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 1. 001.单身赴任 怪石嶙峋的峡谷之间,巨大的堡垒巍然耸立。 浓重的乌云如龙鳞般层层厚积,又沉甸甸地压下来,西利斯昂哥的天空似乎因此倾斜,不成水平地挂在巍峨堡垒的顶端,凝固着,一动不动。 此时四野沉寂,昏黑如将夜。而在堡垒的一角,栋木般的火炬被点燃,不遗余力地照耀着巨石拱围而起的场地,在风中噼啪燃烧。 原始而野蛮的竞技场如盆地下凹,边缘高处已经聚满了形貌怪异的生物:它们或坐或站,大部分肢体残缺或是畸形,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披挂甲胄,此外还带着形形色色的武器;这些怪物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正盯着场内两扇遥遥相对的紧闭大门,眼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光,残忍而狂热,满心对血腥杀戮的渴望。 奥克几乎要吼叫了,但奥克没有。 因为这场即将开幕的盛会,是为了向它们的伟大领主表示欢迎:他今日巡游到此,以至于整个西利斯昂哥都震动起来—— 新的已经取代旧的。魔多的天空依旧阴沉。 看台最高处,颅顶长着双角的亲卫提着它的两柄斧头,驱使着坐骑停下。 皮毛苍白的狂兽烦躁地在原地换着步子,喷着鼻息,而它却保持着某种带有忠实意味的沉默,注视着它的主人的一举一动:一个塔克,闻起来很虚弱,两手空空,平静地坐上了最高处的宝座。 那个塔克——人类开口了:“格鲁什。” 这个音调代表着它,它的生命,它的荣耀。于是它骤然发出吼叫,淡青色的肌肉近乎痛苦地收缩起来,好像从炉膛深处喷涌而出一团烈火,又如雷霆般在西利斯昂哥的天际炸响。 闸门开启,呼声震天。 竞技场的战斗开始,必以一方死亡——或是双方死亡为结束。 人类领主歪倒在椅子上。铺着狂兽皮毛的座椅还是有些硌人,他习以为常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场上震撼亮相的两位酋长——它们还在互相挑衅的阶段。 嗜血对亡命,不带随从的单挑,很有看点。 “格鲁什,”他说,“你猜谁会赢?” 他的奥克亲卫投来一种疑惑的目光,似乎不太明白这个简单的设问。 它说:“它们,两个,弱得像渣滓。” 格鲁什很忠诚,但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领主叹了口气。 它又补充道:“我将——很轻易地碾碎它们。” 领主没有感到失望,他只是感到一阵无趣。 所以,他还是回复了它:“那是因为最完美的宝可梦都被我收进了军械库。” 格鲁什不明白什么是“宝可梦”和“军械库”。 它喉间发出疑似表示烦躁的呼噜声。 领主又叹了口气。 他不再开口,打算把注意力放回血肉横飞的竞技场上,眼前却忽然跳出了一行半透明的灰白色文字,颇有艺术感。 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系统发出弹窗:【玩家您好,现在有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 这回居然不是来提醒他下线休息的? 领主倦怠的目光落在了文字上。 【先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就在刚才,您的躯体已经彻底失去活动功能,这意味着您的脑意识将不再能够控制躯体。】 【哦,我死了?】 【离那还有一点距离。您只是无法再登出游戏,在现实世界醒来。】 他清楚他的病情,所以这完全在他的预料当中,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那么,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政府向来对公民报以最大程度的关怀。“每个人的价值都应当得到实现”,即使是像您这样只剩下脑意识活动的公民,也应当保留个人自由发展、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因此,我们诚邀您参与EINAI工程。】 没有问题。像他这样从小罹患未知绝症的人,能活到今天,并且在虚拟现实仓中成长为一个健全的人,完完全全是依靠着政府的福利关怀。 【EINAI是一项前所未有的虚拟现实工程,旨在全方面深入完善虚拟网络建构,以真正建立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虚拟世界(此计划由地球中枢人工智能日神提出,并于TFS-D608号决议中予以通过)。】 【EINAI工程体量极大,因此,日神决定采用模块化的建构方式。简而言之,我们需要先行建构若干“小世界”,再行建立目标的“大世界”;为便利起见,“小世界”作为世界演化的基础模板具有一批现实参照物,但其完善化仍需人类工作者的参与,因此,我们一直在寻找与特定小世界的需求相匹配的公民,邀请他们加入工程。】 【所以说,我不会在“小世界”里遇见我的同事?】 【是的。每位工作者的任务世界都不相同,甚至可以说相差很大;工作者就像分布在无数相互隔绝的“小房间”内,永远不会碰面。】 【就像游戏。】 【是的,游戏。但也可以说是正在发生的真实。】 【……可以自己选择任务世界吗?】 【很遗憾,任务世界将由我们自动匹配。鉴于您几乎是在虚拟现实仓中长大的特殊经历:漫长的时光与出色的表现,我们为您匹配到小世界C25121002,您需进行同步的参照物角色为蝙蝠侠。】 【蝙蝠侠?】 【哥谭的蝙蝠侠。根据历史记录,您游玩过相关游戏,并且曾在最高难度下以完美水平通关。】 他艰难地进行了一番回忆。 【当然,我还记得。我在一整夜的暴雨中拯救城市,揍人、追踪,还有猜谜语,几乎要染上肺炎。】 他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调侃起许久之前关于哥谭黑暗骑士的经历,并且深刻地意识到,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他的诺恩——风景优美,居民和谐。 【我的意思是,虽然玩过这个游戏,但我并不了解游戏原型……是电影吗?】 【是漫画。但那并不重要,我们的要求没有那么严苛,您只需要同步一些重大节点,届时辅助系统会予以提醒;这项工作最重要的是要具有足以胜任参照物人物的品质与能力,根据评估,您十分合适,这也是我们主动邀请您的原因之一。】 【多谢夸奖。我还有一个问题。】 【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我能继续参与其他任务吗?有没有以游戏……比如说我库存里的那些,为参照物的小世界?我能不能……你应该知道,它们对我很重要。】 【当然,只要您愿意,我们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完成。至于后者,是的,存在那样的小世界,但我不能保证任何事,不过,也许您可以在完成本次任务后提出申请。】 【……我明白了。】 【您无需着急。作为脑意识体,您在时间上十分富裕。】 【你说的对。】 【好吧,我接受这份工作。】 【感谢您对政府工作的支持及对人类发展的贡献。】 那些灰白字迹的边缘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以下是您需要知晓的基本信息: 1、您进入的是正在建构中的虚拟世界 2、您需扮演NPC【蝙蝠侠】,同步人物剧情 3、在剧情同步未完成前,您的人物将不会死亡 4、在同步过程中,您可以通过合理方式自行探索世界…】 句尾的省略号闪烁着。 他等待了一会,没看到下文。 【好的,我知道了,开始工作吧。】 领主从座椅上微微坐直。 竞技场上,胜负已分。 “等我回来再开始下一场角斗吧,格鲁什,”他根本没看谁是赢家,只是听见了脚下一片山洪暴发般的欢呼沸腾,“也许我会让你上场,我的朋友。” 奥克正要扭头的动作瞬间冻结,接着,西利斯昂哥的天空在他眼前破碎。 旧世界如烛火般熄灭,一切都没入黑暗。 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中,不停闪烁的省略号终于有了后续。 【…5、当世界完善度达到一定值时,将自动开启修正模式】 【人类将不会忘记您的贡献,公民。】 2. 002.实习第一天 圣诞节过后几个月,人们在期待中迎来新的一年——二十世纪大步迈向其终末途中的平常一年,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理当如此。然而,这点美好的愿望很快就被打破了。不讲道理的寒流已经肆虐了整个冬天,可到了二月份的时候,情况变得更糟:一场莫名其妙的猛烈海啸袭击了几乎整个东海岸,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新的一年有个糟糕的开头。 世界各地的专家们在电视、广播、报刊等各类阵地展开了激烈辩论,海底地震论与火山喷发说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只有一位不知名的业外人士在伦敦的一份小报上发表了额外意见,认为是天体的异常运动导致了这场灾难。 不过,这份小报的内容即使在三流报刊中都显荒谬,大概只有神神叨叨的末日论者和极其业余的神秘学家会专门订阅,知者寥寥。一些老主顾依稀记得,数十年前它曾发表过有关赛文河谷失踪悬案的独家报道,但对凶手的揣测也十分无聊,依据全是些疯人臆想。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纷纷,真正的当事人都无暇关注。海啸对于那些沿岸城市,比如说哥谭,造成了难以计数的重大损失,上万人失踪或死亡,部分地区亟待重建——城市的掌权者们对此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这些人当中,最为焦虑的一个就是托马斯·韦恩。19号傍晚,他在会议室里接到了一个特别电话,以至于不得不提前离席,匆匆赶回位于市郊的祖传庄园,去陪伴他即将生产的妻子。 与一片狼藉的城市不同,灯火点点的庄园犹如暴风雨中宁静的避风港。乌云滚滚,黑漆漆的豪华轿车驶过树影斑驳的林间小道;当精美的铁制大门为它打开时,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雨。 当男人赶到产房外时,他听见了妻子凄厉的叫喊。 焦急的心绪让他将手伸向门把,可另一个人阻止了他。 那人说:“韦恩,你不能进去。” “什么?!” “这是玛莎说的。” 年迈的管家也说:“夫人是这样吩咐的,老爷。” “……好吧!”他愤怒地摘下了他的帽子,像鹰隼盘旋般在门外不住地踱来踱去。 所有人都在门口的走廊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女人痛苦的呼声越来越小;逼近午夜之时,门后已然悄无声息,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他攥起拳头,注视着门扉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恐惧。 门被打开了。 “先生,一切都好,”医生从产房走出,朝他表示祝贺,“恭喜你,是个健康的男孩。” 托马斯立即走进房间,看见他的妻子虚弱地躺在床上,身边还放着一个襁褓。 “玛莎……”他在床边单膝跪下,握着她的手,“你还好吗?” 脸色苍白的女人睁开眼,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我很好,托马斯。” 她牵着丈夫的手放在襁褓上,语调温柔:“快看看他吧。” 于是,父亲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包裹着犹带点点血污的婴儿的襁褓,不由发出赞叹:“瞧,一个完美的小儿子!玛莎,我想,他应该继承我的名字,我要给他取名叫托马斯,小托马斯——” “不!” 母亲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语调变得尖锐,神色也变得恐怖起来。 “他的名字是布鲁斯。” “……布鲁斯?” “我的布鲁斯!” 僵持了一会后,父亲表示妥协:“当然,只要你开心,亲爱的。” “他的名字将会是布鲁斯·韦恩。” 一切都很完美,在彻底迈入午夜之前,韦恩夫妇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继承人。 “睡吧,亲爱的,”托马斯抱着襁褓,吻了吻妻子,“等你休息好,再看看我们的小布鲁斯。” 他向门外走去,在跨过门槛时,他的言语也如目光般一瞬间变得尖刻:“——但愿他不会继承他母亲家族的神经质。” 厚重的雨幕落入森林,土腥气蒸腾起来。 窗外的世界变得迷蒙。 新任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走过昏暗的走廊,脚步声被花纹繁复的地毯吞吃得一干二净。他在走廊尽头止步,敲了敲门,轻轻推开,目光扫过一排排高大的实木书架,最终落在某一排的阴影下。 “少爷,”他以十足优雅的语调提醒道,“您该上床睡觉了。” “……我不想。”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 “夫人已经在您的卧室等待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但小布鲁斯不指望他能理解蝙蝠侠的痛苦。 他不情不愿地从阴影中钻出来,唉声叹气地走向管家。 他不由失笑:“睡觉有这么痛苦吗?” “不,那一点也不痛苦。” 潘尼沃斯只当这是小孩不情愿的附和。 年轻管家恪尽职守地将小主人送到卧室门口,看着他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踏进房门,心中感到一阵好笑:第一次见到害怕上床睡觉的小家伙,现在的小孩可真是古怪。 外面刮起了暴风雨。小家伙布鲁斯换上睡衣,走到床边,叫了一声:“妈妈。” 他注意到,卧室里的窗帘被拉起来了,那也许是玛莎做的。厚实的布料严密地隔绝了外界的狂风暴雨,以及可能出现的电闪雷鸣,营造出一种叫人微醺的安全感。 玛莎坐在床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 她微笑着注视着他:“晚上好,布鲁斯。” 她的嗓音温柔得发腻:“亲爱的,期待今晚的睡前故事吗?” “……当然,妈妈,我很期待!” 其实一点也不,求你了玛莎,我觉得这些“睡前故事”成年人听了都得失眠! 这样腹诽着,小布鲁斯默默爬上床,在被窝里躺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这是一个发生在佛蒙特州的故事,由我的母亲转述给我……” 没错,玛莎所说的睡前故事都是代代相传的,这令人十分怀疑,它们就是发生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旧日新闻,毕竟,妈妈的确曾经告诉过他: “阿卡姆家族来自马萨诸塞州密斯卡托尼克河畔的一块高尚土地,事实上,我们的先祖参与了整个城镇的建设。是的,阿卡姆镇……那里远比像哥谭这样的城市更加古老。” 暴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不规律的轻微噪响。 “那个包裹……对,那列火车上的包裹,就是5508号,从贝洛斯福尔斯抵达波士顿北站的那一列……它丢失了,一个自称‘斯坦利·亚当斯’的古怪农夫不知用什么办法从一位年轻可靠的员工那取走了它,那里面便是埃里克先生信上所提及的黑色石头。” “后来,他们听到一些声音……但石头毕竟还是丢失了。埃里克先生来信说,他现在必须多买一些强壮忠诚的看门犬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即使藏在被窝里,他的手也不知不觉间变得格外冰冷。 “威尔玛斯情不自禁地拿起了手电筒……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更大的错误则是他后来发出的、也许过大的声响。他看见了那把空椅子,上面是一件松散的晨袍——很显眼,以至于他一开始没有看见那上面摆放着的其他一些东西。有三件,就在他朋友的黑暗农舍里。” “那些过分完美、过分精巧……极端可憎的东西、天衣无缝,是的,它们看起来就像一比一复制的模型——也许是一个艺术大师制作的蜡质品?威尔玛斯虔诚地希望着……可怜的家伙……” 玛莎发出哀怜的叹息,这轻微的气流使他浑身震悚了起来。 “又或许,那就是实物,就是亨利·温特沃思·埃克利的面孔与双手。” 说到这里,玛莎吻了吻他冰凉的脸颊,又握住了他冰冷的拳头。 然而,她的唇是冷的,掌心也是冷的。 “远离那些人迹罕至的群山,那些不被认可的丘陵、过于茂盛的密林与阴暗的河谷……‘人迹罕至’是有原因的:有些地方非常危险,又无利可图;也不要试图追忆那些居住在群山里的生物,不要打扰它们,否则我们将在暗夜里听见无尽呢喃。” “至于有关逃离这佛蒙特州噩梦的旅程,威尔玛斯建议我们读一读爱伦·坡的著作,又或者是兰波的诗。” “……‘她永不会向我们讲述她所知晓,而我们一无所知的事物’*。”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可是,为什么还要讲这些故事呢?” 母亲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这些警告是给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外乡人的……那些不懂得尊重传统和信仰的人——在这一点上,你父亲就做得很好。亲爱的,我们之所以讲述这些故事,是因为它们就生活在我们中间。” 语毕,玛莎怜爱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快睡吧……不要撒娇。” “晚安,布鲁斯。” 苍白而美丽的女人消失在紧闭的卧室门外。 室内一片漆黑。 “……” 他爬起来,摁亮了床头的小夜灯。 猫头鹰模样的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暖黄色光芒,驱散了小床上的黑暗。 过分的安静中,小布鲁斯忍不住回想起刚刚才听过的故事。 ——黑暗中潜伏着什么东西? 用眼睛去看,床沿之外,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什么也没有;用耳朵去听,一切都是寂静的,雨声也消弭了……卧室里没有任何异响,唯一能听见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屏住呼吸时,他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响亮了。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我在家里很安全,这样的恐惧毫无道理,他应该安心地闭上眼,准备入眠。没错,理智是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的,可是,要闭上眼睛试试吗? 他盯着前方的黑暗看了一会,慢慢闭上眼……坚持不到两秒就迅速睁开。 总觉得有什么在那、就在那片“安全”的黑暗中。 注视、等待、蛰伏。 一旦闭上眼睛,它们就会逼近。 内心源源不断的恐惧感促使他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被窝里,但是,这样他的视线就会被阻碍,所以他很快又拉下被子,露出脑袋,甚至半坐起来,强打起精神盯着周遭未知的黑暗。 盯着盯着,他的注意力就有些涣散起来。卧室内没有钟表,困意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精神领域的礁石,催促着他尽快放弃抵抗,进入梦乡。 他打了个哈欠,放任愈发沉重的躯体无力地慢慢滑进被窝。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啪嗒—— 小布鲁斯一下子惊起,疲倦不堪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他试图分辨那道古怪的声响,是雨声、猫头鹰叫,还是树枝忽然被折断?然而,那个声音没有再度响起。他努力地回忆着,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越努力回想,就越发感到困惑。 要下床去看一眼吗?只需要走不到十步,就能拉开窗帘,看看外面有什么。 我……我会去看的,只需要再等一会。他想,蝙蝠侠可真不容易,像这样从小培养,难怪长大后能成为震慑哥谭的恐怖传说——只有他吓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吓他的份。 3. 003.实习第二天 哥谭总是在下雨。 一整夜的暴风雨过后,空气格外清爽。 天空并没有放晴,绵密的灰白色云朵从近处蔓延到远处,像一大群毛披霜花的羊。 小男孩坐在庄园角落里一棵老树的枝桠上,面无表情地昂着脑袋,似乎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潘尼沃斯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到树下,仰头看向树冠上的小人。 “少爷,”他说,“真是惊喜,您在上面做什么?” 如系统所言,这个世界无限趋近真实——不,这就是真实。于是他将现在的自己视为一次新生: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拥有一具健康的躯体,自然要弥补一片空白的童年,以及往后的少年、青年……这也是系统所希望的。 这就是小布鲁斯十分好动的原因,而庄园里的其他人已经对他在各方面异于常人的表现见怪不怪了,问就是“少爷天赋异禀”,托马斯和玛莎都对此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回答:“我正在观察天上的那群羊。阿弗,如果天堂也有羊,那会是绵羊还是山羊?” 管家严谨地思考了一番,答道:“我想会是绵羊,少爷。” “为什么?上帝不喜欢山羊吗?” “人们认为,山羊通常和魔鬼联系在一起。” 小布鲁斯笑起来:“我喜欢绵羊,我也喜欢山羊——如果我是上帝,我就把它们赶在一起,这样人们就分不清这一大群羊了。” “听起来像一个粗心的牧人——也许是狡猾?” 潘尼沃斯不置可否,接着,他提出了更为关心的问题: “您还记得今天是您的生日吗?老爷已经找了您几个小时了。”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小孩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老成的神态,格外富有喜感。 潘尼沃斯投以不赞成的目光。 “人太多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之后,韦恩家的小少爷动作老练地从树上下来,在管家面前严谨地整理了一番衣领和袖口,得到了权威认可后,就朝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今天是小布鲁斯年满四周岁的生日。不同于往日私下里的低调庆祝,这回父母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大型的生日宴会,按托马斯的话来说,就是“是时候让整个哥谭认识认识未来的韦恩了!”。 虽然在这场宴会中,他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一进宴会厅,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奥斯瓦尔德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实际上,他是第一次被他的父亲老科波特带到这么大的社交场合,因此颇有些手足无措。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目前没人发现这一点。 ——这也是个坏消息,说明没人关注他。 他端着一杯香槟,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为了不让情况再坏下去,他打算踏出最为关键的一步:找到一名身份合适的与会者,进行幽默且亲切的攀谈,让对方记住他的脸——和科波特这个姓氏一起! 于是他找到了一位刚刚入场的韦恩。 “韦恩小先生,”他甚至半蹲下来和对方握了握手,“真高兴见到你,祝你生日快乐。” 不出所料,他们的友好会面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韦恩家的小男孩面容精致,一头黑发看起来柔软得像羊绒。奥斯瓦尔德特别注意到,他的眼睛蓝中带绿,不完全是属于韦恩的雾蓝,应当是遗传了他那血统不甚高贵的母亲。 握手结束,他站起身。小家伙仰着头看他,嗓音清脆:“谢谢……先生,您认识我?” “奥斯瓦尔德·契斯特菲尔德·科波特,小科波特,乐意为您效劳。” 他满意极了,认为这段自我介绍足够幽默,又不失亲切——最重要的是没忘了“科波特”。 “布鲁斯·韦恩,您可以叫我布鲁斯……奥斯瓦尔德……叔叔?我能这么称呼您吗?” “当然可以,布鲁斯,”他十分慷慨地应下了这甜蜜的称谓,“早在开拓地时代,韦恩家族和科波特家族就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了。” “我们的历史就是哥谭的历史。” 小布鲁斯点点头:“听说父亲在找我。奥斯瓦尔德叔叔,你要一起去吗?” “我很乐意,布鲁斯。” 他猜想他的父亲也会在那,这是一种十分可靠的直觉,关乎某种高尚家族间的默契。 于是想要开溜的两人不谋而合,他们问了几个侍者,一路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位于三楼转角处的宽敞房间,或者可以说是小会客厅;它还带着一个半圆形的露台,由被漆成白色的铁质栏栅围住,护栏外则挂满了鲜花吊篮,色彩鲜艳,富有生活趣味。 小布鲁斯和奥斯瓦尔德一同走进房间。 房间里聚会的人不算少,但成分很单纯,以至于让人无法感到陌生:他们都是哥谭最初的建造者留下的族裔,名字无一不动人地冠以十足高贵的后缀。 围绕着中央的茶几摆放着的是一条长沙发并两张单人沙发,那上面都坐着人。 小布鲁斯看见,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就坐在最中间的那张长沙发上,脸上还带着些许愉悦的微笑。他赞许地看着他,伸出手,呼唤道:“布鲁斯,我亲爱的,快到这来。” 坐在他隔壁沙发上的老人对这一幕进行了善意的调侃:“伙计们,瞧瞧!这可是托马斯的儿子!”话音落下,他随即发出一串爽朗的大笑,其他人也笑了,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奥斯瓦尔德走到了老科波特身后站着,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小布鲁斯刚走到沙发旁边准备坐下,就被托马斯一把捞起放到了膝上坐着。他有些茫然,单薄的肩背被迫紧贴在成年人的胸口,体温透过布料传来,使他难得地感到一阵属于孩子的羞窘。 “爸爸……?” 他小声地表示疑惑。 “儿子,这是一场重要的谈话,我希望你旁听,”托马斯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和地解释道,“毕竟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语毕,他抬起头:“诸位,让我们谈一谈这座城市的未来吧。”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有人却在此时忽然发问:“——我们不等凯恩吗?” 另一个人却嗤笑着回道:“你难道没长眼吗?这里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 托马斯面色平静:“罗德里克先生最近忙于家族事务,不能来到现场——他托我向诸位表达歉意。不过,他的堂亲乔纳森先生已经在这了。” 人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站在角落里的乔纳森·凯恩有些尴尬地朝他们点头致意。 “而且,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讨论会而已。”他微笑着补充道。 “咳——”埃利奥特清了清嗓子,“还有人有话要说吗?” 无人回答。 “很好,我相信大家都很忙……那就让我们先来谈谈最紧要的问题。” “城市原本的产业结构是否应该进行改变?” 老科波特慢吞吞地开口:“海啸摧毁了大部分的工厂,把它们恢复成原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任由它们成为历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遭受了重大损失!那些工厂主天天都在找我们的麻烦!” 豪斯家族的代表率先愤慨地叫嚷起来。 “依我看,应当立即收回他们的土地使用权!” “无法赔付是你们的问题。银行家的第一要义不是诚信吗?” 法里斯家族的代表讥讽道,随后严肃地提出建议: “我们必须重建港口区,恢复原来的生产秩序……否则失业率一定会飙增到历史新高,我们无法承受这个——城市甚至有可能发生□□!那太可怕了!” “法里斯说的对,情况不能再变得更糟了。” “是吗?我倒认为这是一个机遇:是时候做出改变了!谁敢相信?我们的城市风貌几乎和上个世纪一模一样!多么糟糕的消息!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居然还沉浸在这样的‘古典情怀’当中……” “城市越来越逼仄,不合理的道路和区域规划使一切变得一团糟,城市的下水道也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有的地方每遭暴雨就会发生严重的内涝……未经处理的工业废水直接排入近海,这已经严重影响了捕鱼业的发展!” 有人朝发言者叫道:“维吉尔,你可真是个关心公共事业的好人!” “谢谢夸奖——但愿我的提醒能让各位更关心这座城市的未来。” 在会议主持者的宽容下,人们争吵得越来越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埃利奥特终于厌倦似的歪过脑袋:“这场闹剧我们到底还要看多久?” 老科波特打了个哈欠:“我猜这要问问托马斯?” 托马斯挑眉,接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手。 清脆的巴掌声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诸位,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今天聚于一处吗?” 他好整以暇地发问。 “在这座城市建立以来的数百年间,像这样的聚会已经召开无数次了……历史证明,这很有效,因为哥谭就是靠着我们才繁荣壮大成了今天的模样。” “我们都明白,这将会是一段艰难的岁月,而一如既往的,我们只有依靠团结一致的精神才能度过——也就是说,无休止的吵闹与争斗根本无济于事。” “时间不等人,女士们,先生们——”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总要有人做出决断。” “时至今日,我想各位的看法已经很明了了。因此,我想恳请诸位在此慷慨地作出表态——韦恩选择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哥谭,有人对此持反对意见吗?” 室内静悄悄的。埃利奥特拄着手杖,老科波特耷拉着眼皮。 “——乔纳森先生,您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扫视了一圈,托马斯突然看向了角落里存在感薄弱的男人。 所有人也都跟着看了过去。 “什——?!不、不,韦恩先生,我没有话要说……” 乔纳森局促地双手交握,看起来很想低下头去,可他最终还是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很好。感谢上帝,你们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托马斯微笑道。 “会议结束,诸位,请前往大厅继续享受宴会吧。” 人群稀稀落落地离开了。 “爸爸?”小布鲁斯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你已经做好了决定吗?” “不,是‘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托马斯温和道,“哥谭就像一艘大船,而真正决定航向的只有那少数几个人。” “好吧……”小布鲁斯若有所思,“那谁是船长?” “目前看来是你爸爸我,”托马斯耸耸肩,“而我希望未来会是你,儿子。” “要掌握权力,布鲁斯,拥有了权力,其他人的意见就无关紧要。就像今天这个象征性的仪式,仅仅是为了警告其他人不要拖后腿……这些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我的小猫头鹰。” “——多么希望能看到你统治哥谭的那一天啊。”他感叹道。 4. 004.实习第三天 春日将晚,逐渐繁茂的树荫里藏着夏天的影子。 托马斯总是很忙,小布鲁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距离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在家庭教师弗朗索瓦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小布鲁斯差不多搞清楚了那天宴会上出现的人的身份,以及哥谭上流社会源远流长、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背下了哥谭大部分豪门贵胄的家族树。 “妈妈,”男孩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你的家族是什么样的?” 闻言,坐在一旁的玛莎停下了手中的书。 黯淡的树荫中,她的绿眼睛显得有些忧伤:“那也是你的家族,布鲁斯。” “对不起……妈妈,我说错了。” 小布鲁斯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扑到了母亲怀里,脸贴着她温暖的腹部。 “你只告诉过我,我们从前住在马萨诸塞的阿卡姆镇……” “是啊,但那已经是快一个世纪前的事了,”玛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我像你一样在哥谭出生,在哥谭长大……只有我的母亲,你的祖母,曾经生活在那块土地上。” “祖母?你从来没提过她,妈妈。” “因为她在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们了,连你的爸爸都没见过她。” “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叫伊丽莎白。” 说到这里,玛莎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事实上,我打算过几天就带你回阿卡姆宅邸看看。” “……真的吗?!” 小布鲁斯精神一振。 “是的,毕竟五朔节就快到了——你知道这个节日吗?哥谭人不怎么庆祝它,但这是我们家族传统中的重要一环,有点像团聚日。” 四月三十日一早,潘尼沃斯亲自护送母子两人前往阿卡姆宅邸。他们还带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因为传统的做法是家人们要在老宅□□度五朔节前夕——即沃尔珀吉斯之夜,这个叫法有些不祥的味道,玛莎是悄悄告诉小布鲁斯的。 并且,在轿车行驶到一大半的时候,玛莎笑着告诉他: “对了,你舅舅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我还有舅舅?!” 小布鲁斯又被震惊了。 “当然,我没提过他吗?他的名字是芬恩。” “妈!完全没有!”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表示抗议。 “好吧,好吧,可能是我忘了告诉你……别担心,他很喜欢你。” 玛莎的安慰落在他心上,比羽毛还轻。小布鲁斯丝毫没想到他还有个血缘如此密切的亲人,仔细想想,托马斯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已经去世……他还以为玛莎也是如此,所以她才从来没提过这些。 ——他真的开始紧张了。 和韦恩庄园类似,阿卡姆宅邸也坐落于哥谭人迹罕至的远郊。一路驶来,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一座民居,只有从未得到开发的大片原始森林从窗外飞逝而过,宛如一片绵延起伏的绿色海洋。 轿车在离宅邸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 司机解释道:“这些天一直在下雨,前面的这条泥巴路都被泡烂了,汽车根本开不进去。” “一小段路而已,我们走过去就好了。” 玛莎拉着小布鲁斯下车,潘尼沃斯跟在后面,帮他们拿行李。 他们手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的时候,玛莎又对他说起了悄悄话: “我小时候经常走在这条烂泥巴路上。” 她笑着朝他眨眨眼,活泼得像个小女孩:“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糟糕?” 小布鲁斯忍不住笑了,同样悄声道:“的确很糟!” “多让人怀念啊……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回到这儿了。” 一边艰难地走着,玛莎还提起裙摆,跑到路边摘了一朵野花。 “看,是三色堇。” 她将仍沾着露水的花朵放在他掌心。 小布鲁斯低头看了看:“它像一只紫色的蝴蝶。” “是啊,每年的这个时候,这些可爱的蝴蝶就飞得到处都是。” 这么说着,玛莎抬头看了一眼: “好吧,让我们加快脚步——看见那个大烟囱了吗?我们就快到了。” 大约两分钟后,一幢体貌庞大,拥有复折式斜屋顶、高耸阁楼和巨大烟囱的灰色老屋出现在他们面前。它的山墙十分老旧,上面爬满了常春藤和地衣;低矮的屋檐下嵌着许多窗子,它们又厚又小,一片灰蒙蒙的,看起来有些肮脏。 屋子的正前方是一扇又高又窄的老橡木门,它被安放在爬满藤条的石墙里,乍一看角度有些怪异的歪斜,但久看又觉得十分端正,似乎没什么不妥;再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饱经风霜的门板下方有个极小的窥孔,矮得让人不明所以,因为那甚至不像是给孩子使用的。 同样是第一次听说阿卡姆宅邸、且头一回拜访此地的管家微微皱起眉头:或许是因为森林近在咫尺,连房屋周围都遍布着疯长的植被,这里的光线太暗了,似乎连日光都失去了温度;脚下的泥地透着异样的湿冷,寒意刺骨,而粘腻的触感隔着鞋面依旧清晰到令人发指。 这里的一切都令潘尼沃斯感到不适。 “把行李放这吧。” 玛莎指了指前廊下那块碎石铺成的平面,朝他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谢谢你,阿尔弗雷德,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布鲁斯也朝他挥了挥手:“阿弗,再见。” “再见,夫人,少爷,”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补充道,“愿你们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他们站在原地,目送着管家脚步蹒跚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林木后,玛莎才松开他的手,走上前去,用力地拍了拍那扇被风雨染黑的橡木门。 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嗡响。 没过多久,门后就传来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接着是生锈的门闩被拉动的噪响,以及同样被锈蚀的门轴发出的、有些刺耳的吱呀声。 门开了。 如他预料的那般,一个人出现在门后——小布鲁斯被迫首先注意到他那张山羊似的怪脸,以及那上面嵌着的那双如森林深处的阴影般幽暗的绿色眼珠——像极了玛莎,但那绿色要比她的浓郁许多。 ……人怎么会长得像山羊呢? 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模糊地认识到这样的判断完全是依赖于一种直觉,一阵下意识的联想。 “好久不见,芬。” 他听见了玛莎轻快的招呼声。 小布鲁斯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他的舅舅芬恩,他长着一张山羊脸:头部的骨骼有几处怪异而规整的过度突出,紧绷其上的皮肤却显得异常的年轻。他肤色苍白,下巴上却长着稀疏而黝黑的胡子,反差之下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尽管这个年轻男人相貌怪异,可当小布鲁斯望见他那副奇异的面孔时,却惊讶地发现心中并没有涌现出厌恶或其他相近的负面情感——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迷醉般的轻微眩晕,接着,他由衷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愉快。 “……舅舅。” 他情不自禁地叫道。 “玛莎,布鲁斯。真高兴见到你们,我的家人。” 山羊脸舅舅开口了,嗓音出乎意料的轻柔动人。 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弯下又高又瘦的身躯,挨个拥抱了他们。 “欢迎回家,孩子。” 在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中,小布鲁斯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衣物长期放置在老旧衣橱中后难免会沾染上的味道,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似乎带着一点潮湿的霉味,总体而言不算难闻。 他学着母亲轻轻地回抱了男人一下。 芬恩看起来更高兴了。 “好啦,别像客人一样站在门口!快进来!” 他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催促着他们往里走,自己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不忘带上门。 沉重的橡木门紧紧地关上了,将林间弥漫的湿冷空气连同阳光一齐隔绝在外。 屋子里一片昏暗,一进门就能看见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在芬恩绕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放行李的时候,玛莎已经推着他在宽敞的起居室里坐下,之后熟门熟路地在壁炉上方摸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划亮,挨个点燃了那些雕琢着奇怪纹饰的黄铜烛台上的长蜡烛。 跳动的火光中,小布鲁斯终于看清了屋内的装潢与陈设,并不粗陋,反而趣味典雅:四周的墙面都饰以黑色的橡木镶板,异常高阔的天顶下,都铎式的家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古意盎然,恍惚间令人错觉时光倒流到几个世纪前。 “妈妈,”趁芬恩不在,他小声发问,“舅舅的脚怎么了?” 玛莎拉来一张古旧的高背椅,在他身旁坐下。 “没什么,芬恩生来就有一条腿更短,所以走路有点跛。” 她轻声告诉他,随后感叹道: “不过,原来似乎没这么严重——他好像越来越跛了。” 芬恩很快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捆干柴。他慢吞吞地走到壁炉前,将那些干枯的木头扔进去,又划了一根火柴,将它们点燃,最后用铁钩拨弄了两下,好叫炉膛烧得旺旺的,喷薄出足够的光和热。 玛莎问:“没有热可可了吗?” “啊,我忘记补充了……”芬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自从你离开后。玛莎,那是你爱喝的。” “明明是妈妈爱喝。”玛莎嗔怪道,到底还是笑了。 她拍了拍高背椅的扶手:“过来,到这来。” 闻言,年轻男人很顺从地凑到她身边,径直盘腿坐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玛莎摸了摸他高出扶手的脑袋:“过得怎么样?” “你不在的生活当然不太好,姐姐。” 他温顺地垂下眼睛,高大的脊背更加佝偻了。 5. 005.实习第四天 壁炉熊熊燃烧,木柴噼啪作响。 玛莎低着头和芬恩交谈着,彼此间是一种旁若无人的亲昵。 这是一种小布鲁斯从没有在玛莎和托马斯之间感受过的氛围,他的父母或许确实是相爱的,但那爱意中总好像缺了些什么,至少玛莎不会像现在这样坦然地表现出强势又随性的一面,在韦恩庄园里,她总是像贵妇人用以遮面时的绸扇般紧绷。 小布鲁斯支着脑袋,竖起耳朵专心听大人说话。 聊着聊着,话题终于扯到了他身上。 “……布鲁斯长大了,长得真像你,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家伙。” 芬恩看向他,眼含笑意。 玛莎笑了:“你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呢。” 小布鲁斯一惊:“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玛莎怜爱道,“我生你的时候,芬恩就在门外。” “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见过你了——他还抱过你呢!” “哦……” 小布鲁斯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初见。 “这让我想起我们小时候,”芬恩说,“妈妈常常说,‘一年一个样’。” “我猜布鲁斯会长得很高,就像爸爸那样。” “妈妈,”小布鲁斯的目光有些哀怨,“你也没告诉过我关于祖父的事。” 听到他的控诉,玛莎却和芬恩一同笑了起来。 玛莎:“好吧,我很抱歉,但我——我们只是在等你准备好。” 小布鲁斯:“准备……什么?” 芬恩:“认识你自己。” 如此作答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拖着两条长短不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正对着橡木门、通往二楼的楼梯。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没入暗处,木梯陈朽的吱呀声越发响亮。 “稍等一会你舅舅,他去拿一些老物件了。” 玛莎温和地解释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很快,你就会认识他们。” 芬恩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疑似黄铜制成的匣子,其表面隐隐可见勾勒出的繁复花纹。火光照耀下,十面体的边缘泛着金色光芒,散发出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玛莎接过匣子,在小布鲁斯面前打开。 出乎意料,率先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几张黑白的老照片。 第一张是单纯的风景照,拍摄的是一幢老房子——不是他们现在踩在脚下的这一幢,它明显要大上许多,就是跟韦恩庄园相比也毫不逊色;建筑构造也更为怪异,多顶阁楼松松垮垮地盖在屋顶上,体貌臃肿如匍匐于地的怪兽,只是看着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些邪秽不堪的东西。 ——小布鲁斯为自己的念头一惊,羞愧地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亵渎。 “这是我们在阿卡姆的老宅子,你的祖父母在离开前专门找摄影师拍下它——那时候我和芬恩还没有出生。” “它还在那里,”芬恩说,“我想过找机会回去看看,可是一直走不开。” 玛莎宽慰道:“要照顾家里的一切,确实辛苦你了,芬。” 第二张照片是一位怀抱襁褓的妇人——又或者是少女?她穿着一身长裙,整个人陷在一张放满软垫的安乐椅中,身形格外娇小;这可爱的女子稍稍歪着脑袋,朝镜头的方向浅浅地微笑着,脸蛋俊俏,眼眸明亮,正跨越至少半个世纪的光阴注视着相片外的他们,周身散发出常见于年轻生命的鲜活血气。 “这是伊丽莎白,你的祖母,”玛莎的指尖轻轻碰上照片中女子的脸颊,“她真的很美,对吧?” 小布鲁斯惊奇地睁大眼睛,端详着这位年轻的祖母。 “她真漂亮……” 芬恩笑了:“妈妈确实说过,还在阿卡姆的时候,人们都说她是‘精致小巧得像玩偶般长不大的小女孩’。当然,那些人大概是不喜欢她才这么说的。” 小布鲁斯发出疑惑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她?” 玛莎说:“他们一直不喜欢阿卡姆,这应当是出于某种忌恨。” “不过,伊丽莎白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她从不和他们计较,反而经常劝约瑟夫和邻居们和谐相处。” 芬恩取出了第三张照片。这同样是一张单人照,给人的感觉却与前一张迥异:照片上的男人体格高大且瘦削到悚然可怖的地步,远比芬恩更像一头绷着一层人皮的狰狞野兽;他用他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拄着一把巨大的斧头,神色阴沉,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廊的阴影下,以一种冷漠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爸爸比我高多了,这里特殊的天顶和门就是为着他造的,”芬恩说道,他的语气中隐隐带上敬畏,“他亲手建起了这座房子,就靠他手里那把斧头……他总是带着那把斧头,它又大又沉,一般人要靠两只手才能挥舞,他一只手就够了。” 玛莎笑了:“我们小时候都很害怕他,因为他很固执,也很古板,除了妈妈的话谁也不听,还会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规矩教训我们——他现在看起来脾气也很差,是不是?” 小布鲁斯同样敬畏地点点头:“他经常生气吗?” “相反,他其实很少生气……或者说表达什么情绪。爸爸总是一声不吭地做自己的事,即使发火了也不会骂我们,当然,更不会动手。” 芬恩无奈地补充道:“他光是看着我们,什么都不说,也已经够吓人了。” 小布鲁斯忍俊不禁:“听起来好像也没这么可怕。” “当然,他深爱着我们,这是毋庸置疑的。” 第四张照片是一张全家福,拍摄地点就位于阿卡姆宅邸大门前,拍摄时间则应当是房子刚刚建好不久:天气很好,伊丽莎白抱着仍在襁褓中的芬恩站在庭院中,约瑟夫背着手站在她身边,两人身前则是穿着背带裤的玛莎,她手里捻着一茎小花;所有人都笑着,约瑟夫面容平静。 玛莎深吸了口气:“真是美好的岁月。” “布鲁斯,我的孩子,”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芬恩将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他的脑袋上,“要相信,所有人都爱着你,玛莎、我、伊丽莎白、约瑟夫——即使他们没有见过你,他们对你的爱依然深厚。” “因为我们是家人。” 小布鲁斯露出难掩害羞的笑容,分别拥抱了他和玛莎。 他小声说:“我也爱你们,爱你们所有人。” 除了照片以外,匣子里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说烟斗、眼镜、小镜子、银质怀表、火漆印章……甚至还有几张唱片,都是包括伊丽莎白和约瑟夫在内的先人们遗留下来的珍爱物件。玛莎和芬恩带着他一件件数过去,有的却实在说不上来是什么,又是谁的爱物。 午餐和晚餐的主要组成都是牛肉,包括适当炙烤后鲜嫩异常的肉排(玛莎在上面撒了一把新鲜的碎罗勒叶)和长时间炖煮后香味浓郁的深咖色汤汁,后者显然是加了少许蘑菇——芬恩舅舅说他在昨天傍晚就屠宰好了一整头牛犊,此外,还有几种根茎类蔬菜和一些味道特别的腌制鸡肉。 “没有面包吗?”小布鲁斯问。 玛莎和芬恩一同露出了某种奇妙的微笑,后者的回答则令人更加疑惑:“毛由毛的种子构成,肉由肉的种子构成。*你现在应当多吃肉——至于麦子,麦子目前对你没有太大好处。” 这带有神秘主义气息的谚言式话语使小孩子感到好玩,于是小布鲁斯没有再问,毕竟这确实不算什么问题,而且牛肉确实很好吃。 饭后,芬恩还特地向他展示了被剔干净的牛犊头骨。小布鲁斯并没有感到可怕,反而觉得有趣,他轻轻触碰着小牛的额骨,手感冰凉又光滑,只觉得这真是一件精巧的艺术品。 等到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之后,芬恩将他领到二楼拐角处的一个宽敞房间,告诉他今晚就住在这。 “这是你的房间。你一个人睡,可以吗?” 小布鲁斯说:“当然,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舅舅。” 芬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真是个小男子汉。” 房间里有浴室,小布鲁斯折腾了一会,终于弄明白了这里的老式铜制浴缸该怎么使用。在蓄满了一缸热水之后,小孩兴致勃勃地脱掉衣服翻进去,在水中愉快地打了个滚,完全把浴缸当成了游泳池。 浴室的门没有关,他放松地配合水体沉沉浮浮,脑袋始终露在水面上,好奇地打量着外面卧室里的陈设,特别是床头上挂着的那幅画,主要描绘了一个披戴着狮子头颅的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陌生带来了新奇。 洗完澡之后,小布鲁斯穿好衣服,按捺着激动在屋子里展开了自由探索:在适合成年人的大床上肆意翻滚、掀起地毯寻找可能存在的秘密暗门……打开所有的抽屉和柜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宝藏”,或者仅仅是稀奇的、好玩的东西。 热水澡和兴奋劲让他睡意全无,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抬头就发现屋里座钟的时针已经迈向了十二。 小布鲁斯:“……” 他完全忘了时间!以及玛莎居然没有来给他讲故事! 小布鲁斯惊奇了一会,一放松就感到了迟来的困意,于是赶忙关掉大灯,有些心虚地上床躺好。 ——这回没有新鲜的睡前故事刺激,应该能更快睡着吧? 事实证明不能:陌生的环境让他浑身紧张,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过度敏锐的感官变本加厉地运转,没过多久,他就从安静的环境中捕捉到了遥远的、似乎来自下方的怪异声响。 他仔细辨别了一会,确定那不是自己过度紧张导致的幻听。 ……那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异响,一种粘腻的水声,绝不会让人感到自然,并不连续,却也没有静止的迹象……有点像是脚趾在积水的塑料拖鞋中攒动时偶然会发出的刺耳声响,又像是泥鳅或者鳝类在狭窄水洼中游动时所发出的咕叽咕叽的声音。 无论如何,制造出动静的那东西像是活的。 霎时间,小布鲁斯为自己广泛的联想和充沛的想象力感到绝望。他又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同时试图转移注意力,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或是窗棂——让他克制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并忽略其下可能潜藏的真相与恐怖。 窗外的黑暗如松针般一刻不停地落下,发出簌簌的声响,越积越厚。 在漫长的挣扎后,十分不容易地,他终于在昏沉的睡意中勉强挣脱了那若有若无的水声与呢喃,说服自己暂时忘却深藏在这具躯体与深红脏器之中的恐惧与渴求。 细碎的风声穿过森林。群星降下的时候,小布鲁斯开始做梦。 6. 006.实习第五天 “布鲁斯?醒醒,该起床了。” 他自麻醉般的沉眠中被唤醒,感到有人在轻轻摇晃着他的躯体,于是不得不痛苦地睁开眼,发现叫他的人是母亲。 一见他醒了,玛莎就嘱咐道:“快起来,大家都在下面等你了——你不会想错过节日活动的。” 说完她就离开了,听脚步声应该是下楼了。 提到这个,小布鲁斯顿时就不困了。他迅速地洗漱好,将自己拾掇妥帖,便急冲冲地下了楼,轻快的步子在老朽的楼梯上弹出一连串骤雨般的噪响。 不过,没有人对此表达不快,当他下到一楼的时候,所有人都朝他打招呼: “早上好,布鲁斯。” 坐在安乐椅上看报纸的人说。 “早上好,布鲁斯。” 正围在长餐桌旁忙活的人说。 “早上好,布鲁斯。” 蹲在门口费力地套上雨靴的人说。 小布鲁斯一一回应,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少了一个人,于是有些奇怪地问道:“妈妈去哪了?” 舅舅终于套好了他的雨靴,他站起来,瞬间从一大团荆棘球似的黑影拉伸成一个大人。 “她出门了,”他说,“外面下雨了,她忘了带伞,我正要去找她。” “我可以一起去吗?” “不行,布鲁斯,外面在下雨。” “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小布鲁斯说。 然后芬恩就离开了。小布鲁斯来到餐桌前,忽然发现桌上摆满了金色的小盘子,盘子里的菜肴正闪闪发光,好像被施了仙子的魔法,散发出一种叫人惊叹的诱人气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在餐桌边上坐好了。玛莎身边还空着一把椅子,她温柔地招呼一声:“亲爱的,快过来”,小布鲁斯就走过去坐下了,开始享用节日的第一顿大餐。 食物很美味,只不过,吃着吃着他就想起了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是不是还有人没到齐? 想到这里,他特地停下来数了数:一、二、三、四……加上他自己是五个人,没错,他和妈妈、舅舅一起在家过节,而现在屋子里足足有五个人呢!不可能少了人呀! 自觉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小布鲁斯放下心,重新拿起刀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哒、哒、哒,很清脆的声音,哒、哒、哒,规律地敲个不停。 “我去开门。”小布鲁斯感觉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他就跳下椅子,走向大门,可就在他摸向门把手的时候,一个古怪的想法忽然从他脑袋深处冒了出来:要不要先看一眼外面的是谁呢? 不是客人,他几乎是立即想到,随后他就想起来了,舅舅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然而,尽管已经确定了门外的人是舅舅,他还是像真正的小孩子那样玩心大起,想要悄悄地先往门外看上一眼——这小小的动作中无疑蕴藏着极大的乐趣,让他徒觉百爪挠心。 小布鲁斯先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没有人在关注他的举动,顿时抛下了顾虑。他趴了下去,四肢着地,脑袋抵着坚硬的橡木门板往下滑,试图将一只眼睛对上门板下方那个细小的窥孔。 然而,这个孔洞实在是太矮太矮了,到最后,他的身体完全平贴在了地上,脑袋挤在地面与门板的夹角间,这才取得了完整的圆形视野。 窥孔很小,玻璃也有些浑浊不清。小布鲁斯眯上一只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看见了一只黑乎乎的靴子。 哒、哒、哒—— 小布鲁斯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脑袋,同时清脆的敲击声还在继续,清晰而稳定地从门板后传来。太好了,他想,舅舅应该没有生气。于是,他咽了一口口水,按下心中的愧疚,继续去看那只靴子。 他只看到了一只靴子。那靴子不像是塑胶或皮革制成的,因为外面明明在下雨,它的表面却没有反射出一层漆似的水光。就在他纳闷的时候,那靴子忽然上下抖动起来,僵硬得像是一整根粗木炭——它晃动着,晃动着,在灰蒙蒙的玻璃后面愉悦地舞蹈,踩着类似于踢踏舞的节奏,与此同时,它外表的那层暗色就如打湿后结块的厚棉絮般轻颤起来。 他又听见了那阵敲门声: 哒、哒、哒,哒、哒、哒—— 这次他没有移开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舞蹈,并最终认识到:这并不是一只无生命的靴子,而是一只有生命的、属于某个人的脚——或者说蹄子,它正不连贯地叩击着石质地面,神秘地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 小布鲁斯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要开门吗?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视野便陡然暗了下来,再下一秒,漆黑的猫眼中忽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黄。 …… “布鲁斯——布鲁斯?醒醒,该起床了。” 他从梦中惊醒,半张着嘴,瞪大了双眼,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玛莎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在床边坐下,将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同时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吗?” “妈妈……” 就在他迟疑着开口的时候,关于梦境的记忆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不留一点痕迹。 “我不知道。” 这么说着,他从被窝里坐起来,扑进母亲怀里,为了自己也不记得的事情一阵后怕。 玛莎紧紧地搂住他,安慰道:“好了好了,妈妈在这呢,别怕,没有什么会伤害你。” “嗯……” 小布鲁斯感到一阵茫然的惶恐,但玛莎温暖的怀抱很快就驱散了这种奇怪的情绪。 “没事就好,起来吧……不用着急,我们在下面等你。” 直到下到起居室,小布鲁斯才忽然反应过来——窗外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原来天还没有亮! 一见到他,芬恩就给他递了一杯热茶,笑眯眯地问道:“准备好了吗?” 小布鲁斯一懵:“什么?” “哦……这算惊喜吗?我们要到森林里去,布鲁斯,今天可是五月一日!” “五朔节的准备工作要在日出之前完成,”玛莎走过来,蹲下身吻了吻他的侧脸,“男孩有男孩的任务,跟着芬恩去玩吧,我们稍后再见。” 于是小布鲁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芬恩出了门。 他们并没有直奔森林。芬恩带他绕到后院,从院落的杂物里翻出了许多有趣的玩意;他递给布鲁斯一盏外漆有些剥落的小提灯,叫他拿在手里点燃,自己则将一捆结实的粗麻绳斜挎在身上,手头拽来一柄很是眼熟的斧子。 “这是约瑟夫的斧头,”芬恩特地向他展示了一会,“瞧,我上周刚刚磨过。” 小布鲁斯敬畏地咂舌,知道这个泛着乌光的铁家伙比自己要年长得多。 随后他们向森林进发。太阳还没跃出地平线,林间凝结着一层黑暗的冰,只有孩子手中的小提灯温暖着方寸须臾。起初可以看见的大都是些低矮的灌木、新生不久的小树苗,和少许被砍伐后遗留在原地的树桩——尽管芬恩没有解释,但小布鲁斯猜想它们都是那柄斧子的既往受害者。 “你提着小灯走在前面,为我们领路,”芬恩在出发前朝他嘱咐道,“一定要挑选一棵你喜爱的。” “不要太急,但也不要太慢:我们要在日出前将‘皇后’带回家。” 越往深处去,土壤就越是湿软。注意着脚下的盘根错节,小布鲁斯谨慎地前行,小灯依次照亮了许多棵形态各异的树木,他却迟迟无法做出选择——既然无法把握时间的流逝,何不直接选一棵顺眼的呢? 他无法回答,一种莫名的惯性支配着他的身心……为了那语焉不详的“皇后”。 直到一棵红橡树出现在他眼前。 据芬恩说,这是一颗红橡树。 “就是他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皇后”要用男性的代词,但小布鲁斯还是点点头: “就是他。” 属于孩子的任务告一段落。他抱着小灯,蹲在一旁的大树根上围观成年人砍树:芬恩在周围徘徊了一会,又观察了一会目标,接着便拉开架势,以一种惊人的气势开始挥舞斧头,一下又一下——真是残忍的暴行! “皇后”轻微地颤抖起来,小布鲁斯看见暗色的液体从豁口处涓涓淌下,没入芜杂的根部。 过了不知多久……四周安静极了,没有飞鸟,也没有虫鸣,芬恩忽然开口:“他要倒了吗?” 他没有停下挥砍。 小布鲁斯沉默了一阵,方才叫起来:“他要倒了!”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在林中回荡,显得有些尖利刺耳。 芬恩灵敏地退开了。两人一同注视着“皇后”倒下,缓缓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男人说:“好了,让我们把他带回家。” 他走过去,几下砍掉多余的枝干,再用绳索一端系住自己,一端捆住倒下的树,只一人便不可思议地拉动了那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小布鲁斯一阵失语,尽管他早已猜到芬恩要怎样将这棵大树带回去,可这一幕还是像亲眼见证赫拉克勒斯——就是他床头画框里的披戴狮皮者——自神话中走出一样震撼人心。 他无意识地落后几步,举起灯,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观察他——芬恩面色如常地走动起来,靴底深深地陷入同色的泥土,一点都不像个行走不便的跛子。 “小心脚下,孩子。” 走着走着,他忽然回头叮嘱了一句。 “别被树根绊倒……还有你的灯。” 7. 007.实习第六天 “皇后”在上午十点左右变成了一堆冒着湿气的木柴。 小布鲁斯双手撑着下巴,小狗似的蹲坐在高耸的柴堆边上,脑袋上顶着一圈小小的花环——他们刚从森林里回来的时候,玛莎就从一旁忽然出现,笑吟吟地给他们一人戴上了一顶新编织好、犹带着露水的鲜花冠冕。 “看来还是我更快,”她朝小布鲁斯眨眨眼,“喜欢这顶新帽子吗?” 感受着额发上的湿凉,小布鲁斯唇边露出微笑,却又不敢用力点头,只好大声道:“喜欢!” ——这直白的话语甚至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红了。 他猜想玛莎的任务是去林间采摘鲜花,否则就不能解释她臂弯里的篮筐了。 回到宅邸后,三人囫囵吃过早餐,又开始各自忙活。小不点布鲁斯做不了什么,只好站在厨房里看玛莎准备今天的午餐,偶尔帮一点小忙。后院里,芬恩劈砍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到将近十点,小布鲁斯和他一起将散落的木头堆成了小山。 “好了,让我们点起篝火吧。” 芬恩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边淌着的热汗。 “亲爱的,你的任务就是看守火堆,别让它熄灭。” “尽情玩火吧,孩子。” 今天的哥谭没有下雨,但仍然是阴天,风吹在身上都透着冷意。大人们都回到房间里进行午后小睡,他虽然也感到困倦,但出于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此刻仍强打起精神,蹲在柴堆边上,独自面对着明亮的篝火。 火焰熊熊燃烧,半透明的的烟雾冉冉上升,驱散了周遭的湿气与寒意。小布鲁斯有些恍惚地盯着半空中扭动的雾蛇,不知不觉间便往身后的柴堆上靠,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也许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半梦半醒间,他又听见了那奇怪的水声。 咕……咕叽…… 小布鲁斯打了个寒颤,一下睡意全无。他站起来,觉得腿有点麻,忍不住在原地跺了跺脚,接着一边拖着步子往火里添柴,一边警惕地竖起耳朵,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 纵使没有日光,白昼也会助长人的探险精神。 过了一会,他终于克制不住他的好奇心,准备一探究竟。 一进屋子,光线就明显地昏暗了下来。小布鲁斯没有关门。他追寻着怪声的来源方向,轻手轻脚地顺着过道前行,一路穿过了后门厅、厨房、餐厅……最后竟然绕到了起居室! 小布鲁斯停下脚步,感到一阵迷茫。 一楼已经被他逛了个遍,那怪声明明就在这附近,他却没办法更进一步。 于是小布鲁斯又绕了一圈,最终回到了后门边上,同时注意到篝火还很旺盛,与他离开前一般无二,不由松了口气。 “真奇怪……” 这么说着,他靠着门框抱膝蹲了下来,开始发呆。 咕叽……咕…… 雕塑似的小男孩忽然动了一下,接着心有所感,将耳朵贴在了墙体上。 咕……咕嘟…… 果然,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 意外取得了新的进展,惊喜之余,他越听越入神,不由渐渐趴在了地上,将耳朵紧贴着地面。 没错……那怪声是从地下传来的。 就好像宅邸下方是一条未知的暗河。 他又跑出去,趴在后院的地上听了听,发觉这声音在泥土中弱了许多,几乎听不见了。 小布鲁斯呆了一瞬,恍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关于这幢房子的大秘密。 接着,男孩又跑回屋内,匍匐于地,全神贯注地、如小鼠般窃窃地去听木板后的秘密,希望找到一个通往神秘洞窟的入口——就像他在书上看到的小爱丽丝那样。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喵——” 男孩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不动,回过头去,诧异地看见院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猫。 见小布鲁斯发现了它的存在,蹲在柴堆旁的黑猫又叫了一声:“喵——” 随后,这只黄眼睛的黑猫舔了舔爪子,优雅十足地起身走向他。小布鲁斯没有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猫咪,他不想吓走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何况它看起来也很友善:那张黑漆漆的猫脸上左右两边各有三撇长长的胡须,它们不约而同地以同一个幅度上翘着,就像一个大大的微笑。 友善的黑猫慢慢踱着步子,经过他的脚踝、腰侧,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它重新蹲下来,轻轻摇摆着的尾巴伸到他眼前,不可思议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小布鲁斯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黑猫没有逃开,事实上,它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惊吓到,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哒、哒、哒、哒,哒、哒—— 小布鲁斯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好?” 黑猫状似满意地又“喵”了一声,再度起身,用前爪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便端庄地走向正对着后门、就在趴着的小布鲁斯眼前的那面木墙(就是楼梯后的截面),随即弓起脊背、踮起四爪、竖起耳朵,将一侧尖耳贴在墙面上,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听”的姿势。 于是男孩也轻手轻脚地爬过去,做出一样的姿势,和黑猫一起贴在墙壁上聆听: …… …… 寂静。 …… …… 还是寂静。 …… …… 咕叽。 小布鲁斯浑身一震,抬眼和黑猫对视,就看见这黄眼睛的动物咧开嘴,似乎真的露出了一个微笑,接着便极其矫健地一跃而起,撞倒了一旁柜子上生锈的矮烛台。 原本完整的木墙上,一扇门向后打开了。 他走进去,发现门后是一个长方形房间,又黑又窄,四处堆满了凌乱的杂物,好像一个废弃已久的零碎匣子;地上也脏兮兮的,踩上去有点滞涩感,说不出是软还是黏,即使蹲下身去也看不出木头原本的颜色;空气中充塞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有点像是死鱼或是动物内脏的腥味。 ——小布鲁斯难过得皱了皱鼻子,喉头一阵滚动。 接着,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探索中,男孩踩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地毯:它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像一块灰黑色的厚毛毡,大约有二十平方英尺那么大,上面还压着一张缺了把手的小桌子。于是,他先将小桌搬到一边,又揭开那张板结发硬的毯子,最后蹲下身去,好奇地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事物。 一扇神秘的地窖门。 门上没有锁。 看了一会,他终于下定决心,慢慢伸出手,迟疑地碰上了门上冰凉的拉手—— “布鲁斯。” 男孩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失去平衡扑在地上。 “你在这干什么?” 他赶忙起身,回过头去。 芬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此时正微微歪着头,用那双玻璃珠似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同时唇角还扬着不太自然的微笑。 “舅舅?我、抱歉,我只是——” 芬恩拖着沉重的步子靠近,走到他面前,用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用不着道歉,布鲁斯,你没有做错什么。” 说完,他轻柔地将小布鲁斯推到一边,扫了地窖门一眼,重新盖上地毯,压上小桌。 “但这里可不是你现在能探索的地方。” 芬恩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走出杂物间,反手带上门,又将歪倒的矮烛台立了回去。 他什么都没有问。 “那要什么时候?等我长大吗?” “没错,就是这样,亲爱的。” 小布鲁斯困惑地看着他。 于是芬恩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乖听话,好吗?” “好吧……” 他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舅舅,门下面是什么呀?会咬人的拖鞋吗?还是长着脚的泥鳅?” 芬恩被逗笑了:“那也是神圣的拖鞋,或者神圣的泥鳅……好了,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每个有年头的老房子都有这样的秘密之地。不要操之过急。” “现在,为什么不去看看你的篝火呢?” 小布鲁斯闭上正要说些什么嘴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向火堆跑去,看见上方摇曳的烟雾已经变成了细细的一缕,就像天上垂下的蛛丝般笔直,连忙又添了添木柴,扇了扇风。 霎时间,除了木头的燃烧声,一切毛线球似的好奇与烦恼都从男孩的脑中消失了,他不再想着那些奇妙的事物——怪声、谜团、地窖门和黄眼睛的黑猫。 晚饭后,一家人都围坐在后院中消磨时间,玛莎和芬恩在火光照耀下玩莫里斯九子棋,每一轮的输家都要给小男孩讲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屋子里的旧唱片转个不停,重复着来自上个世纪的女人歌声——是全损音质版的《圣母颂》。 就这样,篝火一直燃烧到五朔节的午夜。当火焰在零点准时熄灭的时候,大人们一齐发出喝彩,将他高高举起,祝贺他的任务圆满成功,这使他如释重负,不无自豪地笑了起来。 夏日来临了。在玛莎的怀抱中,小布鲁斯仰起小脸,惊异地发现今晚的天空中没有半点云雾,只有满天的繁星格外明亮。 8. 008.实习第七天 “阿弗。” 男孩放下手里的书。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正在擦拭银器的管家停下动作,微微侧头:“当然?” “假如有一天,我忽然跑来告诉你,我的衣橱里有怪物,然后你打开衣橱,发现里面也是一个我——你会怎么做?” 潘尼沃斯没有立刻回答:“这是您在书上看到的恐怖故事吗,少爷?” “不,这只是一个假设。” “一个基于现实世界的假设?” “嗯……差不多?” “世界上真的没有魔法,少爷,”潘尼沃斯无奈地意识到男孩也许根本没有长大,依然热爱古怪的问题和不着边际的幻想,“也没有恶魔、鬼魂,或者会恶作剧的妖精。” “也许,”男孩毫不动摇,“所以你会怎么做?” “现实世界,如果有人假扮您的话,只需要核对一下DNA就能分辨出来。” “万一DNA也一样呢?” “不用担心,布鲁斯少爷——没有万一,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DNA。” “那么,假设有一个人出门散步,在经过一个沼泽的时候被闪电击中而亡,与此同时,正好也有一束闪电击中了他旁边的沼泽,结果这道闪电和沼泽神奇地发生了反应,产生了一个与刚才死掉的人在外观、构造、记忆和思想上都完全相同的生物——沼泽人,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么,他要怎么确定自己是自己?” 潘尼沃斯挑眉:“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 “这是戴维斯教授的问题,”小布鲁斯紧追不舍,“但假如真的存在类似沼泽人的怪物……” “好吧,假如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管家说,“您怎么确定您求助的那位管家真的是我呢?” “……” “如果沼泽人真的存在,少爷,”他叹了口气,“我们将无法确定任何人的……自我。” 小布鲁斯说:“也就是说,这样的怪物藏在我们中间,是没办法发现的?” “是的,尽管这听起来很吓人。” 男孩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它们不存在。” “它们当然不存在。您可以多看看报纸,现在的人们似乎更担心地球上出现外星人。” 小布鲁斯的眸光闪了闪:“外星人?” “就是外星来客。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发现不明飞行物的大新闻吗?类似于那样的事。” 男孩说:“我听说外星人长得像手套,或者海星。” 潘尼沃斯失笑:“这听起来可比绿色怪胎可爱多了——现在几点了?” 小布鲁斯骤然一惊:“该上课了!” 下午是弗朗索瓦先生负责授课,这位法国来的绅士总是对万事万物秉持着一种宽容的态度,对待小布鲁斯就像对待一位朋友,因此,他常常忘记上课和下课的时间。 小布鲁斯丢下书,一路跑到三楼的授课书房,安托万·弗朗索瓦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下午好,布鲁斯。”弗朗索瓦朝他微笑道。 这位家庭教师的年纪比托马斯更大,可心态却很年轻,一直热衷于了解各种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据小布鲁斯所知,他甚至还写过科幻小说! “下午好,弗朗索瓦先生,”小布鲁斯也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对不起,我看书忘了时间……” “你不必为此道歉,布鲁斯,”弗朗索瓦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因为我也忘了叫你上课。” 小布鲁斯眼尖地在书封上看见了兰波的名字。 “今天是要学法语诗歌吗?” 弗朗索瓦摇头:“不,今天还是语法课。” 小布鲁斯失望极了。 见状,弗朗索瓦立即心软下来,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表现得好,小先生,我向你保证,这会是最后一节语法课。” 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乖乖找了张椅子坐下。 在课堂上,弗朗索瓦提到了他另外的学生:“埃利奥特先生对此表现得也很好……哦,你们认识吗?” “托马斯·埃利奥特?” “是的。” “不,我们不认识,也没见过面,”小布鲁斯说,“但我知道他,他也应该知道我。” 弗朗索瓦笑了:“两位小天才!我预计你们很快会成为同学,互相较劲。” 小布鲁斯嘀咕起来:“好吧,那我希望他不会讨厌我。” 夏天是适合冒险的季节。其实小布鲁斯完全不在意托马斯·埃利奥特和即将到来的学校生活,如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计划于今日课后展开的房屋探险活动上——这还是芬恩舅舅给他的启发,他想,韦恩庄园里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地。 之所以这么晚才开始冒险,是因为他认真研究了爱丽丝、佩文西家的兄弟姐妹、莱拉、哈利等诸位前辈的事迹,得出了“没有四岁就开始冒险的孩子”这一令人失望的结论,于是还是不情不愿地把时间挪到了两年后—— 六岁的小布鲁斯头脑灵活,体格健壮,已经完全可以胜任冒险故事的主角了! 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动物朋友们,包括一缸多年来断断续续入住和搬离的金鱼,和他在四岁那年的五朔节认识的黄眼睛黑猫;前者隔着水面没法同他说话,后者却在他的四周神出鬼没,时不时与他交谈——这不是很像飘来飘去的柴郡猫吗? 开始冒险的契机就在昨天晚上。 在玛莎给他讲完睡前故事离开后(顺带一提,他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些故事失眠了),他习惯性打开的小夜灯下忽然一黑——一团黑乎乎的生物突然出现在他的被面上,举起爪子朝他喵了一声,上翘的胡子仿佛在微笑。 由于他的这位朋友不说人的语言,自然也没有人的名字,他就采取它叫声的音节,姑且叫它“米奥”——其实就是“喵”。 浓重的睡意顿时被冲淡,小布鲁斯从被窝里坐起来,高兴地捏了捏黑猫举起的前爪。 “米——奥——”他拖长了音节,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黑猫又叫了一声,似乎在说“我很好”。 于是小布鲁斯接着问道:“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黑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是你要和我一起玩……那是谁?” 黑猫晃了晃长尾,尾巴尖忽然朝下指去。 “等等——你是说探险的事?”小布鲁斯兴奋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黑猫走到他枕头边,趴下不动了。 “睡一觉,等到明天?我知道了……那就等到明天下课后吧!” 这就是制定冒险计划的始末。 现在到了下课时间,小布鲁斯告别了弗朗索瓦先生,尽量隐蔽地在庄园里跑上跑下,试图在各个角落里寻找他的黑猫朋友的踪迹。 “米——奥——”他悄声道,“米——奥——?” “少爷,庄园里没有猫。” 他热切的呼唤没有引来黑猫,但引来了管家。 小布鲁斯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嘀咕道:“我只是试试……说不定猫咪就在这附近。” 潘尼沃斯狐疑地看着他:“您是在寻找您的幻想朋友吗?” “不——我才没有在做白日梦。” “像您这个年纪的孩子,拥有幻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您无需感到羞耻。” “……那你有看到我的猫吗?”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感官敏锐的孩子突然瞥见了墙角一闪而过的黑影。 “哎呀!等等我!”他一下叫了起来,慌忙追上去的同时不忘朝管家丢下一句凌乱的解释,“我们只是在玩捉迷藏!” 潘尼沃斯:“……好的,少爷。” 为什么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点担心? 小布鲁斯可不知道大人的忧虑,他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幽灵般穿梭于阴影之间的黑猫,以至于一路浑然不觉地穿过了层层长梯、道道走廊,最终跑进了后花园里的偏远一隅。 “呼——”小男孩停下脚步,撑着双膝努力平复呼吸,目光还在花圃中梭巡,“米——奥——?”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在哥谭可不多见。后花园里的玫瑰由玛莎亲手照料,如今在日光下显现出来,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柔瓣上还披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 花丛下没有黑猫的影子。 小布鲁斯只好往绿篱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坚持不懈地呼喊。 “米——奥——” 过了一会,一道绵长的喵声应和似的响起,小布鲁斯急忙循声而动,一个冲刺就扑向了绿篱外还没来得及修剪的茂密高草丛。 “抓住你了!” 草叶被破开,一团黑色赫然出现在男孩眼前,却不是缩成一团的猫咪,而是深不见底的窟窿。 ——他来不及惊叫,就重重地坠入其中。 约莫两三秒后,小布鲁斯在坚硬的岩石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他侧着身子躺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脑内天旋地转,又过了一会,浑身都渐渐烧起剧烈的疼痛,一时在原地动弹不得。 伤得不算重,只是左手侧肢体骨折和轻度脑震荡,内脏暂时没有大问题——属于幕后扮演者的成熟意识被触动,冷眼观察片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属于小布鲁斯的那部分心灵却万分委屈,在现实中也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痛……妈妈……”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地从他眼眶中落下,即使在黑暗中也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 9. 009.实习第八天 黑发的小男孩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冰冷的岩面上,像是被陷阱捕获后不知所措的小动物。一片空洞寂然的黑暗中,他小声地啜泣着,泪珠滚过稚嫩的脸颊,引起一阵阵的痒意。 这里很黑,小布鲁斯的眼泪渐渐流干,他用完好的右手揉了揉眼睛,转头望去,发现夏日的骄阳此时远得像烛火,头顶漏下的微光甚至照不亮一小片手背上的肌肤。 下意识地,他又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陡然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 ——是咸的。 没有人来找他,妈妈、爸爸、阿弗又或是其他仆人,也许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发现他的忽然失踪——他没有听到呼唤“布鲁斯”的声音,也没有再听见那一声幻觉似的猫叫。 ……在这幽暗的地下,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或许还在! 不再呜咽的风,涓流似的风,烟雾一般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徘徊,朝他发出若有若无的呼唤。 于是,坚强的小家伙决心不再等待他人的援手,而是自己勇敢地寻找出路,仔细想想,汤姆·索亚不也曾经在黑暗的山洞中迷路吗?那里面甚至还藏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现在的情况要好上很多,他心想,至少庄园的地下没有杀人犯。 小布鲁斯抽了抽鼻子,担心断掉的手脚就像威化饼上的残渣一样掉下来,于是小心翼翼地晃动着躯干,一点一点地将胸腹朝地上贴去,直到湿润的鼻尖抵上冰凉的地面,他才大大松了口气,甚至感觉受伤的地方不那么疼了。 在成就感的鼓舞之下,小孩子开始像毛毛虫一样往前爬。 黑暗像凝固的油墨,重新开始融化,扑扇着滴落进人眼中。 仅靠单侧的手脚,这样的爬行还是有些艰难。小布鲁斯咬着牙,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即使裸露在外的娇嫩肌肤被划破也一声不吭……沉重的呼吸间开始带上血味,随着萦绕身侧的气流飘向远方。 当男孩再次回头的时候,来路已经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 一种巨大的惶恐忽然摄住了他的心脏。 这里太黑,即使有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向前爬行。他就像一只生活在暗河中的盲虾,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地域只是世界上不为人知的一隅……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冒出心底的水面,天空、太阳、绿树、鲜花,一切诸如此类的概念都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受到质疑——那是否只是幻觉? 自从摔下来之后,他就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估计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黑暗是没有尽头的迷宫,是无法挣破的巨茧……而他是茧中蠕动的幼虫。 就在这时,细细的气流忽然带来了模糊的声音: “……嗯?嗯……” 视觉的消失让小布鲁斯的听觉更加敏锐,他被短暂地从恐惧中拉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去聆听这奇怪的声音。 “……呀。” 随着他的留意,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像是有人在说话了。 “……你,你……这……” 难不成这里真的有人?! 小布鲁斯一阵悚然,但又期待是有人下来找他了,到底还是问出了声: “嘿……有人在那吗?” “你好……?有人吗?” 过了一会,有破碎的话语飘了过来:“来……来这里……”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朦胧语调,像是女人的哼唱,又像是男人的窃语,它轻飘飘地钻入男孩的耳蜗中,顿时引起他颅腔内一阵梦幻似的酥麻痒意。 “来……快来……” 他骤然忘记了躯体的疼痛与疲惫,加倍努力地向着声源爬去。 然而,再怎么努力,小布鲁斯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不得不停下来,昂着脑袋发问:“对不起,但我什么都没看见……您到底在哪?” “这里……这里……” 听到还是这句话,男孩不由沮丧道:“我爬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回答,犹如许多相互交叠的涟漪: “没关系……即使……我们可以……像这样聊聊天……” “很高兴……见到你……” “客人……啊呀……真是荣幸……” “好吧……谢谢?”男孩犹豫道,“但是,你到底是谁呀?” 洞穴深处传来空灵的回声:“朋友,我们是朋友……” “布鲁斯。” “你认识我吗?”小布鲁斯忽然福至心灵,“啊!你就是米奥说的新朋友吗?” “是的,是的……使者把你带到这里了……我们很想见到你,布鲁斯。” “但你从不到地下来……来这里做客。” 小布鲁斯十分困惑:“可是,爸爸没有告诉过我,我们还有邻居。” “而且,你怎么住在地下呀?这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了,布鲁斯。” “为了等待你的到来。” 回答完他的疑问后,黑暗中的神秘者以一种唱摇篮曲似的语调低哼了起来: “……过去多久了?你被地上的世界蛊惑了吗?布鲁斯?” “啊……我们必须要告诫你,太阳是一个谎言。” “快到这来吧……回到我们中间来。” “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掉到天空里去的,布鲁斯。” “……” 小布鲁斯被这些话搞糊涂了,但他仍然迅速地抓住了重点。 “但是,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可以改天再跟你去玩吗?” “那些怪物骗了你,布鲁斯,”那个声音说,“他们不是你真正的父母。” “你忘了吗?尊贵的、迷失的小王子……” “如今,王国的大门已经重新为你打开,国王和王后都很担心你……” “——我不相信你的话,”小布鲁斯有些气恼地打断了声音,“除非你能拿出证据!” “你不相信……?” 洞窟忽然安静了下来。 小布鲁斯有些紧张,他听见一种若有若无的怪声在渐渐靠近——尽管很想形容一番,却实在找不到任何类似的声响来比拟。 片刻之后,那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当然,我们会证明给你看,布鲁斯。” “……现在,为什么不试试站起来呢?” 听到这句话,小布鲁斯愣住了,他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手肘上一路爬行刮出的血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的疼痛也不知不觉间消弭了——他猛然间站起来,只觉得浑身轻快,一股好像怎么都使不完的力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洞窟中的风忽然变大,在他耳边划出尖锐的呜咽。 小布鲁斯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点白影,接着,他被暴涨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脚下一时不稳,朝后摔去—— 摔在了一个异常柔软的物体上。 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他睁开眼,父亲的下颌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正躺在托马斯的臂弯里,男人脚步匆匆,似乎很是着急的样子。 “……爸爸?” “布鲁斯?你醒了!” 托马斯刹住脚步,慌乱地低头看向他:“别怕,爸爸很快就带你去医生那里——” 小布鲁斯微微扭了扭身子,迟疑道:“我觉得我没事?” 但托马斯还是强硬地让家庭医生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男孩十分健康。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宝贝?” “嗯……地上有个洞,我掉下去了……?” “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把那些该死的窟窿填上的!” 托马斯握着他的手,低着头,显然愧疚极了。 “好在上帝保佑,你毫发无伤……” “是我自己太粗心,爸爸,这不是你的错,”小布鲁斯抱了一下托马斯的脖子,“但是……地下好像有些奇怪的东西。” “地下?”托马斯想了想,“恐怕是蝙蝠。” “黑暗的洞穴里常常有蝙蝠,亲爱的。那是一种会飞的哺乳动物,并不可怕,但身上总是带着很多病毒。” “我们得给你再做几次检查才行。” 小布鲁斯欲言又止,露出了一个纠结的表情。 爸爸说,他失踪还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忧心忡忡的阿弗注意到了,随后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发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倒是一切正常——完完全全是一副直接摔下来的样子,没有任何移动过(比如说在地上爬)的痕迹。 阿弗也说,世界上没有魔法。 难不成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他昏迷中的幻觉吗? 小布鲁斯是个好奇心旺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小家伙,被严密看管了一个月后,他又偷偷摸摸地溜到了窟窿附近,想要再下去看看,却沮丧地发现洞口已经被水泥牢牢地封住了。 于是他又想问问米奥,可黑色的猫咪却再没有出现。 时间匆匆流逝,学校生活转眼间到来,他也顺理成章地在学校里交到了新的朋友,渐渐淡忘了不知所踪的四脚神秘动物。 “嘿!布鲁斯,”一个圆脸蛋的男孩走了过来,“放学后想去我家玩吗?” 这就是托马斯·埃利奥特,弗朗索瓦先生认为他们会成为对手。 然而,大人总是不能理解孩子的世界,也许他们会是对手,但他们首先会是朋友。 “好啊——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放心,他们不在,”托马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过来,压低嗓音,“我想给你看看我新养的鸟,它会说话,还会唱歌!” “哇!让我猜猜——” “不许猜!” 托马斯顿时急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你总是能猜到!太没意思了!” 小布鲁斯转过脸,噗嗤噗嗤地闷笑了起来,立即遭到了托马斯恼羞成怒的挠痒痒攻击。 “你聪明了不起啊!笨蛋布鲁斯!” 10. 010.实习第九天 “弗朗索瓦先生。” “怎么了?” “我听说您有很多、很优秀的学生……” “当然,您也是其中一个,西恩尼斯小先生。” 男孩却低下头:“不……我想……我和他们不一样……” “请相信我,罗曼,”弗朗索瓦微笑,“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如何,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同样优秀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噢,除了布鲁斯。” “布鲁斯……韦恩?” “是的,布鲁斯,他有些特别,特别的……友善?” “如果您想交朋友的话,”他意味深长地望着男孩,“不妨从韦恩开始。” “他富有同情心,而且善于保守秘密。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您的友谊。” 这段对话已经在罗曼·西恩尼斯的脑海中徘徊了近一个月。弗朗索瓦先生不会骗他,布鲁斯·韦恩一定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或许是一个天真的小少爷?他无数次预想他们可能的初识,可最终,一切幻想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戛然而止。 韦恩的确是一个友善的家伙,或者说,这个漂亮的男孩实在是太受欢迎(他忍不住恶意地猜想这都是因为他显赫的出身,随后又为自己的丑恶念头感到羞愧),就连托马斯·埃利奥特这头傲慢的狮子都热情以待——这和备受冷遇的他自己形成了鲜明而惨烈的对比。 这全都是因为西尼恩斯!罗曼时常愤愤地想。这个姓氏不属于哥谭,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可家里的所有人都要求他努力融入这里,融入这帮鼻孔朝天的紫袍贵胄之中…… “罗曼——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他从出神中猛然惊醒,一抬头却差点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布鲁斯·韦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桌前,此时正微微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我吓到你了?” 蓝眼睛的天使弯下腰,朝他道歉。 “因为之前你一直盯着我看,所以……” “没有!没事!我很好!” 他一下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又惊觉这样太引人误解,于是又朝前走了一步。 但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诸多明里暗里的注视,有人在偷偷地笑,朝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罗曼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连忙收回目光,试着直视韦恩的双眼——失败!他的视线终点最终跌落在男孩秀气可爱的鼻尖上,嗫嚅了半天,吐出一句:“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故意的——什么? 韦恩善解人意地往后退了半步,忽略了他所有的怪异行径,友好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等!” 他脱口而出,然后再度为自己的轻率悔恨不已。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个,你想来我家玩吗?我是说放学以后,呃,我的意思是——” “好啊。” 男孩答应得毫不犹豫:“几点?” “……?!” “就我们两个人吗?你爸妈在不在?噢,最好别……” 小布鲁斯从不拒绝此类邀请,他对在别人的庄园里探险充满热情,事实上,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已经邀请过他到家里玩了,唯一的问题是,托马斯总是要跟着…… 你最好的朋友应该是我!小伙伴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 “你们要去哪?” 果不其然,托马斯很快就赶了过来,随后理所当然地要求加入。 “我也要去!” 罗曼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他无声地叹气,不抱希望地劝阻:“汤姆……” 托马斯抱起双臂,斜觑一眼:“西恩尼斯,你有意见吗?” “没有,”罗曼摇摇头,“你可以叫我罗曼。” “叫我托马斯就好,”语毕,男孩扭头,“好了,罗曼是邀请我们一起去。” 他在“我们”这个词上咬着重音。 “知道啦……” “放心吧,我爸爸最近很忙,不怎么回家,我妈妈应该也要晚上才回来。” 罗曼补充了一句,同时感到心中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这还是他第一次邀请同龄人到家里来……爸爸妈妈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午后的天空格外阴沉,积雨云堆叠在穹顶,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下方的人们。 西恩尼斯庄园坐落在一片森林中间,夏季的绿茵绵延过铁篱,林地与野鹿则被隔绝在外。这幢恢闳的大宅从前属于哥谭的一个古老家族,但其血脉早已在意外中断绝了,因此被弃置多年,直到新主人的到来。 “爸爸只重新装修了中间这部分,其他地方都还和以前一样。” 罗曼在领着他们大致参观了一圈后,站在三楼的露台上,指了指对面属于房屋右翼某个房间的窗子。那样式老旧的窗棂紧闭着,里面的光景被厚重的褐色布帘遮得严严实实,不能窥及半分。 “你们想去那边看看吗?” “当然想!” 于是三个孩子兴冲冲地奔向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的走道与回廊。罗曼猜想,大概是因为布鲁斯在场的缘故,托马斯显得比在学校里平易近人了许多,很快就和他们玩到了一块,“罗曼罗曼”地叫着听起来也顺耳多了。 也许是从前的庄园主人喜好艺术,他们发现了很多有趣的房间,比如说一间大得离谱的舞蹈室,它的四面镶满了镜子,镜子后面还藏着好几个小房间,里面挂满了积攒着厚厚灰尘、色泽不复鲜亮的各色演出服;它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架巨大的钢琴,三个人轮流按了按琴键,除了一手灰之外就只收获了严重走调的噪声。 此外,他们还发现了一间空旷的画室,画架上空无一物,四面的墙上却涂着意味不明的凌乱线条;一间摆着许多空玻璃瓶和古怪金属仪器的屋子,满地的书籍和纸张残页几乎要在尘埃中化为齑粉;一间堆满石膏塑像的房间,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物体被塑造成类似于人体的模样,却总是有部分残缺,它们密密麻麻地挨着挤着拥在一块,几乎没地方下脚。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头。 最顶层的一个大卧室里连着一扇小门,门上又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这一下就逗起了孩子们的兴趣,三个脑袋凑在一块,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扇其貌不扬的木板门。 罗曼:“说不定钥匙就在附近。” 小布鲁斯:“也有可能锁只是骗人的,其实房间里有机关!” 托马斯:“你们都让开,我来!” 语毕,托马斯一下举起之前在石膏像房间里捡来的小刀,对着锁头用力砸了几下,那长满红锈的金属杠就像酥脆的花生皮一样碎裂了,连同整个掉在了地上。 “不愧是托马斯!” 小布鲁斯从他的肩膀后面探头:“这是哪里?” 只见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向上方。这里没有光源,三人一个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进,最后发现他们是找到了一个阁楼。阁楼里遍地都是杂物,稍不注意就很容易被绊倒。 小布鲁斯最先摸到了窗户边上,他一下拉开窗帘,燃烧般的夕阳伴着漫天飞舞的金色尘埃扑面而来,激起他一串喷嚏,又是一阵咳嗽。 “你们看,可以从这里出去诶,”小布鲁斯指向窗外覆满红瓦的屋顶,紧接着又指向远处,“那边的森林里还有湖!” 罗曼也凑过来,发出惊叹:“哇——!” 托马斯却招呼他们回头:“快看!这面墙!” 两人回头,齐齐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这面裸墙上,几乎每一块红砖都被人用白色的粉笔使劲地画满了“X”,且字迹随着从下往上的顺序不断变化,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潦草,在某个节点开始又变得迥异——似乎是不同的人留下的。 墙脚下则散落着几枚粉笔头。 “这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某种记号?” 他们揣揣不安地凝视了这面墙一会,就回避似的转移了注意力。 “这里画了好多花,树木,还有……这是动物吗?一只鹿?” 有人试图用画笔将这间狭小的阁楼变成花园。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上面的颜料却依然鲜艳,只是蒙上了一层灰;作画者的笔触抽象却可爱,看起来很是稚嫩,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阁楼的角落里还堆着其他东西,例如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它在当年说不定很是昂贵,却不知为何像是破铜烂铁般被留在黑暗中慢慢生锈。地上还有许多口大箱子,其中一个装满了玩具,比如发条玩偶和小小的摇摆木马,还有的装着缀满亮片的礼服,只是布料都已经朽烂了,一碰就会像大水蚁的翅膀那样轻巧地脱落一地。 最有趣的一个箱子里面放着面具。 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面具像是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收藏,似乎在箱子里保养得很好,上边都泛着亮晶晶的光,看起来实在是诱人心痒,想拿起来玩赏一番。 有人说:“我们每人挑一个吧。” 于是罗曼选了一个黑色骷髅头模样的愤怒面具,托马斯挑了一个绿色长角魔鬼模样的大笑面具,小布鲁斯则拿了一个白色的、似乎是瓷质的面具,但它很轻,表面一片光滑,没有嘴巴和鼻子,只有两个代表眼睛的空洞,显得僵硬而呆板。 又有人提议:“这里太无聊了,我们还是到外面去玩吧。” 于是他们戴上了各自的面具,又一个接一个地向外走去。 11. 011.实习第十天 奔跑,奔跑,穿过狭长黝黑的走廊,孩子们踩过变形的地毯,也踩过雕像投下的影子。他们的双脚如暴雨击打在盘旋曲折的楼梯间,震起一片看不见的灰尘,又留下一串小小的足迹……途径一幅巨大的油画,黯淡的画框内,一个金发的年轻男人被倒吊在树下,他面容模糊,两只眼窝的位置却汩汩地流着血。 “嘿!那边的孩子!”男人忽然摇摆起来,发出呼喊,“等一等!过来帮帮我吧!” 小布鲁斯下意识止步,回头望去。 一切正常。 托马斯和罗曼也停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是木头开裂的声音吗?” “不,”小布鲁斯摇摇头,“好像有人在叫我……我们?” 于是他们都注意到了这幅画。 “真是恶心,”托马斯做出评价,“为什么要把它挂在这里?” 罗曼道:“他们都说福克斯沃斯——就是这里的原主人,他们精神有问题。” “我听说过这个家族的事,”小布鲁斯若有所思,“弗朗索瓦先生提到过威廉·福克斯沃斯,他是一个探险家,曾经声称自己发现了西北航道。” 两个孩子面露迷茫。 “就是虚构的阿尼安海峡,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威廉说自己去过,这在当时引起了轰动,然后被发现是一场骗局——后来为他诊治的医生认为,他有严重的妄想症。” “一个疯子?” “或许是家族遗传。大约半个世纪之后,他的堂亲查理——一个航海家,也写了一本自传,自述在南太平洋航行时发现了新的岛屿群,这件事被他的船员证明为纯属子虚乌有。” 罗曼追问:“这些谎言让他们的家族名誉扫地了吗?” “当然没有,后来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发了大财,人们只记得这个了。” “你是怎么记住的?”托马斯纠结的点则不太一样,“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许是弗朗索瓦先生没有说?”小布鲁斯宽慰道,“我喜欢这些课堂外的故事。” 聊到这里,孩子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停下的原因。 “现在几点了?” “五点二十三分。我觉得这里的空气有点浑浊……”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老鼠。” “呃……我想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于是,孩子们又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向外奔去。夏季的白昼漫长,太阳还没有落山的迹象,将屋外的草坪照得闪闪发亮。 一名园丁正推着除草机走过,见状,忍不住发出提醒:“孩子们,小心点!” 罗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托马斯较劲的机会,另外,他平时可受够了家里的规矩——和小伙伴们两个多小时的疯玩让他忘掉了许多顾虑,此时只管闷头狂奔,心中发誓要超越托马斯,争得第一! 乐极生悲。 “罗曼——?!” 他猛地一个急刹车,尴尬又羞愧地顿在了原地:“母亲……” “你怎么能这么粗野地到处乱跑?身上还弄得这么脏!” 西恩尼斯夫人提前回来了,他们在一楼大厅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我错了……” 他下意识道歉,不安地低下头,却忘了脸上还戴着“小玩意”。 “你脸上的是什么?太恶心了!——面具?你从哪找出来的?西边?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那个肮脏的老鼠窝!你看看你,一点贵族的样子都没有!这会让其他人嘲笑我们的!你的行为会令西恩尼斯蒙羞!” “……” 他不敢再说任何话,只是连忙摘下那张愤怒的骷髅面具,露出一张惶恐的孩子的面容。 托马斯慢慢走了过来,他站在罗曼身边,也摘下了面具。 “抱歉,夫人,”他诚恳地解释道,“我是托马斯·埃利奥特,是我和布鲁斯非要到这来的,不关罗曼的事——没有提前告知就登门拜访,的确十分失礼……” “噢,埃利奥特小先生!” 西恩尼斯夫人惊呼一声,又问起提及的另一个人。 “布鲁斯?” “就是布鲁斯·韦恩。” 托马斯顺口帮小伙伴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韦恩家的小少爷……但他在哪呢?” 他和罗曼同时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不由愣在了当场。 “布鲁斯呢?他刚才没有跟上来吗?” “我以为他跟在你后面?” 两人面面相觑。 “我们这就去找布鲁斯!” 真是天赐良机!托马斯立即拉着罗曼往回跑,将可怕的大人丢在身后。 回到房屋熟悉的阴影内,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休息。 “罗曼,你妈妈真可怕……” 罗曼沉默着,没有回答。 见状,托马斯体贴地转移话题:“布鲁斯到底去哪了?他不是会随便乱跑的人……好吧,大部分时候不是。” “我们到处找一找吧。” 两个孩子一边大声叫着布鲁斯的名字,一边顺着之前离开的路线往回走,幽暗的老宅里到处都回荡着他们的呼喊声,连上面的楼层都听得见。 但布鲁斯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回应,好像他并不在这里。 “难道他出去了?” “嘘——你听!” 两个孩子一齐屏住呼吸,片刻后,隐隐约约的音□□过墙体飘了过来。 “他在舞蹈室!”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小伙伴听不见他们的呼唤了,舞蹈室的隔音很是不错,即使是大钢琴的鸣唱也能捂得严严实实。他们走过长廊,再度路过巨幅油画,回到了舞蹈室门口。 门被关上了。 他们推了推门,厚重的木质双开门纹丝不动,似乎是从里面锁上了。 托马斯直接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嘿!布鲁斯!快开门!” 罗曼则将大门拍得砰砰响,试图提醒里面的人他们的存在。 走调的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他听不见吗?” 托马斯有些恼火,他示意罗曼停手,自己狠狠地踹了一脚门板。 “布鲁斯!布鲁斯——!” 罗曼走到一旁,不经意间一回头,忽然瞥见了一点白色。 走廊尽头,相互纠缠的窗帘交织出一片浓重的阴影。一个戴着瓷白面具的男孩正静静地站在那,透过两只黑漆漆的孔洞望着他们。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布鲁斯?” 托马斯也吓了一跳,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男孩。 “你不在里面?……你去哪了?” 男孩慢慢走了过来,面具底下传来沉闷的回答:“只是迷路了。” 也许是因为面具的缘故,布鲁斯的声音显得有些怪异。 “什么?你也会迷路?——好吧,你没事就好,”托马斯很快就把这些抛诸脑后,“罗曼的妈妈回来了!刚才我们撞了个正着,她不太高兴,我觉得我们应该早点离开。” 罗曼点点头,但作为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上。 “嗯……但是如果你不在里面,那是谁在弹钢琴?” 男孩回答:“也许是老鼠。” “老鼠还会锁门?” “为什么不呢?也有可能是门坏了。” 罗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作为一名小有所成的小提琴手,他打算说明墙后不是不成曲调的破碎音符,而是一段恼人的不协和音程,这显然不会是小型哺乳动物的杰作——辩驳需要听来确凿的证据,可当他正要仔细分辨时,却发现音乐不知何时消失了。 托马斯也在拖后腿:“看来老鼠逃走了?” “……” 他郁闷极了,只好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心神不宁地和两人一同离开。 托马斯显然不想再见到西恩尼斯夫人,他拜托罗曼带他们绕到侧门,由一位可靠的司机送他和布鲁斯回去。 “拜托了罗曼!我们以后会补偿你的!” 这哪用得着什么补偿呢?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陪他一起挨骂。 “好……” “嘿,真是个可靠的朋友!” 托马斯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另一个人。 “布鲁斯,你怎么还戴着面具?” 托马斯的疑问提醒了他。 “你们喜欢这些面具吗?喜欢就送给你们了。” 男孩这才摘下面具:“谢谢你,罗曼。”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在鎏金似的夕照下显得虚幻又美丽。 “明天见。” …… “早上好!早上好!” 小布鲁斯被似人非人的大叫声吵醒,双眼朦胧地翻下床,走了几步,接着就被悬在房间角落里的大号鸟笼吓了一跳。 见他发现自己,鸟笼里的灰色鹦鹉更来劲了:“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听起来激动得几乎要破音。 “早上好……?” 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立即夺门而出,跑去找玛莎。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房间里有一只鸟!” 正在衣帽间中对着镜子整理长发的女人吓了一跳:“布鲁斯?怎么了?” “我房间里有鹦鹉!” “……那不是你昨晚非要留下的吗?你说你要和她一起睡。” 小布鲁斯一脸茫然。 “噢,我的小宝贝,你是睡傻了吗?这是昨天你爸爸给你的礼物。” “昨天?礼物?” 他在原地冥思苦想了一会。 “昨天我不是去罗曼家里玩了吗?” “是呀,你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张面具呢。” “面具……?” 朦胧的记忆开始上浮。 “你放在你的收藏室里了……不记得了吗?” 小布鲁斯摇了摇头。 “看来真是睡傻了……好吧,快去洗漱,过一会就清醒了。” 小布鲁斯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听妈妈的话去了盥洗室。 “你好!布鲁斯!” 一回到卧室,灰鹦鹉又兴高采烈地朝他打招呼。 “……” 这实在是很像托马斯的那只……爸爸是怎么知道他也想要一只鹦鹉的? “你好!布鲁斯!你好!!” 看来这是个不得到回复誓不罢休的家伙。 “你好。” 高兴之余,他把鸟笼移回了起居室,打算去看看他带回来的那张面具。 12. 012.实习第十一天 他凝视着这张洁白的面具,孩子的脸上闪过好奇与畏惧,最终却定格为成人冷肃的审视。 ——这个东西给他一种比既往的一切都要强烈的不祥感。 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的正常人会怎么做?或许他该立刻把它丢掉。 ……可有些习惯,或者说个人的特性是改不掉的,这个显而易见的未知威胁令他坐立难安,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好牢牢地将其掌握在手中,避免任何可能的伤害——他也有这个能力。 【3、在剧情同步未完成前,您的人物将不会死亡】 只犹豫了一小会,他就戴上了面具。 ——这就是他畸形的成长过程中,浸入骨血的弥赛□□节。 他总是要为此付出代价。 ……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大地。 他站在寸草不生的湖岸边,怔怔地眺望着浩瀚无际的冷灰色大湖。目所能视的范围内,与湖水同色的烟雾缓缓蒸腾而起,充塞于天地之间,散发着浓郁的金属气味,于一呼一吸的过程中沉入他的肺部。 很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男孩沿着湖岸向前走去。人类文明的产物不知为何都从他身上剥离了,空气格外寒冷,小小的肉色脚丫却被迫踩在湿漉漉的细软泥沙之中,留下一串串足迹。 走着走着,远方忽然传来了一种奇妙的声音。他仰起头,看见茫茫灰雾如海浪翻腾,片刻之后,一座黑色的山峰破开迷障,在湖面上若隐若现地显露出身姿。 “喂——” 有人在重重雾墙之外朝他呼喊。 “你是谁——?” 他收回视线,有学有样地喊了回去: “你又是谁——?” 对方大声回答:“一个可怜人!一个祈求庇护的流亡者!” 然后是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布鲁斯大喊,“这是哪——?” “这是哪——?恐怖的圣殿!崇高的圣殿!绝望的避难所……” 那个人大笑起来,接着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疾呼。 “啊——啊——快!要来不及了……那首歌!它!它——” 声音戛然而止。 小布鲁斯踌躇了一会,还是向声音消失的方向走去,然后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他喃喃着,忽而猛然转身—— 一面墙,不,是一根巨大的柱体陡然出现在他面前,它通体闪耀着刺目的金色,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是文字,左右看不见边际,抬头更看不见顶端。 而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注视,他的视线就开始模糊——无孔不入的辉光灼伤了他的眼球,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大串大串地滴入翻涌的雾气之中——他别开脸,紧紧闭上眼睛,却感到颅内炸开难以言喻的剧痛,即刻间令他惨叫着跌倒在地。 霎那间,无穷无尽的弹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密密麻麻如有生命般攀上他的瞳孔他的耳蜗他的鼻腔他的嘴唇——色彩变得嘈杂,音符开始腐烂,气味逐渐融化。 【????????】 【你??了????】 【你忽?了一个问?】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你忽略了……提示提示提示提示提示——!】 【提示!重大剧情节点倒计时结束,请开始同步!】 男孩蜷缩在地上,躯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却死死地按在脸上,一刻不停地奋力拉扯着什么。 几十秒钟过去,一张内侧糊满鲜血的面具被狠狠地抛了出去,摔在了墙角。 “……”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摸进了盥洗室,摔在洗手池边沿,捣开水龙头,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先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立马睁开刺痛的双眼去看镜面。 镜子忠实地倒映出他的面容: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光洁白净,毫发无伤。 【提示!重大剧情节点倒计时结束,请开始同步!】 忽略了久违的系统提示,他环顾四周,判断出这不是先前的收藏室,也不是他的卧室——但充满了他生活的痕迹,那个猫头鹰夜灯,那床配色熟悉的被褥……那个再度出现在屋角的大号鸟笼? “早安!布鲁斯!早安!!” 看起来变大了不少的灰鹦鹉爆发出一阵欢叫。 “……早安。” “我们向你问好!哈哈!我们向你问好!哈哈!” 他抿起唇:“你们是谁?” “我们向你问好!哈哈!我们向你问好!哈哈!” 鹦鹉自顾自地跳了几下,随后哼起了歌: “London Bridge is broken down, broken down, broken down……” 【提示!重大剧情节点倒计时结束,请开始同步!】 情况实在是太乱。他忍着头疼走到墙角,捡起面具,冲洗干净上面理论上是他自己的血,再塞进床头柜下层的抽屉里,在床边坐下,查看系统消息。 【剧情描述:每一位英雄的诞生都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开端,蝙蝠侠也不例外。您只需顺应命运,静待枪声响起,“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温馨提示:请您恪尽职守,确保NPC【托马斯·韦恩】与【玛莎·韦恩】死亡。】 他猛地站起身,跑出了房间。 “妈妈——!” 玛莎正坐在花园中欣赏风景,就像往常一样。 听见呼喊,她疑惑地回头:“布鲁斯?” “妈妈!”他一下扑进玛莎怀里,“爸爸在哪?” “我想他在公司。别着急,告诉我吧,我的小宝贝怎么啦?” 玛莎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 “不,没什么,我只是……今天是几号?” “18号。你忘了吗?明天就是你的八岁生日了。” “现在是2月?!” “当然?” 他不说话了,把脸紧紧地埋在母亲怀中,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没错,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不会死,但其他人会;他有漫长的时间,但其他人没有。 【系统,我可以读档吗?】 【EINAI是一项前所未有的虚拟现实工程,旨在全方面深入完善虚拟网络建构,以真正建立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虚拟世界……很抱歉,您不能读档。】 【这里不是游戏。】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游戏,可他也没有在现实中生活的经验啊! 【如果我不按要求同步剧情,会发生什么?】 【重大剧情节点未同步,程序中止;小世界将即刻坍塌,您的脑意识也会受到不可预计的损伤。检测到关键词。温馨提示:请您恪尽职守,按要求完成任务,勿对NPC产生非必要情绪。】 “布鲁斯?” “妈妈。” 他抬起头,望着母亲还未显露出岁月痕迹的美丽脸庞。 “我梦到你和爸爸离开了我……” 玛莎惊诧极了:“多么奇怪的梦呀!我们怎么会离开你呢?” “可能是……因为一些意外……我不知道……” “只是梦而已,”她笑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布鲁斯,我向你保证。” 他感到胸腔里泛起闷闷的疼,再开口,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可是、可是……” “你不相信妈妈吗?” “我相信!我相信你……妈妈……”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打湿了玛莎淡紫色的裙摆。 “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玛莎怜爱地替他抹去泪珠,耐心地重复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布鲁斯。”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要一直陪着我。” “好,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小布鲁斯。” “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如果你食言了呢?” “亲爱的,哪怕是对上帝失约,我也绝不对你失约。” “你根本不信上帝。” “好吧,聪明的小家伙,”玛莎笑了,脸颊上浮现出两个酒窝,“我向伊丽莎白发誓,向约瑟夫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绝不会抛弃你、离开你,我的孩子。” “哪怕是死亡?” “哪怕是死亡。” 女人俯身,轻轻亲吻他的额头:“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爱比死亡更强大。” “我爱你,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傍晚的时候,托马斯也从外面回来了。玛莎把这件事告诉他,同样引来了男人的惊异。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他还没来得及脱下大衣,就急忙去拥抱他小小的孩子。 “对不起,是不是爸爸最近陪你太少了?” 然后单膝跪地,同样对他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亡——我绝不会离开你,不去天堂也不去地狱,我的灵魂与你同在。亲爱的,我向上帝起誓!我相信上帝,你知道的。” “我也相信你,爸爸。” 他流着眼泪,露出微笑:“我相信你的爱。” 托马斯像他才两三岁时那样把他抱起来,轻声哄着他,给他擦眼泪:“好啦,我的小王子,还记得明天是你的生日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宴会,我们不办宴会了。明天一整天都陪你去外面玩,好吗?听说最近老城区新开了一家不错的电影院,等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好。” 他没有再表现出抗拒与不安,只是默默地点头,然后回到陌生的卧室,躺在床上发呆。 猫头鹰模样的小夜灯依旧开着,照亮变大的床铺。玛莎早已不再给他讲睡前故事了,是从他失去的两年中的哪一天开始的呢?他不知道。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切正常,系统也表示【一切正常】,他们都要求他去探索这个世界,独自一人,好像他已经长大了。 他真想说:不,我还是个孩子呢! 想要冒险、想要探究一切的好奇心与勇气都从小布鲁斯心中消失了。曾经,他站在名为“家”的灯塔下,一心眺望远方的波涛;如今,大海依旧渺茫,灯塔的光却要熄灭了。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犯下了一个错误。】 【或许……我还可以弥补。】 13. 013.实习第十二天 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美好的一天,他的生日——他逼迫自己忘记一切,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去享受这段家庭时光,在每一刻开怀大笑。 直到他们走进电影院。 在玛莎排队去买电影票的时候,托马斯带他在街对面的宠物店里买下了第十三条金鱼,以补充他再次变回空荡荡的鱼缸。在这之前,他缠着他们拍了很多照片,真的很多很多,多到使人起疑的地步。 “嘿,儿子。” 托马斯蹲下来,握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还在担心那个梦吗?” 他知道在父亲面前否认没有用,于是点点头。 “别担心,”托马斯笑了,看了看周围,接着隐秘地拉开了衣角,“瞧,我带了这个。” “它能保护我们……嘘,替爸爸保密,好吗?” 他惊讶极了,但同时真的感到了一阵安心。 “好的,爸爸……我可以摸摸它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武器。” “对,危险的武器。即使是像你这样的孩子,拿着它也可以杀人。” 托马斯握着他的手,轻轻按在了黑色的金属上。 “感觉怎么样?” “很冷。” “没错,很冷。记住这种感觉,或许有一天你也会不得不用到——啊,妈妈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 玛莎笑着递来两张电影票,托马斯接过,分给小布鲁斯一张。 男孩率先开口:“爸爸说不能告诉你,这是个秘密。” 男人无奈:“亲爱的,你未免太直白了。” “好吧,好吧,我不打听你们的小秘密,”玛莎轻哼一声,“我只关心电影快要开始了——没有人想看吗?” 崭新的影院内并没有难闻的气味,身后的座椅也很柔软,可灯光熄灭的时候,他还是挺直了腰板,咬着牙,两只拳头都紧紧地攥着放在膝盖上,向来干燥的掌心都冒出了细汗。 坐在左侧的玛莎忽然歪过身子,温暖柔软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拳头。 “怎么了?”她悄声问,“这里太冷了吗?你好像在发抖。” “可能有一点。” 闻言,坐在右边的托马斯脱下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外套下面,男人暖和的大手也覆了过来。 “这样有好一点吗?” “嗯,好多了。” 他靠回椅背,双眼紧盯着荧幕,随着肌肤被双亲的体温焐热,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能……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至少进行一些尝试……把这里当成他所熟知的虚拟世界……游戏……这样的情况,他曾经不也遇到过吗?很多次、很多次…… 他都失败了。 一个模糊的影像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伴随着幽灵似的絮语: 【“我知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些什么? 无论如何,他要再试一次。 “爸——”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未知的力量强迫他抬起头,荧幕上的画面开始溃散,接着重组成陌生……又熟悉的人物。 那是他自己,不,准确来说是【布鲁斯·韦恩】。 这是一幕默剧。 他看见男孩脚步匆匆地跑出电影院,男人和女人紧随其后。一家三口争执之际,昏暗的小巷中忽然冒出一个形容落魄的家伙,他颤抖着在说些什么,随后无视父母的回答,举起了“武器”。 没有声音。两个人倒下了。 然后画面开始闪烁,一个细节不同、人物一致的简短故事再度呈现。 两遍、三遍、四遍……成十上百遍,像是从不同的地方各自剪辑出来拼凑到一块的,一模一样的开端与结束,无声的哭泣与死亡,简直像是滑稽的黑色幽默。 他感到麻木。 影片的结束是一行灰白色的谢幕词: 【感谢观看——《蝙蝠侠:英雄的诞生》】 紧接着,画面一闪,佐罗重新出现在荧幕上,骑着骏马,意气风发。 【温馨提示:请您立刻离开电影院!】 我不—— 【温馨提示:请您立刻离开电影院!】 为什么非要这样! 【温馨提示:请您立刻离开电影院!温馨提示:请您立刻离开电影院!错误!检测到程序无响应!进程将自动结束,倒计时:10、9、8、7——】 “爸爸,妈妈,”他听见自己说,“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托马斯看向他:“要我陪你吗?”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他抱起爸爸的外套,小跑着离开了放映厅。 地上突兀出现的灰白光标指引他一路找到电影院后门,那里不知为何没有上锁,也没有工作人员看守。小孩子轻而易举地溜了出去,一条干净整洁的小巷出现在他面前。 胸膛剧烈地起伏,男孩吐着白雾,裹着黑色的大外套,在哥谭二月的寒风中发抖。天早就黑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很亮,平整的水泥地上只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呆立了一会后,他在门边蹲下。 没到半分钟,又突然站起来,没头苍蝇似的打转。 四周太暗了,路灯又太亮了……他对这一切都感到不可遏制的憎恶,阴郁的怒火汹涌而来……不能坐以待毙,他该去找一把枪,一把刀,一根棍棒,哪怕一块石头也好…… “布鲁斯——!” 男人和女人找到了他。 “你在这做什么?” 他在这做什么? “我……” 他不敢看他们的脸。 担忧的询问,关切的目光。 “快……” 他拽紧不知谁的衣摆,声音细如蚊呐 “快离开……” “什么?” 男人像之前那样蹲下身,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他跪下去,扑进怀抱里,冰冷的手摸到了同样冰冷的金属,黑色的金属,带来死亡的金属。 “嘿!你、你们——”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他想握住扳机,可托马斯的速度比他更快。男人骤然起身,一把将他捞到身后,同时上前半步挡住玛莎,单手上膛直指前方。 “我劝你先放下枪,”他语气冷峻,“其他的我们可以商量。” 安静的小巷中,陌生人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好、好……我只想要一点钱,先生,女士……” 托马斯干脆利落地抽出钱包丢了过去。 “都是你的了,现在离开,我们保证不会追究。”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谢谢、谢谢!好心的先生,我马上就走、就走——韦恩?!” “你是托马斯·韦恩?该死!你!你这个恶魔!你毁了我的一切!” 凄厉的咒骂和密集的枪声一同响起,划破了夜空。 他浑浑噩噩地被母亲扑倒在地,浑浑噩噩地挣扎着探出头,又浑浑噩噩地对上父亲的眼睛。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去找人,去打电话,布鲁斯……别怕。” 男人捂着腹部,低低地喘气,他在流血。 “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是不是?” “爸爸、爸爸……” 他语无伦次,只凭本能拿起外套用力按住伤口,却觉得双手无力。 “我击中了他……他跑不远。” 托马斯深吸了口气,竟然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吗?”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爸爸!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骰子……已经掷下……儿子,”语毕,他偏了偏头,看向妻子的方向,“玛莎……”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他看着那双已经失去光彩的蓝眼睛,兀然感到一阵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母亲渐渐冷却的躯体下爬出来,翻了个身,躺在两具尸体中间,呼吸着温热的血腥气,凝望着哥谭被霓虹灯照亮的夜空,如此璀璨,如此高远。 【提示!重大剧情节点已同步,进程加载中……】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又失败了——!!! 【“这不是你的错。噩梦控制了他们,现在他们解脱了。”】 解脱……解脱……? 都是我的错。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人会死。 为什么时间不能倒流。 为什么“固定剧情”无法改变。 为什么我还是这样……懦弱,无能,一如既往的无法拯救任何人。 ……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学着托马斯侧过脑袋,看向玛莎——女人睁着翡翠色的眼睛,右侧的额角破了一个大洞,里面隐隐露出惨白的骨骼与鲜红的血肉——这无损她的美丽,鲜妍如少女。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母亲的脸颊,却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 黑色的血。父亲的血。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刺眼的红蓝色警灯,嘈杂的多人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将他从地上抱起,大喊道:“这孩子还活着!” “他昏过去了!救护车!医生!” 詹姆斯·戈登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他只是一个刚刚入职不久的小警员,还没见过这种令人发指的现场——当着孩子的面杀死父母!那孩子就倒在尸体中间,脸上还沾着他妈妈的……那是脑浆吗?上帝啊! “这个男人有点眼熟……这不是韦恩吗!” “快去打电话!快!” “出大事了!” 几朵乌云慢慢飘来,大风一刮就开始下雨。地上的血液被冲淡,透出一种细腻的粉红色。 人们远去。小巷的阴影里窜过一只黑猫。 2月19号的午夜还没到来,各路媒体就开始报道托马斯·韦恩和玛莎·韦恩的死讯,真真假假的消息流入大街小巷,在哥谭掀起新一轮后果难料的隐秘狂潮。 14. 014.实习第十三天 小布鲁斯从卧室的床上坐起来,小夜灯依旧亮着,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床头柜上蜷着一只黑色的绒团,他用指尖戳了一下,毛茸茸的液体瞬间流溢成形,探出脑袋,上面亮起一双小灯泡。 “是你呀,米奥,”他说,“好久不见了,对吗?” 黑猫摇头,尾巴在柜面上弹跳。 “我以为你也离开了……所以说,你不是我的幻想吗?” 黑猫继续摇头。 “那么,你是类似于伴生精灵一样的存在吗?” 黑猫咧开嘴,露出一排锋利的尖牙——这是一个疑似赞许的微笑。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朋友。” 男孩凑过脑袋,亲昵地贴上猫头,吻了吻它粉色的小鼻子。 “来吧,反正别人看不见你。” 他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走到二楼起居室,却发现潘尼沃斯也在这。 “噢……少爷,”管家很快就发现了他,转过身来,面容疲惫,“您醒了……” “晚上好,阿弗,”他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些小麻烦——您可以再睡一会。” “是报纸吗?我不困。” 他走过去,无视男人想要阻拦的举动,拿起了桌面最上方的一份报纸。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高清彩色照片,内容是对地上两具尸体的特写——他又看见了父亲凝固的眼神,母亲破损的脸,甚至睫毛……上附一行斗大的黑色文字:《韦恩夫妇横尸小巷,疑似遭开除员工报复!》 下一份:《韦恩夫妇街头惨遭枪杀,幕后黑手竟是——!》,附上现场图片。 再下一份:《哥谭豪门凶杀疑云:情杀?仇杀?》,附上角度不同的现场图片。 …… 他沉默着翻看完这堆报纸,抬头,对上管家担忧的目光。 “您不该看这些、这些谣言与污蔑,他们纯属胡说八道!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调查,少爷……” “我知道,我知道……别担心,我没事,我很好。阿弗。” 他想了想。 “调查案件……我是不是该去当目击证人?” “琼斯局长希望您能配合笔录,但这完全取决于您的意愿,少爷。GCPD已经全体出动,凶手受了伤——我相信这个罪犯很快就会被捕,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定罪,得到应有的惩罚。” “爸爸说,‘我击中了他,他跑不远’,”小布鲁斯复述了一遍托马斯的话,接着发出疑问,“他会死吗?” “毫无疑问,这是谋杀!他会被判处死刑。” “……好吧。他们在哪?” “……在警局。” “我想去看看他们。” “现在吗?” “不,现在我想去见舅舅,”男孩说,“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是不是?” “我陪您一起去。” “谢谢你,阿弗……但你只需要送我到那,我能自己处理。” 管家深深叹了口气:“没问题,您不用为此道谢。” “我是韦恩的管家……您的管家。无论如何,少爷,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都会忠实地站在这里,竭力为您服务。” “布鲁斯,你不会是独自一人。” 黎明还未到来,天色昏沉,风雨交加。 驱车前往阿卡姆宅邸,一路上道路泥泞,污水横流。 男孩看向窗外,森林在雨中战栗。转过几道弯,一幢亲切的老屋就出现在眼中。 门口放着一盏熟悉的提灯。 他推开车门,跳下去,飞也似的奔向灯光,被雨淋了满身也一点不在乎,只扯着嗓子叫起来:“舅舅!舅舅!”叫着叫着,却又忍不住带上了哭腔,一脸的泪痕与雨痕。 变调的呐喊突破重重雨幕,唤出了屋里的男人。 “布鲁斯,布鲁斯,亲爱的,我的孩子……” 芬恩跪下来,用力地拥抱他,亲吻他的眼睛、他被雨打湿的额发,又用一双粗硬的大手替他拭去眼泪,语气悲切又温柔:“啊,你来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他哽咽着:“妈妈死了。” “玛莎死了,”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他的绿眼睛里滚落出来,“我知道,布鲁斯,我当然知道……我能感觉到……从她死去的那一刻。玛莎死了,我的姐妹死去了。” “这就像活活撕裂我的心脏。” “我不明白,”男孩问,“这感觉好像在做梦……她真的离开了吗?” “你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也许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芬恩的嗓音变得沙哑,他站起来,把男孩推进家门。 壁炉开始燃烧,起居室变得温暖。 他们在地毯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孩子钻进他仅剩的亲人的怀抱,奋力汲取安全感。 “你没有睡觉……是在等我吗?舅舅?” “只是一部分。我睡不着,在宰杀牲畜……你要留下来吃早餐吗?” 他这才注意到男人套着的黑色皮质围裙,上面沾着不少新鲜血迹。 “不了,我吃不下,”他不介意被蹭上血污,因此继续呆在芬恩的怀抱里,“等会我想去警局看看,阿尔弗雷德还在外面等我。” “好吧,好孩子,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你长大了,”芬恩抚摸着他的脑袋,“但假如你需要我,就到这来,好吗?我待会要去重新磨一磨斧子,它变钝了。” “好……如果你需要我,我也在这,舅舅。” 芬恩点头,找来一把黑色的大伞,把他送回车上。 “我希望你照顾好他。”他叮嘱管家。 潘尼沃斯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先生。” 轿车远去。不久,屋后响起了阵阵磨斧声。 潘尼沃斯又带着小主人来到了警局。死者特殊,案情重大,GCPD灯火通明,警员们个个熬了个通宵,此刻却依然精神抖擞,一副誓死与犯罪作斗争的凛然模样。 大腹便便的琼斯局长亲自接待了他们。 “先生,我想见见我的父母。” 戴维·琼斯面露难色:“这……韦恩先生……” 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在场另一个成年人,希望他能阻止这孩子。 潘尼沃斯只犹豫了短短一秒:“局长先生?请问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没有不方便——请跟我来。” 琼斯硬着头皮领着一大一小进了暂时安置尸体的实验室。 小布鲁斯趴在解剖台边,低头看着爸爸妈妈的脸:他们都被清洁过了,现在闭着眼,脸色苍白,好像只是在睡觉。想到这里,他把手伸进罩布下,轻轻握住他们的手——肌肤冰冷,却还有弹性。 爸爸。妈妈。他无声地呼唤这两个以往最常喊出口的词。 ——如果你们真的还在这里,能不能让我知道呢? 黑猫蹲坐在死者中间,甩着尾巴,对他摇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 他失望极了,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沉静。 两个大人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能带走他们?” “等我们将凶手逮捕归案!我保证这要不了多久了!” 琼斯局长信誓旦旦。 但打脸来得太快。 “局长……”一个警员进来对他耳语了一番。 琼斯的脸色骤然难看了下来。 注意到小布鲁斯灼灼的目光,他一阵支吾:“呃……” “是找到凶手了吗?” “不……这个……暂时、暂时还没有消息,但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这个冷血的杀手已经插翅难飞!请您回家耐心等待一段时间,GCPD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于是他们又回家等待了一周,期间流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说连布鲁斯·韦恩都已经遭遇不测的,这些都要潘尼沃斯去处理。 布鲁斯·韦恩:“所以?” 登门拜访的警员:“……我们目前还是没能找到凶手。” “他叫什么名字?” “乔·切尔,一个流浪汉、扒手,他在大半年前被富思特钢铁厂辞退,之后银行收回了他的房子,他就此流落街头,靠小偷小摸为生……” “钢铁厂为什么要辞退他?” “厂方在进行产业升级,他们引进了更先进的半自动化生产线,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 “你们找不到他?” “万分抱歉,韦恩先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个蹩脚的托词,但……” 警员顿了一下。 “我们翻遍了整个哥谭。乔·切尔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我们会继续追查——” 他深吸了口气,打断了对方: “——先把我的父母送回来。” “葬礼……很快就会举行。” 3月1日,这是一个干冷无风的阴天。冻得发硬的土壤被铁铲掘开,众目睽睽之下,两具棺材缓缓沉入墓穴。牧师开始弥撒:“尘归尘,土归土……”,丧钟响起,宣告两个人的死亡。 葬礼结束,宾客们依次和他握手,大部分都是些熟人。 老科波特已在过去的两年间去世,奥斯瓦尔德·科波特打败了其他的竞争者,成功赢得家主宝座。今日再见,小布鲁斯只觉得他的体态日益丰腴,头小身圆,倒是越来越像只企鹅了。 “奥斯瓦尔德叔叔。” 奥斯瓦尔德率先迎上来,弯下腰同他握手,看起来十分辛苦: “噢,布鲁斯……真令人惋惜,托马斯是一位实打实的绅士,一个好人,一个上流社会的楷模……谁能说不是呢?我们都很怀念他,可生活还要继续——我的意思是,请别担心,你始终是我们的一员,如果需要帮助,请尽管向我们开口。” 他面带微笑,抬起礼帽下的小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小布鲁斯抽回手——科波特的手握起来就像一条冷冰冰滑溜溜的死鱼。 “感谢您的好意。” 托马斯也来了,两年过去,他的脸蛋竟然消瘦下来,不再圆润了。 “布鲁斯,”他上来就是一个拥抱,“你还好吗?真没想到……抱歉,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很轻。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警告了。 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却是罗曼的安慰。 “别看这些人这样,他们只会背地里嘲笑你,同时准备落井下石……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罗曼对他耳语,“朋友就应该荣辱与共,不是吗?很快,你就不会是这里唯一的谈资了。” 15. 015.实习第十四天 “昨日凌晨,位于市郊的西恩尼斯庄园意外起火,造成十余人伤亡……庄园主人西恩尼斯夫妇葬身火海,幸运的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逃出生天……少爷?” “……嗯。” “您要去拜访小西恩尼斯先生吗?我记得你们是朋友。” “……好。” “布鲁斯!我干得怎么样?” “罗曼……发生了什么?” “哈!你明明知道的,别装傻了。” “我不明白。” “是吗?不,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即将成为历史……一切都在变化,布鲁斯,一切都在变化。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人都是会死的……哈哈哈……你能理解的,对吧?” “不。” “没关系,我知道你,”罗曼微笑起来,“你不会背叛我的——你会保守秘密,是不是?” “……”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明白的,你只是不关心。” “葬礼见,布鲁斯。” 一个雨天。 “少爷,GCPD来电,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乔·切尔的下落,怀疑他已经逃离哥谭市……” “……我知道了。” 又一个雨天。 “布鲁斯?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只是一些小玩具……嗯,我对金属积木有点兴趣。” 他一边回答,一边拼装好手头的监视器。 第一百零四个……应该放在走廊尽头。 还是雨天。 “明天是您的毕业典礼,您需要我出席吗?” “什么……?不,我不会去。” “就这样吧,阿弗。” 一个晴天。 “诶?布鲁斯……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空茫的目光落在陌生的男孩脸上,男孩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卷毛,眼睛是温和的棕褐色,看起来十分腼腆。 “是吗?” “啊!抱歉,应该是我看错了。我太累了……昨晚在通宵画画,还好妈妈没有发现……画的是前几天和你说过的梦,月光下的银色公路,你还记得吗?” “当然。” “你建议我把那些梦当成灵感,不得不说,这真的很有效!它们不再困扰我了,相反的,我现在希望多做一点梦……越多越好!” “你介意带给我看看吗?” “怎么会!我明天就带来!” 直到放学他才回想起来,男孩是他的初中同桌,现在他们又碰巧成为了高中同学。 回到家中,他躲进自己的书房,找出这些年来的监控录像,一一翻看。 成百上千个监视器……从卧室到餐厅……屏幕里只有一个主角,【布鲁斯·韦恩】。 “‘他’真的很完美,对不对?”布鲁斯低下头,微笑,“还报名参加了音乐社团。” 躺在少年膝上的黑猫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还是要拜托你,米奥,”他抚摸着手背上不再流血的猫咬痕,“我要再去一次‘那里’……过两个月、不、三个月再叫醒我吧。” 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又一次戴上面具。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湖水。 少年迅速地环顾四周,紧接着目标清晰地向某个方向跑去,溅起的湖水打湿了他的脚踝,身侧卷起的气流则短暂地排开雾气,勾勒出一条代表有人经过的空洞轨迹。 他跑得很快,但远处的黑色山峰移动得更快。孤峰从数百米外劈入水中,发出恐怖的呼啸,又掀起重重巨浪——远方散发着荧荧绿光的立柱在他眼中渐变成金色——山峰再度破水而出,逶迤着甩向永夜的长空。 大地在震动。黑色的星辰从地平线上升起,不可思议地放射出奇异光芒。 他将这一切抛在身后,只是奔跑、奔跑。 “啊……是你,又是你,你又来了。” 顶天立地的巨柱下,一条渺小的蠕虫朝他说话。它拖着一条十余米长的白色身躯,轮廓臃肿,具体的细节则隐藏在灰雾之后。 “……你们五肢动物的寿命都这么长吗?” 蠕虫还在说话。 “我有预感,我快要死了。唉……尊贵的主人啊……不朽啊……” 布鲁斯没有理会它,只是抓紧时间仰望立柱。 光芒又一次灼穿了他的头颅。 蠕虫慢慢爬近,在大约十米外停下,艰难地翻了个身,露出背上的一张……面孔。 “看,我模仿得像不像?咱们应该多聊聊天,生命短暂……” “真羡慕你,蹦蹦跳跳的家伙……图书馆禁止喧哗。” “陛下可真是偏爱你,不是吗?好嫉妒,好嫉妒……我只是一条书虫。” “你学会唱歌了吗?你的同类有些会唱,但是要我说,不太好听。” “喂!喂!不要不理我啊——我知道你听得懂!你这贪婪的小东西,你已经快变得和我们一样啦!你不想聊天吗?你不想唱歌吗?” “好吧,你不在乎我,你不关心我……噢,一条可怜的书虫……那些探索者、朝圣者、流亡者……没有人关心一条可怜的书虫。” “哈哈……哈哈哈……听好!我要开始唱歌了!” “沿着岸边~切开云彩~啦啦啦啦……” 辉光升起。他在融化。 “双子的太阳~沉向湖间~啦啦啦啦啦……” 血液满溢而出,他的颅腔渐渐被别的东西填满。 “长长的影子~落了下来~啦啦啦啦……” 他已燃烧殆尽,像秋天的枯叶一般破碎。 “就在那——伟大!伟大!伟大又崇高的卡——” 蠕虫的尾音陡然变成尖叫:“啊——!你该听我唱完!你该听我唱完!” 血腥味。剧痛。 他感受不到他自己。这不重要。 猫的尖牙。火辣辣的舔舐。 睁开眼。醒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拧开水龙头,先洗了把脸,接着冲洗面具。 “喵——” 他离开洗手台,接了个电话。 “布鲁斯?我是艾伦。很抱歉周末打扰你,但我们要在毕业晚会上准备一个节目,和隔壁戏剧社一起,你猜是什么?……没错,音乐剧!这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有个角色很适合你……是的,我知道你没有试过演戏,但你唱歌很好听,不是吗?大家都希望你能来……” “可以,我现在过来。” 他挂掉电话,男同学喋喋不休的话语令人心烦。 “喵——” “一切都好极了,米奥,”他接住一跃而起的黑猫,“我不会再去那了……暂时。” “收拾行李,准备和哥谭道别吧。” 他去了趟学校,得知艾伦他们预备演出的剧目是《歌剧魅影》。艾伦向他解释,这出剧目最近刚在纽约百老汇开演,大受欢迎,假如他们把它搬上毕业晚会的舞台,再稍作改编,一定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惊喜效果…… “所以?” “你来演埃里克吧!布鲁斯!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 他警惕地退了一步:“我先看看。埃里克是谁?” “男主角!魅影!超帅的!” 然后他就被迫了解了一个歌剧院幽灵的悲惨爱情故事。 “你说的这个幽灵,他丑陋、邪恶,诱骗少女?” “明明是深情、可怜,才华横溢!” 众人朝他怒目而视。 “……行吧。” “太好了!你同意了!” 众人欢呼,然后向他介绍其他演员。 “这位是埃米·威尔逊,演劳尔子爵,你的对手;这位是艾米莉·狄伦,演吉莉夫人……” “克里斯汀在哪?” “我们还没决定,”艾伦尴尬一笑,“阿曼达还是卡米拉?黛娜也很好……” “是吗?现在请所有女士试唱一段吧,”他说,“练习需要搭档,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他近乎冷漠地打量了一圈在场的女生。 阿曼达?卡米拉?黛娜? “安娜塔西亚。” 他低声问艾伦:“这个姑娘不是很好吗?” “她?她有点麻烦……” “怎么了?” “埃米之前在追求她,结果被狠狠拒绝了好几次。现在他们闹得很僵,最好不要让他们再凑到一块,何况在同一个舞台上,说话,唱歌,演情侣……” “那为什么不是威尔逊滚蛋?” “老兄,我们可惹不起他,何况他确实唱得很好,”艾伦嘟囔起来,“我知道你不在乎威尔逊,韦恩,但是我们在乎。” “我是不在乎,”他笑了,“但你在乎韦恩?那就必须得是安娜塔西亚·蒙罗。” “你想挑事吗?韦恩?”艾伦也笑了,“干得漂亮!我去找他们谈谈。” 一个小时后,褐发绿眸的少女走来向他致谢。 “谢谢你替我说话,韦恩。” 他说:“叫我布鲁斯——或者埃里克?” “好的,埃里克,”她笑得开怀,“我决心和邪恶的劳尔抗争到底,你站在我这边吗?” “当然,我保证替你用套索吊死他,克里斯汀。” 安娜塔西亚忍俊不禁:“抱歉,我之前还以为布鲁斯·韦恩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对于某些人、某些事——是的,我脾气很坏。” “比如说?” “排练,”他神情严肃,“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在紧张了。” “对了,你没有当过演员——好吧!没问题!就现在!” 一个月后,毕业晚会圆满结束,他们的演出震撼了整个哥谭。 散场后,有激动的观众接受了校报采访: “你知道这个魅影有多么疯狂、又多么感人吗?不!你不知道!他可太他妈帅了!但还有更离谱的!克里斯汀!她不仅回了头,她还决定丢下劳尔和埃里克私奔——这太荒谬了!但是!该死的!我可太喜欢了!谁他妈不爱看磕的CP成真啊!” 016.摸鱼第一天 她端着盘子,第七次路过甲板,目光依旧忍不住落在了站在栏杆边的年轻男人身上——又猛地移开,像被惊起的蝴蝶般扑朔着翅膀离去。羞惭的情绪再一次袭上心头,她不想如此冒犯一个陌生人,可那个背影似乎逸散着某种魔力。 一种令人不安、却渴望靠近的魔力。 她不知道她停下了脚步,以和陌生人同样的角度眺望着远处的大海。今天阳光灿烂,漂亮的云浪如同滚沸的白粥洒满天空,新鲜又浓稠。咸涩的海风徐徐吹拂,遥远的天际线恍如坠入梦幻的蓝鲸,不远不近地停驻。 目光又顺着绸缎般的蓝色波涛飘了下来,翻过甲板上的栏杆,跳到了陌生人身上。 ——陌生人忽然间回过头来。 “您好?女士?” 低弱的声音被海风吹乱,他眼中覆着一片即将下雨的天空。 “你好……啊!抱歉,”她彻底惊醒过来,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呃、盯着您看的……”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这没什么……我是说,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这种事时常发生。” 她有些愕然,看了看对方没有丝毫笑意的面容,摸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缓和气氛的玩笑。 “噢,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恕我冒昧——您的目的地是哪呢?” “您好像已经在这站了几个小时……下一个港口离得还远呢。” “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只是想在这看看海,”年轻男人保持着过分礼貌的口吻,他看起来真不像一个美国人,“我的目的地?……您对金斯波特有了解吗?” “金斯波特?您居然要去那个地方!真巧,我也要在那下船——噢,不,等等!我还有工作,也许您不介意等我一小会?” “当然。” 布鲁斯目送着金发碧眼的年轻女郎匆匆离开,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倚在栏杆上,没有焦点的目光又开始在海面上飘荡。 一群群海鸟盘旋在船只周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是躲进了云后?还是藏进了浪里?没有一个确切的回答,只有高亢的鸣叫连绵不绝。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年轻女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神情还有些拘谨。 “……我很可怕吗?”他无奈地笑了起来,“面对我,您似乎很不自在。” 不料,对方却愤愤起来,控诉般回道:“明明是您太过礼貌——好啦!先生,你是外国人吗?” “我是哥谭人。” “噢——哥谭?听起来像是某个中美洲国家。”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布鲁斯·韦恩。” “霍莉·哈罗德。” 女人和他握手,她的手掌坚实而有力。 “很高兴认识你,布鲁斯。首先,以防误会,我必须得解释一下,我可不是来搭讪的。我确实要去金斯波特,在船上做服务生只是顺带——呃,支付船费。” “当然,我相信你,哈罗德小姐。” “霍莉。” “好的,霍莉。” 霍莉满意地笑了:“你去金斯波特做什么呢?旅游吗?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个时候的金斯波特可没有什么好看的,更别说好玩的了。而且那里的居民一点也不热情好客,相反,他们很是排外,讨厌外来者……阿卡姆附近的城镇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实不相瞒,”布鲁斯诚恳道,“我最后的目的地确实是阿卡姆。” “……” “我猜没有人会想去那个地方旅游,”霍莉狐疑地打量他,“让我猜猜,一个不太可能的答案……你总不会是要去——”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一阵沉默。 “先生,您是那的教授吗?”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 “不,”霍莉尴尬一笑,“只是……博学。” “我姑且认为这是您对我的称赞。”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人类学新生。” 布鲁斯再次伸出手。 “……同样的,人类学新生。” 霍莉用比之前更大的力气握了握他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新同学——老天!居然还有这样的巧合?” 布鲁斯不置可否:“听起来你很了解那?” “当然,我的祖辈就居住在阿卡姆附近……万幸,他们选择了离开。要我说,波士顿可真是个好地方。” “但你还是回来上学了?” “出于一些不得不的原因,”霍莉叹了口气,“我爸爸并不想让我去那里,密斯卡托尼克……他说那里的水流声都是污秽可憎的,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也许?我妈妈倒是一直向往着回到那片土地上,她说那里是‘一片纯洁的净土,高尚的典范’——对了,她姓阿卡姆。” “……” 霍莉扶额:“事情越来越诡异了,这是我的错觉吗?” 布鲁斯举起双手:“以防误会。我得先说,女士,我可不是来搭讪的——” “噗嗤——” 霍莉忍俊不禁。 “好吧,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清白的,那早有预谋的就只能是那座学校了。” “密斯卡托尼克?” “是啊,它可是与哈弗大学齐名的藤校,尽管出了马萨诸塞就名声不显。那些恪守传统的老绅士们最爱它了……简直就是一种迷信,我倒是没听说过这座学校的校友有什么丰功伟绩。” “它是学术研究型的大学。” “没错,像什么人类学,没有前途的专业——但是我喜欢。” “你没考虑过就业吗?” “大不了跟着我爸出海当船员。你呢?” “……抱歉,但我是富二代。” “……” 霍莉退了一步:“是我唐突了,少爷。” “……” 就在两人时不时互相噎住的闲谈中,陆地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 走下舷梯,踏上码头,他们是小镇唯二的访客。午后的金斯波特醉倒在白茫茫的日光中,清凉的水波冷却初秋的燥热。远处有零星的人影闪过,步履匆匆,分外寂寥。 在报刊亭老板的注视下,他们买了一份当地的地图。 “我看看……我们先沿着灯塔街往西北方向走,经过公共海滩,接着才是去阿卡姆的短途巴士站台……” “你们要去阿卡姆?” 老板意味不明地笑了。 “真是个好主意。” 霍莉放下地图,盯回去:“您有什么高见吗?” 老板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最后一班去阿卡姆的车是五点十分发车,小卡雷拉斯一向准时。” 霍莉扭头:“现在几点了?” 布鲁斯低头看了看表:“四点四十二……四十三了。” “你们可以沿着海岸线跑跑步,年轻人,”老板咧开嘴,显然是在嘲笑他们,“那里的风景可真不错。” “谢谢!” 霍莉拉着布鲁斯大步走开。 布鲁斯:“所以……我们要跑吗?” “先离开那老头的视线再说……该死!” 一路狂奔之后,他们赶上了末班车。 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看见他们冲上车还颇有些意外。 “呦,你们是外地人吧……要去阿卡姆?” “没错——”霍莉扶着车门,狠狠喘了口气,扫了一眼车厢,“看来我们又是唯一的乘客?” “哈哈,总是如此,毕竟现在还没到旅游季。” 司机招呼他们落座。 “到阿卡姆要大概一个小时——有些漫长的旅途,不是吗?你们可以欣赏一会沿途的风景。” 大巴发动,传来沉闷的声响。 “现在有什么可欣赏的?” “建筑,当然是建筑!年轻的女士,这些殖民时代的老房子在现在可不多见了……看到那边的风向标了吗?再走过一点就是大名鼎鼎的水街了……噢,你们可能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很多无头悬案?” “哈哈哈哈——” 司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放声大笑。 “无头悬案?不不不,镇上的每一位居民都对凶手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警察和法官需要的证据……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金斯波特很安全,没有失踪案,也没有谋杀……” 大巴驶离了小镇。 “是吗?” “当然,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们两位不会出现在明天的《阿卡姆广告人》上。” 这个带着几分悚人意味的玩笑话让车内陷入了一阵安静。 “噢,抱歉,这是不是太过火了?” 司机嘟囔起来。 “但愿我没吓到你们——拜托,说些什么吧!你们让我良心不安。” “最近真的没有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吗?” 布鲁斯突然开口。 “‘不同寻常的事’?我想想……至少《阿卡姆广告人》上没有说。它没有提到,先生。所以答案是没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司机用戏谑的口吻回答,接着动动手指,打开了车载电台。 一阵模糊的电流声后,爆炸般的摇滚乐响起,电吉他的噪响甚至盖过了主唱的吼声。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司机是不想再和他们对话。 霍莉低声问道:“布鲁斯?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低声答道,“只是多问了一句……他心虚了?” “什么?不会吧?总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等等,车怎么停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刹车后,司机打开前车门,伸长脑袋喊话:“嘿!嘿!教授?贝尔教授?是你吗?——上帝啊!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他匆匆挣脱驾驶座上的安全带,几步跳下,将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扶上了车。 现在阳光正好,猛烈的西晒穿透了整个车厢,被称作“贝尔教授”的男人整张脸都被照成了淡淡的橘粉色。他在司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落座,面容愁苦,又似乎是在微笑,说起话来简直像是从喉间挤出冰碴子。 “谢谢,卡雷拉斯先生……你有看到埃文吗?” 017.摸鱼第二天 稍显破旧的大巴车飞驰在前往阿卡姆的公路上。 也许是出于某种敬意,司机将车载电台的音量调小了许多。 “埃文·哈里斯教授?你们走散了吗?” “是的……我们走散了,我和埃文,”贝尔教授打了个哆嗦,裹紧了他的灰色冲锋衣外套,“在一片野地里,那里遍地都是锋利的石块……天呐,这可真冷……你们不觉得吗?” 他偏了偏头,看向唯二的乘客,眼珠在阳光下透出野兽般的明黄。 穿着短袖衬衫的布鲁斯瞥了一眼霍莉的T恤,点头:“您说得对。” 刚才他趁着来人与司机交谈的时候和女孩换了个位置,现在他坐在过道旁,右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与陌生人隔着三排座椅的距离相望。 贝尔教授叹了口气:“这都怪我……太冷了,埃文说他要出去看看,‘这个鬼地方肯定有门’,没错,总是会有门的。我本该和他一起去,可我犹豫了。” “埃文没有回来。克莱姆早就失踪了,只剩下我和亚历山德拉……她快发疯了,我能闻到那种‘疯狂’的味道……她说她要开门。” 他自言自语式的叙述戛然而止,头却没有转开,脸上仍然是愁苦的微笑。 霍莉探出脑袋:“你们是去登山了吗?” “不,不,那不是山……非要说的话,那应当是一片苔原?……后来我们到了哪?我彻底糊涂了。向导早就丢下我们独自逃跑——这也能理解,可所有的电子仪器都失灵了,我们不得祈祷自己能有威廉·戴尔那样的好运气。” 布鲁斯注意到,男人始终没有眨眼。 他试探着接话:“谁是威廉·戴尔?” “老威廉?噢,他是学者们的典范,密斯卡托尼克的骄傲……我有幸和他见过一面。” 贝尔教授顿了一下。 “你们知道密斯卡托尼克吗?那座大学……我要回那里去,没错,我要回那里去……可以帮我个忙吗?卡雷拉斯先生?” 司机立马大声回答:“没问题!教授。” 男人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于是接着道:“我说到哪了?埃文?啊,我劝过他了,我说:‘再等等,伙计,外面有些大家伙,你可不会想和它们碰面的,对不对?’,埃文回答:‘外面什么都没有,你发疯了,巴兹’……?” “……不对,我可没有发疯。” 贝尔教授慢慢低下头。 “我没有发疯。我很确定这一点,因为‘疯狂状态下的人是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的’,但我可以。为了向埃文证明我的脑子还好好的,我鼓起勇气,拔出枪,击倒了一个外面的大家伙……” “是熊吗?” “不,我想是某种蛛形纲生物。” “巨大的蜘蛛?” 霍莉给了布鲁斯一个“这人多半是疯了”的眼神。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阿卡姆已遥遥在望。大巴逐渐减速,以一种近似于观光的姿态穿过了城镇东南部的一些街区——委婉地说,这里不太现代化,街道狭窄,房屋密集,活像一堆雨后冒出的真菌,密密麻麻地堆叠在腐朽的树桩上。 大巴在大学街停下。 司机再度离座,体贴地将贝尔教授扶下车;他们拎起行李,也跟着下了车。 “你们是这里的学生?” 司机惊讶极了。 霍莉耸肩:“这可真是巧了,对不对?” 布鲁斯看了一眼站在路边望着校门发呆的男人: “我们可以陪教授一起进去。” “哇哦!那就拜托你们了,”司机的态度有所变化,“我是在这读的中学,贝尔教授当时是我的邻居,他对我很好……要知道,在阿卡姆,陌生人的善意总是很难得。” 说到这里,司机又看向了教授的背影,他压低声音: “我知道他看起来不太正常,可这在阿卡姆还挺正常的——这是不是有点像绕口令?总之,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他是个好人,好人活该长命百岁。” 语毕,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又匆匆朝他们点头,随即回到了大巴上。 车门关闭,引擎启动,一阵黑烟冒起,越来越远…… 太阳还没有下山,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校门闪闪发光。 “教授,您想去哪?” 布鲁斯走近了一些。 贝尔教授回过神来:“你们也要进去吗?” “我们是这里的新生。” “新生?新生……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男人蓦然激动起来,略微佝偻的脊背都仿佛挺直了,分外热情地同他们握手。 他的手又硬又冷,握起来像是冰雕。 “是我太糊涂了,居然没有认出来!——你们是谁的学生?” 霍莉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新生,教授。” 男人沉思了一会:“那你们要去行政楼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好的,谢谢您的好意。” “别客气。密斯卡托尼克虽然不算太大,可不熟悉的人还是很容易迷路……这一片是旧校区,行政楼在新校区,一个位于艾尔斯伯里街尽头的T字型建筑,比较好找——瞧,这一栋建筑就是原来的老图书馆,它现在的名字是为了纪念阿米蒂奇博士——你们恐怕没有听说过这位可敬的老人。” 布鲁斯立刻想起了玛莎的那些“睡前故事”。 他迟疑地开口:“如果您说的是1928年发生在敦威治的那件事……” “没错,没错!就是‘那件事’——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的祖辈生活在阿卡姆,她和我说过一些故事。” “那可不是故事!天呐,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男人的话语被一阵响亮的犬吠打断了。 “贝尔教授?” 一声惊异的问候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图书馆紧闭着的门扉被从里推开了,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宽檐帽、黑大衣和黑斗篷下的人出现在门缝间的阴影里。他的两只手都戴着白色手套,左手紧紧地拽着一条粗大的金属链——一条壮硕的黑犬紧跟着窜了出来,链子的一端正牢牢地套在它结实的脖颈上。 这个人上下打量了一会贝尔教授。 “真是令人吃惊……好久不见。” 黑犬冲着贝尔教授狂吠不止,唇边翻出巨大的白色獠牙。 “阿什利阁下。” 贝尔教授朝他致意。 “的确好久不见了。” “嘘,嘘,格雷斯夫人,请先安静些——好吧,其他的事待会再说,你们这是要去哪?” “这两个孩子是今年的新生,我想带他们去行政楼。” 贝尔教授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图书馆馆长,阿什利阁下。” 阿什利朝他们点头:“很高兴见到你们,新生。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行政楼吧。” 他像一阵冰冷的风刮近那样走来,不远不近地跟在贝尔身边。 黑犬不再咆哮了,但喉间仍含着低低的吼声。 接下来的路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他们来办入学手续的时间有点早,现下在校园里穿梭的多是些后勤人员,不少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个出声打招呼。 “好了,我们到了,你们两位可以去东翼的307办公室找找布朗斯凯女士,她是负责入学登记的职员。至于贝尔教授,恕我冒昧——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贝尔教授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布鲁斯和霍莉都一眼看出他有些不安。 “谁——?抱歉,阿什利阁下,但我不太明白……” 阿什利说:“一个你很熟悉的人。请放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搞明白。” “好吧,好吧……” 贝尔教授看向他们。 “再见,孩子们。” “希望你们能喜欢上这座学校,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很高兴遇到你们,下回见!” “再见,教授。” “我们也很高兴遇见你!” 两人向通往东翼楼区的走廊走去,不出一百米,霍莉就忧心忡忡地开口了: “贝尔教授看起来不像坏人……我是说,特别是和那位图书馆馆长相比,他显得正常极了。我们是不是不该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布鲁斯停下脚步:“你想跟上去看看吗?” “不……但是……好吧,我想是一路以来的古怪气氛让我有些神经过敏了。就算阿卡姆再邪门——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不可能一来就撞见什么超出日常的怪事。” 布鲁斯笑了:“这听起来像是在自我说服。既然担心,我们就跟上去看看,这没有什么。” 霍莉在原地踌躇。 “他们就要走远了,霍莉。” “——行!既然答应了卡雷拉斯先生……” 霍莉咕哝起来。 “我像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吗?” 他们追了上去。 阿什利带着贝尔教授一路来到了西翼四楼,大狗沉重的喘息在空旷的楼道中回荡。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打开了。 “啊,威尔金森教授,我正要找你。” 阿什利站住,让出身后形容憔悴的男人。 “贝尔教授在这了。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身材高挑的黑发女人抱臂而立,冷酷的目光好似冰锥扎在男人身上。 “真高兴再见到你,塞巴斯蒂安,”她的语调也是冷冰冰的,“如果你坚强的意志能用在正确的地方上就更好了——你这可怜的糊涂鬼。” 塞巴斯蒂安·贝尔愣在了原地。 “……亚历山德拉。” 018.摸鱼第三天 走廊安静得吓人。 男人不安地把双手揣进衣兜里,僵硬的手指将缺乏弹力的布料撑成各种形状。自从说出那个名字之后,他就显得十分焦虑,可面对他人的目光,他却又紧紧地闭上嘴,一言不发。 于是阿什利开口了:“贝尔教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我不太清楚。” 贝尔喃喃道。 “这到底是怎么了……?” “很简单,你从一开始就发疯了。” 威尔金森冷冷地开口。 “还记得吗?我们让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可你在学术上的偏执追求却害了所有人——阿什利阁下,我要再强调一遍,那里绝对不是冷原——但这不能怪你,我没有怪你,埃文没有收走你的枪,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埃文……?” “你他妈的给了我两枪。埃文只有一枪,但他运气不好。” “……” “没关系,巴兹,我原谅你了——毕竟你已经死了,不是吗?所以我说,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份即使变成行尸也要千里迢迢爬回来的固执劲使在正确的地方?” “我死了……?” “看看你的手。” 贝尔低下头,看着他的双手:严重冻伤后呈现出难看的紫褐色,上面伤痕累累,破损处甚至还嵌着细小的石子和沙砾,像是两块被丢弃的死肉。 尽管头脑中的记忆还是模糊不清,但他全都明白了。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很抱歉,亚历山德拉,”他抬起头来,“还有埃文,克莱姆……我很抱歉。” “克莱姆还活着,只是情况不太好。” “很高兴听到这个,”男人脸上仍然凝固着死时那抹忧愁的微笑,“请替我向她问好……还有其他人,阿什利阁下。” 他转向阿什利,巨大的黑犬又狂吠了起来。 “当然,一年以来,我们一直牵挂着你们的消息。” 阿什利凝视着这具同僚的尸体。 “现在呢?你想怎么办?” “我听从格雷斯夫人的判决。” “你和威尔伯·沃特雷不同,塞巴斯蒂安,”阿什利看了看图书馆的看门犬,尽量安抚它安静下来,“你头脑清醒,还保有自我意识,目前也没有‘转变’的迹象——这是怎么做到的?说不定是一种幸运的恩赐,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尽管神情冷漠,但威尔金森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你不能再这样和校长对着干了,阿什利阁下,她会气疯的。” 贝尔叹了口气。 “密斯卡托尼克不是布利切斯特,我们不能……不能太痴迷于这些异质的追求,哪怕是出于学术上的热情——请别嘲笑我了,亚历山德拉,我就是不听从告诫的下场。” 女人嗤笑起来:“现在你倒是变成保守派绅士了?你猜怎么着?就算是为了克莱姆,我也要和赫斯女士大吵一架,再多一个你也无妨。” “她到底怎么了?” “……比你、埃文,还有我所经历的事加起来还要糟。” “噢……抱歉,我不敢想象了。” “所以你还要为了你那可笑的愧疚心自杀吗?别拿埃文当幌子,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这只会让我更鄙视你,塞巴斯蒂安,别像个软蛋一样。” “你们想怎么样?”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阿什利语调优雅,“赫伯特·韦斯特曾经做过的事。” “那个学生的下场可不怎么样,而且我以为这是学校早就明令禁止的研究。” “艾伦·哈斯利博士?没错,他当年的决定自然是正确无误的,可现在距离1900年已经快过去一百年了,新世纪即将到来……而且它们一直在越界,贝尔教授,我们别无选择。” “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 “难道你忘了十八年前发生的那场海啸吗?” “那场海啸……” 布鲁斯没有再听下去,他退后一步,同时不忘拉着霍莉离开。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是我听错了吗?真的是那个意思吗?这都是什么?死人复活?” “也许这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们独有的开玩笑方式。” “别再说冷笑话了,布鲁斯,这一点也不好笑。” “不好笑吗?” 他有些受伤。 “好吧,那这就是真的,他们真的在讨论巫术、魔法,以及死人复活。” “所以世界上真的有超自然力量……我们可以学吗?这里其实是魔法学校?!” “我喜欢你的乐观主义精神。” “这听起来像是讽刺。” “……请见谅,我的管家是英国人。” “你的管家知道你拿他当幌子吗?” 一通互相调侃后,气氛轻松了许多。他们默契地暂时按下这件事不谈,先去找布朗斯凯女士进行入学登记。布朗斯凯女士告诉他们,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某些专业有着独特的本科教育模式,比如说人类学——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可以开始考虑自己未来四年的导师人选了。 “整个语言、文学和艺术学院(LL&A)的教授都可以选择吗?” “是的,但前提是他们愿意接受你作为学生。” “这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一般的做法是写一封信,谈谈你自己,比如说研究规划。当然,如果你想和教授面谈也行,但别忘了提前预约时间。另外,每个教授都是有固定名额的,先到先得。” “假如一直没有找到导师会怎么样?” “院长会安排好的。孩子,别太紧张,没人会因此责怪你。” 布朗斯凯女士严肃的面容变得和蔼了许多。 “如果说阿卡姆是怪人的聚集地,密斯卡托尼克就是怪人中的怪人的聚集地,天才、怪胎、疯子——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别太过火,没人会在意你们的‘小问题’。” 办手续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赶在彻底入夜之前入住了一家旅舍。这座四层楼的建筑墙皮斑驳,好在里面的装潢还算现代。旅舍的老板,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女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声称他们是多日来的第一批客人。 “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学生,对吗?” 女人笑眯眯地递给他们房卡。 “总是有年轻人对阿卡姆的传说感兴趣。旅舍提供晚餐,待会你们可以到一楼的公共休闲区来,我很乐意告诉你们一些故事,这能帮助你们规划行程。” 两人出于各自的心思,答应了下来。 公共休闲区被布置得很温馨。他们围绕着餐桌坐下,不久,两只肥嘟嘟的猫咪跑了过来,一只橘色,一只奶牛色,站在相连的吧台上居高临下地观察他们用餐。 “它们是我收养的小可爱,布丁和起司,”女人高兴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是不是很可爱?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 霍莉举起餐叉:“你说到陨石。” “噢,陨石,”她想了想,“没错,是有这么回事,如果你们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里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那时的《阿卡姆广告人》——当时它还叫《阿卡姆公报》,总之,是有这么回事。” “能详细说说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的本地人都知道,而老一辈的人会神神秘秘地用‘怪异日子’来指代陨石坠落事件,他们似乎很相信当时的一些荒谬传言,直到现在也把那个地方叫做‘枯萎荒原’。” 女人耸了耸肩,表示难以理解。 霍莉笑了:“听起来像是奇幻小说。” “是啊,如果我说下去,你们会发现这真的很像那种人们发散想象力之后得到的神秘故事:来自外太空的陨石掉在了阿卡姆西面的郊野,然后那片平原上的活物都开始疯长,紧接着枯萎,最后还死了住在那的一户人家。显然,那东西带着某种有毒的物质,或者辐射,可他们非要说那是藏在陨石里的外星生物干的。” 女人感到好笑。 “外星生物?要是真的有外星生物,我们这个偏僻的城镇早就出名了……况且,他们既说不出来这‘外星生物’长什么样,也说不出来它上哪去了,只说是一团五彩斑斓的奇异‘色彩’,在引发一系列恐怖事件之后升上了天。真是好笑,这算什么?简直比之前流行的‘外星蜥蜴人’还要不可理喻。” “听起来确实很荒谬——那‘枯萎荒原’到底在哪呢?我们能去看看吗?” “很遗憾,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水库。很久以前的事了。” 名叫“布丁”的橘猫忽然跳了下来,精准地扑到了布鲁斯的腿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噜声。他只好停下用餐,摸了摸它的后背,不料,起司也跟着跳下来,用脑袋拱着他的另一只手。 “看来它们很喜欢你。” 女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的荣幸,”布鲁斯低下头,和两张毛茸茸的猫脸对视,“就是有点沉。” “客人们总爱喂猫,这两个小家伙一天能吃上好几顿。” “我会尽量少喂一点的,”布鲁斯微笑起来,“所以,那个水库叫什么名字?” “‘水库’,”女人回答,“它的名字就叫‘水库’。” 019.摸鱼第四天 今天是开学日。 过去的一周里,他们在旅舍老板的指点下对阿卡姆进行了颇为细致的参观——这座古老的城镇本来就不算大,因此,现在当他们再走在大街上时,也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本地人那种矜持又傲慢的神气了。 “嘿,你们好!请问是布鲁斯·韦恩和霍莉·哈罗德吗?” 一个毛发旺盛的男青年迎面走来,他那浓重的法语腔调着实引人注意。得到两人肯定的回答后,他便十分热情地上前与他们握手,那副模样简直比他们更像是局促不安、希望得到认可结果用力过猛的新生。 “利奥波德·金,你们可以叫我利奥,我是比你们早一年入学的人类学学生,因为某些原因留级,呃,别担心,我不是那种不好好学习的坏家伙,真的只是因为一些小问题……” 尽管在努力解释着,他却表现得更加窘迫了。 “总之、总之现在我们是同学了,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对了,是科林斯教授让我来找你们的——你们知道她吗?” 在利奥的介绍下,他们了解到,本专业目前还健在的教授只有寥寥几位,其中,阿黛尔·科林斯教授负责今年入学的新生。 “科林斯教授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利奥波德补充了一句,“因为今年的新生人数很少,所以她特地让我来找你们,等人到齐了就一起去她办公室,她好像有话要对我们说。” “人很少吗?” “是的,让我看看——门罗·伯顿,就剩他了,今年我们专业只有四个人。” “……”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我们专业人这么少吗?我指的是学生和教师,两者。” 霍莉比了一个“2”的手势。 “这个……”利奥波德尴尬一笑,“也许是我们专业比较冷门?” 回应他的是两人狐疑的目光。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我没想糊弄你们,我发誓,但现在解释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 “是因为魔法?巫术?” 霍莉冷不丁开口。 “什么?!” “是这样的,”布鲁斯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我们是阿卡姆人,所以……” “别想糊弄,我们什么都知道。”霍莉接上话茬。 “噢!” 利奥波德瞪大了双眼,凌乱的棕色头发在空气中抖动了一下。 “你们都知道了?!” “没错,而且很有兴趣。” “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 两人一唱一和地把可怜的留级生逼到了墙角。 “说说吧,学校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可是、一般来说,应该由导师告诉你们这些——” “你的导师是谁?” “……哈里斯教授,埃文·哈里斯。” 男人的神色低落下来。 “他已经失踪很久了。” “不只是他,对吗?” “……你们真的知道很多,”利奥波德退了一步,“好吧,我告诉你们,但请千万装作什么都没听过,否则我又要被警告了。” “为什么我们专业的人这么少?其实不止我们,学院的其他专业也是如此,比如说民俗学、考古学……因为最近几年发生的教学事故太多,教授们大多进了墓地,或者精神病院,于是校长也自然而然地要求减少招生人数,这没什么奇怪的。” “教学事故太多?这也算不奇怪吗?”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比较特殊。”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显得镇定了不少,甚至有些隐隐的骄傲。 “我们和别的大学不一样,我们是非世俗的、超越性的——致力于探求真理,还有那些理性之外的存在……地球上的黑暗角落,那些古老的存在,那些邪恶的威胁……天呐,我们必须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真理本身,更是为了这个充斥着光明的文明世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变得像是自言自语。 霍莉提醒他:“什么‘邪恶的威胁’?请说明白点?” “不能开门,因为我们不知道门槛外是什么……啊,你们不能理解。” 他微笑起来。 “无知是一件好事。你们不该来这里的。” 说完,他垂下脑袋,眼神空洞,似乎进入了某种神游状态。 “嘿,利奥?利奥?” 男人没有反应。 霍莉扭头看向布鲁斯:“糟了,看来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布鲁斯默默点头:“现在该怎么办?去找教授帮忙?还是直接打校医院电话?” “……等一下,我觉得有个办法能叫醒他,总之先让我试试。” 霍莉忽然兴奋起来,拉着出神的男人来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布鲁斯?你看着点,当然,我觉得我不会伤到他……” 她用力拍了拍利奥波德的肩膀。 “嘿!嘿!利奥?你还在吗?” 摇晃了一会,依旧没有反应。 “好吧,请原谅……” 她咕哝起来,矮身上前——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噫?!” 在地上摔成大字的男人发出惊叫。 “好痛!什么——什么情况!” 布鲁斯凑过去:“利奥?你醒了吗?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布鲁斯?霍莉?” “抱歉,刚才你呆住了,我只能想办法叫醒你。” 霍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痛……等等,我刚才又陷入‘空白’了吗?” 利奥波德揉着肩膀的手陡然僵住,他惊慌起来。 “什么是‘空白’?就像你刚才那样?” “不、没什么、只是一个小毛病——现在几点了?不对,我该去找到剩下的人……门罗·伯顿?他到底在哪?我们不能让科林斯教授等太久!” 一番混乱之后,人类学专业的全体新生终于来到了阿黛尔·科林斯的办公室。女人在忙着别的事,似乎不太在意他们什么时候到来,因此并没有不耐烦的迹象,和他们稍作寒暄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你们先适应一个学期,了解一下我们专业到底在研究什么,如果不感兴趣还可以及时转专业。另外,今年不同于以往,大家都很忙——你们都想好导师人选了吗?” 利奥波德小声问道:“我也要吗?教授?” “是的,很遗憾,利奥,几天前贝尔教授也回来了,我们可以确认,埃文已经遇难了。” 他没有很惊讶,而是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我问这些是想说,如果你们都还没想好,那么我建议你们全都去克莱姆·盖茨教授手下,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学者,在品格和才华上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今年她不会参与研究工作,可以全心全意地带学生,这对你们非常有利。” 利奥波德:“盖茨教授已经出院了吗?” “是的,校长允许她回校任职,但她仍需要休养。教导学生不是很不错吗?” 四个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导师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远比他们想象的简单得多。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这位教授,却不只是她。克莱姆·盖茨看起来是个安静而虚弱的女人,她坐在轮椅上,威尔金森就像一道影子那样沉默着站在她身后,审视的目光分外有威慑力。 “欢迎来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我很高兴认识你们。阿黛尔是不是没有提过?你们会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克莱姆温声细语,“不用担心,我不像阿丽克斯一样严苛。我对你们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毕业。” 威尔金森哼笑两声:“这么说话会吓到他们的,克莱姆。再说了,我不认为我的要求很严苛。” “好吧,你们或许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这么说,但谜底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保持这种好奇心吧,好好学习,锻炼身体……注意,不要靠近危险的地方,比如说阿卡姆周边的一些地区;也不要和奇怪的人接触太多,有任何疑问请去图书馆,阿什利阁下很乐意为你们解惑。” “最后,这是一个警告:我们身边的确存在着某些人类认知之外的‘东西’,好奇与恐惧都是正常的,但是不要让它们控制你,也不要独自一人过分探究;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请记住,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永远是安全的。” 门罗挠了挠头,显然一头雾水:“抱歉,您能不能说明白点?” 克莱姆微笑:“不要主动惹麻烦,小心留级。” 众人顿时凛然:“明白了!” 当天晚上,搬完宿舍的四人就在食堂聚餐的同时聊起了天,他们特地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方便继续逼问利奥波德,但不曾想,他这回却很干脆地把“秘密”一股脑告诉了他们。 “反正你们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我先告诉你们,免得你们好奇心太旺盛结果害死猫。” 利奥波德喝了一口气泡果汁。 “简单来说,就是阿卡姆的恐怖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这里真的有怪物出没,世界上也存在神秘力量,你们可以叫它魔法、巫术之类的,虽然不太准确。我们就是专门研究这些怪东西的人——不,霍莉,我们不学魔法。” “那我们研究它们干嘛?保护民众?拯救世界?” “差不多?但其实没必要扯得太远,我们根本不可能真正对它们有所认识,更别说对抗它们了……噢,我说的不是那些怪物,而是怪物背后的存在,它们不是三维地球上的东西,它们来自别的地方……‘外面’,懂吗?不懂?没关系,说实在的,我也从没搞懂过。” “你们可以把它们看作神,众多的神,在群星之间,也在大地之下;它们既不善良,也不邪恶,毕竟你不能认为海啸是邪恶的,对不对?人类只是太渺小了……就像花园里的蚂蚁,对于人来说,哪怕是无意间走过也会给它们带来莫大的恐怖。” “神不关心我们,就像人不关心蚂蚁;我们不能认识神,就像蚂蚁不能认识人。” 020.摸鱼第五天 “你周末有计划吗?” 课间休息的时候,霍莉忽然问他。 布鲁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言语背后的意思,但他向来不喜欢结伴同行,特别是在打算做一些危险的事的时候,于是委婉地拒绝道:“我打算去图书馆看看。” “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参观一下我的老家?” 霍莉笑了笑,示意他先别开口。 “别急着拒绝,布鲁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麻烦别人,但按照盖茨教授的说法来看,我要去的地方可能有点危险,一个人估计不行,而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你看起来最靠谱……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我身上也有,但我其实很乐意分享,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能去问问别人了。” 说完这一长串话之后,她仰起头,用一种十足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 “拜托,求你了,布鲁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布鲁斯盯了她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你很着急吗?” “我想尽快弄清楚……时间不等人。” 她的脸上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莽撞,毕竟教授已经警告过我们了。” “看来她的警告只是给你指明了闯祸的方向。”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里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麻烦。 “你要去哪?” “一个已经从地图上消失的地方。” 霍莉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发旧纸张,在桌面上慢慢摊开——这是一份相当有年头的地图,从文字说明上来看绘制的是马萨诸塞州的艾塞克斯县,地图的右下角还模糊地标注着发行年份,1920年。 “我要去这里,印斯茅斯。” 她的手指轻轻点上地图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爸爸告诉我,他和我妈妈的家族都发源于这里。所以我想,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解答我的疑问,那就只有这儿了。我在图书馆查了一些资料:1927年的冬天,政府对这个地方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然后印斯茅斯就变成了死城,从地图上消失了——据说大部分印斯茅斯的居民都被秘密关押到了别的地方,原因不明。” “图书馆没有别的信息吗?” “我没有找到。也许是没有,也许是被藏起来了。”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他承诺道,“我们去租一辆车,当天来回,绝不逗留。” “要不要带点别的东西?比如说,武器?” “带上两把撬棍就够了,我想。” 于是周末计划就这么定下了。星期六上午,他们租来一辆越野车,先在公路上向北狂飙三个多小时,接着对着老旧地图寻找早已消失的道路。这样的努力到底宣告失败,兜兜转转后,两人决定放弃思考,一脚油门下去,追逐着马奴赛特河的波涛一路向东,径直找到河口处失落的城镇。 引擎的咆哮声中,巨大的车轮碾过崎岖的地面,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现代文明的载具帮助他们越过开阔而荒芜的河岸,在摇摇晃晃的前挡风玻璃中看到了一片残肢般的建筑物轮廓。 “我们到了!” 霍莉率先欢呼起来,用左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方向盘。 “现在是两点十四分,希望我们能在天黑前离开这。” 布鲁斯塞给她一个三明治。 “来吧,让我们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天光明亮。他们慢慢走近这座不祥的死镇,很容易就在海平线的映衬下发现了城镇当中最为高大的建筑——三座疑似高塔的臃肿废墟,它们的上半部分无一例外地崩塌了,只留下一截歪歪扭扭的砖石结构。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些废弃已久的房屋,像阿卡姆宅邸那样的复折式屋顶和成片的松垮阁楼随处可见。它们在海边腐烂了半个多世纪,大部分都已经不能再涉足,此时就像呕吐物上喷薄而出的大块苔藓一样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直让人想要背过脸去。 “这里简直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 越靠近海滨,城镇的衰败就越发严重。他们沿着海湾往下走,走过马匹与汽车的道路早已崩毁,淤积的海沙尽头是古老的石头防波堤,曾经是码头的地方只剩下一些破烂的石片。 布鲁斯停下脚步,望着遥远海面上的那道黑色长线,微微出神。 “那是什么?” “一块巨大的礁石。”霍莉回答。 看见布鲁斯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她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向那个庞然大物,注视了两三秒后,她皱起眉头,不堪忍受似的回过头来。 “我讨厌它……”她喃喃着,紧接着又问道,“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好吧,”霍莉顿了一下,“我觉得这里没有人……或者其他东西。” “你想分头行动?” “没错,这样可以节约时间。” “我没有意见,”布鲁斯说,“但你得先告诉我,我要留意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奇怪的东西?” “相当暧昧的描述。” “足够了?就像破烂的裤衩里倒不出什么东西。” 霍莉摊手,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我往东,你往西,有情况手机联系,可以吗?” “当然,如你所愿。” 由于河流的阻挡,他们没打算前往北岸,只寄希望于在南岸能发现一些东西。以石头防波堤为原点,两人暂时分开,一个前往第三象限,一个前往第四象限。 一旦恢复到独自行动的状态,布鲁斯的动作就快上了许多——潜行与搜集的工作他曾经干过很多,因此格外得心应手,出入那些危房时几乎没有制造出什么额外的动静。 就这样,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现在是五点零三分,他来到第二十三座建筑跟前,依旧充满耐心。和之前搜索过的民居不同,这是一家旅舍,共有五层楼高,保存得相对完好,在这片垃圾堆中颇为瞩目。因此,在进门之前,他特地抬头看了看招牌——万幸,那上面还有模糊不清的字迹:“吉尔曼旅舍”。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他一时没有想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不过这不重要。他走进旅舍大厅,就像一位普通的旅客那样坦然自若地来到前台,一目十行地翻了翻台面上的旅客簿,想看看最后一位入住的客人是谁,可签在最后的那个名字却被人用钢笔胡乱地划掉了。 前台的柜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不甚在意,从一旁快要锈成铁渣的台架上取了一份报纸——真令人惊奇,这脆弱的纸张居然显得很新,再看看发行时间,原来是上个月的《阿卡姆广告人》。 布鲁斯微微笑起来: “这就有趣了,不是吗?” 这份报纸显然被人翻阅过,上一位借阅者动作粗鲁,留下了不少令人不快的折皱。布鲁斯快速浏览了一遍,确保这份报纸和他之前读过的没有区别,于是又原样塞了回去。 他接着上楼,腐朽的木头在脚下发出可怖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塌陷——好在这没有真的发生。二楼的环境要比大厅更加糟糕,临街的窗户都破碎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表明它们死于外部袭击,长时间的风雨侵蚀让走廊里的地毯彻底报废,踩上去粘腻又湿滑。 他没有忘记霍莉的诉求,一个可靠的伙伴会进入每一个房间进行检查:更糟了,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腐臭味和鱼腥味,浓郁的恶臭有如实质,在开门的瞬间毫不留情地袭击来客。布鲁斯小小地动摇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退后。 他不想再呼吸了,可惜他不能。 旅舍的房间布局都差不多,即使以半个世纪前的眼光来看,条件也相当简陋:大衣柜、钢骨床、写字台,台上还有电灯。他尽量迅速地从这些“毒气室”里逃出来,发现走廊尽头是一间浴室,里面的大理石盆和锡制浴桶都古老得令人叹息,头顶的古董电灯摇摇欲坠,裸露管道周围的地上则散落着一些腐烂的渣滓。 三楼的情况和二楼相差不远,四楼却做出了改变。这里一片混乱,有许多扇房门都被粗暴地撞开了,特别是北面临街的几个相邻的房间。他试着复原当时发生的事,随后意识到有一群人在追逐另一些人,428号房间则是一切开始的起点。 有人从那个房间逃了出去,最后自北面的窗户逃出生天。 这会是那个被划掉名字的最后一位客人吗?真相不得而知。他站在窗边,看见晴朗的天空覆上了一层阴云,光线变暗了,一根根破旧的烟囱后面,几柄锈蚀严重的十字架骄傲地高耸着,他不知道它们是属于公理宗、浸信会,还是循道派——托马斯没教过他这个,他没来得及。 思考的罅隙之间,地板下方忽然传来了楼梯痛苦的吱呀声。死一样的寂静被打破了,他静悄悄地起身,走到报废的门板与剥落的墙壁所形成的视线死角,掌心的撬棍因为在那呆了太久而变得滚烫,有些咬手。 有什么在靠近,一个沉重的家伙,一个会呼吸的活物。 一个绝对不是人的东西。 ……他不太想和这个不速之客面对面。 不妙的是,危险的屏息中,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021.摸鱼第六天 那个东西不是人。 众所周知,人类的脚上没有蹼,也不会发出这种湿哒哒的、令人难受的拍击声。 他能听见手机的震动,也能感觉到它,但他不确定外面的“那个东西”能不能听见。跳动的长方形小盒隔着牛仔裤引发一阵酥麻的痒意,可走廊上异于人类的脚步声导致了其他部位更为猛烈的瘙痒。 他没有接电话,震动的嗡鸣很快就停止了。 “那个东西”没有停下脚步,也许它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也许它只是想从门口路过,但这都不能解释它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总不可能是旅舍的老板在查房吧? 不管怎么样,他的撬棍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隔着一面墙,但冥冥之中,他和“那个东西”显然都对已经发现彼此的事心知肚明。然而,“那个东西”狡猾地停在了离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紧接着,沙哑的、怪异的、野兽一般的嘶叫声响了起来——那也不是人类的器官能发出的声音。 他本该听不懂,可他却听懂了,这是他自己强求来的结果。 “我知道你在那里,”那个非人的东西发出恶心的叫声,它的每一个音节都令人作呕,就像呼呼冒泡的有毒沼泽,“你一来我们就看见了……你这个邪恶的异教徒。” 原本的突袭计划失败了,没关系,他还有Plan B。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语调平和地发问,当然,是用英语。 “你难道还想蛊惑我吗?你这个骗子、怪物、恶魔的爪牙——!不,我不会受骗的……父亲大衮已经明白地昭告我们:你的存在是个错误,你的言语都是亵渎!” 这个熟悉的名字唤起了他一点愉快的情绪,于是他的语气带上了笑意: “哪个大衮?梅鲁涅斯·大衮?抱歉,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谢尔格拉。” 这句话似乎极大地激怒了“那个东西”,此刻,它终于发出了纯粹属于野兽的无意义的嚎叫,活像头北美野牛似的撞了过来,这一下可叫整座旅舍的墙壁都震动了起来,还未咽气的古老建筑骤然发出惨叫,房梁上的陈年老灰应声落下,扑簌扑簌,仿佛吉尔曼旅舍的鬼魂在不甘心地进行报复。 奄奄一息的门板被撞了个稀巴烂,这下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东西的模样,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他立即感到胃部涌起一阵不适:这东西足足有七英尺高,还大致保留着人的形体(指分有上下肢且直立行走),致使脑袋几乎要撞上天花板——如果还能叫那个部位为脑袋的话。 这个怪物长着一身灰绿色的皮肤,肚皮发白,貌似癞□□,大部分皮肤都滑溜发亮,背脊上却又生着密密麻麻的鳞;它的形体类人,可垂着无数道肉褶(那或许是它的鳃)的脖子上却顶着一颗鱼头,硕大的鱼脑袋上则又顶着一双巨大鼓胀、永不闭合的死鱼眼睛;它长长的手爪间覆盖着蹼膜,水蚤一般胡乱地跳动着——大衮保佑,好在它只有一对手脚。 短暂的视觉冲击过后,即使多年没有战斗,优秀的神经反射还是被瞬间激活:一个左前滚躲开斧风,在起身的同时便头也不回地反手挥出撬棍,狠狠击中了怪物的右腿窝——他的本意是让怪物失去平衡,却没有预料到这具身体在战斗时能爆发出的力量有多大。 ——这一击好像直接砸碎了它的关节,骨骼发出沉闷的爆裂声,鱼头怪物则发出刺耳的惨叫,但它向前倒下的同时也不忘扭过身来攻击他。 布鲁斯依旧轻松地躲过了这记横扫,翻身而起的瞬间一脚将笨重的鱼头怪踹到地上,伴随着疑似肋骨的断裂声,鲜红的撬棍闪电般落下,干脆利落地贯穿了那颗头颅,将死不瞑目的鱼头钉在了地上,宣告战斗结束。 ——其实这期间他还花了零点几秒的时间去思考系统曾经告诉过他的“蝙蝠侠原则”,当然,主要是那条置顶并大写加粗的“不准杀人”,这决定了撬棍的落点是头颅还是肩胛,但他很快就想到:没关系,这不是人,可以杀的。 整场战斗耗时不过五秒,他为自己的成绩感到惊异,同时有些不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这些怪物的战斗力,毕竟,这家伙的战斗力就像是一个未经训练的农民。 保持着踩在鱼头怪尸体上的姿势,布鲁斯先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霍莉的情况——这个聪明的女孩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不方便,在三秒后就挂掉了通话,改为发短信: 【我在我妈妈的老家发现了一些东西。往东边走,你碰到的第一座超级豪宅,应该很显眼,我在这等你。】 他回了一条信息: 【收到,刚才有点小情况,但是解决了。注意安全。】 熄灭了手机屏幕,他这才弯下腰去,将刺入地板的钝器□□。撬棍的大半截都沾上了一些不太好的组织和液体,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玛莎。 这个联想让布鲁斯有点心烦意乱。他随意地在墙上蹭了蹭棍身,用脚踢了踢怪物尸体,好叫它翻过面来。死掉的鱼头怪散发出更加难闻的气味,模样也像泡涨了的胖头鱼,他只匆匆扫视了一眼,就忽然意识到它的皮肤皱褶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一只只小小的藤壶。 这个发现让布鲁斯感到难受。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觉得事情未免有点太轻松:按鱼头怪的说法,敌视他的怪物不太可能只有一只,但料想中的追兵却迟迟没有到来。 好吧,现在他开始担心起霍莉来了。 必须尽快赶过去。他的目光又落回到窗外,层层叠叠的复折式斜屋顶正散发着惊人的诱惑,它们中的每一个仿佛都在嘟囔着好话,极力劝说他踏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佛罗伦萨。 只迟疑了一秒。布鲁斯翻出窗外,以一种刁钻而危险的姿势挂在了外墙上,脚下是十余米的高度——这还不足以让他分出一个眼神去欣赏下面街道的景色。 在不远处的另一片屋脊上,他看见了曾经的逃亡者所留下的窗帘布,这截不长的临时安全绳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完全失去了昔日作为绒布的光彩。它曾经挽救过谁的生命?这不再重要了。 那个落点不算太远,他估计自己能跳过去,于是他就跳了。 顺利落地,依旧是一个前滚翻,完美的卸力;身下的砖瓦发出悦耳的碎裂声,下一秒起身,找准方向,计算线路;再接着,自由奔跑,开始序列。 在高处疾行,在每一个足以致命的空隙间跳跃,从一片屋顶到另一片屋顶;熟悉的、从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海水苦涩的味道,鱼的尸臭——这里是印斯茅斯,不是佛罗伦萨、大马士革,或者别的地方。 他只短暂地沉浸了几秒钟,很快就从芬芳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霍莉所说的建筑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是一幢乔治亚风格的建筑——和其他民居比起来已经相当现代化的作品,的确十分瞩目。更值得高兴的是,它看起来保存得很不错,显而易见的比吉尔曼旅舍还要好上许多。 他瞄准角度,飞身一跃,精准地扒上一个敞开的窗台,双臂用力把剩下的躯体拉上去,猫儿般轻巧地落了地。这里应该是某个人的卧室,他看见了围着床幔的古典大床,雕着人像的华丽梳妆台和头顶的枝形吊灯,毫无疑问,霍莉的祖辈是当地的豪门望族。 所以说,谁的祖上没有阔过? 尘埃落定。他一边拨出霍莉的电话,一边向响铃的方向走去。三秒之后,电话接通了,女孩刻意压低的气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有些失真:“嘿,布鲁斯?你还好吗?” 他由衷地微笑起来,答道:“嘿,霍莉,我很好——不信你可以回头看看。” 话音刚落,躲在望台遮帘后的女孩猛地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十足警惕的表情,明亮的蓝眼睛里却已闪过不容错辨的惊喜色彩。 霍莉像只归巢的小鸟那样快乐地扑了过来——她没有忘记放轻脚步,因此是蹑手蹑脚的“扑”,这场面散发着浓厚的的喜剧色彩,让他差点忘了批评她的不当举动。 他没有忘:“你为什么要站在望台上?” “为了早点发现你的影子!等等,你怎么是从后面过来的?” “太危险了,”他选择性予以回复,“敌人也会很快发现你的影子。” “好的,我知道了——所以你真的遇到了什么?!” “一个东西,活的,有思想,目标明确地冲着我来。” “噢!它长什么样?” “不太好描述,也许你可以想象成人鱼。” “爱丽儿那样的人鱼?” 女孩激动起来,就像她第一次听到“魔法”那样。 “……待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你的表情告诉我,那是个丑东西。” “很抱歉打破了你的美好幻想,”布鲁斯忍不住笑起来,“好了,所以你发现了什么?你也是富二代吗?” “不,我不是富二代,”闻言,霍莉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妈妈才是!” “我从没听你提起过她。” “她在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霍莉的嗓音连同她昂扬的神采一起低落了下来。 “爸爸告诉我,她得了很重的病,没办法治好。她离开得太早,又不爱拍照,所以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她的全部印象只有一个名字。” “安洁莉卡,安洁莉卡·马什。她没有改过姓。” 022.摸鱼第七天 时间回到五点零三分,当布鲁斯刚刚来到吉尔曼旅舍门前时,霍莉正怀揣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入马什宅邸的庭院。 小时候,她曾经从爸爸口中听到过一些发生在印斯茅斯的故事,关于她双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这幢房子总是一个绕不开的背景,一个地标性建筑——它那奢华的科林斯立柱,它那带栏杆的寡妇望台,它那披戴着海上霞光的红色屋顶——埃德勒·哈罗德总是避免提起它,可事与愿违,他那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儿依旧对它产生了朦胧的向往。 她向往它,就像向往她未曾谋面的母亲。 她会缠着爸爸讲述他们在印斯茅斯的往事,这个德国海员的儿子很快就说尽了他和那个阴森城镇的羁绊——他毕竟是个异乡人,于是话题又回到母亲身上。安洁莉卡·马什,在父亲的回忆中,她永远是一个美丽、善良,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姑娘。 “我讨厌印斯茅斯,也讨厌生活在那里的人,但安洁莉卡不一样。亲爱的,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妈妈的时候,我差点忘了抓紧我的斧子,它差点砸到我脚上。” “我爸爸,也就是你的祖父,他一直不赞成我和当地的那些孩子玩,他叫他们‘小杂种’,这可真是个过分的称呼,但他本来就是个烂人,喝了酒还会打人,这尤其令人讨厌,所以嘴巴不干净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当他知道我和马什家的女孩成为了朋友的时候,他大发雷霆——宝贝,我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甚至喝醉酒打人的时候也没有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一边举起那个脏兮兮的黄铜酒杯,一边咆哮着命令我:‘埃德勒,你必须离那个恶心的小杂种远点!’” “当然,我没有听他的,”爸爸微笑起来,“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听睡前故事了,亲爱的。” 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这里,这个好像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地方,并且幸运地在一堆无意义的杂物中找到了一个本子。 这是一个有着红色皮质硬壳的超厚笔记本,页边还上着一把精致的小锁,只是已经被人粗暴地破坏了——这倒是方便了她。当她既兴奋又不安地翻开它时,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本日记。 笔记本的纸张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很脆弱,薄而发黄,捻上去仿佛秋蝉的枯翅。 开头的空白页上写着: 【送给我亲爱的小妹妹安琪儿,愿上帝保佑你永远年轻美丽——爱你的姐姐,阿比盖尔。】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位“安琪儿”就是她的母亲,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认真地读了下去。 【10月31日: 你好,新朋友,很高兴认识你!我实在是太吃惊了,因为阿比盖尔今天偷偷从学校回来了,还给我带了礼物(也就是你,漂亮的小日记本)。她告诉我,今天是万圣节前夜,阿卡姆会庆祝这个日子,人们会假扮成各种奇怪生物,小孩子可以到别人家去讨要糖果,如果大人们不给还可以恶作剧。这听起来真有趣,我想我喜欢这个节日,但是爸爸不会允许我们庆祝它的。】 【11月1日: 亲爱的日记(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我今天很难过,万圣节计划泡汤了,我们没能说服爸爸。另外,我和阿尔塔有在努力帮阿比盖尔躲起来,可她拒绝呆在我们的卧室里,哪怕贝兹发誓说他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她也还是不答应。 我们希望她能在地下室里度过一个安全的夜晚,可她很快就被发现了。爸爸很生气,叫我们都走开。好吧,虽然逃学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但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对阿比盖尔惩罚得太重。】 【11月3日: 亲爱的日记,很抱歉我昨天没能来看你,那是因为我和阿尔塔都太担心阿比盖尔了,我们一直没能见到她,我不确定,但……她好像没有从地下室里出来。 贝兹承认了是他向爸爸告的密,我就知道!这个讨厌的小告状精! 我们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告诉他如果想要获得他的姐姐们的原谅,就必须去问问爸爸阿比盖尔在哪。】 【11月4日: 亲爱的日记,我感到一点点困惑……爸爸还是很生气,贝兹哭着回来了,告诉我们阿比盖尔已经被送回学校去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我没有看见家里的那辆黑色小轿车开走,阿尔塔也没看见。 我们准备去地下室看看,但巴克斯在那(他是我们当中最大的,所以老是嫌弃我们幼稚,不和我们玩)。他不让我们进去,我该怎么办?】 【11月5日: 亲爱的日记,很高兴今天能和你分享好消息,事情都搞清楚了!我们一起求了巴克斯一整天,他终于答应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好吧,阿比盖尔真的不在那里面。 巴克斯又在嘲笑我们了,他真的很讨厌,为什么他不用去上学? 我已经开始想念阿比盖尔了,但我猜她几周后就会回来,就像去年冬天一样。】 之后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日常记录,她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于是快速跳了过去,重新找到关于阿比盖尔的可疑片段。 【1月19日: 亲爱的日记……真对不起,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来看望你了,但是,天呐,我实在是太担心了,阿比盖尔一直没有回家,可是为什么家里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2月1日: 亲爱的日记,今天是圣烛节,我一整天都在给大人们帮忙,所以直到现在才有空向你问好,节日快乐!另外,阿比盖尔还是没有回家,我们都很不安。吃晚餐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向爸爸提到了她,因为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结果他还是生气了。 爸爸很大声地宣布说,阿比盖尔不会再回来了,她和一个不知名的阿卡姆男人跑了。这是什么意思?她爱上了别人吗?】 【2月3日: 亲爱的日记,我很生气……还有失望。阿比盖尔真的丢下我们离开了,我们收到了她的信。她告诉我们,她无法再忍受家里的气氛,准备和她的“另一半”一起在别处开启新生活了。 她要结婚了?多么突然!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爸爸或许是很讨厌,但她难道也不爱我们了吗? 贝兹偷偷哭了,我和阿尔塔也是,我们都很爱她,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我的枕头就变得湿漉漉的。】 【2月10日: 亲爱的日记,好久不见。我必须告诉你这个糟糕的消息:我们再也见不到阿比盖尔了,她甚至不愿意再给我们回信!她为什么这么冷酷?哪怕她讨厌爸爸,她也不再爱我们了吗?这不公平!也许我以后不会再和你提起她了,除非她回来向我们道歉。 讨厌的巴克斯又开始了,‘你们总有一天也会这样的’,我们一致认为他说的都是屁话。但贝兹又哭了,流着鼻涕求我们不要离开他。哈!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 接下来几年的日记中,这位倔强的小姑娘当真没有再提到阿比盖尔。霍莉看得入了迷,心怀疑虑的同时确实感到了一种义愤填膺:阿比盖尔真的和人私奔了吗?她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呢?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妹妹们会有多伤心吗? 她继续往后翻页,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接下来的笔迹显然成熟了许多。 【4月30日: 亲爱的日记,请原谅我最近很少来看你,学习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但这都是值得的。今天是五朔节前夕,可我不想回家,阿尔塔也是,但是贝兹居然写了一封信来恳求我们回去,这可真令人惊讶。他说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巴克斯越来越像爸爸,他们都对他很坏。 噢,可怜的小弟弟!我会回去拯救他的,但阿尔塔拒绝和我一起,她看起来很紧张。好吧,她快要毕业了,我能理解。】 【5月1日: 亲爱的日记,我回家了,但迎接我的是巴克斯。爸爸生病了,半夜里我路过他的房间,隔着房门都能听见他痛苦的喘息……这很糟糕,但我总是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快死了?虽然我讨厌他,但是,好吧,他毕竟是我爸爸…… 今年的五朔节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唯一值得记录是,我在采摘鲜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孩,他看起来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5月3日: 亲爱的日记,我的天呐……有件怪事发生了,阿尔塔失踪了!一开始是高年级的老师来问我她怎么没有回来上课,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然后她告诉我,阿尔塔在五朔节假期申请回家了——天呐!天呐!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根本不可能!现在,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在找她!】 【5月5日: 亲爱的日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找不到她,没人能找到她。校长和老师们都不同意报警,巴克斯派人回信给我,说他没空处理阿尔塔的事,因为爸爸在昨天夜里去世了……他真的死了,可我已经没工夫去考虑清楚我内心深处对此到底是什么感受了,我只希望找到阿尔塔。阿尔塔,你到底在哪里?我好害怕……】 【5月6日: 亲爱的日记,我报警了。那些警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得出了结论,他们说她只是像其他的叛逆期青少年那样从学校逃走了——多么可笑!!!阿尔塔绝不可能这么做,我了解她,我的姐姐,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助她了……】 事到如今,马什姐妹的失踪似乎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霍莉急迫地想知道阿尔塔的下落,可日记本的记述却戛然而止——后面的纸张被人撕掉了一大沓。 最后的一篇日记不知为何没有被一起撕掉,纸上的字迹十分狂乱,似乎流露出书写者内心难以承载的惶恐与混乱: 【8月17日: 亲爱的日记,我的朋友,恐怕我不得不和你告别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切!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真相大白!!!我猜他们也知道了!!!月光下的海面,那些蜕去人形的怪物…… 阿比盖尔,阿尔塔,我的姐姐们,她们不会再回来了。我想……是的,现在轮到我了。不,我是绝不会去那个地方的,我已经和埃德勒约好了,今晚我们就要离开,趁它们还没发现……远远地逃走,再也不回来!】 023.摸鱼第八天 “简单来说,事情就是这样。” 霍莉尽可能快速地将她从日记本里看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你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单从日记来看:女孩们是非自愿失踪,家族内的部分人参与其中或者对此知情,以及城镇附近确实有怪物在徘徊。” 布鲁斯简略地总结了一下他的看法,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考虑到这些文字以外的内容……你在这只发现了这个?” 霍莉摇摇头:“我没找到日记里提到的地下室,也没去上面的阁楼——可能是年久失修,我打不开门……你在怀疑什么?” “这本日记,”他在指示代词上加了重音,“而且,它看起来保存得太好了。” “你是说,它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在这的?” 霍莉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但是为什么?谁会针对我们?另外,我们来这里的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你说了,这是你妈妈的日记。假设它是真的,那么我们知道这件事和马什家族有关。” 布鲁斯示意她将日记本塞进随身挎包里。 “当然,也有可能这并不是在针对我们,只是一个随机的……诱饵。”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稍后讨论,”他走到望台边缘,谨慎地朝外看了一眼,又退回门框后的阴影中,“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印斯茅斯存在怪物,现在它们来了——放轻松,霍莉,你可以呼吸。” “……好的,我很好,我准备好了。” 霍莉做了一个深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撬棍。 “那些怪物有多少只?它们发现我们了吗?” “很多……很多,从涨潮的海滩上来,像是集体搁浅的死鱼。” 布鲁斯叹了口气,他早就听见了房屋外古怪而蹒跚的脚步声。 “我认为它们有办法知道我们在哪,事实上,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霍莉僵住了:“……见鬼。” “别紧张,我们会没事的。现在听我说:除了前门和后门,一楼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布鲁斯镇定如故的神情和毫无变化的语调极大地宽慰了她。 “有两扇侧门,我想,而且东侧的大部分窗户都碎了——这鬼地方四面透风。” “好吧,看来我们只能快点逃跑了。” 他们把车停在了城镇外的一处稀疏树丛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十分明智。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座屋子,然后往西跑上一大段路而不被抓到。 “我们从四楼的阳台上出去。” 当听到布鲁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莉明显受到了惊吓。 “什么?!” “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从后面出现的吗?” 布鲁斯甚至笑了笑。 “这就是答案。我们先跳到隔壁房子的屋顶上,然后再想办法下到地面上。”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霍莉喃喃道,“还有,伙计,你以前是特工吗?” “不,只是普通的户外运动爱好者。” 大逃亡前的放松阶段到此结束。他们可以听见,隔着两个小厅的大理石楼梯下逐渐传来了一些动静,包括响亮的、大规模的啪嗒声,野兽般咕哝着的喉音——嘈杂刺耳,没有半点人类语言的迹象。 他们在这沉甸甸的威胁中安静而迅速地向四楼移动。四楼南侧的一间大卧室里有一个露天阳台,对面则是一个坍塌了一半的斜屋顶,阳台和屋顶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它们之间的宽度在七英尺以上,垂直距离估计在两层楼以内。 “把窗帘卸下来,我们需要一根安全绳。” “没问题!” 在霍莉奋力从生锈滑轨上扯下那些又厚又大的绒布时,布鲁斯锁上了卧室的大门,将一旁的梳妆台搬过来堵在了门后,再往台上搭了把椅子——他的举动很及时,恐怖的声响很快就逼近了,几秒后,门连着后面的家具一同震颤了起来。 “开门!开门!” 野兽们吼叫着。 “你们跑不掉了!开门!马什家的女孩!” 他用力按住梳妆台,手背上青筋凸起。 “绳子准备好了!”霍莉叫起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觉得还是过不去!” “把你的撬棍绑在绳子末端,当作一个锚抛出去,看看能不能钩住屋顶上的东西。” 她连续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固定住了“锚”。 “这玩意靠谱吗,”她一手握着布条,回头看他,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该死的,我腿软了。” “你可以做到的,霍莉,别着急,慢慢来。” 门被捣出了一个大洞,一只丑陋的带蹼利爪探了进来,胡乱挥舞着,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 “好姑娘,你一直都很勇敢,是不是?向前看,别停下。” “好……好……” 他看见女孩用力地呼吸了几次,年轻的胸膛在绛紫色的夕照中起起伏伏,酝酿出孤注一掷的决心。 “加油,霍莉,你可以做到的……” 她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慢慢将整个身体挂在了旧布条接成的绳索上——谢天谢地,这些窗帘布质量可观,并没有断裂的迹象。 “……没问题,我抓住了。” 霍莉死死地抱着绳索,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她的手和脚都软绵绵的,但她竭尽全力驱使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好像她曾经这么做过一样——不,童子军训练里可没有这一项! “向前看,向前看……该死的!太他妈操蛋了!我恨这个!” 一片语无伦次的叫骂声中,她成功下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布鲁斯!布鲁斯!快下来!” 听到她的喊声,布鲁斯松了口气。他将一地狼藉留在身后,一个冲刺就翻出阳台,鹰隼般飞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的预定位置。 “我靠!”霍莉大叫了一声,她还处于应激阶段,“老兄,这可太帅了!” “看见那个烟囱了吗?快!” 布鲁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率先跑了过去。 他们顺着断壁残垣回到地上,头也不回地撒足狂奔。在他们前方,太阳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下沉,又仿佛一只燃烧的眼球,于静默中朝他们投下恐怖的睨视。 “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马上就到了!” 他伸手拽住霍莉的左小臂,一刻不停地奔跑、奔跑,狂乱的风声模糊了身后鱼人们的呐喊,乱七八糟的吼叫声渐渐散去,它们开始以一种整齐划一的声调吠叫起来,即使是普通人类也能听懂:“马什!马什!” 霍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几乎让她的心脏冻结。 “别看——该死!霍莉!快起来!” 女孩尽可能快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膝盖摔伤了。 “那他妈的是什么!那他妈的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那他妈的是人鱼!” “见鬼的人鱼!” 她的眼眶里涌上了泪水,既有恐惧,也有愤怒。 “它们都穿着衣服!人的衣服!” 她的速度慢了许多,布鲁斯不得不像扛麻袋那样把她挂在肩上,再接着跑。 “马什!马什!” 怪物们的尖叫越来越近。 “你必须回到我们当中来!” 霍莉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她相当凶狠地叫骂了回去。 两分钟后,布鲁斯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车。他动作粗暴地扯开了车门,将霍莉塞了进去,紧接着自己跳上驾驶座、点火、挂挡、松离合、踩油门——一气呵成。 银色的越野车发出气势惊人的咆哮,霍莉尖叫着挥拳砸上挤进车窗的肿胀鱼头,一拳打爆了它那呆滞的死鱼眼珠,黄绿相间的浓汁四溅,车内顿时满是腐烂海鲜的恶臭。 “去死吧!你这鬼东西!” 越野车四轮呼啸着飞出,蛮横地撞开了挡路的鱼头怪,向无垠的旷野奔驰而去。紫灰色的夜幕正朝他们快步走来,马奴赛特河的水流声变得更加响亮,恍如一首阴郁而悲惨的歌谣,不断地在耳后回响。 “我们甩掉它们了!” 在这一声代表胜利的欢呼后,车内又陷入了与外界相衬的安静。 霍莉慢慢地转过身,在座位上坐好。她扯过一条抹布,低着头,开始用力地擦去身上的脓污。 布鲁斯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她急促的呼吸。 过了一会,他开口:“霍莉?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需不需要打开窗户?” “好。” 他降下四面车窗,清凉的晚风很快就驱除了那股臭气。 “有好一点吗?” “我想吐。” “我可以开慢点。” “不!千万别……” 霍莉抬起头,尽管脸色很糟,但那种闪闪发光的神采又出现在了她的眼睛里。 “谢谢你,布鲁斯。”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答应过你了。” “可是我没想到这里这么危险,那些……怪物,完全在我预料之外。” 她又沮丧地垂下脑袋。 “很抱歉把你扯进来,我不该这么莽撞的。” “你觉得我为什么同意和你一起来?” “……你知道这里有怪物?!” “不,只是猜测。” “……”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希望我问吗?户外运动爱好者?” 他们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有很多秘密,没错,那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是站在我这边吗?” 霍莉哼笑起来,摸出剩下的一个三明治,用力撕成两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递到布鲁斯嘴边。 “吃吧,英雄,你还得开上整夜的车呢。” 024.摸鱼第九天 他们在午夜来临时回到了学校,然后在宿舍楼下小声地道别,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当然,是不是真的能睡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新生都会被分配到套间里,一个套间一般有两个人住。当布鲁斯回到宿舍时,他注意到隔壁房门下面的缝隙中还透着灯光,门后则很是安静。 他的室友是门罗·伯顿,一个沉默寡言的混血儿,来自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算多,关系还处于点头之交的阶段,因此也说不上对彼此有什么了解。 于是他没有停留,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直到几个小时后,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得像是在擂鼓,同时耳后响起听不见的阵阵嗡鸣——一种来自童年时代的熟悉的恐惧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迫使他立即坐起身,目光无意识地在房间中梭巡,良久才恢复镇定。 然后他看见了电子闹钟上通红的数字,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像这样惊醒后往往难以入睡,布鲁斯选择出门去趟卫生间。当他接了杯水,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走回卧室时,他有些意外地发现伯顿房间里的灯光还没有熄灭。 他还醒着吗?他在做什么?现在还没到期末周啊? 他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但当他路过那扇渗着光的房门时,一段隐隐约约的奇妙音乐恰如其分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强行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许是在卡尔克萨呆得太久的后遗症或者说副作用,他对这些接近艺术的东西都很敏感。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吹口哨,绵密的音符拉出轻快的曲调,晃晃悠悠,断断续续,显得很是快活。不知不觉间,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黑暗中静静聆听着,聆听着,直到在某个瞬间突然回过神来,立即走回房间。 ……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背靠着房门,无声地喃喃了一句,打算不去管它。把没喝完的水杯放在床头,布鲁斯很快就说服自己忽略不合时宜的环境音,再度沉入睡眠。可当他再度醒来时,电子闹钟上的数字仍然停留在三点三十三分。 刺眼的红光和沉淀在身体中未曾消解的疲劳使他感到烦躁,他伸手想拿起水杯再喝点水,却觉得手上重量不太对,扭头一看,透明的玻璃杯中,一颗漆黑海胆般的猫头正盯着他,被压扁在杯壁上的胡须依旧保持着大大的微笑。 “……米奥,你吓到我了。” 布鲁斯嘟囔起来,倒了倒杯子,黑猫就像一大坨沥青那样流到了床头柜上,然后鼓涌着恢复成形——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四条腿,一条尾巴,没错,一般的猫是长这样的。 猫咪跳到他的手上,喉中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你来得正好,我遇到了一点困扰……我的室友有点太活跃了。” 他顿了一下,把黑猫的脑袋转向隔壁房间的方向。 “听见了吗?这让我睡得不好,你有办法解决吗?” 黑猫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然后回头看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朋友。” 他微笑起来,端着猫咪从床边走到门口,蹲下身把它放到了走廊的地上。 下一秒,黑猫重新化作一滩液体,飞速窜进了亮着光的门缝里——门缝瞬间变成了静谧的黑色,两秒过后,若有若无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布鲁斯满足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回到床上。很好,这次没再出什么岔子,时间正常流动,他在一个充满鸟鸣声的早晨醒来。上第一节课之前,他在阶梯教室的后门附近看到了伯顿,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 “昨晚过得怎么样?” “噢,艾米莉是个可爱的姑娘,”伯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她挺喜欢我的……” “看来我得先说声恭喜。” “我们才刚刚开始约会呢,伙计。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一直在冒着粉红泡泡,谁都看得出来,”布鲁斯摊手,“今晚你会回来睡吗?” “不,和昨天一样。艾米莉约了我去天文台看星星。” “看星星?那你们可得小心点。” 伯顿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 “我们会很小心的。” “小心什么?” 霍莉从他们旁边经过,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吗?” 布鲁斯推着她在后排坐下。 “是啊,一闭上眼就是被泡发的死鱼罐头。” 霍莉忧愁地瘫倒在桌面上,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另外,我还在想日记的事。” “你应该去问问你爸爸。” “我会的,等我寒假回家的时候。这些事情太复杂了,我想电话上讲不清楚……而且他的情况不太好,从三年前开始的,医生说他脑子里长了东西,无论如何,他活不了太久了。” 说到这里,霍莉沉默了一会。 “这就是为什么我急着去印斯茅斯,我爸爸总是很害怕,不是害怕疾病,而是害怕别的东西。他始终强调降临在他身上、正在折磨着他的是诅咒,来自印斯茅斯的诅咒。很可笑对不对?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脑瘤压迫他的神经所导致的妄想。” “……我很抱歉。” “生活就是如此,我们只能忍受,”霍莉说,“但我不会放弃抗争——万一真的是诅咒呢?我听说过密斯卡托尼克的故事,所以我来了。” 他说不出宽慰的话,只能默默看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眼睛。 “……嘿,你不需要同情我。”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我只是在想,学校一定知道得更多。” “你说得对,那些超出认知的东西肯定是被隐藏起来了。” “但是教授们肯定知道。” “你要直接去问他们吗?!” “不,我想再去一趟图书馆……问问阿什利阁下。”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有两座图书馆,一般的学生都会去新校区的那个,它更大更新,非常现代化,但图书馆馆长本人却往往不呆在那。 踏入旧馆的时候,空气都变得阴冷了许多。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原始森林般投下黯影,木头和油墨的味道在悄无声息地发散。 远处传来微弱的狗叫,布鲁斯朝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声音似乎来自于墙后。 这里很可能有密室什么的。 他识趣地走开了,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晃了一会,突然就在某个转角处碰上了阿什利——依旧是黑帽、黑衣、黑斗篷加白手套,面目在重重遮掩中模糊不清。 “你在找我吗?” “是的,阿什利阁下,”他斟酌着用词,“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噢,当然,很高兴有学生来问我问题,”尽管这么说了,他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来吧,布鲁斯——介意我这么叫你吗?让我们换个地方讨论这些。” “我不介意,阿什利阁下。”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阿什利转过身,宛如一抹幽影般滑进书架之间,在数不清的弯弯绕绕之后,带领他进入了一个L字型的房间。 他们围绕着一面实木的办公桌坐下,桌面上堆满了陈旧的书本和纸张,但还不至于妨碍他们的谈话。格雷斯夫人就卧在办公桌下面,吐着舌头,光明正大地旁听。 “你想问什么?” “关于在印斯茅斯发生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阿什利说,“看来你们确实充满了好奇心……这是一件好事。” “我以为您会……不太高兴?” “不,不,对于调查员来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克莱姆只是想保护你们,不要过早地跨过那道门槛——但你已经跨过了,是不是?”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问题,布鲁斯不打算回答。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好吧,你不信任我,这很正常,”阿什利在用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缓慢语调说话,“来吧,让我们回到印斯茅斯,故事不算太长,我会从头讲起。” “印斯茅斯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型聚落,它于1643年建立在马奴赛特河的入海口,以造船业为主要的营生,除此之外他们也捕鱼。然后就是1812年的那场战争,战争改变了一切,印斯茅斯迅速地衰弱了下去,而奥贝德·马什打算挽救这一切。” “奥贝德·马什起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船船长,但他在南太平洋航行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和那些血统驳杂的岛民交谈,最终掌握了和他们的祖先沟通的办法,是的,你可以想到,他们都是大衮和海德拉的后裔。” “大衮和海德拉?” “你一定已经见过那些像鱼的青蛙,或者说像青蛙的鱼了。” 阿什利微笑起来——这是一种朦胧的感觉,他在微笑。 “它们就是大衮和海德拉的后裔,名为深潜者的族群。不管是太平洋的岛民还是印斯茅斯的居民,最终的形态都是这样,就像蝌蚪一样。一旦转变完成,它们就会回到大海里去,回到它们在水下的城市……它们将永远不会尝到死亡的滋味。” “为了鱼群和黄金,奥贝德·马什率先开始在家族内混血——他的努力卓有成效,1846年的那场大瘟疫过后,他已经成为印斯茅斯剩下所有活人的领袖了。” “教会成立了,祭祀开始了,一年两次,在五朔节和万圣节。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人还在暗地里反感他的亵渎做法,然后鱼群回来了,河边也建起了黄金精炼厂,源源不断的财富回到了印斯茅斯。” “于是,他们学会了用崭新的眼光来看待事物。毕竟科学告诉我们,人类和那些海洋生物总归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陆地上的一切活物,在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它们就能再度走回去。” 025.摸鱼第十天 “这种……转变,有办法可以阻止吗?” “除非你能把自己的猴子基因剔除。” 阿什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没有办法,无论我们多么想否认,那都是构成她的一部分。” “……你知道?” “在这座学校里没有秘密——别紧张,密斯卡托尼克是个开放包容的少数族裔友好校园,霍莉·哈罗德不是唯一一个来这里上学的深潜者混种。” 说到这里,他用躯体深处的某个器官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也包括你,布鲁斯。我也去过黄衣之王的宫廷,我能看见祂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这在迄今为止的所有学生中都是罕见的……噢,请保持冷静,我无意挑衅。” 布鲁斯冷淡道:“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能建立友好的关系,通过交换秘密。据我观察,你们总是喜欢这么做。” 阿什利抬起右手,示意他唯一的观众集中注意力,然后慢慢扯掉了那上面的白色手套。柔软的织物褪去,一……束散布着淡淡青蓝色光斑的附肢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显现出介于柔软与坚硬之间的质感,恐怖而美丽。 在布鲁斯盯着那只“手”的时候,“他”在观察他。 “很高兴看到你没有大惊小怪,你是一个非常友善的人类。” 阿什利又笑了,腹中发出明显的嗡鸣声。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话了吗?” 布鲁斯没有吭声,转为盯着他的“脸”。 “……不,不行,这太失礼了。” 阿什利拒绝了他的想法。 “相信我,这既没有必要,也不应该。” “好吧,”布鲁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教授们都知道吗?” “只有一小部分该知道的人知道,我向你保证,这仍然是一个有价值的秘密。” 阿什利优雅地戴上了手套。 “这就是我所要说的全部。” “看来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布鲁斯的回答参杂着细微的讽刺意味。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容许我告辞。”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当然,布鲁斯,欢迎你下次再来。” 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让人绝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该如何恰当地告诉霍莉,她的未来很有可能是逐渐变成那种破坏了她幻想的“人鱼”?这就像告诉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你患了无药可救的癌症,时日无多。人们常常会纠结于这一点:如果不告诉患者本人,一切是不是会更好? 万般纠结之中,长达四十天的冬日假期到来了。 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但布鲁斯不打算回哥谭,根据一开始的计划,他打算去陨石坠落的水库看看。芬恩告诉过他,阿卡姆家族的老宅就在城镇的西南方向,具体位置则难以确认,无论如何,他希望它还在“枯萎荒原”附近的山丘上,没有被大水淹没。 事与愿违。就在他沉迷于泡图书馆查找资料的时候,一通来自校园警察的电话找到了他。 “请问是布鲁斯·韦恩先生吗?请你尽快来学校警局一趟,埃德勒·哈罗德先生要求和你见面,他声称你与他的女儿,霍莉·哈罗德女士失踪一案有关。” 糟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学校警局,工作人员将他领到了一个办公室,那里面坐着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肢体干瘪,脸色枯黄,浑浊的双眼笼罩在悲伤的阴云之下。 “哈罗德先生——” 他还没说完,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男人就扑了过来,一把捏住他的手,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你是布鲁斯·韦恩?霍莉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想见她!我要见她!” “抱歉,我们不在一块,事实上我以为她已经回家了。” 他没办法抽出手,只好先忽略那老虎钳似的压力。 “请先冷静下来,哈罗德先生。霍莉在两天前,也就是十七号就离开学校了,之后我们没有联系过。” “不!不!这不可能——你在说谎!她失踪了!她不可能失踪的!” 虽然这样喊着,他却慢慢松开手,最后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看起来濒临崩溃。 男人低声喃喃起来:“完了,全都完了,它们还是找到她了……我还以为我成功了,我摆脱了它们,不,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错了,我以为我赢了,现在我的女儿不见了……” “我们永远也不能逃离……逃离……印斯茅斯的阴霾……” 布鲁斯同样蹲下来,扶住他的肩,迫使他抬起头。 “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笃定的口吻使男人稍微找回了他的理智。 “霍莉……我的女儿,她在十五号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很快就会回家,但是三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出现在家门口,我就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她是很好的孩子,从来不会这样让我担心的……” 哈罗德抽泣了一声。 “我给她打了几百个电话,她没有关机,但是一个电话都没有接……我去波士顿警局报案,他们让我回家等消息……不,我不能就这么坐着,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 “是那些怪物,印斯茅斯的怪物,它们抓走了她。” 想也知道,波士顿的警察可不会相信这位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父亲,特别是有关“怪物和诅咒才是罪魁祸首”的疯话。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他先肯定了哈罗德的猜测,聊作安慰,接着问道,“你有没有试过求助阿卡姆的警察?他们或许更能帮上忙。” “不行!绝对不行!” 哈罗德再度激动起来,那双钳子似的大手又紧紧箍住了布鲁斯的手腕。 “阿卡姆是个罪恶的地方……他们是一伙的,孩子,他们是一伙的!霍莉告诉过我……你们去了印斯茅斯,对不对?你应该知道安洁莉卡的姐姐们都是在哪失踪的,就在这里,阿卡姆……” “假如霍莉真的被那些东西带走了,我们会找到她的,我向你保证。” 布鲁斯向他许诺道。 “哈罗德先生,你知道它们会把她带到哪去吗?” “回到印斯茅斯……那个教堂,我想,又或者是马什的工厂……但不太可能,我觉得那里已经废弃了。但到了举行仪式的时候,它们一定会把祭品带到魔鬼礁上去——就是入海口前面的那座大礁石,那里一直都是它们的祭坛,一直都是。” “事情会好起来的,哈罗德先生。” 他站起来。 “我现在就出发。” 哈罗德惊愕地看了他一会,然后不住地点头,流着眼泪: “谢谢你,孩子,谢谢……我的女儿就是我的一切。”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打了个电话向利奥波德借车,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布鲁斯怀疑他还在宿醉状态,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好吧,这不重要。他翻出一个月前买下的SPAS-12,压满鹿弹,在半小时之内就武装完毕,以最快的速度向印斯茅斯奔去。 有了上回的经历,这次他没在赶路上花费太长时间。正午一过,满是鱼腥味的城镇还是一片死寂,二手的老旧亮红色SUV就咆哮着杀进了印斯茅斯。布鲁斯毫不留情地驱使着它冲破马奴赛特河的阻拦,从沙嘴处越水而来,直到停在唯一一座非基督信仰的教堂前——它那爬满苔藓的门廊上方很明白地赞颂着大衮和海德拉的名字,说此处是大海之神的神圣殿宇。 扛着枪支,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教堂的阴影之中。 为您提供大神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025.摸鱼第十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6.摸鱼第十一天 霍莉·哈罗德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她茫然地坐起身,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块冰冷的地面上,下意识伸手一摸,粗粝的石面上全是潮湿的灰尘,黏在手上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恶心味道。 ——记忆回笼。 起初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是闪烁着的红蓝警灯和路障。 是了,当时她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兴高采烈地想象着爸爸见到她该有多么高兴,毕竟他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女儿分开过那么久。可就在她即将离开阿卡姆地区的时候,一道临时架设的关卡拦在了公路前方,挨个搜查过路车辆。 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霍莉没有多想,见警察走近就摇下了窗户。 “发生什么事了,警官?” 这位警官皮肤被晒得黑红,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是友善。 “只是例行检查而已。女士,请出示你的驾照。” 她递出驾照,见他很快翻看完毕,心中莫名的紧张感散去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嘿,先生,没问题吧?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警官笑着抬起头,却没有把驾照还给她的意思。 “不,霍莉,”他的话语友好而亲昵,简直像是一位朋友,“抱歉,但你得留下。” “好——什么?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认为你和一起失踪案有关。” “失踪案?这不可能!我只是一个学生,我——” “好了,请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快点下车,配合调查,然后你就可以尽快回家。” 她坐在驾驶座上犹豫了一会,看见其他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有几名警员准备朝他们走来,最终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忐忑,选择下车。 “感谢你的配合。” 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地带着她坐上了警车后座,一关上门,车内的光线就暗了下来。 “我们是去警局吗?我的车怎么办?” “是的。不用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等事情一结束就会把它还给你。” 依然是那位友善的警官,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头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这让她感到了不少安慰。 “好吧,谢谢,但我还是想说,我肯定和这起失踪案没有关系——” “怎么会呢?”男人笑了。 他慢吞吞地开口:“……这就是失踪案,霍莉。” 话音刚落,全车的警员都齐齐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震耳欲聋。 突如其来的迷茫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人”从来没有眨过眼。 猛烈的恐惧击中了她的心脏,声带收紧,尖叫和挣扎就像不可抑制的呕吐一般要从她体内倾泻出来,可许多只陌生的手却动作更快地使她僵在原地,仿佛被标本针固定住的小虫。 “亲爱的,欢迎回家。” 四周是黑暗,纯粹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变成了瞎子。越来越清晰的记忆带回了越来越丰沛的恐惧,尽管她翻来覆去地看了那本日记,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故事中的一员——她应该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在悲剧发生多年后试图勘破真相的后来人,一个……拯救一切的英雄。 她太傲慢了。 现在该怎么办?时间过去了多久?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吗?那些怪物去哪了?它们会对她做些什么?——不,不,霍莉,你必须冷静下来,相信一定会有人注意到这件事,然后想想有什么是你能做的…… 她非常虚弱,又饿又渴,而且快冻僵了,光是站起来小腿都在打颤。 没关系,你可以的,霍莉,你超级勇敢,一定能做到! 她急促地喘着气,试探着走了几步,伸出手去摸索不知在何处的墙壁——捉到了一团空气,好吧,再接着走走看,一步、两步、三步…… 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戳进了一个散发着古怪暖意的柔软东西里。 她吓到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呜咽,倒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嘿……小心点。” 遥远的黑暗中忽然亮起来两点手电筒似的小光点。 不知名的东西一边靠近,一边用奇怪的腔调说着话,那感觉就像学舌鸟对人类语言的拙劣模仿,勉强能听懂,但绝对不会让人认为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你、你喜欢孩子吗?” 她拼命想把自己的四肢从地上拽起来,好让自己离那个怪物远点,却被强力胶水般的恐惧粘在原地,动弹不得,绝望之中,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嗯……?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个东西已经来到了她跟前,它比她想象中的要矮,从隐隐约约的轮廓来看,最多不会超过四点五英尺,简直和十岁左右的孩子差不多。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霍莉。” 她哽咽着回答。 “霍、莉……这个名字、也、有点耳熟。” 那个东西又凑近了一点,似乎在端详她。 “啊……啊!我想起来了!” 冷冰冰的皮肤贴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慢慢滑到了她的脖子上,霍莉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到底是它的什么部位。 “很高兴见到你,霍莉。” 那东西发出了快乐的鸣叫声,连说话都顺畅了不少。 “我是你的舅舅,贝兹。” ——她几乎以为自己昏过去了,可惜她没有。 她被迫保持着可憎的清醒,听这只自称她舅舅的怪物亲切地和她打招呼,然后逻辑破碎地说着古里古怪的话——一开始还是方言式的英语,她勉强能听懂,然后就变成了叽里咕噜的未知语言,就像她曾经在被鱼头人追逐时所听到的那种声调,不过要轻柔许多,听起来仿佛一连串的蛙鸣。 但这是一个机会,它对她的态度还不错,说不定能帮她逃跑! “你——舅舅,贝兹舅舅,”她颤抖着开口,“这里好黑,你能、能打开灯吗?” 蛙鸣停下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不行,亲爱的,孩子们不能暴露在太亮的光下……” 它似乎思考了一会,随后语气软和了下来。 “不过,我可以为你点一支蜡烛?”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 “好吧。” 怪物走开了,几秒后,它忽然又问: “你是想逃跑吗?霍莉?”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会逃跑的,舅舅。” “唔……那很好,你很听话,不像你的妈妈。” “我的妈妈……?” “安洁莉卡,姐姐。她总是想从家里逃走,我的姐姐们,她们都是。我讨厌这样。” 怪物蹒跚着回来了,一支不足巴掌长的小蜡烛被点亮,交到了她手上。 “每次她们想要逃跑,爸爸就会很生气,还有巴克斯。我害怕他们生气。” 霍莉颤抖着,轻轻举起蜡烛。 在微弱的光晕中,她看见了一些相互纠缠的海藻——噢,那是面前这只怪物的脚,也许吧——总之是绿油油的糜烂状条带物,她尽量让自己不要联想到一大团绦虫;再往上,一些西兰花似的类结缔组织,成垛地长满圆鼓鼓的颗粒,仔细看去,那些颗粒的顶端还有细小的裂口,里面好像还有什么极其微小的辫状器官、又或者是生物,在有规律地进进出出。 霍莉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上——天呐!天呐!她真的要吐了! 它的模样甚至不能说是像鱼或者青蛙。 它……它就是一坨刚从罐头里挖出来的发霉鱼糜! 怪物还在说话,哪怕她根本找不到它的嘴在哪: “他们会把我关起来,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小房间,我很难呼吸……嗯,好在爸爸还是爱我的,我现在可以用整个身体呼吸了,我也不需要眼睛就能感觉到——你要去哪?!” 握紧了蜡烛,霍莉转身就跑。她不能再和那个怪物呆在一块了,否则胆汁都会吐出来! “你想逃走吗?你说了你不会离开的!你说了的!” 怪物尖叫起来,跳跃着追在她身后。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姐姐!姐姐!” 响亮又聒噪的青蛙叫,慌不择路的满地乱跑。 她不能跑太快,蜡烛顶端微弱的火苗会熄灭,好在畸形的小怪物速度并不快,这给了她寻找墙壁上可能存在的门的时间。 而就在她朝着墙面的方向举起蜡烛的那一瞬间,她甚至宁愿她看不见。 一个踉跄后,霍莉弯下腰,胃部抽搐起来,痛苦地呕出了胆汁。 ……她知道她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了。 卵,到处都是卵,绿色的卵,黄色的卵,垂坠状的卵,比她的脑袋还要大,还要饱满。它们密密麻麻地挂在墙面上,见缝插针,无处不在。蜡烛的光芒很微弱,却足以照亮卵的内容物了——浓稠的汁液当中,是又像蝌蚪,又像鱼,又像人类胎儿的胚胎,在光照下颤动着,好像要开始游动。 这将成为她永恒的噩梦。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她高高举起手,狠狠将蜡烛掷了出去——那层吹弹可破的薄膜在火光中破裂了,接着就是连锁效应,成千上万的“噗嘟”声犹如一场暴雨,无穷无尽的冰凉液体和柔软、温热、还在扭动的肉一同坠下。 她在黑暗中奔跑,放声尖叫。 为您提供大神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026.摸鱼第十一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7.摸鱼第十二天 她不在这。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即使明白应当保持冷静,焦虑的情绪也还是开始肆意蔓延。他翻遍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确保这里没有什么暗门,于是转而赶往黄金精炼厂,尽管那里的希望更加渺茫。 在途中,他犹豫了一会,抱着某种希望,拨出了霍莉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 “……霍莉?” “呼——呼——” 某种沉重的、非人的喘息声。 怪异的笑声。女孩的尖叫。 “听呐,宝贝,你的小情人来找你了。” 从地狱尽头传来的呢喃。 海浪的声音。幽深的回响。 “她属于哈斯塔,”时间短暂,他只能吐出最有可能引来注意的威胁,“你们想要开战吗?” 一秒钟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但愿黄衣之王的名讳能产生如祂的印记一般的效果,他尽力了,接下来只需要和时间赛跑。 日光之下的海水照样冰凉,他边跑边抛掉碍事的衣服,迎着浪花一头扎进了海中——码头消亡了,船只朽烂了,而魔鬼礁远在一英里外,这都是什么事? 幸运的是,半小时后,他成功找到了隐藏在暗礁之间的洞穴。 这是一个极为狭窄的长条状入口,很隐蔽地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如果不多加注意,很可能就会把它看成一片石凹中的阴影。在肺部的氧气耗尽之前,布鲁斯紧贴着石缝钻了进去,随后发现这地方曲折着通向更深处。 大约往前游了十多米的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位于水位线上的岩面出现了。他的夜视能力也许和猫头鹰不相上下,因此能够看清岸边的诸多细节——这里显然有活物常年出入,爬上爬下的,数量还不少。 再往深处走去,穹顶越来越高,前路也越来越开阔,作为深潜者们举行仪式的祭祀场,魔鬼礁内部大概是空的。洞穴中到处生长着石丛,犬牙交错,堪堪能起到遮挡行迹的作用,布鲁斯矮下身缓缓前行,渐渐地就听见了集会者的交谈声。 “可是……就是这样……” 女孩被摆放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微不可察地呼吸着,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她垂着脑袋,似乎失去了意识,手和脚被分别用特殊的绳索捆绑得很牢,像极了燔祭上要作牺牲的羊羔。 “我们必须……” “不,不行!她不再是纯洁的了,她……” “够了!别再吵了!” 一头巨蜥般的深潜者忽然发出了怒吼。 “这是父亲的命令,也是祖父的旨意,就算是曾祖父和曾曾祖父也十分赞同——只要我们的主没有降下神谕,仪式就必须按传统进行——记住!没有一名马什会犯下悖逆神的罪行!” “噢,巴克斯,”另一个深潜者回应道,“但是,你要怎么证明这个?” “哈,这很简单——让我们直接问问她。” 巴克斯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祭坛边,看了看不在状态的祭品,很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接着便伸出畸形的爪蹼,毫不客气地扇了下去。 啪——啪——啪—— “起来!起来!你这头蠢笨的母马——啊,霍莉宝贝,你在这了。” 怪物的叫声陡然间变得温情脉脉,堪称甜蜜起来。 “欢迎回家,可爱的小家伙,快让巴克斯舅舅亲亲你——” 霍莉挣扎起来,嘶哑的喉咙发出微不可闻的悲鸣。 “好了,别太激动,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想见到其他的亲人。事实上,在场的诸位都是我们的亲戚……嗯,叙旧的事待会再说,现在,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 “你的小男友说,你是个异教徒。这是真的吗?” “……虽然我不信上帝,”霍莉用气音回道,“但他不是我男友——骟你爹的,他是基利斯督*。” 巴克斯却根本没听完,它转过身,面朝其他深潜者,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我们的霍莉,她说她完完全全属于大衮!毫无疑问!” 深潜者们欢呼起来,于是巴克斯又向霍莉介绍起现在的情况: “亲爱的侄女,欢迎来到你的婚礼现场,这是我们为你选择的丈夫。” 它欢欣雀跃地拉来了另一只鱼头怪物。 “怎么样?拉塞可是个棒小伙,又英俊、又能干,你绝对会爱上他的!” “总而言之,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再等一会、只要一小会,只要潮水开始上涨,婚礼就会开始,家族的所有人都会来参加——高兴点,难道你不想见到你的母亲吗?” “我的……母亲?” “我的小妹妹安琪儿,噢,她一定很想念她的女儿。这全都要怪你的父亲,亲爱的,否则我们一家人早就团聚了,你也不会被肮脏的异教徒欺骗。” 霍莉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的妈妈……她还活着?” “千真万确,宝贝,”巴克斯的目光变得慈爱,“而你也将像她一样,永生不朽。” 他既不想等到潮水上升淹没洞穴,也不想在这里见到朋友的一大堆怪形长辈。布鲁斯意识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然而保守估计,这里起码有十只以上的深潜者——特地准备的枪支在浸过水后毫无用处,强行开火只会徒增炸膛的风险。 ……徒手、近身、一对多、光线差、敌人还聚集在开阔场地,各种糟糕的情况都凑齐了。 不过他还经历过更糟糕的,所以这并不值得抱怨。 他紧盯着黑暗中攒动的深潜者,两手又轻又快地卸下弹匣,将其用力投向了洞穴的另一个角落。 “砰——” 突如其来的异响惊动了深潜者们,有两只被指使着走去查看情况。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那个角落时,布鲁斯悄无声息地袭向了离他最近的深潜者,枪托伴随着呼啸的风声砸在鱼脑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接着是躯体倒地的闷响。 “有人进来了!” 战斗开始。 趁着示警声引起的混乱,布鲁斯又用同样的方式击倒了另一只。紧接着,他丢掉枪支,顺势迎上了朝他刺来的三齿鱼叉——攘臂一拽,错身回踹,一次完美的缴械!深潜者被踹得踉跄出五六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寒光凛凛的鱼叉就穿透了它的颈椎。 武器到手了。 来自复数敌人的攻击接踵而至。他旋身格挡开两柄鱼叉,眨眼间就如鬼魅飘然而至,长叉飞掠,锋利的齿尖拂过灯泡似的眼珠,一刹那分离后,陡然爆开一片血污。 ——他头一次听到鱼的尖叫。 接着又是多面夹击,密集的攻势劈头盖脸袭来,再被他一一躲过。在这种暴风骤雨式的搏杀中,他习惯不断地丢弃、不断地夺取,各式各样的武器从他手中流过,如臂使指,转如疾风,一呼一吸之间便夺人性命。 退到霍莉身边时,布鲁斯顺手斩断了束缚她的绳索。 “小心。”他低声道。 “……” 又是一只——是巴克斯,剩下的几只深潜者似乎吓破了胆,正不管不顾地朝水中跳去。 扑通扑通扑通—— “我要杀了——” 噗呲—— 利落的斧风直接削掉了它的瘤状脑袋,暗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它终于闭嘴了。 他喘了口气,回过头,微笑着握住女孩冰冷的手,尽量轻松地开口: “抱歉,一不小心干掉了你的亲戚。” “……” 霍莉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回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仿佛一个瘫痪已久的病人在挣扎着要站起来——她确实站起来了。 “……你流血了。” “没问题,一点小伤。” 水位越来越高,布鲁斯准备带着她先离开这里,可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洞口处站着一个人。 那应当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怪物。 埃德勒·哈罗德就站在那里,佝偻着脊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黑暗中,他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 “霍莉……” 被呼唤名字的女孩却不知什么时候举起了被扔在角落里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洞口处的男人。此刻,她目光冰冷,毒蛇般的怒火在两块蓝冰下熊熊燃烧。 “为什么。” 沙哑的声音就像嗓子里挤出来的血沫。 “……我以为得到了你妈妈,它们就会放过我们,”男人喃喃着回答,“但是它们没有,孩子,我竭尽全力想要保护你……” “而你出卖了我。” “……因为我要死了,亲爱的,我要死了。” 埃德勒的嘴唇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它们找到了我……而你是我的一切。” 极其漫长的三秒钟后,她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还是没有按下,而男人的躯体已经开始了急速的变化——他的脸上长出了鳞片,颈上长出了鳃,手和脚都向内蜷缩起来,指缝间逐渐长出蹼。 那个动物发出了模糊的鸣叫: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我的女儿。” 语毕,它转身跳入水中,再无踪迹。 布鲁斯慢慢按下了她仍然高举着的枪,语调柔和: “都结束了,霍莉。让我们先离开这,好吗?” “我应该开枪的。” 半晌,霍莉才转过头来,她的眼中空无一物。 “我应该开枪的。”她重复道。 “你开不了枪,因为这里面没有子弹。” 布鲁斯把那条沉重的金属从她手中抽出来,丢到了一旁。 “你也不需要开枪,因为我们已经赢了。” 听到这句话,霍莉忽然用力抽了一口气,那听起来就像是在哭。 “……我们赢了,可是,”她的声带在痛苦地抽搐着,“我的妈妈怎么办?” “还有我的阿姨们……那些消失不见的女人……” “这一切本来不该这样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这绝望的质问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于是他也陷入了沉默。 为您提供大神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027.摸鱼第十二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8.摸鱼第十三天 “你们真的以为没人注意到你们在印斯茅斯引起的骚动吗?” 办公室里,克莱姆对着两个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而你们呢?印斯茅斯?好样的,你们可真是天生的调查员,我还要夸你们具有超乎常人的灵感,对不对?见鬼,我真不该以为阿什利能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他只会火上浇油。” “抱歉,教授。” 他们乖乖低头认错。 “我可不觉得你们有感到抱歉——好吧,我希望你们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要再犯利奥波德那样的错误。真的,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我再强调一遍!我希望你们都能头脑清醒、四肢健全地毕业。” 如此说着,克莱姆的目光移到了霍莉身上,她放软了语气: “我听说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霍莉,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请尽管说。” 霍莉勉强笑了笑:“我会的。” “还有你,布鲁斯,”克莱姆严厉起来,“虽然你干得不错,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记住,可不是所有的眷属生物都像深潜者那样好对付。” 布鲁斯另有重点:“您能详细说说吗?” “……我们对大部分的眷属生物都是无计可施的,物理手段无法影响到它们,乃至于伤害和驱逐。通常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它们、忘记它们,有一条不能被证实的规则是:一旦你对它们报以过多的注视,它们就会反过来注视你。” “不通常的办法是什么?” “用同源的力量反制回去,远古时代的那些法师就是这么做的。” 语毕,克莱姆停顿了几秒。 “又或者……保持注视,不要眨眼。如果你被擢升为眷属,它们也许会更加畏惧你的存在。” “……擢升?” “抱歉,这种说法是不恰当的,传统的用词是‘堕落’,”克莱姆倏尔放轻了声音,“但有部分人相信,那是一种升格。在布利切斯特大学流传着这么一个箴言:‘跨过那道门槛,我将不断攀升’。” “他们有成功案例吗?” “有没有呢?让我想想——我们不能再讨论这个了。” 克莱姆话锋一转,露出微笑。 “下个月的一号在纽约有场画展,其中有一幅画引起了我们几位教授的注意。你们愿意替我去看看吗?还有利奥和门罗,就当是公费旅游。” 三月份的纽约比阿卡姆还要寒冷,他们抵达的时候,天空中恰好飘起了小雪。 “我要冻死了。” 霍莉裹着她的冲锋衣在后排瑟瑟发抖。 “我们是先去酒店对吧?” 利奥波德正紧张地盯着后视镜,他在犹豫要不要变道,同时回答: “没错,而且还是五星级酒店。” “什么?我们学院这么有钱吗?!” “当然不。有钱的是我们的校友,亚瑟·卢埃林先生,他是古代语言学专业的毕业生。” “噢,我恨有钱人。” 霍莉嘟囔着,转头就对上了靠在窗边的布鲁斯的目光。 “……除了你,兄弟。” “你们到底是怎么从同学朋友迅速发展成兄弟姐妹的?” 利奥波德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不公平!伙计,我们被排除在外了!” 门罗耸了耸肩:“我不介意让你当我哥哥。” “谢了,兄弟,”利奥波德高兴起来,“好了,我们到了!” 停好车后,四人走进酒店大堂,左顾右盼。 “纸莎草酒店?好奇怪的名字。” “大概卢埃林先生是学古埃及文字的吧。” “应该是?这里的装饰都是古埃及风格的,还挺有趣。” “你们看,那个壁画!” 在大堂的右侧,也就是前台的正对面,一副宽达三米、长达九米的古埃及风格壁画被雕琢于墙上,雕刻者用水平线将其划分为三块,它们分别讲述了同一个故事的不同阶段。 布鲁斯打量了一会壁画:“这是在说奥西里斯的故事吗?” “我想是的!” 门罗插话了:“等等,谁是奥西里斯?” “你不看电影的吗?奥西里斯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王,古埃及人可崇拜他了,他的故事很有名的!那些关于木乃伊、金字塔和法老王诅咒的电影最爱提到他。” 利奥波德试图给他们讲述壁画上的故事。 “第一部分是说奥西里斯生前的事,他原本是一个广受爱戴的国王——也就是法老,但是他弟弟赛特嫉妒他,于是就在一次酒宴中将他谋杀了。” 霍莉提问:“他是怎么被谋杀的?” “不知道——开玩笑的,咳,你们听了一定会觉得奥西里斯很傻……赛特照着他哥哥的身材做了个超漂亮超豪华的棺材,然后宣布谁能完美地躺进去就送给谁。也不知道奥西里斯是不是喝昏头了,总之,他躺了进去,于是再也出不来了。” “……之后呢?” “这就是第二部分的事了,奥西里斯的妻子,也是他的姐妹,伊西斯,她在丛林里找到了奥西里斯的尸体,并把它藏了起来,准备令他复活——我也不知道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丛林里!他明明被沉进了尼罗河!” “然后呢?他复活了?” “不,这一切又被赛特发现了,他决定把他的哥哥分成十四块,然后丢到全埃及的角落里。” “哇噢,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哥哥?” “谁知道呢,大家都说他是‘生性善妒’。” “接下来呢?” “伊西斯又找到了他的尸体,呃,准确来说是尸块,但她只找到了十三块。” “剩下的那块去哪了?” “被鱼吃了,”利奥波德尴尬一笑,“而且那部分据说是他的……叮咚。” “……叮咚?” “就是他的把柄、棍子、操纵杆、独眼裤蛇——” 布鲁斯咳了一声:“好了,利奥,感谢你的俚语大全,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了。” “我不是在故意强调那个!” 利奥波德严正声明。 “这是为了解释第三部分的内容。由于这个缺憾,奥西里斯只复活了一个晚上,但他趁机生了个儿子——别管这是怎么生出来的,重要的是,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荷鲁斯。第三部分是说荷鲁斯向赛特复仇,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之后,荷鲁斯失去了一只眼睛,赛特失去了一个蛋蛋。” 霍莉发出了“噫”的一声:“是我的错觉吗?古埃及人为什么这么痴迷于阉割?” 门罗说:“我猜,人们越害怕什么,就越喜欢提到什么。” 利奥波德眯起眼,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他的眼镜,戴上。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后面还写了些什么,但我不认识古埃及文字。” 布鲁斯适时开口:“它写的是,‘此乃谎言’。” “老兄,你可真吓人,”利奥波德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为什么你还懂这个?” “业余爱好而已,”布鲁斯避重就轻,“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霍莉:“画画的人不认同这个版本的故事?” 门罗:“然后他们写下这句话,希望来来往往的客人中有人能看懂?” 利奥波德:“什么?这算行为艺术吗?” 他们这伙人已经在大堂中央逗留了好几分钟,这可真够显眼的,于是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一名服务员走了过来:“你们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我们对这幅画很感兴趣,”门罗指了指壁画,“这是谁设计的?” “啊,这是我们的老板,卢埃林先生亲自设计的。” “那他有说过这有什么寓意吗?” 服务员迷惑地看了他们一会,随后摇摇头:“抱歉,但我没听说过,也许只是装饰。” 门罗点头:“我也觉得,这只是装饰,附赠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利奥波德嘀咕起来:“但愿如此……天呐,我想说——我觉得浑身不对劲。”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这幢建筑的第六十七层。这里的布局呈实心回字型,出了电梯,往右手边的通道走去,门牌号依次是6701、6702、6703……像这样往左绕回电梯口,一共有十个房间,左右各有三间,中间则是四间。 他们的房间彼此挨得很近,但不完全相连:利奥波德在6702房,布鲁斯在6703房,霍莉在6705房,门罗在6706房。 “都回去休息吧,傍晚见?” “傍晚见,五点怎么样?” “那就五点,我们一起去五楼吃晚餐。” 然而,刚刚过去半个小时,6703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布鲁斯打开门,发现是利奥波德。 “布鲁斯,很抱歉打扰你……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请进,利奥,刚好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利奥波德讪笑着蹭了进来,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一包香烟。 “要不要来一根?” “谢谢,但我不抽烟。” 于是他怏怏地把烟盒整个塞了回去:“那我也不抽。” 两人来到半圆形封闭露台上,在坐下之前,利奥波德警惕地拉上了窗帘。 “好吧……听我说,”利奥波德咽了口口水,“是这样的,我觉得有人在监视我。” 为您提供大神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028.摸鱼第十三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9章 029.摸鱼第十四天 我用铅笔轻轻涂在凹陷轮廓上,随着铅粉的覆盖,一个明显的钥匙形状显露出来。惊讶之余我也觉得十分奇怪,这是把什么钥匙,看起来对我父亲应该相当重要,而这把钥匙最终又去哪了。 钥匙样式很老旧,牙花也很简单,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高清照片,本上右侧的印记很清晰,可惜左侧的纸张上面有字,摹出来也看不清。 我把照片传进电脑,放大了看,隐约可以看见“日光站”三个字,我回忆了一下,脑海里没有相关记忆,从字面上分析应该是个我没听过的车站名。 我打开电脑,在浏览器上检索了“日光站”,搜了几十页,描述的全都是日本的一个车站。我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会和日本扯上关系,如果这把钥匙真属于日本的某个车站,怎么上面会刻着中文,况且日本钥匙样式也和图片上这把也大不同。 我不死心继续搜索,终于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在一个小贴吧里发现一个已经注销的用户留言“日光站是原来星星峡的车站”。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好找,原来是星星峡的车站。 星星峡地属哈密,在新疆最东边,有新疆东大门第一咽喉重镇之称,面积不大,上次去新疆打算开车过去,所以稍微了解了一下,不查不知道,没想到这星星峡还是个军事要地,唐朝那会樊梨花带兵西征就从这打进去的,抗战时期这也是重要的西征路。 我用打印机将照片打印出来,看着图片左右睡不着,我父亲既然把钥匙夹在笔记里,就足以说明了重要性,我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起身去敲了老何的门。 老何还没睡,惊讶我大晚上过来,我把发现和他讲了一遍,他答应明天找人复原一把,我刚要告辞,却见他有些欲言又止,就顺势坐了下来,主动问道:“何叔,是不是有事啊。” 老何在对面坐下,犹豫道:“本来打你一回来就该和你说的,可是”老何叹了口气,“汉生那孩子,哎。” 我平静的说:“何叔,你讲吧,没关系。也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们扛着,原先我一直觉得二爷做人做事太绝情,可是现在回头看看,是他那条难走的路很少有人走。我呢,怕苦怕累,说不上想成为他那种人,但也不想一辈子被人庇护。我知道你担心我愧疚,我的确愧疚让汉生一个人下去,如果当时在的是二爷,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一蹶不振,查我爹他们也不是要逃离啥的,只是想以后甭管是在地上还是地下看见汉生,能让他觉得我没愧对他喊我一声二爷。” 老何听我说完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种成长对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二爷一直想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人,在下头碰着他估计会生我气吧。” 老何从兜里摸出白沙,边抽边说:“赵金斗,他在西旧帘子胡同东口路北的9号院请了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当家聚一聚,龙山阁也在名单上。” “赵金斗?棋院?”我皱眉问道。 “对,也是老家伙了,一直和我们不对付,年轻时候干过缺德事,被二爷收拾过,上次你在茶馆遇见那个报国寺的小子就是他下面铺子的人。这次发请帖估计也是个鸿门宴。” “怎么讲?” 老何掐了烟头,给我俩各自倒了一杯茶,慢悠悠讲道:“往上数的恩怨就不提了,同行如仇敌这话你应该懂,在北京地界,什么都要讲究个规矩,咱们这一行更是了。 虽说都是干这个的,可是无论从出货量还是品相来说,咱们龙山阁都稳压他姓赵的一头,就算潘家园曹家的铺子站出来,那也是小个,可是这都是以前。 二爷这几年心不在铺子上,导致咱们缩了不少水,好几块不错的地给让了出去,反倒是赵金斗越混越大,虽说咱们干的买卖也不干净,但是二爷有三不出的规矩,铺子里的东西从不出境,不过这年头为了钱不讲规矩的人也多了去了,姓赵的就没少往外倒腾东西,而且据我所知,他下头还有两个作坊,出元明时期不开门的东西,专打那些青头的眼,不过这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特别是前些日子,冲突的厉害,这王八羔子对外放话,龙山阁给的价,到他下头任何一家铺子,可以再低出三到八个点,你们这次出去期间,已经有不少合作了多年的店主来我这,讲情义的来商量个办法,毕竟人家也要养家糊口,不讲情义的直接退了买卖,转投姓赵的。” 我坐在一旁静静的听,从打进了龙山阁我基本上都没放心在店里,老何这些话恐怕在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来,我其实有准备他要倒些苦水,只是没想到铺子已经到了这么艰难的地步。 说实在的,我在这方面确实不擅长,你要叫我在店里给人掌掌眼,那还勉强能糊弄过去,但是要掌龙山阁这艘大船的舵,忒难。 我挠挠头,问他:“那你说这次赵金斗请咱们去赴宴,是要动手?” 老何摇摇头哼道:“借他几个胆子。不过虽然不至于动手,可下马威就少不了了,他窜了一批铺子掌柜的,以更低的价格出货,的目就是要逼我们让出部分铺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不能说占着好地,还走不出货,他就强压价格,让我们把货憋在自己手,这个时候再来抢地。二爷在,哪个都要看他面子,现在,啧啧,恐怕其余几个面上人不落井下石就阿弥陀佛了。” “绝对不行。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今天他打你一巴掌不还手,明天他就会踢你一脚,后天更是要在你脖颈上拉屎撒尿。割地不行,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问老何。 “你也先别急,想啃龙山阁,怎么也得留下他姓赵的两颗牙,我给你细说说。曹家被人暗中掣肘,暂时无暇顾及我们,在北京跟咱们叫号的就只剩下了姓赵的,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让那些看戏的过来站队,绑在我们车上的人越多,对方就会越顾忌,这是第一。 第二,只靠那些开门货还不行,咱们铺子已经好久没开压堂货了,你这次带回来的几件东西真是及时雨,还有上次那枚玺,都是是挑不出毛病的尖货,干这一行讲规矩的少了,看利益的多了,没有谁能靠得住一辈子,那些店主都是有奶就是娘的家伙,靠这些有钱都搞不到的宝贝,绝对能扳回一城。 第三,就是人。人的名,树的影,为什么当初二爷在的时候那些猢狲没人敢闹腾,那是二爷镇得住,北方老一辈儿混这口饭吃的,就没人不给二爷三分面子的,所以……” “我必须替二爷把面子捡起来。”我说。 老何摇摇头,坚定的说:“错,你,就是二爷。龙山阁有二爷才是龙山阁,我本来希望这次你去棋院,不过……咱们不是没人,下面那些堂口的老伙计哪一个拎出去都是独当一面的瓢把子,如今你掌舵,还不足以让他们马首是瞻,像你们这回没见到的陕西霸子,他和二爷是过命的并肩子,年轻时候也是个刀口舔血的狠人。” 我明白老何为什么犹豫了,用不上人。这节骨眼汉生失踪了,小何受伤了,下面的好手又使唤不动,真叫我一人去了,他怕我怯场,从声势上就弱了一头。 “那些老家伙也真不是见死不救,他们也在看,看你值不值得扶。小曹,我替他们说句话,那帮人还有几个血没凉的,但都是头发开始白的人了,你想让他们跟你讲情分纳头便拜那是不可能的,都要给底下子孙谋前程了,只有龙山阁这关挺过去,这些人看到一条大道,才会真心实意接纳你。”老何语重心长的说。 我点点头说道:“何叔,我懂,以茶还茶,以酒还酒。诸葛亮出山还三顾茅庐呢,我这卖草鞋的小贩子,还有的仗要打。这里面的利弊我清除了,我决定了,这次鸿门宴我必须去。” 这是龙山阁翻身的机会,想要扫干净之前的一蹶不振,这次就要非去不可,不过想起之前茶楼里的那家伙,我一个人赤手空拳去还真不成,万一动手,我还不得给人修理了。 我在心里开始拼命搜索适合人选,最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实在不行,我把大头拉来。” 老何试着问:“他成吗?要不我带两个人和你去吧。” 我笑道:“放心,他那人看起来挺混的,关键时刻还算靠谱。你就甭去了,在家里坐镇吧,你带我去,我还不被人骂乳臭未干吗,再说,那家伙的东西还在咱们这,我看他能不拼命。” 当晚我和老何聊到深夜,那泡茶都喝的没味了才散,我回到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爹和二爷的事就够让我绞尽脑汁的了,现在又要在铺子上下功夫,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我转头拿起手机给大头发了短信,让他近期没事来铺子一趟,发完抬头看了眼天,都快亮了,便扔下手机,将头埋进被子,告诉自己赶紧睡下。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29章 029.摸鱼第十四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0章 030.摸鱼第十五天 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木屋中,林云盘膝而坐,正在闭目苦修。 在他前方,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口,洒满一地。 纯阳功突破桎梏,成就先天功法后,比之前原先的运行路线要复杂了十多倍。 内劲在经脉内诸多位置,需要小心翼翼辨认,一步错便不可深入。 说来真是奇妙。 引灵诀在施展之中,需要将庞大的内劲,一点点吃力的挤出去。 纯阳功本已巅峰圆满,却未想到,在此造化下误打误撞突破了后天桎梏。 淡黄色的内劲,宛如微弱的火焰,于林云体内流转不停。 如今的先天纯阳功,等同于回炉重造,变成一门崭新的功法。 需要再从第一重修炼。 可先天纯阳功凝练的内劲,却今非昔比,宛如烈焰,刚猛霸道,灼烧一切! 当复杂无比的先天纯阳功,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后,林云缓缓睁开双目。 嘭嘭嘭! 一股股暖流,从心脏处流向四肢百骸。 镶嵌在心口的七窍玲珑丹,就像是高山水源,化为七股涓涓细流。 滋补着林云的肉身,在先天纯阳功的催发下,不断增强着林云的修为。 “十七岁不入先天,则一生都无法突破。” 脑海中回荡着白秋水的话,让林云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苏紫瑶……这个名字,怕是一生都无法回避。 不知不觉,半月时间都在苦修中过去。 青云峰。 一处地面插满长剑的山崖之边。 有道矫捷的身影,迎着骄阳烈日,剑出如风,闪转腾挪。剑法如行云流水,鬼魅无常,天马行空,无迹可寻。 花从而出起! 顿足间,少年一剑刺出,剑尖上四朵蔷薇同时绽放。 啪! 花开一瞬,轰然爆炸,无数花瓣漫天飞舞。 少年持剑挥舞,在剑身牵引之下,花瓣陡然凝聚,形成一道蔷薇花组成的龙卷风。 “去!” 一声轻喝,花瓣呼啸而去,冲向高山云海。 霎时间,茫茫无际的云海,被龙卷风搅散,花瓣在烈日的映射下绽放出七彩光芒,宛如梦幻一般。 不消多说,少年自然是林云。 看着眼前梦幻般的美景,林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越是深入了解,越发感觉,这一式花从何处起简直奥妙无穷。 有无尽的潜力可挖,可衍化出种种杀招。 “也不知道青衣人到底是谁,只一剑便让我受益匪浅,还有这花,到底从何处起呢?” 林云百思不解,掌握的越多,越感觉那画卷的深不可测。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远不止如此。 等待剑势散尽的一刻,林云回身收剑,葬花剑顿时铮鸣不止,空灵之音再度响起。 事先被他插在地面上的长剑,顿时间嗡鸣不止,微微颤动。 闻剑通灵,四大境界,闻剑、控剑、剑心、通灵。 他还处在闻剑的门槛,只知这剑音一响,可以引发周围长剑同时颤鸣。 一念起,百剑齐鸣! “闻剑二字,似乎更多的还是对剑的甄别,控剑才算是真正的御敌杀伐之术。” 如今的闻剑通灵,还只能稍稍起到干扰敌人兵刃的作用。 锵! 收剑归鞘,地面百柄长剑,同时停止颤鸣,空灵之音,戛然而止。 “该下去了。” 看了眼头顶的烈日,林云张开双臂,腾空一跃。 于山坡上,如大雁一般,俯冲而下。 高等身法大雁诀,在他手中,早已达到圆满之境。如今轻轻一跃,配合着先天纯阳功,便可达数丈之高。 短时间内,可以滞空好几秒。 从山巅飞落,完全就像是一只大雁,灵活自如。 等到了山间主道,林云才收住身法,持剑而行。 “林师兄好!” “见过林师兄。” “林师兄。” 沿路所见青云宗弟子,无数是谁,见到他都会停下脚步,恭敬的行礼。 四宗大比,林云一战成名。 以一己之力,大战紫炎宗宗主,最后更是一剑挫败四大长老。 林云之名,早已传遍天水国,整个青云宗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也无人敢在背后,称呼他为剑奴,提起林云二字都是由衷的敬佩。 一路疾行,不断朝山下走去。 经过大片大片的建筑,林云来到山脚上的洗剑阁。 洗剑阁前,还是当年那群杂役,正在卖力的做着最低下的苦力活。 “一个个都给我用点心,日落之前,这批剑上的血迹都给我洗干劲了!” 杂役处的管事,还是外门弟子周平。 忽然间,他一个转身不经意的看见院外的林云,脸色顿时大变。 随即快步过来,硬着头皮谄笑道:“林师兄,您怎么来这种地方了,有什么吩咐随便叫个人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 院子里的杂役,瞧见林云,停下手中的活。 神色复杂无比。 眼神中大都闪过一丝羞愧,而后默默的低下头,唯恐被林云注意到。 当年他们对林云,可是半点都不友好。 还是杂役的时候,就一直欺负他排挤他,当他成为剑奴后。 更是不讲情面,半夜大雨中将他赶了出去。 以林云现在的宗门地位,若是要报复的话,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不过这群杂役,显然多心了。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30章 030.摸鱼第十五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1章 031.摸鱼第十六天 叶承开口,声音夹杂着神识,传了出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一片飞船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这句话,带着浓浓的挑衅的味道,令所有修士顿时震怒。 “叶承,你太狂妄了!三位古圣亲自带队,前来擒你,看你能狂妄到何时!” “快放了洛女神,否则三位古圣出手,定叫你尸骨无存!” 一位元婴修士跳了出来,怒斥道。 但他却不敢上前,叶承剑斩十几艘飞行器,陨落了数位半圣强者,令他们胆寒,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能在远处叫阵。 “古圣算什么?若我愿意,一只手可以镇杀!”叶承傲然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感觉华族人太过于无耻,这种大话都能说出口,一只手镇杀古圣?简直痴人说梦。 “哦?是么?” 听到此话,三道身影同时出现,他们出现在星空之中,负手立在那里,分别是一位人族古圣,夜叉族古圣元魂,天狼族古圣贪杀。 三位圣级大人物一出现,顿时成了这片星空之下的主角,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杀叶联盟’的众人,不敢再叫骂了,纷纷闭上了嘴。 “华族小子,速速束手就擒,献上自己的首级,免得让我动手!”天狼族古圣贪杀上前一步,睥睨叶承,淡淡道。 叶承摇头好笑道:“不如你把脖子伸过来,让我斩掉首级当球踢如何?” “这……” 听到叶承这句话,所有人都是一呆。 这也太霸气了吧,竟敢直接叫板天狼族古圣贪杀,要知道贪杀嗜血成性,而且实力高强,就算是圣级存在,都没几个敢跟他红脸,眼前的华族青年,竟然直接开口,要将贪杀古圣的头当球踢。 “狂妄!给我跪下!” 天狼族古圣贪杀震怒,他成圣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 “嗷呜!” 贪杀古圣伸出一只大手,这是天狼族的爪子,漆黑的毛发之上,绽放出凌冽的寒芒,犹如真龙摆尾一般,横断了一整片星空,朝着叶承拍下,似乎想直接将其镇杀。 若是一般修士,在这一巴掌之下,多半神形俱灭,化作齑粉了。 但华族人叶承浑然不惧,他同样轰出一拳,以天帝拳出击,犹如山岳一般,拳劲爆长数万倍,凝结成了实质,朝着空中贪杀古圣的手掌袭去,威势惊人! “轰隆!” 星空震颤。 一道恐怖的能量,在宇宙中爆开,连虚空都塌陷了,露出了漆黑一片的空间。不远处的飞行器,直接倒出了出去,完全是被这股能量给震的。 “还敢还手?找死!” 贪杀脸色猛地一沉,他再次上前一步,踏出数十公里,虚空都在颤抖,似乎容纳不下这位圣人的杀意,周围的几块零散的陨石,在触碰到贪杀身上绽放出的杀气后,轰然爆开,化作了无数碎片,朝着四周飞去。 “以杀成道?” 叶承眉头轻轻一挑,难怪贪杀古圣的杀气,如此庞大,犹如瀚海一般,无边无际,原来这是他成道的倚仗,天生以杀成道,故此杀气才如此庞大。 “你还有些见识!但华族人你,我杀定了,这是我贪杀说的话,大乘修士来了也无法阻止!”天狼族贪杀古圣冷晒。 一句话说完,他再次伸出大手,这一次距离叶承更近了,神华涌动,隆隆作响,宛如泰山压顶,朝着叶承的天灵盖拍下。 贪杀古圣的手掌在不断的放大,遮天蔽日,几乎快有数十公里了,令人咋舌。 远处的一群人都惊呆了,愣愣的站在飞船内,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嘶!这种恐怖的神通,真的可以抬手摘日月星辰啊!”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贪杀古圣的手段,太过于恐怖,难怪一般圣人都不敢与其为敌。 “这只手还是斩了吧。” 叶承淡淡开口,目中一片平静,他祭出斩婴剑,剑刃上的混沌之气涌动,对着贪杀古圣的手腕斩去。 “哈哈!华族小子,你太天真了,我的肉身,比一般圣级道兵都要坚硬,你就算使用的是一把圣器,都无法斩掉我一根汗毛!”贪杀古圣狂笑,眼中一片傲然。 “是么?本帝斩给你看!”叶承嘴角微微上扬。 “斩!” 他轻哧一声,斩婴剑斩出一道百里剑芒,‘刺啦’一声传来,似乎连星空都要被他斩开。 “雕虫小……” 贪杀古圣冷笑不已,他一句话开口,最后一个‘技’字还未说完,瞳孔猛地一缩。 “噗……” 圣血洒落,眼前的一幕,彻底惊爆了众人的眼球,贪杀古圣引以为傲的肉身,可堪比圣级道兵,天狼族历来不适用身外兵器,他们拥有铜皮铁骨,自修炼开始,便熬炼筋骨,每次有所成就之后,肉身便会再上一层楼。 到了贪杀古圣这种境界,他的肉身已经远超一般圣级道兵,徒手接圣器这种事,贪杀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所以,在叶承一剑斩来之时,贪杀古圣的眼中,只有不屑。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剑斩落之后,贪杀古圣的手腕,就如同豆腐一般,被叶承一剑斩掉了。 “这不可能!” 远处观战的修士们,甚至比贪杀古圣自己还要震惊,眼看着那只巨大的手掌,被叶承一剑斩掉,他们彻底被惊到了。 “嗷呜!” 贪杀古圣惨叫一声,他手腕吃痛,急速的收回,被叶承斩掉的那只大手,失去了灵力的供应,在急速的缩小,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彻底不可见了。 贪杀古圣的断腕处,白骨晶莹,圣血汩汩而流,甚至连骨髓都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好恐怖的剑气,看起来非常眼熟,似乎来自于凌天门剑修一脉,难不成是凌天门的弟子?” 那位人族古圣,眼中闪过了一丝讶然,在低头咕哝。 夜叉族圣人元魂皱眉,叶承的实力,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叶承只是普通强者,顶多才圣级实力,出动三为圣人去杀他,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如今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一拳击退贪杀的大手,又一剑斩掉了贪杀的手腕,才与贪杀交手两次,第一次平手,第二次就占了大便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嗷吼!” 另外一边,贪杀彻底的震怒了,他的断腕处,骨骼在飞快的长出,一只崭新的狼爪,瞬间长了出来,贪杀嘶吼一声后,化作了一道黑影,朝着叶承扑去。 当着上百万各族修士的面,叶承一剑令其断腕,实在是太丢人了,不撕碎了叶承,不足以平息贪杀心中的愤怒。 既然贪杀动手了,那位人族古圣和夜叉族的元魂,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若是三位圣人同时出手,围攻一位还不到圣级的修士,说出去他们脸上无光。 到了他们这种等级,脸面大于一切! “砰!” “砰!” “砰!” 贪杀冲入陨石带内,如入无人之地,无论多么巨大的陨石,撞在他身上后,全都爆开,飞向星空两侧。 原本密密麻麻的陨石群,硬生生被贪杀古圣冲出了一条路。 若只有贪杀一人,叶承不需要天帝杀阵,也根本不惧他。 “杀!” 天狼族贪杀古圣怒吼,犹如一头人形蛮兽,带着一股无敌的气势,朝着叶承扑来。 贪杀非常擅长近身肉搏,圣级之间,一旦被贪杀近身,几乎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想要击败贪杀,只能拉远距离,以法器攻击他。 但以天狼族恐怖的恢复能力,就算受伤,也能顷刻间恢复! 叶承根本没有退的意思,他拥有天帝道体,肉身早已堪比古圣,根本不惧贪杀,再说了他还有混沌之气护体,贪杀与他近身肉搏,无异于自己找死。 混沌之气涌出,附着在叶承的体表,一层淡淡的灰黑色雾气,在他的肌肤之间流动。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31章 031.摸鱼第十六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2章 032.摸鱼第十七天 在掌声中,方厚走上台去。 “很高兴在这里与大家分享理创公司成功的喜悦,客套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是告诉公司的员工以及诸位来宾一个结论……” 他握紧拳头伸出空中,大声道:“那就是,我们,将会成为投资领域的NO.1,不要怀疑,因为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见证这个奇迹的诞生。” 公司的员工都热烈的鼓起掌来。 在公司的这段日子里,他们见到了方厚的战无不胜,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而其它来宾虽然对此大抱疑问,但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出什么扫兴的言论。 方厚对此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相信,这不是梦想,而是将会达成的现实。 “下面,诸位来宾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请提出来,我尽可能的满足大家的要求。”方厚最后道。 “请问方先生,你对最近的股市走向有什么看法或者预测?” 一个记者抢先问道。 方厚沉吟了一下道:“明天收市时,证指将会突破一万三千点大关,股市将会迎来一段火爆的牛市!” 他的话音一落,下面的来宾一下纷纷议论起来,许多人都摇着头…… 虽然大多数股评家都看好接下来的行情。 但没有任何人认为证指会狂升到这样的高位,而且还明确指出明天会达到一万三千点的数值。 “方先生,虽然我知道你们理创前段时间的投资都非常精准,但是,你真的猜测证指能达到一万三千点的高位?” 对我来说,那不是猜测,而是我昨晚梦见到的事实。 方厚微笑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庆功会结束后。 杜蘅拉住方厚悄悄的问道:“你真的觉得明天的证指会升到一万三千点?” “当然,你以为我在这种场合会开玩笑么?” 方厚理所当然的道:“而且,我已经让凌家成把公司能动用的所有资金都投到证指上面去了。” 杜蘅吓了一大跳:“那如果明天证指不象你预测那样我们不是马上破产?” “是啊,你怕不怕?”方厚笑道。 “现在怕有用么?你都做了。” “放心吧,我的预测不会错的,过了明天,理创的资产就不仅是十亿了。”方厚向她保证。 杜蘅哼了一声:“反正,等下回家我就收拾东西,准备明天跑路。”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很少碰到这种机会的。” 方厚戏谑的道:“看来会害你今晚睡不着了。” “其实,破不破产我倒是不在乎,大不了重头再来。” 她拉着方厚的手:“我是担心你为了朴家的事,所以急功近利……” 方厚反握住她的纤手:“我明白你的意思,知道你是怕我顺风顺水所以心态失衡了,不过,这次我真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看着他清澈明亮,没有一丝狂妄的眼睛,杜蘅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起来。 她朝着方厚嫣然一笑:“我忽然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 第二天,周一。 股市经过周未的休市后,今天一开市大盘就是一波强劲的上扬行情。 方厚赖在杜蘅的办公室里,喝着美女总裁亲手冲的咖啡,悠闲的翘着二郎腿。 听到外面公司员工的欢呼声,杜蘅眼睛里神采飞扬。 她挨着方厚身边坐下:“今天的大盘涨势真是出人意料的强劲,所有的股票都在上涨,现在我对你的预测又多了几分信心了。” “你就等着看好吧,我这人一向是非常靠谱的。” 方厚一副信厚哥赚大钱的神态。 “你就吹吧,除了在投资方面有点小天赋,你还有什么方面是靠谱的?” 杜蘅看不惯他的自吹自擂,忍不住打击道。 “什么只有投资方面,在音乐方面我的才华也不作第二人想才对。” 方厚大声反对道。 杜蘅不接这个茬,眼波一转笑吟吟的道:“是了,趁现在有空,你跟我说说你其它女朋友的事吧?” 方厚一个激灵,差一点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杜蘅开始自顾自的算了起来:“上次来的那个东星报社的记者肖丹朱,乐坛天后温霓,迷之少女组合的小丫头不知你下手了没有,再加上我……” 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真是各行各业、各种年龄段都有啊,我觉得你泡马子的手段比投资更靠谱,对不对?方大情圣!” 方厚有些期期艾艾的道:“你不会是请私家侦探查我吧?” “这种事情,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了,还用得着私家侦探?” 方厚偷看了一下她的表情,觉得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架式,于是就大着胆子去拉她的手。 杜蘅一巴掌打掉他的咸猪手,依然冷着脸:“这么多女人,情圣先生,你打算怎么办啊?” “唉,我现在也不知道……”方厚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到底爱的是谁?”杜蘅幽幽的开口道。 方厚苦恼的道:“我不知怎么说,反正,你们我都喜欢,我想我爱你们每一个。” “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杜蘅瞪着他,都给他气笑了。 “按照某个哲人的说法,世间的情爱只要发乎真心,就是美好的,和是不是专一于一个人是没有关系的,我的观念就是如此。” 方厚捏了捏眉头,还是坦然说了自己的想法。 重活一世,他觉得一切世俗观念都不放在眼里,只要自己念头通达就可以了。 否则,重生于这个时空,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他眼神坦诚的说着自以为的歪理,不以为耻反觉理所当然的神情,杜蘅简直无语。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会这么做的,你看着办吧!” 方厚双手一摊,认真的看着她。 杜蘅算是明白了,这真是他的想法。 如果接受不了,只能和他到此为止,如果愿意接受,那就要做好与别的女人共享他的心理准备。 到现在,自己真能割舍他么? 她心中五味杂陈,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世界上很多地方的法律都不是一夫一妻制的,可是这是国内啊。” 非、阿、亚等许多地方的法律的确是不禁止一夫多妻的。 方厚直视着她的眼睛:“其实,这只是个心态上在不在乎的问题,如果你把我看成那些地方的人的话就没问题了。” 杜蘅觉得有点心累,又对他生不起气来。 她认命一样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从小就对婚姻没什么期待,所以一直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人。” 方厚心中有点恍然。 原来她怀有这种想法,难怪知道我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时,并没有象一般女人那样大吵大闹。 “那你不会离开我是吧?” 方厚注视着她的明眸道:“在你说出她们的名字时,我其实有点怕,以为我们要完。” “这可难说了,如果我有一天发现不喜欢你了,我们还是要玩完的。”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32章 032.摸鱼第十七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3章 033.摸鱼第十八天 0074、孩子生病 责任田承包到户了,好像每一个家庭都多出了好多农活来。仰亚家也是一样。 现在,务妮本来都还在带小孩。可是,她又要带小孩,又要照顾家里,还总想着能多帮阿爸干些活。还有,她也得知仰亚现在是在等工作而不是在工作,他领到手的就只有那点基本工资。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为了减轻些仰亚的压力。所以,她就想着现在就给小亚略断奶了,然后多去帮阿爸干些农活。 自从断奶后,小亚略就好像多病了。 这天,务妮做完家里的事后,就背着小亚略一起到了山上。 “务妮,你又背亚略来山上干吗?” “阿爸,没事,家里的活干完了,我来帮你一下。” “这也没活了,风这么大,等下孩子感冒了。” “不会的,我都围上围巾了。” 务妮和阿爸一起,背着小亚略干了一下午活。一开始,小亚略还在背上呜呜呜地跟务妮‘说话’,慢慢地他就睡着着了。直到天黑务妮回家才醒过来。 等回到家把小亚略解下来时,小亚略的小鼻子有些塞。务妮也没在意,把已经湿了的尿片换了一下,又开始在家干起活来。直到晚上,才感觉到小亚略有些发热,而且开始咳嗽。务妮起床给小亚略喂了些药。可是,刚刚断奶的小亚略一点也不配合,小半碗的药,他才喝着了几小口,而且还哭得气都换不过来。 “务妮,小亚略这么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听到哭声的阿爸爬起床来,在务妮的窗口外问。 “没事,阿爸,小亚略就是有点发烧。” “啊,那你喂他点药,然后再睡一会就好了。” “啊,没事了,阿爸,你回去睡吧。” 可是,过了好久,小亚略还是在哭。哭得务妮也有点想哭了。 “阿爸,小亚略是不是真的病了?” 务妮急得跑到阿爸的房门前带着哭腔地问。 阿爸爬起床来,打开门,摸了摸抱在务妮身上的小亚略。 “这是发烧了,快些送医院吧,小孩最怕发热发烧的。快点,快点!阿弟,快快起来,小亚略发烧了,你和我们一起送小亚略去医院。” 阿弟今天正好在家,听到阿爸的叫声,马上爬了起来。 “阿爸,小亚略怎么了?阿嫂,我看看。” “还看什么看,快去打马灯来,点上,你在前面带路,我背着小亚略去医院;务妮,你收拾一下小亚略要带的衣服什么的,快点。” “啊!”务妮把小亚力量递到阿爸手上,转身进了房间。 一路上,阿弟提着马灯走在前面给阿爸带路,务妮拿着一把手电,照着自己,走在最后面。一开始,小亚略还在轻轻地哼哼着哭,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不哭,却更是让阿爸担心。 “务妮,你看看小亚略,是不是睡着了?” 务妮抬起手中的手电,揭开背带。 “阿爸,没事,小亚略是睡着了。” 就这样,三个人一起一直把小亚略背到乡里。 “阿弟,我和你嫂子这就把小亚略带到乡卫生去,你快去叫一下你阿哥,叫他过来,就说小亚略病了,他过来了,如果需要到县医院去我们再过去。” “啊!” 阿弟提着灯笼,就朝着宣传队的方向跑去。 仰亚一听说小亚略病了,赶紧爬起床来: “小亚略怎么病的?你们有哪些人过来,就你阿嫂背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小亚略是怎么病的,是阿爸阿嫂我们三个一起送过来的。” 仰亚和阿弟一边说话,一边跑着,没几分钟就来到了乡卫生院。 “阿爸,小亚略怎么了?” 乡卫生院简易的病房里,就两张床,一颗昏暗的灯光,根本就没能把病房里照亮。 大家都很静,没有人回答仰亚的问话。阿爸坐在一边,手里握着烟管在那里不停地摸索着,想要抽烟却又尽量克制着自己。务妮坐在病房的另一头,正在焦急地看着医生在给小亚略打针。 小亚略已经病得满脸通红,软软地躺在了病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医生的针扎进他皮肤的那一下,才看到小亚略微微地动了一下。 仰亚走了过去,走到小亚略的身边: “小亚略,你生病了?我是阿爸,阿爸来了。”然后伸过手去,握着小亚略的小手。小亚略也好像听懂了一样,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朝着仰亚的方向慢慢看了过来。当看到了仰亚后,盯盯地看了两眼,然后嘴角有一个小小的微笑。然后,两个可爱的小眼睛里流出两滴泪来。 仰亚再也看不下去了,自己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伸出手去帮小亚略抹干了眼泪。 “别动他,他现在要好好的休息。”医生没有让仰亚把手伸过去。 “医生,我儿子应该没事吧?”仰亚焦急地问医生。 “还好,你们算是送来及时,要不再晚点,我都不敢对你们保证了。” 务妮又在旁边抹起眼泪来。 仰亚走过去,把手放在务妮的肩上: “阿妮,没事了,医生说了,小亚略会没事的。” 可是,仰亚哪里知道,这一路来,一直到现在,务妮的心里是多么的担心和后怕。可是,她又不敢说出来。一路走来,她连自己的腿都在打颤。但她还不得不一路地对阿爸和阿弟说,小亚略没事。 现在,仰亚来了,医生也说了。支撑起务妮一直坚强的信念和委屈,才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海一样,不受控制地倾池出来。她伸手抱着仰亚的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阿爸也听到了医生说的,他看了看仰亚,又看了看务妮,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又看了小亚略两眼才慢慢地走出病房,在病房外面的空地上,卷了一袋土叶子,贪婪地吸了起来。 小亚略睡过去了,静静的,脸上看起来很甜。也许是在醒来时看到了阿爸一眼,所以,他睡得很安祥,也很满足。医生出去了,那瓶药液就吊在床前的一个小木架上。瓶子里的药液,此时就像一滴滴甘露一样,慢慢地进入到小亚略的身体里。 阿弟就坐在小亚略的头边,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小亚略的头脸边。眼睛久久地盯着小亚略的脸,就像看一幅永远也欣赏不完的画。 平常,只要阿弟放学回来,都喜欢凑到阿嫂身边去逗小亚略。小亚略更喜欢和自己的阿叔一起玩了。虽然还不会说话,可是只要一看到阿弟来到他身边,总是把脸转过去看自己的小阿叔。不管要转九十度还是一百二十度。还带着一颗甜甜的笑脸,伸出小手手,‘啊啊啊’地‘说着’,想要过去,想向小阿叔求抱抱。只要有小阿叔抱着,不管去玩多久,都不会哭。 今天,一听说小侄子亚略病了,阿哥又不在家。阿弟也有自己的担心,只是他更不好向阿爸和阿嫂透露而已。 现在,小亚略在药力的作用下安静地睡了,小阿叔愿意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 “阿弟,这一路,你也累了,那边有一个空床,你过去躺着睡一会吧。” “阿哥,我不累,我就这样守在小亚略身边就行。要不,阿嫂去休息一会吧,阿嫂昨夜一直都没有睡觉。” “那,阿妮,你躺一会吧,这里有我和阿弟,没事了。” 务妮确实是累了,不光是这一夜。一直以来,务妮都很累,昨天又担心了一路上。现在,有仰亚在,小亚略也安静地睡了。她真想好好地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仰亚拉着她的手,把务妮拉了过去。 没几分钟,务妮就真的在另一张病床上睡着了。梦中,好像都在轻轻的抽泣。 过了没多久,阿爸从外面带了些早餐进来。 “吃点东西吧,大家都饿了。” 阿爸看见务妮还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很甜,就没有叫醒她,把其中的一袋早餐,放在了一边。还有一小盒汤,他也放在了一边,那是给小亚略带的。 其实,早餐也没有什么,就是几个馒头和一小包渍菜,父子三人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仰亚,现在买吃的,咋就不要粮票了呢?” “阿爸,人家现在,早就不收粮票了。不过,你要交给他们也行,只是不抵什么钱了。” “那看来,现在这粮票不是没用了?我还在家里留着好些呢!” “都没用了,你还留着干吗?” “哪里知道,总想着存着一些,遇到什么困难时也有一点换的。现在看来,是真的用不着了。” 父子三人正说着,小亚略在病床上动了一动。仰亚正想着把他叫醒来。医生走了进来,又给小亚略换上一瓶药。 “医生,没问题了吧?”阿爸急着问医生。 “等他醒来后,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我建议你们,还在到县里面的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因为我们这里也没有相着的设备,小孩嘛,再检查一下放心些。” “啊,那谢谢医生了。” 没过多久,等医生输完最后一瓶药进来拨针时,小亚略终于醒了。 小亚略一醒过来,伸出小手想摸摸头上输液的地方,可能是有些发痒吧。可是,他的小手根本就够不到。然后转过身来,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身边所有的人,从阿妈看到小阿叔,又看到阿爸,又看到爷爷。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仰亚脸上。 “儿子,小亚略,你醒了呀?!”仰亚弯下腰来,对小亚略说。 小亚略好像听到了,把自己的小手舞了起来,想要阿爸抱抱。仰亚伸过手,轻轻地把小亚略抱了起来。 下午,小亚略除了体力上还有点力乏外,精神上看着还不错。已经开始‘呀呀呀’地想跟阿爸和小阿叔说话了。 医生进来告诉仰亚他们,小亚略没事了,要不就再带些药回去就可以了。不过,医生还是建议仰亚他们带孩子到县医院去检查一下。等医生走后,仰亚就对阿爸说: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33章 033.摸鱼第十八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4章 034.摸鱼第十九天 方岩被关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那边的北冥也是被关在了一个完全被封闭的空间里面。 两个人都可以说是完全的被封闭起来了。 杨文现如今在做代言交易场所收购,只要方岩不在,就可以任由自己操控价格。 陈美根本就没有想到会突然有这么一招,原本还在安排并且已经同意了转让协议书。 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归他所有。 与此同时陈美听到手底下的人给自己报告说有人要收购股份的时候,她一时间也是忍不住的瞪大了美眸,根本就没有想到居然这么突然。 “你说什么?有人来收购股份?”陈美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突然,她听到手底下的人报告给自己这么一条消息的时候,一时间也是不可置信的又重新问了一句。 其实不仅仅是陈美有些不可置信,她手底下的人更是有些不可置信,也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面。 杨文也是风风火火地收集了所有的股份。 也是眼看着都快要把交易所彻底的归为他的名下。 手底下的人在知道这么一条消息之后,也是想要把这条消息赶快的告诉陈美,可是没有等到他赶过来告诉陈美的时候,杨文也是说要收购陈美手上的股份。 一时间也是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手底下的人也是把这么一条消息告诉陈美。 陈美唇角边忍不住的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根本就没有想到杨文的手脚居然这么利索。 甚至现如今是也是要收购自己手上的股份。 如果这个时候杨文在这里的话,陈美估计还会真的一巴掌打在杨文的脸上,让他看看花儿为什么会那么红!还想收购她的股份?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陈美虽然心里面有些不痛快,可是她心里面也明白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抓紧时间快过去的话,那么到时候也真的晚了。 等陈美赶到的时候,杨文已经基本把交易场所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陈美看到这么一幕的时候心里面暗叫了一声不好,根本就没有想到杨文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脑子不紧紧这么灵光了,甚至连手段也是这么的好。 杨文看着陈美朝着他这边看过了,一时间就是忍不住对着陈美挑了挑眉头。 语气里面更是含着些欠揍的意味:“怎么了?没有想到吧?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陈美望着杨文冲着自己这边挑了挑眉头,甚至跟自己开口的语气也是那么的欠揍。 她一时间忍不住地磨了磨牙齿。 也如果不是因为在场有这么多人,更如果不是因为杨文站在台子上,陈美真的想一巴掌打过去!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了吗?”陈美唇角边忍不住的勾起一抹笑,她眼底也是流露出嘲讽:“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陈美说完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她就是赶快地让人去把方岩找回来。 杨文自然是注意到陈美让人赶快的把方岩找回来,他一时间又是忍不住的冲着陈美挑了挑眉头。 杨文本来是想着让陈美不要痴心妄想,可是后面认真的想了想,他到底是把到了嘴边的这句话,也是忍不住地又是重新的吞回肚子里面。 反正他们爱找不找的,最后又把人找不回来。 杨文心里面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一时间唇角边的微笑要忍不住地加大了起来。 更是好以整暇地望着陈美这边。 陈美现如今心里面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方岩也如果不抓紧时间赶快赶回来的话,那么到时候恐怕整个交易所里面的股份全部都是归为杨文的了。 陈美让人赶快把方岩给找回来,但是手底下人急匆匆的找了这么一圈,甚至也是不停的拨打着方岩的电话,最后都是冲着陈美摇了摇头。 陈美根本就没有想到方岩居然会这个时候消失,她一时间也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一时间更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难不成真的就要这么眼睁睁地望着杨文把整个交易所里面的股份,全部都收购了吗? 可是也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陈美也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了,心里面更是完全不甘心! 方岩当然不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消失的。 而是他跟北冥两个人原本是在包厢里面喝酒的时候,更是突然之间被闯进包厢的人给打晕,甚至现如今也是拖到这么一间封闭的屋子里面关了起来。 方岩简直是想要逃出,也逃不出去。 方岩简直用了好多的办法,也是不停地用着手拍门,也是不停的拿脚踹着门,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竟把他们关起来的门是铁门,也是坚不可摧。 哪里可以说是随随便便这么一脚踹上去就能够踹倒的,心里面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方岩一时间也是忍不住的捂住了脸,更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是被人计划好的阴谋。 也哪怕是方岩心里面明白这一点,可是现如今自己到底是上了别人的圈套,方岩也是想要找个地方哭,也都可以说是没有地方让他去哭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跑出去?” 方岩心里面纠结犹豫的时候,他最后也是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绝对逃不出去了,只能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系统身上,方岩也是开口问道。 系统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就是给了方岩一个工具——一把大锤头。 望着系统给自己的这么一把大锤头,方岩就是对着系统说了一声感谢,他也是直接拎着这么一把大锤头,就是不停的朝着铁门电子锁那边砸了过去。 最后终于在方岩的坚持不懈努力之下,铁门的电子锁也终于是被方岩的大锤头给砸碎了。 方岩心里面估计外面也有很多人在守着。 他更是害怕自己不停的砸着电子锁的动静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力,所以也是故意的把动作放轻柔,这才没有引起外面那群人的注意力。 方岩把锁头破坏了掉之后,他也是望着外面站了一圈的人,一时间眉头就是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方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逃出去。 虽然现如今锁头已经被他成功的破坏掉了,可是外面围了那么一圈的人,方岩心里面也明白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是打不过外面那么多的打手。 他索性又是把门关上进去。 方岩也是呆在封闭的屋子里面想了好一会儿。 最后就是忍不住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方岩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真的跑不出去?万一到时候自己运气好,也是能跑出去呢? 心里面这么想着的时候,方岩最后就是直接的拎起了地上放着的那把大锤头,他也是朝着外面走出去。 等到出去的时候,方岩也是望着那群人仿佛像是机器人一般,不停的走来走去。 他找了个角落处就是直接扒着墙角。 方岩也是把周围的环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最后也终于是研究出来了这些人巡视的规律。 方岩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巡视完了之后,也是等到下一波巡视的人再过来,中间可以说是相隔了一分钟,也不过是一分钟的时间罢了。 但是在这一分钟的时间内穿过这个走廊,并且也是不惊动别人,对于方岩来说还是挺简单的。 以他的能力穿过这个走廊,更是绰绰有余。 方岩成功的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赶快的跑,他也是正准备跑出出口的时候,突然之间想到了北冥。 方岩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跟北冥两个人在包厢里面原本正准备放轻松一翻,结果两人突然之间一阵头晕脑胀,再是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结果最后就是被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给绑了起来,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发现自己被关在封闭的屋子里面。 方岩想到这些的时候,一时间他的眉头也是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既然自己那个时候被那群人给带到这里的话,那么估计北冥也是被那群人给带到这里关起来了。 心里面想到这些的时候,方岩一时间也不由得急急忙忙地找了个角落处缩了下来。 他也是完全不打算出去了。 毕竟如果北冥真的跟自己一块被抓了过来的话,那么现如今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 心里面想到这些的时候,北冥就是急急忙忙地把周围又是重新地摸查了一遍,就是打算顺便去找一下北冥被关在哪。 为您提供 有妄 的《[综英美]走错片场的布鲁斯》最快更新 第34章 034.摸鱼第十九天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 第35章 035.摸鱼第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