想到,宁诗仙还有此等实力,同样是写黄鹤楼,宁诗仙你得超越前一首,本侯才能判定你算过关。” 别人议论是一回事,周安直接开口规定是另一回事。 特意被周安请来当作评审的,当初在湖心小岛作诗名列三甲的秦、成,以及另外一位学子,周安的话相当于无视他们的存在。 另一位寒门学子低头不语,秦风澜欲言又止。 唯有方才提醒宁无恙先看三楼题目的成易,可不惯周安,直言道:“既然小侯爷要亲自评审,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告辞。” 成易不能反抗周安,但他也绝不盲从。 宁无恙对此十分佩服,在成易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拦了一下:“成兄,等我作完三首诗再走吧,也好帮忙指点一下。” “行。”成易是个爽快人。 同时也担心宁无恙作的诗水平与前一首相当,周安再暗中使绊子,便答应下来:“安小侯爷对于诗词一道始终是外行人,若你作的诗我认同的话,相信在场的诸位学子们也会认同的。” 一句话便把周安这个聚贤集会主办人,成功搞到学子们的对立面。 宁无恙抬头望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黑的周安,暗中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只是成兄你这么干,可是会被安小侯爷记恨的。 所以,我还是靠自己吧。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宁无恙这两句一出来。 刚才还打算和学子们一起当作评审的成易,瞬间明白,他的话白讲了。 成易吃惊地望着淡定自若地朗读诗篇的宁无恙,心里彻底地服气了。 诗中仙人,当是如此! 宁无恙特意停顿一下,让大家消化完前面两句,又继续往下背。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最后一句时,宁无恙半眯着双眼,朝着四下里望去,表现出的迷茫之色,能够让人感受到他怀念故乡的无限愁绪。 同时。 他还不忘记趁机朝着楼上看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嘲的弧度。 “安小侯爷,这首诗比起方才我护卫背的那一首,如何?可否过关?” “哈哈!岂止能够过关,宁小友你这首诗,完全可以收录进《大兴诗词千篇集》里,名列前十!” 不等周安开口,徐几道的肯定,说明了这首诗的价值。 周安咬紧后槽牙,心里暗骂一声“老匹夫”,对于这番评价却也无话可说。 纵然他想挑刺,这首《黄鹤楼》确实无错漏可挑,但让他亲自出口承认宁无恙的厉害之处,自扇耳光,周安也绝不会干。 干脆沉默以对,装作无事发生。 周静娴看到周安吃瘪,开心不已,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宁公子这首诗写得极好。” 至于哪里好。 她的水平也确实有限。 周静娴觉得自己回头还是多抽出些时间,去看一些诗词,方能领略其中的美好景象。 “昔日仙人驾着黄鹤飞走,只剩下空荡荡的黄鹤楼。黄鹤离去不归,只有白云悠悠……日莫时乡,极目远望,我的故乡在何处?只有江面上烟雾笼罩,让人平添无限忧愁。” 季谨用清脆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把诗中描述的场景说得更加通俗易懂。 说完时,她的美眸里含着泪,看向下方的宁无恙,轻叹一声:“原来宁公子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快乐。” “谨儿,若你被人处处刁难,你会开心吗?”沈幼初气呼呼的在暗中转了转拳头。 她决定了。 只要周安呆在金陵一日,她便让周安后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晋王是了不起,可这金陵是当今陛下的金陵。 叶家财大气粗,可这大兴最富裕的是她沈家! 宁无恙不知道他的这首诗,让别人误会他是强装欢乐地作诗,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反驳,因为他不是在作诗,而是在背诗。 特别是当看到周安惨被打脸还憋着说不出一个字的时候,他背得更加开心了。 “宁公子,你上二层楼的第一首诗便作得如此精妙绝伦,后面的两首可千万不要应付过去!”楼上的叶通判见周安不说话,只能亲自出声,增加难度。 学子们顿时怒了,高声低语痛骂叶通判“不要脸”、“狗仗人势”。 唯有宁无恙,面对叶通判的刁难,手指换了一个方向。 大堂的学子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挪动,看向题目。 二层楼上的学子们也全部翘首以望。 只见题目上只有两个字——泰山。 成易顿时皱起眉头,小声说道:“宁公子去过齐鲁之地?” “未曾。” 成易闻言连忙更加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我去过泰山,当时爬了整整一日才登上泰山之巅,想作诗一首,却发现什么也配不上它,宁公子你不如换那座‘华山’试试?” 面对成易的好心提醒,宁无恙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成易想到刚才自己多说的废话,省悟过来。 他怕是又在讲废话了。 看宁公子笑得这么自信,一定又有了。 可是,刚才的那首《黄鹤楼》已是上等佳作,这泰山的诗若不及它,别说叶通判故意刁难,楼上楼下翘首以盼的学子们也会失望。 毕竟诗仙出品,必属精品。 成易突然感觉当诗仙也挺难的。 “宁公子,你选定了泰山,想必已有了新作,赶紧诵读吧!”叶通判还不忘记趁势打铁,催促宁无恙。 第六十七章 君莫停 “叶通判你别急,我念诗念得口干舌燥,你记得在上面准备好茶点,等我前去。” 宁无恙叮咛一句,清了清嗓子,以示对这首诗的尊敬。 “《望岳》。” 仅仅两个字,全场学子倒吸一口凉气。 距离上一首《黄鹤楼》才过去不足半盏茶的工夫,宁无恙竟真的又作出一首贴题的诗。 真猛! 太他娘的猛了! 也不知道这首诗能否超越上一首?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话到此处,宁无恙的手从指着题目,挪到了头顶处,指着四层楼的位置,霸气宣言。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宁无恙的声音在潇湘馆里回荡。 学子们激动得面色涨红,握紧拳头,全部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四层楼。 而当看到叶昌隆在上面的时候,心里想要俯瞰群山的那股豪情壮志更添一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周静娴若非手里拎着香水,定要现在就上四层楼。 把周安揪下来,让他睁大眼睛瞧瞧,眼前的宁无恙究竟是何等大志,那叶家又是如何龌龊。 她深吸一口气,高喝一声:“彩!” “好诗!” “极彩!” 一时间,潇湘馆里回过味来的学子们,叫好声犹如那层层白云般随声浪越发激荡,声声不息。 周安心中一震,待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诗。 但…… 周安看向大出风头的宁无恙,再看吓得脸色发白的叶昌隆,后槽牙险些咬碎。 再好的诗,若不能用他所用的话,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徐先生,你也曾上过泰山,写过泰山的诗篇,本侯每每读起,都为那神奇秀美的泰山之景而倾心,却不料,今日听到宁公子的诗,方知泰山之高,景色绝世。” 周安挑不出刺来,干脆挑事。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让馆内外所有人都听见。 效果十分显著。 很快,便有学子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徐诗王写了几首关于泰山的诗,也不及宁诗仙这一首。” “人中之王和诗中之仙能比吗?” “既然不能比,为何徐诗王坐在四层楼当评审,宁诗仙却要答题登楼?” 宁无恙听到一些学子开始拿他与徐几道比较,知道这是周安想祸水东引,转移他与叶家的矛盾,指不定还打着逼徐几道下来,和他比试一番,额外增加他难度的主意。 这种阴险的小伎俩既然被他看破了,能给周安作妖的机会? “第三首,我选了‘黄河’这个题目。” 宁无恙一句话,直接平息了大家的议论声。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谁也想到了,宁无恙方才那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虽是写登楼,但其中还是包含了黄河。 第一首《黄鹤楼》时,便是超越之作。 此时再来一首。 众人倒不觉得反常,同样也没有了震惊。 仿佛连期待感也少了许多。 就连楼上的周安与叶通判,经历了刚才自打耳光的事情后,全部没有再提出什么“超越前作”这种要求。 宁无恙已经证实他便是名副其实的诗仙。 在这种情况下,若宁无恙敷衍一首,便是愧对诗仙这个称号。 周安与叶通判不想出声,再刺激宁无恙。 巴不得宁无恙自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随便作一首诗贻笑大方。 若是不能。 已经作出两首可以流传甚广,甚至那首足以流传千古的《望岳》的宁无恙,登上三层楼,已是势不可当。 宁无恙自然看得出来,大家对于他的第三首诗,不像前面两首那般,有所期待。 只不过,这首诗才是他心目中今日诗篇的压轴大作。 “这首诗是送给静娴郡主的。” 宁无恙朝着周静娴抱拳一拜。 周静娴知道宁无恙作的诗定是不错,也未多想,便笑着点头还了一礼:“洗耳恭听。” 而楼上的周安看到两人对拜的景象,对此嗤之以鼻。 周静娴帮助宁无恙,恐怕就等着宁无恙为她作一首流传甚广的诗篇,好传到皇爷爷耳中嘉奖她。 可惜了。 今日聚贤集会,注定会有许多名家大作。 不提别人,光是宁无恙自己作的诗,也不知凡几。 想要让大家全部记住写给周静娴的这一首,简直是痴人说梦。 “请诸位静一静,徐先生,且听我这一首《将进酒君不见》。” 宁无恙又点了徐几道的名。 周安一下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以为这是宁无恙对于徐几道的挑衅。 在场不少人也是同样以为的。 毕竟文人相轻,再加上方才周安的那番话,宁无恙想要与徐几道争上一争,按照宁无恙轻狂的表现,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一来,刚才还因为失去期待而开始琢磨起自己答题的学子们,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 徐几道也是如此。 但徐几道并不觉得宁无恙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 相反。 他觉得,若非有人逼迫至此,宁无恙绝对不会如此招摇地做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宁无恙一口气念到此处,朝着四下望去。 众人瞠目结舌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 特别是周静娴震撼的表情,让他这个借花献佛的人成就感十足。 但。 这还不是他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宁无恙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直指周安。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徐夫子,娴郡主,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安侯今日宴楼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宁无恙更换了原诗中的人名,将“岺夫子”改成了“徐夫子”,把“丹丘生”改为了“娴郡主”。 又将“陈王”改为“安侯”,“昔宴平乐”改为“今宴(登)楼(作)乐”。 如此一来,无人追问他典故的同时,也把三人的立场与人设,透过这首诗传播了出去。 站在楼梯口的徐几道捏紧了手里的酒壶,恨不得此时便与宁小友不醉不归。 听到自己名字的周静娴,又惊又喜。 她虽是郡主,但只有册封没有取名,不像周安的安小侯爷是上了皇家玉碟的。 相信这首诗传播出去以后,她的尊号便能定下。 娴郡主。 这个称呼,她喜欢! 被提及的三人里面,两个人都很欢喜。 只有被指在潇湘馆里设宴,财大气粗请学子们尽情欢乐的周安,想象到这首诗传扬出去,大家对他的印象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父王与皇爷爷知晓后,定会斥责他行事不分场合、做事不分轻重。 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个文人也能凭借作诗,玩弄政权的力量! 宁无恙! 此人若不能为他所用,绝不能留在这世上! 宁无恙在周安犀利的注视下,转身对着楼下众人念出最后一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一次。 不再像以前一样,每次宁无恙念完诗后,现场为之一静。 第六十八章 看门狗 相反。 整个潇湘馆的学子们,都像喝多了假酒一样,振奋地举起手臂欢呼起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潇湘馆里的酒平日里想喝便喝,使了银子那四楼想上便上,何苦要今日任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连宁诗仙上四楼都如此艰难,我等上不去又何妨?反正我们这些普通的学子在安侯眼里,可能还不及一壶好酒。” 学子们对于叶昌隆、叶通判以及周安此前行为的种种不满,借着诗意,彻底地爆发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气谁爱受谁爱! 宁无恙站在二楼楼梯口上,看着这群热血的学子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而周静娴见他只用了一首诗,便把周安置于众人嫌恶之地,学子们连前程都不顾也要反对周安的霸道行径,她再次刷新了对于诗词无用论的认知。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艺术追求的美感是不接地气的,不扛饿也不抵穿,最多便是顶尖的那部分大儒名家,能够一字千金抬高身价。 此时,周静娴才知道她对于诗词的理解有多么的肤浅。 “宁公子,今日过后,我能否去你府上拜会?”周静娴的语气里透着她都未察觉到的敬重之意。 宁无恙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请求,自然无法拒绝,点头应下后,看向靠在楼梯扶手上,像喝醉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默背着这首诗的成易。 “成兄,若有空你也来我家坐坐,我好酒好菜地招待你。” 成易大抵是喝多了没听见。 宁无恙反正说都说了,来不来取决于对方。 他也不尴尬,迈步朝前走去。 守在楼梯口上的护卫这回根本没有请示周安,便后退半步,还朝宁无恙鞠躬致意。 “宁诗仙,请进。” “进就不必进了,我只是路过。” 宁无恙根本没往二层楼里面去,沿着最近的路线朝通往三层楼的楼梯走去。 周静娴和云飞在后面跟着。 但凡有谁敢接近他们手里装有香水的箱子,必定会受到冷酷目光的洗礼。 一时间,那些想要近距离观摩宁无恙作诗的学子,只能悻悻地退后几步让开路,把错失这个大好机会的原因,全部怪罪在叶家和周安的头上。 宁无恙来到三楼的楼梯口时。 叶通判正阴沉着脸,浑身散发着不准靠近的气息,站在守着楼梯的护卫身边,满脸写着“不会放你进来”六个大字。 “叶大人,你让开一些,挡着我看题了。”宁无恙微微一笑,丝毫不把叶通判放在眼里的行为,反倒装如临大敌的叶通判险些气了个仰倒。 不过。 叶通判想到这一关他说了算,而且这一关的题目不再是作诗,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宁诗仙,你刚才出尽了风头,我若是你,便打道回府,这十万两银子也不要你赔了,就当叶家买你的香水秘方,如何?” 如何? 宁无恙看向越来越近的叶昌隆那张惊恐无状的脸庞,脸上笑容加深:“叶大人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大白天的开始说梦话,我若想知难而退,早在门外便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用得着走这一遭?” “你可知这三层楼是何题目?”叶通判还不死心。 宁无恙也依旧没有转变态度,咽了声口水,清了清嗓子:“管它什么题目,我想上楼,谁也拦不住我。” 四楼。 周安双手紧紧扶着栏杆,力道之大,使得手背青筋暴起。 身为上位者,御下的手段有许多,他还从未失手过。 因为那些不服他管教的,坟头草都已长了一人高。 可像宁无恙这样不仅不服从他,还要借机损害他名声的,他是第一次碰到。 捧着周静娴来贬低他,挟学子们的意愿抨击他不识人才。 好一个金陵诗仙! 好一个不怕死的宁无恙! “本侯倒要看看,你这个诗仙如何路过三楼!” 一楼二楼是作诗,但三楼开始便是考验赋词的本事。 根据他的调查,宁无恙从未展露过赋词的本领不说,并且三楼考校的一项实力里,有宁无恙致命的弱项! 注定了宁无恙绝对不可能会过关! 周安已经构思好了。 只要宁无恙失败,他便先给宁无恙一个投诚的机会,替宁无恙开脱,若宁无恙不识时务,他便直接替叶家做主,让宁无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来如此。”宁无恙终于在叶通判退后一步让开题目时,明白了叶通判哪里来的勇气向他讨要香水配方。 三层楼的题目比二层楼的题目,在形式展现上简单了不少。 只挂着两幅卷轴。 右边写着“传统节日”,左边则是“亲笔赋词”。 “不作诗改成命题作词,还要亲自书写下来,哪怕作的词贴题,评审认为写得字不行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宁无恙的一番解释,让除了叶昌隆以外,还没能登上三楼的学子们,更加愤怒不已。 这样一来,能否上三层楼的决定权,便掌握在了叶通判的手里面。 “难怪叶家伯侄俩竟如此嚣张!” “这场聚贤集会怕是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那些富家子弟们量身打造的,我们只是来陪跑的。” “若不是等着宁诗仙出新诗,我早不在这里呆着了,如今既然不再是作诗而是变成了作词,想必宁诗仙也无法再上四层,不如归去!” 底下“不如归去”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 周安咬紧牙关,气得直喘粗气却不得发作,只能一眼不错地盯着宁无恙,不肯错失宁无恙认输投降的机会。 谁知。 就在这时,站在四楼楼梯口的徐几道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宁小友,你莫再耽误时辰,快上来,老夫早已差人备好了薄酒,要与你痛饮呐!” “是呀宁公子,快上来吧,谨儿说她要亲自看你写字呢。” “幼初你别乱说……宁公子你别着急,我……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周安望着比宁无恙还自信的三人,直接蒙了。 怎么回事? 明明一楼二楼出的题目,是宁无恙擅长的作诗时,她们还满心担忧。 为何到了三楼不擅长的题目时,她们却如此淡定的招呼着宁无恙。 莫非…… “徐先生,沈小姐还有季小姐,你们别催了,我嗓子哑了,记得给我备好茶水……” 宁无恙声音微哑地说完,径直走到需要题写答案的书桌前。 铺纸。 研墨。 叶通判见状,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老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忐忑不安的神色,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若是宁无恙虚张声势呢? 不。 就算宁无恙除了作诗也会作词,光凭流传整个金陵的那些诗仙的狗爬字体,他也能够光明正大的判定宁无恙答案不合格! 对!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宁无恙诗仙的地位已不是叶家能够撼动的,但为了香水秘方,他舍了这张老脸,受尽唾骂又如何。 大不了来日出巨资请晋王将他调派到别的州府任职! 只要拿到香水秘方,将他调任到京安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了,第一首是写端午的。” 第六十九章 千百度 就在叶通判畅想未来之时。 伏案书写的宁无恙已然站直了身体,双手抄起刚写好的新诗,吹干上面的墨迹,转过身去,展示给众人观看。 “《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佳人相见一千年。” 叶通判耐心地等着宁无恙读完纸上写的词,心中虽然惊讶于宁无恙真的在这么短时间里作出一首词来,但他还有后招! “本官也想欣赏一下宁诗仙的独创的字体,本官才是这里的评审,哪怕别人都把宁诗仙的诗帖原稿奉为宝物,可若本官连字都认不出来,也一定不会放行。” 叶通判认为宁无恙只有像刚才所作那首《将进酒》的目的一样,怂恿学子们替他出头说话。 他先把宁无恙的后路堵死,告诉大家,自己拥有最终的表决权。 “让本官来看看,宁诗仙所作的这首端午新词,是否字如其词一般绝……” 剩下的一个“妙”字,在叶通判看到白纸上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时,卡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怎么可能?! 宁无恙那标志性的狗爬字去哪里了? 若非亲眼看到宁无恙伏案书案,叶通判一定认为这是他人代笔所书! “叶大人,纸上的字你可认得出来吗?” 宁无恙对着上方抖了抖手里的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险些忘记叶通判当初捐官时,连秀才还没考上,安小侯爷,不如你来看看,我写得字你认得不?” 认得不? 周安眼神不错,再加上只是上下楼不过一丈多的距离,宁无恙长臂一伸,恨不得贴到他脸上的架势,他哪里认不出上面那些见所未见,却一眼看上去便能识别出来的流畅字迹! “过关。” 周安没有自取其辱去评判词如何,字如何。 他只知道。 初来乍到的他,自以为掌握了金陵诗仙的所有消息,实际上却像一个眼瞎耳聋的傻子! 周安愤恨地看向同样被宁无恙这一手好字吓住的叶通判,此时恨不得把让他三番两次丢脸的伯侄俩从楼上扔下去,结束这出闹剧。 “宁先生,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体,为何我们从来没见过?” “这是行书。” “可否借阅抄录呢?” “……” 宁无恙若有所思片刻,大方地点了点头,听到下方学子们的欢呼后,对着四周看去。 “潇湘馆的老鸨呢?” “宁诗仙,这里这里。”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妇人扭着丰满的腰肢走上前来,赔着笑脸:“不知宁诗仙有何吩咐?” 不等宁无恙开口,老鸨便压低声音,赶紧向他解释。 “宁先生,潇湘馆并非周安名下的产业,也与叶家没有关系,你……高抬贵手啊。” 老鸨迎来送往,识人无数。 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宁诗仙不是好招惹。 他都能煽动学子们不给安小侯爷的面子,离开潇湘馆,若是因此牵连记恨上潇湘馆这个场地,她的生意也会受到损失。 宁无恙当然知道周安远从京城而来,不会把召开聚贤集会的场地安排在自己名下的产业,必然要找个地头蛇的宝地,保证集会顺利进行。 就像当初周静娴要借用湖心小岛是一样的,找个当地势力较大的第三方自带保障和人气。 “老鸨你放心,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将我今日所书写的词帖找个合适的地方,暂时挂在潇湘馆里供大家借阅,你可能不知道,我那香水铺子很小,可不像潇湘馆这么大的地方,能够容纳如此多求知若渴的学子们。” 老鸨听到这话当场傻了眼,有种被上万两金子砸中的感觉。 底下的学子们听到宁无恙的话,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宁诗仙竟将自己的墨宝公开展示供大家借阅学习! “宁先生千古!” “宁先生千古!” 面对下面学子们的夸赞声,宁无恙脸上一热。 千古不敢当。 说到底还是人情与生意。 老鸨回过味来,看向面前这个模样还很稚气的少年郎,心情十分复杂。 诗仙的词帖对于那些学子们来讲,是白挂起来供他们欣赏的。 可对于潇湘馆来讲,可不是免费的。 特别是宁无恙专门提及了香水铺子,作为生意人,老鸨闻雅音而知雅意,权衡一番后,低声笑道:“宁先生,过后我会去宁家香水铺子拜访的。” “我若是老鸨你的话,此时便会直接下订单。” 啊? 已然决定要去买香水的老鸨,听到宁无恙的话,脸上含笑,心里却有些不满。 怎地,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可面对着词帖能够带来不少客人,还能够抵消掉周安在此地召开聚贤集会的负面影响,老鸨想到那香水比起叶氏熏香铺子来也贵不了多少,只能顺势说道:“既是宁先生的建议,那老身便……先买五十瓶。” “不急,等我写完剩下的两首词,老鸨你再决定要多少。” 宁无恙哑着嗓子说完,将词帖交到老鸨的手上。 他略一思索,笔走龙蛇间,一首《生查子元夕》跃然纸上。 周静娴不等他开口,便替他朗读了出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此词一出。 叶通判整张脸面无血色,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椅子里,喉咙里吼吼的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 无论他此时再说什么,也阻挡不了宁无恙往四层楼上去的事实。 楼上。 周安死死地盯着还在书写新词的宁无恙,无法相信世间竟真有写诗作词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人存在。 “早知如此……”周安喃喃自语的话,谁也没有听清。 “第三首——《青玉案元夕》。”周静娴停顿一下。 其他人还没消化完《生查子元夕》,又听到周静娴念了一首新词,所有人都惊麻了。 “刚才写的是《生查子元夕》,宁先生又作了一首《青玉案元夕》?” “嘘!别说话,宁先生喜欢超越自己原有题材的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首《青玉案元夕》一定更厉害,像刚才那首天生我材必有用一样,有流传千古之名句!” 潇湘馆内外死一般的寂静中。 只有周静娴冷清的声音在回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七十章 验货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场的不少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都闪过了一抹或几抹日思夜想,让人辗转难眠的身影。 剩下的,则不由得想起方才在街上见到的宝马雕车,还有至今弥漫在潇湘馆里若有似无的香气。 “谨以这首词,献给沈小姐和季小姐,多谢她们今日支持我的香水铺子‘暗香去’。”宁无恙同时对着周安戏谑一笑,补充一句:“也感谢安小侯爷出的这些题目,让我即情即景写下这首词。” 其实早在知道今日聚贤集会上有诗词比试的题目时。 他便想好了用这首词来宣扬香水铺子。 这首《青玉案元夕》有情有景,论作词出的题目,一多半都能用它押中。 可是,能够达到现在这种,可以把词帖悬挂在潇湘馆,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同时,还能把潇湘馆的生意拿下,确实是意外之喜。 “宁先生的香水铺子原来叫暗香去,真是一个好名字。” 老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直接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宁先生,香水配美人,老身愿意先买五百瓶香水,让潇湘馆的姑娘们在宁公子亲手调制的暗香中,学习宁公子的词帖。” 不愧是金陵最当红的青楼老鸨,在这生意场上的嗅觉就是灵敏。 宁无恙接过银票扫了一眼。 两万五千两。 开青楼真赚钱。 但想到这两万五千两,几乎快要承包了剩下的七百瓶香水,再加上他的词帖会给潇湘馆带来空前的人气。 宁无恙与老鸨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中财迷的笑意。 “等我把二百瓶香水送给叶公子,便回铺子去调配送货。” “不急不急,宁先生你慢走。” 老鸨老脸笑开了花,躬身比划着通往四楼的楼梯。 护卫依旧没有请示与阻拦。 宁无恙把词帖交给老鸨,根本不必操心它们的后续问题。 本着双赢的基础,他相信老鸨一定会把三首词帖宣扬得人尽皆知,特别是最后一首《青玉案元夕》。 宁无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楼上。 叶昌隆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宁无恙的脚步声。 想到通往四楼的题目是对联,也需要亲自书写。 并且他请了那么多代笔先生花了上万两,也未能对上其中的下联,他本应该是气定神闲地等着,在人前从未展现过对联功底的宁无恙,被拦在四楼楼梯口的。 可当他想到宁无恙今日创造的那些堪称奇迹的诗词,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求助地看向柳晴芳:“宁无恙若是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今年元夕节……”柳晴芳突然的驴唇不对马嘴,让叶昌隆眉头紧锁。 今年元宵节怎么了? “今年元夕节那晚,柳絮说宁无恙他在后门等了我一夜,次日离开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他应该是当时便知道,我那夜去见了你,一夜未归。” 柳晴芳也说不清此时复杂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宁无恙能够写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这首词,一定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想到,宁无恙刚才把这首词送给了沈幼初和季谨,嫉妒之火快要燃光她的理智。 她方才险些便要告诉大家,这首词是写给她的! 是写给她的! 叶昌隆第一次看到柳晴芳狰狞扭曲的脸庞,吓了一跳,忽地,他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后悔退婚了?” “我……” “叶昌隆,二百瓶香水我送到了,验货吧。” 走上楼梯口的宁无恙,出声打断了柳晴芳的回答。 叶昌隆此时也顾不得柳晴芳在想什么,看到宁无恙的脸庞,像是看到了勾魂夺命的阎罗,不断地后退。 而徐几道三人,终于与宁无恙会面,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沈幼初亲自奉上一杯不热不凉的茶:“宁公子,快喝茶。” 宁无恙灌了一口。 季谨接过梅香手里的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旁边的周安看到两女围着宁无恙转的这一幕,羡慕忌妒不已。 可他知道,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宁无恙来到了这里,只差最后一关,便能把二百瓶香水送到叶昌隆的面前。 基于叶家耽误他结识一位前无古人的大诗仙,叶家怎样他不管,可谁叫他方才替叶家出了头,此时也不能当众打自己的脸。 损害了他与父王的形象,日后还如何御下? 叶家靠不住。 只能他亲自出手。 “宁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周安似笑非笑的恭维了一番。 宁无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后,抱拳一拜,先行了个礼,避免对方说他礼数不行,接着直接看向挂在四楼的四幅上联。 想上四楼的题目。 便是提前写好的四幅上联。 此时,其中一副上联已经有人对出了下联,看笔迹…… “宁小友,你可借由老夫对的这个下联衍生,重新再对它一幅下联,有我们在这里守着这些箱子,你不必再对三幅对联进来,也可让叶昌隆验货。”徐几道附耳在旁边低语。 沈幼初与季谨也暗中朝他点了点头。 她们都知道宁无恙除了会作诗更会赋词,同样还自创了行书字体。 但她们从未听说过宁无恙还会对对子。 虽说借着徐几道的下联,再以此为基础重写一个下联,定不会如第一个写出下联的精彩,但之前的诗词,宁无恙的诗词已是无人能敌,在对联上稍落下风,谁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宁无恙刚要开口,周安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手指着挂有下联的那个上联。 “宁诗仙,这个对联徐先生先来的,他先占了,若是你也想写下联的话,按照方才你的表现来看,一定比徐先生的更加出彩,我很期待你写的下联,能够超越徐先生,证明诗仙确实比诗王各方面都强了不止一点点。”ζΘν荳看書 周安说完,朝着京安城的方向拱手一拜。 “到时候,我一定会向父王和皇爷爷举荐你,让你成为皇家先生。” “只要宁诗仙肯尝试,写出下联后,本侯便亲自将这些香水拎到叶公子面前去验货,若宁诗仙执意要对其他三副对子的话,本侯也只能遵守先前立下的规矩,爱莫能助咯。” 周安的这番话,成功让一向优雅从容的徐几道面色剧变。 周静娴也是心跳如擂,感觉像是第一次杀人时那么紧张,拎着箱子的手心里都渗出了细汗。 周安是在让宁无恙做选择。 向晋王投诚,周安会替宁无恙出头,不论宁无恙今日让叶家如何,周安不仅会支持,还许诺了宁无恙去当皇家先生。 名利双收! 这样的诱惑,来抵消周安方才只是替叶家说了几句话这件事,根本不足轻重。 可前提是,宁无恙需要踩着徐几道上位,不论同样一副下联好与不好,周安都会夸得天花乱坠,让他把徐几道的声名踩在脚下。 若是宁无恙不肯的话,那便只能……对出剩下的三副对联来。 且,绝对不能是随便写写,必须保证先前作诗赋词的水准。 这哪里是登四楼,简直是难如登天! “周安,皇家先生一事自有皇爷爷决断,你不要逼人太甚!” 周静娴刚要放下手里的箱子,直接掀场子。 宁无恙却已经越过众人,一把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一副上联拽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别管我 上联被拽下来,意味着下联已经对出。 只不过。 宁无恙并没有像周安所期待的那样,拽落徐几道那副已写有下联的上联,而是就近拽了他眼前的一副上联。 然后。 宁无恙仔细看了看上联的字后,便在桌子上裁剪成长条的红绸上,提笔开始写下联。 他一言不发。 可此时的沉默,却让众人感觉到震耳欲聋。 周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当众拒绝他的宁无恙,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化作满脸的怒容。 “好一个宁诗仙!你既然作出如此选择,本侯便成全你!” 周静娴刚因宁无恙的选择松了一口气,转头便看见周安疯狂地走到剩余的两个上联前,将它们一并拽下,扔到楼梯口处。 “大家听好了!宁诗仙今日要将四楼的三副绝对全部对出来!”周安笑得狰狞,故作浮夸地大叫着:“让我们敬请期待宁诗仙的千古绝对!” 看似在给宁无恙造势。 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宁无恙骑虎难下。 周安知道,剩余的三个上联有多难对。 可如今四楼上,除了他与黄巡抚外,剩余的徐几道、沈幼初和季谨,明摆着只要宁无恙对仗工整,他们便会予以通过。 既是如此,他只能利用那些对宁无恙抱以厚望的学子们造势。 逼得宁无恙作出的下联,必须与先前让其大出风头的诗词水平一致! 竟敢拒绝他的拉拢。 他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周静娴看穿了周安的心思,她轻轻跺了跺脚,鞋尖处露出一把尖刀。 她眼中闪过一道暗芒:若主办者周安意外受伤的话,今日聚贤集会便能到此为止。 哪怕被人怀疑是她做的手脚,为了保住宁无恙的名声和十万两银子,她这次出手也绝对不亏。 周安的护卫们并未察觉到周静娴的动作。 唯有站在她旁边的云飞,倍感惊奇地瞧了一眼她的鞋底,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后,恍然大悟,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护卫。 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准备大打一架时,宁无恙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对着给他挖坑的周安笑道:“安小侯爷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什么?”周安错愕不已。 他以为宁无恙会出声反驳他的话,没想到,宁无恙竟敢向自身火上浇油。 “宁诗仙,这是要自暴自弃,贯彻以往的年少轻狂,再以此为由给自己找台阶下?”周安讽刺道:“你若对不上我满意的下联,我可不允许你经过这里,去找叶昌隆。” “那你可要仔细瞧瞧,能否在我对的下联里,挑出刺来。” 宁无恙把墨迹已干的下联扔向周安。 接着,弯腰随手捡起剩余两副对联其中的一副,看了一眼后,不假思索地拿起毛笔,继续写下联。 旁边的徐几道等人,早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难道宁小友对对联,也像作诗写词一样简单?” 徐几道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周安的面前,把落在地上的红绸布捡了起来。 周安有护卫相护,刚才那一下并未被砸中。 此时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正准备以行刺为由,让人拿下宁无恙,忽然胳膊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他的胳膊正被徐几道的手掌,死死地抓住。 “安小侯爷,你快看这副下联!绝对!此乃绝对啊!” 徐几道兴奋的叫着,下手更加用力,迫使周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将视线从宁无恙身上转移到红绸的黑字上。 当看到上面的字迹时,周安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为之一窒。 宁无恙,竟真的对出了下联! 四层楼的四副上联,他早已烂熟于心。 这副对联。 上联是:桑养蚕,蚕结茧,茧抽丝,丝织锦绣。 写出这副上联的,乃是寒门出身的一位清贵状元,擅长对联之道,曾在他面前夸下海口。 不懂养蚕之道的学子们,很难看出其中对仗之精妙与寓意。 他拿到此题时,还专门请手下的幕僚们思考过下联,数日无果。 没想到,宁无恙只一眼,便作出了下联! 下联为:草藏兔,兔生毫,毫扎笔,笔写文章。 “好一个笔写文章!”徐几道把红绸塞到周安的怀里,另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周安的另一只胳膊:“安小侯爷,宁小友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对上一联,你有何感想?” 真疼! 周安怀疑徐几道是故意抓住他,不想让他去打扰宁无恙思路的。 眼见宁无恙的笔锋还在游走,周安咬紧牙关,刚想对着手下示意,想方设法去阻止,胳膊上又挨了一巴掌。 “各位后生!且听老夫将方才宁诗仙对仗出的上联与上联,说与你们听!” 徐几道高声念完宁无恙对答的对联后。 潇湘馆内响起热烈的喝彩声,完全不给周安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等声音停歇,宁无恙已然停笔,把新写的另一副下联铺在了脚边上,正对着周安,让他可以看个清楚明白。 “人说之人被人说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 “官管之管被官管之管管管管被管不如不管。” 徐几道一口气念完这副对联。 整个潇湘馆里,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讨论着它究竟该如何拆读。 而最懂其中玄妙之处的周安,在看到下联那句“不如不管”时,便明白,宁无恙是在反讽他! 讽他不如不管叶家之事。 讽他不如不管,任宁无恙继续嚣张下去。 周安长这么大,除了在皇爷爷与父王面前,曾伏低做小,何曾在别人面前如此吃瘪,哪怕是他的王叔康王,也不可能如此不卖他情面笑话他! 这个宁无恙,真是好大的狗胆! “大家都别急,这是最后一联了。” 宁无恙再次用笔尖点了点墨,看向靠在栏杆上,想要远离他的叶昌隆。 “叶昌隆,看来安小侯爷就算把你请上来,也只能护住你一时,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在大堂里坐着验货呢。” 杀人诛心! 叶昌隆满含怨念地瞄了一眼,同样在宁无恙面前落于下风的周安。 在上来之前,他实在没有想到,被大伯说得好像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安小侯爷,居然如此无能,连他这个手下都护不住。 一时间。 不光叶昌隆为跟着周安的未来感到担忧,就连那些登上二层楼的学子们,都在考虑着,还能否投入周安的麾下。 朝堂局势是否真如传闻的那样,跟着晋王可保荣华富贵。 毕竟。 周安连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小卒子都保不住,更别提其他了。 “宁!无!恙!” 周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别催,写完了。”宁无恙快速写完最后一联,将毛笔放回架子上,亲自拿着下联走到周安的面前。 徐几道这才松开周安的两条胳膊,对着周安拱手一拜:“老夫方才太过欣喜,还望小侯爷莫怪。” “……” 周安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向宁无恙手里的最后一副下联。 这是他今日可以掣肘宁无恙的最后希望。 第七十二章 点把火 “上联: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 “下联: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宁无恙亲自念完这副对联,逼着周安亲口宣布结果。 “安小侯爷,无论是对仗工整还是对联的意境来看,我完全贴题,你若没意见的话,我便请人将这三副对联悬挂于顶了。” 周安想有意见。 可是。 就像宁无恙所讲的那样,这三副对联,他根本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这让他不禁怀疑,是否这四层楼的题目过于简单,才导致他拦截宁无恙失败。 一定是这样! 回京便把那些出题的人们降职! “本侯……本侯……” 周安在四楼上所有人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 “予以过关。” “过关!”沈幼初开心地抱住季谨的胳膊:“我和谨儿都让宁公子过关。” 徐几道抚须而笑,看向一直没有被人注意到的黄巡抚看去:“黄大人,你怎么看?” 黄巡抚本来以为自己能够躲过一劫,谁也不得罪,此时见徐几道逼着他表态,只能在周安的怒目中,摸了摸大肚子,硬着头皮含糊其词道:“大家都让过关,我的意见不重要。” 黄巡抚感觉自己这趟根本是白来了。 本意是想为小侯爷挑选一些合适的人才,趁机拉拢那些人才,与他结交后,好在晋王心目中增加地位与重量。 没想到,宁无恙的出现,让这场精心筹划的聚贤集会,成了宁无恙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黄巡抚很无奈,可他也只能无奈。 连小侯爷都拿宁无恙束手无策,他敢替叶家出头,一定会被在场所有学子们喷成筛子。 “既然大家都同意过关,宁小友,请吧。”徐几道比划着叶昌隆的方向。 宁无恙也没同谁客气,大步迈过护卫的身边,一步一步朝着叶昌隆与柳晴芳走去。 身后。 周静娴在经过周安的身边时,上挑的凤眸流露出鄙夷之色:“安侯今日宴楼乐,我原以为能比得过当日湖心小岛上的才子大会,没想到,除宁先生外,竟只有一位叶昌隆能够登上四楼。” “静娴郡主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周安没有服输。 拉拢不到宁无恙又如何。 天底下的才子多得是! 周静娴越过周安,眼中闪过同情之色。 可怜的堂哥。 至今没能发现宁无恙没有使出全力。 希望这位大愚若智的堂哥,能够及时出手,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成为皇室子弟的笑话。 “叶昌隆,验货吧。” 宁无恙来到栏杆前,看到快要像猴子一样爬到飞天舞吊绳上去的叶昌隆,直接让身后的周、云二人打开箱子。 “由于你没有预定哪种香味,我便把桃香、菊香、梅香、兰香、月季,雏菊、牡丹、桅子、茉莉、蔷薇,十种香水全部做了二十瓶。” 趁着这个机会,宁无恙报菜名似的,把铺子里的十种香水宣扬了出去。 此时正是万众睹目的时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一言一词。 此时便像记诗词一样,把这十种香水类别记在了心里。 叶昌隆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宁无恙,不敢与其对视,他又看了一眼那一排排的白色瓷瓶,知道自己再无借口推脱。 正要硬着头皮收下货物时,一道声音自宁无恙身后传来。 “宁无恙,本侯说过要亲自验货,只是本侯等你写下联站得太久,走不动路,不妨你打开香水瓶子,让本侯闻一闻,是否真的比叶氏铺子的熏香味道更香?” 周安与宁无恙相隔足有二十步。 这个距离,不燃上它二斤熏香都传不过味道去。 他这种验法,分明是想赖账。 可叶昌隆听到这话,却是灵光一现,跟着大喊起来:“宁无恙,你这二百瓶香水,难道还比不过我家几斤熏香的香味重吗?” 他可是亲眼看到沈幼初她们把香水洒在身上,才让香味冒出来的。 宁无恙若敢把香水洒出来,他便以货物损坏为由,让宁无恙照十倍赔偿! 若宁无恙不把香水洒出来的话,那香气在瓶子里不动弹,怎能散播到小侯爷的面前呢? 宁无恙猜到今日送货会生出许多波折来,毕竟让叶家当众承认他的香水比熏香更好用,就像逼着一个人自打耳光一样。 可他没想到,自己警告过周安不要多管闲事,周安还是没听。 “本来我不想喧宾夺主的,既然安小侯爷执意如此,我便为安小侯爷你演示一下,何为暗香去。” 宁无恙对着云飞使了个眼色。 早已在出发前便商量好,验货时遇到这种情况的云飞,按照公子提前安排的。 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所有香水的木塞。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凑到了瓷瓶瓶身上加热。 随着瓷瓶的不断被加热,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气中,快速弥漫开来。 哪怕周安身边有沈幼初身上的桃花香,和季谨身上的菊香味道,还是一下子便闻到了那股茉莉花香。 与此同时。 楼下大堂内外的学子们,全部闻到了这股茉莉花香,瞬间沸腾起来。 “好香!” “这股香气,闻之欲醉!” “宁先生,我喜欢这种味道的香水,可以卖我一瓶吗?” “我喜欢兰花,我也要一瓶!” 听到下方的学子们开始抢购,宁无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早就计划好了利用香水的易挥发性,来借助验货时叶昌隆的刁难,增大知名度。 只不过提出质疑的人换成了周安而已,与他设想的结果没差别。 “大家静一静!” 宁无恙高喊一声,下方的学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比书院院长说话还要管用的反应,让周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没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因为他此时正想着,该如何违心地夸奖香水一番,还不能影响叶家的生意。 他在金陵的活动,还全仗着叶家掏钱支持呢。 “叶昌隆,货,你们验过了,契约拿来吧。”宁无恙看都没看周安一眼,朝着叶昌隆伸出手去。 叶昌隆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周安,见后者回避他的视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交出契约!” “叶昌隆你真是脸都不要了!” 下面的叫骂声,让叶昌隆也无法再坚持下去,只能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契约书,递给宁无恙。 宁无恙确认好后,将契约书交到云飞的手里。 云飞当众点燃,烧了个一干二净后,宁无恙这才补充一句:“香水验货会使它原本分量减少,相信提出验货要求的叶公子,应该能够理解,自己负担起这一部分。” “你!”叶昌隆这才发觉自己契约书给早了。 可为时已晚,他再纠缠下去也于事无补。 只能日后再想办法,阻止宁无恙的香水生意继续扩大。 反正小侯爷支持叶家的意思很明显,若再有黄巡抚支持,大伯略施小计,便能手到擒来。 宁无恙看着眼珠乱转,没憋好尿的叶昌隆,知道今日之事不会善了。 好在,他也不具备以德抱怨的优良品德。 “诸位!” 宁无恙一开口,全场为之静默,全部洗耳恭听。 第七十三章 散了吧 “我今日上四楼只是来送货,不是和叶昌隆这种人一起来参加聚贤集会的,词帖和对联留在潇湘馆,大家随时、随地、随便看!” 宁无恙的货送到了。 四楼他也上来了。 今日聚贤集会上的诗词,必定能够传遍大兴,增强名声用来自保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同于上次湖心小岛,卖完十首诗,搅混半天水便抽身走人,除了一百两银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回,宁无恙直接让这场聚贤集会沦为了一场笑话。 “宁先生,你要走了吗?”周静娴凑热闹不嫌事大,唇角不断地往上扬起,看向这场集会的主办人周安。 周安想要刀人的眼神,藏都不打算藏了。 他没想到,宁无恙居然如此记仇,还如此大胆,竟要砸他的场子! “不走的话,再上来一个连字都写不清楚的叶大才子,我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我担心到时候忍不住挑战对方,又担心赢了被人说欺负人。” 宁无恙撕破脸皮后,别说给叶昌隆留面子,连条底裤他都不打算留。 叶昌隆被这波冷嘲热讽气得跳脚,想要出声反驳。 周安一个眼神扫过来,叶昌隆想到自己靠着作弊上三楼的事,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宁无恙真的挑战他,只怕把满腔的怒气咽了下去。 “宁先生要走,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别人表演作弊吗?” “反正我是不敢去登楼和宁先生比试,我没宁先生那么多的才华,更没叶昌隆那么厚的脸皮。” “早知道聚集贤会不是聚齐贤才,是在藏污纳垢,我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呢。” “王兄你在家睡觉,能够亲眼见证诗仙的新诗新词问世吗?这一趟可没白来,等到明日我们再相约来抄录词帖。” 大堂的学子们互相约定着,三五成群往外走去。 站在二层楼里的学子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最终想到宁无恙刚才说要挑战的话,还是不住地摇头自我否定后,朝楼下走去。 守在楼梯口的护卫,只被要求严加阻拦欲冲上楼的学子,哪里想过,会有好不容易答对题目的学子们,成群结队往下走的情况。 他抬头朝着四楼望去,眼见小侯爷像是看不见似的,急得出声大喊:“小侯爷,要不要拦下他们?” 身为周安的护卫,自然清楚为了举办这场聚贤集会,与周静贤那日参加的才子大会打擂台,花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 光是包下潇湘馆七日,为了此次集会造势,便花了上万两。 更别提今日的护卫还有许多重金求购来的题目。 如今才不过半日,集会便散了,传扬出去,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周安自然知道,放走这些学子们的下场是什么。 可他根本没有不放人的权利。 文人的口诛笔伐,他在方才就已从宁无恙的诗里领教过了,若他胆敢阻挡学子们下楼,恐怕用不了几日,皇爷爷与父王耳中,便会听到他不重视文人才子的流言蜚语。 他是受父王疼爱,甚至是一位有品级的侯爷不假,可若给父王拖后腿,这辈子也仅仅只能是一个有品级的侯爷罢了。 哗啦! 周安踢倒了地上放着的箱子,瓷瓶碎裂,里面的香水四溢,那股前所未闻过的芳香,让他更加气愤难当。 “让他们走!” 周安的暴喝声在环形的潇湘馆内不断回荡。 学子们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外走。 只剩下叶昌隆提前安排在场中的那几个学子,愣在当场,不知是去是留。 “宁先生,我先去香水铺子等你,我家姐妹多,我想多买一些香水,送去京安城。”成易临出门前,没忘记回复宁无恙刚才的邀请。 宁无恙也无法分辨,成易这是真的惦记香水,还是往有些人身上火上浇油。 他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被迁怒的香水,同时有些可惜,这一脚没能踢在叶昌隆的身上。 算了。 反正迟早有机会亲自动手的。 宁无恙直到差不多人去楼空了,不再充当守楼员,“安小侯爷,告辞。” “宁先生慢走,小心脚底打滑崴了脚。”周安皮笑肉不笑的威胁着。 宁无恙可不是吓大的。 他也不是莽夫。 今日光明正大的在人前得罪周安,总好过虚与委蛇,让周安在背地里找他麻烦。 周静娴也听出周安的威胁,冷声警告:“堂兄,皇爷爷经常教导我们,要礼贤下士。若因今日宁先生所作的诗或所说的话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可你若是记恨打压他,便是有失皇家威仪。” “静娴妹妹,用不着你提醒。”周安若是想对宁无恙动手,如今便能找个借口,直接让叶通判将人下狱。 既然矛盾摆在表面上,他自然不会落人口舌。 若宁无恙这段时间发生意外,不论是不是他周安做的,都会被人怀疑。 亲自动手只会脏了他的手,污了他的名,想要借刀杀人……周安看向走上楼梯的叶通判,轻笑一声,凑到周静娴耳边,低声道:“静娴妹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我见沈小姐对宁无恙是势在必得,沈家,你父王可招揽不起。” 本来还因为聚贤集会被宁无恙搅黄而开心的周静娴,朝着围在宁无恙身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沈幼初看去,眼神里透着无奈与心酸。 她看得出来,宁无恙是一个至情至义的人。 若是她利用方才的人情,拉拢他加入父王的阵营,他一定会考虑。 可这样一来的话,沈家为了不参与到皇储之争中来,一定会避嫌。 到时候,幼初便会陷入两难之境。 “静娴,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宁公子和徐先生他们下楼了。”沈幼初与宁无恙说完话,小跑过来挽住周静娴的胳膊。 看到周静娴神色有异,气鼓鼓地剜了周安一眼:“周安,这里是金陵,你最好收敛一些,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敢坑害宁公子,小心我去找你父王告状!” 沈幼初根本不等周安回复,拽着周静娴匆匆追上宁无恙一行。 周安直到宁无恙一行人全部离开潇湘馆,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一脚踢向朝着膝行而来的叶昌隆。 扑嗵! 叶昌隆根本没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捂着胸口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嘴里还在不停地求饶:“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饶命?本侯要了你的狗命,就能让走掉的学子全部返回来?” 叶昌隆听到这话,不光嘴里在喊,手脚也没闲着,趴在地上不停地磕起头来,没有半点含糊,没几下,额头就青了一大片。 站在他旁边的柳晴芳,第一次看到叶昌隆如此卑微的模样,脑中不由闪过方才面对着安小侯爷时,依旧挺拔如松般不卑不亢的宁无恙。 她从未有此时这般悔不当初,更从未有此时这般嫉恨。 周安看到叶昌隆谦卑的姿态,又见叶通判一步一挪地上了楼,想到叶家的贡献,还有叶家往后能做的事,他亲手把叶昌隆扶了起来:“本侯的人本侯没护住,与你没有关系。” “小侯爷……”叶昌隆受宠若惊,喜极而泣。 然而,还没等叶昌隆的眼泪掉下来,便听周安下达命令。 第七十四章 擅长事 “本侯不要你的狗命,本侯只要让叶家能让宁无恙跪在我的面前向我求饶,我相信叶家一定能做到,是不是,叶通判?” 扑嗵! 叶通判跪倒在楼梯口,惴惴不安地答道:“小侯爷,宁无恙马上便是名扬江南的诗仙,若对他用强硬的手段,只怕江南学子会群起而攻之。” 方才宁无恙的号召力,连叶通判都觉得心惊胆战。 小侯爷不也正因如此才没有当众再向宁无恙发难吗? 此时却把这个难题交给叶家…… “叶通判,难怪你年过四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本侯有说让你对宁无恙用强吗?”周安又是一脚踹在叶昌隆的身上。 叶昌隆疼得直吸凉气却不敢出声,眼巴巴地盯着叶通判,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该如何才能让安小侯爷满意时,身边的柳晴芳幽幽开口。 “小侯爷的意思是扬长避短,宁无恙是诗仙不假,可他除了诗仙以外,还是一个生意人,他卖的香水还与叶氏熏香铺有竞争关系。” 柳晴芳想到叶家在生意场上强取豪夺的各种手段,她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挑明。 “叶大人和叶公子只需要考虑,如何把香水秘方弄到手,而这件事,不正是叶家擅长做的吗?” 还是那句话。 在商言商。 比才华比不过宁无恙,那便转战商场的明争暗斗。 “柳小姐说得对,宁无恙只是一介文人,论做生意的手段,哪里有我叶家出色!” 叶通判只是因方才宁无恙的种种表现,被唬住了。 此时听到柳晴芳的建议,才意识到,从一开始他若针对宁无恙所制的香水,进行打压的话,宁无恙只靠才华没有本钱,哪有和叶家对立的资格! 周安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柳晴芳,对这个说法予以肯定:“这位小姐说得不错,具体如何让宁无恙后悔今日所为,向本侯低头认错,将这能赚大钱的香水方子献上,你们自己看着办。” “叶通判,若你有何举手之劳,能让黄大人帮忙的……黄大人,记得照顾一下叶大人。” 作为上位者,当然不会仅凭施加威压,便让手底下人去拼命。 听到周安还安排了黄巡抚作为自己的依仗,叶通判跪着的后背都挺直了许多。 他是府衙的通判,官位只在江宴之下不假,可他手上的官差只有十来人可供调用,这些人碰到宁家那些好武的,比如宁峰,根本不够用的。 可若借调府衙的人,便只能去向比自己品级还低的、但负责府衙上百官兵总调度,八品“照磨官”陈照磨去借人。 现任的照磨官可是江宴的亲信,而江宴不是晋王派的人,和徐几道还有几分交情,绝对不会帮他的。 而暂代江南巡抚的黄大人虽是从三品,还未转正为正三品,且因职务原因在当地没有太大实权、无常驻衙门。 但是作为与江南道刺史的同级别大员,除拥有巡监和调阅各州府衙门税务、政务的权力,手底下同样拥有百人兵差可供调遣。 无论是对付宁家那群武夫还是与江宴叫板,都够用了。 “有了黄大人的帮助,宁家的香水铺子,下官一定将其拿来,献予侯爷!” 叶通判没忘记刚才周安话里,除了让宁无恙赔礼道歉的另一个重点。 献上香水方子! 哪怕是晋王,看到如此赚钱的香水方子,也会眼馋。 想到这香水方子本该是叶家的,此时只能借花献佛了,叶通判心都在滴血,却也无计可施。 只能把这笔账算在宁无恙的身上。 他定要让宁无恙知道叶家的厉害后,变成一条丧家之犬,再牵到小侯爷的面前,听其哀号! 一直没参与过今日纷争的黄大人,笑着举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眼底的不满与无奈。 此事他没半点好处,还要让他留在金陵出力,说不定还有被宁无恙逮到机会骂他一顿的风险,他是不情愿帮忙的。 再说了,巡抚只有监管权,县官不如现管,叶通判若做得过火,引来江宴不满,他品级比江宴再高,也不能为了叶通判,去得罪掌管江南道州府税收最多的江宴。 除非他这个巡抚以后不想来金陵履职查税了。 周安扫了眼不发声的黄巡抚,提点他。 “黄大人,苏瑞在江南干了五年,深受皇爷爷信任,如今大事在即,有传言皇爷爷欲调苏瑞回京城任户部尚书。” 此话一出,黄巡抚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苏瑞一走的话,这江南道刺史的职位便空缺下来,大事在即自然是指争储一事。 若晋王能赢,当今必然会让晋王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今成为太子时,上任后先举荐了自己手下大员担任了江南道的刺史,这才有了银钱便利,得以坐稳皇位! “黄大人在江南道经营多年,官位混了不低却没多少实权,若能借叶家之手,让江南税务倍增,想必这江南道刺史,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周安把话都挑明了。 黄大人连忙站起身来,躬身一拜:“请小侯爷放心,我一定配合叶通判,助侯爷拿下宁无恙!拿下宁家的香水铺子!” “叶昌隆,叶通判,你们记住,此事是你叶家与宁家生意之争,可切莫让静娴郡主或是沈小姐、季小姐她们抓住你的把柄,否则,本侯或是黄大人,都保不住你叶家。” 面对周安的警告,叶通判放在了心上,但并未重视。 他可是金陵府的通判。 无论是商场上的生意之争抑或是私人争斗,怎么定罪,由他说了算。 遇到有争议的事,哪怕官司打到江宴的跟前去,还有督察地方的巡抚黄大人。 任他宁无恙再怎样折腾,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 暗香去。 独眼童闲着没账算,便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地上的落叶。 扫完后,日头偏南快要晌午。 独眼童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嘴里嘀咕着:“公子和小云飞去送货,怎么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难道是潇湘馆人满为患太堵了的缘故? “真是人比人该死,潇湘馆今日一定快把楼挤垮了,香水铺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光顾,公子好歹换个日子开业,搞得没有半点人气。” 独眼童又扭头看了一眼香水铺子的招牌,惆怅不已。 暗香去。 寓意香水离去的意思吗? 名字倒是挺吉利的,只是…… “剩下的七百瓶香水,这半日一瓶也没卖出去,光靠卖出去的那些人情货,它也不是长久之计,公子还让我们继续蒸酒,蒸它一千斤出来,王朝和马阳今日在厨房里拉风箱烧火,感觉都泄劲了。” 第七十五章 火爆了 几乎是独眼童的话刚说完。 街道西边的尽头,便传来阵阵脚步声。 在军中作为斥候的独眼童不由握紧了手里的扫把,竖起耳朵光靠听的,就知道来者至少有上千人。 “发生了何事?” 独眼童急忙站到大门口,若是有何不对劲,他便能第一时间把铺子大门关上。 “那边好像就是香水铺子。” “你们看!这里何时挂上的牌匾?” 独眼童看到来者都是一群身着长衫束发,与前些时日前来向公子讨教的学子们一般无二打扮的人,刚松了一口气。 可当发现后继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开始发颤时,二话不说,闪身进了铺子,把大门从里面栓好。 “李铁!张柱!别守着那些香水了!赶紧过来!” 独眼童喊完,紧张得直咽口水,手里捏紧的扫把也渗出了细汗。 他曾在边关守边城时,面对过数以千计的敌人,没想到,回到老家金陵后,还会碰到这样的一幕。 虽然外面的学子们不似欲闯边关的敌人那般凶神恶煞。 可看他们气势汹汹、争前恐后的架势,实在是骇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去街尾书局,还是邻街笔墨房……不会是来找公子的吧?” 要真是来找公子的,他该怎么处理? 动手打人? 他倒是一个能打十个,可打伤了人他要坐牢,被打伤了只能靠公子自己大热天蒸酒……独眼童突然觉得,守店铺不比守边关的城门更轻松。 “有人吗?怎么这里没开门呢?” “看到后院冒烟呢,里面应该有人,快拍门!” “拍门?你没看到上面挂着诗仙的真迹?这木门看上去年久失修,万一把牌匾碰掉,砸死我也赔不起。” 门外的人越来越多。 独眼童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有些眼晕。 刚才街头见到的那些人都挤在门口不说,还有一些新赶来的。 好在他们并没有直接闯进来,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有些学子竟开始撕下衣服,拿起毛笔趴在墙上写着什么。 怪异得很。 “这群人到底是来干啥的?李铁,你跑得快,快去潇湘馆把公子找来。” 独眼童面对这么一群人,是打还是被打,他没办法做决定,还得请公子来拿个主意。 李铁也想从后门走,可他刚到后门,看到外面也被人围起来了,只能踩着墙头上了房,刚惊走了在房顶荫凉里趴着睡觉的大橘,还没来得及往下跳。 他看到不远处驶来的马车外面坐着的宁无恙,朝着前院欣喜大叫:“童大哥,公子回来了!” 娘的! 独眼童恨不得像猫一样窜上房,捂住李铁的嘴。 这群学子们八成是冲着公子来的,这个时候暴露了公子的位置,公子不就麻烦了吗? 替宁无恙着想的独眼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转来转去转了半晌才发现。 门外的学子们,听到李铁的话依旧纹丝不动,明显不是冲着公子来的意思。 “他们这是……做啥咧?” 学子们站在门外开始写写画画,不打也不闹。 既不像是来闹事的,也不像是有事才来的。 奇了怪了。 就在独眼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股熟悉的香风从门外飘了进来。 紧跟着,人群之中让开一条通道,宁无恙沿着通道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童大哥,开门。” “外面的人是来买香水的,开门迎客了。” 啊?! 独眼童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没有任何迟疑打开了大门。 宁无恙转过身去,面对着前来抢购的学子还有后方马车上的千金小姐们,大声宣布:“暗香去香水铺目前仅剩二百瓶香水现货。” “啊?这么少?” “前面的临摹字帖的让一让,我要给我家小妹买香水!” “你家小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守在这里给我未婚妻抢一瓶!” 听到只有二百瓶的现货,人群顿时拥挤起来。 物以稀为贵,在哪里都是硬通货。 但他们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挤到宁无恙身边两步内的范围,以防挤坏了宁无恙那双可以写出行书字体的妙手。 宁无恙任由这群年轻的学子们挤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真的快急眼了,达到了可以作为茶余饭后全城人八卦的程度,他才喊停。 “大家莫急,虽说现货只有二百瓶,但我可以给大家加急生产两千瓶,七日内生产完成。” “大家可以提前预购,十瓶以下自行上门取货,十瓶以上,金陵城内包管送货上门!” “本店所有预购香水品质有保证,假一赔十签订契约书,不满可以告官追究!” 换作以前,宁无恙说这番话,哪怕把契约书贴在墙上。 前来购买的,依旧是自家亲戚或是亲戚发动的亲戚,也就是人情生意。 可如今。 有了沈幼初她们的宣传,有了潇湘馆四层的亲自送货与验货。 宁无恙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谁也不会怀疑。 毕竟比起五十两一瓶的香水来,“宁诗仙”这三个字的含金量更重。 在大家的眼里,宁无恙没必要为了赚钱,消耗自己身为诗仙的名誉与诚信。 “二百瓶香水还有哪种香气的?” “菊香还有没有?给我来十瓶!” “你家姑太太不是嫁到叶府去了,叶府少东家得了二百瓶香水,你去要几瓶不就行了,来和我们抢什么?” “你管我呢!抢来的更香不行吗?” 乌泱泱的人头挤着往大门里冲。 在宁无恙的协调下。 大门口排起了两条长龙。 剩下的二百瓶香水有现货需求的,拿到香水美滋滋地先往身上点了几滴,引来那些没抢到现货的同窗或闺蜜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没有现货的,也在为了剩下的两千瓶预购名额,使出八仙过海的神通,只为了能够买到一瓶合乎心意的香水。 “大家不要急!” “第二批香水生产完后,以后还会有第三批第四批,一个个的来,人人有份!” 说是人人有份。 可金陵富贵人家那么多。 近百万人来抢两千瓶预购香水的名额,绝对是供不应求。 不到半个时辰,铺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契约文书便见了底。 剩下的人们也不看重这一纸契约,但宁无恙还是给他们写了收据,以作凭证。 两个时辰后。 两千瓶预购的名额也没有了。 后面排队的人们,谁也不甘落后于人,便将目光投到了那些买到现货的投机者手里。 当着宁无恙的面他们自然不会当场倒卖。 但暗地里,一瓶现货香水的价格,出了香水铺子,一倒手,至少涨了二十两银子。 当香水铺子火爆的情景传到叶家人耳中时,叶昌隆与叶通判看向周安踢碎了满地的白瓷瓶,急得大喊奴仆来装瓶。 可惜,挥发了半日的香水,一滴没剩。 “银子啊!我的两万两银子!”叶昌隆痛心疾首,并把这笔账算在了宁无恙的头上。 府衙里。 江宴听着徐几道兴冲冲地说着今日潇湘馆的事情经过,借着酒劲,品味着那首劝酒诗,开怀大笑:“不愧是能够做出《破阵子》的宁诗仙,怎会任人欺凌,这首诗传到当今耳中,可够那位仗势欺人的安小侯爷喝一壶的!” “一壶怎够。”徐几道的神情不似平常那般淡雅出尘,眼中明暗不定。 几日前,当今来信,让他举荐两位翰林学士,好从中挑选日后陪伴、督促太子的冼马官。 第七十六章 水洒了 为了一碗水端平,他拟定的名单里,晋王派与康王派各有一人,由于事情不着急,所以至今还未送出。 可现在。 徐几道只看周静娴与周安的表现,觉得这两个人选,必须更改一下。 晋王在朝中根深势大,真想一碗水端平,应该让康王有能够与晋王叫板的机会,才能一决高下。 江宴难得见好友变了脸色,却也并未追着刚才的话题不放。 君子和而不同。 他与徐几道虽为知交好友,但有些事情是彼此不能涉足的。 自从听闻徐几道前脚拒绝了当皇家先生,后脚便来金陵遴选人才时,江宴便知道这位好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朝堂的水,深得很。 江宴不愿意理会朝堂之事,对于诗词一道也是一知半解,干脆话锋一转,笑着打趣:“一壶不够,不如徐兄再到‘暗香去’,再打几壶宁家的好酒来?” “哈哈,江老弟,你不愧是属猴的,顺竿子便爬。”徐几道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也觉得嘴里索然无味。 好诗,果然还是得配好酒才行。 可是就这么空着手去宁小友那里讨酒喝,他这老脸往哪里搁? “江老弟,上次你在湖心小岛上见过宁小友的三哥,感觉怎样?”徐几道亲自给江宴倒了杯御贡酒。 平日里,江宴视此酒为珍宝,需要一滴一滴地品。 可是他喝过了宁家的竹酒之后,感觉口味刁钻了不少,御贡酒好似清汤寡水般没滋没味。 江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徐兄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我听飘零说,宁无碍与你对战也不弱下风?” “不是。” 啊? 徐几道刚想顺着话茬往下说,听到江宴反驳的话,瞅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飘零。 飘零一脸茫然无措,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景:没错啊!江大人当时与宁三公子打得难舍难分,打到半夜也未分胜负! 徐几道见飘零摇头否认江宴的话,心道:莫非江老弟瞧不上宁无碍,才有此一言? “徐兄高估我了,我虽自小习武,但江家是书香门第,怎敌得过将门之后,光是宁家的那套祖传刀法,便是我望尘莫及的所在,当日是宁三公子放水,我才不至于百招之内便惨败。” 原来如此。 徐几道松了口气,仔细琢磨了其中的深意后,吓了一跳:竟是如此?! “都说宁老将军弃武从文,可看宁家子弟如此卓越,一定是没有忘本,看来这宁家子弟不说是文武双全,也应该全都能文能武。” 江宴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摇头失笑。 又见好友否认他的话,徐几道连忙夺过他的杯子:“抿了好几口没见少,你可别喝了,说正事,府衙里是否有合适的官职,可以举荐宁无碍。” “没有。”江宴不假思索的拒绝。 徐几道噎了个半死,横眉冷眼地瞪着这个不知变通的江大人。 转念一想,若非江宴不知变通,为人死板,当今也不会放心此人担任这金陵重地的知府,与苏瑞上下一心,守好江南道这粮仓重税宝地。 “罢了,宁无碍只是一介秀才,待到秋试考上举人,我亲自替他周旋一二。”对于徐几道暴露出自己并非表面上那般,是一只闲云野鹤。 江宴没有像平时一样假装耳背没听到,而是猛地灌了一口酒:“等到秋试便晚了三秋,宁先生得罪了叶家,那叶通判可是一个小人,在此之前便找机会革了宁卫国的职,宁先生接下来怕是麻烦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你盯着,叶家再大,它周安再大,还能大得过王法?”徐几道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担忧。 商场上的明争暗斗,其中的水可不比朝堂里的浅。 更甚者,朝堂斗争大家还讲究一定的规矩,毕竟都是登上高雅大堂之人,可这商场之争用的大多是下作手段,再加上官商勾结。 宁府势微,讨不到什么便宜。 徐几道只得又给江宴倒了杯酒:“江老弟,宁家若是倒了,这竹桶酒可就像那宁家刀法一样失传咯。” “我日前向苏兄举荐了宁卫国。”江宴把杯子推了回去,朝着头顶的明月看去:“趁着还未喝醉,我再向苏兄写封信,催一催他的任命状。” 妙啊! 宁卫国本就是府衙小吏,虽非正式官员,但有当官的经历,举荐起来职位或可更高。 只是,比起叶通判来还是差强人意。 “江兄,你安排的是何职位?能否相告?”徐几道推了推杯子。 江宴嘴角一抽,想起宁卫国父承子脉的放水一事,没好气道:“干苦力的。” 徐几道无语住了。 见江宴打定主意不提前泄密,他知道这是官府规定,也没再追问。 “我去写信,徐兄,这竹桶酒?”江宴敲着杯沿。 徐几道知道江宴言出必行,宁卫国重获官职一事是铁板钉钉,没见着兔子也得撒鹰:“明日我再去向宁小友讨要一些。” “为何不今日去?” “只有你有好友可以写信吗?老夫也要写信,让京城的老友们听一听今日的趣闻。” 徐几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特别是有他名讳的那首诗,必须得传到当今耳朵里去。 徐夫子,娴郡主。 不出意外的话,周静娴这次的义举,能够换来一个郡主的诏命。 这是周静娴应得的。 而周安……他得让当今知道,离了天子脚下的周安,有多么的目中无人。 徐几道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夹杂了一些私心。 但他保证写信的时候,一定公平公正,客观地讲述今日潇湘馆发生的所有事,保证当今查起来的时候,不会与事实有任何出入。 …… 香水铺。 日落西山,热闹的人群终于散去。 宁无恙关上大门,开始数钱。 “宁公子,菊香说外面有个千金小姐花了一百二十两,买了一瓶兰花香水,你五十两卖出去,他们倒手赚差价,你还不如自己多制几瓶呢。”沈幼初见他数得差不多了,特意提醒了一声。 让她看着别人从宁公子身上赚钱,比她掉钱还难受。 她相信,宁公子那么聪明,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妥善地处理好它,不让那些投机倒把的商贩们赚钱的! “五十买一百二十卖?”果然,宁无恙掂量银子的手势停顿一下。 第七十七章 赚大钱 就在沈幼初等着他出主意,制止那些人赚他钱时。 宁无恙低下头,继续数银子。 “倒卖也没事,这说明香水在他们眼里有升值空间,只会让香水更加出名。” 消耗品若能变得增值品,它的市场价值会变得更加稳定。 要是就此形成一种消费观念,它往小里讲,是会形成一种品牌效应,往大里讲,会变成一种消费者对品牌的信赖关系。 对于消费者来说,可能会增加负担,但对于香水铺子来讲,绝对是无害的。 就像发行货币一样,反正香水生产的终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品牌形象不崩塌,他制香水和造钱数钱没什么两样。 “让他们这么卖可以增加香水的名气?原来如此,我说宁公子你怎么不管呢。”沈幼初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不在意,便放下心来。 旁边的季谨也松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话想要说,可看到宁无恙认真地数银票,不好打扰,只能端坐在板凳上,心里默默地背诵着在潇湘馆听到的那些诗词。 一遍又一遍。 可她的脑海里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多时候浮现的是宁公子书写的原稿字迹,偶尔闪过宁公子的脸。 而是明明宁公子就在她的眼前,脑海里却一直被宁公子作诗写词时的画面填满,那些诗词飘浮在画面周围,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季谨盯着宁无恙的侧脸,心中逐渐慌张起来:她似乎对宁公子本人的重视,越过了对他所作的诗词的重视! “一共十三万五千两,终于一两不差地核对完了。” 这时,宁无恙数完银子抬起头来,正好与一直盯着她的季谨四目相对,他有些错愕。 他一直感受到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还以为是喜欢盯着他脸发花痴的沈小姐,没想到却是季谨。 宁无恙用手背抹了抹被盯着的那半边脸,没抹下脏东西,只得问季谨:“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啊?没沾脏东西……啊……”季谨慌忙站起来,局促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 “我知道,季小姐想问我上二楼的那些诗,没去过的地方,怎么能够做出身临其境的诗来的是吧?”宁无恙对于这些专业的问题早有准备。 当即便对着季谨,从他的感知力、到想象力,再到文字造诣吹了一通,让季谨坚信,他是能够光凭听别人说去了何处,便能感同身受造诗的奇才。 反正诗背了、词写了,对对联也没隐藏真正的实力,最大化利用已有的名声,他只会觉得自己厚颜,而非无耻。 谁知。 他说完了,却见季谨还是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心中狐疑不解。 季小姐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宁公子,你脸上有脂粉混了汗糊了一脸,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姐买香水时蹭在你脸上的,要不你去洗把脸?”还是沈幼初故作俏皮地打趣了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ζΘν荳看書 宁无恙又摸了摸确实被汗水过了一遍的脸颊,也未走远,就在清洗鲜花的水池旁,拎了一桶水,仔细地把脸和脖子都洗了个遍,被暑气蒸得有些上头的大脑也清醒过来。 他朝着沈季二人看去,恍然发现后院还有两人。 周静娴坐在桃花树下不动如山,叶子落了满肩,看上去像是要石化了似的。 她明明是个能够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那双大长腿更是让人一眼难以忘怀,可是不知为何,自己竟忘记她是几时来的,为何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自己也没发现。 至于另一位成易成兄……正在不远处,钻进草丛里,用鱼刺逗着大橘,袖子都被挠脱线了,嘴里还在嘀咕着:“嘶!你这只胖猫,吃了我一条小鱼苗,怎么还挠我呢?” “宁兄,你数完银子没?我都饿了!” 成易感受到他的视线,丢掉手里的鱼,拍了拍身上的狗尾巴草籽走了过来。 宁无恙哑然失笑,连忙把银票和银子找了个箱子收手,出房间时,顺手搬了张八仙桌放到院子里,又让云飞去拿了椅子过来。 “光顾着数钱,居然忘记了招呼客人,都饿了吧?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亲自下厨给诸位赔罪。”宁无恙语气里都带了开心的笑意。 半日卖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 虽说两千瓶七日做完,还要增加人手增加成本,但除去一切开支,也能净赚十三万两! 这个数目,可是金陵城许多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银钱了。 就连宁府的庄子和店铺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三千两银子的收益,香水生意,妥妥的暴利。 也难怪叶氏仅凭熏香铺子的生意,两年内就从普通富商,一跃成为这富贾天下的金陵的三大富商之一。 “宁兄,你今日赚了那么多钱,不请我们去金陵最好的馆子吃一顿,居然要亲自下厨?”成易就着宁无恙洗脸的水桶洗干净的双手,就在宁无恙以为成易是嫌他小气时。 成易等到水声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不愧是我佩服的宁兄,你这抠门的做法和我有得一拼,不过换作是我,可能会去潇湘馆白吃一顿,下午老鸨来拿香水的时候,不是还邀请过你空闲了去吃饭,顺便欣赏花魁姑娘的飞天舞吗?” 去潇湘馆撮一顿? 宁无恙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有钱了不花丢了白搭,白嫖的晚餐它比自己做的更香。 特别是潇湘馆的花魁他听人提了好几次,还没见识过呢。 闲来无事勾栏听曲,好不快活……可当他看到沈幼初和季谨全部因为此话垮下来的小脸,他想到潇湘馆那个地方不合适两个姑娘去,一脸义正词严地摆手拒绝:“今日还在安侯包场的期限,改日再说吧。” “唉……”成易为没能蹭到一顿丰盛的晚餐,扼腕叹息。 再看身上和脸上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宁无恙,他对于今晚能否在此地吃上晚饭,表示深深的担忧:“宁兄,你亲自下厨……能行吗?” “是呀宁公子,你累了一日,要不还是去别处吃,若你嫌茶坊酒肆太吵闹,不如去湖心小岛吃,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给你做。”沈幼初倒是很想见识一番宁公子的厨艺。 别说好不好吃,哪怕煮不熟只要不拉肚子,她都能够下咽。 她更担心宁公子厨艺生疏,还要为这顿饭费心劳神。 宁无恙见沈幼初如此贴心,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那张可爱的小脸。 软乎乎的小脸手感极好,总想让人多捏几下。 “宁公子,为什么捏我呀?” 宁无恙低头看到沈幼初呆萌不解地眨着眼时,他才惊觉这种行为不太合适。 想要缩回手来吧,好像也晚了。 第七十八章 有所图 怎么办? 他若说只怪今晚月色太美,沈小姐秀色可餐,让他食指大动……只怕会被当成流氓看待。 可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沈幼初此时太过可爱,才会忍不住一时手欠。 “宁公子?我的脸上也有脏东西吗?” 沈幼初见他不松手,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嘟着小嘴可可爱爱的模样,实在让宁无恙移不开眼睛。 “不是脏东西。”他脱口而出。 沈幼初愣愣地眨巴着眼,还没往别的方面想,宁无恙缩回手,对着虚空弹了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东西:“是蚊子。” 原来是蚊子呀。ζΘν荳看書 沈幼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等她回来味来,宁无恙特意去洗了把手,证明他刚才确实是在捏蚊子。 “下次再去湖心小岛上吃,今晚你们是客人,我作为主人,一定会让你们吃饱吃好,小云飞,走,跟我去菜市场买菜。”宁无恙重新走回沈幼初身边时,特意停下来,柔声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做出来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我喜欢吃糖醋里脊、麻婆豆腐……”沈幼初也没与他客气,说点菜便真的点了一堆菜。 宁无恙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把她说的那些菜名全部记在心里,又确认了两道菜的食材,这才带着云飞走出香水铺子。 直到宁无恙走了。 沈幼初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腮帮子,小声嘀咕:“也就是宁公子,换成别人捏蚊子捏到我脸上来,一定让梅香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被点名的梅香抿了抿嘴,有些话想说,但介于以前悲惨的经历,她决定向菊香效仿,少说话多吃饭,以免再被罚背诗抄词。 但有句话她还是不吐不快:小姐,你脸上根本没有蚊子啊! 习武之人眼睛较为敏锐,不光梅香看出来了,站在桃树下的周静娴也看得清楚明白。 宁无恙刚才看幼初的眼神,分明透着几分欢喜,哪里想要捏死那该死的、咬人的蚊子的模样。 这让周静娴心里更加矛盾起来。 若只是幼初觉得和宁无恙在一起,是由于想将宁无恙画入集美图。 她完全可以劝宁无恙答应幼初这个请求后,两人以普通朋友相处也不错。 但。 她错估了两人的情形。 按照刚才的情况来看,幼初对宁无恙依然还停留在感兴趣的阶段,也许会有些好感,但并未动情,可宁无恙……则不好说了。 季谨也感觉到方才捏蚊子的情况,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没敢往别的方面想,而是拉着沈幼初来到水池旁,亲自拎了桶水上来,用帕子沾着水给沈幼初净面,洗去蚊子来过的痕迹。 此时,独眼童等人早已吃过晚饭在忙着干活,院子里只剩下成易一个男的。 闲着没事,成易抽出一根狗尾草,坐在宁无恙刚才坐的马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余光扫到周静娴,他头皮不免一阵发麻:“静娴郡主在这里等候一下午,是为了我而来的,还是为了宁兄而来的?” 周静娴看了眼玩起水来的沈幼初二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反问:“成公子此话何意?” “当年晋王求娶沈家千金被当众拒绝后,皇家便与沈家保持适当的距离,若你让沈小姐帮你,康王确实有与晋王比拼的实力,可我觉得反噬会更加严重。” 成易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静娴郡主,这些日子你应该也发现了,我这个人好管闲事,遇到不平事总想吼一嗓子,见到虚情假意的人总想拆穿他。” “你放心,我是冲着宁无恙来的,但绝对不会利用幼初。”周静娴反驳完,转身便走。 她不需要成易来提醒。 她知道分寸! “幼初,我有件急事要处理,你帮忙向宁公子解释一下。”周静娴没忘记对菊香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多嘴。 见菊香点头,她也不等沈幼初回话,一个梯云纵翻过墙头,消失了踪影。 沈幼初歪头望着周静娴有些落莫的背影,眉头微蹙,看向悠然自得坐在马扎上逗弄大橘的成易,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又不傻,相反在某些方面十分敏锐。 当然知道静娴这一下午在等什么,可惜的是,此事她也没办法向宁公子开口请求,也没有那个立场。 可是静娴难得和她吃一次晚饭,却被成易赶走,她很难过。 “成易!瞧瞧你干得好事!” “沈小姐,这可是她自己走的。”成易向来有话直说:“假如沈小姐想喊她回来,我倒是不嫌她烦总是缠着我,可我觉得她呆在这里也挺难受的,何必呢?” 成易可不是为了避免沈家卷入皇储之争,才让周静娴离开的。 他是为了宁兄。 宁兄诗词中的豪情壮志,怎能还未实现,便因皇储之争夭折呢? “像宁兄这样有大才华的人,不需要从龙之功,也不必冒险做非一即二的选择。” “季小姐,你说是吧?” 被点名的季谨,当然明白成易背后的成家,是真正的中立世家。 “成公子又是为了什么留在这里呢?”季谨可不是那种别人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便相信对方是好人的天真女孩。 她除了对诗词一道的追求保持着一腔赤忱的单纯外,能够替季尚书专门留在金陵打点季府老宅所有事,绝非寻常女子。 “为了什么……”成易手托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斗争,又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可我除了卖弄才学没有一技之长,总觉得呆在宁兄身边,应该能知道自己能做何事。” 若宁无恙只是一个擅长诗词的诗仙。 成易只会尊敬他。 可他见识到了宁无恙放下身段做生意的模样,无论是为了宁家的发达还是别的原因,那股难以言喻的热血与冲动,让他感觉。 跟在宁无恙身边,应该也能够确定重要的人生目标,而非随波逐流。 “希望成公子跟在宁公子身边,能够得偿所愿。”季谨见成易交了实底,对于这个主动接近宁公子的才子,放松了一丝警惕。 宁公子身边是中立派的人,总好过晋王派和康王派故意接触,惹得宁公子一身骚。 成易刚要点头,手里的狗尾草猛地一沉。 躲在草丛里的大橘不知何时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掌。 “喵~~” 大橘亲昵地蹭了蹭成易的手指肚,用爪子把狗尾草往上一顶,示意他接着晃动。 成易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再谈论那些烦心事,接着逗猫。 沈幼初瞧瞧成易,又看看季谨,想到离去的周静娴,突然有种被一双名为命运的大手推着她往前走,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感觉。 让她心里慌慌的。 “谨儿,总感觉是因为我,静娴才不得不离开的,我知道宁公子很好,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好,大家居然都对他有所企图。”沈幼初的嘴角快要挂得上酱油瓶了。 季谨心疼地拥住她,宽慰她:“别胡思乱想了,至少你对宁公子是真的喜欢。” “谨儿你别给我扣高帽子,我一直贪图他美色来着,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所图呢?” 第七十九章 守卫者 幼初还是如以前一样,毫不避讳在人前展示她的真实想法,哪怕会被别人误会她这番话很肤浅。 季谨顿时哭笑不得。 生怕沈大小姐再冒出什么不符合她大家闺秀形象的惊人言论,又想到自己犹如静娴郡主一样煎熬的心情。 她不敢再谈及宁公子的事,生怕露了馅,聊起了其他。 等宁无恙买完菜回来时,没看到周静娴。 再看沈幼初总是时不时地斜一眼成易,还故意把狗尾草全部拔光了,与季谨一起扎着动物模样的小玩意,他猜到大概发生过什么事。 既然大家不提及,他也装作不知情,专心做饭菜。 当第一道糖醋里脊上桌。 撩人的香味打破了院子里紧张的氛围。 “好香!宁公子你不仅会作诗会写词连做饭都比我家厨娘要强,你简直不是人呀!”沈幼初夸奖的话总是那么独特。 宁无恙接受了她的赞美,再接再厉,一道麻婆豆腐,麻翻了一桌子人。 “唔……好吃!宁兄,要不我来你这里劈柴烧火,你管我饭吃吧?”成易埋头狂炫,还不忘记约上下一顿。 宁无恙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不知道成易是真的与他投缘才故意说来长期蹭饭的,还是另有目的。 看在成易曾为他怼过周安的情分上,管几顿饭也无所谓。 饭后,沈幼初与季谨离开了香水铺子。 而成易则借着吃多了,又是走过来的,夜深了不好找马车前往客栈,便和小厮睡在了简陋的客房里。 宁无恙等到安排好客人,让还在干活的独眼童他们停工。 “等明日多招一些人手,一定能够如期完活,要是把你们这些元老给熬坏了,可没有帮我带新的工人了。” 在他的劝说下,众人这才睡去。 香水铺子的最后一缕灯光熄灭时。 像一尊门神似地站在大门外的周静娴,双手抱臂,冷眼瞧着快步欺近的六个叶府小厮。 “不好,有人看门!” “小点儿声,快走……啊!” 身为江湖头号杀手,人送夜叉的周静娴,一旦出手,从不失手。 几乎眨眼间,六个小厮倒地不起,手臂以诡异的姿势向身后弯曲着。 周静娴吹了声口哨,一辆板车慢悠悠的“吱嘎吱嘎”地驶来,停在了门口。 “拉去叶府门口中。” 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墙头上的两道身影。 踩着贴身护卫,好不容易爬上墙头的成易与周静娴目光交汇,尴尬一笑:“早知道这么多人守着宁兄的香水铺子,我也不必睡在硌人的床板上了。” 周静娴抱拳一拜:“为防有人误会宁公子,我明早便会离开,这几日有劳成公子了。” “不必客气,我是在帮宁兄不是在帮你。”成易嘀咕一声,话锋猛地一转:“还有你与其把心思放在我和宁公子的身上,不如去找秦风澜,秦家看似明哲保身,但秦兄和我提过,秦世伯支持季尚书的看法,我认为这是一个切入点。”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哪怕秦风澜和秦家不会因此投入康王门下,至少不会与晋王同伙。 得到成易的指点,周静娴再次一拜:“多谢成公子!” “去吧去吧,秦兄这个时候一定在书房里抄录词帖,你若是能向沈小姐借一首未能流传于世的诗词,秦兄应该会有耐心和你多说几句话。” 但凡名扬天下的才子,绝非混吃等死之人。 成易知道秦风澜也有他的抱负,至于周静娴能否顺利说服秦家入伙……他已仁志义尽,全看娴郡主的本事了。 周静娴抱拳告辞后,躲在暗处的菊香也隐身退去。 成易骑在墙头呆了许久,见没有歹人再想袭击香水铺,这才被贴身护卫送下墙头。 他还没站稳,看到宁无恙正站在桃树下,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那双眸子好像和大橘一样,在夜里反着犀利的精光,更加尴尬了。 “宁兄,你也起来上厕所?” “是啊,厕所里有人,我只能在这里等着,成兄下次着急出去上公厕不用翻墙,走门吧,免得夜路走多了崴脚。” “啊……哈哈哈,好。” 宁无恙目送着成易回到客房,假装倒头便睡,哑然失笑。 这个时代的权贵子弟,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只是他没想到,成易竟是真的对他一见如故。 更没想到,周静娴会悄悄帮他守门。 “如果真到要抱大腿的那一步,我也只会抱大兴国最粗的大腿,恐怕要辜负娴郡主的一番美意了。” 不过,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他不介意暗中回报娴郡主今日的情意。 宁无恙抬头望着众星簇拥着的唯一的明月。 月光皎皎,照亮星空,却照不亮人影下的黑暗。 “叶家既然不想当对手,而是想当我的敌人,那便不能留它。” …… 已至深夜,叶府依旧灯火通明。 半个时辰前,一辆板车把叶昌隆派到香水铺子去窥探秘方的打手,全部送了回来。 那些打手无一例外被折断了双手,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让叶府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书房里,叶通判听完叶昌隆气极败坏的说要纠集更多的人,趁夜去袭击香水铺子时,一巴掌拍在叶昌隆的脑袋上:“不怕授人以柄你就去!估计现在宁无恙早已准备好了人手,等着你自投罗网!” “可是大伯,不砸了他的铺子,如何能够找得到秘方?找不到秘方,怎么完成小侯爷交代的事?”叶昌隆想到外面传遍了宁无恙半日便卖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心都在滴血。 香水与熏香的客人几乎重叠。 她们买了香水,那么便不会再买熏香。 宁无恙的十三万五千两,完全是抢的叶家的钱! “找到秘方有何用,只要宁家不倒,香水铺子还在,我们叶家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不能仿制。” 叶通判也眼馋香水铺子的收益。 可香水铺子如今有人护着,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伯侄二人面面相觑地对视着,苦恼该从何处下手时,门外响起一声禀报:“大老爷,少东家,柳小姐来了。” 柳晴芳这么晚来做什么?! “告诉她我歇下了,改日再来吧。”叶昌隆正愁得不行,哪有工夫和柳晴芳谈情说爱。 再加上今日柳晴芳对宁无恙的态度,让他觉得,是时候晾晾这位眼高于顶的才女了。 谁知,叶通判却持不同的意见:“请柳小姐进来!” “大伯?” “你忘记了,今日你能全须全尾的从小侯爷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全靠柳家小姐替叶家说好话,她这个时候前来,说不定是有了对付宁无恙的好主意!” 小厮将柳晴芳迎进来。 柳晴芳只朝叶通判行了一礼,看都未看叶昌隆,直奔主题。 “叶大人,我有一计,不仅可以让宁家乖乖交出香水配方,还能让宁家再也无法对叶家构成任何威胁!” 第八十章 加武装 面对柳晴芳的说辞,叶昌隆欣喜不已,刚要发问,看到大伯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并不着急,如此沉稳老练的模样,让他自愧不如。 再看柳晴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叶昌隆神情微愠,想插话又担心搞砸,憋得脸色涨红又只能干憋着。 书房里,只剩下叶通判喝茶的动静,还有叶昌隆粗重的呼吸声。 柳晴芳原以为自己的话,会引来叶通判的兴趣,继而她才好开口提条件。 此时看叶通判老神在在的反应,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莫非他们已经想到了办法对付宁家? 若是如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薆荳看書 “柳小姐漏夜前来,看得出为叶家谋划有多么费心费力,可柳叶两家非亲非故,柳小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献计吧?” “叶大人说错了,我是叶府少夫人,理应为夫君着想。”柳晴芳说出了她的条件。 其实她还要等到叶家拿到香水秘方后,与晋王合作分一杯羹时,把制作香水的事交给柳家,也让柳家得些好处。 可此时她拿不准叶家的情况,只能提出他们会答应的条件。 她既然做不成宁府的夫人,那便做宁府的死对头的夫人,她要亲手毁掉宁无恙,让宁府所有人后悔悔了这门亲事! 叶昌隆听到她提的条件,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脸庞,嗤笑道:“少夫人?大伯,此事……” “此事我应下了,明日写信问一问二弟,若他无异议,择良日合庚帖定亲事。”叶通判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叶昌隆,示意他闭嘴。 对于这个大侄子的婚事,他原本的安排是想让其娶一位官家小姐。 可他见大侄子似乎对沈家小姐有不该有的想法,再加上柳晴芳才名在外,又有头脑,柳家又便于他拿捏,也算适合这个少夫人之位。 大不了。 等黄大人当上刺史后,他举荐柳家子弟进入府衙当官,届时柳晴芳水涨船高,也算是官家小姐,没有委屈了这个不长个子、还不长脑子的大侄子。 “……”叶昌隆气冲冲地瞪了眼柳晴芳,心里憋着一股火。 只等柳晴芳说出她的计划,好好挑一番刺,把这门婚事搅黄。 柳晴芳见叶昌隆竟有些反对与她订婚,心中一震,身体也微微颤抖,但很快,她稳住了心神,低声道:“我听闻,宁无恙卖香水时根本没有限制客人,无论是谁都能买他家的香水,就算是叶府的亲戚,或是柳家的亲戚都可以。” “开门迎客,理应如此。” 叶通判低眉思索,却不知道这件事有何值得说道的。 柳晴芳闻言,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意:“是啊,开门迎客,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可这银子它不好赚,宁无恙不限制客人的同时,还对外保证,只要购买满十瓶,金陵城内送货到家。” 叶通判想到宁无恙这花招频出拉拢客人的手法,实在是头疼。 他忍不住催促柳晴芳:“你到底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叶大人,我柳家在寒山寺附近有处农庄,花园里的夏花盛放,开得正美,我打算十日后在那里举办一场赏花会,今日下午便差人抢了二十瓶香水,让香水铺子送去好供赏花会上使用,只是听闻,城北一带正在闹劫匪,而香水如此火爆,招人眼红,不知能否安全送到……” 城北闹劫匪? 太平盛世谁敢落寇为盗匪? 等等! 他这个府衙通判都不知道的事,柳晴芳特意捏造出来……叶通判恍然大悟:“柳小姐的意思是,让本官差人扮作劫匪?” “不,我们要的是秘方不是几十瓶香水。”柳晴芳心中不免鄙夷。 叶家真是一群饭桶,她都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们竟还不明白。 转念一想,他们不太聪明正好,自己嫁进来便可把持住叶府的一切了。 哪怕日后叶昌隆对自己不忠,她也不惧。 “那……本官该如何做?”叶通判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其中的联系。 柳晴芳看了一眼门外,上前几步,凑到伯侄二人面前,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待到她说完,连原本想挑刺,借机爽约的叶昌隆都惊呆了。 好阴毒的计谋! 但! 在大伯和黄大人的联手下,它绝对能够成功! “柳小姐,此计甚妥!甚妥!” 叶通判盘算一番,无论哪个环节都可以由他把控,绝对不会出错。 他看向柳晴芳的眼神满是赞赏。 此女若非是女儿身,他一定收为幕僚重用。 叶府有此女在,也能与大侄子互补了。 “柳小姐,你辛苦了,此事我去与小侯爷讨论一番,你且回府安心等候,不出两日,定亲礼一定由我亲自送到柳府去!” 通判大人亲自登门提亲,与宁诗仙主动退亲的影响力,也不逞多让。 柳晴芳满意一笑,福了一礼便退下。 整个过程没有看叶昌隆一眼。 “大伯,柳晴芳想当叶府少夫人,你就这般轻易地让她当,日后她嫁进来,眼睛还不长到额头上去?”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像你一样看不清形势。” 叶通判一句评价让叶昌隆更加恼怒。 叶通判虽谋略不太行,但在府衙当差这么多年,识人还是有眼力的。 叶昌隆听到这话,顿时恼羞成怒:他怎么就不如一个女人了?! “你先别管少夫人的事,先随我去小侯爷那里,此事你亲自盯着,只要做成,必能让小侯爷刮目相看,到时候,就算你娶了柳晴芳再娶个正经官家的小姐也足够了。” 当然了。 想娶沈幼初,别说得到小侯爷看中。 哪怕是小侯爷他自己,也没那个资格! 叶通判没有点破大侄子的心思,连哄带劝,让手下备了马车,往潇湘馆行去。 …… 清晨。 宁无恙打了一套五禽戏,又练了一套枪法。 等到成易吃完早饭,搬了桌子在大门口和一群来临摹“暗香去”字帖的学子们,把香水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再挂上“香水售罄”的牌子。 确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打扰到香水制作,他揣起十万两银票去“交公”。 不过,他没有直奔宁府,而是先绕道去了一趟街尾的书局。 昨日在潇湘馆,和周安针锋相对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受到有好几次,周安想趁机让护卫拿下他,都被周静娴和徐几道化解了。 再加上叶家还有一位在府衙大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负责掌握各种定案、定刑的叶通判存在。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武装自己的身体素质外,还得武装一下大脑。 “宁先生大驾光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不知道宁先生看上了哪本名家真迹字帖,还是古藏典籍?只要宁先生想要,小老儿减价卖给你。” 第八十一章 多伤兵 以前的宁无恙来书局为柳晴芳买名家字帖时,眼前的老板时常一脸嫌弃的姿态。 但如今,宁无恙摇身一变成了诗仙,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尊敬他。 扒高踩低,古来今往,莫不如此。 “宁先生,不知你是否有真迹需要出手,若有的话,我们可是街坊邻居,记得优先考虑小老儿的书局可好?” “好。”宁无恙随口应着,看到书局老板脸上笑开了花,拿起他想买的书籍:“我买这本《大兴律令》。” “这本《大兴律令》只要半两银子,宁先生想要,小老儿直接送你便是。”书局老板表现得十分大方。 在他看来,宁无恙不可能特意来书局,只买一本书,还是学子们根本不看的便宜书。 反正只要宁无恙还要再买别的字帖古籍,到时候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何不趁机表现得大方一些? “我只要这一本。” 宁无恙没打算占便宜,从袖子里掏出半两碎银子,放到书架上。 在书局老板惊讶的注视下,快步出了书局,绕了个弯,往宁府走去。 《大兴律令》全本只有两个巴掌大、指肚厚大小,可以看出大兴律法有许多漏洞可钻。 宁无恙以前听过一句话,叫赚大钱的法门都在这律令之中。 他不会钻其中的漏子去赚钱,但不代表敌人不会钻营。 手里的这本书籍里的律令,便是他知晓敌人最后红线的基准。 “小云飞,拿好这本书,以后你和我一起学。” 身后跟着的云飞听到这话,小黑脸变成了苦脸瓜。 这本书上四个字,他只认得三个,看上去书不厚,但总感觉很难学。“公子,必须学吗?” “必须学。” 关乎己身的法律条文学通透,不仅会保命,还能要命。 特别是叶家还有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叶通判,这本《大兴律令》就更重要了。 又顺路买了一些堂姐堂妹们爱吃的糕点,在成衣铺子给伯母们订了几套时兴的衣服,一并去送宁府。 这一次,宁无恙距离宁府大门还有十丈远,宁府的老管家宁富忠亲自走了十几步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糕点,笑得合不拢嘴:“五公子这么早就来啦,吃了没?” “我是吃过饭来的。”宁无恙往门内走去。 一路上,宁无恙的眼睛一直打量着过往的护院。 这些护院大多是伤退的老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日宁府的护院比寻常多了不少。 还有不少面生的人。 “五公子好。” 有两个婢女特意绕远在他面前路过,红着脸打招呼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怀春少女”这四个字。 一个长得好看文武全废的人,只会被她们当作绣花枕头,能靠脸吃饭也只会吃软饭。 可一个长得好看文武双全的人,则会被她们当作梦中情郎,恨不得倒贴也要以身相许。 宁无恙目不斜视地路过,高冷的气势让那些含春的婢女们一下子白了脸。 好似还未盛放的花苞便被寒霜打蔫了似的,灰溜溜地掩面遁走。 宁富忠看到这一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都说五公子变了,他只道是开了窍,成了诗仙。 此时宁富忠才知道,五公子不只脑子变了,这性子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和,容易相处。 宁富忠眼看老太爷的院落在即,低声问道:“五公子,老太爷正在考校三公子的功夫,你是在大厅里等着还是去演武场?” “去演武场吧。”宁无恙脚步一转便换了个方向。 对于老管家没有提前通报的事,宁无恙看破没说破。 宁府对待下人宽厚,他便下不为例罢了。 宁富忠见五公子并未多问,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暗中决定,下次五公子再来府上,定要先问五公子找谁,再让人提前通传。 这个待遇原本只有老太爷有,可现在,要再添一位五公子了。 演武场里。 宁无碍被刀柄击中胸口,最终落败。 他刚想让爷爷再陪他练一会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双眼一亮,连忙收刀,“五弟来了。” 咚! 宁峰将虎头关刀扔进武器架子里,表面上紧绷着脸,故作威严的样子,但眼中的喜色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原地拗了一会儿威严的造型,宁峰有点累了,干脆直接迎上前去,嘴里还在抱怨着:“这孙子走得真慢,看来哪日也得找他练练。” 宁无恙揉了揉被刀柄戳得生疼的胸口,默默的在心里替五弟点了根蜡。 他长年习武,还没办法在爷爷手底下走过一百招。 换作五弟的话,一定会被打得屁股开花。 宁无恙看到宁峰特意来迎他,半月未见,心情也是十分的激动,张开双臂抱住宁峰拍向他肩膀的右手:“爷爷!我可想死你了!” “起开!大清早的说不吉利的话。”宁峰紧绷的脸一下子出现了裂缝,露出了笑容。 笑一笑十年少。宁无恙心道:板起个脸来给我看,吓得我身体都快打抖了。 毕竟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压制,宁无恙改变不了身体的潜意识,只能想办法改变宁峰对待孙子的态度。 “爷爷,你这次休息几日?我带你去吃好的喝好的。” “我是特意为了你三哥报名武举一事回来的,近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马上就要去驻兵所。” 武举考校官去驻兵所,再加上是私事不是公差,宁无恙只想到一个可能。 那便是爷爷又要自掏腰包,去驻兵所看望从边关伤退下来的老兵。 宁无恙想到这次来宁府,感觉家里的护院又增加了,才知道这应当不是错觉,而是爷爷又带了不少人回家。 “爷爷,边关是不是有战事?” 按理来讲,大兴国泰民安,伤兵的数量应该维持在一定的水准。 爷爷只半个月便往家里带回不少人,还要去驻兵所……总感觉像是哪里在悄悄打仗。 宁峰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 宁无恙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便听宁峰说道:“西邻的狄人去年遭遇雪灾,夏收无望,屡次越过边防抢掠我大兴百姓,爆发了几次不小规模的冲突。” 果然。 哪有一成不变的太平稳定,只是有人在用命守护边关而已。 想到这里,宁无恙把他揣在怀里的银票拿出来,一把塞进宁峰的手里。 “爷爷,这些你拿去花,不够再说。” 宁峰捏着手里鼓鼓囊囊的银票,见宁无恙如此支持他,欣慰不已,但还是看也没看一眼银票便把它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乖孙,你的好意爷爷心领了,只是你的铺子刚开业,爷爷没能帮上你的忙,怎么还能拖你的后腿呢,这钱你拿回去,爷爷不能要。” 是吗? 宁无恙把折叠起来的一沓银票展开,平铺着重新放到爷爷手里,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爷爷,要不你看看有多少钱,再考虑考虑能不能要?” “有多少爷爷也不能要……我的娘唉!” 第八十二章 考武举 宁峰下意识地翻看了几张银票,发现面额不只是表面的一千两,下面还有两千、五千两,他惊呼一声,连忙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数完后,依旧满脸的不敢置信。 “十万两?!” 这个数字说出来,不仅拿着银票的宁峰不敢相信。 旁边站着的宁无碍和老管家,都被吓了一大跳。 “五弟,这是你昨日卖香水的钱?”宁无碍自然听说了昨日香水铺子生意有多么火爆。 可他忙于武举,没有仔细打听过到底卖了多少。 只知道家里姐妹今日收到不少的拜帖和请柬,许多以前根本没来往的官宦小姐,想邀请她们参加诗会或茶会。 并旁敲侧击地询问,能否请她们帮忙,让五弟给她们制一些香水。 “是,但只是一部分。”宁无恙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香水生意,居然如此赚钱! 十万两还只是一部分? “昨日一共卖了十三万五千两,清空了现货,预购数量是两千瓶,七日后交付,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拿钱来换人手的。” 宁无恙给宁峰递了个台阶。 十万两的孝心太过沉重,宁峰自然不肯收。 提到换人手,宁峰想到那些伤兵处置确实需要钱,而香水铺子也需要人……他便厚着脸皮从中抽了两张银票。 “乖孙,这三千两足够你随便挑人的,剩下的……你拿回去吧。”宁峰又把剩下的塞了回去,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钱。 由于是孙子给的,他此时的神情自豪无比,眼眶却有些湿润:“无恙啊,爷爷也没别的本事,要人你直说,宁府的人随便你挑,而且你放心,从宁府出去的,绝对信得过。” 都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是信得过。 只是看到爷爷那副又欣慰又担心的模样,宁无恙只能解释透彻:“我可没打算让他们从事危险的事,还有,香水的原材料其实不贵,贵在秘方和手工上。” 简单地讲解了一番香水的配比,重要的提纯技术直接掠过,主打的就是让宁峰明白,五十两一瓶的香水,算上人工费的造价不过几两银子。 宁峰听他说完,有些迟疑的问:“五十一瓶的定价贵不贵?” “它的定位就是服务有钱人的,普通一家五口一年吃喝还不到二十两,谁若是勒紧裤腰带只为了买一瓶香水,充作有钱人,那也是他们自己乐意的,假如我为了这种人给香水降价,他们只会嫌弃,低廉的香水,配不上他们的身价。” 对于宁无恙的这个解释,宁峰默然考虑了片刻,点头称:“说得在理,你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宁无恙见宁峰这么快转变了思路,虽耿直但不古板,便知道拉着宁府一起卖香水的事,成了。 香水绝对是一门可以源源不断赚大钱的生意。 可他精力有限,光靠他自己,还想兼顾其他事,必然局限于小作坊之中。 想要发展壮大就必须选靠得住、信得过,还能用得上的人。 在这个一人犯法,全家甚至九族遭殃的时代,血亲是首要选项。 其他人还好说,他最担心的便是宁峰知道香水生意的暴利后,会认为赚得太多,因为医馆在宁峰的经营下便薄利多销,不怎么赚钱,积累了口碑不假,可赚得是真少。 许多清贵人家不屑于赚太多钱,好在,宁峰没这种臭毛病,只是单纯的心好人善。 “爷爷,再给你两张,剩下的交给二伯母,等三哥回头考上武举,可以捐个武官当当。”宁无恙又抽出八千两。 这一回,宁峰直接收下了。 一万两对于富家子弟来说,只能买二百瓶香水,对于伤兵来说,却有可能拯救上百户军属,解救他们于危难之际。 这次退下来的伤兵有二十三个,可是以前他无力照顾的伤兵,还有许多。 “乖孙,爷爷先替他们谢谢你,有朝一日,一定让他们当面向你道谢!” 倒也不必。 宁无恙会出这笔钱,并非达则兼济天下的精神,单纯是为了让爷爷高兴,以及。 他对那些真正保家卫国的军人,从骨子里刻着敬佩之情。 有能力照拂,自然要伸把手。 宁无恙又把剩下的九万两交到宁无碍的手上,顺势说道:“武举报名帮我也报上,到时候我和三哥一起去考试。” “你考武举?”宁无碍接过银票,好奇地问:“你不去参加文举秋试要考武举?” “三哥,我都是诗仙了,我就不去欺负别人抢占那个名额了。” 宁无恙没好意思说他根本考不中,干脆装个杯。 这种解释,反倒让宁峰与宁无碍全部信服,还夸他为人着想。 “反正乖孙你喜欢做生意,不愿意掺和到官场斗争中来,你不参加秋试也行,回头考上武举人有个体面的身份足够了。”宁峰在经历了假药一事后,对宁无恙的期待值早已降到最低标准。 活着就好。 如今宁无恙成了人人称道的诗仙。 宁峰把原本的标准提升了一些。 开心地活着就好。 爷孙仨又说了会儿话。 驻兵所特意派了马匹前来接宁峰前去,等到宁峰走后,宁无恙让老管家,把愿意去香水铺子做事的人带到演武场来。 “去香水铺子里做工,我包吃包住,并且提前预支三个月的工钱,尽量让他们都来。” 不同于上次只有小云飞不想吃白食,壮着胆子要跟他。 这一回,除了各个主子的贴身小厮外,其他的小厮和护院,快把演武场给站满了。 年轻有力的小厮站在最前方,伤了手脚的站在最后面。 “听说五公子的香水铺子可赚钱了,每日鸡鸭鱼肉随便吃。” “可不是嘛,还提前预支三个月工钱,说是逢年过节也额外给红封。” “上次去的那六个人可真是享福了,这回五公子再选人,应该先选我们这些手脚齐全的。” 这些话,落在那些伤兵的耳朵里,他们又往后退了退。 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越是挣钱的铺子,他们越担心自己去了帮倒忙。 哪怕他们不愿意拖后腿,心里憋着一口气绝不偷懒,可这么重要的香水铺子,五公子又怎会放心让他们去呢? 李铁张柱他们,也是运气好才有了如今的福气。 今日这福气,怕是轮不到他们身上。 第八十三章 敲算盘 宁无恙本着一视同仁的想法,先让老管家准备了一些东西,作为挑选合适人手的材料。 准备好后,他扫了眼前面三排一直交头接耳的小厮们,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再看后面那些可能身体有缺陷,但一直站得笔挺的护院,面露微笑。 一视同仁归一视同仁,但有些东西它一旦呈现出来,就会让人刮目相看。 比如,自律。 “有会算账的吗?” 宁无恙话音落下,稀稀拉拉有三个人举起手来。 他的目光落在只剩下食指和中指的那只左手上,指着对方:“出列。” “是!” 站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清秀,除了左手断了三指,左半边脸留下一大块烧伤的青年。 年纪不到二十,眼神中却已饱含沧桑,那是被生活摧残的痕迹。 同样举手的两个小厮,看到青年站出来,脸上都露出不服的表情,可想到宁家本来就优待这些伤兵,不服也只能憋着一口气。 宁无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拿起算盘,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朱煦,芜湖县人,爷爷给人家当过账房先生,我自小便会打算盘,在军中担任粮草司核对。” 朱煦用两根手指抹了把脸上的烧伤,不好意思地笑笑。 “三个月前西狄偷袭粮草库,我为了扑火把脸给烧了,后来去追赶敌兵被削掉了三根手指头。” 朱煦介绍自己的时候落落大方,可内心还是一个敏感的人,见另外两个小厮有些怨忿的模样,连忙解释:“五公子,我立了军功,每个月有一百个铜板的津贴,要不,你……” 考虑考虑另外两个人? 朱煦想这么说,可是想到他留在宁府,最多扫扫地白吃白喝,又觉得说不出来。 一时两难。 “别想太多,叫你出来不是因为选中你,而是优先让你打个样考验你,你们三人,从优录用。”宁无恙把算盘扔向朱煦。 另外两个小厮马上精神焕发,认为这个优者,都是自己。 而朱煦用仅剩的两根手指,一把接过算盘,右手托着算盘,左手两指轻点落在算珠上,浑身紧绷似要冲锋的气势,把周围的小厮全都看呆了。 “敲个算盘而已,搞得跟要上阵杀人一样,至于嘛。” “你看他是两只手拨算珠,想赢过另外两个人,可不是要用力嘛。” “你们行你们上,不行别在这里瞎嘚嘚。” 朱煦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也并未放松警惕的姿态,让宁无恙十分满意。 他当即出题。 “一位客人要预购十三瓶香水,一瓶香水五十两,她带了一张五百两银票,两张一百两银票,需要找她多少钱?” 啪啪啪! “五十两。” 几乎是宁无恙的话说完,朱煦已用算珠拨出了最终的结果。 而另外两个举手的小厮面面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窘迫之色。 他们连十三瓶香水要卖多少钱还没算出来,人家朱煦连找多少钱都算出来了。 两根手指可比他们正常的手要快多了! “怎么样?剩下的两位还要一起站出来,做一做别的题目吗?卖香水是最简单的,计算鲜花和烧酒成本与损耗会更麻烦,由于产出涉及银钱复杂,必须每日盘账,你们认为你们能胜任吗?” 不能不能。 两个小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时,冲着高工钱、有肉吃的人们终于明白,独眼童他们不是福气好才留在了香水铺子里,而是真有本事。 “既然他们不想竞争,朱煦,你站到我身后来。” 有了朱煦打样。 接下来挑选烧火、劈柴、蒸酒、清洗、摇瓶这些工人的时候,便顺利了许多。 像烧火劈柴这种费力气的事,许多腿脚不便的伤兵比普通小厮做得要好。 像蒸酒这件事,关乎着酒精浓度,此事一直由独眼童负责,这次找几个打下手的,便选了鼻子灵的、身手好容易爬上爬下的小厮。 而清洗花瓣,主要是心细,一些在军中的大老粗便不适合。 最后香水静置摇瓶工作,靠的是臂力与耐力,只要手速快不论是双臂健全还是独臂,都以速度见分晓。 最终。 宁无恙选了九个伤兵、四个小厮去配合制作香水,朱煦代替独眼童核算进出库账目。 又选了三个伤兵和三个小厮看家护院,一共二十人。 看家护院都在小云飞手底下走了几招,确保打不过也能扛得过才会选得上。 宁无碍一直在旁边盯着选人一事,想着五弟若是为难,他便上前帮忙。 可直到选完,他才惊觉自己在这件事上,还不如五弟考虑得周全。 如此一来,他也能放心地继续在家里练武,准备武举考试了。 选好了人,宁无恙还要回铺子去调配香水,让这些新人适合他们的工位,以免耽误了香水产出。 临走前,他瞥见墙后面有道熟悉的身影一直跟随,却没有现身,笑声道:“三哥,二伯最近闲着没事的话,可以去我铺子里帮忙,给他也找些做事,免得在家里憋出病来。” 宁无碍早发现父亲来了,但没有现身的事,见五弟故意提出来,苦笑着说道:“这事爹说了不算,需要娘开口。” “你把九万两交给二伯母,就当二伯父的卖身钱,我觉得二伯母会答应的,哈哈哈。”宁无恙皮了一下,脚底抹油当即开溜。 身后响起二伯父抓狂的叫声。 “宁无恙,你这个皮蛋子!敢编排你二伯!迟早有机会收拾你!” 宁无恙觉得二伯这个希望很渺茫。 拿人手短,二伯母也不会让二伯一直赋闲在家,只要来到香水铺子,二伯看着他手再痒,不看在他是老板的面子上,在外人面前也要给他这个诗仙的薄面。 回到香水铺子。 宁无恙买来了床铺、碗筷,供应好他们的食宿问题。 看着不大的院子被挤满,一个蒸酒、一个蒸花的蒸馏器在大热天时蒸得人们脸色通红。 他知道,等这批香水问世,他在潇湘馆作的诗词差不多也会传遍整个江南道。 到时候来订购香水的单子会像雪花般飘来。 光靠这个小作坊,可吃不下那么多订单,更别提大兴全国各地的订单。 “有银子,买地建厂不难,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酒精好说,这鲜花……只怕会价格跟着看涨。” 宁无恙并非想人以恶。 当时货比三家,他特意订了足够五千瓶香水用的鲜花,提前蒸出来了酒精和植物精油,没给花房老板坐地起价的机会。 只是当花房老板听说香水能卖五十两,并且需要大量供应时,难保会生贪念,想跟着吃肉。 “是长久合作还是掀翻桌子,全看花房赵老板怎么想了。” 宁无恙用了半日,把酒精与植物精油混入十个不同的桶里调配好,勾兑出四千瓶香水。 预购两千,剩余的两千便随着预购之后,每日限购二百瓶往外卖。 剩下的工序便是装瓶,摇晃和静置观察,宁无恙不必亲自盯着。 大家忙到后半夜才睡下。 一直呆在铺子里的成易说是蹭饭吃,也没让他亲自下厨。 次日。 宁无恙晒到日上三竿才醒,正准备亲自下厨做顿午饭时,赵老板主动找上门来。 第八十四章 卡脖子 “宁老板,最近天气热了,花房为了种反季的鲜花,消耗了不少的冰块,特别是像梅花、菊花这些花卉,全金陵价格都翻了倍。” 赵老板搓着双手,笑得一脸市侩小人的模样。 从他的称呼,宁无恙便能听出来,对方是想单纯的和他谈生意,以防他用诗仙的称号压人。 在商言商挺好的。 只是这天气也不是今年才热的,价格却在一夜间上涨到双倍。 这可不是在谈生意,而是在打着让他放血的主意。 宁无恙对着刚进门还没落座的赵老板比划着门外:“回吧。” 哪来的回哪凉快去。 “宁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赵老板惊怒交加,不敢相信他进来只说了一句话,便被赶出门去,“整个金陵只有我家的反季鲜花种得最多,你五十两一瓶的香水,也不差多花几两银子买鲜花。” “是不差这几两银子。”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到赵老板双眼重新绽放出算计的光芒,无声冷笑。 “可你这种人得手过一次,以后就会以别的借口不停的涨价,我靠香水秘方赚钱是我的本事,和你种花的有关系,但不大。” 凭借现今的蒸馏技术,植物精油没那么精细,对鲜花原味的品质要求自然也没那么精细。 专门挑了最大最好的鲜花花房,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提取香水的鲜花是他用心选取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轻奢印象。 如今香水已经凭借自身有了名气,他还没打算卸磨杀驴,赵老板却见利忘义,那还有何好谈的? “云飞,送客。” 黑脸小云飞双眼一瞪。 赵老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站稳后还不忘记放出狠话:“宁无恙,你这般抠门还想赚大钱,你不想买我家的鲜花没关系,叶家已经通知了所有花房,要把你要的十种鲜花全部买断!我等着你后悔来求我的那一天!” “好,你等着。” 宁无恙知道了赵老板与叶家有勾结,连面子情也不必维持。 他朝前一挥手,得到指示的云飞,犹如狼入羊群般冲向赵老板。 吓得后者“娘唉”一声,落荒而逃。 耳边清静了。 “知道叶家不会轻易罢休,没想到居然用垄断鲜花的低级手段来给我找麻烦……总感觉,这一招隔靴搔痒,不像是老练的生意人想出来的。” 宁无恙根本没把叶家给他添堵的事放在心上。 他若无其事的去菜市场,不紧不慢地转了一个时辰。 回来时,看到门口停着沈家的马车,他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同时还有些懊恼:刚才应该多买块豆腐来着。 进了门,便看到梅香拎着一桶新鲜的活鱼,正在喂猫,沈幼初正一脸享受的摸着猫屁股。 而旁边站着的成易,看着好不容易逗熟的猫投入大财主的怀抱,手里的狗尾草折断了不知几根。 “沈小姐,好久不见。”宁无恙拎起两手的肉和菜,调侃一笑:“你是特意挑着饭点来的吧,我正好要下厨做饭。” “哇,宁公子又要下厨,太好了……不好,我可不像成公子,只会蹭饭,我是听说全金陵花房都被叶家买通了,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 沈幼初紧张地抠着猫屁股。 她的初心未改,一直等着宁公子向她开口求助,等到现在也没能实现。 眼下有她表现的机会,她还不紧紧抓住? “宁公子,叶家能买通全金陵的花房,甚至整个江南道的花房因为叶家熏香生意,都给他几分薄面,但我有方法从别处运来鲜花。” 沈幼初杏眼眨啊眨,用眼神鼓舞着宁无恙勇敢地说出他的困难,再给她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 宁无恙直接无语住了。 对于沈小姐想帮他的急切心情他能理解。 可从别的地方调运鲜花来金陵,光是运费都比鲜花本身不知贵出多少倍去。 这种不计投入成本只为争一口气的做法,不适合他这个乍富的小商人。 “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宁无恙的婉拒,让沈幼初错愕不已。 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自己这个主意到底输在哪里。 “我原本就打算生产完这一批香水后,扩大生产规模,鲜花供应的事,与其一直让人卡脖子,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自己引进植株种植鲜花,自给自足。” 金陵气候湿润,适合鲜花种植,培养反季鲜花的技术十分成熟。 他觉得,与其把银钱花在买鲜花上,不如花在挖掘别家种植技术人才上面。 沈幼初对他的话一点即透,却还是担心:“应季的鲜花好种,金陵冬日也不太冷,有温棚的话,冬天能种春秋鲜花,可夏天种冬梅,我记得好像需要很多冰块?” 她朝菊香看去。 此事她不懂,还是听说这件事让菊香调查一番,自己勉强记了一些专业的东西。 “是,小姐没记错。” 菊香的肯定让沈幼初眉头微蹙。 冰块向来是冬天的冰块储存起来夏天使用,因此供不应求,金陵花房早把夏日温度低的风水宝地抢占完了。 她得想想,沈家的山头农庄里,有没有适合种夏日反季鲜花的地方…… “沈小姐别费神了,种植鲜花的事我自有考量,冰块对我来讲不是难题。”宁无恙再次提了提手里的肉和菜,问她:“在这里吃饭吗?” “吃,可是……” 沈幼初想说,如果需要大量冰块,她拼着让全金陵的富贵人家没冰可用,也能确保他种植冬梅和秋菊。 可是看宁公子一派轻松自得的模样,似乎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怎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喵!” 被抠痛的大橘尖叫一声,转过头盯了一眼沈幼初。 “咪咪,不好意思……”沈幼初悻然松手,捧住小脸叹息一声:“算了,不能逼得太紧,只要让宁公子知道,他有困难的时候我在身边就好啦,菊香,去告诉谨儿一声,我下午不去她那里了,我要陪着宁公子。” …… 叶府。 叶昌隆与赵老板续签了下一季鲜花供应的契约书,与上一季持平。 不仅如此,为了达到遏制宁无恙制作香水的假象,他还与其他花房也签了几笔供应契约。 鲜花供应算下来比上一季还多了三成。 叶昌隆亲自把这些答应只与他合作的花房老板们送出叶府,回到书房,他看着端坐在椅子上品着茶燃着桃花醉的柳晴芳。 利用鲜花供应来刁难香水铺子的主谋者,便是她! 受到香水的冲击,熏香铺子这两日客人骤减,只剩下那些低级熏香有人购买。 他都向父亲请示了,暂停与花房签供应契约,减少支出,没想到柳晴芳不仅不允许,反倒多花了一笔银子。 叶昌隆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怕一开口,暴露自己不如柳晴芳聪明的事。 “叶公子是想问我,明明我为宁家设计好了如何走上死路,那宁无恙只要肯多花钱,鲜花供应一事必定难不住他,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破费?” 第八十五章 柳家庄 是。 叶昌隆承认自己脑子确实不如柳晴芳灵活,可他能够在众多叶家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少东家,在做生意方面,必定有所建树。 由于季节气候等原因,花房老板们都是先签契约,再培育鲜花。 叶家最多垄断全金陵不对宁无恙供应鲜花,让香水制作成本增加,可他在听闻香水铺子支出最多的并非鲜花,而是御酒坊卖的烧酒。 无法从烧酒方面遏制,只是提高鲜花成本,对于宁无恙只是小打小闹。 而这些事柳晴芳也说过,她的目的不是让宁无恙无法制作香水。 “柳小姐,我们难道不应该一击必胜,如此小打小闹,有何意义?” 叶昌隆对此,十分不理解。 柳晴芳看向叶昌隆的眼神里,已没有了以往的爱慕,语气也是平静无波:“宁无恙在你验货之前,便准备好了火折子,等着小侯爷提出让香水味道扩散的事,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 香水名气大躁,便有小侯爷此举一功。 只是叶昌隆不得不承认,这种愚蠢的做法,换作是他,他也会上当。 “宁无恙心思缜密,叶家前日又派了小厮想闯入他的铺子里,若是叶家突然停止对香水铺子小打小闹,只会让宁无恙认为,你们是有更大的阴谋。” “要用小打小闹来降低他的戒备心,才能隐瞒我们真正的目的,懂吗?” 叶昌隆震惊地看着柳晴芳。 他懂了。 但他不懂的是。 为何以前竟没看出来,柳晴芳心计如此之深,他还以为此女好拿捏。 如今想来,恐怕一直被拿捏的,是他自己! “叶公子,有时候示弱不是因为真的弱,而是为了降低对手的警惕心,这样一来,等到至关重要的一击时,才能一击必胜。” “是,柳小姐说得对……我爹早上回信了,应该是两家定亲的事,我这就把信拿去府衙给伯父看,请他决断。” 叶昌隆语气变得恭敬了许多。 柳晴芳笑着点头,等到叶昌隆离开后,面露嫌弃之色:“平常时喊大伯,用人时叫伯父,不伦不类的叫法既不显教养,也不觉亲近,还非要装腔作势的假讲究。” 叶家到底是商贾之家,举止间透露着只重利益分亲疏、不注重规矩和教养。 日后等她嫁到叶府,必须教好叶昌隆这方面的事,这样带出去见大场面,才不至于连个称呼都搞不清楚,羞于见人。 柳晴芳唤来小厮,让人添了一壶热茶,往冰桶里加了一盆冰。 这冰在柳家只有父亲房间才配享用,在柳家她却能随便支配,这种感觉真不错。 她打量着金碧辉煌的书房,嗅着金贵的桃花醉,坐在柔软的座榻上,十分享受地等着叶昌隆的好消息。 …… 午饭后,宁卫国带着贴身护卫和他经常用的长刀,来到香水铺子。 顶着烈日往门口一站,两眼一瞪,气势强不强的宁无恙没看出来,但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让他哭笑不得。 “二伯,我是请你来看门的,可我不是让你站在门口看门,你不晒得慌吗?” “晒?这香水铺子如今可是宁家最赚钱的铺子,别说晒得慌,就是身上着火,我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去铺子里闹事!” 宁卫国学着宁峰的样子,将刀柄往地上一戳。 咚。 不远处,躲在荫凉里,正临摹字帖的学子们吓得抖三抖。 被宁卫国的眼睛扫一下,大热天后背冒出一层毛毛汗。 他们只是来临摹牌匾的没打算进去啊! 宁无恙看到二伯如此认真的态度,突然感觉,别说叶家再派人来闹事,就算是一条不认识的野狗经过,都能让二伯打断腿扔出玄武北街去。 “二伯,你觉得热了就往荫凉里挪挪。正好你来了,我也能安心去趟寒山寺。” “去还愿吗?记得帮我捐一两银子香油钱,保佑你三哥武举考过后,能够当上武官。” 宁无恙上次根本没有求神拜佛。 这次也只是去寒山寺周边转转寻找适合种植鲜花的地点。 可看二伯虔诚的说法,又事关三哥,他没法拒绝,顺路去走一遭吧。 毕竟玄学这东西它是真不好说。 “宁公子,忙完了吗?再不走的话等到了寒山寺只能吃晚饭了呀。” 沈幼初在得知宁无恙要去寒山寺时,便借口也要去寒山寺赏桃花和他同行。 只是……她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可惜宁公子租了辆马车,没能和她同乘,不然一路上她还可以和宁公子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沈小姐也要一起去寒山寺?无恙你可以照顾好沈小姐。”宁卫国对着宁无恙投来暧昧的笑容。 宁无恙心道:就是怕你们误会,误了沈小姐的清白,我才只能破费又租了一辆马车。 正想着。 成易主仆也匆匆背着包袱走了出来。 “宁兄,去采风这种事,怎么能落下我呢?” 不等他解释自己是去办正事,不是采风作诗的,成易已经眼尖的发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朝着宁卫国拱手作揖见了一礼后,钻进了马车里。 宁卫国脸上笑容僵住:“成公子也要一起去?” “是呀,成易怎么也去?”沈幼初一脸怨念。 宁无恙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要把办正事说成了男女结伴去游寒山寺,赶紧叫上云飞上车走人。 “公子且慢!”这时,独眼童拿着一张契约书追了出来:“公子去寒山寺,顺便打听一下前往附近柳家庄的具体路程,来日好去那里送货。” “柳家庄?” 宁无恙听着有些耳熟。 没等他询问是何处,荫凉里有学子出声相告。 “宁先生,柳家庄是柳家的庄子,柳晴芳要在柳家庄开茶话会,邀请了不少人前去共论诗词,还用二十瓶香水当彩头,现在好多没买到香水的富家小姐都打算去碰碰运气。” “它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茶话会,据说安侯和黄巡抚他们也会参加。” “柳家哪来的这么大面子邀请到安侯和黄大人?” “你们消息可真落后,没听说吗?叶柳两家在批八字、合庚帖,准备结亲,安侯和黄大人一定是看在叶通判和叶家的面子上,才会去一个不知名的农庄参加茶话会。” 宁无恙听着学子们的议论,心里升出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依他所见,无论是柳晴芳还是叶昌隆,两人都属于那种爱出风头的人。 再加上一个在这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周安。 这群人凑在一起,为何会把茶话会的举办地点,选在连金陵地图通童大哥都不知道的柳家庄? 第八十六章 走一遭 “无恙,你若不愿去柳家庄,改天我替你去走一遭。”宁卫国提起柳家那是一脸的不忿。 他一直觉得侄子退亲时,给柳家留了情面,这才让柳家没脸没皮敢来买香水,还利用香水作噱头开茶话会。 到时候,他一定把柳家人骂个狗血淋头! 宁无恙猜到了二伯的心思。 其实他对于柳晴芳做何事,早已漠不关心,可是此事有异,顺路走一遭也无妨。 “送货的时候再说,这次我顺路,先去探探路。”宁无恙坐上马车,吩咐赶车的李铁和王朝,若不顺路绕个远也可以。 王朝牵好缰绳,李铁手持马鞭。 一声鞭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北方向驶去。 直到马车看不见,宁卫国夺过独眼童手里的契约书看了一眼,没好气的嘀咕着:“二十瓶香水还要送出城去,柳家真是没事找事。” “谁说不是呢,可公子说过,满十瓶即可送货上门,柳家让送也只能送。”独眼童收好契约书,生怕宁二爷生气给撕掉。 因为这事赔柳家一万两银子,不值当的。 宁卫国则心想:当初叶昌隆好歹买了二百瓶,让亲自送到潇湘馆也就罢了,如今二十瓶还要大费周章,无恙这门生意做得可不像表面这么容易。 “老童,送货的时候有硬茬子,你先挑出来,回头我去送。” 宁卫国好歹曾是府衙的小吏,在这金陵城中有几分薄面。 再加上是宁府二爷,寻常人必然不会在他面前闹事。 独眼童没想到宁二爷会放下身段去干送货的活,这可省了香水铺子不少的麻烦,感激道:“多谢二爷,两千瓶里需要送的只有十五户人家,到时候,我亲自给二爷赶车带路。” “好。” …… 两辆马车出了北城门,沿官道向北行驶三十里后,转到了一条不足一丈宽的乡道上。 闲来无事,宁无恙捧着《大兴律令》,仔细浏览着其中的条文。 直到马车踏上颠簸不平的小路时,他放下手里的书籍,挑开车帘便看到外面碧绿的稻田和起伏的青山。 来到一片杏林前,他看着窗外黄澄澄的杏子,顺手摘了一把,并扔给成易一颗。 “宁兄,你摘杏的动作真是娴熟。”成易也没清洗,直接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酸中透着甜。 “竟比我府上采买,挑的杏子还要好吃些?” 面对成易的惊叹,宁无恙眉锋一挑,笑而不语。 上树摘果子这事他可是太熟了。 生活在高门大户里的采买,哪里知道杏子几分熟才是最好吃的。 宁无恙掰开杏子,从果核底下掏出一只白胖的果虫扔到车窗外面,欣赏着外面的田园美景。 片刻后,马车经过一座人口众多的村庄。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村子私塾里面,传出教书先生朗朗读书声。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宁无恙嘴里的杏子嚼得更加起劲。 学子圈里流传他的诗词不稀奇,可当连村里私塾都在传诵他的诗词时,才能说明“宁诗仙”这个称号的含金量有多足。 已经从小众走向了大众。 这时,成易从他手里抢过一颗杏子,语气有些发酸的说:“宁兄,你作的诗词全部收录进《大兴诗词千篇集》里了,你要是再做几首诗,我幼时写的一首排名最末的诗,恐怕要被你的诗挤出去了。” 我还间接干了这种得罪人的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以后再挤进去的诗词,必定能和我的一起流传千古。”宁无恙的话让马车里静默片刻。 接着,成易发出了鹅叫般的笑声。 “哈哈……宁兄你可真是太有趣了,我见过那么多才子,包括徐先生,大家都十分谦虚,只有你与众不同。”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技高人胆大,年少不怕轻狂。 宁无恙顺嘴接下话茬:“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难道成兄你和不如你的人比试时,嘴上谦虚说着承让承让,心里有时不会想着,我赢是我厉害,你输是你太菜?” 成易仔细一琢磨,确实如此。 但这话从宁无恙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是自己在讨骂呢? 毕竟在登上湖心小岛时,他的诗可是被宁兄无情地碾压了。 “哈哈哈哈!宁兄,我太喜欢你说的大实话了。” 成易可不管自己菜不菜,先笑为敬。 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上,沈幼初听到成易时不时的大笑声,双手抱臂,气呼呼地哼哼着:“讨厌的成易,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能让菊香把车轴敲断,去坐宁公子的马车了。” 她好想听宁公子给她讲笑话呀。 梅香欲言又止。 “梅香,你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不嫌憋得慌吗?”沈幼初抓起菊香洗好的杏子扔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着。 梅香见小姐点她名字,这才犹豫着开口:“小姐,不如等成公子上寒山寺时,把他敲昏拖回城去?再安排别人住到寺里去,等到只剩下一个院子时,你和宁公子想说多久的话就说多久的话。” 好主意呀! 但沈幼初想到静娴提起,成易曾专门帮宁公子守夜的事,还帮静娴在秦风澜面前说话,她轻弹了一下梅香的额头。 “本小姐可不是为了与宁公子独处,能够下此狠手的人……这个计划暂定保留,若他不知趣再说。” 小姐的心思好矛盾、好复杂、好难猜。 梅香瘪着嘴,用力地揉了揉脑门,决定从今往后自己不再多话,当个哑巴更讨喜。 “小姐,前面就是柳家庄了。”外面传来菊香的话。 沈幼初赶紧把剩下的杏子塞进嘴里,挑开窗帘往外看去。 正好看到前面的宁无恙也在往外探头。 沈幼初目光痴痴地盯着前面的身影,瞬时间,天地万物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后脑勺能够映入她的眼帘。 宁无恙感觉到脑后有道视线紧紧盯着他,知道是沈幼初,他也没有扭过头去,只是把脖子伸长一些,好看得远一些。 左前方的山坳里有一片占地五六亩左右的农庄,这个规模在金陵富贵人家之中算小的。 农庄里除了穿着补丁的佃户,正在喂养鸡鸭以外,没见到有其他人前来布置茶话会该有的装饰。 由于没问柳家庄的茶话会几时举办,宁无恙光看眼前的情况,认为这场茶话会应该还没进入筹办期。 真正举办的日期,至少会在半个月以后。 成易见他许久没缩回头去,也跟着探出头来,看到柳家庄的情况,有些怀疑:“安侯在潇湘馆举办聚贤集会,现有的场地还花了七日收拾、装饰,柳家庄今日还未有动作,赶得上七日后的茶话会吗?” 第八十七章 雨欲来 七日后? 宁无恙同样觉得,柳家如今的做派未免太过淡定。 就在他准备让李铁和王朝把马车赶近些,仔细观察一番时,身后响起沉闷的马蹄声。 身骑高头黑马的黄巡抚和其护卫,领着近百个穿着红黑色制服的官兵跑步而来,看到他们的马车,黄巡抚特意勒马停下,似笑非笑地问:“宁先生,成公子,你们这是去何处?” “寒山寺。”宁无恙的视线在黄巡抚没有踩着马镫,从而悬空的官靴上掠过,反问他:“黄大人如此阵仗,是前往何处?” 《大兴律令》上写了巡抚的管辖权力。 一般来讲,私人出访可不能动用官差随行。 再看这么大的阵仗,恐怕黄巡抚把巡抚能够调用的百人官差,全部配置上了。 “别提了,安侯不是要来柳家庄参加茶话会,结果叶通判说府衙有人报案,说这里有劫匪作乱,本官为了保护自身和侯爷安危,出行只能带着这么多人,真是麻烦。” 黄巡抚摸着肚子抱怨着,借口前去搜寻周围山头,以防有劫匪藏匿,领着人走远了。 宁无恙目送着他们直奔柳家庄而去,还特意留了一半的人搜查柳家庄。 如此行为,倒是打消了他方才的疑虑。 “连黄巡抚的护兵都请来了,看来柳家这回举办的茶话会,确实是安侯授意的,上次潇湘馆栽了跟头,这才隔了没多久又举办茶话会,真不知道安侯在急什么?”成易吐槽一句,缩回了脖子。 宁无恙得知茶话会确实在如期筹备,落实了配送香水不是柳家故意找茬就行了。 至于柳家准备是否得当,此事和他无关。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宁无恙确认道:“成公子与黄巡抚很熟吗?” “不熟,只是安侯宴请的时候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今日是第二次见面,怎么了?”成易不解的问。 宁无恙摇头说“无事”,心中的疑虑骤然加重。 既然黄巡抚和他还有成易都不熟,又是周安的人,那么方才还特意停下来,向他们解释“劫匪”的事,是为了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赶车的李铁出声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要是今晚回城的话,你坐稳了,我们加快速度。” 下雨? 宁无恙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 后面的沈幼初好奇地问:“太阳这么大,哪来的雨呀?” 李铁抬起自己的左臂,甩了甩小臂处空荡荡的衣袖,苦笑道:“沈小姐有所不知,我这断臂处每逢下雨前都会阴疼阴疼的,方才痛得厉害,还害得马车颠簸了一阵。” “我的脚踝处也是一样,倒没李哥那么厉害,按照我们俩这个疼法,这场雨少说得下个两三天。”王朝附和一声。 沈幼初惊讶地张大嘴巴,回过神来,窘迫的说道:“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你们……没事吧?” “没事,习惯了,只是晚上要想睡得好,少不了喝些酒垫垫,才能睡着。” 提到酒,两人满眼期待地看向宁无恙。 以前他们喝烧酒止痛,一小坛子只够顶半晚,剩下的只能咬牙硬撑。 如今有了自家的蒸酒后,喝一碗应该能让他们好生地睡一宿。 宁无恙听到两人的话,脑中闪过宁峰的脸庞。 记忆里,宁峰遇到连绵的阴雨天经常卧床不起。 他以为是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如今看来,应该是身上有旧伤,强撑着不想见人。 “我这次出来要在寒山寺附近山头转一转,寻找合适的种花地点。”宁无恙思考片刻,吩咐道:“你们把我放到二伯母的章家庄,那里离寒山寺只有三里路,然后你们回城。” 宁家是外来户,在本地买了上百亩良田,但规模还不足以汇聚成农庄。 二伯母的嫁妆里倒是有一片农庄,就在附近。 “公子在这里呆着,我们怎么能回去呢?”李铁和王朝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推搡着让对方回城,自己留下。 农庄里别说有蒸酒了,恐怕连酒都没有。 谁留下来谁只能硬挨这几日,但为了能在公子身边鞍前马后,忍忍痛又何妨? “你们回去打些蒸酒给我爷爷送过去,他身上也有伤。”宁无恙这样的安排,让两人无话可讲。 李铁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只得出声请求:“幸好沈小姐一起跟来了,公子若有事,还请沈小姐帮忙照拂。” “你们放心,交给我啦!”沈幼初巴不得呢。 等李铁和王朝走了,雨后她找个理由把成易留在庄子上。 这样一来,去其他地方的时候,就只剩下宁公子和她同乘马车。 沈幼初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心道:谢谢老天爷的这场雨,等我去了寒山寺,一定给雨神添些香油钱。 马车继续上路。 走过重兵把守的柳家庄,再往西北方向行驶十里地,便到了章家庄。 以前,宁无恙曾跟着二伯一家来此避暑,章家庄的人都认得他,却有些疏离。 这次听说他要来留宿,庄子的管事亲自领着他,去到二伯一家经常住的院子,特意差人抱来了新的被褥。 “庄子上条件比较简陋,还望五公子不要嫌弃。”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宁无恙让云飞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热情的管事。 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推拒:“我哪能收五公子的银子,让主母知道了还不打死我?我记得五公子最爱吃烧鸡,马上让老婆子去做晚饭。” 提起烧鸡,宁无恙想到上次来时,有只野鸡一头扎进他怀里,结果被庄子上的管事说是他偷的。 多亏二伯母还他清白,但后来管事说鸡没长到年份不好吃,他便没能吃上。 此时再看前倨后恭忙着宰鸡的管事,宁无恙扬声道:“我隔壁住的是湖心小岛的主人沈小姐,和我一起住的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的成公子,劳烦管事备一桌好菜,可别丢了二伯母的脸。” 管事拔鸡毛的手一顿。 得知居然来了这么多的贵客,连忙拎着未收拾干净的大公鸡,去叫人来备饭菜。 “宁兄,我不挑食。” 成易屏住呼吸,避免闻到鸡屎味,但那股奇妙的味道还是一直往鼻子里钻。 他不禁佩服起旁边同样是富家子弟出身的沈幼初来。 “宁公子,我也不挑食。” 沈幼初也嫌弃这里的环境很差,但因为身边有宁公子在,所以她能够忍受。 能让他们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饭菜方面,自然是有啥吃啥。 面对两个入乡随俗的客人,宁无恙鸡贼一笑:“没事,我也不挑,所以他们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谁叫管事愿意献殷勤呢。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碰到这种行为,必须成全它。 担心丢了主人颜面,还想着留个好印象的管事,把庄子上好吃好喝的都搜刮来了,凑成了一桌丰盛的大餐。 吃饱喝足,待到夜幕降临,有乌云自西北方向,伴随着阵阵凉风,黑压压地席卷而来。 农庄里根本没有夜生活可言,又快下雨了,饭后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 沙沙沙。 不一会儿,细雨落了下来。 外面泥泞的山路上,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朝柳家庄的方向跑去。 “下雨天劫匪和官兵也不歇着吗?” 真卷。 宁无恙暗中吐槽一声,吹灭了桌子上仅有的一盏油灯。 暗夜里。 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个不停。 让他夜不能寐。 第八十八章 饮酒醉 翻了个身。 宁无恙看向抱着棍子坐在门口长凳上睡着的云飞。 “公子还不睡?”云飞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宁无恙想问他,外面是否有人时,便听云飞抢先说道:“外面有人帮忙把守,公子安心睡吧,劫匪进不来。” 他和劫匪无怨无仇,进来最多抢个银钱的事。 他比较担心的是,有人趁机暗害他。 毕竟下雨天,和杀人很配。 叶家最近小动作不断,难保会花重金请几个杀手前来取他性命。 可云飞的五识比他更加敏锐,见云飞淡定得一批,他好奇的问:“外面的人是菊香吗?” “不知道,反正是个女的,刚才还和梅香说了会儿话。” 不早说。 宁无恙翻了个身。 无论是啥香,只要是沈小姐的人,他都能安心睡去。 门外。 一道修长的身影双手抱着一柄长剑,站在屋檐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眼扫视着雨夜里活动的一切生灵。 周静娴并非追着宁无恙来到这里,像当初追着秦风澜与成易那般,想靠她的毅力来打动对方加入父亲的阵营。 她是在黑市里,听闻有人出一千两要取诗仙写词的右手。 由于诗仙在文坛乃至民间名声大噪,有名气的杀手谁也不想为了一千两银子,背上千古骂名,可一些缺钱的宵小之辈,难保会铤而走险。 有幼初和成易在,宁公子自然没有性命之危,但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亲自接下了这个任务。 “此次任务,会以夜叉的败北,来告诉那些三流杀手,不要来沾边。” 周静娴听到房间里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露出满足的笑意。 按理来说,她放弃了拉拢宁公子,应当趁着秦公子态度有所松动时,趁热打铁搜集晋王派不利的证据让秦公子下定决心。 可她在听说宁公子会有危险时,还是忍不住跑到了这里,来替他守门。 为什么呢? 周静娴盯着密集的雨线,扪心自问。 却总得不到让她满意的答案。 她只能遵循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 凭借着直觉,留下来。 …… 金陵驻兵所。 第一滴雨砸在宁峰身上时,他先将护卫披在他身上的蓑衣,盖在了陆续运送至此的一位伤兵身上。 这个伤兵和他乖孙同样的年龄,因深入敌兵追击,被当地毒虫咬中,发现时,两条腿自膝盖以下已经黑得流脓,截了肢又发了半个月高烧,才保住一条性命。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好养伤,看病的钱你不用担心,你爹娘和弟弟妹妹自会有人照顾,回头你家盖了新房,再买几亩水田养些牛羊,还能继续好好地过日子。” 面对宁峰的保证,年轻的伤兵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之色,在雨夜里拉着宁峰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不太会说话的宁峰安慰了一通年轻的伤兵,随着雨势渐大,胸前左右两根断裂过的肋骨隐隐作痛。 这种疼痛他习惯了,还能坚持。 可手里的一万两,为了全方面安置那些伤筋动骨、一年半载下不来床的伤兵和家人,保证他们更好的活下去,已经花光了。 “早知道不在乖孙面前逞能了。” 宁峰郁闷地长叹一声,牵动了旧伤,疼得直咧嘴。ζΘν荳看書 好在,今日最后一个伤兵安顿好了。 宁峰打算趁着雨夜,向驻兵所借匹马回城里,和乖孙商量一下,香水铺子能否有合适的活,可以接收那些丧失行动力的伤兵。 深吸一口气,揉按着断骨处缓解着疼痛,宁峰刚走出帐篷,便看到江宴打马而来。 “知府大人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宁峰怀疑自己疼得老眼昏花看错了。 江宴虽是一州知府,但文官向来不管兵事。 除非,府衙决定插手安置伤兵一事,可这不在府衙管辖范围内。 而且江宴接手朝廷补贴,没有扒皮克扣已是难得,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宁峰深知此人日常做派,属于中庸之道,做事兢兢业业,但绝不做多余的事。 对于江宴能够冒雨前来感到困惑不解。 “宁校官,本官正好要去芜湖县巡视今年稻田抽穗,预算税收,遇到宁家的人来给你送东西,他们的牛车陷进泥里一时无法前行,本官顺路,便替他们把东西捎带来了。” 江宴比划着身后的两个护卫。 一人抱着一个十斤重的红泥酒坛,一人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被油布密封的东西。 这一大一小看蒙了宁峰:“敢问知府大人,这是何物?” 江宴的双眼一直盯着那坛,凑近便能闻到酒味的红泥酒坛,笑着比划着帐篷里:“是何物,宁校官拆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也对。 宁峰本来要走人,此时家里送来了东西,特别还是江宴亲自送来的,只能拆了再走。 酒坛里面装的自然是酒。 宁峰进入帐篷后,先拆开了油布。 里面是一个信封,涂着火漆,写了“父亲亲启”,看娟秀的字迹,是老二媳妇写的。 拆了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沓银票和一封信纸。 “听闻新入府的将士们所言,父亲欲为其安置良田屋舍,恐身上银钱不足,恰逢无恙差人询问去处,前往送酒缓解旧伤病痛,遂支出万两,已派人告知无恙。” 宁峰眼眶发热,捏着手里的银票,沉甸甸的,让他不禁懊恼自己无能。 明明没那么多银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看到那些重伤的伤兵,都想着领了补贴后自生自灭的模样,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接受儿媳的好意。 “多谢知府大人帮忙捎带这些银钱,外面雨下得正大,若大人今夜无差事,不妨喝几杯再走?”宁峰顺嘴邀请了一句。 他以为江宴会拒绝,没想到江宴听到他的话后,不顾形象的抄起一个板凳坐了下来,亲自抱起酒坛打开,对着酒坛子里,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满脸沉醉的模样。 “果然是宁家自酿的烈酒!” 我家何时有自酿的酒了? 宁峰不知是伤疼的原因,还是酒气的原因,他感觉脑子又有些发蒙。 但他看到江宴已然自顾自地给他斟了碗酒亲自递过来,也来不及多想,对着豁口的碗沿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被淋湿的身体一下子热乎起来,胸膛中隐隐生痛的肋骨处也像沐浴着暖阳,驱散了阴雨天的疼痛。 “好酒!” 宁峰赞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江宴的对面。 江宴见状,连忙招呼着护卫去讨要几个下酒菜。 只是话还没说完,“扑嗵”一声,一连灌了两碗酒的宁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令江宴错愕不已。 “我以为宁校官酒量好才敢这么喝,原来两碗便会倒?” 奇了怪了。 江宴仔细思索着方才宁峰的反应,得出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结论。 这酒。 莫非不是宁家祖传的酿酒方子。 而是香水铺子独有的? 若是如此,他可能知晓了香水方子里最重要的成分了。 第八十九章 天放晴 江宴端着手里的酒碗,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提醒一下宁先生,以后有酒偷偷的喝,想送人时别假手于人。 这坛酒的价值,不见得比那一万两银票低。 可是提醒了,他可能就喝不到世间独有的美酒了。 “两难啊……” 江宴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让他感觉到体内热血沸腾。 “报!宁老将军,有两个伤兵伤势恶化……诶?江大人,你怎么来驻兵所了?”驻兵所守将余峥嵘抱拳一拜,看向浑身酒气醉倒的宁峰,面露难色。 别看他是一方守将,手底下掌握了一千兵马调度。 可寒门出身的他,光靠朝廷俸禄养活一家老小都很困难。 伤员返回金陵一事由他督办,除了发动驻兵所捐些银两根本无计可施。 这些年多亏宁老将军帮衬,才不至于让伤兵们回来便没有了生活的着落,可今日宁老将军掏了那么多钱,还卖了那么多力。 余峥嵘很为难。 叫醒宁老将军吧,又让对方破费。 不叫醒吧,难道看着两个伤兵变成行尸走肉一般,自生自灭吗? 江宴深知余峥嵘的困难,但面对这件事,他平日里除了临近年关,利用府衙税粮结余过多为由,补贴一些米面给老兵,也没有更多的帮助。 不是他不出力。 而是朝廷重文抑武,伤兵自战场退下来后,大部分无法重返战场。 那些吃人的京官,可不会给这些没有价值的伤兵谋划后路。 他一介知府,又能干什么呢? “余守将,本官见宁老将军好似旧伤复发,天气如此恶劣,他既然睡了,便让他安心睡个好觉。” 江宴灌了一口烈酒,刚想将人打发走。 外面传来惨烈的叫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本已醉倒的宁峰猛地睁开双眼,大喝一声:“伤兵何在!速速抬去城中救治!” 驻兵所的军医,只能确保人不死。 想要缓解痛苦得到全套的救治,还得去城中找私人医馆花大价钱调养。 就在大家以为宁峰醒酒时,“扑嗵”一声,宁峰又一头栽到桌子上。 余峥嵘和江宴面面相觑了片刻,江宴将碗里的烈酒一饮而尽,目光深沉地盯着宁峰的睡脸片刻后,把剩下的烈酒封了盖,交到护卫手里。 “江洋,抱好。” “是,大人。” “江河,掏钱。” “是……大人?” 尽管护卫江河不解,还是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江宴又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一并塞到余峥嵘手里:“你把伤兵抬去城中救治,再去府衙找陈照磨把本官出行用的马车,还有府库运粮食的牛车,一并借来,明日才好运送伤兵。” 金陵驻兵所除了骑兵五十,日常用的马匹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牛车更别提了,粮草直接归府衙分配。 因此金陵府衙的牛车,为了全天候能运送粮食,连牛车都是搭了油布的,更别提知府大人出行仪仗用的马车。 只是借调这些,费用若出府衙出,还需要刺史特别批复,若是私人出,余峥嵘还没见哪个知府大人会为了几个小兵卒花这些钱的。 特别是江宴,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做错事、不多做事”的端水知府。 “本官可是有地方没说明白?”江宴见余峥嵘愣在当场,语气微愠。 他难得大方一次,若余峥嵘再不行动,可别怪他后悔了。 “明白!明白!下官这就照办!” 余峥嵘只当江宴喝酒喝醉了,瞄了一眼掏钱的护卫,见没有阻拦,拿过银票和令牌,像身后有狼追似的,跑得飞快。 “你们瞧瞧他的样子,好像我会后悔似的!” 江宴被余峥嵘做贼似的举动气笑了,瞥了一眼被自己封坛的美酒,朝外走去。 “大人,外面下着雨呢。” “我知道,所以我出去让伤兵进来先避避雨,把宁老将军抬床上去,睡在桌子上像什么话。”ζΘν荳看書 江宴语气不善的甩了帘子往外走,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 江洋和江河对视一眼,神情十分复杂,有些担忧,也有些欣喜。 这么多年了。 老爷终于不再继续暮气沉沉喝酒混日子了! 只是老爷认真起来的第一件事,就选了一件烧钱又不讨好的难题处置。 “洋哥,我感觉我以后吃不到烤鸭了,咱们老爷马上要和宁老将军一样过苦日子了。” “江家底子厚,不会差你那口烤鸭吃的,赶紧把宁老将军抬到床上去。” 江洋话音刚落,江宴去而复返。 “老爷?” “嘘……” 江宴手指放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床边,伸手摸到宁峰怀里,掏出了银票。 “……” “……” 江洋和江河看到这一幕,惊得嘴巴能够塞下一整个烤鸭。 江宴见状,怒视他们:“本官不是在做贼,是你们带的钱不够用的,那俩伤兵需要人参吊命。” 江洋惭愧地看了一眼江河,嘴里有些发苦。 他预感到,别说吃烤鸭了,他爱吃的大白馍恐怕以后也要换成窝窝头了。 可是看到老爷精神焕发,一下子仿若年轻了好几岁的状态,江洋觉得吃窝窝头,也不是不能接受。 人活着嘛,就图一个问心无愧。 该享受的时候享受,没法享受的时候,勒紧裤腰带呗。 总比喂肥了身体,良心却被狗吃了要强。 …… 这场刚入六月的连绵细雨,下了两日两夜也没见停下。 宁无恙呆在庄子上,也没闲着。 趁着下雨农闲,和庄子里的农夫们打听清楚了周围的地势地貌,以及哪个庄子上有种植花卉的熟手,能托哪位大娘前去挖墙脚。 不去打听消息时,他便就地取材,去水田里摸了些鱼虾,做了几顿丰盛的菜肴。 让陪他一起呆在农庄,无聊到只能玩泥巴的沈幼初和成易,吃饱吃好,少生闷气。 晚上睡觉时,不忘记把特意准备出来的夜宵摆在门前檐下,犒劳晚上替他守门的那位姑娘。 待到第三日天气放晴,宁无恙收到二伯母送来的信时。 他才知道开医馆有多么赚钱。 “酒是托江宴帮忙送去?那么爱酒的江大人应该知道,铺子蒸的酒可以无限续杯的事了。” 宁无恙早在江宴知道蒸馏酒存在,也并未找到香水铺子询问他酿酒方法,便知道这位江大人的为人做事,确实如传闻所言与世无争,更不关心自己的仕途发展。 也不知道这次江宴对蒸馏酒有了新的认知,会不会主动来找他。 若是江宴对蒸馏酒秘方不感兴趣,他只能请徐几道牵线搭桥,讨个人情。 一直盯着香水秘方的叶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蒸馏酒的事可瞒不了太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蒸馏酒的方子既然迟早要交公,必须让它发挥一些能量才行。” 第九十章 买山地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个契机扳倒叶家。 蒸馏酒是香水秘方中的关键,而叶家一直想夺走香水秘方。 “投其所好,引蛇出洞。” 宁无恙脑中有了大概的设想。 此事需要先去探探江宴的态度,是否能够配合他对付叶家。 眼下于他来讲,最重要的事还是打破鲜花垄断,加剧叶家的紧张感,自己掌握这次商战的主动权。 “天放晴了。” 宁无恙打开房门,让外面的晨光洒进屋里。 “该去找风水宝地种花了。” 在庄子里打听了两日,得知有片靠近寒山寺的山坡上,四季野花都开得极好。 据说几十年前,那里曾是金陵最大花卉种植地,老板靠着从金陵到西域倒卖货物发的家,还曾培植过西域那边来的花卉。 只是后来老板族里犯了大事被抄家,那一片方圆三里的山坡,全部被充公。 恰好,那片山坡正好是宁无恙上次采摘野生兰花的地方。 有缘又有花,还是公家的地方,背靠塞山寺有武僧驻扎,而武僧则属于府衙照磨官管辖,不易出事。 只要过户成功,后续不必担心有人来找麻烦。 宁无恙一行人爬到寒山寺的半山腰,朝选中的山坡望去,可以看到一片野花的海洋,在雨后盛放。 “真美呀!” 沈幼初用两只小手在眼前比划着,选取着合适的角度,非常后悔没有提前准备好笔墨,好来这里写生。 比划一通后,她的额头冒了一层汗,再对着天上的太阳看了一眼,揉着发黑的双眼提醒道:“宁公子,这片山坡很向阳,当季花卉长得好,反季节花卉恐怕种不活。” 为了能够帮上宁公子的忙,她可是让菊香从书阁搬来许多关于花卉种植相关的书籍。 别看她在庄子里像是在挖泥巴,实际上是在按照书籍上讲的,察看当地土壤情况。 这一带的土壤确实很肥沃,但温度和湿度相对较高,很难利用天然的环境降温。 “金陵的反季节花房,大多建在背阴的地方,宁公子,要不我们把寒山寺后山租下来种花呀?” 沈幼初觉得这个主意很棒。 宁无恙闻言,双手合十朝着山顶的神像虔诚地拜了一拜:“沈小姐有口无心,山上诸位神佛若有怪罪,实乃我之过,要惩罚的话,请冲着成公子去。” 正在欣赏美景,斟酌字句想要吟诗一首的成易直接破防了。 人在山上站,锅从天上来。 “宁兄你哄人家姑娘开心,为何受伤的竟是我?”成易离他们站远了一些。 以免天上落道雷下来,连累劈到自己。 沈幼初本来还认真的思考着去租、甚至去买个整个寒山寺,见宁无恙不正经的调侃,忍俊不禁道:“看来宁公子打定主意想买那片山头,也好,我们也不必踩着泥泞的山路到处转悠了,上山还完愿就下山啦。” 宁无恙望着沈幼初上山的背影,嘴角微扬,满眼的笑意。 率真可爱的同时还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我以前在京安城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沈小姐这个人挺不错的?”成易凑到他旁边嘀咕一句。 宁无恙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成兄,你和沈小姐怎么认识的?”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看便明白,哪怕不熟至少也是半生的关系。 成易努力地回忆着,边走边说:“好像是三年前,我游学到京安城,她在大街上逮到我要作画,说给我一千两银子,我那会儿正缺钱徐先生的字帖,这么好的事我会拒绝?” 接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经历,成易脸色微黑,低声道:“宁兄,沈小姐追着你不放,可能也是想把你画进集美图里。” 集美图? 这仨字听上去不太正经啊。 宁无恙还想追问几句,却见成易突然来劲了,几步跳上台阶跑远了。 “公子,你慢些走,小心雨后地滑!”护卫急忙追上前去,担心自家公子再和沈小姐一言不合掐起架来。 宁无恙见成易没心没肺的样子,摇头失笑,他绕着弯,把整片要买下来的山坡看了个遍。 又去寺里替二伯请完愿,添了十两银子香油钱,下山时,碰到了一群背着背篓上山采药的孩童。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背着五六岁的男童,快步越过了他们下山的队伍。 男童的右脚脖子肿得老高,上面还留着蛇的牙印子。 庆幸的是这一带并没有毒蛇出没,否则这一口,男孩便已命丧当场。 “弟弟,你忍着点儿疼,今天你采到了何首乌,等爹去集市上卖了银子,就能买肉吃了。”哥哥哄着不哭不闹的男童。 旁边跟着的小伙伴们馋得直吸手指,恨不得被蛇咬的是自己。 成易地看着这群孩子走远后,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好半晌才追上宁无恙和沈幼初一行,震惊地问:“宁兄,他们为何不读书,还冒险跑去深山里采药?” “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的。” 宁无恙对此见怪不怪。 世间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身居高位的人遇不到,便觉得这世间全是何不食肉糜。 为何会有人拼了性命只为挣几两碎银? 为何贫苦的孩子不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为何他们不努力进取? 是他们不想努力,是他们懒惰吗? 只是宁无恙没想到,成易会对这个现象如此惊讶,看来大兴学子总站在高雅大堂上,不太接地气啊。“难道成兄不知道,许多农户家里的孩子,终其一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成易摇摇头:他不知道。 护卫见状,急忙解释:“公子你自小便是神童,常年游走于各个书院向大儒求学,连京郊的庄子都没呆过,自然见不到这些。” “成易你可真是大惊小怪。”沈幼初暗中庆幸:幸好我没表现得太惊讶,不然丢人的就是我了。 成易面色微变,似有所悟。 宁无恙想到成易这段时间像个街溜子一样,漫无目的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打转,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恰好遇到这个机会,正好让成易体验一番不一样的人生。 “成公子若无事可做,不如留在庄子上,深入观察一下底层的贫苦大众是怎样生活的,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事做。” 成易是一个至纯至真的人。 宁无恙觉得成易若是能够找到一个适合他发展的方向,必定会在那一方面有旁人难以超越的建树。 “真的?”成易半信半疑。 宁无恙也没办法对此事打包票,只能鼓励他:“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是真是假,实践得真知。” “原来如此,这便是宁兄的成功之道吗?” “啊……对。” 几句话成功把成易主仆二人留在了章家庄。 下了山,宁无恙差人暗中去府衙打听山地的价格情况,以免叶通判闻讯涨价坑他一笔。 因此又在庄子上呆了三日。 平时查看附近自然生长的花卉种类做归总,闲时陪着沈小姐摸鱼逮虾。 这回成易没再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转,而是去了附近的村学,说要多呆一段时日再回城。 返程时,想到明日便要开始送香水,宁无恙特地路过柳家庄。 第九十一章 上黄泉路 门前依旧有重兵把守。 里面的装饰因乌泱泱的人头看不清楚,但大门外面依然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装饰的迹象。 “宁公子,这柳家真是奇怪,说要举办茶话会,还不提前收拾,难道要让那些公子小姐们体验纯天然的田园风光?”沈幼初往嘴里塞着杏肉,挠了把耳垂上被蚊子咬出来的粉包,对此是啧啧称奇。 田园风光对于一些富家子弟来讲,确实稀奇。 可雨后的蚊子犹如野草一样疯狂涌出,换作是她,体验过一次田园风光,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若非是跟着宁公子,她还会大骂一通带她来喂蚊子的人。 宁无恙一时间也想不透,柳家庄内到底发生了何事,猜道:“说不准这是想让大家忆苦思甜?” “谁知道呢,反正也没邀请我们,管它呢。”沈幼初又拿起一颗熟透的甜杏递到宁无恙,“宁公子,你还要回来吗?” 当然要回。 宁无恙这次回城,是去办过户手续。 另外明日预购的两千瓶香水的领取与配送,他需要安排出人手来,再返回处理山地种花一事。 “我可能明日下午回来,沈小姐也要一起?” “好呀好呀。” 沈幼初想到这几天在河里摸鱼的新奇体验,决定下次把季谨一并带来。 对了。 还得多带一些驱蚊的熏香,免得被咬。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被咬肿的耳垂,脑中灵光一现。 对了,他可以增加香水配套产品。 例如驱蚊花露水之类的。 他记得山上有薄荷,回头尝试一番。 还有香水的十种香味,也不足以继续满足庞大的群体消费需求,这些都需要考虑,而一切基础,必须是在原材料不被人卡脖子,可以自给自足的前提下。 如此一来,对于柳家庄的些许异样,宁无恙并未放在心上。 他此时真正担心的,还是叶通判知道是他要买山地,故意卡过户手续。 吱嘎吱嘎~~ 车轮碾着还未彻底干透的山路向前行进。 当沈家马车离开柳家庄的视野范围时,十来个气势汹汹、身穿衙役官服的青年,在叶昌隆的带领下,从一片密集的树林里,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 叶昌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想到宁无恙正在马车上讨沈小姐的欢心,气得啐了一声:“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东西,还敢一直缠着沈小姐。” 宁无恙你给我等着! 明日过后,等你宁家被我拿捏住时,让你当着沈小姐的面给我提鞋! “少东家,明日我们便在此地埋伏吗?”叶通判手底下的衙役出声询问,打断了叶昌隆的思绪。 这些衙役虽然领的是府衙的俸禄,但全部都是叶通判塞进府衙里的自己人。 除了是叶家的家生奴,便是一条船上的亲信。 他们的行动,在这次叶家对付宁家的计划里相当于先锋,不是最重要的,却也容不得一丝疏漏。 叶昌隆收拾了一下心情,扫量着附近的地形,摇摇头:“这里离柳家庄太近了,视野也比较开阔,等到明日彻底放晴,遇到宁家送货的人眼力好,剩下的人可藏不住。”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消失的那个拐角处,思考片刻,朝着左右张望。 若他没记错,宁无恙要前往寒山寺的那片山地,路过此处地绕路而行,在那个拐角处有一个直达的岔路口。 想起宁无恙要买的那片山地,叶昌隆阴险一笑:“宁无恙以为他派人前去打探价格的事,我们叶家不知道,殊不知,我们是故意让他顺利买下的。” 有人白送一块地给自己,谁会傻傻的往外推呢? 反正今日宁无恙买下,明日便会拱手送上。 一念至此,叶昌隆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变得警惕起来,他手指着前方的拐角处:“走,去那边转转。” 他要亲自确认岔路口的位置。ζΘν荳看書 若明日送货时,万一宁无恙带得人多,需要在埋伏的路段以前分化那些人手,以防事态不可控制。 若来的不是宁无恙,那也没事。 只要是宁家人,谁来都行。 叶昌隆阔步前行,露出小人得志般的狞笑:“这条路,便是你们宁家的黄泉路,我一定会给你们铺得平平稳稳的,保证你们走进来就别想出去!” …… 午后,宁无恙带着买山地用的一千两,亲自去府衙过户。 那座将近百亩的山地只用六百两,剩下的四百两,他要把山下的两百亩荒地一并买下来。 是开荒种花还是建设厂房再议。 反正趁着叶家不打算刁难这次过户,能买多少买多少。 过户非常顺利。 当他亲自把地契田契拿到叶通判面前盖章时,对方甚至没有让他排队。 叶通判盖完章,还特意对着左右的官吏们,夸赞了宁无恙一番。 “宁先生要置办田地,一定要优先处理,那片山地和荒地搁置了许久没人接手,宁先生不愧是财大气粗,一口气为我们府衙增加了一千两的收益不说,以后种花每年交地税,还能多交几十两银子。” “不仅如此,宁先生雇人种花,还能带动那一带农户们多赚银子,这可是大好事。” 叶通判笑呵呵地亲自把契书递到宁无恙的手里,还亲昵地伸手想拍一拍宁无恙的肩膀。 宁无恙对于叶通判这样的行为不太理解,直接闪身避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日香水送完货后,客人们的预购还会继续。 如此一来,香水铺子的盈收便会持续挤兑叶家熏香的收益。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宁无恙觉得换作是他,生吃了叶家人的心都有,叶通判此时的笑脸下还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算计。 无论怎样,他也懒得陪叶通判演戏。 “叶大人,无事的话我先告辞。” 契约文书交给云飞,宁无恙说完便走。 出了大门,他走到守门的衙役前,好奇的问:“知府大人今日不在吗?” “知府大人在驻兵所呢。” 江宴还在驻兵所? 各城兵事有专门的驻兵所负责,江宴不是向来不多管闲事吗? 他以为二伯母说江宴顺路帮忙送酒送钱是真顺路,此时看来……此事有待商榷了。 “不论江宴在驻兵所做何事,看到爷爷自掏腰包的情况,应该会加重对宁家的好感,等爷爷回来,趁机去拜访江宴。” 宁无恙打定主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府衙。 他前脚刚走,后脚叶通判便知道了他询问江宴在何处的事情。 “宁家倒是不傻,知道找江宴抱大腿,可惜这个江宴油盐不进,连王爷都拉拢不了江宴,他岂会为宁家出头?” 叶通判嘴上这么说着,为保明日计划顺利进行,还是派人找了个理由,询问江宴明日是否回城。 驻兵所与柳家庄相隔过百里。 哪怕江宴有心想帮宁家,只要当时不在场,事后也于事无补。 第九十二章 期明日 傍晚时。 衙役回话。 江宴预计还要在驻兵所呆上两日,与余守将一起整理过往伤兵的户籍与病历。 叶通判听到手下的回复愣了愣,“江宴怎么突然想到插手伤兵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 宁峰照拂伤兵险些拖垮宁家,可是前车之鉴。 但宁峰人家那是退下来的老将,伤兵虽无用,但宁家二十年如一日帮助伤兵的做法,哪怕宁峰退了,在军营之中威望犹存。 “江宴怕不是被宁家忽悠了,干掏钱落不着好吧?”叶通判讽刺一笑。 想到安侯说起苏瑞快要调任回京的事,觉得江宴或许是图谋江南道刺史一职,才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想搞一番功绩。 但是,江宴的方向明显错了。 补助伤兵只会从府库里往后掏银子,而朝廷看政绩,是看往府库、国库里能捞多少银子。 “宁家自己补贴伤兵,连套好衣服都舍不得买,可没钱孝敬江宴做功绩。” 就算宁家愿意出这个钱,明日过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叶通判想到江宴得知宁家出事时那精彩的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 “明日可期!” “明日可期啊!” …… 清晨。 天还没亮。 宁无恙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全部走到大门口停了下来。 来人倒是没有敲门,可那股压力感让他也睡不踏实。 干脆起床,亲自把昨晚已经清点好的香水搬到大堂里面,等着工人们起床后,开始按照预定契约分配香水。 除了两千瓶预购香水之外。 他还顺手兑了一千瓶的现货,每种香味一百瓶。 由于铺子产量低,每日对外发放十种香味各十瓶。 除了最初购买一百瓶香水,拥有书签的客户外,其他来买香水的客人,每人每日限购两瓶。 宁无恙把规矩写下来,准备开门的时候贴到了墙上。 门外,除了来领香水的客人外,还有不少学子也早早前来观瞻“暗香去”三个行书大字。 但由于字数少,此时的学子数量,早已不如以往,只剩下稀稀拉拉,特别酷爱真迹的十来个学子。 “林兄,明日我也不来了,这三个字我闭着眼也能临摹下来了。” “在这里守了这么久,除了看到宁先生为了香水生意忙前忙后的,没见他写过新字。” “你光看到宁先生忙了,没看到戴着叶家帽子的小厮走来走去的吗,宁先生天天被他们烦的能写出来好字才见了鬼了。” 吱嘎~~ 这时,大门打开。 宁无恙右手比划着人群,示意他们往后退,左手拎着半人高的草纸晃了晃。 “诸位,关于香水铺子出售现货香水的规矩,我把它贴到墙上了。” “首先声明一点,这东西贴到墙上撕下来字迹断了就没用了,闲着没事别偷我家规矩啊。” 宁无恙用轻松的语调提醒着众人,逗得不少人哈哈笑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云飞手里接过一碗米糊,把草纸糊到墙上,粘了个结结实实。 前来领香水的客人,虽然觉得限购的两瓶香水有些少,眼前的大门有些破。 但想到新规矩上的字价值千金,自己在旁边站着也颇为自豪,全部挺直了腰板,排好队往里走,不挤也不闹。 对此,宁无恙十分满意。 他又看向人群后面林学子等人,笑着挥了挥手,扬声道:“你们想要临摹的话,先等客人散了再说。” 年轻的学子们大多讲道理,而且很有羞耻心,并且知道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暗香去这段时日,铺子没有遭到祸害,他们功劳不小。 所以,他特意把字写得大了一些,好让他们看清楚细节,临摹起来更加方便。 传播起来才会更高效。 “宁先生,你终于又出新字了,我们等得花都谢了。” “宁先生,有我们帮你盯着你的真迹,这篇真迹绝对丢不了!” “不光真迹丢不了,那些贼眉鼠眼的宵小之徒,也绝对不让他们靠近您的真迹!” 学子们都是重诺之人。 宁无恙吩咐看守大堂的护院,待到天气正热的时候,多备些凉茶,以免今日临摹的学子太多再中暑了。 有赖于客人们的秩序整齐。 开门不到两个时辰,只剩下五十瓶香水,三个客人还没前来认领香水外,剩下的便是需要送货上门的大批量香水。 至于订购日期,宁无恙选在了三日后。 若寒山寺那边一切顺利,预购数量还可以增加。 由于限购的原因,一个时辰里只卖了六七十瓶香水。 每当有哪个府上的婢女或小厮拿出书签时,便会引起其他客人羡慕忌妒的赞叹声。 同时懊恼当初没有赶上第一批预购的好时候。 那一纸书签的身价,不过半日,便从一张薄纸,变得比数额最大的一万两银票价值还要高超。 待到客人走光,宁无恙便看到宁卫国站在门外,手里握着长刀候着:“无恙,柳家庄这二十瓶,我与老童再加两个护院,专门给他送过去。” 宁无恙觉得这架势二伯不像是去送货,倒像是去打架的。 但他也没有拒绝。 二伯好歹在府衙做过事,行事有分寸。 “先去送其他的,城北这一单等我置办了马车,下午再去送,正好我要去寒山寺的山地那里,可以同行一段路。” 古时马匹可都是宝马,一匹中等马,便是百两以上,再加上后期饲养费用,不仅是普通人家养不起的,就连宁府也只养了两匹马。 如今要送货还要出行,为了方便,宁无恙特意置办了两驾马车外加四匹拉车的马匹。 其实他是想买匹马自己骑的,可这时候的马背上连个马蹬都没有,他决定还是练练再说。 买好马车,简单吃过午饭。 沈幼初送来信,说季谨身体不舒服,前几天下雨着了凉,暂时不和他一起去寒山寺了。 宁无恙见前来送信的季府婢女神情不虞,急匆匆要回去的模样,关切的问:“季小姐的病严重吗?” “宁公子若真的有心,何不亲自去见见我家小姐呢?”婢女怼了一句,幽怨地剜了他一眼,拿出书签买了十瓶香水离开了。 宁无恙狐疑地望着婢女钻进马车,感觉走出去老远,还有人在幽怨地盯着他。 呃……搞得好像季小姐生病是因为他似的。 他捏了捏眉心,看向等候在门前的二伯和独眼童,决定还是等从寒山寺回来,再去看望季小姐。 沈幼初没有同行,路上难免少了些乐子。 一路无话,直到通往柳家庄与寒山寺的岔路口时,后方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第九十三章 岔路口 “前面可是宁先生的马车?” 伴随着问话,一道红色身影在马背上像一团火烧云快速前移,来到马车窗侧。 宁无恙挑起窗帘,看到周静娴并不意外。 他知道,前几日在章家庄守夜的人便是她。 “静娴郡主,几日不见,你似乎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有什么喜事吗?”周静娴不提守夜的事,宁无恙也没提。 周静娴朝着探头出来的宁卫国抱拳一拜后,薄唇勾起,低声道:“成易号召了一群学子,要在寒山寺附近的村学当私塾先生,秦风澜请我来做说客,只要我能让成易回城去,秦风澜便投效于我。” 确实是好事。 但宁无恙想到成易的脾气,还有他在寒山寺的见闻。 觉得周静娴这一趟恐怕要白跑了。 正想着,周静娴打马又凑近了一些,口中的热气喷到了他的耳朵上:“请宁先生放心,杀手榜单已撤,这一带又因闹匪患有黄巡抚的重兵把守,叶家不敢不顾律令白日行凶。” 原来他上了杀手榜单。 宁无恙不由好奇,周静娴是从何处得来这些消息的。 “宁先生,前面便是柳家庄地界,我先行一步,去寒山寺等你。” 周静娴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看着马儿欢快的脚步,宁无恙面露同情之色。 身怀梦想是好的。 可是静娴郡主她似乎没有把握人心的能力。 只怕是白费工夫。 这样一个小插曲只让两辆马车停了片刻后,便接着往前行。 抵达岔路口时。 宁无恙看向被山峰挡住的柳家庄,可能是蝉鸣刺耳,雨后天气更加炎热的缘故,心里没着没落有些发慌。 宁卫国这时从他的马车里跳下车,钻进了放置着香水的马车里,拎着刀朝他笑着挥手:“无恙,你先走吧,一会儿送完这二十瓶香水,我也去看看你买的那片山地。” “二伯,你到了柳家庄,若是发生争执与变故,记得……” “记得三思而后行嘛,你伯母经常说。” 宁无恙闻言摇摇头,掷地有声道:“记得不要吃亏,如果柳家庄有异样,马上派人来找我。” 叶通判昨日举止反常,今日虽派了小厮照例去香水铺子,想趁乱混入客人之中,前去后院。 但派来的都是看上去便觉得不机灵的小厮,好像叶家对于打探香水秘方的执着并没他想象里的深刻。 这很奇怪。 宁无恙不得不提防着,叶家是否想趁送货这件事,在柳家庄布了别的局。 毕竟昨日回城时,他便听说了,三日前,叶通判冒雨亲自去柳府为叶昌隆提亲,聘礼抬满了整条长街,一时轰动整个金陵城。 叶柳两家联姻后,他们同仇敌忾,再加上当日退婚的梁子,柳家自然会助叶家一臂之力,争夺香水秘方,或是打压宁家。 可柳家庄送货一事,并未像当初去潇湘馆时,必须由他亲自送去,而香水铺子的全部秘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这点来看,二伯这一趟应该是安全的。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无恙,你放心,我记得你说的话,而且静娴郡主方才不也说了,黄大人派了重兵在此把守,就算叶通判与黄巡抚都是晋王派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对我做什么,再说了,我就是一个送货的,只要你没事,香水铺子便没事。” 宁卫国说完,便让独眼童沿着宁无恙画的地图往前走。 宁无恙等到他们拐过弯去,想着二伯方才说的话,知道二伯特意不让他去柳家庄,就是担心柳家会冲着他下手,干脆让他避开。 对于这种护犊子的做法,他心知肚明。 宁无恙看向山峰掩映中的柳家庄方向,心道:最好无事,否则,哪怕手上沾满鲜血,我也让叶柳两家知道,宁家人不能招惹。 …… 两辆马车沿着两条岔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埋伏在山坳中的叶昌隆等人,直到确认宁无恙一行走远,不会听到这边动静,驾马来探再返回城中报信。 昨日前来探路的十来个叶通判的心腹衙役,全部脱掉制服,换上了夜行衣,蒙上了脸。 领头的许三水对着其他人叮咛着:“记住,不要出声说话,以免宁卫国认出来。” “认出来也不怕。” 蹲在草丛里的叶昌隆站了起来,手指在脖子前面划过,面露杀机。 许三水吓了一跳。 叶通判只让他们做事,可没让他们杀人。 又是一番叮咛,眼见宁卫国他们的车辆走到了绊马绳那里,十来人疾步追去。 “吁~~” 独眼童最先看到了特意选在路中长着草,掩映在其中的绊马绳,虽及时将马匹勒住,但马车还在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幸好为了防止柳家庄的人找事,二十瓶香水都用软布包着,并没有一瓶因此导致漏洒。 宁卫国抱着装香水的箱子探出头来,握紧手里的长刀,沉声问道:“怎么了?” 已然跳下车的独眼童,用手扒拉着钉着绳索的桩子下面的泥土,检查片刻后,面色不善。 “二爷,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看这绳子还是新的钉进去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得很,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独眼童朝着周围看去,视线定格在左前方无风弯腰的野草上,面色剧变。 “不好,二爷快下车,万一有人劫道,这马车目标太大。” 劫道? 宁卫国一下子想起近日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劫匪一事,知道独眼童身为老兵,应付此事比他有经验。 他连忙拎着箱子握住长刀,招呼两个坐在前面车板上的护院下车,跟着独眼童往隐蔽的树林方向走。 才走没十几步,宁卫国便听到后方马儿的嘶鸣声,扭头一看,青天白日下,十来个穿着夜行衣蒙着脸的青壮年,犹如猛虎下山般朝他们扑了过来。 “还真他娘的碰到了劫道的!” 宁卫国暗骂一声晦气,把箱子交到一个护院手里,抡圆了手里的长刀,先耍了一通最为唬人的长刀斩马术。 刀锋在空中劈出凛凛风势,所到之处,野草全部被削尖了脑袋,长得高大的树苗,连皮带枝被锋利的长刀削断。 若是削到人身上,那必定是血溅五步。 咚。 宁卫国把刀柄戳到土里,虎目瞪着那些不断靠近的黑衣蒙面人。 “我与各位绿林好汉无冤无仇,今日只是路过贵宝地,若你们放行,大家便是朋友,若你们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第九十四章 擒劫匪 许三水等人看着气势十足,一柄长刀立在当场,满脸写着“此路是我开”,颇具劫匪特征的宁卫国,本来规定不让他们说话,此时更是因震慑而哑然无声。 他们没有说话,更没有按照计划贴近前去,以防赤手空拳冲上前去,被长刀砍伤或砍死,坏了叶通判的大事。 于是隔着宁卫国等人十步远,假装将四人包围起来。 宁卫国见状,咬紧牙关,对着独眼童说道:“看来今日与劫匪这一战是无可避免,一会儿打起来你照顾好他们两人,我去与他们较量较量!” 寻常的劫匪在宁卫国的眼里,也不足为惧。 打不过他还可以跑。 可是这里还有独眼童和两个护院,要想所有人全身而退,只有他充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正好擒了你们去府衙领功去!” 宁卫国暴喝一声便要杀出重围时。 突然,地面一阵震动,让他动作停顿下来。 乌泱泱的人头从柳家庄的方向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嘴里还在大喊着:“前方劫匪,束手就擒!” 宁卫国看到来者身上穿的官兵服饰,大喜过望,心道:看来我还不算倒霉,前脚遇到劫匪,后脚便遇到了黄巡抚的兵差。 “老童,我们可以和官兵一起里应外合,把这群不长眼的劫匪拿下!” 宁卫国交代一声。 丝毫不知道,当他的话说出口,在他们外围的那些蒙面人,眼中闪过戏谑之色。 近了。 更近了。 就在宁卫国伺机而动时,忽然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老童,这群劫匪手里是不是没拿家伙?” 此话一出。 独眼童和两个护院急忙打量着这群被他们当作劫匪的蒙面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十来个人确实是赤手空拳,没带任何的武器。 哪有劫匪出门不带吓唬别人掏钱用的家伙什的? 宁卫国还没想明白,心里正想着:这群劫匪为何如此,是否昨夜喝多了假酒,今日还没醒便跑出来打劫了? 突然。 刚才还把他们围在一起的十来人,掉头朝着和官兵相反的方向跑去。 由于他们动作太快,且整齐划一,等到宁卫国等人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全部遁入了密集的山林里。 “有病吧他们?早不跑晚不跑,官差都来到眼前他们知道跑了。” 宁卫国觉得这群人的举止十分滑稽。 由于距离不远,再加上后面来了大量的官兵,他想到城中传闻匪患严重影响了周围村民出行,便提着长刀要追上去。 嗖—— 说时迟那时快。 宁卫国转身背对官兵的瞬间,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耳廓,钉在了马车车板上。 咄! 车板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惊得两匹拉车的马不断地跺着马蹄。 若非独眼童眼疾手快将它们拉住,此时便已跑没在了山野之间。 “他娘的!” 宁卫国搜着被擦破的耳垂转过身,看着举着武器将他们包围的官兵,指着树林方向破口大骂:“你们眼瞎吗?劫匪往山里跑去了你们不追,你们反倒来射我?” 这群官兵有病吧? 谁知。 宁卫国的话音刚落。 刚才搭弓射箭的一队官兵,再次将箭矢瞄准了他们。 “大胆劫匪!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就地格杀!” 啥?! 饶是见多识广的宁卫国和独眼童,都被黄巡抚手底下这群官兵的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劫匪? 说谁呢? 宁卫国看着眼前这群上百号人组成的包围圈,气得差点挥刀相向,他耐着性子说:“官差老爷们,我们不是劫匪,我们是……” “不遵官令!格杀勿论!” 官兵手臂向前一挥。 手持佩刀的第一排官兵便开始缩小包围圈,朝着宁卫国四人身上抡去。 “草他娘的!都说了我们不是劫匪!” 宁卫国气得破口大骂,奈何下令的人是黄巡抚的亲信,还是一个面生的青年,他在府衙没有接触过,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更让他抓狂的是。 官兵误判他们是劫匪,假如他们还手的话,哪怕他们不是劫匪,按照律令来讲,平民百姓对正在办差的官兵动手,那也是不小的罪名。 若是他没有被革职,哪怕只是一个无品级的书吏,也不会有如此险境,一定抡着刀就冲下令的小子杀过去了。 宁卫国当机立断:“我们投降!” 只是。 他手里的长刀还没来得及扔掉,一把熟悉的佩刀从脑后袭来,他侧身躲过,震惊地扭头看向劫匪逃跑的密林里。 十来个身穿金陵府衙制服的衙役,正像方才冲过来的蒙面劫匪一样,快步包抄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平时给叶通判办事的心腹手下许三毛。 “兄弟们,刚才跑掉的劫匪说这里还有他们的同伙,冲啊!把他们的同伙拿下!” 娘的! 宁卫国眼见许三毛故意装作不认识他,将他诬蔑成为劫匪,顿时火冒三丈。 再看那些严阵以待想杀死他们的随巡官兵,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不能降! 不能死! 否则,就要被叶通判污蔑成劫匪,把这个屎盆子扣到宁家全家身上去! 对抗官兵最多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是杀头还是流放,他宁卫国认栽! “好你个叶通判!好你个柳家庄!好你个黄巡抚!想要逼良为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再说!” …… 香水铺子。 江宴勒马停在牌匾前,欣赏着上面的“暗香去”三个字。ζΘν荳看書 他此时本该在驻兵所与宁老将军,一起研究伤兵分类安置的具体情况。 但一封等候多日的回信,让他决定亲自来见一见这位名扬江南道的诗仙宁无恙。 “大人,我们来得不凑巧,宁先生和宁大人去了寒山寺。”江洋从门内走出来,翻身上马。“我们现在是去宁府还是去寒山寺?” 江宴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一次还闯了空门,不解的问:“他们二人去寒山寺做甚?” “宁先生买了块山地,好像说要种花,前不久叶家联合金陵花房老板,不让把花卖给暗香去制香水,宁先生便亲自负责这件事。” “宁大人是在帮着香水铺子送货,叶家姻亲柳家要联合安侯、黄大人等人在自家庄子柳家庄举办一场茶话会,订购了二十瓶香水,宁大人亲自送过去了。” 宁卫国倒是能屈能伸。江宴满意一笑,掉转马头。 江洋和江河看到马头朝北,便知道,老爷今日打定主意要见到宁无恙。 “我特意来给他们报喜,你们说,宁先生会不会一时大方,把他家的酿酒方子告知于我,也免得我总馋那口酒喝?” 江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一句。 说让宁家告知他酿酒方子是在开玩笑。 毕竟事关香水秘方,他还得提醒宁先生,妥善保密。 但江宴觉得,凭他亲自送信这件事,让宁家长期供应他这个新朋友一些自家酿的酒喝,这个请求绝对不过分。 “快马加鞭,去寒山寺!” 第九十五章 有杀气 …… 宁无恙走出岔路口不到五里地时,被田间地头的争执声吸引,让王朝将马车停了下来。 十丈外。 成易正与一个浑身打着补丁、吊儿郎当的青年讨价还价:“不是说好了一套桌椅只要一两银子,为何又要多收半两银子?” “成公子,谁叫你要的那么急,本来只要十套又加了十套,你可真够抠门的,不就是多收你半两银子吗,有这个工夫,你们写首诗写个啥帖的不就有了,何苦和我在这里斤斤计较呢?” 青年的话让成易脸上黑了又红。 他是抠门,但抠门只是抠自己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去买想要的东西。 对待村学这件事上,他可真没抠门。 成易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十里八乡唯一的钱木匠是在坐地起价。 他不想多花这些冤枉钱。 一旁的周静娴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插言道:“钱木匠,一两一套桌椅可比金陵城内要价还高。” “那又怎样?”钱木匠贪婪地看了一眼周静娴,但知道这种富家小姐不是他能肖想的,更不打算在美人面前要面子。 他晃了晃手里的锯子,威胁道:“上次做的那十套,你如果不加钱,我也不卖给你。” “你!” 成易看着眼前这个又可怜又可恨的钱木匠,左右为难。 不要吧,钱木匠的十套桌椅白做。 要吧,他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实在不想再当十里八乡人们眼中的冤大头了。 周静娴遇到这种蛮横不讲礼的人,拿剑的手捏得梆硬,可想到对方并非无恶不作之辈,而是普通平民,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两人越是如此,钱木匠越是得寸进尺:“要不要?不要我就告诉村里的人,你这位成公子连几两银子都出不起,根本不是真心想办村学,让他们的孩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做事去,别在你身上耽误工夫。” “我……” 成易一时语塞,求助的眼神在护卫身上掠过,不由自主地看向马车方向。 四目相对,成易一下子像见到了救星。 “宁兄!” “成兄,几日不见,你……还好吧?” 宁无恙看到成易似乎被钱木匠拿捏住了,知道这位不识人间苦难的成公子,也不懂得越是贫穷困苦者,越容易出一些不守秩序,只想钻漏洞占小便宜的刁民。 因为他们做事的原则不是守信立身,而是眼前只能看到的那几两银子,若能白捡,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也愿意去趟一趟。 “别提了……”成易满脸郁闷,说明他过得不是很好。 宁无恙也没再逗他,跳下马车,走到钱木匠跟前,指着驴车的那些桌椅:“国有国法,商有商律,哪怕没有签订契约,只要产生了交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假如成公子提前付了钱,让他退钱即可,假如还没付钱,成公子你也别自责,那十套桌椅让他拉回家当柴烧了。” “你!” 钱木匠没想到宁无恙穿得人模狗样,做事如此狠心。 丝毫不像旁边这两位富家子弟,不懂得好心照顾他的生意。 “我什么我,若是我,绝对不会买这些用虫蛀的陈年旧木,当孩子们学习用的桌椅,我可警告你,在咱们大兴国,你卖何物如有作假,除了照价赔偿以外,还要依法关入大牢半年去做苦工,你也不想钱没拿到手还要去蹲一趟大牢吧?” 在宁无恙连吓带蒙下,钱木匠手里的锯子都吓掉了。 连忙从裤裆里摸出一个装着一锭银子的布包,扔到成易的脚下,赶着嗷嗷叫的毛驴载着十套桌椅,一路叮咚响的跑远了。 成易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布包,对着宁无恙拱手作揖,满脸苦涩:“多亏了宁兄,不然我又要让这些贪财的小人蒙骗了。” 又? 宁无恙看着不远处围坐在树荫下,眼睛发绿的几个大娘,猜到了成易办村学的艰难。 说实话,他也没期望成易能够真的把没有实用价值的村学办起来。 左不过是找些事给成易做,让成易多增加一些见识罢了。 “成公子这村学还办吗?”周静娴难得见成易意志消沉下来,虽然同情,但还是没忘记来的正事。 本来还挺消沉的成易听到她的问话,犹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又支棱了起来:“是秦兄让你来看我笑话的吧?告诉他,这事我一定会办成的!他就乖乖等着来我办的村学里当教书先生吧!” “宁兄,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事我再向你请教!” 成易风风火火地朝着就近的一个村庄走去。 荫凉下的大娘们,就像猫闻到了腥味一样跟了过去。 宁无恙看到村子里还有许多长衫打扮的学子,猜测他们应该是被成易拉来为村学做贡献的。 十来个人……还真不少。 想到成易的性格,在学子圈里一定很混得开,叫了这么多人来,一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他安慰周静娴:“郡主你别灰心,你再等他一段时间,等他和那些同仁们把身上的钱花光了,自然就呆不下去了。” “可是……我觉得成公子想办村学的想法,其实挺不错的。”周静娴看向十岁左右,本该在读书、可如今却在田里忙活的那些孩童。 如若可以。 她希望父王登基后,能够解决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读书难的问题。 成易做的便是她希望的事,可她同样深知,仅靠成易的一腔热血和冲动,此事根本办不成。 宁无恙没想到周静娴还有理想主义的那一面,“让贫苦人家的孩子,每日花费好几个时辰去读书不现实。” “我知道,可是……事在人为。” 那也不是这么一个为法,底层百姓的生活基准是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 宁无恙对此是深有体会的。 不过,村学办不成,还有其他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孩子们的文化水平,让他们人生出路更宽广一些。 就看成易想不想得到,扛到什么时候会向他求助了。 宁无恙知道周静娴不需要自己安慰,再加上他也有正事要做,也没有多做停留,朝着马车走去。 忽然。 身后远处的天空中,传来大片鸟雀振翅而飞时的“萧萧”声。 他扭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数不清也辨不清的鸟群从柳家庄的方向飞起,朝着他所在的这片山头俯冲过来,掀起的疾风吹着劲草不停地点头。 这样的奇观,让田里的孩童们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对着漫天飞翔的鸟群兴奋大叫。薆荳看書 “好多鸟!” “太阳还没落山,它们怎么要归巢了?” “快去拿网子,一定能网上不少!” 宁无恙本来因为这个场面感觉到压抑,听到孩童们的欢呼声,瞬间放松了许多。 谁知扭过头去,却看到守在马车旁边的云飞快步走来,身后也响起周静娴的脚步声。 “公子快上车!” “宁先生快上车!” 两人看向惊起鸟群的方向,作出防备的姿势,异口同声的说着。 “那里有杀气!” 第九十六章 独眼童 那里是…… 宁无恙心中一震,箭步冲上马车,掉转马头。 “快去柳家庄!” “二伯可能出事了!” 方才就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 宁无恙后悔不已,但他心里更多的是不解。 柳家庄有重兵把守,难道叶柳两家还敢在朝廷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生事,还特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不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实在是匪夷所思。 “宁公子!”周静娴驾马追上前来,商量道:“不如我先去柳家庄打探一番,万一是故意引你前去的陷阱呢?” 她好歹是一个郡主。 就算叶柳两家针对宁家做出怎样的事,也不会冲她下毒手。 刚才的景象确实吓人,如今还依旧有鸟群自柳家庄方向朝四周奔逃,甚至还能听到野兽的叫声,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 宁无恙思索过后,还是拒绝了周静娴的好意:“要是故意引我前去的陷阱,我若不去,二伯恐怕有性命之危,他们要想杀我,不必搞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另有所图,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怕叶家对他使阴招,兵来将掩水来土淹。 即使是技不如人棋差一招,真把制作香水的秘方给了叶家,叶家能不能拿得住还要两说。 他只担心二伯把香水生意看得太重,因此搭进命去。 他无法向二伯母和三哥他们交待! “我懂了。”周静娴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阻拦,而是对着云飞吩咐:“你照看好你家公子,我先去前面探路。” “等……” 宁无恙来不及阻止。 周静娴已然夹紧马腹,犹如一道火红的流星般朝着岔路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砰! 宁无恙一拳砸在窗板上,咬紧牙关,克服着愤怒和担忧的情绪,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周静娴敢去,必然是因为她有一定的把握不受牵连,她好歹是皇室子弟……不对! “周安应该也在柳家庄,叶家人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担心收场一事,背后必定有周安的支持,若静娴郡主挡了周安的路,他趁乱下手……卸车上马,我们追上去!” 宁无恙不想再因为他,让周静娴承担意外的风险。 哪怕仅仅是万中有一的机率,他也绝不能拿周静娴的命,去换二伯的命。 …… 草地上。 由于许三水带来的十几个衙役隶属金陵府,他们又有目的性地往前冲,后方的巡抚官兵们只能收了弓箭,与许三水等人,把宁卫国四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早已将这两方人马视为一丘之貉的宁卫国,面对着这样严密的包围,依旧没有再生出任何缴械投降的想法。 手里的长刀不断地挥舞着,但为了留出一条后路,避免真的担上与官兵为敌,连累整个宁家,宁卫国一直用刀背击打着冲上前的巡抚官兵。 由于宁卫国刀法出众,再加上许三水等人接到的命令是留活口,一时间,四人对阵上百个官兵,竟打得不分上下。 “这四个真的是劫匪?” 负责指挥的领兵看到宁卫国不投降却也不杀人,不免怀疑让他们前来抓劫匪的叶通判判断失误,可能抓错了人。 他们只是巡抚官兵,由于巡抚职责的危险性,提防各州县有问题的官员危害巡抚,所以负责保卫巡抚大人出行安危。 有时也会配合所在当地的衙役,像眼下的情况一样,出手帮忙逮捕劫匪或是地头蛇等任务。 方才,叶通判说有衙役来报,此地有劫匪出没,再加上他们这段时日,都接到黄大人让他们配合金陵府,抓捕当地劫匪一事。 当黄大人说让他们前来时,发现这里聚集了近二十人,并且不少人都是黑衣蒙面,与传闻里的劫匪一模一样,也没有多想便冲了出来。 “快去请黄大人和叶通判前来。” 领兵见许三水等人又一次冲上前去的同时,却阻碍了他手下的官兵往前冲。 再看挥舞着长刀,保护着独眼三人的宁卫国,心中疑虑更重。 许三水险些被宁卫国的刀背砍到肩膀,吓得跳到巡抚官兵的保护圈里,用手里的佩刀指着宁卫国,还在不断暗示:“不管你们有何苦衷,我劝你们束手就擒!” “他娘的!许三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杀了我,然后给我扣上袭击官兵的罪名,让我连累整个宁家,我能让你如愿吗?” 宁卫国用刀柄击退一个衙役,又用脚把冲到独眼童前面的官兵踹了回去。 看到两个护院衣服都被衙役们划破了,胳膊大腿上血乎乎的一片,也看出了一些猫腻。 这些衙役对他还有所保留,对独眼童三人是死活不论。 “你们三人躲到我身后去,如果我不行了,你们一定要活下来作证,才好告诉无恙,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刺啦。 宁卫国正说着,一支箭疾射而来,正中他右肩窝。 手里的长刀“铛”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汤。 他朝着举箭的领兵看去,对方大喝一声:“尔等放下武器!我乃巡抚官兵领兵!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 “去你爹的!你们逼良为盗还让老子不抵抗?” 宁卫国长刀换到左手。 领兵趁机还要再射宁卫国的左肩,迫使宁卫国失去战斗力,将四人拿下。 生怕露馅的许三水,再次冲上前去,一脸凶横地举刀朝宁卫国挥去。 在叶通判到来前,绝对不能让宁卫国把实情说出来! 他得拖延时间! 许三水一着急,再加上宁卫国方才击中他那一下让他心里有了惧意,下意识地便使出了全力。 宁卫国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想以当抵挡,发现长刀换了手,眼见许三水的刀尖朝自己眼前划来,他大惊失色,想要退后,可身后是独眼童三人,他若后退,这一刀若击中三人,必定有一人会命丧当场。 “二爷退后!” 嗤…… 一道血光在宁卫国眼前划过。 他震惊地看向挡在身前的独眼童。 “休伤我家二爷!” 独眼童根本不顾伤情,趁机双手抱住许三水的佩刀往怀里一拉,手肘高抬,直击许三水的下巴,夺下刀的同时,将人逼退数步。 被撞得下巴脱臼的许三水,气愤不已,手指着独眼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但其他衙役一下子便明白了许三水的意思。 “区区劫匪,还敢袭击衙役,杀了他!” “我看谁敢!” 宁卫国长刀一挥。 刀锋挑破一个衙役的手臂,顿时鲜血四溢,溅了近处衙役与官兵一身。 众人望着杀气腾腾,终于亮出真本事的宁卫国,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领兵也是心中骇然,连忙喝止还想进攻的手下:“先别动!先看看……看看再说。” 此时冲上前去,不管是叶通判失误还是黄大人轻信,若有死伤,眼前这个好汉绝对活不成不说,他这个领兵也要负一定责任。 许三水也朝着手下们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暂时别动手。 巡抚领兵已派人去柳家庄请黄大人前来,此事,也快要收尾了,没必要再逼着宁卫国和他们鱼死网破。 至于被他一刀砍瞎了双眼的那个独眼怎样。 许三水根本没放在心上。 宁卫国见众人静止不动,左手握刀,右手艰难地扶着独眼童,哽咽道:“老童,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杀出重围,带你去看大夫!” 第九十七章 怎么敢 “二爷你莫要冲动!” 独眼童抹了一把脸上的热乎乎的鲜血,强装镇定地扯出一抹笑容。 “小伤,不要命。” 嘴上这么说着,但已经瞎过一次眼的他知道,刚才那一刀虽避开了要害,但,另一只眼也保不住了。 真寸呐。 也真是凶险。 若这一刀落在二爷身上,半个脑袋都要被削下来。 独眼童瞎当年为了救战友,瞎了第一只眼被人当成残疾排挤时,曾无数想过,当初为救人而废掉一只眼睛值不值。 如今又遇到同样的问题,他却能够肯定的回答自己。 是值的。 宁卫国听到独眼童的话,由于独眼童一直挡在自己面前,也没有看到他的伤势,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趁着许三水他们没有动静,用伤臂把独眼童往身后扒拉。 有血溅到独眼童的脸上,他心中一沉:“二爷,你伤得很严重。” “小伤,死不了,我倒要瞧瞧,等到黄巡抚他们来了,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宁卫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他朝着岔路口的方向看去,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无恙你可千万不要贸然赶过来,叶家与黄巡抚联手,今日除非是江宴和陈照磨带着府兵赶来或可一战,寻常人来了,只能送死。 “驾!” “驾!” 不等三方人马,默契地等到黄巡抚和叶通判的出现。 岔路口方向传来一道女子驾马而来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火红的云一般的女子,身骑快马,手持长剑,满身杀气地冲了过来。 领兵见状吓了一跳:“劫匪来救同伙了?” “不可能!”刚接好下巴的许三水脱口而出。 劫匪一事可是叶通判编造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冒出一个劫匪来。 只是对方身上犹如实质般的杀气十分逼人,比方才宁卫国想要杀人使出那一刀时更加让人心惊。 许三水嘴上说着不可能,手上却没闲着,一把夺过其他衙役手里的佩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来的女子。 近了。 更近了。 “吁~~” 周静娴停在十丈开外,可以预防弓箭手袭击的地方,眯着眼看向将一辆马车,和宁卫国四人团团包围的巡抚官兵们,心中震动不已。 黄巡抚竟敢公兵私用劫道杀人?! 这可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而是繁华富庶的金陵府! 那江南道刺史更是天子门生,黄巡抚还只是暂代巡抚之职! 他怎么敢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静娴强压下满心的愤怒,头脑飞快转动,手中长剑指着服饰不同的领兵处,嘶声大喊:“吾乃康王之女静娴郡主!巡抚官兵你们听着!” “我已派人去请了江知府前来主事,你们若执意继续戕害无辜百姓,助纣为虐,纠集百人之众,有造反之嫌,别说黄巡抚和安侯保不住你们,就算是王叔晋王在此,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皇室子女,天潢贵胄。 那通身的气派寻常兵卒哪里见过。 更何况周静娴说的话,连巡抚领兵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造反?! 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给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啊! “静娴郡主,我们……我们没有戕害无辜百姓,我们是奉黄巡抚之命,前来配合金陵府衙逮捕当地劫匪。” 巡抚领兵连忙把弓箭放下。 他的示弱,让在场的其他官兵也慌慌张张地佩刀收鞘,箭矢收入背筒里,只剩下包围着宁卫国的十来个衙役们面面相觑,全部看向许三水。 通判大人设计的过程里,好像没有这一段吧? “看我干什么,是刚才逃跑的劫匪说这里有他们的同伙,我们也是被蒙骗的。”许三水咬死不认,同时对着周静娴解释:“静娴郡主,你也别拿造反的罪名压我们,知府大人来了我们也不怕,我们是正经办差。” “啊……对对对,我们是来抓劫匪的,碰到逃跑的劫匪说这辆马车上有他们的同伙,便想着把人抓回去审问,可是谁知道这些劫匪同伙,一直抵抗,还伤了我们不少人,不信你瞧。” 十来个衙役七嘴八舌的按照叶通判说的照做,指着满身的伤痕,向周静娴展示着宁卫国他们袭击官、差的事实。 周静娴见巡抚官兵们全部放下武器,也未附和许三水等人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此事与黄巡抚无关? 无论有没有关系。 她先要确保宁无恙二伯的安危。 看到宁卫国满身是血但还站在当场,周静娴当机立断。 “马车上的是宁府的宁二爷,他以前还是府衙的书吏,更是金陵诗仙的二伯,你们是金陵府的衙役,竟认不出他是何人吗?” “依我看,既然是一场误会,劫匪的事之后再说,宁二爷,你过来,我亲自送你回城治伤!” 和这些官差分辨是非没有用处。 哪怕是一个误会,但宁卫国一介白身对衙役和巡抚官兵动手是事实,此事可大可小。 周静娴提防的是黄巡抚或叶家还有后招,她要先大事化小,保下宁卫国。 “府衙书吏?诗仙二伯?你是宁峰宁老将军的二儿子?!”巡抚领兵听说了宁卫国的身份后,直接扔了手里的弓箭,扒拉开前面挡路的手下。“快给宁二爷让路,来人,牵我的马送宁二爷回城去治伤!” 巡抚领兵是直接受朝廷统辖的,刚上任的黄大人也只有调度权,上下级也没那么相熟,巡抚领兵怎么可能因为黄大人下达错误的命令,得罪拥有诗仙的宁家? 更何况还是宁老将军的儿子。 宁老将军在金陵军中的美名他可是如雷贯耳,哪曾想今日竟大水冲了龙王庙,没认出人竟动手打了起来。 还伤了宁二爷。 官兵们刚让开路,许三水等人便形成一道人墙堵了上去。 “不能让!” 许三水朝着山坳处看去,对叶通判和少东家还未赶来的情况心急如焚,只能自己拦在周静娴的马前。 “静娴郡主,宁卫国早已不是府衙的书吏,只是一介平民,哪怕是诗仙来了,他宁无恙也是没有功名的平民百姓,敢阻拦衙役办案,该抓还是要抓!” 许三水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朝这边赶来的叶昌隆,底气更足,挺直了腰板,仰望马背上的周静娴,露出小人得志般的奸笑。 “宁卫国是不是劫匪,自有通判大人定论,不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按照律令,我们要把反抗拒捕的宁卫国带回金陵大牢,审问过后,确认他是不是劫匪,才能决定要放人治伤还是杀头问罪!” 第九十八章 赶来了 罪名从劫匪变成了反抗官差办案。 周静娴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局! 她不知道事情经过,却也能够大致推测出来,一定是有人先误导巡抚官兵对宁卫国对手,接着这十来个衙役推波助澜,等到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把宁卫国对抗官差的事落实后,便可以请叶通判定罪。 若是定死罪的话,自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叶通判……或者说叶家的目的,是想利用操作宁卫国这个可大可小的罪名,来达成某种目的! “让开!” 周静娴眼看着不远处柳家庄又来了一队人马,知道定是叶通判他们来善后的,手中长剑抵在许三水的额头上。 “我以性命作保,宁二爷并非劫匪,你若不让开,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许三水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杀气,想到皇室子弟杀了他一个小兵卒,最多也就是在大牢里关押几天,在当今陛下面前哭诉一下便当作无事发生,他的双腿因此直打颤,可他还是没有退让一步。 他是叶通判的亲信手下,每年叶家会额外补贴他一百两银子,有时候帮叶家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还能捞许多油水。 若今日之事办砸了,叶家走下坡路,他也跟着受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许三水不仅没有退让,反倒浮夸的对着周围人哭天喊地的嚎叫着:“静娴郡主要杀人啦!少东家!通判大人!救命啊!” 可恶! 周静娴没想到许三水看上去胆小怕事,实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距离近了,她能够清楚的看到宁卫国的右肩窝处受了箭伤,香水铺子的童管事双眼也受了刀伤,罪名先摆在一边,这伤势拖延下去,万一人废了…… 她不再犹疑,翻身下马,长剑贴着许三水的头皮划过,直奔宁卫国而去。 扑嗵! 许三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液横流,等到温热的湿意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脸上哭泣的神情反倒更真实了一些。 待看到赶来的叶昌隆,他膝行几步上前:“少东家,你可算来了!” “一边儿去!”叶昌隆嫌弃地虚踢了一脚冒着酸臭味的许三水,看向周静娴,冷嘲热讽道:“静娴郡主好大的架子!来到金陵地界,竟不遵当地法令,若我伯父上奏参你一本,静娴郡主恐怕会被剥夺郡主的称号。” “宁二爷,上车。” 周静娴对叶昌隆的话置若罔闻,抓住宁卫国左手手臂,便要将人拖上马车。 宁卫国感激不已,身体却没有动弹。 “静娴郡主,我若是此时走了,叶通判一定会对外宣布我是获罪而逃,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既然静娴郡主来了,不妨替我作个证,我宁卫国以死证明己身,绝对不是那传闻中的劫匪,更无意与官兵对抗,全是这群衙役逼我的!” 宁卫国说完,用力地挣脱开周静娴的手,长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静娴郡主能看出的事,身为府衙的官吏,深知官场上小事化大手段的他在冷静过后,也明白这是对宁家布的一个局。 “叶家当真是好手段,官商勾结,还利用了巡抚官兵来逼着我宁家认罪,我偏不认!” 话落,宁卫国握紧手里的长刀,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他不后悔来给柳家庄送货,因为方才的事若是无恙遭遇的话,只怕下场比他此时更惨。 他只后悔方才怎么没能杀了那群赤手空拳的劫匪,如此一来,便能有证据证明他的无辜。 “拦下他!”叶昌隆看到宁卫国要举刀自尽,吓得脸色剧变。 赶来的叶通判、黄巡抚和周安,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宁卫国竟毫不惧死。 若是让宁卫国死的话,他们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快拦下他!”数人齐声大喊。 周静娴也想阻拦,可一心求死的宁卫国,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拦都拦不住。 眼看刀锋逼近喉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岔路口传来。 “二伯!我来了!” 宁卫国刀锋停顿一下,面露苦涩。 无恙你来了又如何。 自古民不与官斗,别说你来了,哪怕是父亲来了,官级不如叶通判,也只能任其宰割。 “二伯!知府大人就在后面!你坚持住!” 江宴也来了?! 宁卫国想到这段时日,无碍与江宴时常通信的事,眼中燃起了生的希望,对着周静娴感激道:“多谢静娴郡主传信。” 啊……其实我刚才只是一时情急乱说的。 周静娴看到宁卫国自尽的态度有所松动,趁机劝道:“宁二爷,江大人可是金陵知府,是叶通判的顶头上官,他为人正义,一定能够还你清白的!” “我知道……只是……” 不等宁卫国说明这件事有多麻烦,手中的长刀猛地一沉。 他错愕地看向抓住他刀柄的独眼童。 “二爷,你不相信知府大人,难道还不相信公子吗?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绝不惧他人诬陷!” 宁卫国看到独眼童摸索着把他长刀夺去的样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握刀的手,朝着岔路口方向看去。 最前方的云飞骑马载着宁无恙,后面三匹棕色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江宴和他的贴身护卫。 叶通判见江宴居然真的来了,心中困惑不已:昨日他明明确认过,江宴此时应该会呆在驻兵所主事,为何会更改行程前来? 江宴不可能会未卜先知,除非有比处置伤兵更重要的事,难道是为劫匪一事特意找他来的? 叶通判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与黄巡抚暗中交流了一个眼神,伸出一根手指,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反正只要坐实了宁卫国确实反抗了衙役和巡抚官兵的罪名,哪怕江宴来了,如何定罪量刑都由他说了算,而他,就要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宁无恙,交出香水秘方! “吁!” 云飞勒紧缰绳,还未停稳,宁无恙已经翻身下马。 由于动作生疏且路面打滑,宁无恙崴了一脚,一瘸一拐的朝宁卫国所在的方向走去。 “拦下他!”叶通判大喝一声,心道:拦不住宁卫国,我还拦不住你? 唰! 十来个衙役有叶通判撑腰,拔出手中的佩刀,对准了宁无恙。 叶昌隆这时走到宁无恙的身边,压低声音说着宁卫国与巡抚官兵对抗受伤,此时有被认作劫匪嫌疑,还对抗了衙役官兵的罪名。 说完来龙去脉后,叶昌隆指出最关键的问题:“宁无恙,你二伯一介白身敢和官兵对抗,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是他真的被定罪为劫匪,你那香水铺子也在被查抄之列。” “我要是你,现在就把香水秘方交出来,换你二伯一个清白,你再当众向安侯表个态,这件事便揭过去了,往后,你好好为安侯效力,飞黄腾达不比当阶下囚要好吗?” 第九十九章 表个态 宁无恙扭头看着叶昌隆那丑陋的嘴脸,冷嘲一笑:“叶昌隆,若我为安侯效力,你信不信,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叶家全族覆没。” 他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动机。 叶昌隆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早在伯父让他拉拢宁无恙的时候,他便知道宁无恙不是一条恶狗,而是一头孤狼。 他对于宁无恙此时的拒绝,十分满意,专门高声道:“看来宁诗仙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接收到他暗号的叶通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向周安。 周安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僵硬住了。 他没想到,事已至死,宁无恙的骨头还那么硬。 也罢。 “叶通判,你看着办吧。” 此话一出,证明周安放弃了收服宁无恙,接下来,无论叶通判使用何等方法,他都静观其变。 只需要最终把香方秘方搞到手即可。 “吁~~” 这时,江宴也勒马而下,三步并做二步来到宁无恙的身边,扫了眼周围近百名巡抚官兵,又深深地看了眼那十来个隶属叶通判管辖的衙役,目光最终落在了宁卫国的身上。 “黄巡抚,这是发生了何事?”江宴根本不看叶通判,目光如箭直指在场官级最好的黄巡抚。 巡抚官兵平时保护巡抚,偶尔与州县衙役配合,接管大案特案。 他可没听说金陵府境地里,发生了什么需要巡抚官兵出动的大案特案。 黄巡抚见宁无恙不配合,便知道今日之事,他也要出面,未语先叹:“江知府,此事你别问我,我也是配合叶通判行动,派兵前来支援他逮捕当地劫匪的。” “劫匪?”江宴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叶通判的身上。 叶通判比划着叶昌隆等人:“我在柳家庄里正陪着安侯,具体情况,知府大人可询问我手下和衙役。” 能让巡抚官兵卷入其中,主打的就是一个误会。 黄巡抚与叶通判互相推诿,最后把调动百人官兵的事推到一个衙役身上。 江宴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便明白其中定有隐情。 “知府大人,我们是收到了当地村民举报,说有劫匪会在此劫道……”许三水睁着眼说瞎话,按照叶昌隆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事发经过,主要谈宁卫国不听劝告反抗官差的事。 “静娴郡主,麻烦你帮二伯和童大哥包扎一下伤口。”宁无恙不忍去看受伤的二人,趁着这个机会,强自镇定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不愧是通判,到底还是被叶家钻了律令的漏洞。 今日不管来的是他还是二伯,都是没有中举的白身,不管是任何误会,哪怕是叶通判手底下的衙役故意挑衅,只要他们动了手,就会被当成是袭击官差。 可是,叶通判为了扩大影响,提防江宴插手,特意把黄巡抚和巡抚官兵卷入其中。 就算是江宴来了想要拉偏架,此事也不好善了。 这个局看破无法破解。 但江宴既然来了,宁无恙便想到了破解之法。 先前他曾设想过利用香水秘方其中的蒸馏酒环节,来钓鱼叶家,给叶家致命一击。 如今,只能先拿这个预案来保住二伯! “……知府大人,此事巡抚官兵们都能作证,全是那宁卫国故意反抗所为,谁能知道劫匪是真撒谎还是宁卫国是真劫匪,他的手下还夺了我的刀,划伤了我的手臂!这是袭击官差啊!此事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许三水说完经过后,不忘记赌咒发誓,来增强可信度。 江宴闻之,脸色阴云莫测。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一眼便能看出来,此事是叶通判的阴谋。 不。 与其说是阴谋,不如说是阳谋。 叶通判就是利用民与官的身份差别,借着律令里的条文,要置宁家于死地。 “叶大人好手段啊,先扣宁卫国一个反抗官差的罪名,再找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死士充当劫匪,借机攀咬整个宁家,等到上门把你想要的东西查抄到手,再将宁家定罪,若查抄不到,便滥用私刑,将他们屈打成招,若服毒自尽,再接手宁家的香水铺子!” 江宴突然向叶通判发难,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别说叶通判等人,就连宁无恙都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 他想过江宴可能看在徐几道或者三哥的面子上拉偏架,给予一定的支持,也想好了投桃报李不让江宴白帮忙。 可他没想到,江宴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揭露叶通判的真面目。 这还是那个不得罪人也不讨好人的端水知府江宴吗? 叶通判惊愕过后,便是震怒。 由于江宴是一股清流,背后没有投靠任何势力,自打傍上晋王后,他就没将江宴放在眼里,此时只要让安侯成功拿到香水秘方,这个知府他也可以取而代之! 叶通判自然不惧江宴的话,大声质问道:“江知府何故抹黑我?” “我抹黑你?前两年你不就是凭借这样的手段,占了杨氏熏香铺子的秘方,才一跃成为金陵富商三甲之一的吗?本官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想提醒一下宁家罢了。” 叶通判气得直喘粗气,却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处置宁家,关于他做了什么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江宴借机讽刺他又如何,成王败寇,等他拿到香水秘方,先让安侯将此人解决掉! “江大人,杨家的事与宁卫国的事并无半点关联,宁卫国反抗官差,不仅打伤了衙役,还打伤了巡抚官兵!” 叶通判看向巡抚领兵:“余领兵,许三水的话可有虚言?” 叶通判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再加上这些巡抚官兵不好收买,所以他只是联合黄巡抚利用了这群官兵,并未告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巡抚领兵一直都没反应过来,金陵府江知府、叶通判还有黄巡抚……只差一个苏刺史,整个江南道有头有脸有实权的官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他不懂,就是一个小误会,说开了不就了结了吗? 可听到江知府的话,他才明白,自己居然变成了别人的棋子。 “我……是黄巡抚说这里有劫匪,许衙役从相反的方向追过来,说他们是劫匪的同伴,若真是误会的话,也是许衙役他们故意误……” “余领兵!”不等余领兵说完,黄巡抚截断他的话,“本官让你配合叶通判手下的衙役逮捕劫匪,你判断失误一事莫要再提,依我看,巡抚官兵也无人伤亡,此事既是金陵府地界的事,是非过错便交由叶通判论断。” 决定权直接交到了叶通判的手里。 连江宴都没有放在眼中。 宁无恙懒得再看他们作戏,无声冷笑:“就算是我二伯真的与衙役起了冲突,动手打了许三水他们又如何?” 什么?! 叶通判和叶昌隆等人,全部不解地看向宁无恙。 他们以为宁无恙会百般抵赖,没想到宁无恙竟直接认定了宁卫国反抗衙役当差的罪名! 这是想弃车保帅? 不对。 江宴刚才可是提醒过宁无恙,若让宁卫国认了罪,整个宁家也会受到牵连。 叶昌隆更是当众嗤笑道:“宁无恙,你这是被逼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第一百章 任命状 “不!” 不等宁无恙反驳,江宴冷声开口。 “不论宁卫国与叶通判手下的衙役,是因为误会还是其他原因起了冲突,就算宁卫国打伤了许三水他们又如何?” 差不多的话,从江宴的嘴里说出来,比刚才江宴毫无预兆地替宁家出头,向叶通判发难,还要令人惊讶。 这岂止是拉偏架。 江宴就差明着说他要保宁卫国了! 身为金陵知府若想保宁卫国,叶通判着人下了大狱也下不了黑手! 周安无法坐视不理,阴阳怪气道:“江知府是要视大兴律令于不顾,视官府威严于不顾,执意袒护宁家?宁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大逆不道!” 眼见周安都亲自出口震慑,黄巡抚自然也不甘落后,指着江宴的鼻子尖问责:“江知府,你若是以官威欺压叶通判也就罢了,我这位代理巡抚还在这里,你竟视若无睹,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此事我若参你一本,哪怕苏刺史他也保不住你!” 巡抚本身具有监督巡视各州府下县官员,滥用私权的权力。 黄巡抚出声是为震慑。 而周安则巴不得江宴犯错误,直接夺了金陵知府一职,让父王在皇爷爷面前争取这个富得流油的官职换上自己人。 自然是痛踩江宴一脚:“江知府好大的官威!好!你若执意护着宁家,本侯这便请奏皇爷爷,让皇爷爷来定夺此案,看你江宴是否私权大得过国法去!大得过我皇爷爷去!” 江宴还未还口,周静娴一个箭步冲到周安面前,怒目而视:“周安你不要血口喷人!江大人不过仗义执言,屁大点儿的事你把它搞得这么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静娴郡主也要与江宴一道袒护宁家?好!好极了!皇爷爷若知道王叔把你教得如此目无王法,一定会将康王府上下禁足,让你们全部学习完《大兴律令》再放你们出来见人,免得丢我们老周家的脸面!” 双方争执越来越激烈。 眼看口水都快要互喷到对方脸上的时候,宁无恙准备撸起袖子加入其中。 趁着事情未尘埃落定前,展现嘴炮之力气死周安这群人时,江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身为知府,律令条文我自然烂熟于心,我之所以敢说方才的话,不是因为我想袒护宁卫国,而是因为,宁卫国早在五日前,便已接替了陈照磨,担任金陵府新任照磨官。” 江宴将早已拆封的任命状拿出来。 他拿着一纸盖有官印、标明任命日期的官书,展示给众人查看。 “只因雨天路滑,任命书没有及时送达。” “但我已在知晓此事之时,便派人告知了宁照磨走马上任,宁照磨前来,可能也是来抓捕劫匪归案的,由于叶通判调动衙役没有上报府衙,导致出现了错漏,误以为余领兵是劫匪假扮的官兵,这才打了起来。” 江洋和江河见老爷为了宁照磨,破天荒的说了谎话,心中震惊不已。 而宁卫国仅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便明白,江宴的良苦用心。 他也不爱说谎,可此事容不得他考虑,满口便应上:“是的,我也是听闻此地有劫匪,正好任命状还未发布,那些劫匪不知道提防我,我便借着给香水铺子送货,想要走访。” “二伯的办法真是妙,谁不知道咱家香水珍贵,柳家庄召开茶话会又宣扬得人尽皆知,我们来送香水的事被劫匪知晓,他们定会动心!”宁无恙趁机加强了微服走访的合理借口。 江宴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此事宁照磨已告知本官,是得到本官允许的,倒是你叶通判,联合黄巡抚出兵,如此大事居然没有事前汇报,在你眼里,视金陵府知府于无物了吗?” 反将一军! 叶通判和叶昌隆,乃至黄巡抚和周安,都被江宴这一纸任命状打得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柳晴芳这一妙计的关键因素,便是利用宁家人多是白身,以及判定罪责的权力在叶通判手上。 只要宁卫国公开与官差动手,罪名便任由叶通判拿捏,江宴也无法插手。 可谁能想到,江宴他不仅插手了,还带来了宁卫国的任命状! 一介白身,摇身一变竟成了八品照磨官,金陵府所有衙役的出行办差都要经由宁卫国之手。 就像江宴所讲的那样。 打伤了许三水他们这群衙役又如何? 一个力事不利撤了许三水他们的职都无妨! 叶通判无法接受,自己费尽心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居然被一纸任命状给破了! “江大人,我能否查验这封任命状?” 八品照磨官的任命,可不是谁盖个章都能作数的! 叶通判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万一是江宴临时准备救下宁卫国的把戏,事后再找补呢? 黄巡抚也反应过来,认为原本一个没有品级的小书吏,摇身一变成为正八品的照磨官,此事过于蹊跷。 宁家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必让宁卫国被辞官回家赋闲了。 “江知府,本官也要查一查这任命状!是谁举荐了宁卫国,又是谁批准了宁卫国当金陵府照磨官,为何事先竟没任何风声传出来,此事是否有异!” 黄巡抚的话让宁卫国心里直打鼓。 宁卫国看向宁无恙,以为是侄儿动用了他不知道的人脉,促成了此事。 可当看到宁无恙摇头示意不是后,宁卫国面色剧变,心里已经做好了,若任命状有假,便承认是他作假戏弄江宴的杀头大罪。 反正他绝不能让伸出援手的江宴,因为搭救宁家而受到伤害! 江宴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叶通判和黄巡抚,知道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自是淡定以对,“你们随便查,举荐人是我,盖章的是苏刺史,按照日子来算,宁照磨的任命状不光在苏刺史那里留了档案,早在月初时便应当送去京安城批复了。” 宁无恙推算了一下。 江宴应该是在三哥回信考武举时,便举荐了二伯接任照磨官一职。 由文官到武官,难怪那几日二伯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原来是江宴在考校,二伯是否能够胜任。 宁无恙朝着江宴抱拳一拜,面露感激之色:“多谢江大人举荐。” “宁照磨是明珠蒙尘,他胆大心细且武功不俗,陈照磨都不敌他,本官举荐他是为公而非为私。”江宴看向审核完任命状,面如死灰的叶通判,掷地有声的问:“通判大人,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叶通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满脸不甘。 宁卫国成了金陵府新任照磨官,数百衙役归宁卫国统管,他想再重现今日之事,难如登天! 甚至宁家还能反向利用职权之便去找叶家各个铺子的麻烦! 该死的江宴! 叶通判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宴竟一早举荐了宁卫国。 黄巡抚紧张地摸着大肚子,打了个哈哈:“既是误会……散了吧,散了吧。”ζΘν荳看書 一府照磨品级不高,但手底下人手可不少。 再加上有江宴护着,黄巡抚知道今日拿不下宁卫国,他日宁家必然在金陵再无敌手,他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就散了?” 宁无恙看向双眼蒙上白布,还在不断渗出血来的独眼童,心情沉痛难抑,愤极而笑。 “哈哈哈!打伤了我的人还想散了?正好江大人和宁照磨在场,便把劫匪案当场了结吧!” 第一百零一章 人在做 此话一出,许三水吓得打了个哆嗦,他紧张地看向叶通判:所谓的劫匪全是捏造出来的,可禁不住严查! 宁无恙原本对劫匪之事将信将疑,此时看到许三水的反应,有八成的把握,所谓的劫匪是虚构的。 他在章家庄呆了这么多天,根本没从当地人口中听说劫匪的事,反倒是城内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衙役说过,劫匪早已跑远,宁无恙,作诗赋词本官是不及你,可这查案一事,不是你一个外行人随意插手的!”叶通判摆出官威,试图将此事压下去。 柳晴芳谋划的这一局,无论是他还是安侯,都以为是必胜之局。 至于劫匪只是一个判定宁家人罪名的理由罢了,他根本没想到为此事善后。 虽然此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亲自插手,但看到许三水战战兢兢的模样,难保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牵连到他身上来。 宁无恙看到叶通判出声制止他,心里更是十拿九稳了,他比划着还在包扎伤口的宁卫国:“叶通判,你好像只负责断案,查案的事,应该由我二伯负责。” “金陵府的地界上出了劫匪,此事确实由宁照磨先抓人,再由叶通判定罪。”江宴特意提点黄巡抚:“此案金陵府管辖内的事,暂时不需要巡抚大人出面。” 黄巡抚巴不得不掺和这件事。 之前他替叶通判说话,完全是有利可图。 如今叶家棋差一招,不仅没能拿下宁卫国,还让宁卫国当上金陵府照磨官,又有江宴护着,还是苏瑞亲自批的官。 若非周安在场,他不能离开的话,早就带着余领兵他们走得远远的。 免得没有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周安见宁无恙竟效仿他,学会了利用官职压人,心里气得半死,脸色铁青道:“宁照磨特意微服查访,想必今日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也能够在我们面前验证一番,江知府所说的,你能够胜任金陵府照磨一位。” 这是激将法。 更是话术陷阱。 宁无恙认真地审视着周安,总感觉这就是一条埋伏在暗处的菜花蛇,总是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想咬别人一口。 但菜花蛇它就是菜花蛇,不论块头长得再大,花纹再显眼,它的獠牙也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 宁无恙觉得二伯若是害怕这样一个人,想当掌握百人衙役的照磨官,确实有些困难。 “请安侯放心,本官一定会彻查此案,到底是哪个劫匪污蔑我是他们的同伙,绝对会将他们揪出来,把他们绳之以法!”宁卫国接下了这个挑战。 他遇事确实是急性子。 可他能够耐着性子做了那么多年的书吏,专门查缺补漏,做事必然细心。 冷静下来仔细一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他便怀疑,从一开始便没有所谓的劫匪,一切都是许三水故意误导巡抚官兵,捏造出来的劫匪。 只是,从何查起……嘶! 宁卫国按住生疼的右肩处,脑子一时间有些混乱。 江宴见状,对着宁无恙问道:“宁先生可有什么劫匪的眉目,可让本官与宁照磨在此时结案?” 对啊! 无恙可从不会无的放矢! 宁卫国顺着江宴的话说道:“无恙,你有疑问尽管提,每个百姓都有配合官府办差的义务。” 宁无恙这次不等叶通判他们再阻拦,手指着草丛方向:“查脚印!” “刚才许衙役说过,他们是追着劫匪从岔路口那片密林里赶过来的,并且劫匪还被他们追跑了,是不是?” 众人看向许三水。 许三水猛然明白了宁无恙要查的是什么脚印,惊慌失措起来,下意识地反驳:“不、不是……” “怎么不是?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十来个身穿黑衣蒙面的人在宁照磨的马车周围,再加上叶通判说附近有劫匪出没,我们才会认定那群黑衣蒙面人是劫匪。”余领兵仗义执言。 哪怕黄巡抚一直黑着脸使眼色,他完全假装没看见。 “之后那群蒙面的劫匪跑了,我们本来是想让宁照磨他们束手就擒,判断一下他们是不是来不及跑的同伙,结果许衙役他们跑出来,说劫匪跑了,声称这里还有同伙,说宁照磨他们是劫匪,我们才打起来的。” 这段经历,许三水刚才说了好几遍。 但此时再从余领兵的口中说出来,当事人宁卫国更加确信,自己是被许三水设计了。 他看向岔路口的密林处。 前几日下的那场连绵细雨,把附近的地面全部淋了个透,马车走的山路还有不少地方蒙着一层泥,更别提无人走动的密林之中。 “许三水,若真像你所说,劫匪从马车这里逃跑,并且躲过你们的追捕往深山里跑去,那么,劫匪的脚印在和你们的脚印连接在一处后,便会留下通往深山的脚印。” 宁卫国的话让许三水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只是许三水,曾蹲守在密林里的叶昌隆,也是面色剧变。 没有劫匪哪来的逃向深山里的脚印? 不能再让宁卫国查下去! “伯父,许三水他们可是你的手下!”叶昌隆不想自己也被牵连进去,连忙向叶通判求助。 叶通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这个时候不想着推脱责任,还往他身上找牵连的叶昌隆,暗骂一声“蠢货”,接过话茬:“许三水虽是我的手下,但全府的衙役都归宁照磨管,他追捕劫匪的具体行动,并未向我汇报过,我对此也并不知情。” “本侯可以作证!” 周安的出声力保,让叶通判有了脱身于事的底气。 宁卫国看出他们沆瀣一气,想要摆脱罪名,也未在意,反正只要有证据先把许三水这群衙役拿下,审问过后自然知道真相。 特别是这群人都是叶通判的手下,以前叶家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审出几件来,也够叶通判喝一壶的。 “走!沿着脚印去追那群逃跑的劫匪!” 宁卫国率先趟着沾满泥巴的野草,往密林方向走去。 宁无恙上前一步,扶着摸索前进的独眼童跟在后面,压低声音:“童大哥你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公子……” 独眼童心中一阵激荡。 他方才还以为此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全靠公子不怕得罪别人,执意彻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独眼童感动不已,却还是提醒道:“公子千万不要冲动,只要查出真相就行了。” 是吗? 宁无恙觉得,有时候真相对于被害者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弥补的意义。 哪怕证实这是一个阴谋,抓住了许三水,童大哥受伤的双眼,也无法挽回了。 走了不过百米远,宁卫国停在了一片脚印凌乱的空地上。 “找到了!” 许三水等人刚想趁乱冲上前去破坏脚印,跟在他们身后的周静娴一脚踹倒一个,把十来个衙役接连踹倒在地。 “有劳静娴郡主了,”宁卫国手指着唯一一处脚印延伸的方向,对着叶通判喊道:“通判大人,你还是来亲眼看一看,你手下的衙役们做的好事吧!” 第一百零二章 天在看 被点名的叶通判丝毫不想给这个面子。 光是看宁卫国那得意的表情,他便知道,许三水这个蠢货没有做好善后,被人发现了端倪。 事实已定,他上前去看也无能为力。 但江宴在旁讽刺他:“刚才叶通判不是说,查案一事不允许宁先生插手,你在这方面比宁先生要强,不如你展现一番身为金陵府通判的权威?” “知府大人……你说得对,那我便去看一看,宁照磨是如此查案的。” 叶通判紧咬后槽牙,才避免自己骂出声来。 该死的江宴! 你别得意! 迟早我要把你拉下马来! 叶通判走向宁卫国所在之地时,特意绕了几步远,越过许三水身边,叹息一声:“本官真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 “大人……”许三水听出这是让他把责任全部承担下来,脸色一片惨白。 捏造劫匪、诱导官兵、残害照磨官。 这三条罪名无论哪一条,不死也要把大狱坐穿。 许三水心里涌起无限的悔意与恨意,虎视眈眈地盯着叶通判的背影,等着叶通判给他定罪。 叶通判自然知道许三水若是认罪的话,对他来说威胁有多大,他也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 该死的柳晴芳! 若不是她的计划里,只顾着收拾宁家人,没有安排善后的事,此时他也不必如此被动。 宁无恙见叶通判心事重重地走上前,险些一脚踩进脚印里,急忙伸手拽住叶通判,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叶通判是夜路走多了脚底打滑,还是想不小心毁掉物证?” “你!竖子无礼!”叶通判气得大骂,胳膊上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右手手腕被宁无恙捏得暴起青筋,肿了一片。 叶通判看着胆敢公然伤他的宁无恙,刚要问罪,旁边的宁卫国拎起他的后衣领,迫使他蹲了下去,手指着地上的一堆向岔路口延伸的那些脚印。ζΘν荳看書 “叶通判你看清楚,这四周没有任何劫匪逃跑留下的脚印,只有许三水他们从岔路口的山坳那里跑来的脚印。” “说不定劫匪们提前有所准备,穿了磨光鞋印的草垫子或是脚上缠了布,又或是会轻功呢?”叶通判的托辞很荒诞。 明显是在为许三水等人脱罪。 叶昌隆以为这个理由不错,还在旁边附和:“伯父说得对,那些劫匪神出鬼没的,你怎知他们不是插着翅膀飞上天了呢?” 宁无恙斜了一眼暴露智商短板的叶昌隆,到底还是忍住了反驳他的心思。 他得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了二伯。 宁卫国被这伯侄俩的一唱一和气笑了,看向跪在地上的许三水,问:“许衙役,你此时认罪,说出是谁指使你加害我,罪名还会轻一些,若是等我指认你,坐实你故意假扮劫匪、假传消息利用巡抚官兵,还有伤害朝廷命官,三罪并罚,你或许会掉脑袋。” “我……” 许三水求助似地看向叶通判。 叶通判摇了摇头。 没有劫匪的脚印只能说明劫匪本领高强,关许三水他们什么事? “我不认!”许三水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 宁卫国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又拎着叶通判站直腰,复而把人一把摁蹲下,手指着他们的来路方向。 “叶通判你们说劫匪没留下逃跑的脚印,是他们插着翅膀飞了,行,就当他们是插着翅膀飞了,可你们看看这里留下的三行脚印,两行通往马车,一行返回的,所有脚印大小对比下来与许三水和他带来的人手一模一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叶通判看到密密麻麻的三串脚印,尽管方向有相反,但相同方向的那两条脚印确实一致。 并且由于衙役平时训练十分配合的原因,人员前后方位都没有差错。 他这才意识到,宁卫国刚才故意不说这个证据,目的就是让他在许三水面前失去权威! “叶通判,你仔细看看,这些脚印里到底有没有劫匪的,如果没有,许三水他们为何往返,只能说明他们就是蒙面黑衣人,如果有……说明许三水他们就是劫匪。” 宁卫国的话有些绕。 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只要脚印与许三水等人核对上了,那就证明,许三水他们便是方才蒙面黑衣人。 “他们在这里掉头,没有换衣服,一定还穿在身上。” 宁卫国看向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十来个衙役,痛心疾首道:“你们领着朝廷俸禄,却干着知法犯法的事,罪加一等!” “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宁卫国上前一步,扒下许三水外面的衙役制服,露出了一身夜行衣。 余领兵指认道:“就是这身衣服!” “扒开其他人的!”江宴沉声吩咐着。 江洋与江河上前,将其他跪在地上的衙役衣服扒下,露出了同样款式与颜色的夜行衣。 甚至还从两个衙役的衣服里,掉落了他们蒙脸用的黑巾。 宁无恙见事实正如他所料,确实是许三水等人假扮的,关于劫匪的事,也算是水落石出了。 可是,这样还不够。 必须堵死他们最后一条生路,才能得到最初的真相。 “诸位大人们,我这几日一直呆在寒山寺附近的庄子上,却从未听闻这一带发生过劫匪事件,而且黄巡抚还特意派了重兵把守了柳家庄附近,闹得人尽皆知,劫匪真的会顶风作案吗?” 宁无恙给予许三水等人心理上最后一击。 “说不定,这劫匪是凭空捏造的,根本不存在,捏造它的目的,相信大家也能想明白,就是为了今日,好在此地设下陷阱,让我二伯中招,环环相扣,这可不是什么误会,这是蓄谋而为!” “许三水,你们蓄意杀害朝廷命官,此罪,当诛!” 叶通判本想再以误会为由先把人押下去审审再议,没想到明明是一起突发事件,宁无恙却是有备而来,连劫匪是捏造出来的都查清楚了。 这让他都不禁怀疑,宁无恙是不是未卜先知,故意利用他们做的这个局,反将叶家一军! 就在叶通判无法声援时,许三水等人意识到罪名太大,自己承担不住,连忙磕头认罪,大呼饶命。 除了许三水之外的其他衙役们,为了摆脱主使者的罪名,更是直接把所有责任全部往许三水身上推:“大人们明鉴,我们也只是听从许衙役的话办事,他是我们的头领,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啊!” “是他说宁照磨是劫匪,让我们假装同伙诈一诈他的!” “对!这些事都是许衙役让我们做的!” 面对着十数人争先恐后的背叛,许三水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的罪名,这么重的罪,合着全让他一个人背负吗? 既然大家都不仁,他还守什么道义! “通判大人,我是接到你的命令前来捉拿劫匪的,为何现在反倒污蔑我是劫匪,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许三水看向叶通判的眼神中透着凶狠之色,颇有一种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第一百零三章 狗咬狗 叶通判猜到许三水可能会因为罪名严重撑不住,从而背叛自己,但他没想到许三水竟敢当众往他身上甩锅,简直是活腻了! “我可没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你今日又没跟在我的身边,你所做的事与我无关。” 面对叶通判无情的推卸责任,许三水急红了眼睛,满脸狰狞:“我是没跟着通判大人,可我一直和少东家在一起,不信的话,你们看看地上的脚印,是不是还有少东家叶昌隆的!” 此话一出,宁卫国急忙松开揪着叶通判衣领的左手,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起来。 宁无恙经过比对,指着从分岔路口密林处延伸至此、没有像其他衙役折返的一行脚印:“二伯,这里!” 一经指出。 大家便发现这行脚印确实十分特别,只有去向事发地的,没有返回的。 也就是说,这个脚印的主人不是假扮劫匪的人,极有可能是蹲守在密林里的幕后主使。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昌隆的身上。 叶通判急得嘴角起了一圈火泡,若是眼神能杀人,此时便将许三水凌迟而死。 除了怨恨许三水背主忘义外,他更埋怨叶昌隆做事不谨慎,竟将这么重要的把柄让许三水掌握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宁卫国箭步上前,大喝一声:“叶昌隆,你过来核对一下,这双脚印是否与你一致!” “一致又如何,我也是受到了许三水的蒙骗,他说缺少人手请我前来帮忙放哨,我才来的。”叶昌隆虽做事不仔细,但混迹于生意场中,三教九流见得多,不够聪明但经历得多,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故作气愤地指着许三水,破口大骂:“好你个丧了良心的许三水,你那七十老母病重,多亏我家掏钱替你老母亲看病,你的两个儿子还在叶氏铺子里做副掌柜,我叶家如此信任你,你居然敢设计陷害于我?!” 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昌隆故意利用家人威胁许三水,逼迫他自己认罪。 宁卫国刚想说些什么,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扭过头去,见到宁无恙一脸淡定的朝他摇摇头,心中虽懊恼没能及时拿下许三水,但也明白。 像许三水这样与叶家关系密不可分的人,只要有家人在叶家手里,此时抓起叶昌隆,事后也会翻供。 “许三水,你说,究竟是谁指使你陷害我侄子的!” 叶通判见大侄子急中生智,逃过一劫,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忘记斩断许三水的后路。 “是不是你当初与宁照磨在府衙有过节,故意利用其他的同僚,想要危害宁照磨?不论是你一个人做的还是你蒙骗别人一起做的,你既认了罪,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也不想死了,让所有人唾骂你,让你的家人跟着被连累吧?” 路子叶通判伯侄二人都已指明。 许三水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他身体的力气像被抽干似的,后背塌了下去,自嘲一笑:“对,我就是看不上宁卫国踩在我头上,才故意设计陷害他,想置他于死地。” “被你们揭穿后,我又担心自己被砍头,干脆攀咬少东家,一切都是我的错,其他衙役对此事也并不知情。” 说着。 许三水拔出腰间佩刀,朝着宁卫国所在的方向砍去。 两人间隔虽有一丈来远,但宁卫国有伤有身,大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保护宁卫国的身上。 只有宁无恙,一边伸手护住宁卫国,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三水手里的刀。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一下只是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 眼见许三水手里的刀,在即将投掷出去时,忽然掉转方向,直接割到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鲜血喷溅而出。 许三水睁着失神的双眼,脑袋朝下栽进泥坑中。 当场毙命。 全场鸦雀无声。 叶昌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拿出折扇挡住自己压抑不住的笑脸。 宁无恙看到这一幕,嘴角微扬。 他能够想象得到,叶昌隆一定以为自己安全了,才会如此开心。 只不过。 叶昌隆你未免开心得太早了! “咳!”叶通判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的震惊,对着大侄子投去赞许的目光后,对着其他傻眼的衙役们说道:“主谋者已死,其他衙役都是不知情的,宁照磨,知府大人,此案是否可以了结了?” “人死了就没事了吗?我也就罢了,许三水用刀划伤了老童的双眼,有苦主在,此事必须还得严查!”宁卫国怎肯轻易放过幕后主使。 叶昌隆的脚印在此,只要其他衙役肯作证,说不定能将叶昌隆押入大牢审问! 叶昌隆为了自保,又怎肯让宁卫国得逞,特别是许三水已认罪伏诛,接下来只需要拿钱摆平眼前的事便结束了。 他放下折扇,看向独眼童,轻蔑一笑:“宁照磨,你说的这个老童,他只是宁家香水铺子的一个掌柜,我没记错,他的一只眼本来就是瞎的,我念在许三水家困难的份上,替他赔偿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买他一只眼,不亏。” 说着。 叶昌隆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沓银票,趾高气昂地询问独眼童:“若是一百两不够,我再加倍,像你这种独眼的伤兵,这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还不满意的话,你开个条件,如何?”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叶昌隆相信只要他给的钱足够多,独眼童一定会心动。 独眼童本来只想找到真相,可此时见害得他双目失明的幕后指挥者叶昌隆,竟如此羞辱于他,愤怒嘶吼:“我不要你的钱!” “大家听清楚了,是他自己不需要赔偿的,此案可以了结了。”叶昌隆手指勾着荷包还在晃着,戏谑的语气更平添了几分羞辱的意味。 宁无恙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许三水的身旁,拿起血泊里的那把佩刀。 “二伯,方才是这把刀伤了童大哥的双眼吗?” “是……” 宁卫国语气里尽是无奈。 许三水人都死了,哪把刀伤的人又有何意义? 宁无恙轻轻抖了抖刀锋上的鲜血,目光灼灼地看向叶通判。 叶通判吓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谋害朝廷命官不光你要杀头,还会株连宁家!” “哈哈,通判大人你可真瞧得起我,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个律令条文,故意伤人致人眼盲的话,该当何罪?” 宁无恙还是打算纠缠这个问题? 人死了再讨论这个问题有何意义? 叶通判嗤笑一声,答道:“致人眼盲乃是轻伤,轻则入狱三年,重则流放岭南或漠北五年。” “看来我没记错。”宁无恙含笑看向没事人站在当场的叶昌隆,“听到了吗,叶昌隆。” 一双眼睛,还不敌对一位官员动刀来得严重。 真好。 真好啊! 宁无恙握紧了刀柄。 叶昌隆突然被点名,他愣了一愣,接着冷哼一声:“又不是我伤的姓童的,我听没听到有何干系?”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一刀 叶昌隆的话音刚落。 噗嗤! 一道寒光闪过,让众人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半空闪过一道血线。 宁无恙手持许三水的佩刀,准确无误地划伤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叶昌隆的双眼。 这一刀,快、准、狠,且是正面攻击,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 “嗷!” 刚才还自信满满,认为已然全身而退的叶昌隆,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听得众人心神为之一颤。 “我的眼睛!” 众人睁开双眼,看着捂着双眼,但指缝里不断有鲜血渗出的叶昌隆,吓了一跳。 叶通判这时才意识到。 宁无恙询问故意伤人罪,不是想讨论许三水的罪名,而是在替他自己询问故意伤人的后果! “宁无恙!你好大的胆子!故意伤人,你就不怕坐牢不怕被流放吗?”叶通判又气又急,连忙让身边护卫去查看叶昌隆的伤势。 哐啷。 宁无恙扔掉手里的佩刀,举起双手自首,对着叶通判以及周安等人的方向高深一笑:“我的胆子向来很大,你们难道现在才知道吗?” 不…… 叶通判想到宁无恙在柳府门前退婚时的嚣张,想到宁无恙在潇湘馆时不给安侯脸面,他一直知道宁无恙不是省油的灯。 可宁无恙知法犯法,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仅是叶通判,连周安都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在他看来,宁无恙是一个聪明人,并且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眼下这种情况,当众划伤叶昌隆的双眼,别说宁卫国和江宴在场,哪怕是苏瑞来了,也护不住作死的宁无恙。 “不愧是潇洒不羁的宁诗仙,真的是重情重义,这一刀必然名传千古,视为一段佳话,只是可惜了,这一刀,也会让宁诗仙流放到荒野之地,呆上个三五年,不知大兴还有谁会记得,世间还有一位宁诗仙。” 在周安看来。 宁无恙失去理智的这一刀,注定宁无恙这一生废了。 他一定会促成宁无恙被判流放,派人在路上好好地招呼宁无恙,以泄心头之愤! 若不是不合时宜,周安都想大笑几声,以示此时愉悦的心情。 周静娴听出周安想要重罚宁无恙的意图,心急如焚,她疾步走到宁无恙的身边,担忧地问:“宁先生,你为何要这么做?” “道义。”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噎了周静娴半死。 她无法相信,宁先生是一个被情绪左右,从而让自己置身险地于不顾的莽夫。 可眼下的事实,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想要帮宁无恙开脱,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好的办法,特别是看到宁无恙高举双手自首认罪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宁无恙方才那一刀是故意的。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宁无恙!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双眼上了伤药,但被告知眼睛保不住的叶昌隆,状若癫狂的大叫起来。 若非叶通判的护卫拦着,此时叶昌隆绝对会摸起一把刀,要与宁无恙拼命。 叶通判看到护卫摇头惋惜的模样,叹息一声:废了,昌隆这个大侄子眼睛瞎了,这个少东家的位置也坐不稳了,算是彻底的废了。 转念想到,借机可以将宁无恙流放,宁家少了宁无恙这个名声最大的诗仙,想往上爬会更加艰难,心里又欢呼雀跃起来。 暗自高兴宁无恙这无脑的一刀,斩断了宁家的出头之路。 独眼童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听完周围人的话,尤其是叶昌隆痛苦的惨叫声,他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蒙着眼睛的布子上又渗出点点血迹:“公子,你何苦啊!” 他的眼睛废了便废了。 来日方长,凭借公子的聪明才智,有的是办法收拾叶昌隆。 没必要当着他的面便把这个仇报了啊! “人生在世,图一痛快呗。”宁无恙淡定一笑,想到独眼童看不见,便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到宁无恙笑声停下,无人打扰他。 既是不敢,也是不用。 在叶通判和周安他们的眼里,此时的宁无恙,不过是最后的肆意张扬罢了。 “对了,我不能白划伤了叶昌隆你的双眼,一百两赔偿的银子,我还是会给你的,另外,我虽无功名在身,但我好歹是名扬江南的诗仙,静娴郡主,此事的来龙去脉,希望你为我宣扬出去,若能传到当今陛下的耳中,减轻我的处罚,我一定感激不尽。” 宁无恙对着周静娴抱拳一拜,满含深意地看着冲着叶家护卫挥拳,无法靠近他的叶昌隆,挑衅一笑。 “毕竟我舍得花银子赔偿叶昌隆的双眼,而且他也没死,只是瞎了而已,我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我的罪名会很轻,反正我在金陵蹲大牢,也不会影响到香水铺子的生意,更不会影响我写诗作词。” 宁无恙故意夸张的表现了一番,特意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正在转动着大脑,想着该请哪些学子上书皇爷爷求情,是否请徐几道出面的周静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叶通判心中却像被什么用力地撞了一下,脑中冒出一个绝情的想法。 要是昌隆死了的话,不管学子上书还是谁求情。 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叶家作为苦主,要求宁无恙以命抵命,过分吗? 周安眼中阴晴不定,看着完全因伤痛陷入疯狂,成了废人的叶昌隆,假惺惺地叹息一声:“叶通判,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叶通判诧异地望着暗示他的周安。 “宁无恙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若他逃过这一劫,本侯也无法护住叶家,能否置宁无恙于死地,全靠叶昌隆叶公子了。” “小侯爷……” “此事我定会暗中相助,放手去做,我看好你。”周安伸手拍了拍叶通判的肩膀,转身离开。 宁无恙看到周安提前走了,黄巡抚也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只剩下叶通判神情复杂地盯着叶昌隆,连问罪于他都顾不上便以带人治伤为由,要回叶府。 宁无恙知道叶通判把他刚才的话听进了心里,嘴角微扬。 “无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宁卫国见到这个侄子丝毫不慌,像那沉稳的泰山般,面对如此大事,还能巍然不动,心里既佩服又生气。 刚才那一刀太莽撞了! 若是刀法差一些削掉叶昌隆半个脑袋,把人弄死的话,此事可就真的没有半点转机。 但若是伤人,他还可以把跟许三水一起来的衙役拖回去,全部审问一遍。 只要抓住叶家的把柄,逼叶家撤案。 自古以来,便是民不告官不究,再赔偿叶家一些银钱,这件事便能按下去。 “二伯,不要对叶家抱有任何的幻想,叶宁两家如今不仅要分高下,还要一决生死。”宁无恙冷漠地扫了一眼被叶通判连哄带骗,带离人群的叶昌隆。 对于叶昌隆接下来的遭遇,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 因为,这是叶昌隆应得的报应。 宁卫国被他这番话搞得迷迷糊糊的,有心想追问,宁无恙已经朝着江宴走了过去。 “江大人,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第一百零五章 献酒方 江宴对于宁无恙刚才无谋的做法,其实并不赞同。 可是他想到宁无恙做这件事的初衷,是迫不得己,让他亲眼看着幕后真凶逍遥法外,还以羞辱伤者为乐,说不定他也会气血充头,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只要不违反律令,我一定满足你。” 江宴看在宁无恙一腔热血的份儿上,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维护他。 宁无恙感激一笑,附到江宴耳边低语几句。 “宁家的烈酒其实是制造香水中重要的一个环节,宁家有方法能够作出浓烈的酒水。” 对于这件事,江宴早有猜测,他更好奇的是,宁无恙此时说穿这件事,莫非是想以献酒方来以功抵罪? “铺子的童管事不仅知道其中的全部过程,还能够把握烈酒的浓烈与寡淡的程度。” 江宴看了一眼独眼童,心中更加不解,宁无恙这是打算让他人献方,不是用献方来免去牢狱之灾? “若朝廷得到此方,极纯的烈酒可以用于医治伤痛,寻常的烈酒也能够提升大家的口感,大兴太平多年,歌舞升平之时,有许多好酒的富人,让他们买烈酒就和买香水一样。” “根本不必费力鼓吹,但凡喝过一口,一定会是此酒忠实的客户,每年带给朝廷的进账,不下百万两。” 江宴听到百万两这个数字时,心头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但他觉得宁无恙还是太慎重保守了。 百万两,简直是在低估大兴权贵富豪的数量! 如今酿酒的粮食多产自江南米乡,而御酒酿造之地就在金陵,若酒方献上,归属金陵管辖的话,光是这一项税收,他估摸能占半数之多! 如此大功一件,宁无恙伤了叶昌隆一双眼睛又何妨? 江宴张了张嘴,却由于太过震惊而无法发出声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问出心中疑惑:“宁先生,你为何不亲自献方?” “江大人,”宁无恙双手一摊,有些无奈:“我若以戴罪之身离开金陵,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要是被有心人扣上畏罪潜逃的罪名,于大人和二伯都不利。” 这也是为何叶通判不必亲自盯着他入狱的原因。 叶通判巴不得他在此事上出错,将罪名最大化。 他让江宴帮忙将蒸馏酒的方法献予朝廷,原本他是计划亲自献上,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只能换个人去。 “宁先生为何请我帮忙?” 方子虽是宁家献的,但经手人是他,这笔功劳,事后一定会算在他的头上。 宁卫国如今已是照磨官,他认为这是一个让宁卫国升官的大好机会。 为何?宁无恙刀完人后心情真的是十分舒畅,他也不介意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当,感谢江大人举荐三哥,方才又替我二伯解围了。” 要是江宴不拿着任命状前来的话,按照他的设想,只能用蒸馏酒的方子保住二伯。 江宴替他护住了二伯,这个方子经过江宴之手换其一个功劳,是江宴应得的。 知恩图报啊。江宴心道:不愧是宁家人,他果然没帮错,只是…… “宁公子为何不亲自出面?若你亲自出面的话,不论是牢狱之灾还是流放之罪,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是吗?”宁无恙此时的神情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朝着走远的叶家伯侄看去,语气笃定道:“我伤人的罪名是大是小,还得看叶通判如何定我的罪,但请江大人办的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我便能逢凶化吉。” 江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便按照宁无恙所说的,让江洋亲自护卫其回府衙。 再加上有宁卫国和静娴郡主跟随,暂时无性命之忧。 “童大哥,你留下听江大人的安排。”宁无恙临走前,对着江宴叮咛道:“烦请路上找个好一些的大夫给童大哥看看伤。” “放心。” 得到江宴的保证,宁无恙这才离去。 待到宁无恙走后,江宴看向专门留下的独眼童。 “知府大人,公子要我做什么?”独眼童迫不及待地说道:“只要能够将公子从府衙大牢里解救出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大不了用我的命,去换叶昌隆的那双眼睛!” 这也是一位忠义之人。 江宴看到独眼童一点即透,还如此忠义,理解了宁无恙为何如此信任此人。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宁无恙一定要独眼童去献方,而不是亲自出面。 莫非,宁无恙还有其他依仗能够脱身? 不管了! 先把酒方的事告知给苏瑞,献予陛下。 到时候陛下若是嘉奖独眼童的话,只需要独眼童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宁无恙便能脱罪。 只是圣心难测……等等! 江宴立马明白了宁无恙为何让独眼童献方,而非他自己。 若宁无恙在这个节骨眼上献上酒方,难保陛下不会认为宁无恙是在以酒方要挟免罪。 若让陛下疑心的话,就算宁无恙借机成功脱罪,宁家也在陛下心里留下芥蒂,日后步入朝堂必受掣肘。 “宁先生才多大,他也没入过官场,怎么能够一时间想到这么多事?” 但如此一来,童管事献方也不好替宁无恙求情,以免弄巧成拙。 那么这个献方,就变成了单纯的回报他方才出手相助,与搭救宁无恙没有半点关系? 可宁无恙方才又说了,只要办成此事,无论叶通判定他多大罪名,都能够化险为夷。 江宴参不透宁先生这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按着对方的吩咐去做:“童管事,你叫什么名字?” “童不惑,这是我当年伤了眼后,自己取的名字。”童不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满心担忧。 也不知道公子究竟要他做何事,能否帮到公子脱身? “守心不惑……倒是好名字,童管事,宁公子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件事。” “江大人快讲!” “你家公子让你带上香水铺子的蒸馏器,随我去见一个人。” 啊?! 童不惑警惕地“打量”着江宴,眉头紧锁。 “童管事可是不信我?” “不是,我如今虽眼盲了,但却能够‘看’得到原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人心,我知道江大人是一个好人,既是公子所托,我随江大人走这一遭!” “江洋,你带着童管事,我们骑马去找苏刺史,速度要快,以防叶家再生变故。” 这一趟不仅要请来苏瑞,震慑随时准备插手此事的黄巡抚和周安。 还要等到陛下的回复,再加上给童不惑治伤,时间紧迫,必须速战速决。 …… 柳府。 柳晴芳躺在她卧房新置办的软榻上。 这架软榻是她心心念念了好几年,早就想用的,可惜一架造价要两千两银子,父母亲根本舍不得给她买。 好在。 自从叶家下聘后,她成了柳府地位最高的人,别说这两千两一架的软榻,就连那千两一篇的诗王字帖,只要她想要,吩咐一声,马上有下人去采买回来,双手奉上。 “虽说嫁与叶昌隆那个不通诗情画意的蠢货有些委屈,但叶府少夫人这个头衔是真好用,等到叶家再拿下宁家的香水秘方,叶昌隆身价倍增,整个金陵,我便是最金贵的女子。” 第一百零六章 少夫人 柳晴芳捏了一颗新送来的岭南荔枝,放在嘴里仔细地品味着。 这可是叶府专门为她这位少夫人,特意送来的。 刚要咽下,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柳晴芳刚要训斥下人不懂礼数,抬眸看到是父亲,立即咽下果肉,笑脸相迎:“爹,你快来,叶府送来的冰鲜荔枝,我正要送一些给你品尝,这可是快马送来的,三日从岭南送到金陵来,连皮带肉都是新鲜的。” “呵呵,还是我女儿孝顺。”柳俊林看到早已动嘴的那盆荔枝,知道这是吃完了剩下的才会给他,原本迟疑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薆荳看書 自从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攀上了叶府,成为板上钉钉的叶府少夫人后,便在柳家做威做福,看她这副假孝心的作派,日后想必也指望不上。 正因如此,将她卖给叶府,偿还他多年的养育之恩,他,问心无愧。 “爹,大热天的跑来,可是叶府又送来了什么新鲜宝贝?”柳晴芳又捏了一颗荔枝,仔细地扒着皮,不断地往嘴里送着。 根本没有请柳俊林坐下一起同食的打算。 柳俊林见状暗中冷笑,脸上却还是堆起了慈祥的笑容,比划着门外站着的四个彪壮大汉:“叶通判请你过府一叙。” “通判大人有消息了?” 柳晴芳异常欣喜,剩下的半颗珍贵的荔枝也不吃了,随手扔进盆里,作势就要往外走。 柳俊林连忙伸手将人拦住,看向女儿那未施粉黛的脸庞,皱眉提醒她:“出门见外人不可失礼,先去打扮一下。” “叶伯父又不是外人。” 柳晴芳以前见到叶府的人,都会示以最精致的面容。 可如今她已是叶府的少夫人,而那叶昌隆又入不了她的眼,打扮的那么好给谁看呢? 想到这里,柳晴芳脑中不禁闪过宁无恙那张俊美的脸庞,心情有些复杂。 宁家经历一事,必定没落。 宁无恙这个诗仙,以后会在叶家的打压下,变成一文不值的人。 饶是如此,宁无恙也是真的有才华,可惜了……与她有缘无分,只能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怪只怪,宁无恙瞒着她诗仙一事,还要与她退婚。 “爹,安排马车。”柳晴芳不自觉的用起了命令的语气。 柳俊林按压下心中的不满,一把将柳晴芳拽了回来:“柳絮,你带小姐去打扮!” 面对父亲如此粗鲁的做法,柳晴芳心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但也只当父亲怕她在叶家人面前丢脸,丢了柳府的面子,一念至此,不等柳俊林再次用力,她便从善如流道:“爹,我自己去,你放心,无论我什么模样,我都是叶府的少夫人,叶府绝不会像宁家一样,反悔这门婚事的。” 柳俊林望着女儿转身的背影,想到她的下场,尽管对女儿近日所为颇为不满,但还是忍不住唏嘘。 到了叶府,只怕女儿你自己便会后悔这门婚事了。 …… 叶府。 平日里婢女满屋的卧房里,此时全被叶通判清理了出去。 只剩下他在床前照顾着双目失明的叶昌隆。 叶昌隆还没有从悲愤中缓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该死的宁无恙,早知道他如此厉害,当初就应该让那个方士在药方里加几味毒药,当时毒死了他,我的眼睛也不会瞎掉!” “还有那许三水,他竟敢出卖我,他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一定让人把他挫骨扬灰,再把他的家人全部赶出叶家铺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发泄了一通后,叶昌隆又疼得大叫起来。 身为叶府的长子又是少东家,这些年叶昌隆一直养尊处优,别说双眼让刀子划伤,便是日常生活中有细微的划伤,也会处罚服侍的小厮或婢女。 此时的叶昌隆,形同癫狂,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恨。 叶通判看着倍受疼痛煎熬的大侄子,也没有让他忍耐,或是出声安慰之类的。 只是在旁边静静的坐着,听着大侄子诉说他对宁无恙的怨恨,还有对柳晴芳这个谋划者的不满。 “大伯,柳晴芳已经没有用了,我如今瞎了眼,她知道以后一定会嫌弃我,她心计那么歹毒,我若落在她的手里,活不过几年便会被她害死!” “大伯,看在我们伯侄一场的情分上,虽说我不能再当叶家的少东家,但我的分红我可以孝敬一半给你,我名下还有几个铺子……只希望大伯你能够对我多加照拂。” 发泄完了愤怒过后,叶昌隆开始替自己谋划后半生。 首当其冲,便是要与无用的柳晴芳退婚! 叶通判听着大侄子的安排,心里无比的赞同,若是安侯没有说那番话,他一定会将柳晴芳送去安侯跟前,让安侯消消气,让安侯别把此计出现纰漏的事怪罪在叶家的身上。 可是。 既然安侯暗示过了,要利用这件事置宁无恙于死地。 这门亲事是绝对不能退的。 “大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叶昌隆说到口干舌燥,却没听到一句回话,他伸出双手摸索着床边:“大伯,你还在吗?” “我在。” 叶通判刚开口。 派出去的护卫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汤走了回来。 “大人,少东家的药已经好了。” 护卫神情复杂地看向躺在床上,对于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的叶昌隆,面露怜悯之色。 叶通判也看了一眼床上的叶昌隆,想到这个孩子算是他亲手带大的,心中不忍,但事已至此,他还是接过了护卫手里的药碗。 药汤冒着微微热气,药碗已经不烫了。 正好能喝。 “昌隆,起来喝药了。”叶通判使了个眼色。 护卫颤抖着双手,把叶昌隆扶起来,坐靠在床头上。 当药碗凑到叶昌隆的面前时,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呛得他直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满脸不情愿的问:“大伯,这药怎么这么一股怪味?能不能不喝?” 尽管看不见药碗里装了什么药,但叶昌隆下意识里对它十分的抗拒。 叶通判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沾到药汤,伸长胳膊,把药碗凑到了叶昌隆的嘴边:“良药苦口,喝下去以后,你的眼睛就不疼了,这个药方还是大伯我亲自派人去开的,十分珍贵。” “谢谢大伯对我的照顾。” 叶昌隆闻言,克制着内心想要循着气味,把药碗推开的冲动。 任由叶通判将药碗凑到他的嘴边,刚要张嘴,外面传来小厮的汇报声。 “大人,柳小姐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求生欲 “她来干什么?叫她滚!”叶昌隆脱口而出,刚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浑身被护卫禁锢住,动弹不得,震惊不已。 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叶通判没想过做无谓的解释,把碗沿磕到了叶昌隆的嘴唇上:“我让她来的,先喝药,有事喝完药再说,请柳小姐进来。” “大伯,我绝对不会再见那个毒妇的,让她滚,滚得远远地!” 叶昌隆张开嘴巴的同时,叶通判趁机将碗沿怼进他的嘴里。 咕嘟咕嘟。 叶昌隆无意识地灌了两口,呛得他直咳嗽。 那股像血臭味一般的腥味更让他五脏六腑快要吐出来似的,胃里排山倒海的翻滚着。 终于没有忍住,叶昌隆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不过。 他吐的并非喝下去的药汁,而是一块块黑色的血肉。 “大……伯……你给我……喝的什么?” 叶昌隆虽然看不见,但五脏六腑的绞痛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在他眼瞎后变得格外敏感,让他一下子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话刚说完,他感觉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割着他身体的血肉一样,让他疼得浑身青筋暴起,嘴里不停的往外涌着血块,呛得他不停的咳嗽,咳出了更多的血块与血沫。 “放……开……” 叶昌隆挣扎着想要脱离护卫的控制,对外呼救。 可惜护卫的力气比他大了许多,再加上他中了毒,根本手无缚鸡之力,渐渐地,他除了不断的咳嗽以外,连喉咙头的血块也减少了许多。 直到。 叶昌隆双腿蜷缩成一团,上半身板直地坐在床头上,不再动弹时,腥臭味遍布了整个房间。 “昌隆啊……” 叶通判亲手将人送上路,又亲自看着人断气,心中悲痛难当,落下两行泪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放心的去吧,大伯绝对不会让你白死的,你是为了整个叶家而死,大伯会找族内最好的后生过继到你的名下,让你享受百年香火的!” 当柳晴芳踏入叶昌隆卧房时,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转身就想出去透透气,却不料,刚才护送她前来的四个彪壮大汉,野蛮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把过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正值傍晚,外面天光昏暗。 柳晴芳眼前恍惚了一下,但当她的视线落在曾与叶昌隆欢好的床榻上时,便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叶昌隆死了。 他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衫胸前挂满了黑色与红色交杂的血块,他的身体被护卫粗暴的钳制着,有血沫糊住了他张大的嘴巴,还有黑血从他的耳朵、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来。 恐怖极了。 也恶心极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柳晴芳喃喃自语。 她以为叶府请她前来,是她的计划成功了,特意来请她参加庆功宴,商量后续该怎么对付宁家的。 可眼前的这一幕,颠覆了她的想象。 她的视线定格在叶通判手里的药碗上,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若她没理解错的话,叶昌隆是被叶通判灌了毒物。 为何? “柳小姐,你来晚了。” 叶通判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看向呆立在当场的柳晴芳,朝她勾了勾手。 “昌隆刚走,你此时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能够听见。” “……” 柳晴芳确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她与叶昌隆这个死人,没有一个字想要交流,她张了张嘴,但由于眼前的景象过于震惊,脖子像是被谁用力掐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叶通判对于她的这个表现,也并未责怪,而是叹息一声,朝着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语气平静的解释道:“柳小姐,你提出来的计划失败了。” “不可能!”柳晴芳不假思索地反驳。 她的这个计划,无论是宁无恙本人上勾还是宁家其他人上当,都会有所收获。 怎么可能会失败! “千算万算,我们没能算到,江宴早在这之前便为送货的宁卫国,谋取了一个八品照磨官的官位,不仅计划失败,昌隆因为心系此事,亲自负责实施计划,险些被抓起来,还好他运气不错,成功脱身,但没想到那宁无恙居然拿刀伤人,弄瞎了昌隆的双眼。” 什么?! 柳晴芳突然感觉双眼一痛,不由庆幸自己不喜欢那种打打杀杀,只喜欢呆在暗中布局,否则她若在场,说不定眼睛也会被宁无恙弄瞎。 “宁无恙实在太张狂了!”她又惊又怒,目光闪躲着看向床上已死的叶昌隆:“柳伯父,如今我们可以利用昌隆之死,让宁无恙付出代价。” “有何良策,你且说来听听。” 在叶通判说话时,护卫松开了叶昌隆的双臂。 将人放平到床榻上,朝着柳晴芳走去。 柳晴芳本来只是顺口一说,可感受到护卫那满含杀机的眼神,大脑飞快转动,脑中灵光一现:“伯父,宁无恙伤人的罪名不严重,但是可以把它塑造成杀人,或是因此丢了叶公子的性命。” 眼见护卫近在咫尺,她求生欲爆满,急忙说明自己的重要性。 “到时候我再为叶公子写一封陈情书作为苦主状告宁无恙,也可以煽动天下学子讨伐这个人面兽心的恶徒,叶大人,你留着我,我对你的作用更大!” 叶通判连叶昌隆都能毒杀。 柳晴芳还亲自看到了这一幕,若她没有对叶家的任何价值。 她觉得护卫一定会当场把她的脖子拧断。 “好!不愧是金陵有名的才女,柳小姐确实计谋频出,实有幕僚之能!”叶通判忽地想到什么,好奇的问:“当初让方士利用秘方坑害宁无恙的那一计,应当也是你的手笔吧。” 此女的心思不仅歹毒,还擅长藏在别人背后,总想着全身而退。 叶通判觉得他一定没有猜错。 柳晴芳想到当初对付宁无恙的事,其实她不想承认,但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伯父睿智。” “很好,好得很!”叶通判气极而笑。 不免想到与宁家结仇的起因,正是由于此女,他捏紧了手里的瓷碗。 柳晴芳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她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护卫,转身就要逃走。 可由于父亲让她郑重打扮,特意穿了一套精致的红色拖地长裙,再加上紧张和恐惧,转身的瞬间,她便被绊了一脚,摔了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 就在她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柳小姐急着回家吗?” 第一百零八章 我错了 “柳小姐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叶府的少夫人,哪怕与那宁无恙退婚也无妨,来都来了,为何要走呢?” 叶通判一边说着,一边踱步绕到柳晴芳的面前。 护卫此时一个猛虎下山般扑了上来,右手将柳晴芳正在收拾裙摆的双手反剪,左手掐着柳晴芳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放开我!” 柳晴芳惊声呼叫,抬眼看到叶通判狞笑着放大的脸庞,还有那通透的白瓷碗装着腥臭的毒药,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叶伯父,你不能这么做,我父亲知道我来叶府,如果我死在这里,我父亲一定会向叶府要人的!” 她真不知道计划失败了。 叶通判是为了杀她才让她来叶府的。 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不会答应前来,更不会为了父亲所谓的面子,打扮得如此华丽,害得她连逃跑都跑不掉! 叶通判见柳晴芳如此歹毒心肠的人,死到临头竟还相信世间有纯粹的亲情,嘲讽道:“柳小姐,为了扳倒宁家,我可以亲手杀了昌隆,你柳家为了全族的荣华富贵,将你提前嫁到叶府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提前嫁到叶府来?! 柳晴芳当即反驳:“叶通判,你不要胡说八道!叶昌隆都死了,我为何要嫁到叶府来替他守活寡?!” “你想替他守活寡,我也没打算同意,你在学子界的名声,早已被宁无恙当日退婚败光了,别自作聪明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出的主意是馊主意。”叶通判把药碗往前递了递。 柳晴芳用力拧着脖子想要躲过。 可是她身后护卫力道之大,就像是一把铁钳,哪怕她两边脖子生疼都勒出了瘀青,依旧没能挣脱分毫。 面对着不断靠近的药碗,柳晴芳终于明白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她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通判大人,我求求你饶了我,我活着一定对你们叶家更有用的!” “你有没有用,我说了算,只有你死了,再给你立座贞节牌坊,才能引起别人的同情,昌隆的死可能会让人觉得他是死有余辜,可为他殉情的柳大才女,会成为逼死宁无恙的利器。” 叶通判手里的药碗,已经递到了柳晴芳的嘴唇边上。 柳晴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敢再说一个字,以免碗里的毒药喂进嘴里。 然而。 有些事早在她踏入叶府的瞬间,便不再受她控制。 柳晴芳感觉到脖颈处传来“咔”的一声脆响,紧跟着,天悬地转,她瘫软地倒进了身后护卫的怀里。 她亲眼看着护卫捏开她的下巴,叶通判将那黑乎乎的药汤灌进她的嘴里,脑中恍然闪过那年杏花微雨时,她因贪凉生了病,有道高瘦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亲自熬的驱寒方子赶来,期待地望着她。 “柳小姐,喝了它你的病就会好的。” “柳小姐,喝了它你便是叶府的少夫人,从此与昌隆双宿双栖。” 那个俊美的脸庞与眼前恐怖的老脸渐渐混淆在了一起,柳晴芳张大嘴巴呕了出来,泪涕横流,嘴里含糊地说着:“我喝……我喝……我错了……宁公子……我……” 咕嘟咕嘟。 不多时,柳晴芳身体软趴趴的像一滩烂泥倒在腐肉血泊之中,睁着血红的双眼。 死不瞑目。 护卫觉得瘆人,迟疑着问:“大人,要不要?” “不必,她为昌隆申冤而亡,含冤而终,死不瞑目是她最好的归宿。” 叶通判冷着脸,没有半点人情味。 对待这个害得叶家与宁家结下死仇,不死不休的女人,他没有当场把人挫骨扬灰,全因柳晴芳的死,事后还有莫大的用处。 “等到柳俊林拼凑出来的陈情信送来,再给两人装棺发丧。” “大人,二老爷那里还不知道少东家的事吧?” “没关系,他能理解昌隆为了叶家存亡牺牲的事。” 叶通判不以为然的说着,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了柳晴芳的身边,扫了一眼那刺目的大红裙摆,朝床榻上凉透了的尸体看去。 “昌隆,你安心的去吧,事成之后,我便再给你寻一门更好的阴亲,让柳晴芳到了下面给你当奴作婢伺候你们。” “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宁无恙,可真是一个柳性杨花的女人。” …… 府衙地牢。 由于江宴特意派江洋前来关照,专门给宁无恙准备了一个远离其他犯人的单间,又将狱卒全部换成了江宴的心腹手下,以防叶家趁机在牢里下毒手。 不止如此。 云飞也因在回城的路上,故意踩坏了别人几棵菜不肯赔偿,被关照过后送进了宁无恙的牢房里。 主仆二人呆在牢房里,门外则由江洋专门,再加上狱卒们轮值防守,这地牢说是一个铁桶也不为过。 哪怕一只蚊子飞进来,都得盘问一番它祖上十八代怎么死的。 “江大人费心了。”宁无恙对着还在精心安排住宿环境和晚饭的江洋,感激道谢:“等到我出去以后,一定请这位大哥好好的吃它几顿。” “如果有宁府自酿的烈酒就更好了。”江洋很认真的提出交涉。 宁无恙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 “好!少不了的!” 只不过等他出去的时候,可能宁家自酿的烈酒,已经能够在御酒酒坊买得到的。 宁无恙等到崭新的被褥铺好,吃过晚饭,便闲了下来。 说来也怪。 在外面天天为生活奔波,提防暗箭伤人,进来了却难得心情平静,偷得浮生半日闲。 宁无恙坐在床边,翻开随身携带的《大兴律令》,云飞则盘腿坐在地上,闲着没事扯着被褥下的稻草扎小人。 一主一仆,一静一动,竟也别有一番怡然自得之乐。 江洋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不愧是诗仙,心是真的大。 换作别人进了这地牢里,一定会惶恐接下来遭到怎样的审判,会定怎样的罪名,受到怎样的处置。 更何况宁先生是当众伤人,罪名确凿。 为何宁先生竟不慌呢? 看到宁无恙这样的表现,江洋也不再闲着萝卜淡操心,拿起一把椅子刚坐下,大人手下的一个心腹衙役突然冲了进来。 “江洋大哥,不好了!叶府出事了!” 第一百零九章 没料到 衙役喊着江洋的名字,进来后,目光却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 看到宁无恙泰然自若的表现,心道:等宁先生知道叶府发生的事后,一定坐不住了。 江洋见他盯着宁无恙看个不停,却不说发生了何事,急得上火:“叶府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那叶府是不依不饶,想来府衙闹事?” “不是……是叶府的少东家,被宁先生弄瞎双眼的那个人,他、他死了!” 叶昌隆死了?! 江洋大吃一惊,也朝着宁无恙看去。 正在扎草人的云飞也是同样的反应。 可当他看到公子依旧淡定的翻着书页,手指连一丝颤意都没有,扭过头接着扎他的草人。 公子不着急,一定不是什么大事。 像二老爷遇险的时候,公子可是磨破了大腿,都急着赶过去呢。 宁无恙如此反应,也让江洋和报信的衙役平静了许多。 衙役咽了一口吐沫,又喘了几口粗气,才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说了出来:“不光叶府的少东家死了,少夫人也死了,说是因丈夫蒙冤而亡,她跟着一并殉情,临死前还写了一封陈情书,让通判大人替夫妻二人申冤。” “柳晴芳殉情了?”宁无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之色。 对于叶昌隆的死,他早有预料。 毕竟,当时他故意说出那么一番话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叶家人究竟有多心狠手辣,是否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证明,人心根本经不起任何的试探。 只不过柳晴芳的死,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洋见到宁无恙只问柳晴芳不问叶昌隆,心里急得不行:柳晴芳殉情与你有何关系,最主要的是叶昌隆他死了啊! 伤人罪有可能变成杀人罪! “宁公子,叶家这是想让你的伤人罪变成杀人罪,故意害死了叶昌隆!”江洋说完脸色都白了。 叶家的心未免也太黑了! 叶昌隆只是瞎了双眼又不是要了命,却为了陷害宁先生,故意把人害死,然后推到宁先生身上来。 叶家人狠起来连自己的血亲都杀掉,可见他们想要害死宁先生的决心! 宁无恙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他摇摇头,更正江洋的说道:“我是当众伤的叶昌隆,伤不至死,他们没办法利用这一点直接判定我的死罪。” “对啊!到时候我也能给宁先生作证,那叶昌隆被抬回叶府自己死了,可赖不到宁先生头上来。”江洋松了口气。 他还真的担心大人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叶家再生事端。 见宁先生对叶昌隆的死分析得如此透彻,不免同情叶昌隆白死了。 “叶昌隆的死赖不到我头上来,可柳晴芳为了叶昌隆殉情,还留下陈情信,恐怕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啊?!” 江洋蒙了。 柳晴芳的殉情还真与宁先生有莫大的关系吗? 为啥啊? 他想问个清楚明白,可看到宁无恙低头接着翻书,除了比方才翻书的速度快了一些以外,没有任何变化,心里跟猫挠似的,想问又怕打扰宁无恙的思绪。 干脆对着衙役耳语几句,派人先去给大人送信,让大人再加快速度返回。 宁无恙目光落在书页上,但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只是机械式的翻动着手中的书。 他知道叶家为了动摇他在文坛的地位,不让学子们上书陈情解救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可他真的没想到,叶家会利用柳晴芳这步棋。 死一个叶昌隆不够,还要搭上一个柳晴芳。 虽说柳晴芳因为是金陵才女,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但因为退亲一事,柳才女的名声已经不好了。 换作是他,既然走了以命换命这一步,想引起更大的轰动,定会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叶昌隆的尸体挂到宁府或香水铺子门前去,远比柳晴芳陪葬,写一封陈情书来得更引人注目,也更惹人同情。 到时候柳晴芳作为未亡人再哭诉一番,写几首骂他的诗词扩大影响力,哪怕最终失败也是他终身的污点。 叶家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愚蠢许多,很难想象,今日柳家庄的阴谋加阳谋一套组合拳,竟是叶家安排出来的。 那般环环相扣,此时想来,竟与原身之死当时的情景有些相像。 不以劫匪定罪便以袭击官差为由拿人。 秘方毒不死原身,那便以抵押为由强占医馆。 宁无恙想到这两件事的引子,都是柳晴芳,翻书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看来她也不算无辜。” “宁先生你在说谁?”江洋不解的追问。 宁无恙刚要回答,地牢入口处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 一群人涌了进来。 “无恙,你在这里呆着习惯吗?不习惯我让你二伯再给你换个条件更好的牢房。”宁章氏向来举止有度,性格低调。 当初二伯当府衙吏书时,还曾因拒绝章府走后门与娘家闹过一年半载的别扭。 此时只是为了让宁无恙舒坦一些,便要公权私用,让宁无恙感到窝心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二伯母,我住的这间牢房就是整个地牢里最好的了,是江大人特意安排的。” 听到宁无恙的话,宁章氏松了口气。 宁家其他女眷刚想挤上前来,被最小的宁知风钻了漏子,站在了最前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洁白如云的丝巾,包裹着小手大的一块甜糕。 “五哥你饿了没有,我听说你蹲了大牢,里面没吃的没喝的,把最喜欢吃的甜糕偷偷留下来,专门给你带来了,还热乎着呢,你快吃。” 宁无恙宠溺一笑,蹲下身张开嘴,隔着门栏让宁知风投喂了一块甜糕后。 心里暖乎乎,甜津津的,脸上满是笑意。 宁杨氏见状抱怨道:“你这孩子还有心思笑,你说你刚聪明没几天,怎么就犯了糊涂,想伤姓叶的那个王八蛋,你跟伯母说,咱们晚上找个机会去敲闷棍,别管是眼还是耳朵给他剁碎了喂狗也没人知道。” “眼下可好,你不光伤了人被关进来,那叶昌隆还莫名其妙的死了,那姓柳的也跟着殉情,外面都在传是夫妻二人认为你羞辱他们,无颜活在世上,希望以死明志,明什么志,不就是叶家人想利用死人,威胁官府加重刑罚嘛。” 第一百一十章 偷家去 此言话糙理不糙。 宁无恙嚼着三妹喂的甜糕,含笑点头,没有反驳。 宁杨氏见他没心没肺的模样,郁闷地翻了一个白眼,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两个包袱往门缝里塞。 “我们还商量着怎么把你捞出来,在判刑前让你少受些罪,如今你暂时出不来,我便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缺什么你直说,那叶柳二人虽然死了想往你身上赖,也不是那么好赖的。” 吱嘎吱嘎~~ 牢门被大力的宁杨氏塞得晃动起来。 这让站在门后的宁无恙不由怀疑,再用力塞下去,牢门应该会被挤垮。 他伸出手把搭在外面的铜锁用力一拽,将牢门打开,将包袱接过。 众人错愕地望着能够亲自动手打开牢门的宁无恙,面面相觑过后,皆是会心一笑:看来无恙在牢里过得不错,江大人也确实站在宁家这边。 他们也能放心了。 女眷们七嘴八舌说着关心的话,宁无恙的耳朵都被那些车轱辘话磨得起茧子了,但还是耐心的听她们说完,并时不时的给予回应。 等到宁无碍上前,他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一个字,颇为惊奇的问:“三哥,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宁无碍沉默地摇摇头。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到五弟。 若真的走到五弟必须以命抵命的那一步,他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让叶家上下为此付出代价! “那三哥你先好好练武,争取考武举的时候考个武状元回来,到时候,谁再敢欺负我们宁家人,先要问你答不答应。” “武状元又何用,又救不了五弟!”宁无碍低吼一声。 牢房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 强装笑脸的女眷们全部耷拉着脸。 是啊。 这场祸事,宁家谁出面也不没用。 叶家能够痛下杀手害死叶昌隆和柳晴芳,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五哥,你要在这里呆很久吗?”年纪最小的宁知风童言无忌,一头扎进宁无恙的腰间,带着哭腔道:“我想五哥陪我一起吃好吃的甜糕,我想五哥陪我去寒山寺采花,我想五哥出来陪我,这个发霉又发臭的地方根本不好玩!” 宁无恙揉了揉宁知风的小脑袋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声细语的哄着:“五哥做错了事,这是五哥应得的惩罚,不过呢,五哥犯的错不严重,坐一段时间的大牢,很快就能出去了。” “有多快?” “等到新的稻米成熟,你去庄子上打了新米拿回来,我就能出去和你一起做年糕了。”宁无恙说得很认真。 但宁家众人只当他是在哄孩子,没有因此而欢喜,反倒心情更加沉重。 若是叶家再使出什么手段,或是晋王派执意要让无恙以命抵命的话,待到秋后,怕是…… “五弟,你在里面安心呆着,那叶家想用叶昌隆和柳晴芳的死造势,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宁无碍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我这就去书院召集学子们对抗叶家人!” “三哥且慢。”宁无恙出声阻拦他:“不必费心救我,叶家不倒,有人为我发声,也只怕会遇到麻烦。” 叶家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 权贵子弟知道叶家背后有晋王撑腰,一定不会为此事打抱不平。 而寻常百姓家的学子们,与叶家对抗则是螳臂挡车。 宁无恙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把那些真正富有同情心又正直的学子们卷进来。 宁无碍好不容易想到能做的事,此时被否决,他恼自己无能:“那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你被叶家害死! 后面的话宁无碍没有说出口,但宁无恙看到宁家众人脸上的担忧,知道让他们作壁上观等待结果是不可能的。 “唉……”宁无恙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你们若真想做些什么事,不如去搜集一下叶家平时祸害他人的罪证,等着有机会,利用它们来扳倒叶家。” “无恙,就像你说的那样,叶家背后有人撑腰,搜集罪证也告不倒他。”宁章氏眉毛拧成一条线,低声道:“方才你二伯还同我说起,今日收押的那些衙役,谁也没有攀咬叶家人。” “正常,他们还指望跟着叶家吃香喝辣的呢。”宁无恙对此并不意外。 若是隶属叶家的人,谁在此时突然倒戈相向,他倒还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又想给宁家下套呢。 宁无恙对待发生的所有变故,全部了如指掌的表现,令宁家众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宁杨氏心直口快的问他:“无恙,你小子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有主意你就快说,别藏着掖着让我们着急。” “此事我已请江大人帮忙去办了,叶家暂时的疯狂不必放在眼里,宁家最应该做的,是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保护好那十几个衙役还有叶家以前的罪证,等到叶家倒台的那天,墙倒众人推。” 众人对于宁无恙的话,似懂非懂。 但宁无恙也没打算此时把话讲得太明白,以防宁家人表现得像他一样淡定,反被叶家和其背后的晋王派的人看出端倪。 宁无碍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福至心灵:“五弟,你是想来一招釜底抽薪?” 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 若是叶家倒了,没有了苦主,谁还会继续向官府施加压力想处死五弟呢? 哪怕是安侯,收不到叶家的孝敬以后,还会死咬着五弟不放吗? 只要到时候多请几个大人物做靠山的话,权衡利益之后,安侯也会放弃替叶家追究此事! 宁无恙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猜对了他一部分计划的宁无恙,“三哥这个主意不错,所以,与其托关系找人搭救我,还不如让他们知道叶家作恶多端的事,等待合适的机会群起攻之。” 请人帮忙也有讲究。 无亲无故谁愿意豁出性命与前程帮助别人呢? 至少宁无恙没有这么好心。 他身在牢中,叶家有安侯撑腰,宁家形势不明,想搭把手的人都要观望一下。 但。 若叶家即将倒台,只需要几句话便能卖宁家一个人情,还能够让他们看到帮助宁家有好处的话,不论亲故,哪怕是个陌生人,都有可能趋之若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三哥,打铁必须自身硬,香水铺子里的生意,你也要多多关照。” …… 湖心小岛。 沈幼初躺在雕花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 季谨在软凳上坐着,吹着碗里的伤寒药汤,一脸歉疚:“都怪我把病气过给了你,如今我好了,你倒病倒了。” “没事呀,我体格比谨儿你要强,这种小病我流几天鼻涕就好了,等我好了就带你去寒山寺找宁公子,你不知道,他钓鱼的水平比徐几道还要高,寺里的野猫那几日都被他喂胖了好几斤……” 季谨听着幼初提及那段时日的趣事。 虽然有的已经说过了好几遍,但每次听完,她既向往与宁公子一同玩乐的时光,又想要逃避。 她的病其实并非伤寒,郎中说她是思念成疾,积郁于心。 她知道药在何处,可看到幼初这般高兴的模样,她宁愿把那份爱慕死死地压在心底,压一辈子不说出来。 在此之前,为了避免她在宁公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意,她宁愿远远地观望,不再与他相见。 “小姐!不好了!宁公子被叶家抓进了府衙地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情书 什么?! 沈幼初扔下手里的帕子,腾地一下跳到地上,径直扑到菊香的怀里,起得太猛还绊了一脚,她也顾不得察看,急声问:“何时发生的事?叶家凭什么抓宁公子?宁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她早猜到该死的叶家不是好东西,一定会祸害宁公子。 早知道不回湖心小岛了,等消息传过来,宁公子一定早在大牢里吃尽苦头了。 “不行,我要去找宁公子,一定是叶家陷害宁公子,我要救他出来!” 哪怕是向爹娘求情,让他们利用沈家的人脉和势力,她也绝不能让宁公子受到任何的伤害。 叶家不是欺负宁公子吗? 周安不是也欺负宁公子吗? 等宁公子成了沈家人,她看谁还敢欺负宁公子。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谨儿,走,我们去救人。”沈幼初拽着菊香的手便往外走。 季谨单手将人拽住,颤声安抚着:“幼初,你先别着急,让菊香慢慢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其实季谨同样很着急。 入地牢可不是儿戏之事,她们一无所知的贸然前去,说不定会帮倒忙。 菊香看到季谨不急不忙的模样,不禁暗中感慨:还是季小姐冷静自持,不像小姐这般冲动妄为。 “小姐,宁公子虽是被抓进地牢的,但他并不是被冤枉的,他是当众伤了人……” 菊香把城里打探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叶昌隆回府后饮毒身亡,柳晴芳殉情追随。 特别是那封已经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陈情信,菊香照原文背了下来。 “小女子柳晴芳之夫叶昌隆,被宁无恙恶意划伤双眼后,还被以一百两赔偿抵罪羞辱,因其伯父宁卫国成为府衙新任照磨官,为夫敢怒而不敢言,回府后虽悲愤却无力改变事实,遂以死表明自己决不了私了的决心。” “小女子虽是叶昌隆未过门的妻子,却也深知夫死妻随,欲以死警醒世人,不可纵容宁无恙这等恶徒存活于世,任其借助才名与家世为非作歹,柳晴芳绝笔。” 房间里静悄悄的。 缓过好半晌,沈幼初才惊讶地张大嘴巴:“叶昌隆和柳晴芳都死了吗?” “回小姐,死了,我还亲眼去看过尸体,叶家还把尸体摆在大门口任人观看。” 沈幼初想到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毒死的人,模样一定很恐怖。 可更加恐怖的是,叶昌隆只是受伤的话,她还能保下宁公子,叶昌隆死了,柳晴芳殉情还不打算放过宁公子,写了一封陈情书,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事就麻烦了。 “谨儿,你说叶昌隆和柳晴芳,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幼初小事不在乎,但大事她可不糊涂。 季谨想到以前同一个诗社,又同为金陵才女的柳晴芳,就这么突然的死了,临死前还想拉着宁公子当垫背,心中五味杂陈。 可当她听到沈幼初的问话后,心中悚然一惊:“幼初,你的意思是?” “一定是叶家的阴谋!想置宁公子于死地!”沈幼初拽起菊香继续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去给我娘传信,让她把调动江南道所有人脉的信物给我送来,就算叶家有周安撑腰,只要晋王知道我力保宁公子的决心有多大,周安也不敢不听他父王的话!” 菊香听到自家小姐的吩咐,心中一阵激荡。 小姐是想在夫人面前,挑明了和宁公子的关系。 宁公子终于要摇身一变成为沈家的女婿了? 菊香想到小姐三番四次想帮忙,但都宁公子拒绝的事,多嘴一问:“小姐,若宁公子拒绝成为沈家的女婿,只怕会让宁公子的情况雪上加霜,得罪夫人。” “菊香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人命关天,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宁公子从地牢里救出来!” 沈幼初光是想象那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蚊虫鼠蚁横行,宁公子吃着馊饭喝着脏水,她的心整个揪在一起那么疼。 她帮助宁公子,可不是想让宁公子顾念她的恩情,以身相许。 当然。 若宁公子倍受感动,真要以身相许,她……绝对接受! “幼初你先别冲动。”季谨再次阻拦。 沈幼初不解地盯着她,质问道:“谨儿,你不是喜欢宁公子吗,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能这么冷静?” 谁说我冷静的? 季谨手心里都是汗,急得旧疾都快发作,恨不得插上翅膀去见宁无恙。 可是,有些事它不可操之过急。 “幼初,叶昌隆和柳晴芳对外说是不甘受辱,服毒自尽,若你直接让人去把宁公子救出来,相当于变相承认此事就是宁公子心虚,一旦叶家去告御状,宁公子只会罪加一等!” 沈家财大势粗确实能够向叶家施压,救出宁公子。 可叶家连叶昌隆都能杀,如此歹毒且只顾利益不及的叶家,不论他因势被迫着答应做什么,事后也会翻脸不认人。 沈幼初闻言心中一震,暗道一声“好险”,她转头扑进季谨的怀里,哽咽道:“谨儿,我刚才不应该冲你发火的,我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差点害了宁公子。” “我知道……我知道……” 季谨轻轻拍着沈幼初的肩膀安抚着她,仔细思考着眼下她们可以做的事。 “幼初,宁公子现在很危险,叶家给他扣上了罪名,万一叶家毒害宁公子,再扣上畏罪自裁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们敢!”沈幼初低喝一声,转念想到叶家与宁家总得灭一个的关系,吓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谨儿,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宁公子?” “……你去给宁公子送饭,一日三餐都由沈家负责,想来叶家为了避免沈家插手,至少不会在吃食上动手。” 啊?对对对! 沈幼初抬起头,一脸佩服地看向季谨。 她最喜欢谨儿遇事不慌不忙替她出主意时的感觉了,特别有底气! 但只有季谨,知道她此时的内心有多么慌张,但她不能慌! “我去诗社和书院,向大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让大家误会宁公子是仗势欺人,而是迫不得已想为童管事讨回公道,才一时义愤做出了伤人的事,减轻大家对宁公子的误会。” 季谨以前不在乎金陵第一才女的虚名,只觉得有这样的名声,可以和更厉害的人讨论诗词时有些方便。 她是第一次,利用金陵第一才女的名声做事,不管能否成功,她都不惧用自己的名声来换宁公子的平安。 “谨儿,辛苦你了。”沈幼初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道:“我见到宁公子,一定会告诉他你很担心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 季谨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有制止这种“邀功”的行为。 两人确定好自己要做的事,并肩朝外走去。 走到小岛桥头时,季谨刚要上轿,突然转过身对着菊香问:“你可知道,徐先生此时在何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事吧 “近日徐先生都会在暗香去的门前临摹字帖。” 听到菊香的回答后,季谨这才继续往前走。 看来在去诗社和书院之后,还要去拜会一下徐先生。 徐先生可比她的名气大得多,若徐先生出声支持宁公子的话,必能事半功倍。 …… 墙壁前。 徐几道悬笔而立,听着飘零说完柳晴芳写的陈情书,用力地将手里的毛笔扔到了快写完的白纸上。 精妙的字迹染上大片的墨点,令周围的学子们惋惜不已。 诗王临摹诗仙的字帖,除了价值不菲,更有纪念意义,如今毁了,实在令人唏嘘。 更令人唏嘘的是,那才女柳晴芳竟为叶昌隆而死,宁诗仙竟下了地牢。 徐几道深吸几口气,平静下心情来,也顾不得收拾笔墨纸砚,抬步便往府衙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叶家当真是好手段!” 可是此事到底还是宁小友有错在先,被人抓住把柄也不算冤枉。 “走,去找江兄,问问他是否有办法调解两家的恩怨。” 徐几道倒是想再写一封陈情书,来回驳柳晴芳的诉苦。 但他之前向当今举荐了两位与康王交好的翰林苑学士,且借宁小友的词批评了周安。 若他亲自为宁小友出面,只怕会引起当今的怀疑,而叶家巴不得小事化大,量刑增重,他不能让宁小友知法犯法的形象,颠覆当今原有的认知。 主仆二人来到府衙门口。 当得知江宴因黄巡抚没经过他同意,便借调叶通判官兵,险些误抓宁照磨一事,去向苏瑞告状了,关键时刻不在金陵时,徐几道气得吹胡子瞪眼。 “江宴既然举荐了宁二爷当照磨官,站在了宁家这边,眼下不在金陵护着宁小友,跑去找苏瑞有何用?” 苏瑞是江南道刺史,可他大不过王法去。 江宴有本事就该去找当今陛下评评理,但叶府这一手以死明志,传到当今耳中,它也是死者为大。 万一再遇到晋王派上奏要处死宁小友的话,当今也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人还害死两条性命的人法外开恩。 想到这里,徐几道纠结不已。 他要不要冒险再上奏陛下,叶宁两家的争斗,以及叶家的阴谋呢? 不,不能。 他这样做只会让天平失衡,让当今觉得宁小友确实是借着才华横溢,有人护着才为所欲为。 “难啊!” 徐几道为自己有招无处使,愁得不行。 飘零见状,试探着问:“老爷,来都来了,不如进去见一见宁先生?” “见什么啊,空着手来的又没有能力把宁小友解救出来,走,随我去来福客栈。” 去客栈做什么? 飘零不解,转念想到静娴郡主好像就落榻在来福客栈,他心中悚然一惊:老爷是想利用康王的人脉,来搭救宁公子? 这这这……使不得啊! 但老爷吩咐了,他赶紧扶着气喘吁吁的老爷往来福客栈方向走。 徐几道前脚刚离开,沈家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前。 沈幼初从车上跳下来,用丝巾揉了揉通红的鼻翼,掐着小腰问衙役:“宁公子呢?我给他送饭来了!” 沈幼初故意在府衙门前把送饭的事宣传得人尽皆知。 目的就是为了像季谨所说的那样,震慑住叶家和其背后的人,别在吃食上做手脚,若是因此招惹到沈家的话,后果自负。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后,沈幼初心满意足的与梅香一起在衙役的引路下,走进地牢。 外面正是夕阳落山之际,一道牢门之隔,沈幼初睁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长什么模样。 脏,乱,差。 还有许多长相凶恶的囚犯正伸长胳膊,想要抓住她似的。 沈幼初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做恶梦。 梅香见小姐吓得浑身颤抖,颇为心疼,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狱卒的手里。 狱卒马上换上笑脸,比划着与那些囚犯们相反的方向:“沈小姐,宁无恙在单独的牢房,您走这边。” “宁公子犯的事也不严重,为何要单独关押?”沈幼初担心是叶通判故意使坏。 可当她走到单独的牢门前,看到虽逼仄但整洁,比起刚才见过的其他牢房环境要好得多,宁无恙还悠闲自得地盘着腿在床铺上看书时,释然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宁公子没有她想象里的那样,受到严刑拷打……不对呀,看宁公子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而非坐牢快被人逼死的犯人。 “宁公子,你没事吧?” 听到沈幼初的声音,正认真读书的宁无恙精神一振,立即下床走到门前,满脸笑意地看向门外。 “沈小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说话。” 宁无恙反手掏到铜锁,用力拽开,比划着简陋的囚房内。 沈幼初被他这一连贯的动作弄懵了:怎么感觉宁公子不像这里的囚犯,像这里的主人家呢? 她从梅香手里接过食盒拎进去,一脚险些踢到坐在床下的云飞身上,又吓了一跳。 “宁公子你还带了小云飞来?” “二伯和江大人他们担心叶家人不讲武德偷袭我,让云飞犯了些小错送进来了。” 还有这种办法?! 沈幼初脑中灵光一现,突然不满足于只送宁公子一日三餐了。 宁公子这个时候,应该是人生之中最脆弱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吃饭而是陪伴! 决定了,出去就找个理由进来蹲大牢。 宁无恙见沈幼初盯着小云飞,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到沈幼初坐到板凳上,他先询问了外面的情况。 得知叶家已经把叶柳二人的死宣扬得人尽皆知,明白他们下一步棋便是聚众后,陈情上书扩大事态。 和他预计里的一模一样。 “宁公子,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叶家想小事化大,利用二人的死让你以命抵命呢?”沈幼初来的时候还很紧张。 可看到宁公子淡定的脸庞时,整个心都落到了实处,有种无论处于何种逆境,都能翻盘的错觉。 宁无恙打开食盒,摆出里面的碗筷。“吃了吗?” “没……” “人是铁饭是钢,我听你说话有鼻音,病了吗?先吃饭,地牢里寒凉,不适合姑娘家多呆。”宁无恙目光落在她通红的鼻尖上,声音轻柔道:“早在进来之前,我已预感到叶昌隆会死,你放心,就算出事,也是叶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用双王 …… 沈幼初站在地牢的大门外,摸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发现自从遇到宁公子后,她经常陷入一种挫败感当中。 “梅香,我特意来地牢探望宁公子,结果只是吃了一顿饭,是不是显得小姐我呀……蠢极了?” 她大费周折的在府衙门前撒了通泼,才得到往地牢里给宁公子送一日三餐的机会。 转眼见到宁公子,对方却说,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发现宁公子他不光会吟诗作词,他城府谋略似乎也很高超,梅香,你家小姐这次说不定栽到大坑里去了。” 梅香想到气定神闲的宁公子,想到忧心忡忡的自家小姐,心道:小姐你好惨,但小姐为啥一脚迈进坑里,还笑得这么开心呢? “既然宁公子有脱身之法,我这就去告诉谨儿,免得她再担心的夜不能寐,唉呀,我脑子不太好使,得让谨儿帮我想想,宁公子到底会用什么方法脱身。” 对了。 还有静娴,她对官府和律令的事颇为了解,找她一起来研究研究。 她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看穿宁公子的计谋。 …… 客栈。 周静娴与徐几道面对面地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面前的茶水凉透,皆是沉默无言。 直到夕阳坠入地平线,天色昏暗之时,周静娴才低声开口:“徐先生,我可以写信给父王,提防叶家把事情闹到圣前,可你也知道,叶家背后站着的是周安,晋王绝对会支持周安与叶家。” “老夫知晓,但也只有引起双方争执,届时当今才会把此事衍生到是两位王爷的势力之争,说不定还能保下宁小友。” 徐几道身为皇帝心腹却至今还不被外人所察觉,对待朝堂的局势分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但周静娴不一样。 哪怕徐几道的这个转移矛盾的主意很不错,但她觉得还是太过冒险:“徐先生,父王珍惜人才,我若写信,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可晋王势大,若变成两派相争,我怕宁先生最后会成为城门池鱼。” 宁无恙如今还不是康王派的人。 无论是叶家还是周安对付宁无恙,只因双方有过节。 假如她父王出手力保宁无恙,那么晋王派必定会鼎力铲除,一旦父王输了,宁先生恐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太冒险了。 “我还是亲自向皇爷爷写信,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相信皇爷爷英明大义,自然知道宁先生所为虽有过错,但起因全在叶家以势相逼……” 周静娴话还没说完,徐几道满脸苦笑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郡主不可!” “为何?” “额……” 徐几道被逼无奈,只能朝着周静娴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周静娴狐疑不解地凑上前去,待到徐几道耳语几句后,她凤眸睁大,极度震惊地打量着徐几道。 还有这事?! “呵呵,此事说来也是老夫好心办了坏事,想利用《将进酒》那首诗,替郡主谋个诰命,也好让你在此地能与那安侯平起平坐,若是你以个人名义向陛下陈情,只怕连我都要被卷入其中,以为你、我、宁小友互惠互利,那么,宁小友便会被怀疑身份与立场。” 正因为宁无恙和宁家根本没站队,此事陛下一查便能分明。 徐几道才故意让双王去争去斗,目的不是让谁赢,而是让陛下关注此事,派人前来调查。 他在金陵呆了这段时日,别的没有了解,对于叶家做过的缺德事,民间可是流传了不少。 叶家经不住查,到时候来的钦差必定是熟人,他再替宁小友说几句恰到好处的好话,宁小友至少能保全性命。 周静娴还处于“徐先生是皇爷爷的人”的震惊之中,闻言,她终于理解了徐先生的良苦用心。薆荳看書 “既然徐先生不担心父王争不过晋王叔,这封信我写!剩下的,全靠徐先生了。” “你放心,我会尽我全力保住宁小友。” 若是事情有变,哪怕豁出这身清誉不要,徐几道也绝不能让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兴诗仙,就此夭折! 周静娴仔细思忖一番,才提笔落字。 刚写完,飘零跳窗而入。 以前周静娴还觉得徐先生这位小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功夫极高还极其低调,应该是徐家花重金培养出来的人才。 想请教徐先生从哪里找来的,如今再看飘零,感觉他更像是大内高手的来路。 “老爷,安侯派三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了封信,要与叶家里应外合,等到事情闹大后,请晋王上奏陈情,处死宁先生的。” “另外,宁先生所作的诗词在京安城并未传扬开来,若陛下没看过老爷你的信,恐怕还不知宁先生是何人。” 第一句话,说明了徐几道提防晋王出手,让康王来阻拦朝堂成为晋王一言堂,决定宁无恙生死的安排没有错。 而第二句话,徐几道听完直接气笑了。 “陛下交给晋王爷一半的京卫军,他不用来保护京城,用来封锁消息,只为了不让他儿子背上骂名,好大的气派。” 还好他的信差不多送到陛下的手里。 这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再说了,江南道还有苏瑞呢! 苏瑞虽说是一个干实事的大官,不理会诗词这种文坛之事,但江宴举荐宁卫国,势必会提及宁无恙诗仙一事。 苏瑞每个月给陛下一道请安折子,里面写满了每日吃了啥、喝了啥、听到了啥,再加上他写的那首诗。 晋王爷刚到手没半年的京卫权,怕是要收回去咯。 “惯子如杀子啊。”徐几道感慨一声,但也理解晋王爷的做派,毕竟周安可是派到前线来招揽人才的。 若不鼎力支持周安,给外界留下一个任其子嗣死活都不论的印象,哪怕晋王派大多是利益捆绑,没有人情味可言的话,也不会招揽到太多的人才。 他回头再看穿得朴素、住着普通客房的周静娴,心道:但像康王这样穷养孩子的做法也不太可取,太委屈郡主了。 “既然周安要给宁先生使绊子,除了父王在京城出力,我也会去请秦风澜和成易他们出面,降低柳晴芳殉情的影响。” 周静娴快速将信装入信封中,用火漆封好,吹了声口哨。 一个脑袋从窗外陡然探入,拿起信封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几道前来的目的达到了,告辞离去,转道又去了季府。 季尚书在陛下面前比他更加得宠,此事若季小姐愿意出面的话,就算康王到时候输得很难看,也不至于让陛下当场决定对宁公子挥下屠刀。 “还有苏瑞那里,我也得写封信过去……江宴也真是的,关键时刻丢了芝麻捡起西瓜,去告叶通判的状有何用,叶家背后是晋王,除非晋王也不想保叶家,否则叶通判官位丢不了,最多挨几句骂。” 等叶家扳倒宁家,拿到香水秘方,只怕晋王还会不遗余力的扶持叶家。 等江宴回来,他得好好教教江宴权势之争的侧重点。 打狗之前,先把主人手里的绳子剪断,让有主之狗变成无主之狗,才能一击必杀。 …… 清早,天边泛白。 “吁~~” 疾行一夜的江宴勒紧手中的缰绳,停在了苏府门前,跨下的马儿吐着舌头,嘴角溢出了白沫,一看便知许久未停歇过。 江宴到达目的地后,扭头看向江河载着的童不惑,关切的问:“童管事,还能坚持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刺史 半路时,江宴想停下来为童不惑找郎中看伤,但被拒绝了。 按照童不惑的原话来讲“我瞎过一次眼,知道它没救了,抹了伤药死不了”。 但江宴想到童不惑接下来的重任,不免惋惜:若童管事没有双目失明,光凭亲手献上烈酒方子,必定得到莫大的奖赏,前途无量。 江宴有心想去城中再找找郎中看一下,这时,苏府门前的护院认出了江宴。 “来者可是江知府?” “正是,我有急事找刺史大人,他可在府上?”江宴翻身下马,又亲自去扶童不惑。 护院看到这一幕,颇为惊奇,等到江河下马拿走行李后,连忙让人将两匹长途奔波后,累得快倒地的好马牵下去喂食,一边引着三人慢慢往府里走,一边说着。 “江知府来得真巧,大人下午刚从嘉兴府办差回来,休息了一晚,今早正要去邻县监督修渠保收一事。” “刺史大人可真是大忙人。”江宴不由庆幸自己运气不错。 走进大厅。 一个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轻薄便服长衫、头顶束发裹着布条,中间插着细竹,长着国字脸颇为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手拿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动着。 此人正是江南道刺史苏瑞。 隔着老远,苏瑞看出是江宴前来,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未语先笑,还未开口,却见江宴搀扶着一个双眼覆盖着染血白条的男子,颇为惊讶:“江兄,这位是?” “坐下说。” 江宴熟门熟路地越过苏瑞,扶着童不惑坐在门口处,又亲自给童不惑斟了杯茶后,自己也灌了一口,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把剩下的一壶递给江洋,对着正在打量童不惑的苏瑞解释:“苏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前来,是求苏兄帮个忙。” 苏瑞知道这位同窗好友,哪怕有自己这个人脉,也不会利用。 这么多年来,二人之间还从未用过“求”这个字。 哪怕是上次写举荐信,江宴也只是请他安排一下,“求”这个字,说明事情比往金陵府塞江宴自己看中的人这件事,还要严重。 苏瑞想到黄巡抚久滞金陵没有挪地方,静娴郡主与安侯也在此地,心道:莫非是晋王与康王之争,涉及了江兄,想请他当说客让两位王爷不要再拉拢江兄? “你展开说说。” 苏瑞坐在上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抿了一口,便听江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得到一个秘方,可使金陵府每年的赋税增加至少两成……” “噗……咳咳咳!” 苏瑞被茶水呛得直咳嗽,用蒲扇拍着胸脯拍了好几下才喘顺了气,他错愕地望着大言不惭的江宴,关切的问:“江兄,你发烧了?” “苏兄,我没说胡话,江河,让咱们的刺史大人品尝一下秘方。” 江河将自家老爷从驻兵所宁峰手里顺来的那坛酒,摆在了苏瑞的桌子上。 苏瑞看到平平无奇的酒坛子,眉头紧锁。 他知道江宴好酒,可再好的酒它也不至于让江宴放出如此大话。 莫非江宴不是发烧了,是喝多了? “苏兄,收一收你那脸上觉得我在说醉话的表情,你尝一口,便知道我为何这么说了。” 江宴干脆亲自上前,夺过苏瑞手里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泼上地上,又斟了半杯酒。 苏瑞见他几滴几滴地给自己倒酒,忍俊不禁:“江兄,我虽不如你好喝,但也能喝一斤左右的酒,你只点这不到二两酒,我能尝出味儿来吗?” “别废话,赶紧尝尝。” 江宴失去了耐心。 他还指着这酒方,解决宁无恙的牢狱之灾呢。 苏瑞眼见好友难得急躁起来,也很卖面子的拿起茶杯一口倒进嘴里。 然后,出乎意料的辣味顺着喉管流入胃里,火撩过似的让他五官挤成一团,而当烈酒入胃里,那股热乎乎的感觉涌遍全身,他顿时浑身舒坦,眉毛舒展开来,脱口而出:“好酒!” 还要拿起茶杯再喝。 啪! 手抖到没拿稳,摔碎了茶杯。 “这酒太烈,以苏兄你的酒量喝这些足够了,再多了你便没法与我商谈要事了。”江宴比划着童不惑:“这酒乃是宁家制作香水时提炼出来的,御酒坊的酒,千斤里面出不来一两烈酒,可宁家提炼的烈酒却有秘方,如此烈酒若能时时产出,苏兄认为可以让金陵府赋税增加几成?” “金陵乃御酒产出之地,向全国供应,若此烈酒真能稳定产出,必能增加三四成的赋税!”苏瑞这还是保守的说法。 哪怕他这种以前不爱喝酒的,此时尝到了如此烈酒,都想再来一杯喝个痛快。 喝到了宁家产出的烈酒,苏瑞方才明白。 他以前并非不爱喝酒,而是不爱喝那些清汤寡淡的酒而已。 苏瑞前几日便听闻了风靡整个江南道的宁家香水,哪曾想过这香水竟是用烈酒做的。 “江兄,你说的宁家,可是上次举荐的那个宁家?” 宁家献上这等方子,莫非是想托江宴,让他在陛下面前,替宁家人求个高官厚禄? 看在这烈酒增加赋税的份儿,倒也不是不行。 “苏兄,我说的宁家正是你知道的那个宁家,”江宴比划着童不惑:“这位是香水铺子的童管事,他便掌握了酿造此酒的秘方。” 苏瑞大吃一惊,没想到来献方的竟不姓宁,并且还是一个看上去双眼失明的伤者。 宁家这是整的哪一出? 童不惑见提到他的名字,摸索着站起来,朝着苏瑞抱手一拜,又用右手抵胸行了一个军礼:“在下童不惑,见过刺史大人。” “你当过兵?” “在下伤兵退伍。” 苏瑞此时恍然想起,金陵府驻兵所余峥嵘曾多次向他提及过,宁峰宁老将军帮助伤兵解决营生问题一事。 眼前这个童不惑想必就是其中一员。 “宁家大义,幸得他们妥善安置伤兵,才有了今日的烈酒方子。”苏瑞赞叹一声。 谁知,童不惑摇头说道:“此方并非在下想出来的,而是我家公子的杰作,只是我家公子被关押在金陵府,不便前来,而整个铺子只有我知道怎样蒸酒,所以只有我前来献方。” 关押?蒸酒?献方? 饶是一道刺史苏瑞,也被童不惑这一连串的庞大信息含量弄得有些迷糊。 他看向好友江宴,却见江宴顺势朝他拱手一拜:“苏兄,我正是为此前来,想请苏兄去金陵府,为宁先生主持公道!” 利用献方一事在陛下面前求情,难以揣测帝心。 但江宴面对着苏瑞,便没有这样的压力。 苏瑞不明白那位宁先生是怎么回事,但明白了江宴前来的意思,他既好奇那位宁先生是如何打动江宴来当说客的,光凭献方的功劳与政绩,江宴绝对不是那等贪图权势之人。ζΘν荳看書 但此时,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酒我喝过了,童管事,想让我去金陵府,你得亲自酿造一番,我亲眼验证过,方能向陛下禀奏,为你们请功。” “苏兄,酿酒少说要一个月的时日!” 江宴这才意识到,光有成品没有过程,向苏瑞献方和向陛下献方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他理解苏瑞的谨慎,毕竟此事关系重大。 同样,他也怨恨自己的无能,若他能够像苏瑞一样简在帝心的话,是否便不必跑这一遭,直接奏呈天听,解救宁先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他来 江宴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权力的重要性。 苏瑞看到江宴脸色有异,也是眉头紧锁:“这位宁先生莫非犯了什么大罪,让江兄你一个月都等不了了?” “不,我家公子只是为了替我出头,伤了一个人而已。”童不惑接过话茬,简单的把昨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苏瑞终于明白了江宴的来意。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江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献酒方最多能让宁家获得陛下嘉奖,若是陛下抹消宁先生的罪名,除非叶昌隆亲口承认,主使者是他自己。 这样一来,还可以说宁无恙是出于义举,情有可原。 但那叶家与宁家不死不休,此事距离事发过去了这么久,金陵情况怕是有变。 “先酿酒,我再下一纸公文,以避嫌为由,不让叶通判参与此案,先保宁先生无恙。” 这样的处理让江宴松了一口气。 苏瑞又看向董不惑,再次看到那双失明的眼睛,想到如此一个酿酒之才,竟被两家争斗害得失明,对叶家印象更差,他保证道:“董管事当下要做的便是当着本官的面酿出酒来,只要此方无误,你所言非虚,本官愿意上奏陛下,替宁先生美言几句。” “多谢刺史大人,只是……这酒不是酿的,是蒸的。”董管事无奈苦笑:“而蒸酒所用的器具,只有香水铺子里有。” 什么? 苏瑞看向江宴:你把人带来不把酿酒的家伙带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江宴同样一脸迷惑不解:宁先生为何不早说?这样一来一去不是浪费时间吗?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福至心灵。 “江兄,看来我必须去金陵府走一遭了。”苏瑞倒是佩服起这个宁先生来。 宁先生是担心黄巡抚和周安给叶家撑腰,特意请他去坐镇的吧! 江宴也想到了这一点,尴尬的笑了笑:“苏兄,明年赋税增加多少,全靠你这一趟了。” “那还等什么,走呗。” 由于被摆了一道,苏瑞没有提醒江宴。 这位宁先生特意请自己前去金陵府撑腰,手段倒是不错,只是,那晋王派也不是吃素的,他前脚动身,安侯后脚便能收到飞鸽传书。 如此一来,叶家只怕会为了提防他替宁先生出头,生出许多事端。 但想到这是那位宁先生自讨苦吃,苏瑞也不打算理会。 看在酒方上,他愿意走这一趟,可叶宁两家斗争谁输谁赢,就各凭本事吧。 …… 宁无恙吃过丰盛的早饭,看到隔壁新来的狱友,还有些不太适应。 “沈小姐,我在这里真的挺安全的,江大人把我保护得很好,而且你包了我的一日三餐,除非我真的自寻死路,不然我一定平安无恙活到老。” “宁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呀,我只是早上起得太猛买包子忘记给钱,被人告了进来蹲几天大牢而已。” 沈幼初扮了个鬼脸,看到隔壁的那张脸,哪怕地牢昏暗,却觉得四周布满灿烂的光芒,她的病都好利索了。 “宁公子,谨儿托我告诉你,她用名义作保,把诗社和书院那边的风波压下来了,叶家想煽动别人替柳晴芳出头,要先过谨儿那一关。” 宁无恙难以想象高雅如菊般不理俗事的季谨,竟愿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心道:等我出去后,必定要好好答谢季小姐,她喜欢作诗写词又酷爱菊花,便厚着脸皮给她背几首诗吧。 由于对面有一位软萌可爱的狱友,总是手托香腮痴望着他。 这让宁无恙也没办法安静的读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它哪有真正的美女好看。 “沈小姐无聊不?” “和宁公子在一起不无聊。” “哦……我刚才还说想到一个好玩的东西,想和你一起玩。” “我无聊!我可无聊啦!你不和我说话我都快睡着了!” 宁无恙见沈幼初耍宝,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搬起小板凳凑到两个牢房中间的栏杆前,拿起纸笔在上面画了方格子。 沈幼初颇为头疼的问:“你说的玩是下围棋吗?” 这东西损耗脑子,她玩不转的。 “不是,五子棋。” 宁无恙把笔递给沈幼初,自己则抓了一把云飞扎小草掰剩下的草杆。 教会了沈幼初怎么下,两人你来我往厮杀起来。 门外。 江洋看到两位没心没肺的“囚犯”玩得不亦乐乎,一晚上没闭眼的他,双手抱臂靠着牢门打了个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他是囚犯还是里面的人是囚犯了。 “呀!我又输了!” “好耶!我终于赢了!” “狱卒,去买几张纸来,算了,你让牢房外面的菊香,帮我去向季府借副棋盘来。” …… 傍晚时。 周安正喝着御酒坊献上的半斤烈性烧酒,醉眼迷蒙的捏着怀里的姑娘,一只白鸽在窗前扑腾着,他一脚踢开往地上趴的姑娘,走到窗前。 贴身护卫取下信鸽腿上绑的纸条,打开看完,周安轻蔑一笑:“早猜到江宴去见苏瑞是想搬救兵,没想到苏瑞竟假公济私,看在同窗之谊的份儿上真来金陵了,原来皇爷爷看人也有不准的时候。” 听到此话的护卫低下脑袋,恨不得把耳朵当场割下来。 而趴在地上的姑娘已是吓得瑟瑟发抖,还没等呼救,便有人闪身而出,一掌击在其后颈处。 “拖下去喂狗。” 周安冷漠的说着,仿佛杀一个人就像在杀一只鸡似的那般轻巧。 护卫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 别看他的主子时常脸上带笑,但却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狠人。 姓宁的不识抬举招惹上主子,必定是粉身碎骨的悲惨下场。 周安把纸条转手交到护卫的手里:“送给叶通判,让他等苏瑞来的时候,给苏瑞送一份惊喜,另外再告诉他,此事我已给父王通了信,让他不必害怕苏瑞,放手去做,闹得越大越好,有我与父王给他兜底,宁无恙必须死,宁家的香水秘方必须是我们的。” “是。” 周安探出窗外,看着灯笼点缀的金陵夜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道暗香扑鼻而来,只见两个蒙面的官宦小姐步步生香的在街道上走过,光闻香味,便知道她们为了走这一遭,定用了半瓶香水。 奢侈。 但他喜欢。 因为不久以后,这些可都是为他生财的人。 “等宁无恙死了,覆灭宁家,拿捏住剩下那些小厮护院的家人,不信他们交不出香水秘方来。” 周安将一杯酒倒在窗前,顺流而下,脸上露出得逞而狰狞的笑意。 “这一杯,敬你宁无恙为我父王每年积累千万两财富,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哈哈哈!” …… 叶府。 叶昌隆收到周安传的口信,还有纸条时,对于战胜宁家,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他对着护卫恭谨的问:“请问苏刺史何时会到,下官也好提前安排。” “最早明日午时,最晚……若叶通判没准备好的话,小侯爷可安排好苏刺史抵达金陵府衙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场面 叶通判哪敢麻烦安侯再为他出手阻拦苏瑞的到来,赔笑道:“请侯爷放心,虽说有人出手压下了柳晴芳之死的影响,但我可以买通一些人造势,明日午时一定赶得及。”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加上那些与叶柳两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帮忙出力,制造一个引起轰动的大场面,让苏瑞知道“民意”为何,足够了。 护卫得到了准确的答复,起身离开。 出门时,护卫看到一个长相与叶通判有三分相似,但眉眼间满是狡黠之色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哈腰问好,待到目送护卫离开,这才进入书房中,脸色不善地打量着,正在把燃烧的纸条往铜盆里扔的叶通判。 叶通判感受到压抑的气氛,未语先叹:“大哥,你也看到了,安侯对此事是势在必得,我只能这么做,才能保住叶家。” “我懂,可是昌隆他……走的安详吗?”叶老大声音在颤抖。 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死在自己亲弟弟的手里,他知道其中利弊,可感情上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叶通判听到这个问题,便知大哥迈过了心中的门槛,暗中松了口气:买通那些缺钱又缺德的才子需要不少银钱,昌隆一死,能出钱的只有大哥了。 “大哥,那碗毒药是我找专人调配的,喝下去当即毙命。” “那就好,至少他走的时候没有受太多的罪,总比余生让人喊他瞎子要好。”叶老大抹了抹眼角,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统共两万两。 “这是这个月熏香铺子的盈利。” 叶通判知道香水带给熏香铺子的冲击巨大,可他没想到以往一个月盈利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熏香,这个月竟只有两万两结余。 难怪大哥对昌隆的死没表现出那么多悲伤,若一个残废的儿子,能换来叶家的荣华富贵,换位思考,他也愿意牺牲一个儿子来保全整个叶家。 “大哥,你放心,有安侯和王爷的支持,我们叶家一定会步步高升,待到此事过后,我必定会受到提拔,到时候族中有功名的子弟也可举荐入官。” 叶老大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就等着拿一个儿子的死,换其他儿子的前程呢,但还是假惺惺的说道:“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就行,缺钱你来找我。” 兄弟二人谁也没把叶昌隆之死放在心上,商讨起请谁帮忙出面,向官府施加严惩宁无恙的事情来。 次日,正午。 苏瑞在看到金陵城的城墙时,便放缓了速度。 他看着官道周围正在抽穗结粒的稻谷,想到这里粮食再过一个月即将丰收,多余囤积的部分可以通过宁家的秘方来酿酒,身价倍增,带来更多的赋税,对于见到宁无恙本人一事,更加期待。 特别是路上休息时,听江宴提起,他要搭救的人正是名满江南道文坛的诗仙,不免感叹真是少年天才。 不仅诗词作得好,做生意也是一绝。 如此人才,若真能保下来,他日必定要举荐给陛下,为大兴效力才是宁无恙最好的归宿。 “苏兄,怎么走慢了?”对比起苏瑞事不关己,还有闲心想以后的事,江宴可比他着急多了。 来的路上,江宴便发现了不少人跟踪他们。 不出意外应该是叶家或安侯的人。 连官员都敢跟踪打探,这让江宴不由担心起身在牢中的宁先生,是否平安。 苏瑞看到好友忧心忡忡的模样,想告诉江宴,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之所以停下来,是想歇一歇,这样到了金陵府衙,才能多一些力气去解决一些麻烦。” “苏兄你到了府衙再歇不行吗?”江宴真想对着苏瑞跨下的马屁股来一脚。 苏瑞感觉到他眼神不善,也不敢多作停留,让自己和马匹喘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才进了城。 一行人顺利的走到离着金陵府衙还差一条街的时候,前面便拥堵起来,可以听到府衙前人声鼎沸,吵闹声不断。 苏瑞侧耳听了几句,心神一震,板起脸对着身后的护卫说道:“你保护好童管事。” “苏兄,你这是何意?”江宴还没反应过来。 苏瑞同情地看了一眼江宴,翻身下马,沿着人不多的地方往府衙方向挤了进去。 江宴只能一并跟上。 等走到府衙门口前面的街道时,情况便明朗了许多。 原来是有学子聚集在府衙门前闹事,人群拥挤的街道中央,有一条长达百米的血书,上面都是以血写成的名字,还有盖章和血手印。 江宴看到这条血书直接铺到了府衙的台阶上,心中一沉:金陵府这是又有什么大案子,让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要写血书上告? “必须杀了宁无恙!祭奠叶昌隆和柳晴芳的在天之灵!” “绝不能放纵这等恶霸仗势欺人!金陵府衙必须辞了宁卫国的照磨官!” “宁无恙能伤了叶昌隆,逼死叶柳二人,他日便敢挥刀向我们普通人,还想用一百两赔偿两条命,绝不能纵容这种行为!” 耳边的呼声越来越响亮。 江宴望着少说聚集了二三百人的学子们,看到他们气势汹汹,恨不得当场杀了宁无恙的架势,大吃一惊。 叶昌隆死了? 柳晴芳是谁来着? 宁先生就在地牢里呆着,怎么逼死了这两个人? 苏瑞倒是对于眼前的情况有所猜测。 拦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那叶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利用宁无恙冲动的伤人一刀,扩大事态影响,反将宁无恙置于死地。 “江兄,看来就算你把我请来,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了。” 苏瑞深知对方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在他来的时候,给他整一出这样的诉冤大场面,目的就是让他不要掺和此事。 他对于宁无恙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仅此而已。 江宴面色剧变,有心想要再提出请求,却也明白,此事有多么棘手。 万万没想到,他离开金陵府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江兄,别人要死要活你也没办法阻止,你为宁无恙疲于奔走,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苏瑞见江宴面色不虞,安慰他:“念在宁家献方的举动上,我会尽力保全宁家不受到此事的影响,相信宁无恙也能够理解你我。” 苏瑞正想着去地牢见一见宁无恙,这时,人群中有人故意将他认了出来。 “你们快看!那里站着的不是江南道刺史苏瑞苏大人吗?” “还真的是苏刺史!” “刺史大人!你可要为冤死的叶柳二人做主,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啊!” 有预谋有组织的学子们,在有人认出了苏瑞后,按部就班的按照叶通判的要求,开始卖力的吆喝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抬棺来 “提审宁无恙!” “让宁无恙给两位死者道歉!祭奠他们的亡魂!” “刺史大人,升堂审犯人吧!” 一环扣一环,想借助人多势众升堂,直接给宁无恙定罪。 苏瑞看穿了叶家的伎俩。 可有些伎俩看穿了,也无法阻拦它继续发展,毕竟旁人授意的“民意”,它也是“民意”。 今日若不升堂让这些人见到宁无恙受审,恐怕这群人会像柳晴芳一样,上演一出以死明志要挟他。 正想着。 铛! 一声锣鼓巨响。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两副还没盖棺盖,还在淌着冰水的棺材,从叶府方向抬了过来。 棺材正前方领头的,正是叶老大与叶通判二人。 “皇天在上,害人偿命!” “儿啊!儿媳妇啊!你们死得太惨啦!” 叶老大扯着嗓子哭嚎。 围观的路人们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都不由得为之触动,一些善良之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只有苏瑞知道,不让死人安心下葬,用冰块封尸,还特意抬来府衙闹事,哪有什么慈父,完全是利益。 这叶家果然如传闻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瑞看向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江宴,“江兄,开堂吧,苦主抬棺上门诉求,任他们闹下去,只会更加无法收场。” “嗯。” 江宴对着江河耳语几句。 江洋轻巧地避开人群冲进府衙里。 苏瑞直到江洋进了府衙,这才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喧哗,有冤情可呈至大堂,本官乃江南道刺史苏瑞,定会厘清案件的来龙去脉,为你们做主!” …… 地牢里。 透过其他牢房的气窗,宁无恙早早地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 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棋盘上的黑子,陷入了沉思:该往哪里下呢?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说不放在心上假的,可有话老句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 人不是他杀的,往他身上泼脏水,煽动再多的人要求严惩他,也得走一道司法程序。 担心叶通判这个地头蛇,加上周安势大,他特意以献方为由,让江宴把苏瑞请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提防叶昌隆身死后,事情闹大,不受江宴控制。 接下来,只需要把事情闹得更大,连叶通判背后的晋王都掌握不了的地步,这一局棋便成了。 剩下的就是看叶家,如何把事情闹到御前去,自取灭亡。 宁无恙找到棋盘上的一个漏洞,放下一子。 “哎呀,我三步之后又要输了呀,宁公子,你都连赢五次了,让让我嘛。”沈幼初习惯了宁无恙遇事不慌不忙,心里也不像刚听到消息时那么紧张。 比起外面的事,她更关心和宁公子的胜负。 宁无恙拾起棋子分类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柔声说:“我出去一趟,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别担心。” “好,我等你回来接着下五子棋。”沈幼初语气极其认真,朝着他伸出小指:“拉钩哦,你可别中了那些奸人的计,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别理,也千万别生气。” 那可不行。 宁无恙缩回伸出去的手,高声一笑:“我出去就是去畅所欲言骂人的,我不是一个能受委屈的人,更受不了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若谁污蔑我,我要么怼回去,要么把他污蔑的事坐实。” 而他因叶昌隆害得童大哥双目失明,造成叶昌隆之死这件事。 不论叶家有没有出手,他早在让童大哥献方的时候,便已经决定好了。 说他杀了叶昌隆,还真没冤枉他。 沈幼初歪头望着心中已有沟壑的宁无恙,感觉脑子有些痒痒:是我太笨了吗?怎么听不懂宁公子的话呢? 跟在旁边的梅香倒是听懂了。 宁公子这是撸起袖子干架去啊! 可惜她要陪小姐在牢里呆着,看不到宁公子和人掐架的精彩场面。 无论是传闻中的柳府门前退婚,还是潇洒馆登楼,宁公子虽势弱于人但从未输过别人。 挑事的叶家,有他们好看的! …… 肃静的府衙大堂外面,站满了叶家买通和帮忙的学子们。 院子里,则铺满了替叶柳二人陈情诉冤的血书。 门口还摆着两口散发着味道的棺材。 苏瑞当官这么多年,从底层小吏做起,至今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阵仗。 他看向左侧不请自来的周安与黄巡抚,又看了眼右侧坐定难安的江宴和宁照磨,目光落在堂中两位苦主身上。 啪! 惊堂木一拍,苏瑞淡淡开口:“叶通判,你应当知道,聚众闹事也是犯罪,有冤情可诉至衙门击鼓鸣冤,你今日整的这一出,必定能载入金陵府册,流传千年了。” “回刺史大人的话,堂外的学子们并非下官与大哥聚集起来的,他们多是叶昌隆和柳晴芳的同窗或是好友,是为情义而来,法不责众,还请刺史大人原谅他们的一腔热血。” 论官场上的交锋,叶通判有周安撑腰,自然不落下风。 一经较量,苏瑞便知道,叶家的底气在哪里,对于接下来审理宁无恙该掌握怎样的节奏,该如何引导把大事化小,在验证秘方前暂压下去,心中有了估量。 “刺史大人,犯人宁无恙带到!” 宁无恙被衙役带着穿过院子时,便看到了堆在院子里的血书,瞥见了门外的两口棺材。 叶昌隆和柳晴芳真是可怜。 被人毒死还得被拉回来曝尸当场。 不过想想他们以后的遭遇会更加可怜,他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跟着衙役进了大堂里。 “在下金陵诗仙宁无恙,见过诸位大人。” 宁无恙对着左右两侧,加上高堂上的刺史大人拱手见礼。 平时他都是抱拳行武者礼,今日特意行了文人礼,以他诗仙的身份,至少可以免跪。 抬起头,宁无恙看向头一次见面的苏瑞。 “刺史大人和在下想象中的一样,为人方正。” “哈哈,宁诗仙果然与众不同,视外物于无物。”苏瑞看向叶通判与叶老大,就差明着点他让他小心了。 宁无恙一下子知道,自己请江宴搬来的镇衙之人很靠谱。 那么。 接下来的这场戏,可以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 叶老大见到害死儿子的凶手,站在大堂中,还有心情与苏瑞谈笑风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暴喝一声:“宁无恙,你逼死我的儿子与儿媳,杀人偿命,你今日必须赔他们的命来!” “处死宁无恙!还金陵一个太平公正!” “以命抵命!绝不能纵容害人性命的凶手!” 堂外的学子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呐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们的亲人。 宁卫国愤愤不平地看向那些为了银钱便丧了良心的学子们,椅子扶手几乎快被他掰断,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再火上浇油,他得替无恙说几句话,先假意示弱一番,对两人的死表示同情,控制住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将宁章氏给他准备说的那套说辞拿出来用。 却见宁无恙转过身后,面对着那群大呼小叫的学子们,冷笑出声:“叶昌隆死有余辜,我恨不能当时亲手杀了他,还好他自己知道活不长了,如今服毒自尽了,我没去鞭尸是我心善,你们还想找我偿命?有病吧你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御状 谁也没料到宁无恙上来便蹦出这么一番挑战苦主亲人、以及那些发声学子们心理底线的炸裂言辞。 不论是苏瑞、江宴,亦或是周安、叶通判,甚至是宁卫国,都被这番话惊得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更别提堂外那些旁听助威的托了。 根据叶通判的吩咐,若宁无恙露面,对叶柳二人的死表达一番歉意,他们便直接说宁无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从道德上批判宁无恙。 可谁知。 宁无恙他岂止没有道德,他连阴德都不讲! 叶老大作为直系苦主,率先反应过来,作势便朝宁无恙挥拳相向:“我打死你这个嚣张的凶手!” “审案呢,说话严谨一些,柳晴芳的陈情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叶昌隆是服毒自尽,我刀伤叶昌隆时,叶通判也在场,我可不是凶手,我最多是一个打手。”薆荳看書 宁无恙此话不假,但如今两口棺材摆在外面,陈情的学子们堵在堂外,说这些没有意义。 啪! 苏瑞把惊堂木险些拍断,深深地看了一眼不按套路走的宁无恙,颇为头痛。 年少轻狂。 他这一路上都听江宴提及了这位金陵诗仙以往的所作所为,可他真没想到,到了如此要命的时刻,这位诗仙还能够让人出其不意。 这可真是……该如何收场? “肃静!大堂之上不得喧哗!”苏瑞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叶老大被衙役控制着,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盯着宁无恙。 叶通判也是神情不虞,倒并非被宁无恙激怒了,而是他设想过宁无恙会有许多种反应,却独独没想到,宁无恙居然在引火烧身后,还会往自己身上火上浇油。 坐牢坐傻了? 他没放过这个机会,拱手朝着苏瑞一拜:“刺史大人,此子张狂大人亲眼所见,可以想象当日他用一百两银票羞辱我侄昌隆时,是何德行!” “是叶昌隆先羞辱的童大哥,说童大哥的一只眼只值一百两,所以我也没怎么羞辱他,就是划伤了他之后,效仿他给童大哥一百两治伤说赔他一百两,但他没要。” 宁无恙说到这里,看向站在苏瑞后方角落里要冲出来的童不惑,叹了口气:“其实我挺后悔的,我当时不应该出一百两的。” 嗬! 现在嫌钱给得少了? 叶通判正想嘲讽,却听宁无恙率先嘲讽道:“叶昌隆这种无恶不作的人渣算什么东西,能和童大哥相提并论吗?拿他的一双眼赔童大哥的一只眼,我都替童大哥委屈。” 静。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 童不惑看不见宁无恙的身影,却能够想象得到他家公子“口出狂言”时那痛快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没敢掉眼泪,以防伤重,回头无法替公子蒸酒献方,搭救公子。 公子如此待他,他必以命相付! “宁无恙!你放什么狗屁!那姓童的只是一个独眼伤兵,我儿子可是叶家的少东家,一年给金陵府交好几万两税银!你别以为你贬低我儿子,就能减轻你害死他的罪过!”叶老大恼羞成怒。 他以为宁无恙是想以眼换眼来让人理解故意伤人一事。 谁知宁无恙听到他的话,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更加嚣张:“叶老爷说错了,我从伤了叶昌隆之时起,便没想过减轻我的罪过,就像你们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顶格惩处我吗?” 一语点破叶家的阴谋。 苏瑞望着看上去淡定无比的宁无恙,暗中猜道:莫非宁无恙如此轻狂,是幻想着献上酒方能救他自己? 酒方确实独有,可若陛下知道宁无恙利用酒方交换性命,晋王派的人再添油加醋几句,宁无恙性命危矣。 苏瑞看了眼快站起来给宁无恙堵嘴的江宴,暗叹一声:此子倒是不俗,性格刚直,好生调教一番也是一块好材料。 “宁无恙,叶柳两人虽间接因你而死,但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待查……” “刺史大人!仵作早已验尸,两人皆是自己服毒身亡,无须再查,此案还请大人速速决断,若大人无法定论,下官便是告御状,也要让宁无恙绳之以法!” 叶通判抢白一通。 叶昌隆和柳晴芳是不是自己服毒,他比谁都明白。 死无对证,就算查出不是亲自服毒,他再送几个叶府的下人认下替主喂药,再哭诉一番两人临死前的胆怯,也不影响大局。 苏瑞听到叶通判这么说,便明白叶柳二人之死确实有猫腻,他正打算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解了宁无恙性命之危。 不料。 苏瑞再次被抢白。 只不过这次是宁无恙。 “好啊!那就告御状!说实话,你们叶家不告我还想告呢!人在牢里坐,锅从天上来,我划伤叶昌隆一刀,他死了就赖到我身上,回头叶府的人崴一脚,都能找出一堆理由赖门外走过的路人,还讲不讲道理?” 宁无恙对着苏瑞拱手一拜后,手指着叶通判与叶老大。 “刺史大人,在下由于身在牢中,无法前往京安城,烦请大人代我告御状,我要告叶家为夺我宁家秘方,不惜伤害童管事,后因我一时义愤出手伤人,又设计想取我性命,好窃夺宁家秘方!” “请求大人为我做主,请求陛下英明决断,若人人都效仿叶家,官商勾结、欺行霸市、强取豪夺,大兴商业如何发展,国力如何提升?决不可让叶通判这样的人毁掉官府信誉,更不能让叶家这种奸商损害国家利益!” 难得宁无恙终于不再口出狂言,说话说得正经起来。 可叶通判与叶老大听到这番指控,根本没放在心上。 当今陛下日理万机,谁会搭理叶宁两家的生意场上的斗争? 到时候一看卷宗便会交给刑部去处理,晋王爷必定会打点好一切。 叶通判没忘记反驳:“你家童管事是许三水伤的眼,昌隆最多是没有制止,你迁怒于他还要污蔑我与大哥,你可知诬告不实,便要承担相应罪名的反坐之罪?” “你们都想让我死了,死前搏一搏,多加一条罪名也无妨。” 宁无恙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让叶通判等人对于此案结果更是十拿九稳。 苏瑞目光幽幽地打量着这个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宁无恙,感觉很心累。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此事控制在金陵府内,他还可以插手,若告御状,只需晋王出力,别说宁无恙,哪怕是献方的宁家,也落不到好处。 “江知府,你怎么看?”苏瑞想把最终决定权交到江宴手上。 谁知江宴还没开口,周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本侯自从听闻此事后,便将此案告知于父王,请父王差刑部调问可否有陈年相似案情,可供决断,苏刺史,既然苦主与被告都同意告御状,江知府怎么看没有意义,苏刺史你直接写奏折禀报皇爷爷即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蒸馏器 周安完全没把江宴放在眼里,直接拍板定案。 关键是他说了已致信晋王,这件事苏瑞也压不下来。 苏瑞颇为无奈地看向宁无恙,深知无论今日宁无恙说什么,也挽回不了闹到圣上面前,交由刑部定罪的结果。 上告圣前,再经由晋王出面,小罪也要变成大罪。 “安侯一直没把本官放在眼里,就像叶通判一直没把本官放在眼里一样!”江宴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对着苏瑞请求道:“刺史大人,下官愿意亲自进京,向陛下奏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江大人……” “知府大人不愧是金陵的父母官,实乃下官典范!”叶通判不等苏瑞劝告,先给江宴戴了一顶高帽。 他知道江宴是去给宁无恙求情,巴不得江宴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 待到明年苏瑞调走,这金陵知府必定姓叶! 苏瑞知道好友主意已定,想到童不惑也要去京城献方,干脆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到时候只让江兄领功,不要乱讲话,保不住宁无恙退而求其次保住宁家也是不错的。 “江大人,多谢。”宁无恙没想到江宴会如此维护自己,心中感动不已,他朝江宴抱拳一所拜,对着苏瑞请求道:“刺史大人,我有话想同童管事讲。” 由于此时叶通判与周安等人,正在讨论着告御状时会如何控制事态的手段,还有接着利用“民意”给苏瑞施加压力的事。 没有人注意到童不惑也在大堂之上。 就算周安余光瞄了一眼,也只当宁无恙是想利用童不惑双目失明,获取苏瑞同情,根本没把这样一个伤兵放在眼里。 苏瑞见宁无恙除了怼叶家人,平时说话也很彬彬有礼,心里困惑不已:此子究竟想如何逆风翻盘? 他干脆低声提醒宁无恙:“你若想在童管事献方时,请他向陛下求情,不仅会弄巧成拙,还会让陛下厌恶宁家,以为宁家是想以献方威胁陛下减轻你的罪名。” 童不惑正打算这样做。 路过苏瑞身边,听到此话,浑身僵硬的无法再往前走。 那么,他去京城献方又有何意义? 还不如公子自己去呢! “多谢刺史大人提醒,我从未想过利用献方来摆脱我的罪名。”宁无恙玩味一笑,主动上前拉过童不惑,压低声音安抚道:“童大哥你先别慌,你来,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这样和陛下说……” 听完公子的话,童不惑心中一阵激动,脸色却变得更白了,他不太确信的问:“我这样说,能救公子吗?” “你只要照做,只管蒸酒和你的事,不必提我,公子我必定能挺过此关,记住了,情愿不说话也多乱说话。”宁无恙的语气十分严肃。 童不惑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公子说的话,演练了一番以前蒸酒时做的事,笃定地点点头:“公子,我记住了。” 宁无恙会心一笑,想到童不惑看不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对着江宴请求道:“江大人,我知道你心系我的安危,但请江大人只需要陈述此案的来龙去脉,包括柳家庄一事即可,其余求情的话不必多说。” 如此不牵连他人的做法,倒让苏瑞高看了宁无恙一眼。 但也只一眼罢了。 还不至于让他在奏折里,为宁无恙一事多说几句好话,他最多就是根据自己所听到的、见到的知情上奏。 倒是那酒方的重要性,他必须多提几句,希望借此能够挽救宁家人在陛下面前的印象。 告御状一事,说难很难。 要远赴京城走到皇城脚下鸣冤击鼓,苦主必须先打五十大板。 但告御状一事,说简单也简单。 前有晋王书信吹耳旁风,后有苏瑞上奏。 从金陵到京安城不过两千里,三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到半个月便有回复。 周安等到宁无恙做完最后的挣扎,又交代好叶通判接下来要做的事,径直走到苏瑞的桌案前:“苏刺史,早写奏折也好请江大人早些时候上路。莫让苦主等候太久。” 面对周安的催促,苏瑞面色一沉。 他这个江南道刺史还未调任回京安城,晋王还未立为太子,周安便如此目中无人,宁无恙那《将进酒》诗中所言的情景,如今看来,倒未必是诗人夸大其词。 “本官这就写,莫非安侯还要亲眼看着本官写吗?” “哈哈,苏刺史说笑,本侯不必看,待到朝堂上父王也会帮忙盯着看的。”周安不无得意地冲着宁无恙笑道:“宁诗仙,听说你在地牢里生活很享受,你再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后半个月吧!” “多谢安侯提醒,希望安侯也能好好享受。”宁无恙心道:半个月后你再想笑,可就笑不出来了。 周安见宁无恙事到临头还在逞口舌之利,也没有同他计较,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了府衙。 第一百二十章 来得及 苏瑞看着急于上京的童不惑,摸索着坐到江河身后,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宁无恙究竟和童管事说了什么。 若是阳奉阴违,嘴上和他说着不会利用献方求情,到了圣前却以献方相迫……他也无可奈何。 宁无恙是生是死,全靠陛下的决断了。 …… 地牢里。 宁无恙刚下完两局五子棋,江洋便告诉他,江宴与童不惑等人带着关于叶昌隆一案的奏折,还有铺子里的蒸馏器进京了。 “蒸馏器,这是何物?”沈幼初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当即来了精神。 宁无恙知道这个东西很快便瞒不住了,不介意提前分享给好朋友,便用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摆出一个模子后,比划着上面的各个位置。 “就是把酒放在这里,然后盖上盖子用火烧,再从这里流出来的酒,就会比酒坊里的烧酒还要烈。” “这是制作香水的一个重要环节,叫蒸酒,就像煎药一样,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三坛子酒蒸成一坛子酒,酒劲更强。” 沈幼初不喜饮酒,对于这番解说,她似懂非懂。 倒是江洋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宁家自酿的烈酒不是靠酿造,而是靠蒸出来的! 用煎药来解释蒸酒,也只有开过医馆的人能够想出来了。 传闻宁先生在方士那里得到过一个秘方,难不成是这个秘方? 一百两银子买这个秘方,宁先生可真有生意头脑! 江洋对宁无恙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沈幼初轻轻挠了挠耳垂,担心的问:“宁公子,你把这个秘方说出来,别人不就能造香水了吗?” “刚才说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剩下的环节别人不知道,也没办法仿造。” 再说了,献方过后,除了宁家外,就算有人要仿造,也得问官府答不答应。 宁无恙把棋子全部捡进棋盒里,对着一脸懵懂的沈幼初玩味一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沈幼初嘟了嘟嘴以示不满:宁公子居然对她卖关子! 但香水铺子可是宁家的命根子,她就大度一些原谅宁公子好啦。 “宁公子刚才受惊了,中午想吃什么补一补?” “西湖醋鱼。”宁无恙想到自己长线放出去,鱼儿马上落网,心情很好,点起菜来也毫不客气。 大不了出去以后,他亲自下厨,加倍做给沈小姐吃。 “正好我也很久没吃这道菜了……” 沈幼初差人去向菊香传话,点了六个热菜两个凉菜,又要了一壶果酒。 菊香刚拎了食盒进来,刚摆上桌还没等动筷子,地牢入口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无恙刚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成易便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衣摆上的泥点子还差点甩他一身。 “宁兄,我最近为了找一个去山里采药走丢的孩子,一直在山里转悠,刚出山就听到你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受苦……呃。” 成易大抵是想同情一下的。 可当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这段时间省吃俭用,菜里没有一滴油的他直咽口水。 没天理啊! 蹲大牢的吃的都比他这个教书先生要强! 宁无恙见成易盯着饭菜大咽口水,连忙反手扯掉铜锁,请他还有周静娴以及另一位,曾在潇湘馆见过一面的秦风澜进来说话。 “静娴,你也来了呀?”沈幼初在隔壁伸着小手打招呼:“快坐下,我夹菜给你吃。” “我有正事先同宁先生讲。”周静娴一脸愧疚,未语先叹。 宁无恙猜到她可能是想帮自己没帮上忙,无所谓地笑了笑:“郡主莫叹气,叹气催人老,生命有命富贵在天,你一个人干不过晋王派那么多人,太正常不过了。” “你知道我做了何事?”周静娴见他如此睿智,又是重重地叹了声气:“被宁先生猜中了,我本想写信给父王,谁知半路被劫,如今再写信送去京城,怕是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不写了。 宁无恙心道: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请康王帮忙。 “好在,谨儿写了封家书给季尚书,季尚书是皇爷爷的心腹,晋王必定不会强加阻拦,只是季尚书会不会帮忙,还未可知。”周静娴觉得此事不能抱太大希望。 她倒是提醒季小姐可以比宁老将军安置伤兵一事入手,搏求季尚书一助。 但季小姐是否会照做,她也没有把握。 “宁先生,宁老将军好像在为你的事奔走,只是……” “吃了不少闭门羹吧,辛苦爷爷了。”宁无恙虽然心疼但也没法阻止。 一是宁家若无一丝动作会让叶通判他们怀疑,二是宁家人十分团结,一人出事其他人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 宁峰至今没来见他,恐怕是因为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好意思前来。 唉! 只能让爷爷他们再担心一阵子了。 宁无恙果断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看向满身是泥、黑眼圈堪比熊猫的成易:“成兄不是去教书的吗,看你这样子怎么像是下地玩泥巴去了?” “别提了……我的事不重要,你的事比较重要,我把秦兄也带来了,咱们集思广益,想想该从何处入手,解决你身陷囹圄的事。” 成易拉着站在外面的秦风澜走了进来。 宁无恙看出秦风澜板着脸,不太乐意与自己为伍的模样,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把手里的筷子塞到了成易的手里,又给他斟了杯酒:“你应该很多天没吃好喝好了,来,先吃饱喝足再说。” “这是沈小姐家的饭菜吧,我可不好意思。”成易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幼初。 沈幼初白了他一眼,没有发言,看在成易是为了帮助宁公子而来,算是默许他可以蹭饭吃的行为。 成易这才美滋滋地夹了一口肉,又灌了一杯酒。 爽! “宁兄你……” “来,吃这个醋鱼,这可是当地一绝。”宁无恙又倒满了酒:“喝,一切都在酒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成易半搂着宁无恙的肩膀,流着哈喇子喝醉睡着了。 宁无恙站起来刚要把人抬到床上去休息,秦风澜抢先一步扶住了成易,神情不太自然的说着。 “我会写一封檄文,指出叶昌隆昔日为非作歹一事,配合你今日大堂上所说,让人们认为他是死有余辜,但柳晴芳身前所做的事,没有把柄,而且她的举动,确实站得住脚、惹人同情。” “多谢秦兄。” 宁无恙知道秦风澜能够一眼找准痛踩别人一脚的关键,檄文的反响一定很不错。 最重要的是,这代表着秦家支持宁家,再加上成易支持他,等到最后时刻,会成为观望势力支持他的动力之一。 秦风澜低头看了一眼喝醉了还在念着“宁兄”的成易,面无表情的解释:“要谢你便谢成兄,他还等着你出去后,替他办成村学,让那些孩子不必小小年纪背负起赚钱的重担,能坐在他建成的私塾里读书。” “好,让成兄再耐心等我一段时间。” 宁无恙心道:从这里赶往京安城,为了献方,骑驿站最快最壮的马也需要七八天。 但是等献完酒方,陛下把断案的结果传到苏瑞的手里,送信可比送人快得多。 等到新米入仓和三妹做年糕的时候,不光叶昌隆的死能够有一个了断,让叶家整个覆没都来得及。 办村学的事与种植鲜花也有关联,解决完叶家,便能给成易办妥当。 继续坐牢的这段时日,权当中场休息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兴皇帝 秦风澜将醉倒的成易扶了出去,周静娴则留下来一起吃饭。 宁无恙看她总是停下筷子,盯着自己的侧脸欲言又止,醋酸的鱼头都没滋没味了。“静娴郡主有话要说?” “宁先生,我真的不用再向父王写一封信?若是让江大人他们走慢些,或是请他们帮忙捎带,父王应该能收到。” 周静娴认为,此时外面的叶通判和周安他们,开始调查香方秘方,认为宁先生一定会获罪伏诛。 这个时候趁他们不注意,把信送往京安城,可能会费些周折,但有成功的希望。ζΘν荳看書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晋王派与叶通判他们里应外合,在朝堂上置宁无恙于死地,父王却对此事一无所知吧。 宁无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对着周静娴摇摇头,“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无论是康王还是晋王,都说不上话。” 啊??? 周静娴面对如此自信的言辞,严重怀疑:“宁先生是否在京安城另有帮手?” 可是再大的帮手,它能大得过晋王派与父王的话,除非是…… “国法情理还有当今陛下,都是我的帮手。”宁无恙夹了个鸡翅放进周静娴的碗里:“比起让康王知道这件事替我说情,他还是不知道对自己更好。” 什么意思? 周静娴听不明白,默默地低头啃着鸡翅,想了许久,还是不太明白。 倒是沈幼初,联系蒸馏器被江宴带着一起送往京安城的事,似有所悟。 宁公子是想献方救命? 毕竟香水生意那么赚钱,献给朝廷的话,指不定老皇帝一高兴便赦免了他的罪。 只是,在她印象里,那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头,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香水生意赚得再多那也是小道,难道是…… “酒!” 宁无恙听到沈幼初嚎了一嗓子,连忙把整壶果酒塞到她的手里,斜了她一眼:闭嘴喝酒。 沈幼初为识破他的计划而感到开心,但还是想不明白,宁公子具体怎样让献酒方牵扯到叶柳两人身死的案子上来。 管它呢。 反正看宁公子的模样,这件事一定能够摆平。 “宁公子,晚饭吃什么?” 沈幼初胃口大开,又给周静娴夹了一个鸡翅犒劳。 宁无恙望着一桌子还没吃完的菜肴,心道:我说把剩下的饭菜下顿热热吃了,苏刺史会借我一口锅吗? 算了,呆在牢里的日子越过越少,奢侈一下也不算事。 “吃佛跳墙吧。” 每顿一道硬菜,他吃到出狱都吃不完。 ……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农历六月二十,正值大暑节气。 天不亮,大兴皇帝周乾,便被沉闷的暑气憋醒了。 他理了理两鬓早已白透的长发,干搓了一把已现老态挂不住肉的脸庞,随手挽起头发后,穿上一套洗得有些起毛的便衣走到殿内空地上。 打了套军拳,洗漱吃完早膳后,趁着还有半个时辰才上朝,他拿起昨日送达的各地心腹们的请安折子与书信,查看起来。 刚看完一封奏折,太监总管苏培元走进来禀报:“陛下,金陵送来了一封信,没走驿站,走镖送来的。” 金陵私信? 周乾挑起眼皮有些耷拉的凤眸,右手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 苏培元拱手将信放到桌上,直到人退下,周乾这才拆开信查看。 无字信封里另有一张信封纸,上面写着“徐奏圣启”四个字。 “看来江南多才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徐几道去了一个月,才回了一封信,也不知道他找到接班人没有。” 周乾笑呵呵的说着,拆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沓信纸。 其中有张折叠起来的枯黄草纸格外显眼,他率先抽出,将其他信纸放下,打开草纸看到上面的内容,瞳孔猛地一缩,捏着草稿的双手微微发颤。 “好诗!” “如此好的诗,竟不是徐几道所作,宁无恙?此人是谁?” 周乾视线落在了诗中被提起的三人名讳上,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笑容更甚。 难怪徐几道特意写了这首诗给他看,原来是沾了这首诗的光。 “除了老徐以外,这个娴郡主应当是康王家的静娴丫头,那么这个安侯一定是周安,这小子得罪谁不好,得罪作诗大家,这首诗传扬出去,他还想拉拢文坛里的人,谁不得掂量掂量……” 周乾的话没说完,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去翻看其他的信纸。 待到最后一页,看到写信的日期时,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 “苏培元!” “老奴在!” 站在殿外的苏培元听到陛下声音有异,吓得连忙小跑上前。 看到陛下拿着信纸的手抖个不停,暗道一声不妙。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惹了陛下生气,这回不死也得扒层皮。 “苏培元,你可听说过宁无恙此人?” 谁? 苏培元摇了摇头。 周乾查看着信件上的内容,无声冷笑,又问:“那你可听过《将进酒》这首诗,抑或是后宫中哪位嫔妃使用过香水一物。” 香水? 苏培元又摇了摇头。 他倒是知道皇贵妃酷爱金陵叶家的熏香,可他不敢断定,只能摇头。 “江南广为流传的诗词,一个月传不到京城来便罢了,那金陵与各地的水路相通,风靡的香水经过商人之手,半个月抵达京城坐地起价都算迟了!” 好一个掌管后宫诸事的皇贵妃!好一个掌管半个京卫军的晋王! 朕还没老到耳聋眼瞎,他们竟封锁了关于宁无恙的所有消息,此子莫非是康王派的人,才让他们如此忌惮,还是担心他看到诗作后,封赏静娴丫头,训斥周安小子,引来两派之争的失衡? 周乾将信拍在桌子上,径直站了起来,灰暗的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晋王连一个诗仙都容不下,这江山不可贸然交给他! 周乾想到这里又坐下,从贴身的衣服里抽出一张明黄的丝绢,就着还未吹熄的烛火将其点燃。 苏培元知道那应该是陛下前两日才写的册立太子的诏书,而根据陛下前段时间的安排来看,属意者应当为晋王。 如今诏书烧了的意思是……晋王触了陛下的逆鳞,陛下要有备选了! “传旨后宫,静妃晋为静贵妃,协同皇贵妃共同处理后宫事宜。” 静妃是康王的母妃,皇贵妃是晋王的母妃。 不出意外,诏书公开之时,便是皇贵妃升任国后之日。 苏培元听到陛下这样的安排,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陛下这是要让两王相争,从中选一个合适的立储了! “传旨京卫军,将晋王手里的兵将分一半给康王管理,让康王熟悉一下兵中事务。” “是!” 苏培元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刚出了大殿,耳边突然“咚”的一声响。 他吓了一大跳,朝着南边的朱雀门看去,面色微变:“怎么突然有人击鼓告御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先别急 大兴天下太平已久,各地官员在陛下的统治下,鲜少会出现判案不明告御状的事。 距离上次御鼓被敲响,还是十多年前。 走过朱雀门,正在排队上朝的许多文武百官,也同样循声扭头看向身后方向,满脸惊疑之色,互相打听着京城何处有了冤情。 “竟有人在上朝的时候来击鼓鸣冤,这不明摆着想让陛下亲自过问吗?” “胆子够大的,也不知道有多大冤情敢惊动陛下。” “今日的早朝一定很精彩。” 只有早已知道消息的那些官员,全部看得站在百官之首的晋王,打起精神,等着江宴面圣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宁无恙置之于死地! 晋王连头都没有回,阔步往前走。 宁无恙必死无疑已成定局。 但昨夜来报的探子,说江宴的行李里有异物,好像带了铁器,不排除有进献香水秘方给父皇,来换取一条狗命的想法。 是又如何? 父皇总不可能因为香水,赦免宁无恙的罪,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宁家的香水秘方夺到手里,再以宁家心术不正为由,连那信中宁照磨和宁校官的职务统统撤掉。 也好让周安在金陵行事更加方便,借此展现他的能量,拉拢更多人支持他。 能够在三废太子之中存活下来的王爷,还有资格肖想那个位置的,除了晋王便只有康王,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晋王自然不会大意到错过江宴携带铁器入京一事,对此也作出了相应的安排。 只等着上朝时江宴面圣,提及叶柳两人被逼死一案,当场发难。 寝宫中。 周乾听到有人击鼓鸣冤后,当即把苏培元叫了回来:“先服侍朕穿衣上朝,圣旨稍后再下。” 直觉告诉他,这击鼓鸣冤的案情或许与徐几道送来的信有关系。 没有必要谁会来告御状? 除非下瞒上欺,逼得他人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才拼死一搏。 他不由想到了被晋王母子封锁京城与皇宫消息的事,心中暗忖:最好是朕疑心病发作,否则这京卫军的军权,可不是让晋王割让给康王一半了。 …… 朱雀门前。 江宴亲自击完鼓后,面对着握着板子,不知道当打不当打的带刀侍卫们说道:“本官如今要面见圣上,不宜带伤,不如这样,等本官见完圣上,几位再打可好?” “好好好……” 才来当差没半年的侍卫们,哪里见过大活人击御鼓告御状的,更没想到击鼓的会是一位穿着官服来的知府大人。 他们看着江知府经过盘查后,被放行带着一个瞎眼的青年往上朝的大殿走去,十分羡慕今日值守大殿的同僚们。 “早知道今日有热闹看,我应该去守大殿的。” “瞎鸡儿羡慕啥,没听说最近晋王重提削减军费一事,季尚书差点动起手来,小贾拉架时还被打了一拳。” “事后季尚书可是为了那一拳亲自去登门赔礼了,还放了小贾一个月的病假,你不羡慕吗?” 只是不是伤及性命的宫廷政变,上朝的大殿可是最能凑热闹的地方。 朱雀门口的带刀侍卫们盯着两人背影看了片刻,目光落在站在门外的江河、以及那马背上被磨破的布袋子上头。 “这是何物?”带刀侍卫不解的问。 江洋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担忧地看向朝议殿方向。 老爷,童管事,你们可千万不能慌、不能急,按照宁先生的计划来,不要意气用事! 我还等着把蒸馏器送进去呢! 朝议殿上。 周乾走上玉阶的龙椅前落座,不待苏培元开口,他左手拍着椅背,右手指着殿外:“既然有人告御状,今早朝议,先处理此事,把有冤情的人带上来,朕倒要瞧瞧这朗朗乾坤之下,何处还有错案陈冤不明!” “带击鼓者!” 苏培元喊完。 江宴搀扶着童管事的手臂,在两个带刀侍卫的带领下,走进大殿。 当身着官服的江宴走进大殿时,许多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击鼓的怎么是一位官员?” “看他身上绣的花纹,是知府品级,看那上等的丝绸,好像产自江南?” “你入朝时间短,认不得他,这是江家的江宴,以前曾在翰林修书,如今好像是在苏瑞手下,任金陵知府?” 不少人朝着人群里的江家族长江诚看去。 江诚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一步一步往官员最前排走的江宴,表面稳若泰山,暗中慌得心跳如擂般,压力大到耳朵嗡嗡作响。 江宴不是在金陵当知府吗? 怎么跑到京城来告御状? 知府上官江南道刺史苏瑞不是江宴的同窗好友? 越级诉冤,苏瑞知情吗? 江宴这个清闲知府,他也不想干了是吧! 还有那个瞎眼的是谁?苦主吗?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江宴旁若无人的走到晋王与康王之间,跪地跪拜。 两位王爷都站在最左侧,但晋王在前康王在后,江宴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朝堂局势如今谁强谁弱。 好在,据童管事所讲,此次进京告御状只是私人恩怨,晋王可插不了手。 “爱卿平身……”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童不惑在周乾开口的同时,慢一拍似的跪了下去,当即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这才发现,不只江宴来到了这朝议殿,还带了一个双眼蒙着血布的瞎子。 周乾眯了眯双眼,身体前倾,打量着跪在下方的一官一民,“是谁击的御鼓?不知道这御鼓敲响,先把五十大板吗?” “回陛下,是微臣击的鼓。” 江宴的回答,解释了为何童不惑能够全须全尾地跪在这里。 周乾一下子来了兴趣。 身为大兴官员却亲自来告御状? 苏瑞这个江南道刺史渎职了? “陛下,此事说来话来,微臣带了苏刺史的奏折,陛下看过便知道发生了何事。”江宴掏出怀里的奏折。 周乾对着苏培元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疾步上前。 谁知,还未将奏折递到周乾面前,刑部侍郎出列发难:“陛下,国有国法,自御鼓设立之初,为防止扰乱朝堂秩序,便立下规矩,前来申冤者,杖五十,此后,非有真冤情御鼓不得响,无论江知府有何冤情,为何申冤,规矩不能破,还望陛下将江大人拖下去,杖五十!” 刑部侍郎是晋王派的人,对于江宴这个油盐不进的“外人”,下嘴自然是毫不客气。 最好打残了江宴,当场让陛下以不能胜任知府撤职,换上他们自己人。 谁叫江宴这么爱出风头,竟敢自己击鼓鸣冤。 晋王也以为敲鼓的不是江宴,而是那个瞎眼的童不惑。 对于此人,他不知道来路,但猜到应该是宁家派来的人,利用残疾来博取父皇的同情。 据说宁无恙的爷爷宁峰还曾跟随父皇一起打过仗,居然不知道父皇根本不吃这一套,实在是愚不可及。 “陛下,想要申冤的是草民,但草民眼睛有疾,这才请江大人代为击鼓。” 童不惑第一次见到皇帝,哪怕看不见,那股犹如实质般的气势让他酝酿了许久,才敢发声:“陛下!草民有冤情要诉,但草民想在诉冤之前,给陛下与大兴,献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秘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解铃者 献秘方! 这个消息一经童不惑嘴里说出,朝臣哗然。 原以为江宴是来作死的,没想到是来献方领功的,这一手反转玩得……可真糟糕。 陛下最讨厌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了。 民间秘方再厉害,它也不可能影响到大兴整个国家。 周乾手里捏着奏折,打量着下方口气不小的“草民”童不惑,看出对方身体站得笔直,两脚分开,像是军中站姿,缓了一下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的决定,沉声问道:“你从过军?” “草民金陵人氏,曾在前线驻守西北边关,因伤了一只眼退伍,目前在宁家香水铺子当管事。” 童不惑谨遵公子的吩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宁家香水铺子。 宁无恙! 周乾五指收缩,扫了一眼浑身紧绷作攻击状的晋王。 知子莫若父。 晋王这是视江宴与童不惑为敌,随时准备进攻的表现,看来他的直觉没出错。 原本想将申冤的童不惑拖下去送交刑部审理,周乾知道这是宁家派人来献方后,改了主意。 他猜到,大概是宁家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不得不献出香水方子来保全自身。 “童不惑,朕对寻常的经商小道不感兴趣,更没有打算借民间富商来敛财的意图,宁家香水方子朕不收,你的冤情若苏刺史处理不了,朕便亲自来断一断。” 童不惑听到皇帝的回答,竟与公子交代的不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吓得脸色惨白。 反应过来,急忙叩头解释:“陛下,草民献的不是香水方子。” “陛下,微臣可以作证,童管事献的,是蒸馏酒的秘方,可将寻常的烧酒,经过蒸馏后提纯成烈酒,且烈度比御酒坊万坛难出一斤的贡酒还要强,此酒苏大人已品尝过,就在奏折里写着。” 江宴与童不惑一唱一和。 故意卖完了关子,等皇帝表了态,不要宁家香水秘方这才出声。 同时也吊起了皇帝的胃口,才好达成宁无恙的最终目的。 虽说冤案,但不谈冤案,先献酒方! 周乾握紧的手指张开,低头翻看着奏折里的内容,在最前头的确实没提冤情一事,而是讲述烈酒之方有多重要,还有那酒有多烈,除了能喝还能够辅助疗伤。 特别是苏瑞所言,得此一方,能够使金陵赋税至少增加三成的话,深深地击中了周乾的心灵。 大兴虽强盛日久,但当家方知柴米贵,六部每天上朝总是轮流喊着缺钱要钱。 金陵赋税是全国最多的地方,增加三成这个数目,十分可观。 “竟有如此奇方?!” 周乾也没看完奏折剩下的部分,眉眼间皆是笑意,看向童不惑与江宴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童管事,此方由你进献,你且来说说,蒸酒难不难?朕若让你现场蒸酒,几时能够喝到?” 难道像酿酒一样要月余的工夫?若是如此,便只能先断宁无恙的案子。 周乾正想着,就见童不惑再次叩首,掷地有声道:“只要架好锅,用上江大人带来的蒸馏器,两个时辰之内定能见分晓!” 两个时辰?! 周乾立即站起来,指着殿门口的带刀侍卫吩咐道:“去御善坊搬一口锅来,在广场前搭个灶台,朕要亲自盯着这烈酒出锅!” “至于这蒸馏器……” 周乾微笑着看向江宴。ζΘν荳看書 江宴这回不用卖关子了,连忙拱手一拜:“臣已将它带来了,就在宫门外的马背上,差护卫保护,以防有人损坏。” 说到“损坏”二字时,江宴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晋王。 这一路上,晋王的人确实没有阻拦他们,还巴不得他们能够走快一点。 但悄悄的却找人磨破了麻袋,连铁皮都磨掉了一层。 周乾闻弦音而知雅意,看到江宴面对晋王那警惕的眼神,想到宁无恙的消息被晋王瞒了个水泄不通,他心里又给晋王加了笔账,走下玉阶,走到晋王面前。 “父……” “老十四,随朕一起去瞧瞧新鲜。”周乾笔直地越过晋王,轻轻拍了拍康王的手臂,朝前走去。 既不知道酒方,也不知道冤情的康王,明显的愣了一下。 周乾察觉到这一点,心里升起一个疑问:晋王如此打压这个宁无恙,竟不是因为此子是康王的人? 他原以为今日这一出的起因,是因为双王之争。 此时看到康王的反应,心中怒意更甚:晋王心胸竟已狭窄到如此地步了吗? 只因宁无恙作了一首诗,揭露了周安的奢侈生活,便出了一桩要告御状的冤案,真是岂有此理。 “速将江知府的护卫请进宫来!”周乾低喝一声。 本来只是想借着拍肩膀的动作来向晋王施压,让晋王收敛一下。 这回,直接扶着康王的肩膀,并肩往外走。 晋王登时傻了眼。 他还没从童不惑献上的不是香水秘方而是蒸酒方子的判断失误里,缓过劲来,想好应对之策,又见父皇故意表达出对他的不满,吓得后背都冒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这样?! 月初苏瑞上报的奏折里,不是没有提到过宁无恙和香水的事吗? 父皇应该对宁无恙不知情,所以他才急着赶人入京定罪。 只要今日定了宁无恙的死罪,谁还会再提起这个夭折的金陵诗仙。 他都算计好了的,却偏偏因童不惑献酒方打乱了阵脚,这也不算什么,反正无论献什么方子,那也是童不惑献的,只要童不惑敢以献方来搭救宁无恙,他就能往宁家头上扣一顶要挟父皇的屎盆子。 可现在,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父皇对他的态度! 晋王眼看着父皇与他的死对头康王走远,他有心想追,但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何事,干脆落后几步,等着心腹手下们围聚上来,商量着下一步该怎样做。 “不管什么方子,必须让父皇知晓,嘉奖与免罪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人人效仿,天下大乱。”晋王稳了稳心神,没有因为一时的失意而退让。 他已答应了周安处理此事,绝不可能一言不发让宁无恙脱罪。 若真是如此,事情传扬出去,只会认为跟着他只配鞍前马后出力,遇到事情不配他这个晋王爷搭救,会有损他的威严。 除了父皇,没有任何人能够无视他晋王府的威严。 不管是诗仙,还是康王,谁都不行! 此时。 周乾已然与康王走到了广场的一处荫凉地,扭头一看,江宴正搀扶着童不惑下台阶,眉锋一挑,面露同情之色。 康王见状,也是惋惜的说道:“父皇,这童管事本来只伤了一只眼,如今竟双目失明,伤兵处置有待加强啊。” 康王以为另一只眼是日常生活中没照顾好从而瞎掉的。 手里拿着奏折还没看完的周乾,同样是这么想着。 “不急,待到验明此方再谈论此事。”周乾也知道,若童不惑没有失明的话,此时早已走过来了,便能事半功倍。 周乾等了片刻,浑身便被暑气蒸出了一身热汗,好不容易等到童不惑前来,蒸馏器送到广场上。 他又等着童不惑用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将拆分的蒸馏器一点一点的拼好。 等到拼好,半个时辰过去了。 周乾也不好催促一个双眼失明的人,可他再好的脾气,当看到童不惑摸索着把蒸馏器套在铁锅上,又摸索着测量铁锅深度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向江宴,沉声质问:“江知府,宁家香水铺子除了童不惑,没有其他懂得蒸酒之法的人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系铃人 “回禀陛下,除了童管事以外,只有铺子老板宁无恙,但宁无恙……因伤人被关在了牢里。”江宴又特意看了一眼晋王。 晋王立马来了火气。 好你个江宴!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想借着献方引出宁无恙伤人一事,好大事化小是不是? 晋王当即给刑部侍郎使了一个眼色。 刑部侍郎马上出声反驳:“只是伤人罪的话,只要官府开具文书,想要进京献方并不困难,除非他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才没办法进朝议殿见驾,以免冲撞了圣颜吧?” “李侍郎好像知道宁无恙伤人一事的内情?”周乾不懂其中缘由,但也听出了刑部侍郎针对之意。 刑部侍郎刚想出声说是“经验之谈”,童不惑已测量完毕。 “陛下,请拿三十斤酒来。” “快!去御膳房拿酒来!” 周乾也没再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李侍郎暗中懊恼错失了验方前的良机,只能求助的看向晋王。 这个时候能够引出话题的,只有晋王是最合适的。 晋王自然知道这一点,可方才父皇的态度,让他心里直打鼓。 而能够在三废太子里活下来,还能够保存实力的他,深谙生存之道:宁可少做,绝不做错。 所以,晋王选择了观望。 特别是江宴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他若是再出头的话,势必会给父皇留下一个针锋相对的印象,就算宁无恙一事如了他的意,酒方若是成真,父皇也会觉得他很扫兴。 再者说。 若真的有那种比御贡酒还好的烈酒,这东西可比香水还要暴利,绝对会专门开设一个御坊来处置。 他还打算塞人进去,随便捞些油水或是走后门输送一些烈酒,便是大把的银子如水般向他涌来。 必须观望! 晋王不出声,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出声打扰周乾的兴致。 一时间,荫凉里的文武百官们,全部盯着双眼失明的童不惑,一会儿费力的擦擦铁器,一会儿费力的弯腰掏掏灶堂灰。 看到童不惑因双眼失明而干活费劲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越来越热的原因,大家也逐渐烦躁起来。 好在。 御膳房很快将三十斤酒送来了。 周乾差人打开五斤装的酒坛子凑到,六个坛子摆成一排,差人端到童不惑的面前。 童不惑嗅了嗅后,大吃一惊道:“这可是上等的御贡酒吧,拿来蒸酒浪费了。” “朕听苏瑞说蒸酒便是提纯,好种出好苗,拿好酒蒸出来的酒不才是最好的吗?”周乾不解又期待的问。 若寻常劣酒也能蒸好烈酒来,别说金陵府增加三成赋税。 整个大兴增加三成赋税他都敢想! “陛下,我家香水铺子使用的酒便是寻常的烧酒……这酒也行,少费几根柴火,也少蒸半炷香时辰。” 童不惑一脸凑合用的表情,险些惊掉了文武百官的下巴。 就连江宴都吓了一跳,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门道。 “江爱卿你为何如此惊讶,你不知道这蒸酒的精妙所在吗?”周乾努力控制着情绪,但称呼的转变,说明了他的态度。 江宴急忙控制了一下表情,拱手一拜:“回陛下,臣……知道此方便带人来献,忙着赶路没有问,再说这是宁家的秘方,臣也不便问。” 倒也是。 周乾望着把酒像水一样倒入铁锅里,便蹲在灶台前开始烧柴的童不惑。 看到童不惑不时的被烧火棍烫伤手,周乾心里有些别扭。 他见过失明多日的人,虽眼睛瞎了但触觉灵敏,眼前这个童不惑是故意装模作样? 看在大兴三成赋税上……他忍了。 先把酒蒸出来再说。 周乾还没来得及吩咐找人搭把手,江宴率先开口:“陛下,微臣想去给童管事搭把手,他另一只眼刚瞎不久,还没习惯,万一再烧着,怕是性命有危。” 什么?刚瞎不久? 周乾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童不惑眼上的布还带着血。 他看到童不惑做的事除了倒酒、烧火,不时的用勺子去碰最上方有水气的铁器以外,也没做危险的事,更没有伤眼的事,他不解的问:“江爱卿,童不惑的眼是怎么瞎的?” 江宴又看了一眼晋王。 周乾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也跟着看向晋王:莫非是这个逆子为了担心宁家因献方一步登天,胆敢半路截杀官员? “……” 晋王吓得浑身热汗都变成了冷汗,噤若寒蝉却满头雾水。 怎么又看他? 他都不认识姓童的,更没吩咐过别人弄瞎姓童的眼睛。 等等! 弄瞎眼睛? 他没记错的话,周安在写给他的信里,提起过那个宁无恙是因伤人下的大牢,罪名便是…… “陛下,这酒蒸得差不多了,想要全部提纯还要再接着烧火,但已经汇聚了二两烈酒于容器中,草民这便收集好,请陛下品尝。” 童不惑的话,成功让周乾转移了注意力。 解除了父皇血脉与君王的双重压制,晋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向端着一碗酒,慢腾腾走过来,又被父皇亲自搀扶住的童不惑。 也不知道是今日父皇态度异样,还是这酒香太浓,他觉得脑子有些晕乎。 “好香的洒!” “还没喝到嘴里我好像要醉了。”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愧是大动干戈送到京城来的酒方,果然极妙!” 比起文武百官的赞美,户部尚书直接乐得合不拢嘴。 “那御贡酒便千金难得,若这种美酒能够量产,一年至少能让御酒酒坊增加千万……甚至更多的银两入账!” 大兴太平多年,有闲钱喝酒的人可太多了。 而有闲钱喝好酒的,更是枚不胜举。 户部尚书颇为羡慕的看向坐在板凳上,接替童不惑烧火的江宴。 有此一功,江宴至少能官升三级! 此时。 周乾近水楼台已接过了酒碗,他凑到鼻子下只一闻,浑浊的双眼便明亮了几分。 周乾都快抑制不住激动的内心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但他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处理,自然不能醉酒闹出笑话。 身为决策者,势必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 “确实是好酒,老十四,你替朕尝尝。” 众臣闻言色变。 这第一碗酒让康王品尝,虽有试毒之嫌,但,只要毒不死康王,康王后福无穷啊! “谢父皇赏赐!” 康王也不犹豫,接过酒碗便一饮而尽。 “好酒!” 哗啦! 扑嗵! 康王只说了两个字,便摔掉碗,脸颊泛红倒在地上。 竟是醉倒了过去! “哈哈哈!这小子平时的酒量也不差,今日一碗即倒,可见这蒸酒确实不虚所言!此等好酒,称得起天下第一好酒!”周乾此话,便等于认同了酒方。 文武百官当即附和,羡慕的看向江宴,还有亲自被周乾搀扶着的童不惑。 晋王看到倒在地上睡着的康王,险些把牙齿咬碎。 他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积攒起来,准备对着接下来,童不惑极可能要趁酒方换宁无恙性命的话进行驳斥。 这时,众人便听到童不惑嘀咕了一声:“其实……这么蒸出来的酒并不是最好的,还有一种省粮食的酒方。” “你说什么?” 周乾怀疑自己上了年纪,耳背听错了。 这种酒竟然还不是最好的酒? 省粮食的酒方又是何方? 周乾心头一热,他还没开口请童不惑解惑,晋王终于找到了攻击的时刻,厉声大喊:“大胆童不惑,你既为宁家献方,为何还敢藏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鞭尸吧 扑嗵! 童不惑假装受到惊吓,跪倒在地,连忙对着晋王磕头认错:“请大人恕罪!不是草民有心想要隐瞒,更不关我家公子的事,实在是……草民自从学会蒸酒方子后,想研究用粮食酿造更烈的酒,配以蒸酒方,减少粮食与烧酒的双重浪费。” “本来研究了一部分,可如今草民被人恶意伤了眼,不能分辨五谷与水气,也拿捏不好火候,这省粮食的方子,暂时研究不出来了。” 童不惑说完流下了两行血泪。 令众人看得心中一惊。 若放在康王验酒前,童不惑说他眼睛是如何瞎掉的,谁也不会在意。 可验完酒,陛下确认了此酒独一无二,可童不惑却说,还有更好的洒方,但因为瞎了眼,还是被人恶意伤了眼,大家除了觉得可惜之外,还会气愤于是哪个“瞎了眼的”害童不惑瞎了眼。 “是谁?竟恶意伤人?毁掉了朕的酒方!”周乾暴喝一声,再次看向晋王。 扑嗵! 晋王也学着童不惑直接跪倒在地,望着一直流血泪的童不惑,他更加迷惑。 父皇怎么老是用想杀人的眼神盯着他看? 真不是他派人伤的这个童不惑啊! 酿酒关键在于粮食,能够节省粮食相当于节省了一半的成本,他是傻了他才会去伤害童不惑。 他巴不得拉拢童不惑研究出此方来,不仅能讨父皇欢心,日后他登基,此方对于国库来讲也是一笔丰厚的价值! “父皇,童不惑既是保家卫国的伤兵,又是献方的义士,儿臣恳请查明此事,严惩恶意伤人者!” 晋王顺势站起来,大声斥责。 他虽不知内情,但也只能选择表态,先与那恶意伤人者划清界限再说! 周乾见状,眉头紧锁,心里对于晋王的立场半信半疑,但有件事他十分确信:“童不惑,你且大胆的说出谁是伤人者,就像晋王所讲那样,无论他背后有何靠山,朕定严惩深究!” “多谢陛下!” 童不惑又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来,额头红了一大片。 周乾立即明白,伤人者确实身份不俗。 但接下来童不惑的话,却令他出乎意料。 “弄瞎草民双瞎的伤人者,已服毒自尽了,既然他遭了报应,草民也不打算追究了。” 服毒自尽? 周乾心道:真是便宜这个伤人者了! 但周乾并不打算放过此人,谁叫他刚才把大话都说出去了,如果死了便算完事,那不是说他这个皇帝处事虎头蛇尾了吗? “童不惑你乃是国之栋梁,此等耽误我大兴酒业发展的罪人,就算是服毒自尽,朕也要将它挖出来鞭尸,以儆效尤!” 周乾望着受了委屈,还不肯提及此等罪人姓名的童不惑,心道:真是人善被人欺。 他也没催促惴惴不安的童不惑说出罪人的姓名。 童不惑倒是想说。 可公子说过,除了自我介绍和蒸酒酿酒的事,他多余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提,剩下的,只能看江大人了。 正在烧火的江宴猛的咳嗽几声,没想到一切真的竟如宁先生交代童不惑一样,发展到此等地步,他看了一眼还没感到危机的晋王,接过话茬,一本正色道:“陛下,伤了童管事双眼的人,名叫叶昌隆,是一家熏香铺子的少东家,起因是为了抢夺宁家香水秘方。” 此话一出。 周乾气愤不已:叶昌隆这哪里是抢夺香水秘方,分明是抢夺大兴财运! “这叶昌隆倒是一个聪明人,还知道服毒自尽,若他活着,朕绝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松。” 被周乾点名的晋王,被那眼中的杀意吓得浑身汗毛倒竖:这个叶昌隆,不正是被宁无恙逼死的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 难怪江宴面圣后不先诉冤情,而是先献蒸酒方子,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替宁无恙求情,或是舌战群臣,辩驳叶柳二人的死与宁无恙的关系。 江宴没有选择解决这个问题。 而是选择了直接从根源上,解决了制造出对宁无恙不利的人。 “江爱卿,这叶昌隆的尸体如今在何处?”周乾既然决定了要鞭尸,自然要人实行,怎可让圣谕落空。 江宴又看了一眼晋王。 这一回,晋王直接低下头避开了江宴的视线,避嫌的意味很明显。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晋王再粗的胳膊也拧不过父皇这条大腿。 叶昌隆,白死了。 柳晴芳,白死了。 不只如此。 只怕叶家全族,也得跟着陪葬。 想到叶家每年孝敬的银子,晋王心在滴血,可看到躺在地上的康王,他只想明哲保身! 江宴见晋王不再言语,这才回话:“陛下可以查看苏刺史的奏折,便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 “苏瑞特意派你们来献方,却没把叶昌隆这个罪人带来,朕倒要瞧瞧,他是何原因……” 周乾看完奏折后半部分的内容,后悔刚才的话说早了。 居然如此?! 竟能如此?! “难怪童不惑你不需要朕处置,原来你家公子早已替你讨回了公道!”周乾怒指着江宴:“大胆江宴,宁无恙刀伤叶昌隆乃是义举,你竟将他捉拿入狱?” “陛下,臣也做不了主,当时黄巡抚和安侯在场,他们的官比臣大,臣只能求助苏大人,可没想到叶昌隆和他的未婚妻以死相逼,叶家人还煽动金陵学子闹事,抬棺堵在了府衙门口,连苏大人无法拂逆民意,不得已之下,臣只能和童管事前来,替宁无恙击鼓鸣冤。” 扑嗵! 晋王听到安侯这俩字,不管有没有错,先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儿臣教子无方,让周安受那奸官与奸商蒙蔽,儿臣主张彻查此案,还宁无恙一个公道,还金陵一个太平!” 完了! 彻底完了。 晋王抬起头,看向还稳稳当当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烧火棍,不烧不忙捅灶堂火堆的江宴,仿若置身于梦中。 江宴不费吹灰之力,不仅保下了宁无恙,还成功让父皇怀疑起了周安的立场。 他以前,真是小瞧了这个在金陵府没有任何建树的江宴江知府! “安侯今日宴楼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周乾念完这句诗,晋王差点吓得浑身瘫软趴在地上求饶。 父皇听说了?! 父皇何时听说的?! 没有人回答晋王心中的疑惑。 周乾看到晋王心虚的脸庞,暗中叹了口气,他沉吟片刻,作出最终的判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升堂 “晋王教子无方,闭门思过,京卫军权交给康王负责,叶昌隆伤人案朕会派信使,五百里加急回复苏瑞,让他督办。” “另外,金陵酿造全力配合童管事尝试未完成的新方,此事……便由新册封的娴郡主督办吧。” “江宴护送酒方有功,兼任江南道长史,替苏瑞分担一下赋税方面的事务,也好多为江南的商业发展出一份力。” 别看长史只是刺史副手,官居六品还不及知府权力大。 但江宴已是金陵知府,又兼任长史,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 只要江宴干得好,便能由副转正成为刺史,若有变化,届时也能随苏瑞由江南升迁至京城来。 虽未升官,但却被陛下划为重点考察对象,前途无量。 “臣,绝不辜负陛下期望!” 江宴放下烧火棍,郑重其事地磕头一拜。 抬起头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 若只有手持权柄者,方能为他人主持公理道义,他不惧身入这权力的染缸之中。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随后跪倒一片奉承起来,表面一片祥和,心中已开始盘算,下了朝后,得亲自去探望一下醉酒的康王,多留条后路才好。 而收到侄女家书的季尚书,眼见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此事便被江宴摆平,不免自嘲一笑:好计谋!当真是好计谋! 成易之父也是同样的感慨,没想到当年那个不知变通的江宴,今日竟能做出这番布局,利用陛下对酒方的关心,和对童不惑的关怀,环环相扣,根本没提宁无恙逼死人的冤情,直接利用“叶昌隆本来就该死”这一点翻案。 不仅免了死罪,连伤人的牢狱之灾都免了,如此思路,当真是令人佩服。 只有深知江宴脾气禀性的江诚,望着像换了个人似的江宴,心中惊疑不定:江宴背后有何高人指使? 苏瑞吗? 苏瑞可是陛下心腹,有事直接说不就行了吗?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如果不是苏瑞……管他是谁呢,反正江宴能够得到陛下重视,江家在朝堂上也会得到重视。 江族长看向被侍卫们搀扶起来的康王,开始寻思着康王的几个孩子有谁到了可以成婚或订婚的年龄。 反正江宴把晋王派得罪透了。 就凭晋王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江家不想站队也不行。 好在,陛下把一半京卫军交到康王手里,支持康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 农历六月二十四。 金陵城外的稻穗已结满了谷粒,底部的叶子开始泛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府衙前的两口棺材里血水流了一地,苏瑞特意让人开棺,把尸体转移到仵作的藏尸房。 地牢里也渗了水,阴凉刺骨。 宁无恙担心沈幼初身体受不了,费尽了口舌才让她搬去了府衙后院居住。 和云飞一起吃完简单的早饭,宁无恙把满是书签与笔记的《大兴律令》收了起来。 “公子不看了吗?”云飞记得这书还有一半没看完。 宁无恙笑答:“看,换个地方看。” 根据时间来算,告御状的事应该有结果了。 对于是否会发生意外,宁无恙倒并不担心。 江宴经过去请苏瑞前来金陵的事后,对他的话十分听从,他特意没在苏瑞面前提及见到皇帝该说什么,目的就是为了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他相信,只要童大哥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江宴哪怕配合得不好,光凭叶昌隆那一刀,便刀掉了每年数十万斤酿酒的粮食这一条。 叶昌隆,死不足惜。 其实早在他动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利用献方,置叶家于死地了,叶昌隆服不服毒都会死。 宁无恙收了书没多久,地牢入口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江洋看到来人,顿时精神一振,小声喊道:“宁先生,苏刺史的人来了,应该是过堂问审,没想到陛下回复这么快。” 早结案早蒸酒早赚钱,能不快吗? 宁无恙站起来拍平了衣服上的褶子,将牢里沈小姐特意为他置办的笔墨纸砚揣进包袱里,由云飞背着,亲自打开铜锁跨了出去。 “宁无恙,请吧。” …… 大堂之上。 苏瑞命人将信差带下去好生休息,再次打开陛下批复的奏折看了一眼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会这样一个结果? 江宴如何能促成这样一个结果? 莫非,是宁无恙的手笔? 心中有疑惑需要解开,但此时明显不是过问的时机。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皇命需要履行。 “苏刺史,本侯听闻皇爷爷送来了回复,今日特意推了所有的事务,前来陪审,希望苏刺史不要辜负皇爷爷的希望。”坐在下方的周安,开始施加压力。 与此同时,叶通判咳嗽一声。 堂外聚集的那些学子们,马上叫嚷着“严惩凶手”、“以命抵命”。 但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到在这些声音之中,远远的有“还宁先生清白”、“不能草菅人命”的叫声。 苏瑞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心知肚明。 收了钱的学子们挤破头往前冲,一腔义愤为宁无恙发声的学子们,则被叶家请来的护院和打手压在后头。 再加上大堂之上,除了宁照磨以外,连宁峰都无法登上前来相助,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 苏瑞扫了一眼喝着茶,怡然自得等他宣判的周安,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 这时,手下将宁无恙押了上来。 啪! 苏瑞刚拍下惊堂木,还未开口,站在门口的叶通判,得意洋洋的对着宁无恙叫嚣道:“姓宁的,这十来天你在地牢里吃好喝好,本官不管你,不是不想管你,而是因为你死到临头对你的施舍,这次陛下亲自审理此案,你若再拒不认罪……” 啪啪。 叶通判双手举过耳朵拍了两下,立即有衙役抬着骇人的刑具走了上来。 意思很明显。 若宁无恙不服圣上裁决,拒不认罪,今日叶通判便打算屈打成招,了结此案。 宁卫国见状,拍着椅子站了起来:“叶通判,人不是宁无恙杀的,他为何要认罪?若陛下裁决有误,本官定会继续去告御状,请求陛下三司会审!” “宁照磨好大的面子,一件本该早已确定的案子,叨扰了陛下不说,还要让三司会审,宁照磨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叶通判一句话便能将军。 宁卫国若敢承认,那宁家都将以藐视皇权获罪! 宁卫国也不傻,听出这是一个话术陷阱,可他认为,若是陛下当真被奸人蒙蔽,他该上奏陈述事实还是会上奏。 做人,不能不讲道理,更不能不讲良心。 “无恙,你放心,宁家全家支持你讨回公道,不该认的罪你可千万不要认!”宁卫国满是心疼的看着宁无恙。 宁无恙点了点头,听到叶通判不屑的嗤笑出声,朝着刑具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觉得叶通判太着急了。 苏瑞也这么觉得,但他并没有阻止叶通判,而是对着押送宁无恙前来的手下吩咐:“来人,给宁先生赐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翻盘了 赐座?! 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叶通判和宁卫国,都被苏瑞这句话整懵了。 周安与黄巡抚同样如此。 除了看到奏折批复的苏瑞以外,只有宁无恙宠辱不惊的等椅子抬上来,便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苏瑞见其表现,心中明白了大半:看来真正能够逆风翻盘的,正是宁无恙本人。 堂外的那群学子们眼见苏瑞竟敢公开偏袒宁无恙,竟让受审的犯人坐下,不等叶通判示意,他们就振臂齐呼。 “宁无恙凭什么坐下?” “没让他跪着就算是恩赐了,必须让他站着受审!” “站起来!站起来!” 啪啪啪! 苏瑞敲了数下惊堂木,眼看控制不住局面,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这段时日,因为这群学子聚集在府衙外,让他担心发生意外变故,无法办公,便让他心烦意乱。 此时有了陛下的批复撑腰,苏瑞也不打算惯着这群受叶通判指使的学子们。 “来人!将外面喧哗的人拖下去,杖打十大板,若谁再敢干扰本官断案,杖责五十!” 惩罚令一出,站在最前面想着讨好叶家,事后好多拿赏赐的一些学子,吓得像被惊到的王八一样,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并且整齐划一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生怕真的被凶神恶煞的衙役拖下去杖打十大板。 别看只有十大板,但只要衙役肯用力,十大板也将人打废了,更何况后面还有一群与他们不对付的同窗们,今日谁若被打,来日传扬出去,也就没脸见人了。 苏瑞见他的严令之下,终于让这些闹事的学子们有所收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拍下惊堂木。 “陛下说了,让本官彻查伤人案,无论涉案人员官居所位,背后有无靠山,必定要一查到底!”苏瑞特意看向了周安。 周安不解的回望:查宁家与本侯有何干系? 特别是他眼见宁无恙端坐在椅子上,像是比他还要惬意,更是忍不住催促苏瑞:“苏刺史,皇爷爷到底是怎么处置宁无恙,你直接说不行吗?” “安侯,本官正在按照陛下的要求做事,若你对陛下的判断有异议,可回禀陛下。”苏瑞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 这话十分的耳熟,也十分的难以辩驳。 周安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不是刚才叶通判怼宁卫国时设下的陷阱吗?薆荳看書 该死的苏瑞,他果然是向着宁无恙的! 啪! 苏瑞一记惊堂木,打断了周安想要质疑的话。 紧接着,苏瑞用惊堂木指向了站在刑具前的叶通判:“遵照陛下圣谕,本官现在开始审理当日的伤人案,叶通判,你是被审当事人之一,请站在堂前。” “我是苦主,为什么审我?”叶通判反声质问。 苏瑞根本不理他,又用惊堂木指向坐在椅子上的周安与黄巡抚:“你们两位也是当事人之一,请一并站起来听从本官的命令,配合审理此案。”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无恙伤人致死案,与本侯有何关系?” “刺史大人,下官只是由于亲眼看到宁无恙伤人,在这里当个见证,为何下官还要配合你的查问?” 周安与黄巡抚根本没站。 他们不仅把不服写在了脸上,更是直接宣之于口。 凭什么宁无恙这个犯人坐着听审,他们这些陪同听审的达官贵人要站着配合审案? 苏瑞这是想倒反天罡! “可陛下想让本官查的,并非宁无恙的案子,而是许三水截杀宁照磨,伤及童不惑双眼,致童管事失明,损害大兴酒业发展一案。” 苏瑞把批复完的奏折摆在桌子上,比划着上面盖着的玉玺。 “若谁有质疑,大可以上前来查看。” 看就看! 周安与黄巡抚终于站了起来,飞快地走到桌前,当看到朱笔批复的字迹时,二人如遭当头一棒,眼冒金星。 奏折的批复写得很清楚。 宁家进献蒸酒秘方有功,童不惑更是其中的大功臣,因为此举,可使大兴赋税增加三成左右。 但因叶家意图对宁家行不轨之事,争夺秘方,害得童不惑双眼失明,致使另一个酒方变得不再完善,故让苏瑞彻查此事,坚决不能容许官商勾结,祸害金陵商界发展一事。 后面还写了关于宁无恙的处罚,但那点处罚对比给宁家的好处来看,根本不叫处罚,那是赏赐! 皇爷爷就是要保宁无恙。 皇爷爷就是要查处叶家! 叶家,完了! “宁家进献酒方?”周安目光如炬地看向宁无恙,沉声质问:“什么酒方?” “制作香水的时候,我偶然获得一个利用蒸酒可以得到烈酒的方子,并且十分稳定,有此一方,大家只要肯花钱,都能够品尝到绝世美酒!” “有了此等美酒,金陵产酒的赋税能增加三成以上,其他各地,应该也能。” 事已至此,宁无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酒方都献上去了,只等皇帝厘清具体负责哪个环节的官员委派过来,便可以生产烈酒。 反正酿酒销售是受官府管控的,告诉你周安又何妨? 周安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心中骇然。 他终于明白宁无恙敢当众划瞎叶昌隆双眼,给那个独眼报仇的原因了! 宁无恙手里捏着这样一个大杀器,恐怕早在暗中等着叶家争夺秘方,对宁家动手,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的献方,并趁机报复叶家! 然后再将叶家连根拔起! 具体怎么做的,周安还没想清楚。 但结果摆在了眼前。 宁无恙成功了。 而叶家,已经遭受到了皇爷爷的厌弃与怀疑,他再护着叶家,势必会让皇爷爷疑心是他让叶家抢酒方,想要插手官府统一管理的酒业…… 周安不敢再往深处想,倒退两步离开桌案前,第一次对着苏瑞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语气干涩道:“苏大人,请您明鉴,关于叶昌隆伤人案,本侯只是受到柳家邀请,去参加茶话会的。” “是啊苏大人,下官也只是被那许三水蒙蔽,更没想到叶通判当时不管不顾就让下官出兵协助,下官……下官知错,日后再出兵,一定遵照府衙规矩来。”黄巡抚也不傻,知道此时形势逼人,也向苏瑞低了头。 同时。 心里也明白了,自己这趟金陵府是白呆了这么多天。 不仅没能成功帮助叶家扳倒宁家,助晋王夺得“摇钱树”,自己晋升为江南道刺史。 他和叶通判一起让陛下记挂上,这个巡抚能否转正,还要两说! 叶通判看到周安与黄巡抚前倨后恭的表现,尽管没看到奏折批复上写了什么,但关联宁无恙的说法,猜到了一个可能,他面色剧变,当即跪在地上,朝着周安的方向膝行几步。 “小侯爷救救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怎么救 “滚!” 周安对着要抱住他大腿的叶通判,抬腿便踢了一脚,把人踹出去两步远。 这还不算完,周安指使着护卫怒喝道:“此人随意攀咬本侯,给本侯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不等衙役阻拦,护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弯下腰肘击着叶通判的背部要害处。 直到打得叶通判口吐鲜血,虽没死,但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护卫这才停止殴打,站到了周安的身边。 “苏大人,当日许三水之死,本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他曾指认过是叶昌隆主使他欲夺宁家秘方。” 周安知道当场打人不好交代,干脆自己找了个台阶,假装义愤填膺的说道:“叶昌隆还利用许三水的家人威胁,本侯当时还觉得疑惑不解,此时才想明白,原来叶昌隆是早有预谋,叶通判是配合他们,本侯与黄大人,都成了他们利用的对象。” “唔唔……” 叶通判抬起头来,张开大嘴,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还带了一截鲜红的舌头。 正是护卫借殴打之时,故意让叶通判咬断了舌头,避免再说出对周安不利的话。 苏瑞知道周安行事手段毒辣,但第一次真正见到这样阴毒的手段,还是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若追究此事,周安也只会说是护卫一时用力过度,舍一个护卫保全自己,周安绝对不在乎。 “本官过后若将打伤叶通判的护卫拿下,安侯没意见吧?” “没有,只是本侯的护卫也是气愤于叶通判为求自保胡乱攀咬主人,还请苏大人法外开恩,量刑时留他一条活路。” 本来也不是什么死罪。 苏瑞看向捧着自己的一截舌头,吱吱唔唔涕泗横流的叶通判,也来不得唏嘘此人的遭遇。 叶通判不能开口说话,当时发生何事的解释权,就在于那些至今还关押在地牢里的衙役们身上。 “宁照磨,去把涉案的衙役带上来,本官当堂审问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人稍候,我这就去!” 宁卫国喜不自禁,走路带风。 路过宁无恙身边时他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侄子,牛! 之前他还担心无恙有性命之危,没想到直接翻盘,能够一举扳倒叶家。 这样一来,他们这段时日搜集关于叶家的那些罪证,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宁无恙但笑不语,朝着挤在人群里的宁峰还有宁家其他人挥了挥手。 宁知风被宁杨氏抱在怀里站在最前头,看到宁无恙没事人似的模样,不解的问:“娘,你不是说坐牢很苦吗,可我见五哥哥他好像又白了还胖了些,他是不是在里面偷吃好东西了?” “大概他是心宽体胖吧。”宁杨氏倒是看出宁无恙比进地牢前壮实了一些。 看得出来,这小子在地牢里的日子过得很滋润,饭菜没少吃,功夫也没落下。 母女俩正说话间。 刚才还削尖脑袋往前排站的那些学子们,当看到叶通判被周安的护卫打伤,像一条丧家犬似的趴在地上,全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生怕惹到什么麻烦,犹如退潮般,纷纷向后退去,把大堂外三步内的地方都给腾空了。 后面的人还在打听发生了何事,见到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也紧跟着朝四周散开。 苏瑞一眼便看到了摆在府衙门前的那两口棺材。 想到陛下对于叶昌隆身后事的安排,他对着手下吩咐:“让仵作把叶昌隆与柳晴芳的尸体抬上堂来。” “大人不可!” 叶老大终于从惊吓中回过魂来,连忙扑到手下面前阻拦,老泪纵横。 “吾儿与儿媳死了多日,尸体都臭了,大人若查证他们是否是服毒自尽,大可召来当时服侍的小厮和婢女询问,不要再惊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叶老大深知叶通判保不住了。 好在,他当时并未参与那日劫杀宁卫国的事中。 如今他只要确保自己不是诬告宁无恙,便不必承担反坐的罪名。 大哥废了,看安侯的态度,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能再出事,必须留下来护住叶家! 苏瑞望着无比心虚阻拦挪尸上堂的叶老大,讽刺一笑:“叶老爷,你放心,本官知道两人的死是自尽,就算本官查出他们是被人灌得毒,你也有本事推到已经被指认的叶通判身上。” “本官请人把尸体抬上来,只是为了验明叶昌隆已死而已。” “陛下的批复里可是写着的,叶昌隆死有余辜,因罪责深重,死后鞭尸,挫骨扬灰,其妻既然愿意追随,一并处置。” 苏瑞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叶老大的头上。 死后鞭尸,挫骨扬灰。 陛下真是好狠! 宁家献的酒方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让陛下对昌隆恨之入骨,死了都不放过吗? 叶老大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没有敏锐的感触到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 好在,现场聚集的学子之中,并不缺乏会做阅读理解的人。 “陛下这哪里是鞭尸死人,完全是给活人看的,让大家明白,对于叶家的所作所为,陛下绝不姑息养奸。” “叶家在金陵官商勾结、为非作歹不是一时两时了,受害的也不光是宁家和童管事。” “大家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谁曾被叶家欺压过,赶紧来击鼓鸣冤,绝对不能放跑了叶家人!” 成易的叫声最为突出。 宁无恙与其对视一眼后,两人都露出开怀的笑容。 而叶老大听着大堂外的议论声,这才明白叶家摊上了大事。 墙倒众人推! 陛下原来不只想处置伤人的昌隆,还想灭了叶家。 更让叶老大恐慌的是,叶家根本禁不住查。 他之所以被称之为“叶老大”,那是因为只有他曾经手上沾过成千上百人的鲜血,为了叶家从一个小富之家,变成如今的金陵三大富商之一,金陵有一半的杀手全是靠他养活的! 他为了扳倒宁家,不惜咽下丧子之苦,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当初就不应该听叶通判的话使用什么官场上的阴谋阳谋。 他应该直接出十万两请杀手取了宁无恙的性命,而不是花一千两做做样子! “小侯爷,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叶家覆灭吗?” 叶老大知道大势已去,看了一眼那些骇人的刑具,想到以前自己让人生不如死的那些手段,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今唯一能够帮他报仇,保留叶家香火的,只有周安。 周安以为叶老大是想向他求救,对于这个不入流的商人,他根本没兴趣理会。 喊他有用吗? 他也救不了叶家。 “小侯爷,方才叶通判做得不对,草民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叶老大发狠的说着,一个箭步冲到叶通判的跟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保香火 噗嗤! 叶老大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捅穿了叶通判的喉咙。 鲜血喷溅到叶老大狰狞的面孔上。 叶老大! “唔……” 叶通判不敢置信的睁着涣散的瞳孔,他到死都无法相信,最后了结他的,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但当他眼角余光看到抬上来的尸体时,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愤怒之情,有的只是悲凉。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侄子。 侄子的父亲亲手杀死了他。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早知如此,他当初必定劝侄子,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去招惹宁无恙! 哐啷。 叶老大将杀人的匕首扔到了周安脚下,满脸冷酷的问:“小侯爷,你可满意了吗?” 周安刚要踢走,站在他旁边的护卫当即弯腰捡起,对着周安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并于暗处将两把匕首调包。 周安正迷惑不解,便听当众杀了叶通判,算是替他解决了心腹大患叶老大悲愤大叫:“皇天在上,若老天有眼,我叶老大一人做事一人当,造的孽享的福我自己偿还,还望留我那襁褓中的小儿子一命!” “刺史大人,我儿昌隆是被叶通判毒杀的,我为儿报仇,亲手了结长兄,自知罪孽深重,便随长兄去了!” 叶老大话音刚落,便用力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砰! 血花四溅,撞柱而亡。 叶通判与叶老大两个罪孽深重,勾结在一起的官与商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审案的苏瑞倒是能够理解,他们是想逃避审判,但周安和黄巡抚二人还是被吓了一跳,没料到叶家两兄弟竟如此凶猛,对自己下手这般狠。 根本不像他们印象里那温驯的模样。 而刚被宁照磨押上来涉案衙役们,看到大堂里两滩血泊里,倒着叶通判与叶老大,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尿湿了裤裆。 而胆子大的,看到这一幕,意识到情况不对,人走茶凉,他们自然也不会为了死人保守什么秘密,当即大喊。 “大人!我们冤枉!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叶通判指使的!” “叶老大与叶通判相互勾结,他们拿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为他们卖命,不服从,便把妻女卖去青楼为妓,儿孙拉去码头当捞货的水鬼。” “一个是金陵暗中的老大哥,一个是金陵府衙断案的大官,我们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 根本不等苏瑞盘问。 这些衙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些年来,他们“被逼”为叶家所做的一切恶行说了出来。 苏瑞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 可当知道叶家不仅官商勾结,还是黑白通吃,深知叶家的这个案子涉及过于繁杂,一时半会儿也审理不清。ζΘν荳看書 衙役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将苏瑞思绪淹没。 而为了避嫌,早已站在角落里的周安,他没想到叶通判兄弟二人,在金陵暗地里还有如此大的能量。 叶通判明明投效了父王,居然还敢藏私,活该被杀。 转念想到刚才叶老大古怪的举动,他双眼放光。 护卫这时也掏出那把匕首擦了擦后,低声提醒:“侯爷,叶老大的那把匕首,应当是一个信物。” 信物? 那么叶老大所说的襁褓中的孩子,是打算托孤了。 周安嘴角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扬,压低声音命令护卫去查查信物究竟有何作用,需不需要叶家血亲才能使用。 如果需要,他只能勉强搭救一下那个孩子。 如果不需要……只能说叶老大所托非人。 金陵地下势力的老大哥,想必会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可以供他使用。 周安扫了眼安然坐在椅子上的宁无恙,心里明白,论城府他不一定比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诗仙高深。 若再出手,必须将宁无恙一击毙命! 经此一事黄巡抚必定被查,在风头没避过去之前,给再大的诱饵黄巡抚也不会上钩。 巡抚官兵他是不能再借用了,这种民间的私人力量,正好弥补他人手不足的空缺! 宁无恙感受到周安那具有压迫性的眼神,对于周安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想法十分理解。 毕竟他这一个局,不只成功扳倒了整个叶家,断掉了叶家对晋王派每年的孝敬。 更重要的是,周安参与了柳家庄伤人一事,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对于皇家子弟来讲,这可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周安视他如洪水猛兽,除之而后快。 他难道不知道,有周安在的一日,他便时刻要提防有一头恶狼出来咬自己一口吗? 送走了叶家,接下来,便是周安了。 只是皇家子弟,可不像寻常官绅一样犯了事抓个现形,便能够逼死他们。 此事还得找个好的契机。 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必定当场取了周安的性命,还不会牵连到他与宁家的头上再行。 啪! 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苏瑞,决定把叶家这桩牵涉甚广的案子,交给江宴来处置。 “本官如今断的是柳家庄叶昌隆伤人一案,你们从实招来!” 堂下的衙役们,把别的罪状都说了,自然也不差这一条。 当即便将叶昌隆与叶通判合谋,指使他们如何迷惑巡抚官兵,想要置宁卫国于死地的事说了。 苏瑞听出这件事是冲着宁家人去的,童不惑只是受到牵连。 但主谋确实是叶昌隆,经众人供认不讳,当场予以结案。 “叶昌隆伤人案已有定论,来人,将二人尸体带到府衙门前,鞭五百!” “鞭尸完火焚至白灰,寻一条臭水沟扬了!” 这十来日,二人尸体停棺在府衙前。 无论是府衙里办差的还是住在附近的人,早就想过把棺材给埋了。 可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这样让人唏嘘的一个结果。 大家朝着始作俑者叶通判看去。 倒在血泊里的叶通判,身体早已凉透,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还没等到有些人可怜叶通判。 大堂外便涌进来一群苦主,状告叶家欺行霸市、强占民宅、奸淫女子、杀人犯法等诸多罪名。 这些罪状比方才衙役说的还要令人气愤。 “这叶家人真是坏透了,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畜生,简直就是一群畜生!” 大堂外,真正的围观者们义愤填膺。 手里拎着菜筐子的,直接抓住里面的瓜果,朝着叶通判和叶老大二人尸体砸了过来。 就连正在被鞭子抽打的叶昌隆,也未能幸免。 眼看群情激愤,苏瑞也没有阻拦,而是将视线定格在了看热闹的宁无恙身上。 “宁无恙,你知法犯法,虽情有可原,但陛下对你也有处罚。” 听到苏瑞的话,宁家众人心都悬了起来。 同样是伤人双眼,叶昌隆被鞭尸不说,连骨灰都给扬了。 陛下会对无恙作何处置? 第一百三十章 杖五十 宁无恙看着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苏瑞,站起来从容不迫的说道:“在下有错,当罚则罚,在下对于陛下的处置十分信服。” “你……本官还没说是何处罚,你难道不怕陛下将你发配岭南,终身不回金陵吗?” 那不可能。 宁无恙心道:案子呈到御前,皇帝知道酒方是他先发明出来的,再加上他诗仙的名号。 不是他自吹自擂,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爱惜人才还来不及,会把他这样有创造财富和文化价值的人,发配到穷乡僻壤的岭南去自生自灭吗? 心里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此时不是张扬的时候。 宁无恙行了一礼,低头忍着笑:“无论大人作何处罚,我接受就是了。” “好!好!有胆识!来人,把宁无恙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苏瑞看向宁卫国,见对方由于这个结果,惊愕的愣在当场,对于这个效果十分满意:“宁照磨,便由你来行刑吧。” “我?下官感谢苏大人!” 宁卫国都想当场给苏瑞磕一个,以示感谢。 正常打五十大板,定会伤筋动骨,打到宁无恙下不来床。 可由他来动手,加上他是习武出身的,自然知道如何打的又显示出力道,又不伤到要害。 宁无恙也看出苏瑞对他的爱惜之情,连忙拱手作了一揖:“谢苏大人。” “别谢我,谢江兄还有陛下吧,若无江兄冒死入京,若无陛下慧眼识人,宁无恙你不死也得扒层皮。” 苏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脸上带笑,还不知道反思的宁无恙。 “希望你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再像叶昌隆一案似的,一时冲动引来后患无穷。” 好的。 宁无恙轻轻点头。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下次对付周安,他绝对不会亲自动手。 毕竟,别说一介平民想杀了周安,就算是寻常的官宦子弟,敢让周安缺胳膊断腿,也是藐视皇家的大罪,会被顶格惩处。 “无恙,一会儿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看到宁卫国拎着风火棍走近前,宁无恙收回思绪。 他看着小心翼翼,生怕把他打坏了的宁卫国,扭头对着同样担心的宁峰咧嘴一乐:“你们放心,我从小让爷爷打到大,屁股都结了不知道多少茧子了,扛揍。” “……” 宁卫国握紧了手里的风火棍。 “……” 宁峰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 父子俩隔空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心疼这个打小便喜欢惹是生非的臭小子,让他吃一堑长一智。 宁卫国拽着宁无恙往行刑的长板凳处走,小声嘀咕着:“无恙,二伯若让你在床上多躺几天,好给大家做做样子,你不会埋怨二伯下手重吧?” “不会……只是寒山寺买的山地还没来得及种植鲜花,预购的客户们还等着买香水,爷爷还等着拿钱去安置老兵……唉?二叔,那个衙役给了你什么东西,别往我裤子里头塞啊。” “嘘,好东西,别嫌弃。” 五十棍,不过半炷香便打完了。 为了尊重这个惩罚,宁无恙特意在长板凳上趴了好一阵。 他看到宁卫国抹着眼泪向苏瑞禀报,而苏瑞嘴角抽搐的模样,干脆又趴了一刻钟,还干嚎了几声,争取让苏瑞不要那么尴尬。 嚎得正起劲,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宁公子,你终于脱罪了!” 是沈幼初。 但当沈幼初站在大堂门槛处,看到他趴在板凳上直“唉哟”,裤子上还满是鲜血,她美目骤然缩紧,满脸怒气的看向苏瑞。 “苏刺史,连陛下都放过了宁公子,你为何要对他用如此酷刑?!” 苏瑞听到这番指责,气得用手直拍额头,四处摸索着哪里有风火棍,他再来几棍试试手。 宁无恙见状,连忙一个骨碌翻身站了起来。 “沈小姐,我没事。” “你屁股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会没事?”沈幼初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抽泣道:“都怪我不好,我想着万一你的计划行不通,我就用叶家的把柄来换他们撤这了个案子,结果等我听到皇帝回信再赶过来都晚了。” 呃……这话说得好像来迟一步没见到活人似的。 宁无恙眼见沈幼初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不少青年学子将手里的瓜果捏得梆硬,下一秒可能会落在他的头上,急忙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熟门熟路的走到通往地牢的一个偏院,有梅香与菊香守着月亮门不让人进来,他才松开袖子,转手撩起裤摆。 “呀!” 沈幼初惊叫一声,引来梅香与菊香的警觉注视。 暗中守护的周静娴也闪身而出,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那双造作的手,手里的刀快要按捺不住了。 都说饭饱思淫欲,谁能想到宁先生刚摆脱牢狱之灾,便开始想那些有的没有,欺负幼初。 周静娴只等宁无恙再进一步动作,便再将人抓走投入大牢,关他一年半载长长记性。 “怎么全都这么敌视我?”宁无恙面对着这些吃人的眼神,忽然反省过来,连忙澄清:“我可不是登徒子,我是在掏东西。” 话落,他将垫在屁股下面的一个因沾了鸡血,湿透了的棉布包取了出来。 沈幼初被呛得差点背过气去,捂着鼻子看到棉布包取出来,衣摆处的鲜血便不再往外渗时,她这才明白。 “宁公子,你作弊?” “什么作弊,这叫……合理规避伤害,毕竟陛下也没准备真拿我怎样,苏大人还让我二伯亲自行刑,我要是被打伤打残,多丢他们的脸。” 沈幼初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苏瑞,顿时面红耳赤,决定找个机会再向苏瑞道歉。 宁无恙光看她此时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把她因为跑得太急而凌乱的刘海,整理好,别到耳后。 沈幼初望着如此温柔小心举动的宁无恙,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眼睛随着宁无恙的指尖转动,整颗心像飘了起来似的,没着没落的。 “好了。” 宁无恙理好了凌乱的刘海,低头看到沈幼初灿若繁星的眼眸,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滚烫的脸颊。 “笑一笑,我这不都出狱没事了嘛,这些日子劳你费心照顾我,出去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不知沈小姐有空吗?” “有!” 沈幼初不假思索的回答。 别说她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 就算她真的没空,为了宁公子她也会推掉一切事情。 只不过…… “宁公子,你等会儿在回宁府庆祝你出狱前,能不能先跟我一起去看看谨儿?” 去看季谨? 宁无恙这才发现,自从他入狱至今,还没见过季谨一面。 但在大家的口中他却听说,季谨一直在为他的事情奔波不停。 今日大堂外那些学子们聚集在一起,想要替他陈情说话,除了成易和秦风澜的推动之外,应当也有季谨的功劳。 “好,我和你一起去……” 宁无恙刚想问季谨出了何事。 一阵嘹亮且尖锐的声音从府衙大门方向传来。 “圣旨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封赏 “刚打完我就下圣旨?” 宁无恙心道: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他朝着周静娴看去,后者茫然的眨了眨眼:她也不清楚皇爷爷还有圣旨传来的事。 别说圣旨了,她若早知道皇爷爷批复苏瑞的奏折里,对宁先生没有任何不利,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有这个工夫,多去接一单杀手生意,铲除恶贯满盈之人还能赚钱花,不好吗? 宁无恙见对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挑破:“静娴郡主你还愣着干嘛,去接旨啊。” “我为何要去?”周静娴不明所以然的问道。 知道她是真的没有政治头脑,宁无恙只能掰碎了给她讲清楚。 “蒸馏酒这么重要的事,皇帝当然不会让旁人掌握其中的诀窍,必定会选取信得过的人来监制,全金陵皇家子弟只有你和周安在,周安与宁家有过结,还被疑心与叶家相勾结,你说一选一,皇帝会选谁来负责此事?” 听到这里,周静娴得知即将受到皇爷爷的重用,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颜。 继而想到这只是宁无恙的猜测,笑容又如昙花一现般消失。 不等宁无恙动身,快速朝着府衙大堂方向冲了过去。 沈幼初看到周静娴急切的表现,仔细琢磨着宁无恙的话后,发现了一个秘密:“宁公子,你想让静娴帮你牵线搭桥,投靠康王吗?” “何出此言?” “我认识的宁公子,一般做好事要留名的时候,都是意有所图。” 若皇帝真对周静娴委以重任,宁无恙方才的话便是让周静娴记他一个人情。 毕竟献方的若不是宁家,这样的事也落不到周静娴的头上。 宁无恙确实是打的这个主意,但他不是想进入康王的阵营中去,他揉了揉沈幼初那自作聪明的小脑袋瓜:“沈小姐,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静娴的,免得她开心得睡不着觉。” 呃……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宁无恙刚想解释,见宁卫国满脸喜色,匆匆寻了过来,没再解释,连忙迎了上去。 “二伯……” “快跟我去接旨。” 听二伯这话的意思,圣旨里还涉及了宁家。 宁无恙复盘了一下自己交代童不惑的内容。 有点意外。 单凭皇帝只打他五十大板的处罚,倒也是意料之中。 再看二伯脸都笑裂了,圣旨里的内容一定是对宁家有利的。 “沈小姐,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想跟着一起去。” “去了还得跪下,地上凉,一会儿我告诉你圣旨的内容。” 宁无恙话刚说完,便被脚下如飞的宁卫国给拽走了。 沈幼初纠结了一下后,决定还是听从宁公子的话,先去外面等人。 她也确实不想闲着没事给传旨太监下跪。 “宁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人。” 沈幼初摸了摸耳侧的刘海,想起刚才宁公子帮助打理头发的一幕,心脏又没由来得的急跳了几拍,紧忙用小手捂住羞红的双脸。 “呀呀呀……宁公子为什么要帮我打理头发?是嫌我仪容不端吗?” “早知道我先梳洗打扮一番再来见他来了,可是我担心他被叶家人欺负呀。” 梅香看到自家小姐捂着脸蛋,胡思乱想的模样,知道自家小姐这是真的对宁公子动心了,但情窦初开的小姐,好像还没捉摸透宁公子的想法。 她真想说一句“小姐,你这些时日的陪伴管用了,宁公子对你可比以前更上心了”。 可想到以前抄写背诵的诗词,她担心猜错了宁公子的心思,决定少说话多做事,不给小姐乱出主意。 “小姐,要提前去季府知会一声吗?” “不必了,我这是去给谨儿送惊喜的。” …… 大堂里。 传旨太监的到来,让所有人跪倒在地。 周安本来跪在角落里,头一次不想在人前出风头。 但是,传旨太监故意一脸假笑的请他上前听旨,这让周安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娴郡主,您也上前来吧,这三道圣旨中有一道,可是陛下专门为您通传的。” 传旨太监脸上的褶子挤成了菊花。 苏瑞看到周安与周静娴不同的对待,猜到了圣旨的内容。 传旨太监叫来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之后,看向他人,好奇的询问:“那位诗仙宁无恙呢?” “来了来了。” 宁无恙被宁卫国拉着,一个滑铲跪到了周静娴的身后,疼得他直咧嘴。 抬头看到笑得慈眉善目的传旨太监,他连忙告罪:“方才挨了五十大板,在下去后院上药了,劳公公久候。” “老奴也只等了片刻,不算久候,人来齐了,老奴便宣旨了。” “陛下万岁万万岁!” 宁无恙随着大流,叩拜在地。 他也不习惯动不动就跪,但这事得入乡随俗。 叩拜之后,传旨太监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念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家进献酒方有功,已故宁府老夫人追封四品诰命——硕人夫人!” 跪在地上的宁峰抬起头来,愕然不已。 封赏诰命夫人,一般是与丈夫实权有关,他如今只是一个七品校官,四品诰命……他只在当年追随陛下征战时,曾任过四品副将。 一念至此,宁峰热泪盈眶:原来陛下还记得他! 传旨太监目光从宁峰身上扫过,落在身穿照磨官服的宁卫国身上:“宁府三位夫人,加封六品敕命恭人,享年俸百两、良田百亩。” 宁无恙在《大兴律令》上看过官职与封赏的划分。 大兴授予官职时,一品至五品官称诰命,六品至九品官称敕命。 对于其夫人们的封赏,也是如此,虽然诰命、敕命夫人有俸禄无实权,但有了这些头衔,参加一些聚会都是座上宾。 最重要的是,大伯二伯官阶都很低级,夫人却越级封赏,这是在传达一个信号。 陛下要提拔宁家! 周静娴颇为遗憾的看了眼宁无恙,暗叹一声:皇爷爷下手这么快,她更别想拉拢宁家加入父王阵营了。 “宁家为大兴献方,朕心甚悦,特赏宁家自行蒸酒之便,用以制作香水,且大兴只此一家,宁家自行蒸酒不得外卖。” 宁无恙听到这一条时,心花怒放。 献方不白献,从今往后,香水就是宁家的专利,谁也别想抢走窃走。 皇帝这一举动,说不定还会掀起民间献方潮来。 “多谢陛下赏赐!” 宁家众人齐刷刷地谢恩。 宁峰更是满含热泪的接过圣旨后,低头抹了抹眼角。 传旨太监道了一声“恭喜宁老将军”后,目光落在周静娴的头上。 “康王之女周静娴,聪慧敏捷、急公好义、堪当大任,即日起,封为三品娴郡主,领芜湖封地,暂代朕主管新酒督造事宜,并督促童管事及宁家,早日研发出节省粮食的酿酒之方,娴郡主宝册宝印,放至新迁的康王府,回京后领取。” 三品,只有官至尚书才能获得的官级,超规格封赏给了周静娴。 比周安这个常规规格的侯爷高出去不知道多少级。 跪在旁边的周安听到这个封赏,嫉妒的眼睛都绿了! 只不过。 这条圣旨一经念出,宁无恙则同情的看了一眼周静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娴郡主 皇帝真鸡贼,封赏三品超规格郡主,还给了芜湖这块宝地,但宝册宝印不一并送过来,而是提出了领取的条件。 大饼就在锅里,全看娴郡主手长不长,有没有能力够得到。 可是。 节省粮食的酿造酒方,其实是他现编的。 按照大兴如今的酿酒技术,别人酿不酿得来他不清楚,反正他酿不来。 “娴郡主,接旨吧。” 传旨太监依旧笑得很慈祥。 但周静娴的心情却十分的苦涩。 她偷偷瞄了一眼宁无恙,四目相对,看到宁无恙眉毛一挑,爱莫能助的表情,她的脸色更苦了。 她知道,宁无恙本来就不打算站在父王这一边,在得到皇爷爷的庇护后,更没道理冒险加入皇储之争。 酿造烈酒的方子,不管有与没有,她拿到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而她没有对大兴作出超规格的贡献,待她任务完成,蒸酒顺利生产回京时,晋王派绝对不会让她头顶三品郡主的名号,为父王拉揽人脉,彰显皇爷爷的钟爱。 好难。 周静娴想到自己被捧到高位,转头又要摔下来的下场,她都想现在回京,和皇爷爷商量商量这娴郡主要不换个人当。 可是她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更何况也无法抗旨。 “多谢皇爷爷封赏,我一定不辜负皇爷爷所托,努力达成皇爷爷所愿。”周静娴麻利的接了旨,一脸的生无可恋。 刚才在旁边还羡慕的眼睛都绿的周安,察觉到皇爷爷并非真的看重周静娴,而是想利用封赏让周静娴卖命去做事,陷入低谷的心情又飘浮了起来。 也不怪皇爷爷无情。 实在是康王在皇爷爷面前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更别提周静娴。 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能够见到皇爷爷,平时在上书房上课,周静娴都坐在墙根角落里,从来无人关注,皇爷爷那么多皇子皇孙,恐怕连周静娴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但! 皇爷爷记得他! 他可是皇爷爷最喜欢的皇孙,正因如此,父王才会早早为他请封成为侯爷。 “周安,朕很失望,不论你是一时糊涂还是受人利用,此事绝不可再犯……钦此。安侯,接旨吧。” 正所谓字越少事越大。 等到传旨太监念完,把圣旨折好放到周安的怀里。 周安依旧沉浸在恐惧之中,没能回过魂来。 皇爷爷很生气! 皇爷爷很失望! 皇爷爷是在警告他,不允许再发生仗势欺人,还被别人逮了个正着的事情,给皇室子弟丢脸! 传旨太监看到周安战战兢兢的模样,提醒道:“安侯,你还没谢恩呢。” “谢皇爷爷……提点,皇孙周安定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 周安心道:这一次出手,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斜了一眼已经领旨站起来的周静娴,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冷笑。 除了宁无恙,还有这位娴郡主,他也绝对不会放任哪一个皇孙,比他在皇爷爷心目中的地位更高! “三道圣旨已传达,苏刺史,伤人罪的后续处置,有劳您了。” 传旨太监故意喘了口粗气,一副宣读完圣旨,好像又加跑了两千里的模样。 宁峰还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倒是宁卫国,连忙差人将传旨太监领下去,塞了银票打点,又安排了最好的客栈。 传旨太监乐呵呵的走了,还不忘记向宁家人卖个好,说回宫复命时,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替宁家美言几句。 碰到这种索要润口费的人,宁无恙不奢求对方的美言有用,但求不得罪小人即可。 如今旨也接了,人也走了,宁无恙对着苏瑞问:“刺史大人,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走吧。”苏瑞拍着膝盖上的灰尘,满含深意的说着:“本官可不希望在这里再见到你。” 咱俩想到一处去了。 宁无恙告辞离去。 除了宁卫国还要帮着指派人手,去调查举报叶家证据与涉案犯人,需要留在府衙办差。 剩下的宁家人簇拥着宁无恙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也不知道何时摆了一盆炭火。 宁杨氏大刺刺的喊道:“无恙,浴火重生,跨过这道槛,以后红红火火。” 宁无恙对于这个说法颇为稀奇,心里吐槽着:要是跨过火盆便能红红火火,炭火一定比寺庙的香火卖得还贵。 他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既然大家都想要个好兆头,他大跨步迈了过去。 刚跨过火盆,宁知风从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柚子叶在他的身上胡乱拍打着。 “我给五哥去晦气咯。” 稚嫩的童声边走边笑。 宁无恙站在当场任由三妹打累了,这才一把将人扛在肩头,引起宁知风兴高采烈的吱哇大叫。 跟在身后走出来的周安,看到这一幕,知道方才那五十杖根本没伤到宁无恙的皮肉,屁股上的血都是作假。 想到他来金陵这一个多月,召开聚贤大会,被宁无恙砸了场子。 与叶家合谋夺方,不仅损失了叶家这个钱袋子,害得黄巡抚转正无望。 自己还被皇爷爷下圣旨批评,心里的杀意快要喷涌而出。 “走!去叶府!” 周安决定,这次他一定要好好筹备,势必要一击必中,不给宁无恙留任何生机! 宁无恙与三妹玩闹时,依旧能够感觉到周安那犹如毒蛇般暗暗蛰伏,准备随时咬他一口的杀机。 “无恙,这次我们把安侯得罪狠了,以后你再见到他,记得绕着他走。”宁章氏在旁小声说着:“他到底是天潢贵胄,不像叶家一样,可以硬碰硬。” 知道。 宁无恙放下玩得满头大汗的宁知风,对着宁章氏保证:“我以后一定能不见他,就不见他。” 若是再见。 恐怕只有灵前或是来世了。 宁章氏知道他有分寸,欣慰一笑,招呼着大家回府备宴。 宁无恙想到答应沈幼初的事,看到沈家的马车就停在斜对面,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沈幼初亲自挑起车帘,朝着他招手,示意他走快些。 宁无恙也不敢让她久候,直接跑了起来。 宁知风见状,有些吃醋的拽着宁杨氏的裙摆,“五哥怎么又和那个漂亮姐姐走了?” “……” 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有宁峰抚摸着这些时日未剔的黑白参半的胡须,老怀欣慰的笑了:“看来无恙是放下柳小姐了。” “父亲,大好的日子提那晦气的人做甚?”宁杨氏想到一起被鞭尸的柳晴芳,被打时喷溅的黑汤,心里唏嘘不已。 若柳晴芳当初没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不会生出如今这些是非来。 宁峰干笑一声,换了一个喜庆的说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掉马甲 “也不知道无恙这小子,能否摘下一朵鲜花插在他这堆牛粪上。” 沈小姐有情有义,可就是家世太好了。 宁峰觉得若放在二十年前,他还可能肖想一下,如今……只能靠孙子自己的本领了。 鲜花插在牛粪上? 女眷们顿时觉得空气里,仿佛有一股恶臭味弥漫开来,不约而同的朝着宁知风拿的柚子叶伸出手去。 宁知风则敏浩的避开,用柚子叶轻轻拍打着宁峰的大腿。 “爷爷踩牛粪了吗?我不嫌爷爷臭臭,我要给爷爷去去晦气。” …… 宁无恙刚上车。 屁股上沾的鸡血还没坐热乎,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停在了季府门前。 “季府与府衙只隔了一条街?”宁无恙惊了。 沈幼初反问他:“宁公子不知道吗?” 我闲着没事打听人家季小姐家在哪里干什么? 不过,官宦人家住处离府衙大街近也是常态。 早知道这么近的话,他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尽管只隔了一条街道,季府门前可比府衙门口,聚集着看“鞭尸”热闹的人声鼎沸差远了。 这里闹中取静,十分清静。 刚下马车,门前一匹脖子上套着明黄色缰绳、眼周贴着龙纹黄布的棕色大马,立即引起了宁无恙的注意。 “这是皇宫里的御马,怎么会停在谨儿她家门口?”沈幼初认出它的来历,颇为惊讶。 谁都知道季尚书是皇帝的心腹之臣。 可季谨只是季府的一位千金小姐,虽是金陵第一才女,但能量还没大到,让皇帝亲自指派皇家御马通传信件的地步。 “坏了,不会是谨儿在背后推动那些学子替你陈情说话,惹怒了老皇帝,他来下旨降罪了吧?” 沈幼初觉得皇帝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事关好友,再加上事情太过蹊跷,她也忍不住往坏处想。 说完,她便拎起裙摆往大门里面跑。 宁无恙自然也不甘落后。 若季谨因为他的事受到牵连,他不介意亲自去京城和皇帝评评理。 二人刚走到大门口,一个带刀侍卫与徐几道并肩往外走,身后跟着神情复杂的季谨。 “季小姐。” “谨儿!” 宁无恙与沈幼初越过前面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季谨身边,异口同声的问:“你没事吧?” “我……” 季谨下意识地想看向朝思暮想、但许久未见的宁无恙。 最终还是强硬的别过脸,看向忧心忡忡的沈幼初,侧眉浅笑:“我无事,本来是想与徐先生一同入京,听闻宁公子化险为夷,刚让下人将行李收拾回房,还没来得及派人告诉你。” “唉呀?你还要为了宁公子专门跑一趟京城?” 沈幼初更加惊奇。 季谨当初来金陵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季尚书尽孝来的。 万一路上季老夫人遭遇意外,消息传到京城,无人坐守季家老宅,恐怕季尚书只能换个官职,调任故居。 在她眼里,季谨一直是以家族为重,极重大局观的人,居然为了搭救宁公子,如此冒险。 难道说…… 电石火光间,沈幼初终于想明白了好友的心思。 难怪谨儿鞍前马后,对宁公子的事如此上心,原来谨儿不只是喜欢宁公子的诗词,谨儿喜欢的是宁公子这个人! 谨儿像自己一样,担心宁公子发生意外,一次相见成诀别,这才不遗余力也要力保宁公子。 但为何谨儿这么多天,离着府衙这么近的距离,却一次没有去牢里探望宁公子? 对于想要得到什么,就会不遗余力去争取的沈幼初来说,她根本想象不出季谨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倒是宁无恙,见到季谨一直扭着脸不看他,前世勉强算作成功人士后,身边经常有美女环绕的他,自然猜出了女儿家的小心思。 可眼下这么多人在场,他也只能装糊涂,先谢了再说:“季小姐对我的帮助,真是没齿难忘。” “我只是不想大兴失去独一无二的诗仙罢了。” 季谨打着官腔。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宁无恙和沈幼初两个人都不信。 季谨身后一直一脸幽怨地盯着宁无恙的婢女同样不信。 由于季谨一直不看自己,宁无恙也不好接话,干脆朝着徐几道看去:“徐先生,辛苦你了。” “哈哈,宁小友说笑了,我也如同季小姐一样,只是不想让大兴失去独一无二的诗仙罢了。” 差不多的话,这回宁无恙倒是信了。 他看向站在徐几道身边的带刀侍卫,对方也正打量着他,满眼好奇的问:“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宁诗仙?” “正是。” 宁无恙见了一礼后,对方止不住的夸赞。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宁诗仙不光诗词作得好,还发明了奇方,陛下听说了宁诗仙的冤案,方知金陵还有如此人物,宁诗仙日后,一定大有可为。” 宁无恙听出侍卫的话外之音:皇帝在得知冤案的时候才得知我的称号? 那么除了周安被下旨批评以外,看来封锁消息的晋王也会受到皇帝的忌惮。 说不定因此会导致财大势强的晋王因此失去一些助力。 对于他来讲,也算是一件意外之喜。 带刀侍卫见宁无恙受到夸赞,依旧淡定自若,便知道对方对于这种称赞应当是听得多了,换而言之,若非脸皮够厚,那必定是名副其实。 待陛下问及宁无恙如何,他也好回复一番。 “徐大人,莫送了,我这就回去复命,江南道巡抚一职,还请大人费心,督察江南各州府有无官商勾结一事发生。” 带刀侍卫对着徐几道与宁无恙两人抱拳一拜,打马离开。 等到马儿跑远,徐几道悄悄地抬起脚步欲往外走,宁无恙笑着将人拦下。 “恭喜徐大人,贺喜徐大人。” 他早就应该猜到,光凭诗王称号拒绝了老皇帝提出的皇家先生一事,还能够跑到金陵,大张旗鼓选拔人才的徐几道,成分背景绝对不简单。 可没想到,徐几道不仅是皇帝的人,还深受信任。 徐几道尴尬不已,拉着宁无恙的袖子走到门口角落里,苦笑着解释:“老夫也不想当这个巡抚,还不是宁小友你献的酒方,让陛下重视金陵商业发展,特意安排老夫坐上这个位置。” 我去。 宁无恙看到徐几道如此不要脸,把责任推给自己,内心对于这种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 皇帝把姓黄的换下去,让徐几道顶上来,这是重视金陵商业发展吗? 这是敲山震虎。 缩小此次伤人案,导致晋康双王之争出现变故的影响。 以防江南道诸位官员胡乱站队,再次出现叶家夺方献给哪位王爷的事。 徐几道成为江南道巡抚的消息一经传出去,那些身不正影子斜的官员们,今晚一定吓得全都睡不着觉了。 连徐几道这个自诩不问世俗,精心钻研诗词一道的诗王,竟是皇帝的耳目。 身边指不定还安插着皇帝其他的耳目呢。 “宁小友,老夫虽成为了巡抚,但老夫还是你的朋友。” 徐几道从清心寡欲的诗王掉马后,到商场老油条的无缝转变,让宁无恙直接无语了。 但看在徐几道不顾皇帝怀疑他的忠心,还要上京替他求情的份上,他还是如了徐几道的愿,接下话茬。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欢喜 “朋友来了有好酒。” 徐几道见宁无恙没有因为自己隐瞒真正的身份,没有使出全力搭救他而绝交,双眼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揽过宁无恙的肩膀往门外走。 “哈哈哈!宁小友够敞亮,走,老夫这去宁府蹭几杯酒!” 新上任的徐巡抚跑去宁府给出狱的诗仙接风洗尘。 无论是在文坛还是在官府,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再置喙逼死叶柳二人一事。 这是以徐几道的名声力挺他。 宁无恙没道理拒绝。 要不是觉得勾肩搭背不像话,把诗王与诗仙的形象变成街溜子。 他说什么也要学着爷爷,拍拍徐几道的肩膀,试一试徐几道的斤两。 走下台阶,宁无恙忽地想到什么,转过身看向季谨。 季谨正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等反应过来想别过脸,已然来不及了,只能抿着唇低下头,一副十分拧巴的模样,看得宁无恙有些闹心。 一脸有话想说却逃避不肯说,他又没法逼着对方开口的感觉,就像便秘一样难受。 季小姐莫非是内耗型人格? 那更难受了。 “季小姐,今日我成功出狱,于宁府设宴款待亲朋好友,你和沈小姐一起来。” 不给季谨拒绝的机会,宁无恙说完就带动着徐几道疾走几步,冲上了沈家马车。 车夫在接受沈幼初的示意后,驾马离开。 徒留没找到机会拒绝的季谨,站在门口,脑中天人交战。 怎么办? 去不去? 她想去的,可又担心去了,什么都不说会扫了大家的兴。 可让她开口说话,她又担心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 好烦! 季谨嘴唇都快咬破了,暗恨自己方才没能反应过来,及时找个借口拒绝宁无恙的邀请。 但想到拒绝宁公子,她必定夜不能寐……长痛与短痛之间,久难取舍。 这时,沈幼初突然走到季谨的身后,踮起脚尖蒙住季谨的双眼,故作凶狠的“呀”了一声。 “季小姐,猜猜我是谁?” “幼初,别闹。” “猜错了,你应该叫我沈小姐,哈哈哈,罚你陪我一起去宁府,给我夹菜倒酒。” 沈幼初松开双手,探出头来探了个鬼脸。 “据说宁府的酒可好喝了,一口酒下去什么烦恼都能消掉,你不去试试吗?” “真的?” 季谨手指轻点了一下敷着厚粉的眼袋处,有些意动。 沈幼初伸出右手小指,一本正色道:“拉钩,谁骗你谁是小狗!” “噗嗤……好,拉钩。” 沈幼初见她终于一扫脸上的阴霾,转悲为喜,双眼笑弯的同时,心里却忍不住埋怨自己太心软。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给情敌机会的。 但。 谨儿她不只是情敌,更是自己的好友。 宁公子更不是她的未婚夫。 一切皆有可能之时,她不能如此自私的看着好友为了一个男人憔悴至此。 去宁府。 把宁公子灌醉。 让他做一个选择! 是选谨儿还是选本小姐! …… “啊欠!啊欠!啊欠!” 宁无恙坐在马车上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好在他反应灵敏捂住嘴,才避免喷了徐几道一脸。 徐几道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穿的囚服,关心的问:“可是这几日下雨着凉了?” “说不定,地牢里阴森森的,牢门上都开始长黑木耳了。” 宁无恙吸了吸鼻子,察觉到自己说话有鼻音,便知道自己是真的得了伤寒。 为免把病气过给徐几道,他赶紧从衣服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当作简易口罩蒙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个绳带。 徐几道看到他这个稀奇的做法,忍俊不禁:“不知情的,还以为宁小友你刚从地牢里出来,便要去劫道杀人。” “五十大板可把我打疼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逞这个能。” 宁无恙的这番回复,让徐几道点头以示赞同。 不过,徐几道很快压低声音,话锋猛地一转:“宁小友近日还是不要落单。” “哦?为何?” “宁小友可知叶昌隆的父亲在金陵的诨号?” 宁无恙对于这个没必要记住的人,还真没太大的印象,但“叶老大”这个称呼,他还算是记住了。 起初他以为是家族排行,经徐几道这么一提醒,他才知别有深意。 “不知,还请徐兄指教。” “叶家兄弟二人能够把持金陵商界与官场,连江宴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叶家欺行霸市生意做得大,据说叶老大还是金陵暗地里的老大哥,养了不下百人的杀手。” 哦! 宁无恙摸了摸有些泛凉的脖颈。 好险。 幸亏宁家是将门之后,虽上头无人还很落魄,但到底算得上官宦人家,叶家没有直接动用杀手。 若叶昌隆与叶通判在柳家庄布局时,借调的并非巡抚官兵,想来个名正言顺,而是直接出动杀手劫了二伯,以性命相逼让宁家交出香水秘方。 他为防撕票,一定毫不犹豫的把秘方交给叶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多谢徐兄提醒,我这段时间一定哪里人多去哪里,假如没有这个条件,我也会制造这个条件。” 叶家已是强弩之末。 没有晋王撑腰,为求自保还来不及,敢把事情闹大再添罪名,那是打皇帝的脸,势必会满门抄斩。 说不定九族都得拉到菜市场上去溜一圈。 他最防范的,还是周安。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 还是开开心心的大吃它一顿! “徐兄,你我今日不醉不归。” “宁小友你得了风寒怕是不喝酒。” “没事,我喝茶你喝酒,你醉我不醉,到时候趁着你酒醉,我忽悠你写几副诗帖给我的兄弟姐妹们玩。” “……宁小友,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面,脸皮最厚的那个。” 说话间。 马车停在了宁府门前。 今日宁府正门处挂了红布,以示喜庆。 得知消息的不少学子们围聚在门外,见到宁无恙平安归来,高呼声不断。 “正义战胜了黑暗!” “宁先生好样的!嗷嗷嗷~~” 耳旁猿声啼不住。 宁无恙听到他们的话,大概明白了秦风澜写的檄文方向为何处。 看到眼中有光、心中有义的学子们,他也难免受到触动,热血沸腾。 “诸位来贺,是我之幸!” “今日宁家自蒸的烈酒,每人二两随便喝!” 二两还叫随便喝? 学子们瞬间不知道该欢呼有传闻中献方的烈酒喝,还是该腹诽宁先生太小气。 二两酒,打发要饭的吗? 金陵乃御酒酿造之处,学子们借酒兴写诗造词的不在少数。 在场平时喝烧酒,谁不是二斤起步? “宁先生,只给二两有一点点少吧?” “是啊,一碗还能装半斤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忧愁 宁无恙望着不服气便敢声张的学子们,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就喜欢你们这种愣头青。 那便借机为皇帝宣传一波烈酒吧。 “你们一人二两酒,不见得每人都能喝到肚子里,匀匀吧,我家蒸酒的器具送到京城去了,回头重新打一套,有机会再请大家喝。” 这个理由很好的避开了再添酒量的请求。 不吹不黑。 宁无恙是真的担心一碗六七十度的蒸酒,把这群学子们灌成非倒即吐。 那他今晚的宴席也不必吃了。 招呼着门口的小厮去香水铺子搬酒。 特意留了二十斤从后门送到院子里。 宁无恙先把徐几道送进府里,让爷爷招呼着。 自己站在门口,迎接沈幼初与季谨的到来。 听闻宁家有美酒相庆。 又闻圣旨上将宁家献出的蒸酒方子说得与国有大功,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凑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人特意前来。 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在脸上蜷缩着、身体佝偻、断了一条右腿的老者,在一个双眼失明的小女孩的搀扶下,来到宁府门前,对着宁府大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小老儿姓杨,今日灭门之仇得到,全靠宁诗仙敢于申冤!” 姓杨?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来者。 “这不是以前杨氏熏香铺的杨老板吗?” “听说叶家为了得到杨家的熏香秘方,伪装成强盗,半夜杀入杨家,只有杨老板和一个小孙女躲过一劫,但方子还是没保住。” “真是造孽啊。” 换作以前,杨老板听到这番评价,只会觉得这些人与他同病相怜。 世人怜悯他的遭遇,却不知道,若只有怜悯,人人都可能会成为他。 而现在,知道还有人能够对抗他遭遇的不公后,他觉得自己确实是造孽。 当初,为何没有勇气与那叶家同归于尽,而选择了苟活呢? “小老儿想来见识一番那撂倒了恶霸叶家的蒸酒,究竟有多美味,竟能让当今陛下为宁家出头。” “杨老板稍候,我已派人去取蒸酒了。”宁无恙来者不拒,也没有对杨老板有任何的特殊待遇。 因为他知道杨老板不需要。 但蒸酒的斤两有限,大家只能排长队,先到先得。 他望着上千人的长龙,心道:今日一定会有不少显眼包喝完就被抬下去。 本着反正丢人的不是我、我也无所谓的原则,他也没提醒大家悠着点儿。 将沈幼初与季谨迎进府后,嘱咐小厮们多备些凉白开和醒酒茶,摆在大门口。 “宁先生这是瞧不起我们的酒量吗?” “我倒要瞧瞧这二两酒有多烈!” 说话之人,二两酒下肚后。 “林兄……扶、扶我……我好像看到天上的太奶在冲我笑……” 宁府门外,笑闹声一片。 宁府门内,道贺声不断。 宁杨氏与宁章氏封了敕命夫人,自己娘家必须通知一声。 再加上由于香水的原因,最近联系频繁的闺中密友或是不请自来的亲戚,携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宁无恙原以为只是一桌家宴。 到最后,摆了三十桌。 又得知徐几道的任命令后,三十桌变成了五十桌。 老管家登记礼账,毛笔都写秃了好几支,却难掩兴奋之色。 来庆贺的都是金陵的达官显贵。 宁府已不知多久没有过这样的人情走动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宁府官运亨通,即将飞黄腾达。 “过后得请示二夫人,加盖一间库房放置这些贵重的礼物和礼册,以后还礼的时候用得着。” 这顿惊动全金陵城的接风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半夜还未散去。 潇湘馆的老鸨闻讯,还特意派了一群清倌来弹曲跳舞助兴。 门前不服输的醉酒少年们,跟着呼应。 宁无恙干脆请示了宁章氏和宁峰后,专门把校场的院子腾出来请少年们吃大餐。 分隔开权贵与寻常人,保护了他们安危与颜面的同时,大家四舍五入也算是一起玩乐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多热闹。 琴箫声不绝于耳,谈笑声张扬恣意。 宁无恙吸了吸鼻子,婉拒了一个崇拜他的姑娘红着脸前来献酒,趁着无人注意,来到沈幼初所在的席位。 扑了个空。 “宁公子,你找沈小姐吗?” “季小姐好像喝多了,沈小姐和婢女把她扶去厢房休息了。” 月亮还没升上来就醉了? 他还想着给季谨背几首诗,哄她开心一番呢。 宁无恙心想:沈小姐还是经历得太少,这个时候就应该给季小姐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让她说说醉话。 然后明天等她酒醒后,再帮她回忆今晚的趣事,多好的一个磨炼脸皮的机会,被沈小姐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行。 这人总是内耗,就像那鲜花离了水,迟早会枯萎。 无关的人内耗耗她的,可季谨为了他的事奔走,是他的朋友,必须搭把手。 宁无恙问了伺候这一桌的婢女,季谨二人去了哪个厢房休息后,等到月亮升空,在人群欢快的吟诗声中,与云飞摸着墙根去了二伯母院子的西厢房。 …… 与此同时。 苏瑞依旧还在府衙里,听着苦主们倾诉叶家的罪行。 一日。 整整一日。 苏瑞午饭时只勉强喝了碗咸菜粥,便接着听苦主陈情。 他是忙得吃不上饭,更是气得咽不下饭。 送走了一家老弱病残,他听到门外衙役说起“宁府今晚管饭”,鼻尖仿佛萦绕那晚品尝过的酒香。 循着香味望去,目光一凝。 一直作陪的宁卫国,正接过一个宁府小厮送来的一个小酒坛,还有一个食盒。 “刺史大人,喝一口解解乏?”宁卫国比划着食盒:“无恙知道我回不去,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宁诗仙还会做菜?本官定要尝尝。” 苏瑞顺着台阶便下。 外面的苦主还在排队,今晚必定要点灯熬到半夜,才能休息。 一口烈酒下去,正好解乏。 本来苏瑞只以为宁卫国是想请他喝酒,说宁无恙亲自下厨只是一个托词,有宁家蒸酒,别说小菜了,干嚼几粒花生米,都能回味无穷。 可当打开食盒,不逊色于酒楼大厨的菜肴摆在面前,苏瑞尝了一口,也顾不得食不言,向宁卫国确认:“这真是宁诗仙做的?”薆荳看書 “绝无虚言。” “宁照磨,吃完继续处理案情,抓紧忙完此案登记事务,本官好亲自去宁府拜访。” 刺史大人你是想带嘴去我家吃喝吧。 宁卫国看破不说破,将苏瑞的杯子添满。 门外。 刚配合府衙,退还了叶家定金的花房老板们,悔恨的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嘴角。 悔不该舍弃香水铺子的订单,续签了叶家的订单。 如今鲜花还在生长期,收花的叶家倒台了不说,官府查抄叶家财物,找到票据后,直接把全额定金给他们查抄了。 由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他们鲜花未供应,官府怀疑叶家转移财产……他们谁能担得起伙同叶家藏钱的嫌疑? 听到消息,自己就连忙把契约和定金送来了。 官府倒是说了,待到核实后,会按照市价损耗补偿他们。 可那些补偿,和叶家这一季买的鲜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老赵,你是咱金陵花房的老大哥,此事你怎么办?兄弟们还是跟着你走一条道。” “是啊赵兄,我们为了多供应叶家买了那么多植株,投进去的钱可比一季收成还要多,如今叶家不要了,你得再想方法帮咱们找下家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更阁 这些花房老板,许多都是因为当时,身为花卉行业领头羊的赵老板出面当说客,威逼利诱之下,他们在叶家与宁家选择了与前者签订契约。 从而放弃了与宁家合作的可能性。 如今变成这个局面,赵老板若无法处理妥当此事。 其他花房老板联合起来反抗,赵老板不光领头羊地位不保,若被敌对,只怕从此消失在金陵花卉行。 “我……我明日亲自去宁府登门拜访,向宁无恙赔礼道歉,和他好好谈谈。” 赵老板想到当时放出的狠话,脸上一阵烧乎。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氏熏香铺倒下了,别说由于叶氏熏香订单增加,导致他们与之新增的那些花卉没有了着落。 就算是叶氏熏香铺原本使用的鲜花,也需要一个鲜花消耗大户来接收。 放眼整个金陵,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宁家香水铺子。 虽然有求于宁家,但赵老板想到宁家一瓶香水卖五十两的暴利,还是羡慕的直咽口水。 他对着众人阴恻恻一笑,出着馊主意。 “圣旨赐下后,宁家势必会扩大香水生产。” “宁家光靠买的那一百亩山地,根本制不出这么多香水,他就是吓唬我们而已,所以我们必须联合起来,绝对不会降价!” 对于赵老板的这番话,大家深以为然。 他们种植花卉的成本摆在那里,想降也降不了太多。 但涨价的话,宁无恙也不是傻子。 “赵兄,不如我们按供应给叶家的价格卖给宁家?” 此话一出,赵老板一巴掌拍在说话人的脑袋上,板起脸教训起来:“你胡咧咧什么,天气越热,消耗的冰块越多,反季的花越贵,卖冰的是我表哥,我回头告诉他,要是宁无恙去买冰,就把价格抬得高高的,吓住宁无恙。” 对了!还有这么一手! 众人知道赵老板是见钱眼开,可赵老板家种的花卉数量,占全金陵一半,他有定价权。 再加上此事促成,他们也能跟着赚钱,何乐而不为。 “赵兄,此事全靠你了!” “若你真能把我们手里的存货都卖出去,到时候给你一成的报酬。” 大家对着赵老板溜须拍马起来,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兄弟们这么依赖我,我赵志成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赵老板志在必得。 他决定明日先去找表哥暗中定好冰价,再去拿捏宁无恙。 他也没打算加倍涨价,像上次一样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但至少他得掌握定价权。 宁无恙吃肉,他要喝上肉汤! …… 金陵城北。 周安蒙着脸,和两个护卫走在鱼龙混杂的夜市中,狭窄的街道边上的醉鬼不时伸出手来,试图扯着他金贵的衣袍,讨要几个铜板。 结果,换来其中一个护卫的一顿毒打。 而另一个护卫……他倒是想出手去打人,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啃手的奶娃娃。 正是叶老大前年新娶的新妇,诞下的刚满半岁的男婴。 据说这个男婴出生时,叶家无论养的鸟还是狗全部叫了起来,叶老大便以为是吉人自有天象,十分疼爱这个孩子,认为后继有人。 所以在知道大难临头,难逃一死之前,为了避免自己受罪选择了自尽,但为了给这个孩子留一条后路,便利用信物,换周安保下此子平安。 护卫把醉鬼打得哭爹喊娘,但集市上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理会。 “眼睛瞎了,敢惊扰我家公子?” 在城北生活的,大多是贫苦的底层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随处可见。 这里人命如草芥,每个人行色匆匆,脸上神情麻木不仁。 不时还有同样蒙着脸,还穿着夜行衣的人经过。 周安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还能够感受到有不下十双眼睛,正盯着他手中紧握的那把匕首。 在手下人调查过后,他才知道,这把匕首,原来是叶老大给一个名为“三更阁”的杀手群体,下达召集令的信物。 三更阁每日会更新杀手任务,出钱即可。 但能够指使半数甚至以上的杀手,强行接受任务,则必须有叶老大的这个信物。 杀手本来是拿钱办事,但许多人是经过许老大培养,自小养成的,这些人的名字,则在男婴的襁褓内层里,用一块丝绢写着。 为了防止叶老大还另有后手安排。 周安不得不浪费了父王派给他的一名死士,潜入苏瑞已让官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叶府,一命换一命,把男婴盗了出来。 根据调查的信息,周安捂着鼻子,走街串巷。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当夜市逐渐散去时,他站在了一家酒馆门前。 旁人店铺的门口都挂着两个红灯笼,唯有这一家,是左、中、右三只,略显诡异。 周安让闲着手的护卫在前面打先锋,自己则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跟着。 两人还没进门,一路上没有动静,老实啃手的男婴在他们背后忽然哇哇大哭,一下子吸引了酒馆里所有蒙面人的注意。 面对着那些刀剑般犹如实质的眼神,周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吓得连忙举起手里的匕首。 “这是叶老大托付我的信物,他有遗愿要说与大家听。” 信物一经展示,许多人的眼神回避后,继续喝酒吃肉,似乎对于这个信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周安猜测,这些人一定不是叶老大亲自培养的杀手。 这时。 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身材消瘦、满脸伤疤的老者走了出来,还未说话,先毕恭毕敬地对着周安拱手作揖,长身一拜。 “上午便听闻老大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在寻找这把匕首,没想到老大临终前托付给了这位公子。” 老者看向哇哇大哭的男婴,伸出双手。 护卫看了一眼周安。 周安拦在了老者的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婉拒:“这个孩子认生,再说了,他是叶老大托付给我照看的,我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不愧是老大相信的人,若公子方才将孩子给了老朽,这信物便失效了,不该知道三更阁的人知道了三更阁,那是只能进不能出,公子,里面请吧。” 老者这么一说,周安才知道,用死士换来的男婴并不吃亏。 他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暗恨叶老大故意给他下套。 好你个叶老大。 且看我利用完你的三更阁达成所愿,到时候必定让你断子绝孙! 周安在老者的引领下走进大堂,便能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由低到高,张贴着密密麻麻的杀人通告。 从五十两到五千两不等。 而更多银子的高级杀手任务,根本没提被杀人的名字,只标注了需要对抗的条件,还需要经历三更阁的考验,成功者方能接下那些任务。 若挑战失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当场毙命。 周安看到立的这些规矩,对于三更阁这个暗地里的民间杀手组织,更加有信心了。 他对着领着他往二楼走的老者问道:“掌柜的,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是谁,我想结交一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母夜叉 “公子不妨直接问,这信物能否命令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 老者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在此迎来送往当掌柜,与那些亡命之徒打交道这么多年,能够留下一条性命来,绝非泛泛之辈。 有些话根本不必过脑子,便知道其用心。 周安打了个哈哈,依旧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是谁呢?” 无论哪个领域的手下,周安要用,自然要用最厉害的人才。 挑选杀手,更是不会例外。 一个好的杀手,相当于千军万马之中可取敌将首级的重要存在,他除了想要让对方杀掉宁无恙,更想收为己用。 “夜叉。” 老者倒是没有隐瞒此事。 毕竟这件事一打听,只要是杀手界的人都清楚。 “她不仅是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更是江湖中传闻从无败绩的杀手,只可惜,她不是三更阁豢养的杀手,而且她接的任务,大多是铲除恶霸或是贪官。”薆荳看書 周安觉得这大概便是叶老大,要自己组建三更阁的想法。 至少这样一来,在金陵地界上,谁想登记拿钱买叶家人性命的杀手任务,叶家便能第一时间知道,并把买凶的人解决掉。 可惜啊。 早知道叶家还藏有这么一个大杀器,他当时应该用它来对付宁无恙。 好在,现在也不晚。 “不对……” 走到二楼的老者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周安。 周安被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仿佛心思被看穿,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问:“什么不对?” “夜叉曾失败过一次,还是在金陵。” 想到那次任务,老者的神情有些微妙。 但周安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无好奇的打听着:“刺杀谁的时候失败了?” 连第一杀手都拿不下的任务,绝对是一块硬骨头。 老者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周安身后跟着的护卫,怀里的男婴,叹息一声:“宁无恙。” “谁?” 周安不敢相信的脱口而出。 老者见状,确认了他的来意,重复道:“是宁无恙。” “那日,少东家来发布悬赏之时,以一千两买宁无恙的一只手,哪怕一根手指也行,但夜叉撕下悬赏令,三日后,归还了悬赏令。” 由于是一千两的任务,再加上对外公开,夜叉自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但。 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谁也没有再接这个任务。 而后来,少东家更是在柳家庄伤人案事发之前,为避嫌便把这个任务给撤了。 但此事至今仍旧是三更阁的杀手们,饭后闲谈的八卦轶事。 “看来这个夜叉只是徒有虚名,或是对那宁无恙一见钟情,不忍心痛下杀手,我三更阁杀手众多,加起来难道还不敌一个夜叉?” 周安光觉得这个夜叉,极可能是一名女杀手。 并且,长得一定极其丑陋。 难保不是像沈幼初那种肤浅的女人一样,看到宁无恙那张脸便走不动路。 “公子是要发布悬赏令,还是想利用信物发布召集令?” 老者回避了周安方才的点评。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夜叉一个人确实不敌三更阁近百杀手,但杀手,可向来不是擅长正面冲突的。 而一旦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夜叉的对手。 所以,才不会有杀手在得知夜叉失败之后,不敢再接下那一单千两银子,只为伤到宁无恙手指的简单任务。 周安也没纠结夜叉此人。 他对待此人的态度和对待宁无恙一样。 不能为他所用的,不必理会。 “悬赏令与召集令有何区别?” 这才是周安最关心的。 老者比划着楼下落座吃饭喝酒的杀手们:“悬赏令,便是在杀手界发布任务,接下任务的除了三更阁的杀手,还有其他江湖人士都可以参与进来,但颁布了悬赏令,便不能再发布召集令,三更阁不能明着针对哪个人,或哪个群体,这是立阁的规矩。” 杀个人破规矩还挺多。 周安腹诽一句,含笑点头表示知道,示意老者继续往下说。 “召集令,则是依靠信物,暗中召集三更阁自己豢养的杀手,去刺杀某个人或某个家族之类的,目前三更阁共有在籍杀手九十一名,其中三成在外地,若全部召集齐,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公子此次要杀的人,如果人手不足没有多大把握,老朽建议你等一等。” 老者从周安对夜叉的评价,便猜到了他想杀的人是谁。 宁无恙。 扳倒了叶家,逼死叶老大与叶通判的罪魁祸首。 刺杀此人,只需要一个召集令,念及叶老大一饭之恩或是培养之恩的杀手们,必定会全部出动。 饶是如此,还是要从长计议,必须选择在宁无恙落单时出手,至少,要避开宁无恙在宁家时的情况。 “我不着急,还望掌柜的去发布召集令,我要替叶老大报仇,替叶家报仇!”周安说得义愤填膺。 好像煞有介事似的。 老者也没戳穿他真正的用意,只是提醒了一声:“召集令也不是随便发的,每人一百两的路费,公子是打欠条去府上拿银子,还是现在付钱?” 什么?有了信物还得掏钱? 每人一百两路费? 六七成的杀手都在金陵,这个价位你们还当什么杀手,改行当强盗直接去抢算了! 周安心里骂着,但想到事成之后,便能加倍讨要回来,强忍着心疼,让护卫掏钱。 “公子……小的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周安一个眼神,护卫马上转头就跑。 “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回去拿钱!” 周安平息了一下怒火,想到叶家的银钱全部被官府查抄,自己少了银两来源。 如今连潇湘馆天字号房每日一百两的包间费,付了这笔钱都要掏不出来,刚下去的怒火又腾地一下窜了出来。 都是宁无恙害得他如此窘迫! 想到宁府在大宴宾客,吃喝无度,他心里更是酸得不行。 宁无恙,且让你得意一段时日。 待杀手出动那日,必定亲手斩下你的脑袋去祭酒! …… “谨儿你别哭,我这去叫宁公子来做个选择……” 西厢房。 宁无恙刚走到屋檐下,和守门的菊香招了招手,听到厢房里沈幼初好像在喊自己,还没来得及让菊香禀报,一阵过堂风吹来,他鼻子直痒痒,张嘴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啊欠!” 屋里刚才还挺热闹的动静,一下归于沉寂。 宁无恙走到门口时,刚才还打开的房门,被梅香“砰”的一声关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子,吓了他一个激灵。 我去! 什么情况? “我刚才好像听到沈小姐说叫我来,怎么这么快又把我关到外头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让他选 房内。 沈幼初和季谨钻进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久没听到外面传来宁无恙的动静,沈幼初这才探出头来,压低声音询问站在门口的梅香:“走了没?” 梅香摇摇头。 季谨听不到回答,也探出头来,露出红彤彤的小脸,双眼因为醉意像盛了秋水似的,当看到梅香摇头,她翻身就要下床。 “幼初你方才不是说让宁公子选吗?正好他来了,我今日便问个清楚明白。” 季谨其实没有酩酊大醉,只是微醺罢了。 她借口醉酒是想避开宁公子,可没想到幼初借了厢房要等她醒酒,等宁公子有空了,可以陪她们玩。 又听到幼初说起在地牢那段时日,两人一起玩了一种名为“五子棋”的游戏,幼初一直没有赢过,她的棋艺精妙,一定能杀得宁公子片甲不留。 当时,也不知道是由于第一次听说这种玩法,还是幼初谈论地牢里发生的事情时,脸上的笑容太刺眼,她鬼使神差的说出一句“我喜欢宁公子”。 幼初便要叫宁公子前来做一个了断。 季谨一直担心,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不仅会失去一个好朋友,还会失去接近宁公子的机会。 可当看到幼初只是口头上说得强硬,听到宁公子来了,吓得缩头藏尾时。 她突然觉得,幼初也没有自信,宁公子会选择谁。 季谨没有因此感到开心,相反,她倒是非常的同情自己和幼初。 她知道,幼初可能也没有向宁公了坦露过真正的心意。 既是如此,不如今晚做一个了断! “等等,谨儿你等等,我刚才只是一时口快……” 沈幼初想拉住季谨,可惜她身高不够,体力也不行,只能任由季谨的衣摆从手里溜走。 “梅香!守住门!” 沈幼初慌了,鞋子也不穿,连蹦带跳的扑到季谨的后背上,死死地将人抱住。 “谨儿我错了,我不应该逼你的,这事怪我,你别为难宁公子好不好嘛。” 就在听到宁无恙声音的瞬间。 沈幼初想到,若宁无恙不选择她,或者谁也不选。 那她以后就没办法吃到宁无恙亲手做的菜,也没有谁再教她新奇的游戏,更没有谁能够哄得她心花怒放。 她舍不得! 若宁无恙真的选了她……她同样舍不得谨儿受到这种伤害。 季谨喘着粗气没有说话,看向仅一丈之隔的房门。 可以清楚的看到门外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一直在那里站着。 季谨又发现了宁公子一个优点。 别看宁公子平时看上去洒脱不羁,实际上他从来不会逾越,很有边界感。 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宁公子真的喜欢她或者幼初的话,一定早就派人上门提亲了,何必让她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呢? 恐怕在宁公子的心里,只是拿她们当成像诗社的好友一般对待,还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幼初……” “嗯嗯,我在,谨儿你千万不要冲动,我明日还想和宁公子一起去寒山寺逮泥鳅呢,刚下了雨,稻田里一定很多泥鳅,逮得多了我让宁公子给我们烧菜吃。” 沈幼初由于慌张,语速飞快,双臂死死的抱在一起,拖着季谨不让她往前一步。 季谨又见她开始无意识的炫耀起与宁公子相处的点滴,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脸颊,眼中的醉意消散了许多。 她又低头轻轻拍了拍沈幼初的手背,柔声道:“醒酒茶见效了,我刚才在做什么来着?”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醉的人。 也永远不要去揭穿装醉的人做过的事情。 沈幼初立马意会到了季谨是在给彼此搭台阶下,见好就把双臂收了回来,哈哈笑道:“你说宁公子来了,必须请他作首诗来犒劳你这么多天的辛苦。” 说着,沈幼初小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外的宁无恙,有些尴尬的朝着两个打了声招呼问好。 这门又不隔音,里面的争执声,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猜到了沈幼初与季谨在说什么。 还在想着,若真让他做个选择的话,他该怎么做? 他与沈幼初比较熟,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属于友谊深厚,但恋人未满,再加上沈大小姐的身份太过敏感,目前二人差距悬殊,他还真没往共结连理那方面想。 而季谨,更别提了。 他只知道对方喜欢菊花,做人做事有时候太循规蹈矩,是名副其实的金陵第一大才女,当朝季尚书的侄女,倾慕于他。 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宁公子,你别总盯着谨儿看。” 沈幼初有些吃醋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 宁无恙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升起的弯月。 “今晚月色正美,如果两位小姐酒醒了的话,不妨去外面赏赏月?” 雨后的夏夜正是凉爽。 沈幼初也想在宁府转转,提前熟悉一下,便欣然答应下来:“谨儿,刚才屋里太闷了,正好去外面吹吹风。” “你们去吧,我在院子里坐会儿就好。” 季谨觉得她若是去了,只会打扰两个人的雅兴。 若她不去,大概来日还会听到幼初告诉她,今晚与宁公子在一起,有怎样美好的经历。 她,不想和幼初成为敌人,更没有把幼初当成是对手,想要插足于两人相处和谐的氛围中去。 沈幼初扁了扁嘴,还想再劝,宁无恙已转身朝月亮门走去。 “宁公子,你等等我。” 沈幼初看到季谨不想与她一争的态度,心情十分复杂,眼见宁无恙越走越远,只得追了上去。 月亮沿着柳树外围,慢慢往上爬。 季谨坐在石桌前,望着皎洁的月光下,那些黯淡无光的星星,有感而发。 “宁公子就像是月亮一样,而我则像那颗不起眼的小星星。” “季小姐或许不知道,你说的那颗小星星其实比月亮更大更明亮,存在的时间也更久远。” 宁无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季谨直接吓得跳了起来。 她站得太猛,眼前直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宁无恙怀里倒去。 缩到角落里故意没提醒的婢女,看到自家小姐居然会投怀送抱,一副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表情。 婢女刚才见小姐不和沈小姐宁公子他们一起走,还以为小姐是放弃了宁公子。 此时一看,小姐这是伺机而动,也太大胆了! 季谨也没想到自己会倒在宁无恙的怀里,两人身体靠在一起,她耳边满是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酒的后劲好像又上来了,让她有些头昏脑胀的,快要神智不清。 “宁公子。” 她脱口而出,问道:“你喜欢星星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干正事 “喜欢。”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季谨呼吸一窒,心跳加速。 就在她感觉幸福的快要晕过去的时候。 宁无恙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托扶着季谨的手臂,关切的询问:“站得稳吗?” “嗯……” “陪我走走吧。” 宁无恙怎能不知道刚才季谨问的“星星”代指的是什么。 他对季谨还未生出男女之情,但他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喜欢季谨。 一个知书达理,又能为他两肋插刀的大美女,哪个男人不喜欢? 他没必要装大尾巴狼,搞欲迎还拒那一套。 说是走走,其实不过是在院子里遛弯。 季谨跟在宁无恙的身后,脸上红云一直未曾消退,耳边满是“喜欢”那两个字。 开始时。 季谨因为这句“喜欢”而心花怒放,觉得周身都被幸福所包围。 但渐渐的,看到负手在前面走着,一直与她保持着一步距离的宁无恙。 季谨变得不那么确定。 等她跟在宁无恙的身后,绕着院子转到第三圈时,脸上的喜色逐渐被忧虑所取代,开始扪心自问。 她是不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宁无恙停下了脚步,比划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季小姐累了吧,我们坐下来聊聊?” “嗯?嗯。” 季谨惴惴不安的坐下,思绪还处于怀疑自己之中。 宁无恙给她倒了一杯凉茶,并且亲自塞到她的手里面。 “季小姐,我刚才说喜欢星星不是胡乱应承,另外,我也很喜欢季小姐为人正义,为救助朋友不惜以身犯险的精神。” “我……哪有宁公子说的那么好。” 季谨确实自己没听错,还被夸了一通,下意识的便谦虚起来。 光从这一点,宁无恙便看出了她与沈幼初的不同之处。 换作沈幼初听到他的夸奖,一定是给点阳光便灿烂,给个鸡窝便下蛋,连胖带喘的得瑟一番。 “季小姐,你很好,但是,我对你的喜欢,目前还不是你想象里的那种喜欢。” 突然的急转直下,让季谨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站在月亮门外的沈幼初拳头捏得梆硬,险些冲进去胖揍宁无恙一顿。 不是让他劝劝谨儿开心一些,别整日愁云惨淡的嘛。 宁公子怎么还往人伤疤上撒盐呢? 虽说……她刚才听说“喜欢”时确实吓了一跳,听到解释后又松了口气,但这和她想揍人一顿是两码事! “宁、宁公子,你……你……” 季谨组织了半晌语言,还是无法准确的表达出她的意思。 只能看到她紧绷的小脸上,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金陵第一才女季谨。 先前宁无恙说了“喜欢”,复又说不喜欢她的话,无论在谁看来,都有几分戏耍人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季谨觉得宁无恙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但她又想问清楚不知道该怎么问,这才结巴了起来。 好在,宁无恙今晚便是来开解她的,耐心够足,引导着她往下说:“你想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对! 季谨狠狠地点头,暗中十指紧缩,指甲抠着掌心,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她倒要听听,宁公子连她都不喜欢,究竟喜欢哪种女子。 若是幼初便也罢了,若不是……她还有机会! “我喜欢的女子,不论外貌与家世如何,至少她是知道自己生而为人,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可以是一个安于度日的人,但要容得下他人奋进,不耻笑他人努力。” “她也可以是一个想要努力奋进的人,我绝对不会干扰她,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助她,总体来说,就是,自信、自爱、懂得尊重他人和自己的人。”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契合的灵魂难得一遇。 宁无恙要选人生伴侣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看着堵心。 他的这番话说完,不只季谨沉默了,就连沈幼初听完都自愧不如。 仔细想来。 她总是希望宁公子遇到困难时向她求助,不正是因为有良好的家世,有爹娘给她撑腰,才没把宁公子所做的努力看在眼里。 她看似在陪伴,实际上只是在玩乐罢了。 季谨原本很迷茫、很担心,对于宁无恙婉拒她还不知所措。 可如今知道了努力的方向,她反倒勇敢的追问起来:“宁公子,怎样才能做到你说的这些条件呢?” “找一个自己喜欢做的事,或者给自己列个人生规划?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与其猜忌别人怎么想的,不如自己去做。” 总而言之。 干正事。 为家庭安居于室是正事。 为梦想努力奋斗是正事。 只要不自怨自艾,别把精力总放在别人身上,多丰富自己的生活,宁无恙觉得,凭着季谨做事认真的风格,很快便会摆脱内耗。 “可是我除了会吟诗作词以外,也别无长处。” 季谨这回倒不再像方才那般谦虚,而是在低头认真的思考着,她到底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宁无恙趁机便提出了邀约:“明日我去寒山寺,除了去处理花房的事,还要帮成公子他们解决村学的问题,沈小姐也会同行,你要去吗?” “村学?” 季谨在与秦风澜一起写檄文时,听他们提及过这件事。 好像是帮助那些贫穷的孩子,增加读书识字机会的一件善行。 倒合她的胃口。 再加上她如今有了努力的方向,再看宁无恙时,心境也没有以前那般纠结了。 若努力后她还无法达到宁无恙的要求,那便是他们不合适。 再说了。 她也得考察一下,宁公子平时的状态,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和你们一起去。” 季谨重新打起了精神,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 仿佛让宁无恙回到了玄武湖畔、桥头初见时,看到她便觉得一眼惊艳的模样。 挺好的。 身边跟着这样一个大美女,多么赏心悦目。 开解季谨的过程中,宁无恙的鼻音更重。 他也不便久留,和季谨告辞后,又和站在月亮门外的沈幼初挥手告别。 沈幼初似乎有话要和他讲,破天荒的欲言又止,最后朝他翻了个白眼跑向季谨。 呃……他依约开解了季小姐,都不夸夸他吗? 宁无恙也没试图去猜测姑娘们的心思,回到自己许久未住的院子里,差人煮了姜汤。 灌了一大碗后,倒头就睡。 半夜里出了一身汗,次日醒来,洗了个澡后,浑身清爽。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扛造。” 宁无恙打了套拳,又操刀练了一套刀法。 直到力竭时方才停下,准备吃早饭。 简单的早饭刚摆上桌来,一道红色身影闪过,脸上蒙着黑布的周静娴坐到了他的对面,正一脸紧张的环顾着周围。 “娴郡主,你怎么不从大门进?” “我……最近手头紧,没钱送礼。” 呃……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理由。 宁无恙让人又摆了一套碗筷,等到周静娴风卷残云般放下筷子,他也跟着放下筷子,故作好奇的问:“娴郡主特意大清早的来找我,有何贵干?”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为圣旨上的酿造烈酒的酒方而来。 他也确实要和周静娴说清楚。 不要在这件事上白费工夫。 “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有人想杀你。” 第一百四十章 召集令 专门为了这事来的? 宁无恙倒真有些意外。 “不遭人嫉是庸才,他们一定是嫉妒我的才华。” 宁无恙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包子,脑中闪过周安那张阴毒的脸庞。 “是周安?” 对于他的这个猜测,周静娴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意外。 她也没卖关子,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纸。 白纸上印有“三更”的小篆体花纹,写着“召集令”三个字。 宁无恙拿过来一看,顿时笑了:“还是用行书写的,写字的人倒是挺有品味。” “宁先生你关注的重点,永远那么清新脱俗,这张杀手召集令,用你的字来杀你的人倒也是相配。” 大概是和宁无恙接触得久了。 以前不会开玩笑的周静娴,如今竟也能和他说上一句冷笑话。 宁无恙反复查看着这张巴掌大的纸。 三更。 有意思。 “阎王让我三更死,不会留我到五更,起名字的人还挺有才华的。” 宁无恙话锋一转,好奇的打听着:“有多少人能收到这张召集令?” 周静娴伸出左手食指。 宁无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背后发毛。 “一万人?!” “……” 周静娴看向宁无恙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眼前的又非要杀的人,她一定要亲自捏一捏对方的脸,看看是不是披了假皮。 向来聪明的宁先生,竟也有如此愚蠢的一面? “不是一万人吗?” 宁无恙见周静娴点头,松了口气。 一千人虽然也很多,但…… “不足一百人。” 周静娴短短五个字,打消了他刚刚生出来的一个恐怖想法,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包子。 不足一百人搞得好像他快死了似的。 叶老大这金陵地下老大当得也没有多么威风啊。 “宁先生,你莫小瞧了这一百人,他们虽不像军队一样训练有素,有些甚至还身体有残疾,但他们身经百战还能够活下来,全是杀手中的翘楚,而他们最擅长的,则是以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杀人。” 嗤! 周静娴手里的筷子猛地擦着宁无恙的耳朵滑过。 寸劲掀起一阵轻风,被擦了一下的耳根子,破了皮似的火辣辣的疼。 宁无恙歪过头摸了一下,手指肚上确实有黏糊糊的一滴血。 破了? 利用筷子的巧劲把他耳根子擦破了? 虽然没有隔空打牛那般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但他亲眼见识、亲身体会到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快”,不使用致命武器,能有多快后。 宁无恙嘴里的肉包子顿时不香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云飞继续吃饭别管他,也没管稍微晚一会儿治疗就会愈合的耳根子,对着周静娴舔脸一乐:“娴郡主,这世间能使出刚才那一下的杀手有几个?” “应该只有一个,因为这是我从小练到大的绝招。” 周静娴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小时候王府穷,我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便用筷子来练剑法。” 原来如此! 娴郡主你有点可怜,但我此时还是想放声大笑。 宁无恙提着的心落到实处。 只要没有第二个像周静娴一样的杀手,想拿筷子戳穿他的脑门,这饭,它又香起来了。 “我刚才只是想提醒宁先生,切莫大意,三更阁里的杀手虽不及我,但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周安歹计频出,难保不会得手。” “所以娴郡主愿意帮我吗?” “如有需要,你随时联系。” “若是需要反击,让你杀掉周安呢?” 宁无恙趁机问出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这一次。 周静娴站了起来。 临行前还不忘记往怀里揣了两个肉包子走。 “唉……难怪康王赢不了,这种事历来是胜者生、败者死,你不想杀他,他绝对会找机会杀你。” 再等等吧。 等献方一事后,皇帝对晋王的变化,让晋王加强对康王的反扑手段。 到时候再和周静娴谈如何反杀周安的计划,也来得及。 “杀手可是见不得光的人群,二伯是照磨官,徐先生又当上了巡抚,周安应该不会大张旗鼓的派人来杀我。” 还有等待的时间。 只希望,周静娴不要让他等得太久,否则,这个铲除周安的“大功劳”,他便只能拱手让给别人,而非她了。 吃过早饭后,宁无恙便开始准备前往寒山寺需要的生活用品。 上次去的匆促,不知道要停留多少时日,能将就便将就。 这次当然要准备齐全。 能够享受生活的时候他可不想委屈自己吃苦。 他坚信,只要肯吃苦,总有吃不完的苦,所以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能享受必须享受。 “五哥,你又只陪漂亮姐姐不陪我玩?” 准备的时候,宁知风闻讯赶了过来,两只小手叉着小腰,气呼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五哥出去办正事,正好那里离二伯母的庄子近,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去问大伯母。” “去章家庄逮山鸡吗?我也要去!” 宁知风一阵风似的跑向大伯母住的院子。 不多时。 不仅带回了大伯母和宁知雪,连二伯母和宁知夏还有宁无碍都来了。 宁无恙看到大堂姐和二堂姐手里挎着私人的包袱,再看三哥左手一把长枪,右手一把青龙刀的架势,笑着说:“大家要一起去章家庄?” 宁无碍点点头:“去看看你新置办的山地,还有,娘她们打算去寒山寺上炷香。” 每次去寒山寺回来,宁家必有好事发生的这个规律。 估计会让寒山寺香水都跟着好很多。 宁无恙对于这种信仰并不干涉,正好人多热闹。 他便让人又去马市买了一套马车回来。 收拾了一上午,吃过了午饭,正好路面晒得硬化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城北方向而去。 马车再次途经那条岔路口。 宁无恙挑起车帘朝着柳家庄的方向望去。 泛着微黄的稻田掩映下,原来人影稀疏的柳家庄,如今连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了。 “据说,柳家昨夜去官府厘清了与叶家的瓜葛,连夜收拾细软离开了金陵。” 沈幼初啃着早熟的脆桃,说着菊香早上告诉她的八卦。 “柳家的家宅铺子和田产,应该会等着风头过去,再回来处置,这一带的田地和庄子都在贱卖呢。” 沾上叶家那种被御赐鞭尸的晦气,贱卖也无人敢接手。 宁无恙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告诉二伯母这件事,让她找人把这一带的农庄田地买下来。 “无恙,柳家这片田地约有一千五百亩,都是上等的水田,再加上庄子还有后面那些果树鱼塘的话,少说要三万两。” 当家的宁章氏有些为难。 上次无碍转交给她的九万两,在安置了伤兵,又为捞人奔走,再加上昨日宴请,手里还剩下五万两。 “无恙,你不是还要种植花卉?若无鲜花供应,你也不好再让客人预购香水,这只出不进的话,伯母手里的五万两买了地,还怎么给你周转?” 宁章氏其实也想买,给宁家添置这些田地农庄,哪个当家主母看着那盖了红章的房契地契不心动? 可是她得让无恙这孩子学会节约,不能手里有钱全都花光了。 还得攒着钱,回头娶媳妇、择新府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再来 “伯母你不用考虑香水铺子的周转,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急着送一大笔钱给我。” 宁无恙想到自己种植反季花卉的手段,还有丢失了叶家这个大主顾的花房老板们。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种植花卉投入大量的本钱。 花,有现成的。 钱,有现给的。 宁章氏一副听他讲天方夜谭的错愕表情,张了张嘴,最后哑然失笑。 罢了,让无恙这孩子去折腾吧。 反正稻谷马上成熟,庄子上有了收益,若无恙有需要,她再添补。 宁章氏不再提这个扫兴的话题,唤来一个小厮,去柳家庄向当地佃户打听一下出售田产与庄园的价格。 准备买下。 马车碾着路面上的一层薄泥,“吱呀”、“吱呀”驶近章家庄。 距离庄子还有五里地时,宁无恙隔着老远,但看到上次成易与木匠发生争执的树荫底下,站着七八个翘首以盼的学子们。 其中还有一个宁无恙觉得眼熟的人,正是当初在玄武湖畔买他诗的富家少爷元宝。 还有在柳府门前曾与他比过诗的王学子。 宁无恙手抵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空荡荡没有人气的那处村塾,心道:这回的学子比上次少了大半,估计发生了变故,那些学子坚持不住离开了。 正想着,成易挑开车帘跳下马车。ζΘν荳看書 王学子他们顿时眼前一亮,全部围了上来。 元宝则由小厮打着扇蹲在原地,一脸郁闷的表情,倒让宁无恙颇为好奇。 也不知道这位金陵三大富商之一的公子哥,是来支教的,还是来撒钱的? “成兄,你可算来了!” “成兄你再不来,咱们这村学都要办不起来了。” “自从你走了以后,学生们都不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告着状,急吼吼的表现,吓得宁知风直往宁杨氏怀里扑。 宁无恙便让宁家女眷先去章家庄:“麻烦大伯母和二伯母先安排我们的住宿,我们稍后就过去。” “行,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别来的太晚了。” 宁章氏叮咛一句,便吩咐车夫赶紧走人。 在她的印象里,学子们都是温文尔雅的,就算是装,也要装矜持。 也不知是谁带坏了金陵学子们的风气,如此敢于表达,说起话来跟吵架一样。 宁章氏心道:若这些学子到了朝堂为官,遇到争执的问题,不知是否会上演一出全武行?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外面骑着马引路的宁无碍,决定还是让想要考武举的小儿子专心一些,不喜欢读书先别读了。 先把武功练好了,以后和谁打起架来,才不至于吃亏。 宁章氏走后。 宁无恙和成易、秦风澜以及沈幼初、季谨一行人,从马车里走下来。 刚才还扯着嗓门抱怨的学子们,在看到不只沈幼初来了,连季谨也在沈家马车上时,一个个张着嘴巴鼓着腮帮子,却发不出一个字的模样,像是被人卡了脖子似的,脸色胀得通红。 然后,慌慌张张地朝着季谨见礼。 “不知季小姐也在马车上,方才唐突了。” “各位畅所欲言而已,怎是唐突,正好我对成公子办村学一事,也十分感兴趣,不知可否让我参与其中?” 季谨一改以前在宁无恙面前,不敢说话的形象,走到了宁无恙的身边。 沈幼初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不甘落后。 两女一左一右仿佛左右护法似的,令刚才还红着脸,担心举止粗鲁引来佳人嫌弃的学子们,瞬间红了眼。 他们看向宁无恙……又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换作是旁人,他们一定不服输,可面对诗仙宁无恙,他们怎敢一比? 如今文坛可流传着一句俗语:比诗仙更厉害的,只有诗仙本尊。 一旦知道自己没有抱得佳人归的机会,学子们也不再矜持,再次出声。 “季小姐你不知道,这里的村民有许多是……刁民。” “我们也不想背后说人坏话,可他们根本不守信用。” “成兄为了让那些适龄的孩童入学,答应每日补给一个孩子十文钱,还不收他们笔墨纸砚和书本的费用,你猜怎么着?” 看到学子们义愤填膺的表情,宁无恙心里有了大概。 倒是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季谨,不解的追问:“怎么样了?他们上了几日课,知道了知识的重要性,不要补贴,把十里八乡的孩童都送来了?” 此话一出。 宁无恙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季谨。 季小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而准备告状的王学子等人,听到季谨的话,脸上露出便秘之色,一个个像吞了苍蝇似的那么难受。 无他。 只因他们和成易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畅想着以后,村民们得知了知识的重要性,理解了他们的付出,和办村学的深远意义后,不再让孩子们冒险去挖草药,而是来读书上学。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季小姐,你可太高看那些村民了。” 学子们因为羞愧而说不出话来,元宝却不在乎这个。 他是被一个同窗忽悠过来的,让他掏钱帮忙建设村学,说这样可以让他得一个好名声。 钱嘛,元家不在乎。 元家可是实打实的金陵富商,还是祖上承袭了十三代的那种,说是首富绝对不是谦虚,甩了乍富的叶家不止一条街。 可元宝来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村民在成易回城之后,每日确实把孩子送来领那十文钱,但学了不到一炷香,就让孩子们找各种拉屎撒尿,或是头疼脑热的借口回家继续去干活。” “不只如此,我昨日捐的那些书本和纸笔,今日早上便在乡镇的集市上见到了有人贱卖它们。” 什么?! 成易听到这番话,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顶上,身体都摇晃了几下。 好在秦风澜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滑倒在地。 宁无恙又同情的看了一眼成易。 有时候想做些好事,但用错了方法,就是这种结果。 光受累不讨好,养肥了一群吸血虫不说,指不定还会被他们骂一顿。 这时。 一个三十左右、浑身打着补丁、穿着漏洞草鞋、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走了过来,看到元宝,双眼放光。 “元公子,我家大女儿还想再要几本书看,听说一些名家的什么字帖还有啥孤本可值钱了,你发发慈悲,给我家大女儿几本吧?” 男人拽着小女孩的辫子,用力一搡,让小女孩跪在元宝的面前。 “还不赶紧给元公子磕头谢恩,有了这些书,你就能继续进村学读书了,你不是说你喜欢读书想读书吗?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磕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闭了 女孩没有反抗能力,只能跪了下来。 她双手紧张地搓着起球撂了两块补丁的衣角,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磕头,而是小声的乞求道:“爹,你能不能别再卖元公子给我的书了换酒喝了,我会好好干活的,求求你了……” “胡说八道,老子何时卖了元公子的书,还不是你弟弟贪玩把它扔进了灶堂里?!” 男人见女孩揭穿了他来讨要书本的真相,气不打一处来,揪起女孩的辫子,将人拉了起来。 就在他举起手要打人时,在场的学子们包括宁无恙都撸起了袖子准备制止。 身为护卫的梅香比他们更快一步,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拉,怒声道:“你利用你女儿来赚钱,还想打人?” “老子打自己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男人醉醺醺的吐出一口酒气。 险些把梅香熏倒。 梅香虽平时脑袋不太灵光,但也知道若下狠手,除非打死男人,否则女孩以后还会挨打,说不定还会因为她替女孩出头,女孩被打得更加严重。 “小姐,怎么办?” 梅香解决不了这样的难题,只能向自家小姐求助。 沈幼初平时遇到事情,确实鬼点子很多,但她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无赖的人。 为了买酒,居然逼迫女儿撒谎向别人讨要东西。 遇到这种人就算是真的一时可怜女孩,把书本给了男人,女孩的下场恐怕只会更可怜。 但不给…… 男人是女孩的父亲,她一个外人难道能够永远盯着男人别打女孩吗? 不能。 就算她想买下女孩,就凭男人这副德行,也只会狮子大开口,把女孩的终身价值榨干才会罢手。 沈幼初能想到的事。 其他人也想到了。 特别是成易,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善举,没能帮助那些孩子们,反倒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伤害,更加自责。 “宁兄,我错了,村学……我果然办不成。” 成易颓废地垂下头,无精打采。 剩下的学子们也是唉声叹气,知道村学这件事,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只有男人,听到成易的话以后,不顾梅香还锁着他的手腕,挣扎着大叫:“姓成的,你说让我家孩子上村学,去了每天能领十文钱的补贴,你不能不办下去!” 不只是男人。 坐在树荫下纳凉,一直观察这边动向的那些村民,听到成易说村学办不成了,一个个激动的冲上来指责。 “你们这些文人才子们,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妇不一样,你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哪能说不办就不办?” “当初你们说要建村学,说得那么好,结果这才花了几个钱,你们就要走?” “我们为了让孩子读书连活都不让他们干了,浪费了多少工钱,你们必须得赔偿清楚才能走。” 越是无赖的人,无理取闹起来战斗力越强。 这群人里面不乏都是一些闲着没事,欺邻霸道的中年妇女,个个刁钻。 以极低的标准对待自己的人,特别擅长使用道德绑架他人。 而对自己要求极高的学子们则经常反思自己,所以他们听到这番指责,便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放弃办村学,确实不地道。 可不放弃的话,他们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个冤大头。 学子们看向带头组织此事的成易,却见成易双眼失神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出神,他们感受到成易的心情,也全部像被秋霜拍打过的茄子——蔫了。 学子们谁也没有说话,这无疑更加助长了那些村妇们的嚣张气焰。 “听说你们要办村学后,孩子可高兴了,天天想着来读书。” “你们现在走了,就是对我们的孩子不负责。” “我让我家两个孙子,都从镇上的私塾回来准备上村学了,每天二十文钱呢,你们要走也行,先给十年的钱再说!” 一番虚情假意之下,透露出来的都是算计。 宁无恙望着那些大口喷着吐沫,快将成易他们淹没的村妇们,他早就想象到了,这些人由于认知水平有限,素质有多低下。 但事实是,这些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不仅没有想过让村学真的办起来,还拿成易他们当冤大头宰,可以说穷得很有道理。 其实这事他不想管的。 可是,当他看到躲在树上,朝这边探头张望,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有两个五六岁大的赤脚男孩,正拿着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狗蛋”、“铁柱”的名字时。 他觉得这种恶劣也并非骨子里带出来的,只是贫穷所迫,让这些村妇目光短浅,且想占便宜罢了。 “村学是你成公子要办的,到底办不办,你说句准话,不办的话现在给我们赔偿,我们去把院墙拆了,回家还能垒鸡窝呢。” “是呀,到底还办不办?” 村妇们催促起来。 有几个闲着没事的街溜子,一听有赔偿,领着自家孩子也开始来凑热闹。 起初来要书本的男人更是扯着嗓子,顺势往地上一躺,大声嚷嚷着“这群公子哥们欺负人啦”,不遗余力地泼着脏水。 目的很明显。 希望在成易他们离开前,能扒一层皮是一层皮。 成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眼珠子通红的盯着这群不知足、不进取的村民们,心中郁闷不已,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那些,夜里偷偷跑到他院子里请教他,还给他带田螺和鸟蛋吃的孩子们,心中不忍,热泪盈眶。 扶着成易的秦风澜,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他松开成易的手,走到宁无恙的面前,拱手作揖,求助道:“宁兄,你有何高见?” 那日在地牢里,成易喝醉时,秦风澜说过,希望宁无恙想个办法处理村学一事时,他便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可秦风澜没想到的是,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这哪里是一群需要别人帮忙的贫苦百姓,分明是一群想要吸血的牛蝇! “我哪有什么高见,我只是一个生意人。” 宁无恙的回答,让秦风澜有些失望。 可转念一想,此事这般棘手,任谁接手都是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 “宁兄,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只是这些人若恶意抹黑成兄的名声,只怕于成兄的仕途无利。” 秦风澜叹息一声,却也束手无策。 没办法,只能让成易自食苦果。 相信经此一遭,成易便会明白日后不要总是待人以善,能够有所成长。 “秦兄,我只是说我没有高见,不代表我没办法解决这件事。” 宁无恙的话,让秦风澜看到了新的希望。 但他心中的希望还未萌芽,便听宁无恙继续说道:“我觉得让孩子们上村学没有用,还不如让他们多赚些钱呢。” 什么?! 秦风澜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直暗中观察宁无恙的季谨,对于这番言论,也是目瞪口呆。 这是从宁公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宁公子,你是在说气话吗?” 季谨只能想到这个替宁公子开脱的理由。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用论 谁知,宁无恙直接笑着摆摆手:“不是,我是认真的,之前成兄说过,办村学有困难会向我求助,我也答应了秦兄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经过我在地牢里这几日的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听到这话的沈幼初,小脸上满是不解:宁公子在地牢里不是一直在吃喝玩乐吗?原来他不光运筹帷幄,能够决胜叶家于千里之外,还想了这么多事? 季谨见他推翻了自己的理由,嘴角狠狠的抽搐一下。 而秦风澜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善了。 “宁兄,你的好办法,是想放弃办村学,让孩子们再受到大人们的剥削,多给他们赚钱吗?” 秦风澜没怎么接触过宁无恙,只知道此人文采斐然,不负诗仙之名。 也知道此人的香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一笔订单便能抵许多富贵人家一年的收益。 可他万万没想到,宁无恙身为文人却钻进了那钱眼里。 根本看不见那些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 “是啊。”宁无恙也没反驳,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他们衣不蔽体,连饭都吃不饱,吃顿肉就像是过年一样,你让他们去买笔墨纸砚学写字,像你们一样坐在学堂里花费整日时间来学习,未免强人所难了。” “前几日里,孩子们会因为学到了新奇的知识,觉得稀奇,可长此以往,能够守得住清苦,不顾家里条件去读书的,能有几个?” “就算他们守得住清苦,可他们没有当官的亲友举荐,考中功名后,可能连糊口的本事都没有,到那时候,他们连赖以为生存的地都不会种,他们是否会后悔,和你们一起读这些无用的书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人都有书读的环境,不是那么好创造出来的。 说白了,阶级不同,思想有壁垒。 眼前的这些学子,哪怕出身不算富贵,那至少也是家中有田产余粮的人。 根本无法理解这群靠天吃饭、甚至连田地都只能佃来,交了赋税刚够吃喝,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铜板的村民,为何会拉下脸皮来蒙骗那十文钱。 连孩子都知道羞耻的事,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除去像酒鬼男这种人以外,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做会断送孩子学习的机会,但他们有得选吗? “一本书少则半两,多则数两银子,一摞枯黄的草纸,五张便要一个铜板,而金陵城外的肉包子,则是一个铜板一个。” 宁无恙觉得成易的奖励制度的初衷没有毛病,是为了激发大家前来上村学的动力。 “十个铜板对于你们来讲不算多,但对于普通的农夫来讲,是一个成年男子一日打杂工的收入。”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只要大人不是真心为了孩子读书,才领这十个铜板,单纯的是想不劳而获。 别说给十个铜板。 给他们十两银子作为鼓励,说不定再过一个月,这十里八乡都能建起一座赌场来! 人性,就是如此贪婪,且没有下限。 “一个孩子从启蒙到考中秀才,普通人家就算节省花用,也要花费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可以买两亩水田,再建一幢屋舍,娶一房媳妇,你觉得他们连十枚铜板都想白拿的人,会舍得花这一百两供孩子读书吗?” 宁无恙算完这笔账之后,秦风澜陷入了沉默。 成易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大家都拿他当冤大头了。 而那群村妇见宁无恙的意思,是嫌十个铜板给多了,眼神像是喷火似的怒视着,这个想从她们口袋里抢钱的年轻人。 “小伙子,看你模样好歹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白瞎了这张好脸,心肠黑透了,连十个铜板都不肯施舍。” “要是让这种人来教我们的孩子读书,我可不敢送他去上村学,还是去后山挖野菜去吧。” 面对着这种语言攻击,宁无恙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脸皮可比成易这种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厚得多,而且比这种更难听的精神攻击他见得多了,一脸无所谓的等她们喷得口干舌燥。 这才对成易等人,诚恳的建议:“别办村学了,让他们野蛮生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放下助人情结,以免怀疑世界。” “……” 成易听得懂宁无恙说的那些道理,可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难道真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孩子,重复老一辈的悲哀? 他来这里,不正是想引导他们做出改变吗? 倒是秦风澜,颇为理智,听完宁无恙的话后,得到一番感悟:“成兄,此事往小里说只是一处村学,往大里讲,其实是民生,没给他们提供一个读书的环境,就像宁兄所讲,只读几日书,学无所用,又有何用?” 成易心情更加沉重了。 别说这群孩子考取功名,无人举荐出不了头。 哪怕是他,考取了功名出得了头,他如今都迷茫了,他学了那么多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就为了吟几首酸诗,还是为了高官厚禄?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贫苦的孩子们自生自灭吗? “宁兄,我还不想放弃。” 成易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目光坚毅的看向树荫下的那些孩童。 “就算他们不能上村学,我也可以继续当他们的教书先生,只要他们愿意向我求教,我必为他们受业解惑。” 成易知道自己的决定,在宁兄看来,一定愚不可及,甚至恨铁不成钢,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而已。 可能这么做,会因为没办法给村民十枚铜板被辱骂,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至少、至少让孩子们都会写自己的名字,看得懂一些字,不会因为写契约时不懂上面的内容,被人克扣工钱。” 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的许多村民,听到成易的话低下了头。 刚才还叫嚷得厉害的几个村妇,想到了初来乍到时,租佃农田被坑得多交粮食,次年还是全村凑了二两银子请了一位先生,请人帮忙与地主交涉才在此站稳了脚跟,也全部闭上了嘴。 宁无恙看到这一幕,不免暗中感慨:果然这世间,还是真诚最能打动人。 正想着,他的袖子被左边站着的沈幼初用力拽了拽,拽得他只能弯下腰把耳朵凑上前去。 “宁公子,你再想想办法帮帮成易吧,他真的……太可怜了。” 人美心善的沈小姐开了尊口。 宁无恙自然卖她这个面子。 “好,我现在开始想……有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给工钱 “宁公子你这么快就有了?!” 沈幼初惊呼出声。 登时。 成易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一脸的不敢置信。 而刚才还低着头的村民还有村妇们,目光如箭的落在宁无恙的身上。 别看成易方才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可是比起孩子们以后吃的亏来,他们更看重眼前的利益。 成易这群纯粹的书生好哄骗,可这个姓宁的,表面看上去长得好欺负,实际上却像是山中最狡猾的老狐狸。 他们全部竖起了耳朵。 若是宁无恙再给成易这群书生出馊主意,他们就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季谨发现了这一点,悄悄地挪动着脚步,拦在了村妇与宁无恙之间。 都说好男不和女斗。 别看梅香擒拿住了那个酒鬼,这群村民没有群起而攻之,若是这群妇人对宁公子下黑手,宁公子还手的话,一定会被这群人污蔑品行有亏。 在见识到这些人的不要脸之后,季谨此时很担心宁公子的名声因这些人蒙污。 可她心里同时又期待着,宁公子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再给那些孩子们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 宁无恙看到季谨勇敢的挡在他身前时,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过,他还是抓住季谨的袖子,然后又拽住沈幼初的袖子,把二人拉到身后。 “季小姐,你离她们远一些,免得一会儿她们冲过来的时候,再伤到你。” “我不怕!” 季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宁无恙哭笑不得。 他只是出个主意又不是要和这群村妇掐架,不至于不至于。 “那季小姐在这里站着吧。” 宁无恙看向那些同样视他为洪水猛兽般的村妇们,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他最初的想法。 是的。 他是故意试探成易能不能坚持下去。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无情的人,这群孩子又离寒山寺种植花卉的地方这么近。 不说别的,只要跑进他的花园里出了任何事,讹诈他的事情一年到头一定少不了。 既然如此,不如联手办村学的成易,把这群孩子们统一管理起来。 给他们一个机会,同样也能让他获得好处。 “诸位,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到成易冲他摇头,在劝他别把自己的名声宣扬出去,以免被这群村民利用,他一笑置之,指着寒山寺的方向。 “大家应该听说了,寒山寺那边的山地和下面的荒田有人买了,买家正是我。” 村民们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气氛一下子也没有刚才那般,暗中对峙似的剑拔弩张。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学子小声与同窗不解的嘀咕着:“我还以为宁先生会说他是金陵诗仙,想着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你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出其中的意义,但没想到,宁先生说他买了山和地,这些人眼神怎么都变得和善了许多?” 这个问题不只困扰了王学子,其他学子们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直默不作声看大戏的元宝,突然弹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宁无恙。 别人不懂,他家可是生意人,他怎么能不懂其中的门道呢。 这些刁民敢得罪成易他们这些看上去非富即贵的人,是因为他们除了想宰冤大头以外,根本没打算和成易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因为压根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村民们又打从心底里不想让自家孩子上村学,要不是为了在成易口袋里掏钱,他们连笑脸都不会赔一个。 但在附近买了山地和荒田的宁无恙不一样。 山地和荒田都需要找人来打理,为了节省成本,必然要选当地的人。 而种植鲜花这件事,不一定非得需要壮劳力才能胜任,眼前这群闲着没事干的村妇都能去赚工钱。 得罪了宁无恙,相当于堵死了一条财路。 宁无恙看到这些村民脑子还算活泛,继续说道:“我这次来你们村,也不是为了村学的事来的,而是为了种植鲜花和开荒,想找一些人去做事。” 此话一出。 成易等人感觉眼前这些,刚才还差点指着宁无恙鼻子尖骂他黑心的村妇们,一下子换上了笑脸。 那笑容里,居然让他看出了谄媚的意味。 “宁老板你怎么不早说?听说那边山地是姓宁的买了,还和章家庄的主人家是一个府的。” “章家庄果子熟的时候,经常让我们去帮忙摘那些桃啊梨啊的,一天管一顿饭,还给十文工钱呢。” “宁老板你这次来我们村,是想招人去开荒地,还是上山去种花啊?” 村妇们围着宁无恙,开始七嘴八舌的介绍自家有闲人可以去帮忙。 只要管一顿饭,工钱每天有十文钱,她们就肯干。 成易听到这个工钱后,才知道自己被坑得有多惨。 他听村民说,一个孩子每天去山里采药都能挣十文钱,便决定每日补贴一个孩子十文钱。 当时看那些村民不乐意的模样,他还觉得少了。 刚才知道了壮劳力打杂工,一日也可能只有十文钱,他还觉得宁兄可能是故意说少了,是话术。 但此时看到这些村民为了十文钱一日的杂工机会,争先恐后的向宁兄举荐自己时,才知道那不是话术。 那是现实。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们去山里采药或是挖野菜,每日根本赚不到十文钱。 而按照金陵的粮价肉价来算,他们确实可能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肉,更别提浪费银子去买笔墨纸砚,去读书了。 “秦兄,我太隘狭了。” 成易知道自己错了。 但他同样知道,若是这群孩子祖祖辈辈如此下去,还是会过着如果不自小开始干活,便吃不上肉的日子。 周而复始。 “大兴国繁盛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没想到,连最富裕的金陵治下,还有这么多穷人。” 成易泪目了。 这话秦风澜没法接。 说浅了没意义,说深了……也没意义。 所以他更加期待,宁无恙到底要怎么解决村学开不下去的这个难题。 “诸位,我知道你们着急赚钱,但你们先别急,此事我有章程,首先开垦山地和荒地的,自然需要壮劳力,具体怎么给工钱,稍后会有管事的告诉你们。” “目前最重要的,是种上花草以后需要摘花的工人,摘花这件事我准备让孩子们去做……” 宁无恙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急声打断了他。 “为何让孩子去做?你想少给钱是不是?” “非也,而是那些花卉刚栽进土里,根部不能遭受重力,孩子们体重轻,再加上有的植株矮小,孩子们比大人更适合,当然了,大人们也能一起干,一天说不定能赚到二十文左右……反正到时候是按摘多少斤给钱,每人一日能给十文左右的工钱。” 听到这个数字,刚才质疑的老妇人当即闭上了嘴不再插话。 这个小伙子对办村学的事虽然很心黑,但给起钱来是真的大方。 而成易他们一听急眼了。 不是说办村学的事,怎么开始谈论让孩子们去做工赚钱了? 宁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要识字 “只是呢,由于我是利用鲜花制作香水,而每日需要的鲜花可能有所变动,所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摘花入筐和分类称重,两人一组里,必定有一人,需要识字。” 宁无恙见村民们逐渐信服了自己后,这才开始步入主题。 “识字?为什么要识字?” 有人机警的意识到,这个规矩不太对劲。 但宁无恙早就有所准备,不假思索的答道:“采花工需要根据当日分配的各类、斤数去采花,而有些珍贵的花草还需要种植工标记好它的生长天数,用最优质的鲜花才能制作出最优质的香水。” “所以,万一你们看错了字,采错了花,耽误了后面制作香水的工艺,这个损失……一瓶五十两的香水,你们一天二十文钱的工钱,能赔得起吗?” 无论是能言善辩的村民,还是会撒泼打鼓的村民,此时感觉到了,他们惯用的本事,似乎在宁无恙面前,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因为宁无恙是一个生意人。 他就单纯的谈钱。 并且人家说得也在理。 特别是寒山寺离得这么近,摘花按斤数算,也不耽误家里和地里的活,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他们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宁老板,除了识字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吗?” “对啊,可以请几个管事的来帮我们认字,然后再告诉我们,大不了少点工钱。” “我们不嫌麻烦的,我们手脚也快,浪费的时间我们自己补上就行。” 那可太行了! 宁无恙等的就是这句话。 怎么说的。 这些村民确实有令人厌恶的点,但大多数人都是被大环境所逼迫的,不得不目光短视,为了占据眼前仅有的资源,不惜厚着脸皮去占小便宜。 但与此同时,他们在干活这件事上又是最质朴的存在。 刻进骨子里的“种多少地收多少粮”的想法,让他们很少有人会偷奸耍滑。 再加上他们只能卖苦力,十分珍惜干活做事的机会,所以用起来很称手,也很放心。 “这个……其实我觉得吧,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让管事的挨个告诉你们哪株花叫什么名字、该怎么摘、该摘多少,不如你们直接每天花半个时辰去学习,特别是孩子们,他们聪明,学得快。” 宁无恙循循善诱着。 “别说半个时辰,他们一个时辰不干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等他们学会了告诉你们,你们不仅省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还多省了请几个管事的费用。” “到时候他们之中有学得好的,还能兼任各工序的管事,每个月多得一百文钱,你们仔细算算,是想让我请管事呢,还是你们自己抽时间去学,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好老板,我听你们的。” 一番话说完。 村民们立马围聚在一起,开始商量着,到底哪种方法更划算。 而成易等人,根本不用仔细琢磨,就算明白了这一笔账。 也明白了宁无恙的真正用意,并非真的单纯想让孩子们去做工,而是想给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孩子们利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便能让大人们每天多赚几文钱。 与此同时,若有谁学得好,过段时间当上管事,他们又能多得一百文钱。 这些钱可不只是眼前的铜板,还能掌握一门长久的赚钱手艺,别说孩子想学,大人们也想学。 “铁柱你以后每天早上别起来割猪草了,去村学读半个时辰的书再回家,抽空再教教娘识字。” “狗蛋你跟着铁柱一块去,学完了跟娘去宁老板那里干活去,他那里的活轻松,赚得还多,好好学,等过几年你当上管事,说不定干得好了还能去铺子里做事呢。” “宁老板,咱们孩子上学是在村学里读书识字吗?包教包会吗?还用再额外交钱吗?” 像这种类似于培训的工作,在古时多是师傅带徒弟,而徒弟不要钱,甚至还要卖苦力。 村民们倒不担心出力,只是让他们出钱的话,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番。 “不收钱,但成公子他们是我专门请来教孩子的,他们也不会再补贴你们了,因为他们教的是我让他们教的那些知识,是为了孩子们以后能赚更多钱的知识。” 宁无恙的话,让村民们喜上眉梢。 有情绪激动的直接双手合十,对着宁无恙鞠躬,嘴里念着“活菩萨”。 成易面对着这样的转变,对宁无恙拿捏人心的手段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看向宁无恙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之情,俨然化身成了一个小迷弟。 宁无恙让这些村民们自发选出两个代表,去统计一下人数。 又提起不远处的柳家庄子也被宁家买下来了,村民们的积极性更高了。 最后。 村民们全部走了。 只剩下酒鬼男人和小女孩还留在当场。 不等宁无恙开口,酒鬼男人当即表态:“宁老板,那些书我不要了,我得马上回家告诉我媳妇这件事,改天让我家五个孩子,全都去你家上工去。” “好。” 宁无恙对于别人的家事不想插手,只要酒鬼男人好好干活,他乐意多一个工人。 毕竟喝不喝酒是他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工作他管不着。 打发走了所有的村民。 宁无恙对着成易说道:“教学也要针对性教学,回头我把花房需要辨识的字写下来,你们先照着这些教,再慢慢教些别的,而且这事需要的人手也不多,可以换着人来教。” “秋试在即,我觉得,像你们这群善良又有热血,想真正为民做事的学子们,应该把重点放在秋试上,此时你们的力量是有限的,但等你们拥有了话语权后,有些困难,便能迎刃而解。” 宁无恙没想说教。 但此时还是有感而发,觉得成易他们的这种行为,确实值得表扬与肯定。 原本打蔫的学子们,得到了宁无恙的鼓励,再次挺直了腰背。 重新焕发新生机,并且有了新思路的他们,开始集思广益,有了更多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时,没有人知道,这次村学的失败与成功,开创了大兴新的教学模式。 因知识下乡的影响深远,让大兴盛世再造新辉煌,更没人知道,因此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危险与机遇。 …… 寒山寺北,五里处。 赵老板听完手下汇报宁无恙的动向后,开心的与表哥余冰川碰着酒杯。 “这宁无恙可真是一个外行,去了寒山寺不急着寻找挖地窖,准备好冷藏冰块的地方,先去招工,摘花工遍地都是,这冰块可是耽误一天,耽误不少银子。” 余冰川想到宁无恙采用迂回之法,不仅成功保住了村学,还让村民们主动去学,如此一来,还能够为自己日后培养更多忠心能用的人手。 无论是学子们还是村民都会念及宁无恙的好,此事看似谁都获利,但最大的获益者,其实还是提供了赚钱机会的宁无恙! “表弟,你再仔细和我说说这个宁无恙,我总觉得此子做事甚有章法,说不定他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才会如此淡定。” 余冰川见宁无恙还有闲心先处理村学一事,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 第一百四十六章 立规矩 赵老板却是灌完一口酒后,满不在意的说道:“表哥你高看他了,他是会作诗赋词,因为家里开了医馆,还意外获得了蒸酒的方子,可这冰块都是冬储夏用。” “他去年冬天没准备,今年夏天只能干着急,除非,他能让老天爷将这夏天倒转回冬天,不然他不是来我家买鲜花,就是来你这里买冰,他跑不掉的。” 赵老板的话糙理不糙。 让余冰川心里踏实了一些。 宁无恙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夏天倒转回冬天。 而冰块也不会凭空变出来。 余冰川这才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奸笑道:“表弟,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听说多地出现了旱灾,这冰块的价格我还要再涨一涨,你们的鲜花价格,一并跟着再涨一成?” “一成太少了,涨两成吧,到时候好和宁无恙去讨价还价,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满脸贪婪之色。 …… 宁无恙抵达章家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成易的催促下,把明日做事的规矩写下来。 成易才好对照着上面的内容去教学。 在采摘鲜花之前,需要先把山间的杂草清理出来,再按照日照长短,划分种植区域。 关于这些事情,早在上次来的时候,宁无恙便归总好了。 还有近期特别学习了这些知识的沈幼初在旁边,帮他决定一些细节问题。 半个时辰后,成易看到宁无恙写得三页三尺长、两尺宽的纸上面,除了说明接下来三日应该做什么事,并将它们细化到每个人的工序上以外。 还有许多修饰词时,成易忍不住感叹:“宁兄,你真是天纵奇才。” 太滑头了! 乍一看上去,这只是普通的做事规矩。 但实际上里面的字,有许多看上去是可以除的,但真正的剔除掉,又会语句不通,难以理解。 为了保证孩子们能看得懂,宁兄还舍弃了他擅长的行书,特意用了方正的楷体字。 秦风澜看完上面的字后,也是止不住的夸赞道:“真没想到宁兄写旁的字体,也是令人眼前一亮。” 当然了。 金牌策划师的手头上若是没有几个备用字体,还怎么在其基础上原创出让金主满意的艺术字? 学子们闻言,全部挤过来观赏。 光看他们热情的模样,成易便知道,这三篇字帖往村学里一摆。 当即便有不少的学子会前来临摹。 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会更多的人加入了建设村学中来,把宁无恙在当地施展的这套做法,利用到别处去,从而让更多的贫苦孩子们有书读。 不求考取功名,至少能够断文识字,若真的做成此事,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后,说不定大兴所有的人都能识字。 “宁兄,还有件事想请求你的同意。” 成易推开脑袋快埋进纸里的王学子,折叠好宣纸,对着宁无恙拱手一拜。 宁无恙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道:刚才故意夸我一通,莫非还有难题等着我? 那我可不经夸,一夸我就容易垮。 正想着,成易也不卖关子,直接便问:“我想着,既然村民们对你如此听话,除了这三张纸上的内容以外,我还想将宁兄所作的诗词教给他们,宁兄的许多诗朗朗上口,且识字容易,不知宁兄意下如何?” 宁无恙一听是这个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没问题,只要你们乐意,随便教。” 在他的认知里,诗词本不该高山仰止、不接地气,只在诗社、文坛这种小圈子里流传的产物。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它象征的是文化阶级的壁垒。 普通百姓可不会闲着没事有心情吟诗作词,可以说它是独属于文化人的兴趣爱好。 成易把它传入到乡间,说不定能掀起一股诗词狂潮,也可能催生出乡野派的诗人或词人,让大兴的文化传承变得更加璀璨。 得到他的肯定后,成易等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宁无恙本来是准备留下他们吃晚饭的。 但成易说有村民约他们晚饭后,在建起的村学里,找块地方建个雨棚,堆起沙子来练字,来不及在这里吃喝。 “我们决定先让大家从沙堆里练字,等他们练得差不多了,再去城里的诗社募捐一些笔墨纸砚来。” “元公子也说全力支持我们,可出了酒鬼父亲那档子事,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再出钱了。” 宁无恙觉得成易这个想法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也现实了许多。 这是一个好事。 在这群学子们考取功名前,先认识现实,才能决定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随波逐流,最终迷失自我。 挺好的。 “有需要就开口,这几日我都会在庄子上或山地上呆着。” 宁无恙对于这群有理想,舍得付出的学子们致以最大的尊重。 但成易这回却没有应下他的话,反倒是说:“有困难我们先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来找宁兄,宁兄你先忙,我们走了。” 一群少年郎踩着遍地金光,沿着山间的近路,往村学方向走去。 夕阳余晖映照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却让人有种看到大兴未来希望的感触。 宁无恙站在当场,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半山腰,整理了一下思绪。 村学的事他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履行完对他人的承诺,接下来便是自己的事业发展。 “五哥,娘喊你们去我们院子里吃饭!” 宁知风一阵风似的跑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宁知夏。 宁知夏对着沈幼初和季谨点头示意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宁无恙。 “二姐?这是给我的?” 宁无恙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 章小姐? 他脑中闪过一个清秀姑娘的脸庞。 他与二伯母娘家的章府小姐,只在过年对方上门走亲戚时,与对方擦肩而过见过一次。 章府读书人家规矩多,怎么会私底下给外男写信,还让二姐给他送来? 旁边的沈幼初则是一脸警惕的表情,旁敲侧击地问:“宁二小姐,章小姐为何要给宁公子写信?” “还不是五弟之前给章家送了一个不限购的书签,表姐一家认为香水随便买,送人的时候十分大方,结果,半个月后是外婆的寿宴,表姐许诺了几个小姐妹送她们香水,但香水铺子的香水早卖光了。” 这就尴尬了。 宁无恙上次除了预售的两千瓶以外,只多做了十天限购的分量。 他在地牢里就关了十一日,香水早已断货两日。 但预购还没开始。 章小姐这是来催货的啊。 “五弟,章小姐信上说,她听到风声,说是花房老板们不卖给你鲜花,导致制不出香水来,如今黑市上,一瓶香水价格已经飙升到二百两了。” 宁知夏有些无奈,也有些期待的说道: “她想让我问问你,若是外婆的寿宴前制不出香水来,她便提前去黑市抢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花心 哦,这事啊。 宁无恙把信封推了回去,解释道:“现货卖完没预售,不是因为鲜花的问题,是因为蒸馏器被江大人他们带走了,铺子里只有那一套,如今想再铸造,应该要经过娴郡主的同意才行。” 蒸馏器找个铁匠便能打。 但牵涉到泄露酒方机密的事,他得注意一些。 再加上预售这件事他也不着急……但没想到客人们会这么着急,还担心他制不出香水,居然把价格炒得这么高。 “二姐,你给章小姐回封信吧,告诉她再等等,反正寿宴之前,她别说要几瓶香水,几百瓶、几千瓶我都能制出来。” 花房的老板们故意把鲜花短缺的消息散播出去。 是想给他施加压力。 新酒一事由周静娴负责,铸造蒸馏器的事她不会卡自己的脖子。 鲜花短缺他也早已有了对策。 宁知夏见他答应了会如期制出香水,暗中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表姐也不会在他人面前失了面子。 只不过…… “五弟,你真的不拆开信封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吗?” 宁知夏似乎话里有话。 宁无恙眉锋一挑,刚要回答,眼角余光瞄到沈幼初抠着手指、鼓着腮帮子,大眼睛盯着信封,恨不得不阅即焚的模样,他故意伸出手去。 看到沈幼初眼睛都睁圆了,他又缩了回来。 “反正香水的事解决了,看不看对我来说没差别,二姐,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去吃饭吧。” “二姐姐,我也饿啦,五哥,我们快走,免得耽误二姐姐给大表姐回信。” 宁知风拽着宁无恙的手就跑了出去。 沈幼初和季谨也紧随其后。 只剩下宁知夏最后站在当场,手里拿着那封信,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苦笑不已。 “可惜了表姐专门为了对应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赋的新词。” 转念想到刚才季小姐看向信封那犀利的眼神。 宁知夏觉得五弟没有拆开这封信,也算表姐逃过一劫。 否则。 在金陵第一才女面前卖弄文采,势必会输得一败涂地。 “章府还想让娘亲撮合一下表姐与五弟的婚事,如今看来,亲上加亲,是没有念想了。” 路上。 宁知风拽着宁无恙一路小跑。 直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她才停下脚步,拽着宁无恙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宁无恙弯下腰附耳过去。 听完宁知风的话,第一反应是很惊讶,再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可以理解。 “五哥,你不拆大表姐的信,是不是她就不会嫁给你了?” “呃……拆个信而已,倒没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不然二姐早就提前告诉我了,但是呢,不论拆不拆大表姐的信,她都不会嫁给我的。” 宁无恙记得章府的表姐比他大三四岁。 当初也是早早订下娃娃亲,结果男方品行不端退了亲事后,便一直待嫁闺中。 他今年才十六,年龄倒不是差距,可关键是女的马上二十了,放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绝对会安排嫁人、生子一条龙。 不适合他。 宁知风拍着小胸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娶大表姐呢,她天天让我背书,我可怕她了。” “三妹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娶妻,还得娶一个你不害怕的?” 宁无恙逗着宁知风,反手牵着她的小手往前走。 宁知风边走边歪头思考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的回答道:“要是五哥你娶一个母夜叉回来,你自己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可是人家母夜叉要嫁,也得嫁威风凛凛能降服得住她的人,凭什么嫁给我这个文弱书生?” 在宁无恙看来,每个姑娘,或者说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才气很大、赚得很多,但他得让宁知风知道,不是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他就能挑三拣四,对着别人姑娘指指点点。 宁无恙对着宁知风这个小姑娘,灌输了一通人生价值观。 还没说完,眼前闪过一道红影,吓得宁知风“娘啊”一声抱住他的大腿,躲到身后。 “别怕别怕,是我认识的人。” 宁无恙含笑看着来得及时的周静娴,比划着近在眼前的院子。 “娴郡主每次都能踩着饭点来,今日两位伯母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进去一起吃个便饭?” 周静娴爽快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确实是专门先处理了别的事,又踩着饭点来找宁无恙的。 除了因为宁无恙招待她的伙食好以外,还是因为她忙于学习酒坊诸事,无法承接三更阁的杀手任务,快要没钱吃饭了。 此次前来。 她是想厚着脸皮,询问宁先生能否指点她一些可以赚钱的方法。 “又来了一个漂亮姐姐,五哥你真花心。”宁知风探出头来打量着周静娴。 她脖子挺了又挺,终于看到了一双漂亮的凤眼。 “姐姐你长得可真高,和我娘一样高了。” 提到娘亲宁杨氏,宁知风脸上没有了方才那般惧意。 周静娴看着可可爱爱的小孩子,从袖子里掏啊掏。 一阵“叮哩哐啷”后,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糖果,递到宁知风的面前。 “姐姐为刚才不小心吓到你道歉。” 宁知风眼里冒光,但没有直接接过,而是看向宁无恙。 见宁无恙点头示意,她才一把抓过后,甜甜的道了声“谢谢”,把糖塞进了袖子里。 “你们可别告诉娘亲我偷偷藏糖了,这糖我不吃,我去给刚才认识的一个女孩吃,她说她长到我这么大,还没吃过糖呢。” 宁知风说着,松开抱着宁无恙大腿的手。 还把宁无恙往周静娴的方向用力推了一把。 “姐姐,你和五哥慢慢聊,我去给你添碗筷。” 宁无恙哭笑不得的看着因一块糖,就把自己卖了的三妹,真想把那块糖抢回来塞自己嘴里。 周静娴则是倍感惊奇的打量着宁知风,调侃道:“原来宁先生也有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时候。” 宁无恙直接无语了。 拿糖哄小孩子的娴郡主,你好意思说这话? 我只是被三妹交代和你聊天,可没说要卖给你! “娴郡主来找我,又有何要事?”宁无恙顺嘴猜道:“和三更阁有关?”薆荳看書 “是……也不是。” 周静娴刚要说明来意,感觉有不少道目光盯着自己。 抬眼望去。 沈幼初和季谨正站在十步外。 离得较远,周静娴看不清楚她们的眼神,但能够感受得到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零花钱 “……五哥你真花心。” 周静娴脑中突然冒出刚才听到的话,默默地站远了一些,以免被别人误会,她也是宁无恙花心对象里的一员。 特别是不能被幼初误会她来找宁无恙的用意。 她站定在宁无恙两步开外时,那股怨念感立马消失不见。 沈幼初快步走上前,嗔了周静娴一眼:“娴郡主这几日可成了大忙人了,完全不给我庆贺你,成为三品郡主的机会。” 周静娴这才知道,原来幼初不是在吃醋。 至于季谨……印象里可不是像幼初一样使小性子的人,周静娴也没在意。 “宁公子为何跑得那么快,我与幼初都追不上了。”季谨轻咬着嘴唇,气息微喘。 语气倒是正常,只是眼神颇为幽怨。 也不知,宁公子是否猜出了那位章小姐的心思。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位章小姐在诗社里,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华,都十分出众。 “季小姐,不是我想跑那么快,是三妹她有话要跟我说。” 宁无恙倒没想那么多,看到周静娴往院子方向站了站,还以为她是饿了想先吃饭,便顺势说道:“娴郡主,先吃饭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吃完饭再说。” “嗯。” 周静娴刚点头,沈幼初便挂在了她右边的手臂上,又嗔了她一眼。 “静娴,如果你不是来找宁公子,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啊……是。 周静娴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最近她很忙。 不仅要忙着熟悉酿酒的工艺,以及酒坊的管事和他们背后的人脉,还要借用宁家香水铺子打造蒸馏器的图纸,去专门负责官府的锻造坊打造蒸馏器。 这些事关系重大,父王派来的帮手还未抵达,她只能亲力亲为。 两日来,只睡了一个时辰,除了蹭宁先生家的饭菜以外,平时都是啃个包子解决伙食问题。 “抱歉啊幼初,等我过一段时日不忙了,一定陪你好好玩几天。” 周静娴说完紧咬贝齿,把快要脱口而出的哈欠咽了回去。 沈幼初本来只是想撒个娇,见状连忙松开手,关切的问道:“静娴,你又很久没睡觉了吗?” 也没有很久。 周静娴看到在前方走着的宁无恙,还有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的季谨,颇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请求道:“幼初,我有些私事想和宁先生说,饭后,能让我们独处吗?” “为何要问我?” 沈幼初不解。 周静娴伸手指了指季谨。 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这次来发现季谨在宁无恙身边,如影随形的样子,周静娴总觉得季谨像是在无声的宣布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宁无恙与季谨的关系究竟如何,好在幼初与季谨关系不错。 相信有幼初的解释,季谨能够明白,她来找宁无恙没有私情,只有私事。 谁知,沈幼初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了她:“不行呀静娴,宁公子说过不和康王结盟的,你有公事可以谈,你有私事……我得听听是什么私事,你不找我帮忙,居然找宁公子帮忙!” 沈幼初很吃醋! 而且她一口气吃了两个人的醋! 这让周静娴一时间都分不清,在幼初的心里,究竟是她重要,还是宁无恙更重要。 罢了。 “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进了院子。 宁杨氏与宁章氏早已准备了两大桌子的菜,其中是预备着给那些学子们的,听闻他们没有留下来,正让下人装进食盒,送过学堂里。 见多了一个意外之客,还是周静娴,连忙前来行礼。 “参见娴郡主。” 宁无恙见状,作势也要敷衍一下。 周静娴赶紧把凑上前来的宁杨氏和宁章氏等人,挨个扶了起来。 “两位夫人还有宁家的小姐们,可千万不要折煞我了,我这个郡主的称号,还多亏了宁先生才能得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家不必行礼。” 别人宁无恙不管。 反正周静娴这么说了,他连装样子也没装,比划着桌子让大家落座,赶紧吃饭。 和村口那群大娘大婶们斗智斗勇,吐沫星子喷了那么多,又耗费精神和力气写了那么多字,早把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宁无恙吃着新鲜食材烹饪出来的美味,不时看一眼对面分席而坐的一桌子美女,胃口大开,给宁无碍夹了一个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