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鸿崔祯》 第1章 原来是你 李惊鸿身着玄金缂丝的女帝冕服坐在紫宸殿的金色龙椅上,她染着蔻丹的手指轻点扶手上的游龙,一双杏眸冷冷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紫宸殿中落针可闻,殿上女子绝色容颜忽隐忽现,殿外早已围满了叛军。 她轻笑一声,眼眸微眯,红唇隐隐泛起乌黑,嘴中咀嚼着那个她曾放在心尖的名字:“裴玄照,原来是你。” 她以公主之身领西北大营带兵西征,龙袍冕冠加身坐上着龙椅,一路走来因女儿身多被非议,只有裴玄照从未因此轻视于她。血腥风雨的那些年,她当裴玄照是知己,是后盾,是心上唯一。 眼前官袍玉带的清雅男子孑然而立,殿外的夕阳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如松,那双李惊鸿看了数十年的温柔双眸一片沉寂,他开口: “陛下,禅位诏书,您可拟好了?” 李惊鸿轻敲扶手的细指微抖,稳住因为剧痛而颤抖声音,冷然道:“做梦。” 既想要她死,又想名正言顺地扶她的弟弟上位,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她从不是会低头服软的人。 痛感层层叠叠,双眼逐渐模糊…… 空荡的大殿里,女帝脊背挺得笔直,凤仪万千让人不敢直视,无人瞧见她华服下逐渐青黑的血管。 大昭的江山,是她李惊鸿金戈铁马打来的,太平天下,是她苦心经营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张龙椅之上。 “狡兔死、走狗烹,裴玄照,你不过棋子而已。” 李惊鸿双眸潋滟,目光如冷箭一般锋利。 她想要勾起红唇,口中却不断涌出粘稠的黑血来,视线中的金殿逐渐模糊,那道清冷的身影却骤然奔向她而来。 “传御医,快传御医,女帝不能死——”她恍惚间听到了裴玄照急切的喊声,嗓音不复往日的波澜不惊。 是啊,她还没写禅位诏书呢,他们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李惊鸿想着,国师配出来的绝命散可真好用,无味无痛,一命呜呼再无忧虑。 大昭宣和六年八月,禁宫角楼之上钟声嗡鸣,悠远苍凉的声音驱散了琉璃穹顶上盘旋的乌鸦,足足四十五声,是帝王殡天的丧钟。 禁宫内一片缟素、纸钱漫天,而禁宫之外却是敲锣打鼓、杀猪宰羊,喜气堪比年节。 菜市口断头台上的鲜血一日未干过,每日都有当众问斩的女帝旧臣,高台上的火签令一掷,周围就会响起百姓们慷慨激昂的叫好声。 铁链叮当乱撞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列蓬头垢面身着囚衣的队伍被人推搡着往城外走去,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身上还淌着血,很难想象这些被流放的旧臣还能不能活着到达北地。 不断有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在这些人的身上,直至他们全部被赶出了城门,才有人叹道:“那荒唐无德的女帝可总算是死了!” 女帝殡天的消息传到北疆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随着消息一起来的,还有被流放的女帝旧臣。 在北疆苦寒之地上服役的都是大大小小犯了错的罪臣和家眷,听见铁链子哗哗作响,频频好奇观望。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纸坊的役工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 “哎,长荣女帝殡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结算旧党也是常理之事…” 一旁在水缸前打捞纸浆的清瘦男子闻言忽然手中一顿,男子面容白净俊朗,眼下的一颗泪痣极为显眼,他少见的搭话道:“女帝……殡天了?”他的声音清冷,在炎热的工坊中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这个男子是两年前被流放到这里的,一身文人风骨却又有些病怏怏的,几乎从不和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官的,听说姓崔,少有认识他的都叫他一声崔先生。 “啊,一年前的事了。”役工回道,“咱们在北地消息传的慢。” 男子得到答案之后道了声谢,随后刚要继续做手中的活,却发现纸浆已经被自己无意中捏烂,只得重新再取。 “来人啊来人啊——” 忽然一个小丫鬟从工坊外跑进来,急匆匆的看向众位役工,“小姐在前面的河里落水了,你们快点来个会水的跟我去救小姐!” 役工们大惊,可他们都是北地的旱鸭子,不会水啊。 此时,方才那位搭话的清瘦男子闻言却走上前来,淡淡道:“我会水,我跟你去救人。” 李惊鸿是被水呛醒的。 奇怪,她一向水性极好,怎么会溺了水? “哎呦,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一道妇人尖细的声音冲破耳膜,“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她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从水中拽了上去,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崔先生的水性竟然这么好,一下去就把小姐救上来了。”嘈杂之中有人道。 李惊鸿迷蒙之间睁眼,入目的却是一张她甚为熟悉的脸。 男子衣发尽湿,被水冲刷过的面容更显五官分明,他的薄唇紧抿,纤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眼下一颗泪痣熠熠生辉。 李惊鸿顿时愣住了。 这不是…她在朝堂上的死对头崔祯崔逢时吗! 她明明已经一杯绝命散药死了自己,怎么会又见到两年前就已经被她发配到边疆服役的死对头崔祯呢?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腹部就被人重重一按,她“哕——”的一声吐出几口带着泥沙的河水来。 她抬眼看这偷袭之人,却是一个半大少年,只见那妇人在少年脑后用力点了一下,骂道:“死小子,你要按死你姐姐啊,给老娘轻点!” “轻点怎么能让她吐出水来啊。”少年不服气道。 “咳咳咳……”她咳了几声猝不及防又被那少年大力拍了几巴掌后背,痛得她直呼:“护驾,来人,护驾——” 偏生她的嘴里浸满了河里的水草和泥沙,这几个字实属是囫囵着没说清楚。 “你说回家?”那妇人靠近她仔细听着,随后立即招呼身后的人道:“快,你们几个快抬小姐回庄子上!” “是,夫人。”几个壮汉应道,随后,立即抬着李惊鸿软趴趴的身子上了一边的小轿子上。 “都给我慢点,若是巅着了我儿把你们都丢到矿洞里去!”那妇人掐着腰指挥道。这副样子,若不是刚才那几人称呼其为夫人,还以为是哪个村子上的泼妇。 上轿子之前李惊鸿奋力的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片黄土地,周围的人皆着粗布麻衣,远处重山耸立,灼灼烈日晃得人头晕目眩。 她躺在轿子里,不知不觉又困了,闭上眼睛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抬着小轿子渐行渐远,而那浑身湿透的男子拧了拧衣裳上的水,不声不响了看了那轿子一眼,自顾自的离去了。 第2章 给朕住手 昏昏沉沉的躺了两日,李惊鸿才明白了过来,她这似乎是借尸还魂重生到了别人的身上。 她记得这种邪术国师似乎研究过,似乎是叫“夺舍”? 想到这里,李惊鸿不由得嗤笑一声。 成王败寇,她死了就死了,她是断不会做出用邪术夺舍别人的事来的。 若是她真的习得了这种邪术,第一个就要夺舍到裴玄照他娘身上,先给裴玄照两个大嘴巴子才能舒坦! 她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字叫李菁红,身娇体弱,弱柳扶风,今年十六岁,和她的名讳同音,就连相貌也有两分相似。 但原身李菁红生来便痴傻,是附近几处庄子上远近闻名的“傻小姐”。不过好在父母疼爱,就算有了弟弟,也总是偏心着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儿。 她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大昭国的北疆边界,同时也是罪臣官员们的流放之地,而原身的父亲李铭齐则是边界庄子上的庄主,负责看管那些从各地流放过来服役的官员,无论你先前是首辅还是尚书,到了庄子上都得看他的脸色。 母亲周氏只是北地县城里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为人极其泼辣,每日都在庄子上四处转悠着监工,见到谁偷懒就要吼两嗓子,役工们都对她又恨又惧。 既然是北疆流放之地,那崔祯出现在这里便合理了。 因为崔祯是宣和四年的时候她亲自下旨发落北地的。 如今已是她死的一年之后了,想来她这个死对头似乎已经在这苦寒之地待了三年了吧。 前世她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虽然被一群迂腐老臣所不容,但她行事果断又心狠手辣,朝中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当面对她不敬。 唯有崔祯一人,时时刻刻挑她的错处,不止一次当着众臣下她的脸面,搞的她有段时间都厌恶上朝,厌恶看见崔祯的脸。 好在后来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个由头把崔祯发落了,把他流放到北地服役还不解气,还给他下了寒毒,此毒一旦受凉便会浑身上下刺骨的疼,不过对其身体倒是没什么伤害,只为了折磨他罢了。 一想到昔日的死对头在这苦寒之地忍着身上的寒毒服役,她的心里终于畅快了些。 刚准备打个哈欠继续睡,只听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我说退婚!李夫人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今天就把这事定下来,我们好再给我儿子令择良妇!”一道带着怒气的妇人声音冲入耳膜。 李惊鸿有些好奇,伸了伸懒腰,慢悠悠的走到了窗边,透过窗户缝,她将院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只见院外面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前前后后四个仆从,看他们一致的装扮,就知道定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院中站着一位身着藕荷色锦衣头戴金钗的妇人,满脸怒容的看着原主的母亲周氏。 原本泼辣的周氏却有些一反常态,语气蔫答答的道:“赵夫人,这亲事是两家族中定下的,以前没说退,怎么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却忽然要来退婚了?” 赵夫人闻言怒气更盛,“您还好意思问我,赵李两家订上娃娃亲那是两个孩子还没满月的事,谁知你女儿后来有了痴傻病,当时没退亲是给你们面子,可前些天你女儿落了水,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救上来的,名节有损,这亲事,我们赵家这回是非退不可了!” 原本在窗边看热闹的李惊鸿闻言不由得冷笑。 她做皇帝时为了提升女子地位不再受人摆布,不仅鼓励女子们走出后宅做生意、参加女子科举,更是废除了世间种种对女子束缚的礼教。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贞洁名声,这些专门用来压迫女子的礼教在她在位的那几年统统被废。 那些迂腐的老臣们之所以骂她荒唐不遵从祖宗礼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 没想到她才死了一年,这些裹脚布一样的东西又被世人们拾了起来,一圈一圈的束缚在女子身上,何其可笑。 李惊鸿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披上了一件外衫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的赵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还未开口,就看见屋中走出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女。 少女的中衣外面只披了一件浅碧色的外衫,连鞋也没穿,赤着脚便走了出来。 “想退亲就退,别扯那些没用的。”少女冷冷道。 院中众人看到李惊鸿皆是大惊。 最为震惊的还数周氏,女儿自小痴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和人交流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只会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愣着不动,哪能像现在这般目光凌厉语气逼人的对外人说话? “红儿…你…” 赵夫人上下扫视李惊鸿几眼,只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冲击,她指着李惊鸿对周氏道:“你看看你看看,谁家女儿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外人跟前。” 随后又指向她的赤足,目眦欲裂,“竟还光着脚!” “李夫人,我们赵家是百年世家,向来极注重规矩,她这幅样子,和前些年信奉女帝的荒唐女子们有什么区别?” 李惊鸿目不斜视,腰板挺的笔直,微微抬着下巴略过周氏走到了赵夫人跟前。 “女帝之举多为了解开世间女子的枷锁,怎么到了夫人口中便成了荒唐?”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男人们辱骂她她可以理解,可有女子骂她,她总会觉得心寒。 她在位也不过六载,不指望能拯救这世间所有女子,只希望能尽自己微薄之力让她们过得好一些罢了。 本是来退亲的,提到帝王忌讳已是有点跑偏了,再提恐招来祸患,于是赵夫人定了定神才对周氏开口:“我看你家女儿的疯病又重了吧,我就把话放这了,我家迟儿,绝对不会娶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子进门。” 周氏一听这人竟开始骂她的女儿了,什么脑子有问题,她女儿今天是脑子最没问题的一天。她原本就是远近闻名的泼妇,气一上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上前抓住赵夫人的衣襟,喝道: “你奶奶的说谁有疯病,我看你家儿子才有病呢,两三年的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不敢出门!” 一扯上儿女,赵夫人端庄的外衣终于劈裂,瞬间也呲牙咧嘴的动起手来。“你胡说什么,我儿子是去外面历练去了,才没有得什么恶疾,你这个泼妇,快放开我!” 一旁站着的李惊鸿都看呆了,方才还准备搬出那些和文臣们学来的大道理攻击赵夫人一波,没想到两个妇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厮打起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赶紧去拉各自的主子,就连李惊鸿也忍不住上前拦架。 “别打了,别打了。”李惊鸿忙去扯周氏的手臂,却不料她这纤细的手背皮肤太娇贵竟被赵夫人长长的指甲划出一个血道子,疼的她皱起了眉头。 终于忍无可忍,她习惯性怒斥了一声:“都给朕住手——” 第3章 下个更乖 一瞬间,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下来,就连厮打在一起的两位妇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李惊鸿见众人都听话的停下,也不禁有些诧异。 却见坐在地上被周氏抓着头发的李夫人指着李惊鸿大声道:“你们看吧,她还不承认她女儿是傻子,还自称为朕?你信不信我直接叫衙门来抓她,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此时的李惊鸿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她竟是一时不察,将那个“朕”字脱口而出。 这个口癖以后必须要改了。 周氏却猛的拽了下赵夫人的头发,“你都说了我女儿是傻子,衙门可不会治傻子的罪!” 现在又承认你女儿是傻子了? 赵夫人实在是看不上周氏的一身小门小户的做派,在丫鬟婆子的拖拽之下,她终于挣脱了周氏。 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也顾不上华贵锦衣上的泥土赶紧站起身来,一边被人搀扶着往马车上走还不忘回头对周氏恨恨道:“我不跟你一个妇人说,等我家男人下职了我们直接去和你们家族长商量!” 生怕周氏再扑过来,赶紧上了马车,嘴里还不忘骂道:“真是泼妇…” 周氏看赵夫人狼狈的落荒而逃不由得得意起来,她抻了抻自己的衣袖嗓音尖利的指着行远的马车回骂:“嗤,还不跟我一个妇人说,跟她自己不是妇人似的,真是晦气。” 骂完回过头来才看见光着脚在院中站着的李惊鸿,随即立刻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一改方才泼辣的模样,哭着道: “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刚才那一下子娘还以为你的傻病好了,没想到是娘多虑了呜呜…不过没关系,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便是有好转。” “……” 从没被人抓着手哭过的某位陛下此时心情复杂,周氏的力气太大了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她这副身体的手臂实在是太纤细孱弱了,她害怕自己一使劲把胳膊掰断了。 周氏却察觉不到,自顾自的哭得更大声:“我闺女傻又怎么了,当初是他们老太爷求着追着我们家订下的亲事,现在他们家出了个知县,就以为自己登了天不成?” 看着快扑到自己身上的妇人,李惊鸿想着宫里那些小宫女安慰人的方法用手僵硬的拍了拍周氏的肩。 “嗐,下一个更乖。”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周氏的哭泣声骤然停了下来,双目睁大泪眼朦胧的盯着她看。 李惊鸿有些惊讶,这么管用的吗? 周氏脸上尽是震惊,赶紧朝着一旁的丫鬟招招手,“翠宝,快,快去请大夫来,红儿的病好像真的好了——” “是!” 一旁的绿衣小丫鬟早就按耐不住,抬脚连忙往外跑了出去。 不多时,小丫鬟就拉着一名白胡子老头进了堂屋。 “唉哟慢点慢点。”那老头气喘吁吁的被拽进了门。 还没站稳就被周氏大力推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惊鸿跟前,“老王头,你赶紧给我女儿看看,她的傻病是不是好了?” 李惊鸿一抬头猝不及防的和这老头看了个脸对脸,怔然片刻之后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老王头揉着这一身老骨头心道若不是为了以后能被分配到一个轻松的地方服役,他至于讨好这泼妇一家吗? 这个泼妇,三天两头就要叫他来看看自己的傻闺女是不是病好了,他都快烦透了,想当年他给皇帝诊病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啊。 老王头不耐烦的给李惊鸿把起了脉,而李惊鸿却在观察着老王头,越看越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半晌,老王头松开了少女的手,边收拾药箱边道:“你女儿离魂之症还在,这病娘胎里带来的,等闲好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周氏就急了:“你个庸医,我家红儿刚才分明都开始和外人说话了,看人也有神了,你以前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吗,定是你医术太差了才被人流放到这的!” 御医? 李惊鸿忽然就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老头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她在位时太医院的掌院王…嘶,王什么来着,姑且就叫他王御医吧。 一个太医院小小的掌院竟也被流放到这里?那些人还真是与她有关的人一个也不肯放过。 罢了,总归是君臣一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先替他解解围好了。 只听咚的一声响,李惊鸿的思绪被打乱,王御医将药箱往桌子上一摔,怒斥:“老夫医术差?我告诉你这世上比老夫医术高的人老夫就没见过几个!” 周氏刚想骂街,就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向王御医,淡淡开口:“王大夫说得极是呢,若非您医术高明我又怎么会好得这么快,此番就多谢您专程跑一趟了。” 话到最后,她还不情不愿的给王御医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心中暗骂:老头子,姑且让你占朕一回便宜。 王御医这回是真的愣住了,“我的个乖乖,见了鬼了!” 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开始为这个小姑娘诊治,离魂之症本就是治不好的,就算是方才眼前之人的脉象依然和从前一般无二,可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话神态都和正常人无异,难道这病真的好了? 不对啊,若是好了那脉象算是怎么回事? 周氏大喜,随即指着王御医骂道:“说你庸医你还急了,我女儿明明好了你愣说没好,不是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早把你发配到矿山干体力活去了,看你受了受不了。”说完,狠狠剜了一眼老头。 不出半日,北地山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庄主家傻闺女的痴傻病好了,消息传得这么快,还得感谢赵夫人的高调退亲。 当时有人躲在院门口看热闹,就看见那傻闺女没了以前的痴傻样,嘴里不想之前蹦豆子一般,竟常人一样怒怼赵夫人,把赵夫人都气走了。 周氏高兴至极,当晚就给庄子上所有役工的伙食里加了一块肥肉,昭告所有人她的闺女病好了。 李惊鸿坐在桌子前,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她先前在宫中品用御膳,虽然每道菜都是山珍海味,但她作为皇帝不能让人瞧出喜好,故而每一样都只能品尝三口,不得不说,她没一次吃得尽兴过。 周氏从门外进来,看着李惊鸿嘴角的口水都快滴到桌面上了,嗔笑着开口:“看我家红儿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翠宝,你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小姐布菜。” 小丫鬟闻言一愣,为难道:“可是夫人…公子还没回来啊……” 周氏“啧”了一声,冷声道:“今天不等他了,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知道家里还有个姐姐需要照顾吗?” 只见妇人亲自取了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进少女的碗里,笑道:“来,红儿,饿了就先吃一个鸡腿,这是娘特意让厨房做的。”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 “我回来了。” 第4章 我要退婚 李惊鸿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书院院服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门口,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清秀俊朗,眼神却带着一丝怨气。 这人似乎是她刚从水里捞出来时用力按她肚子的那个。 她搜索了一遍原主碎片式的记忆,知道了这少年名叫李浮舟,是原主的弟弟。印象里都是他一直在照顾原主,虽然是弟弟,却像当老妈子一样。 周氏皱眉,“怎么才回来,不是差人去告诉你你姐姐病好了吗,是不是又在路上闲逛了?” 少年沉默,他身后的小厮却忍不住解释:“夫人…公子今天在书院听到赵家要和小姐退亲的消息,一气之下就去找赵家大公子理论去了,两人都被夫子罚抄了十遍院规,这才回来晚了。” “闭嘴!”李浮舟冷冷道。 周氏这才缓和了神色,“多大了还莽莽撞撞的,赶紧坐下来吃饭。” 这桌上的饭菜明显是已经动过筷子了,少年瞥了一眼,心中自嘲了一下,净过手后坐下来吃饭。 李惊鸿这顿饭吃得极为舒心,不仅有周氏在一旁布菜,还有小丫鬟打着扇子伺候着,她在宫里都没这么舒坦过。 快吃完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少年忽然出声问道:“大姐…是真的好了吗?” 李惊鸿习惯了食不言,故而没搭理他,倒是周氏语带喜意的笑道:“那是自然,你之前什么时候见你姐姐自己拿筷子吃过饭?不仅会自己吃饭,就连给她一个鸡腿她都会自己啃了,这还不叫好?” 李惊鸿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难不成,原身之前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周氏连忙拍她的背,“慢点慢点。” “那,赵家的亲事…”李浮舟直起身来,语气中带着探寻。 周氏刚要斥责他,就听压下咳嗽的李惊鸿开了口: “退了吧,我不喜欢那个赵夫人。”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原主,就算她是,就赵夫人那一口一个规矩礼法的,搁谁能受得了。 她是女帝李惊鸿,上天既然让她活过来就说明要给她报仇雪恨的机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退了?”少年闻言忽然站起身来,“这是当年祖父订下的婚事,岂是他们说退就能退的?这不是拿咱们李家当猴耍?” 李惊鸿饮了一口翠宝递来的茶水,斜睨了一眼炸毛的少年,淡淡道:“是我要退的。” “你……你说什么?”李浮舟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痴傻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李惊鸿猛地一接茬,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周氏一巴掌将儿子按到座位上,“你急什么啊,退亲这件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就赵家那种拜高踩低的人家,我们还看不上呢。现在我女儿病好了,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哼。” 当年赵家只是北地关外的一个小世家,而李家却是从西京迁来的望族分支。赵家老太爷为了攀上李家的关系硬往前凑,还订下了孙辈的娃娃亲。 后来赵家长子科举入仕做了北地庆元府的知县,而娶了商户女的李家却日渐衰落,于是赵家便和李家越来越疏远,直到这次的退亲。 李浮舟忍着怒气锤了一下桌子,“我看他们想退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抓住了姐姐落水这么一个由头,也不知道等这机会等了多久了。” 落水?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滞,急切开口问道:“姐姐为何会忽然落水?又为何恰好被男人救起来,娘,这会不会不是巧合?” 一旁静静听着的李惊鸿眸光微动,她是做君主的,最擅长的不是提议,而是聆听。 当听到李浮舟的话之后,李惊鸿不自觉的搜索了一遍脑中原主的记忆。由于原身痴傻的缘故,脑子里的记忆大都是碎片化的,但李惊鸿仍能回忆起这个傻小姐落水前发生的事。 就在落水那一天的上午,周氏去监工,弟弟去书院念书,原主李菁红一个人在家里坐着,身边只有翠宝一个丫鬟伺候。 李菁红痴傻,平时连屋子都少出,小丫鬟早就习以为常的去柴房里偷懒了。 便是这段空档,有一个眼生的婆子进了屋,笑着对李菁红道:“小姐想不想去老宅找二小姐玩?” 李菁红虽然傻,但别人说什么她都大概能领悟,一听到要找堂妹玩,傻不拉几的就跟着婆子走了。 没想到还没走出庄子,小姑娘就感觉被人大力一推,直接被人推进了河水里去。 之后再醒来,她便重生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李惊鸿思考着,那个婆子之所以用二小姐的名号引她出来,就是抓住了原主痴傻这点。 那么,原主的落水和那位“二小姐”定然是脱不了干系。 一说这事,周氏就没了吃饭的兴致,她把筷子撂下恨恨的开口:“真是巧得很呢,什么事都让我闺女遇到了。”m..nět 随后指向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翠宝责怪道:“你也是,姑娘落水了去喊那群男役工做什么,不知道先去找养蚕的婆子们吗?” 翠宝打着扇子的手一滞,怯怯低头掩去眼中神色。 李惊鸿闻言轻敲桌面的手指却是顿住了。 原主的记忆中明明是原主一个人跟着婆子走的,可落水之后,原本应该在家里的小丫鬟翠宝又是怎么知道的,竟还卡着时辰去找人救她。 她向来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心中生了疑问若是不搞清楚她怕自己整晚都睡不着。 厢房里烛火摇曳,香炉中燃着北地独有的名为雪后青竹的名贵香料,李惊鸿记得这香料也是贡香。 周氏坐在榻上一直拉着她的手兴奋的和她说话,“等你爹明天从曲昌回来看见你好了肯定高兴坏了!” 李惊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她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李菁红,只能扮演起李菁红的角色来。 等到周氏差翠宝去打洗脚水的空档,她终于逮着机会,状似无意的问周氏:“当日我落水,翠宝可在旁边?” 她当然知道没在,可周氏知不知道就说不准了。 第5章 唯有崔祯 周氏正说着别的笑话,听半晌不开口的女儿忽然问出这句话,忽然一愣。 “翠宝当然在了,不是她陪着你出去的吗,若她不在,又是谁喊的人来救你?” 李惊鸿眸光微凉,“这她亲口和您说的?” 周氏先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随后抓住李惊鸿的手道:“红儿你就放心吧,那天一回来娘就将所有人都审问过了,若是有人故意害你,娘一定会帮你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 后面的话李惊鸿没在意,见周氏对自己的提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心中已然是有了猜测。 小丫鬟这是在欺负主子傻,李惊鸿虽然不是原主,但也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存着心思要害她的人。 “母亲。”李惊鸿忽然开口,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但她需要周氏的帮助。 周氏也是一怔。 就听她继续道:“我落水那天并不是翠宝陪着我出去的,是一个婆子,借了堂妹的名义把我骗出去的,翠宝根本没有跟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口砰的一声,只见小丫鬟惊恐的站在门口,手中的水盆已经翻在地上。 周氏听了女儿所言已是大感意外,如今看见心虚至此的小丫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还不等周氏和李惊鸿出去,翠宝就唰的跪在地上。 “夫人,小姐,都怪婢子贪玩,让人把小姐骗了出去,婢子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周氏上前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骗主子了,我当时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若不是我儿病好了岂不是就要让你这个吃白饭的小蹄子给糊弄了?” 李惊鸿缓缓走上前来,拦了拦周氏还欲再扇巴掌的手,盯着翠宝的眼睛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 她的脊背笔直,眼中的凌厉让跪着的翠宝不敢再看,小丫鬟边哭边磕头:“没有,婢子不敢再欺瞒小姐了,小姐要相信婢子啊…” 李惊鸿柳眉微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弯腰将小丫鬟的下巴一抬,迫使翠宝对上她的眼睛。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落水的,又是何时去喊人的?” 小丫鬟瞳孔一缩,支支吾吾开口:“婢子,婢子发现小姐不见了就追了出去,谁知追到河边就看见了小姐落了水,这才去喊了人。” “你既然都追到了河边为何不去蚕舍找女役工,偏要多走那么老远去找纸坊的男役工?”周氏闻言忽然发问,这是赵家来退婚的理由,赵夫人以红儿落水被男人救上来为由骂女儿失节,她可忘不了这茬啊。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落水那条河名叫月河,是从庄子里穿流而过的,所有的工坊都是沿着河流而建,从李家宅院往她落水的位置走先路过的是纸坊,也就是男役工们干活的地方,纸坊往前走二里路就是她被推下水的地方,而距离那地方再往前走不到一里就是女工服役的蚕舍。 若是翠宝真的跟到了能看见原主落水的地方,为何不就近去蚕舍,反而绕远去纸坊喊人? 女役工都是膀大腰圆,不乏有水性好的,不存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救不上来的道理。 “婢子…婢子一下子慌了神,没想那么多…”翠宝声音颤抖的辩解。 李惊鸿收回手直起腰来对周氏道:“她嘴里问不出来,不如明日去审一审落水救我的那人。” 她看人会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直接不讲情面,语气也与寻常女孩家不同,周氏心道可能这就是常年痴傻不与人社交的结果吧,不过也挺不错的起码不会吃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能愣愣点头。 次日一早,纸坊的男役工们就被叫到了李庄主的宅院里。 李惊鸿端坐在竹椅上,目光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崔祯。 大概是崔祯在这些人中的气质最为出尘,又或许是所有人中,只有他在三伏天里比别人多穿了一件外衫,故而显得格外显眼。 落水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仔细打量却觉得他比从前身形更为消瘦,许是干活的缘故肩膀却是比之前宽厚了。他低垂着眸子,薄唇紧紧抿着,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看着曾经的死对头,手指轻叩着石桌,不知得到了自己的死讯之后,崔祯有没有觉得大快人心?他若是哪天知道了自己又活过来了,想想他白高兴一场的样子,李惊鸿便觉得快慰。 想当年她也是对崔祯极为欣赏的,崔祯虽出身寒门,文章却惊才绝艳,身为女帝的李惊鸿看了他的考卷之后朱笔钦点其为宣和二年的状元郎。 本想以后重用崔祯让他和裴玄照一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无意中得知崔祯竟是裴玄照同母异父的弟弟。她和裴玄照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裴玄照的逆鳞便是自小弃他而去的生母,更不可能容忍这个弟弟。 后来李惊鸿便放任崔祯在翰林院不管不问,却没想到他一路从翰林院修撰坐到了督察院御史之位。那之后崔祯就和打了鸡血一般每每上朝便直言上谏一些连她也为难的事情,她若是好好解决了倒还没事,若有半点错处让他挑出来,能烦她个三天三夜。 最后他的老师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卷入贪墨案之后将崔祯也牵连了进去,李惊鸿这才找到了他的错处,赶他去了北地服役。 想到这里,李惊鸿忽然勾了勾唇角,伸手一指崔祯,笑道:“是你下水救的我吧。” 崔祯似乎并未察觉,直到身边的中年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是。” 见他再次在她面前俯首,李惊鸿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几个婆子押着被关了一夜的翠宝将她推到了地上。 “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她是当时去喊你救人的婢女。”李惊鸿缓缓道。 崔祯扫了翠宝一眼,淡淡点头。 只见坐在竹椅上的少女站起身,一字一顿问道:“我问你,当时这个婢子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南边还是北边?”筆趣閣 她说着,嘴角笑容的弧度更大。 这问题听起来有些为难,但她知道,崔祯一向对这种细枝末节记得最是清楚明白。 这种能力,她只在他一人身上见过。 第6章 真相大白 崔祯闻言却一顿,不经意间抬眸看向竹椅前的少女。 只见眼前的人一袭水红色的衫裙,浅碧色的披帛懒懒的搭在她的手臂上,一只手拿着扇子,另一只手轻轻支着下巴,看向他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狡黠。 只瞥了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子,几乎是不作任何思考便淡声道:“北边。” 李惊鸿柳眉一挑,笑得灿烂,她双臂一收优雅的坐回竹椅上,用绣鞋干净的鞋尖踢了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轻笑道:“翠宝,看来你是从家里直接去纸坊喊人来救我的啊,奇怪,你在家里怎么知道我落了水呢,是谁提前知会你了吗?” 小丫鬟顿时双手一软,直接吓得趴在了地上。 不仅小丫鬟被下了个半死,在院子中站着的役工们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确定这位小姐之前是个傻子吗,怎么这么吓人啊…… 崔祯依然安静的垂首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翠宝不住的往地上磕着响头,脑门上都渗出了血,“是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是她给了二两银子让婢子这么做的,她说不会让小姐丢了性命的……” 她口中所说的二夫人就是李铭齐二弟的夫人,也是原主的二婶。跟她们大房不同,二房家里早早死了男人,只剩下二夫人柳氏和堂妹李敏仪孤儿寡母两个人住在老宅里。 在原主的印象中父亲李铭齐和母亲周氏一直很照顾柳氏母女,柳氏和李敏仪也一向对原主这个傻子疼爱有加,既然如此,这个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又为何要害她落水,难不成是有主子受意? “哦?那你就没好奇问过王妈妈为何要推我下水?”李惊鸿探究的看着她。 小丫鬟早就被吓得丢了魂,泣不成声全招了:“王妈妈说这是二夫人的意思,说小姐痴傻嫁到赵家去也是浪费,倒不如…倒不如让二小姐嫁过去,到时候生下儿子还能帮着李家…” “小姐,他们说只是让小姐失节不会害小姐性命的,是婢子一时鬼迷心窍了……” 李惊鸿听到这话眸光微凝,冷哼一声,“不会让我丢了性命?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欠打啊,翠宝。” 她之所以能重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原主李菁红被推下水在崔祯下去救她之前便已经溺亡了,从她醒来是鼻息和口腔中堵满的泥沙便可以确定。 原先的那个李菁红已经被这个小丫鬟的一念之私给害死了。 正在此时,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琴娘满脸焦急的来到院中。 “大小姐,不好了,老宅那边传话过来,说赵家带着人去老宅找族中长辈退亲了,夫人叫您收拾收拾赶紧和她一起去老宅。” “夫人现在在何处?”李惊鸿转身问琴娘。 “现在…已经在马车里坐着等小姐了…” 李惊鸿无奈的抚了抚额,这个娘,还真是风风火火的。 随即她起身道:“我知道了,不必收拾了,我现在就过去。”后指着地上的翠宝吩咐周边的随从,“把这丫头带上。” 刚迈出几步,又回身看向站在院中的役工们,“姓崔的和我走,其他人散了吧。”说完便迈着大步离去了。 役工们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纷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一个汉子拍了拍崔祯的肩膀,“小姐也太可怕了,崔先生你多保重啊。” 崔祯淡淡点头,随后抬步跟着李惊鸿的方向出了院子。 院外,周氏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见她后面还跟了两个人,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人证,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李惊鸿一抬脚翻上了车辇,吓得正要去扶她的琴娘一个趔趄。马车缓缓启动,琴娘带着崔祯和被五花大绑的翠宝步行跟在后面。 原主一家要管理庄子故而不在老宅和族人们一起住,不过李家老宅也不远,就在庆元县的县城里,从庄子上坐马车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达。 母女两人下马车的时候,周氏竟在老宅的巷子口看到了丈夫李铭齐的小厮李北,她上前惊诧的问道:“李北,你怎么在这,老爷不是要晌午才回来吗?” 李北忙行礼道:“夫人,老爷听说小姐病好的消息特意快马加鞭从曲昌赶回来,没想到半路被族长派去的人拦下,说赵家人正在老宅里闹着要退亲呢,之后直接便过来了。” 听得李北这样说,周氏也不再耽搁,带着李惊鸿便进了巷子中。 可越往里走,巷子里的人便越多,这巷子本身大户人家的居所,原本极为宽敞的道路上现在却是挤满了人。母女二人一直走到李宅门口才发现,这些人竟是围在李宅看热闹的。 古朴的大门外站满了人,最中央的是一位白胡子穿着青衫的老头,对面站着的一对夫妇其中一人便是先前来过庄子上的赵夫人,他身边的中年大肚男子想必就是赵知县了。 李惊鸿心道:这赵家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也不进去,在这大门外谈起退亲之事来了。 周围还站着李家其余几房的人,一对身着低调素色衣裙的母女被挤在边上,那少女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周氏母女,忙急匆匆的上前握住李惊鸿的手。 “姐姐,你可算来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这声“姐姐”便知道来人就是今日被退婚的主角——傻子李小姐,少女一身水红衫裙明艳动人,只是可惜了,是个傻子。biquiu 少女不顾周围人窃窃私语,关切的问道:“姐姐,听说你的病好了,是真的吗?” 李惊鸿在记忆中搜索片刻,原来眼前的少女便是原主的堂妹李敏仪,那个婆子口中的“二小姐”,她默不作声的将手从少女手中抽回来,不咸不淡开口:“你倒是关心我。” 李敏仪一愣,随即笑道:“我自然是时时刻刻关心姐姐的。” 随后,一个高个的中年男子快步朝母女俩走来,“哎呀,是红儿啊,快过来…” 李惊鸿想了想,这人应该就是原主的亲爹李铭齐了。 “好了,既然都来齐了,那便谈谈退婚的事吧。”赵知县开口,“你们对赵家隐瞒李家大姑娘痴傻十余年是其一,李姑娘落水当众被男子救起名节有损这是其二,我想这两个理由大概足够退掉这门亲事了吧。”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仿佛就是要让所有围观的人知道他们家退婚是有理的。 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啊,这李家姑娘还落了水?” “竟还是被男人救上来的?” “呃,知县大人…咱们要不先进去再说?”白胡子的族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让这么些百姓看笑话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等族长说完,只听在族长身边的李铭齐开口嚷道:“哼,且不说我女儿的病已经好了,就单说落水一事作为理由知县不觉得太心狠吗,我家红儿落了水,难道就该等死不成,这种事也能怪我女儿?” 一听李铭齐的这话,便有百姓附和:“是啊,若是落水了还要因为一个名节等死?” 既然赵家人要在外面说,他就敢当着百姓的面让百姓评评理。 第7章 伪造地契 李惊鸿和周氏一起被拉到李铭齐身后,站在李铭齐的后面,听得这个身体的父亲这样说,她不禁暗暗为其点头,小姑娘好在有一双疼她的父母啊,不然岂不是要被欺负死了? 只听赵夫人柳眉倒竖冷声道:“嗤,甭管你怎么说,总之我家儿子可不娶被别的男人碰过身子的女人,我们赵家的媳妇必须是冰清玉洁的。” 话音落下,周围的百姓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在水里难免被人碰吧…” “是啊,不过赵夫人要求的也不算过分啊,谁家男人想要娶被别人摸过抱过的女人啊。”https:/ 在外围低头站着的崔祯闻言也蹙起了眉头,是他将李小姐从水里救起来的,他发誓救人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攻击人的筏子。 “你!”周氏闻言忽的上前来,那架势像要上前去打赵夫人一般,“你一个知县夫人说话怎能如此难听,污言秽语的,简直比庄子上的泼妇还不如!”周氏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泼妇,但她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过这样的话啊。 李惊鸿看周氏被人挑起了情绪,怕话题跑偏了,连忙拽了拽周氏的衣角。 周氏被这么一提醒,瞬间想起来女儿来时在车上说的话。 这婚是要退,那得是李家退赵家。 周氏整理了一下衣摆,冷笑一声开口:“不过你们放心,看未来的亲家母的教养如此堪忧,我们李家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了。 因这事提前没和李铭齐商量,是以李铭齐听到妻子一瞬间变得如此有条不紊还有些惊讶。 赵夫人眼皮一跳,哼,他们家还反过来要退亲了,他们配吗,一个失节的闺女也配提退亲? 在她的眼中,只能是自家不要别人,别人反过来嫌弃她家就不行。 只听周氏淡淡道:“既然是要退亲,就要把两家之间的账清算干净才算是退掉,当家的。”周氏看向身边的丈夫。 李铭齐浑身一紧,连忙应了一声。 “我记得赵家在城外的那块地…似乎是赵李两家定亲的时候咱们李家送给他们的吧”周氏瞪了一眼丈夫。 当年两家定亲需要过礼,赵家家徒四壁掏空家底只拿出一个传家玉如意,而李家却是给了赵家一块庄园。 第8章 以死谢罪 众人看着忽然上前的李家小姐,有些不明所以,一个小傻子能看出什么来?李家人更是捏了一把汗,这丫头到低在什么啊,怎么没人拦她? “阁下这张地契可是宣和三年所办?”李惊鸿看过了地契抬起头对着赵知县问。 周围的人闻言诧异,阁下?一个普通女子哪有称知县大人为阁下的,还有这语气,好像她问人家就必须回答她一般。 不过赵知县脑子里正纷乱着,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上面都写着呢,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敢问赵家在赵宅住了那么多年,为何这地契却是四年之前办下来的,难道之前您住在您的府上却连地契都没有?”李惊鸿一说话就免不了露出多年上位者的姿态,看得赵夫人极为不适。 这丫头装什么装,赵夫人立即反驳道:“谁说没有的,我们家的地契当年只是弄丢了,后来才又让官府重新批的,现在的地契该有的都有,你这是在质疑官府?” “该有的都有?”李惊鸿凉凉一笑,“既然是补批的,那为何这地契右下角没有‘补’字图章?” 普通老百姓不了解官府的各种印信,穷人更是连地契都没见过,但这些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数家珍。 众人一片哗然,难道说这赵夫人编了瞎话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堂堂知县大人竟然以权谋私? 赵夫人说谎被人拆穿,连带着赵知县的公信力也开始在人们心中下降。 赵知县暗暗瞪了赵夫人一眼,这个不懂事的妇人,多说多错难道不知道吗?现在好了,本来就含糊的东西倒是让人抓住了要害。 当年这块地的事情父亲母亲根本没有和他言明过来历,他只当这块地无主,宣和三年田地改革的时候要重新分配土地,他就出于私心将这块地划给了自家,没想到竟然是李家的。 李铭齐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赵家人竟然不声不响的把这块地变成他们自己的了? “呵,知县大人,您这个县官当得倒是清楚明白,连自家住的是谁的地都不知道。” 赵知县现在已经没心思责怪谁了,以权谋私的帽子一扣下来,那他不死也要脱层皮,无论怎么辩解说他不知道也好他夫人胡说八道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渎职的罪名。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听了这个婆娘的话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退亲,还不如进去说,好歹给他留点脸面。 周围乱糟糟的,李惊鸿拍了拍素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开口道:“赵大人,你今后何去何从不关我们的事,现在我们李家要退了和你们赵家的亲事,快些把城外庄子的地契还回来,赵家宅子就不用了,直接折成现银给我们,以后两家就不必再纠缠了。” 她的意思就是,只要退婚,他们就不再揪着地契的事情了。 赵夫人早已经追悔莫及,“老爷…” 赵知县狠狠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开口:“也罢…这亲事,就此作废。” 在李家族人目瞪口呆之下,李铭齐叫人从李宅之中搬出桌案配笔墨纸砚,当众写下了退婚书。 正当他要让人来签字画押的时候,一道怯怯的少女声音忽然开口:“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似乎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出言阻止,少女一双美眸乱转,慌乱的低下头。 人们本来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李铭齐也要提笔继续。 李惊鸿却眼眸微眯,忽然笑道:“李敏仪,你说等什么?你不愿我和赵家退亲?”她叫人从来都是叫全名。 李敏仪闻言身子一僵,强笑道:“没…没有。” 她身边的二夫人拉了拉自己女儿,解释道:“红儿别误会,你表妹一直都是盼着你好的。” 李铭齐夫妇怜惜二房孤儿寡母,就连一向泼辣不讲道理的周氏都不舍得说这个弟媳一句重话,这个二夫人就像是一朵娇柔的茉莉花,让人不忍心伤害。m..nět 周氏拉了拉自己女儿,“红儿,你这是干嘛啊。” “没有?”李惊鸿没有理会周氏,示意琴娘将崔祯和翠宝一齐带了上来。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翠宝,二房母女的眼中都有一闪而逝的慌乱。 “翠宝,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再当着大伙的面说一次。”李惊鸿抬着下巴道。 翠宝不敢不从,“小姐落水,是二…二夫人身边的王妈妈干的,她叫婢子专门去找庄子里的男人去救小姐,就是为了让小姐丢了名声,好让二小姐嫁到赵府去…”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就连周氏和李铭齐也不敢置信。 周氏面色一变,“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啊,她二婶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家族人谁不可怜这个娇柔的女子,早早丧夫成了寡妇,每天吃斋念佛为李氏祈福,这丫头是在瞎说的吧。 “老大媳妇,红儿这婢子这种话也能乱说?”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都说李府二小姐蕙质兰心,这小丫鬟不会是污蔑主子呢吧。”周围有群众道。 族长皱眉看向二夫人,“柳氏,到底怎么回事?” 二房母女已然是吓傻了,正在此时,一个婆子从二夫人柳氏身边跑出来往众人面前一跪,声嘶力竭道:“都是老奴一人所为,这件事和夫人小姐毫不知情!” “王妈妈,你…”李敏仪震惊的看向她。 “是老奴嫌弃在二房伺候捞不到好处,但二夫人又对老奴有救命之恩,是以老奴自作主张要害大小姐,就是希望大小姐失节能让二小姐嫁到知县府上,这样老奴才能跟着占便宜。”王妈妈歇斯底里。 “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今天有辱二房名声老奴只能已死谢罪了!” “这…”周氏还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王妈妈一头撞死在门边的石狮子上,鲜血迸射,身体缓缓落地。 围观众人惊呼出声,怎么还当场死人了? 李惊鸿冷笑一声,何必呢。 柳氏反应的快,抹着眼泪道:“王妈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 李家族长都快要气晕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还嫌不够丢人呢?赶紧摆摆手:“快来人把这刁奴的尸首拖下去,晦气。” 接着便是赵知县面如死灰的在退婚书上签字画押,走之前赵夫人还打量了一眼那位二小姐,心道:也不知道那婆子怎么想的,她们退婚李惊鸿就能看上李敏仪了? 可惜赵夫人还是太自信了,经此一闹,赵家别说李敏仪了,他家儿子已经丧失了县城中的择偶权,毕竟被人扒出了这种事,赵家哪天乌纱帽丢了都不知道呢。 第9章 必须娶我 退婚书签了,剩下的就是李氏的家事了。 李家家丁不断驱赶着看热闹的群众,众人一瞧热闹没了,李家人都进了院,也顿觉无聊,打了打哈欠各忙各的去了。 李惊鸿跟着周氏进了李宅,只觉手臂顿时被人挽住,她下意识的想抽开,只见李敏仪泪眼朦胧的看向她, “姐姐,我真没想到王妈妈会私自做出那样的事情,害得姐姐丢了亲事又落了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姐姐了。” 一旁的柳氏也满脸痛苦歉意,“大嫂,都是我管教不严…” 李惊鸿还未开口,周氏便道:“唉,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了,好在你姐姐没事,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李惊鸿一愣,心道这周氏倒是心眼好,真心把柳氏母女当成一家人,那坏事的婆子死的真冤啊,可怜自家主子对她的牺牲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不用弥补我,这亲事退得正合我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李惊鸿笑了笑,随后越过她们,抬步进入花厅。 李敏仪闻言双目微睁,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甘,看着李惊鸿笔直的背影出神。 这位大堂姐,傻病真的好了? 花厅之中,李家族长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的看着刚“打了胜仗”的李铭齐一家。 只听砰的一声,族长的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老人怒声开口: “大郎家的,你们这次简直是胡闹啊!” 李铭齐一怔,不明所以道:“三叔公,这次难道不是赵家先找事吗,怎么又怪到我们身上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媳妇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地契,说辞一套一套的,你们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将知县的宅子夺了,我们李家还怎么在庆元县立足?”族长一脸痛心疾首。 随后又指向李惊鸿,“还有大丫头,我看傻病好了又犯了疯病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咄咄逼人,一点礼数都没有,退了赵家这门亲事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一旁的几位叔伯终于找到了教训小辈来彰显自己的机会,立即附和:“是啊,本身落水被男人救的事情就被赵家给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大丫头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大丫头一个人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其他姑娘啊…”一位婶娘道。 听得这话,李敏仪不动声色的拭了拭泪。 周氏急了,“唉你们这还怪上我家红儿了,我家红儿今天表现得既聪明又伶俐,直接打了那些说她是傻子人的脸,这还不行?” “这些事情长辈们不必替我操心了。”李惊鸿轻笑一声缓缓开了口,“对于夫婿的人选我自己已经有了数。” “啊?这…什么时候的事啊…”周氏一脸懵的看向女儿,就连李铭齐都瞪大了眼睛,他女儿不是刚恢复吗,这么快就和人看对眼了? 不等众人问话,她直接侧身用葱白的手指指向廊下候着的青衣男子,眼眸愉悦的眯起,扬着下巴含笑道:“就是他。” 众人顺着少女指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古朴的回廊下一位青衣墨发的清瘦男子垂首敛目而立,一旁翠竹的暗影斑驳洒落在男子的衣襟上,没由来的让人觉出几分清冷寂寥来。 还来不及感叹男子谪仙之姿,就听少女声音带笑朗声道:“当初就是他下水拉我上来的,摸也摸了、抱也抱了、看也看了,我的名声都被他毁的一干二净,是他害了我,所以他必须娶我!” 庭院之中静得落针可闻,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那男子忽然抬了眸,猝不及防直接撞上了李惊鸿灼灼如烈火的眸光。 少女勾了勾唇,收回了视线。 她这些天一直在想,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那属于她的一切她势必要拿回来,还要那些负她的人被千刀万剐才能平她心中之很。 崔祯,她差点忘了她的死对头和裴玄照的关系,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啊。她需要一个帮手,想必崔祯一定会很乐意和她一起对付裴玄照的,现在他们又可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白胡子的族长怒道:“胡闹!那只是一个役工罢了,还是被流放的罪臣,保不齐哪天就要牵连了整个李家!” “那我说保不齐还能官复原职一路高升呢。”李惊鸿挑眉道。 她看了眼周氏和李铭齐,“父亲和母亲觉得如何,难道也觉得他不该对此事负责?” 周氏一向疼爱女儿如珍宝,李铭齐一听这话眉毛一皱,“红儿说得对,就该让这小子负责!我女儿的便宜还想白占,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转身用手指了指崔祯,嫌弃的道:“你,就入赘我们家当上门女婿吧,今后好好伺候我闺女赎罪!” 周围的族人一阵无语,就算是低微的役工也不能这么逼着人家娶你名声狼藉的傻女儿吧,还赎罪,人家救了你闺女还错了不成? 此时的崔祯早已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位李庄主竟然以女儿清白相逼强迫他娶他的女儿? 不对,是他的女儿先提议的。 他的视线又转到那位水红衫子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刚才的目光他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让他觉得陌生又有些熟悉,对上她眼眸的那一瞬间,身体中沁入骨子里的寒毒似乎又在啃食着他的骨髓。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上前两步行至花厅外,对着李铭齐一揖: “请恕崔某难从命。”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花厅中的众人窃窃私语。 “这个役工一看曾经就是清贵世家的公子,可能打死也不愿意娶一个北疆土地主的女儿吧…” “说什么呢,大郎和我们不是一家的?大郎是土地主,你是什么?” 只听男子又道:“崔某戴罪之身配不上李小姐。” 李惊鸿有些不耐了,崔祯就是这样油盐不进,没想到来到北地三年了,他的性子还没被磨平。 “没有你说不的资格。”李惊鸿缓缓走到花厅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崔祯道:“你是流放服役的罪臣,我爹是庄主,你若是不想我爹记你一个好吃懒做或是…消极怠工什么罪名的话最好识相点,等你入赘了我们家便不用去纸坊干什么活了,每天伺候我就成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biquiu 众人只觉得这个傻子不要脸极了,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这架势不是在逼良为娼吗? 可李铭齐这个当爹的却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女儿,心道这闺女不愧是他亲生的,连他平日里的霸气侧漏的气质都继承了大半。 再想想他那不争气只会傻念书的儿子,唉,以后的庄子还是给女儿好了…… 崔祯只觉得这女子每说一句话,他身体里的寒毒就肆虐起来,甚至让他想起了那个金殿上的人。 一样的自大,一样的傲慢,一样的让他生厌。 “不可。”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只见立在台阶上的女子一挥水红色的罗袖,喝道: “来人,把他给本小姐绑了!” 第10章 入赘聘礼 李惊鸿的话音刚落,便从四周窜出来几个壮硕的家丁,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那芝兰玉树的青年男子五花大绑起来,为了防止崔祯乱喊,还将一团麻布塞进了他的口腔中。 崔祯没料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野蛮,他奋力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大汉的力道,被人押着跪了下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泛红愤恨的看着她,额角有青丝滑落,衬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摧残的翠竹。 李惊鸿勾了勾唇,对着他的目光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周围李氏族人全都面露不忍的看着这一幕,大小姐真是粗鲁又彪悍,而且脑子还有问题,救她的这位役工可真是惨啊... 顶着李家族长不忍直视的眼神,李铭齐大手一挥吩咐道:“把他绑回庄子里,从今往后他的活就不必干了,关在房里等着和小姐大婚!” 崔祯从李家老宅回来之后就被关在了他之前居住的土屋里,门外有两个大汉把守,不许他出来一步。 那位小姐的意思并不是关到他同意为止,而是无论他同不同意,几日之后他都必须和她成亲,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筆趣閣 崔祯满目冰冷的坐在土屋的藤椅上,期初他还会砸门、会和门口的守卫讲道理,后来他直接绝食,一日三餐送来的饭菜他都原封不动的让他们拿走,这样的状况,他已经维持了两天了。 叩叩叩—— 木门又被敲响,屋中的男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半晌,就在崔祯以为他们这次终于知难而退的时候,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正午的阳光洒入阴寒的房屋内,李铭齐身边的管事李北抱着一个匣子从门外进来,面上虽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视。 “没听到吗,我说滚。”男子声音冷凝嘶哑,背对着他,墨色青丝如瀑搭在椅背上,仅露出的半张脸面色不怎么好看,有些苍白。 李北绕到他面前,将那匣子往桌上一搁,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银元宝,门口往里偷窥的汉子都看呆了。 “崔公子,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二百两银子聘礼,毕竟是要入赘的,老爷也不想让人觉得我们李家亏待了您。” 崔祯看着那一匣子银元宝只觉得万分耻辱,比之自己被老师牵连下狱流放边疆还觉得耻辱。此时他面沉如水,几乎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小姐才会放过我,你告诉你们小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妥协和她成亲。” 李北浑不在意的挑了挑眉,他还能不了解这些役工?一个个的都是自持清高的硬骨头,被流放了还想着那点被人踩的稀巴烂的尊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崔公子,前督察院御史大人,能坚持几天。 “您的话我会带到的。”李北说完便离开了。 雕花香炉里的薄烟在少女的闺房中缠缠袅袅,是李惊鸿最喜欢的雪后青竹香,精致的小铜盆中堆着冒着寒气的厚冰,门扉紧闭,将室内的清凉之气锁得严严实实。 黄花梨木的案几上摆放着几株少见的药草,一旁的银质的小碟子里沾着一层绿色的粘稠药渣,白蜡燃烧,烛火摇曳,少女手执银剪刀将烛芯剪掉一截,白蜡上的火苗更亮了一些。 她将小银碗里被蒸干的药沫用小勺子挖取了一块,放进手心里揉成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药球。 李惊鸿在阿连山后山寻了两日才寻到了抑制寒毒的药草,既然现在要用崔祯,她可以大发一下慈悲帮崔祯把他身上的寒毒解了,就当是她与他的交易吧。 除此之外她现在也没什么能许给他的,待她大业一成,到时候可以看他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给他官复原职。 李惊鸿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药丸一边听着李北的禀报。 “他真这么说的?”少女用镊子夹起一个小银漕放在烛火上烤,漫不经心问道。 “是,另外...崔公子已经两天未进食了。”李北道。 李惊鸿不在意的轻笑一声,又问:“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一切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办了,之前老爷给您在庄子上盖的小院是您成亲后的住所,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说完,李北顿了顿,“只是小姐的府里还缺一个管事的,现下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 “这个就不必了,以后我再慢慢挑选便是。”少女淡淡道。 李北又禀报了些其他的,刚准备退下,就听院中传来琴娘急切的声音:“小姐,不好了,方才去给崔姑爷送晚饭的婆子说,崔姑爷连续绝食两日,现下晕倒在房里了!” 李北皱眉道:“晕倒了就找大夫,饿了就赶紧让他吃饭,着急忙慌的来烦小姐做什么?” “已经找过老王头了,可姑爷还是浑身抽搐,昏迷不醒,老王头说是姑爷身上旧毒复发了!”琴娘道。 李惊鸿闻言从竹椅上缓缓起身,将桌上的小药丸收进口袋里,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唉,走吧,去看看。” 来到崔祯所住的小土屋的时候,屋门已经被打开了,看守的大汉手足无措,而王御医正在院中的小火炉上煎药,看见来了人立马站起身来。 李惊鸿越过他直接进到土屋中去,只见面容惨白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眉头紧蹙,冷汗浸湿了墨发不断从额角滑落。 单看他的样子,很难想象现在是三伏天的晚上。 王御医从没被这样忽视过,他着急忙慌的跟着李惊鸿走到室内,口中不停道:“哎呀哎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他现在冷的厉害...” 李惊鸿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匹夫,暗骂他废物。 这寒毒是国师帮她炼制的,毒侵入体后寒冷之感只是错觉,这么捂着还不得捂出痱子了? 亏还是她亲自提拔的御医呢,当初天天骂国师下三路,现在连个下三路也对付不了。 第11章 乖乖听话 李惊鸿被他烦的够呛,转身回头道:“你先出去。” 王御医一愣,“唉,我是大夫我怎么能出去呢?” “明天你就去药田除草,纸坊排水的活我让李管事派给别人做。”李惊鸿淡淡道。 “得嘞,那老夫先出去了!”王御医麻溜的出去了,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李惊鸿心中烦躁,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随后她轻轻抬步走向床边,床上的青年似乎被方才两人的交谈声吵到了,此时已经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醒了?”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 崔祯一惊,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床边竟然坐着一个女子?待他仔细看清楚,眼中已然是凉了三分。 他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小姐怎能随意进入陌生男子的房间,竟不觉得羞耻吗?”他的声音沙哑,因两日不曾进食还有些有气无力。 只见少女轻轻摇了摇团扇语气轻松道:“陌生男子?你莫不是忘了你马上就要娶...啊不对,你马上就要入赘到我们家当姑爷了,我来我夫君的房间有什么错?” “你...”崔祯怒急攻心,刚想要说什么,却顷刻间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抖如筛糠。 李惊鸿看着不断从他脸颊上滑落的冷汗,无奈叹了一口气,“寒毒又发作了吧...” 崔祯一顿,猛地抬起与她对视,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探究,“你到底是谁?”忍受着寒毒带来的蚀骨疼痛,又一遍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庄主的女儿从前是个傻子,以前他不曾注意,可自从这位小姐的病好了之后,他才发现她与那个人的容貌竟然有几分相似,更为相似的是她们说话的语气与行事作风,都令他厌恶至极。 而且,她竟然知道他身中寒毒的事情,寒毒是那个人为了报复他私自给他下的,就连王御医都看不出来,这位李小姐到底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是那个人派来监视他的细作? 不,他心中直接否认,那个人已经殡天了,再监视自己有什么用? “我是你的娘子啊,还能是谁。”李惊鸿故作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嗔似怨,睫毛在烛火下像一把小刷子一样扫过人的心,偏偏眼前的男子不为所动,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的望着她。 “都说我以前是个痴傻的,可往往这人世间的疯子傻子最容易有异于常人的本事,比如庄子上张大碗的疯媳妇,不就还能给人算卦吗?”她不紧不慢说道。 崔祯眼眸微眯,“所以?” “所以啊,我是来帮你解毒的。”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从袖中捏出一个棕色的小药丸,“庄子上能找到的药材不多,这一颗解毒丸可以让你舒坦几天。” 医术她半点都不懂,她跟国师学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制毒之术。 当初给崔祯下的寒毒就是她尝试着做出来玩玩的一个试验品,没想到效果这么持久,三年了还能叫崔祯难受成这个样子。 女帝李惊鸿的字典里没有“愧疚”二字,现在选择给他解毒也是觉得自己的气出够了,以及,她需要获得崔祯的信任。 在崔祯警惕的眼神中,李惊鸿将小小的药丸一掰为二,当着他的面缓缓放进口中,随后咽下。 “崔先生,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反正你也是病急乱投医,为何不试试我这个?”她说着将剩下那半块药丸放进了崔祯的手心里。 少女的手指是微热的,但青年的手心确是凉的,轻触到的时候李惊鸿不由得蹙了蹙眉。 此时的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手腕一软,摔倒在了榻上。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棉被上,他几乎是忍无可忍,看了一眼手中半个药丸,囫囵塞进口中。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身上沁入骨髓的冷痛竟然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升腾而起的暖意。 崔祯刚要缓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却见坐在床沿上的少女直接一伸手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透透气透透气,别闷坏了。” 青年在棉被下面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猝不及防被一个女子掀开,顿时羞恼不已,原本清白的面上泛起了浅薄的红色。 是被气的。 “你...你...”崔祯脑中不断搜寻着着圣人之言想要来好好教导一下这个野蛮的女子,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李惊鸿眸光一凉,她哪里这样被人赶过,心中暗骂这个崔逢时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朕头一次好心给人掀被子透气,不感恩戴德谢主隆恩也就罢了,竟然还赶人? 只见少女唰的一下从床沿上站起来,就在崔祯以为她要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之时,却听她冷哼一声。 “忘了告诉你了,你若是想要彻底解了身上的寒毒还需要近半年的疗程,不想像今天这样疼死的话就乖乖做你的赘婿来,大婚日期定在三日后,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点。”撂下这句话,少女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土屋。 庄主家的大小姐要成亲,庄子里上下都在忙活着挂红绸、贴喜字。 刚从书院回来的李家大公子李浮舟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脸懵。 “公、公子,庄子上有什么喜事吗?”身后的小厮疑惑问道。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不都该你去打听的吗?”李浮舟烦躁的呵斥他。 这两天他都住在书院的寝舍里,只是偶然间听说了赵家人去李家老宅门口闹着要退婚的事情,最后婚倒是退了又牵扯了种种产权纠纷,不过听着他们李家应当是没有吃亏。 “哎呦,大公子回来了啊。”搬东西路过的李北看见李浮舟连忙见礼。 李浮舟扫视了一圈周围,蹙眉问道:“庄子里这是在干什么,哪家要办喜事了?” 他们庄子上只有罪臣役工,谁会这么高调的办喜事啊? 李北闻言一笑,“可不是吗,就是咱李家要办喜事啊!” “我家?”李浮舟身子一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大公子,您还不知道呢吧,大小姐三日后要成亲了!” 第12章 弟弟归家 李浮舟怒气冲冲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李家人正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大公子?”最先发现他的人是琴娘。 随后周氏、李铭齐、李惊鸿三人一同向他看来。 周氏放下筷子,“老二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书院念书吗?” 李浮舟压抑着心中怒气,淡声道:“娘,今天是书院的休沐日,您忘了?” “哦...娘是给忘了。”周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光顾着给女儿准备大婚了,连儿子什么时候休沐都给忘了。 李铭齐摆了摆手,“老二回来就赶紧坐下吃饭吧,让琴娘再去添副碗筷。” 竟是连副碗筷都没准备。 李浮舟闭了闭眼,早就习惯了自己在家中被人忽视,可今天让他最为生气的不是这个。 “爹,娘,姐姐要成亲的事为何只有我不知道?”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为什么连姐姐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弟弟的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m..nět 李铭齐看了一眼周氏,周氏这才想起来忘了差人去通知儿子一声了。 周氏面带愧色,“呀,看娘这脑子,真是忙忘了,不过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没事,你姐姐成亲还有三天呢。” 三天还不晚? “好,那你们告诉我,为姐姐挑选的夫婿是哪家的公子?”李浮舟语气中带了怒意。 李惊鸿放下筷子,适时回答道:“就是我落水时救我的那人,他姓崔名祯字逢时,在庄子上的纸坊干活。”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俊秀的少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的一般将脚边的小马扎踹翻,啪的一声脆响,竟是给踹坏了。 “你要死啊老二,刚回来就找事?”周氏噌的站起来骂道。 可这回李浮舟像是真的生气了,也不顾周氏的怒骂,厉声开口:“我姐脑子有病爹娘竟也由着她瞎胡闹吗?她堂堂李家大小姐,怎么能屈尊降贵嫁给一个庄子上的役工?” 他又提高了声音,对着李惊鸿道:“你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都是犯了错的罪臣,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流放的都是犯了什么罪,你竟还要嫁给他?” 李惊鸿还能不知道吗,这庄子上一多半人她都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更何况崔祯还是她亲自发落的。 “不是我嫁给他,是他入赘到我们家。”李惊鸿不紧不慢道,“是他污了我的清白,我当然要找他负责,我看他长得还不错,以后伺候我我也能看着顺眼一些。” “你!”李浮舟简直怀疑自己这个姐姐的傻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缺心眼? “行了行了,你个死小子怎么对你姐姐说话呢,不管是谁你姐姐愿意就行,你管得着吗赶紧坐下吃饭。”李铭齐瞪了儿子一眼。 只见少年气得跳脚,一甩袖子撂下一句“我不吃了。”跑回了屋子里。 周氏坐回马扎上一拍桌子,“嘿,死小子还摆起谱来了,爱吃不吃!” 李惊鸿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色渐暗,李浮舟在房里躺着辗转反侧,肚子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年揉了揉肚子,一个鲤鱼打挺烦躁的坐起身。 他下了床顺着窗户缝往外窥了窥,看院中没人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前,咔嚓一声打开了屋门。 正当少年刚刚伸出去一只脚的时候,门外忽然伸出一张脸来。 “啊——” 黑灯瞎火的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人脸,李浮舟吓得魂都要没了,直接惊呼出声。 好在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故而并没有让院中的其他人听到。 李惊鸿将一盏灯笼提到二人面前,霎时间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姐弟两人的面庞,李浮舟眼中还有着未褪去的惊恐。 素白的手指贴在殷红的唇上,少女发出“嘘——”的声音。 还不等少年反应,她便一只脚勾住了半掩的门扉,另一只脚往屋里踏去。 “你...”李浮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眼看着她进了门,只得咬咬牙关上房门跟着她回到屋里去。 李惊鸿将灯笼放下,又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此时李浮舟才发现她竟然是带着食盒进来的。 “厨房里还有些剩菜,扔了怪可惜的,你来把它们解决掉吧。”李惊鸿淡淡道,说完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四处打量着少年的卧房,少年的房间干净整洁,陈设比之原主屋中要简单的多。 “我才不吃你们的剩菜”少年倔强的话音刚落,随后肚子里便传来一阵响亮的嘟噜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极为明显。 李惊鸿抬了抬眼皮,轻叹道:“唉,干嘛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 只见少年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走上前来打开食盒,他眸光微动,那食盒里面竟然是冒着热气的包子,一看就是刚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剩饭剩菜。 他吞了口吐沫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抓起了一个白胖的包子大快朵颐起来。 李惊鸿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随后,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僵,唇角的弧度渐渐褪去,和煦的目光被冰冷所取代。 可正在埋头啃包子的少年却没察觉,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吃着。 方才那一瞬间让她想起她的皇弟李元朝刚刚从民间找回来的时候。 李元朝虽是皇子,却在四岁时因为京城一场兵变而走失民间,当年的李惊鸿还是大昭的公主,随着父亲御驾亲征回来之后却被告知弟弟走丢了,不仅父亲母亲伤心欲绝,连她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她以公主之身登基为帝之前曾在父亲的床前起过誓,发誓一定会将弟弟寻回来。 她登基之后还是裴玄照在青州府的一处小县城的寡妇家寻到了李元朝的踪迹,她听到弟弟被寻到的消息时是真心高兴的。 李元朝回宫后的第一天他们姐弟二人也是如同现在一般面对面在餐桌上用饭,当年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样,饿的狼吞虎咽,李惊鸿也笑着说了一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第13章 故人相见 那时候的李元朝也和现在的李浮舟一般大,刚刚被接来宫中还是战战兢兢的,会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祈求她:“姐姐,我好想娘和哥哥...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她心疼坏了,直接命人将在乡下收养他的养母和哥哥接到了京城陪他。 后来李元朝册封瑞王,紫宸殿中她亲自牵起他的手让他拜裴玄照为师。 “姐姐,我一定会跟着裴先生好好学,将来为姐姐分忧!”少年满脸赤诚,望着她的目光尽是孺慕之情,她浅浅一笑终究是没忍住,在众臣面前抚了抚他的脑袋。 李元朝从小走失,朝中上下都对他分外怜爱,有些老臣甚至开始逼迫她尽快让李元朝学习治国为君之道。“瑞王乃是正统嫡系皇子,是大昭国之命脉,陛下何不将田地改革之事交由瑞王来做?” 李惊鸿眉心微凝,他们什么心思,她岂能不明白?无非是觉得她一介女子不配坐在皇位上。 她看向殿中垂首而立的李元朝,语带探究的问他:“瑞王怎么看?” 李元朝早已褪去了怯意,语气坚定一揖:“臣想为陛下分忧!” 李惊鸿轻轻点头,她的弟弟是不会有二心的。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叛军入城将禁宫团团包围,裴玄照一人走进紫宸殿的时候,她才骤然醒悟。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在做着姐弟情深的梦。 或许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李浮舟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姐姐一双眸子盯着桌子上的食盒不动,眸中尽是寒意... “姐...你,你怎么了啊?” 李惊鸿这才回过神来,敷衍的勾了勾唇角,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吃吧”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屋子。 李浮舟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出几分落寞来,难道,是他今天的态度惹姐姐不开心了? 算了,若是姐姐真的喜欢那个姓崔的也不是不可以,他同意就是了。 三日后,七月十三,宜嫁娶。 奏乐声响彻山庄,大红色喜绸从庄头铺到庄尾,通往李宅的道路上更是五步一花胜十步一彩幡,四处贴着烫金边的鸳鸯纹红囍字,数不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地面上,随之一起洒在路面上的不止有香囊彩带还有铜板喜钱。 而李家宅院的门口放着十余个金丝楠木的箱子,虽是招婿,李家老爷给女儿的东西却比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陪嫁还多。据说有人瞧见那牡丹双面绣织金锦屏昨日才走水路加急从江南运来。 李家的庄子上今天热闹极了,为贺李家大小姐大婚,全庄上下所有的役工今日全部休沐,庄主李铭齐更是大摆一百二十桌喜宴请庄子上所有人吃喜酒。 几位矿山的壮汉坐在席上拍了拍身边几人的肩,叹道:“你们刚来就能赶上这事也是幸运,像我们当年啊,干活可是一天没歇过。” 这几人明显是那一批刚刚被流放到这里的女帝旧臣,脸上还带着所有刚刚被贬的人一样的桀骜不驯,遇到搭话的人也清高的不搭理。 只见那被搭话的人伸出细白的手指将壮汉的黑爪子从肩上拍下来,“你的大黑手死开,别碰咱家...”,那声音阴柔尖细,语气中带着嫌弃。 “哟,还是个小公公呢,你说上面那些人怎么想的,你一个公公还要把你流放到这里,来到这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何必呢哈哈哈。”壮汉大声笑道。https:/ 也就是壮汉缺心眼,其余明眼人都知道,仅仅是一个小太监的话怎么可能还能让上面的人大费周章,直接处死不是更省事?流放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这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太监,而是女帝的近臣。 时辰不早了,李惊鸿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妆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喜娘想要为她盖上最后的大红喜帕,李惊鸿却用手将那叠着喜帕的托盘轻轻一推,“我是招婿,不需要盖这个。” “这...”喜娘为难的看向周氏。 周氏点点头,“我闺女说得对,将这东西拿下去吧。” 喜娘瞧了两眼这奇怪的母女俩,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吉时快到了,我儿准备好了没有?” 李惊鸿看着镜中的周氏,与她对视一笑,“多谢母亲。” 她前世身处帝王之家,父皇母后最为注重的便是礼仪,她每次叫母后母亲或娘都要被骂不懂规矩。 周氏与她的母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们一个是乡野泼妇,另一个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爱护着自己的女儿。公主李惊鸿失去母后自己尚能立足,而小傻子原主李菁红若是没有周氏根本没法活到现在。 “哎呦我儿给娘说什么谢啊,赶紧出去吧,不要误了时辰。”周氏抹着眼泪道。 出嫁是由男方去女方家接亲,而招婿则是由女方去接男方。 李惊鸿出了李宅之后便见到李浮舟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门口,少年看见盛装婚服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满脸不情不愿的开口:“上来吧,我帮你牵马。” 李惊鸿一笑,还不等李浮舟伸出手来扶她,就一个旋身干净利落的上了马,飞扬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少女拿起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少年道:“起驾吧,小舟。” 听到小舟两个字少年似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为了不让她看见,立即转身牵着马抬步向前走。 一路上吹吹打打,围观的人见到马上的少女纷纷惊叹:“这真是那个傻子小姐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了啊...” “傻病好了,人似乎也变了个样啊,才发现小姐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李惊鸿骑马握鞭,虽然马是让人牵着的,但也能让人觉出几分英气。她的杏眸无意间在路两旁围观的役工身上扫过,忽然一顿。 和一人双目对视,直直撞进了那道熟悉的目光里。 那一刹那,李惊鸿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阴柔却又总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声音。 “陛下,您还不起床啊?” “谁要敢烦您,奴才就把他打出重华宫!” “陛下,快跑吧!”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两人视线交汇,双方似乎都有着一瞬间的怔然。 随后是李惊鸿率先移开了视线。 面上还是带着淡笑,可心中却已生起了波澜。 小林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第14章 合卺酒里 小林子名为林宝贤,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小内侍,比她的年纪还小上两岁。当时母后本是嫌他太小怕伺候不好自己的,后来李惊鸿觉得他实在有趣,难得有几分宫中小黄门们少有的天真单纯便央求母后留下了他。 少时他陪她玩乐,待她坐上了皇位他便是天子近臣,可以说她在禁宫之中除了裴玄照,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二十二岁成为她身边的掌印大太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心为了她,就算被那些文臣戳着脊梁骨骂狗阉人他也只是来她身边抹抹眼泪告告状罢了,不敢多做什么替她得罪人的事。 最后裴玄照跟着李元朝逼宫,他更是要以死相护要帮她逃走... 李惊鸿之所以无牵无挂的一死了之,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李元朝绝对不会动林宝贤。 李元朝刚被找到的时候她就派了小林子随着裴玄照一起去接他回京,路途之上车队遇上山洪小林子更是拼死护住了李元朝,因着救命之恩,李元朝也不会在她死后处置他。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林子流放到了这种苦寒之地,小林子只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公公,他能威胁到什么? 李惊鸿又在心中骂了一百遍李元朝之后,接亲的队伍终于吹吹打打来到了崔祯住的土屋前。 自从上次给崔祯半颗解毒丸之后他便消停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解毒忍了下来,不过李惊鸿依然没有放松对他的看守,一直到今日大婚,才放人进去送喜服。 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立在门前,他的墨色长发被束得整齐,头戴金冠,恍惚之间李惊鸿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与她据理力争的绯袍文官。 其实他除了状元及第打马游街和上朝穿官袍的时候,很少穿艳色,平常多是竹青、雪青色的素衣为主,看惯了他着素色如翠竹般的清雅气质,猛地看他穿绯色,也倒别有一番姿色。 欣赏完了死对头的美貌,李惊鸿坐在马上笑着对他道:“夫君,还不快上轿?” 崔祯抬起眼与她对视,少女今天上了浓艳的妆容,头上的金色凤冠在日光下晃着他的眼睛,比起这个,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神,明眸如烈火。 “怎么,还要娘子我亲自下去扶你?”她挑眉戏谑道。 身后的壮汉推了他一下,崔祯才缓缓走向后面的喜轿,掀帘坐了上去。 “起轿——”司仪一声喝,队伍继续吹吹打打沿着月河而行,一路向西朝着阿连山行去。月河是北疆的母亲河,阿连山是北疆的守护山,附近的村镇的成亲礼不像别处那般需要拜天地父母,这里则是要跪拜月河与山神,祈求保佑举案齐眉。 两人分别下来,一起在司仪的高唱下跪在河水边对着阿连山的方向跪拜三下,头顶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洒下落了两人一头,李惊鸿偷偷瞥了崔祯一眼,看他虽然依旧是面如寒霜但对着山河跪拜时的神情却是庄重的。 李惊鸿撇撇嘴收回了视线。 拜完月河与阿连山之后就要去他们的新房了,婚后的院子是李铭齐早就帮她盖好的,之前她去看过,和庄子上简单朴素的李宅不同,是一个用青砖砌起来的二进小院。小院距离李宅较远,位于月河上游的平地上临河而建,好处就是离庄子上的厂房和种植园也比较远,平日里清静无人打扰。 院子外面种着两棵大槐树,据说是原主出生那一年李氏夫妇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然是亭亭如盖了。 待两人进入小院之后送亲的队伍便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惊鸿没搭理在门口站着的崔祯,自顾自的欣赏起她的新院子来,院子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绸布,窗户上贴着囍字,一间堂屋两间厢房,两个人住是足够了。 新房里的黄花梨家具都是新打的,红烛喜被该有的一个都不少。将几间屋子转过一圈之后李惊鸿满意的点点头,一转身却发现崔祯竟然还在院门口站着不动。 “哟,怎么一动不动的,不想看看咱们的新房吗?”李惊鸿调侃他。 崔祯抿了抿唇,踏过门槛进了院子,走至李惊鸿近前才开口:“你承诺的,今天会再给我一些解药。” 唉,李惊鸿在心中叹了口气,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可真是无趣啊,真不知道以后她报完仇把他踹了之后谁还会要他。 她抬起下巴转身一边往新房里走一边道:“进来吧,我现在给你。” 崔祯顿了顿,还是跟随着她一起进了新房之中,看着满屋的红绸,他不禁有些局促起来。 成亲吗...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亲了? 还不等他打量完,只见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女端着两个银酒杯笑着向他走来,看着少女眸中如同小狐狸一般狡黠的光,冷静如崔祯忽然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不禁后退了半步。 李惊鸿柳眉一挑,“不就是喝个合卺酒,有那么可怕吗?”随后有上前两步靠近他,“还是说...你不想解毒了,准备这个月就这么自己抗着?” 崔祯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酒杯上,心中暗暗思忖,难道说...解药竟是被她下到了合卺酒里? 少女又将酒杯往前递了递,“来吧夫君,喝了这杯合卺酒和和美美到永久。” 只见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酒杯一夺,放到嘴边便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后还将那酒杯倒过来向她展示了一下,示意自己喝完了。m..nět 李惊鸿轻笑一声,也将那酒饮尽。 放下酒杯之后,她才缓缓对男子道:“解毒丸我会一个月给你一颗,可以保证你当月不受寒毒所扰,等我连续给你解毒六个月,你体内的寒毒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她说着,伸手轻柔的拂了拂他额前的发丝,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语气温柔,“所以啊,逢时,至少你这六个月都要好好听我的话,懂吗?” 第15章 小姐自重 崔祯睁大双眼猛地后退两步,却猝不及防的撞到身后的黄花梨木的衣架上,眼看着衣架就要倒地,李惊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衣架,身子却撞到了崔祯温热的胸膛之上。 窗外的夏风袭来,没由来的吹来一些酷暑的燥意,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轻敲在人的心头。 两人都是一惊,少女身上的花露香直冲鼻腔,崔祯立即冷下了眸子,语气僵硬却又严肃道:“小姐自重。” 李惊鸿仰起头来,只见崔祯面含愠怒,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耻辱,她咬牙切齿问:“自重什么啊?” 那表情活像她故意这样做意图非礼他一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的呼吸相融,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扫过他的喉结处,蚂蚁啃噬一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像是十分难以启齿一般,冷声道:“这种事...本就是强求不来的。”,说完便将头别到一边去,露给她一个薄红的耳垂。 李惊鸿彻底呆住了,闻言不由得气笑了,心中只觉这个崔祯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吧。她堂堂九五之尊,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她将心中怒气压下,顺手将衣架扶好,面色无恙的道:“我才没有要强迫你,你自己心是歪的,看什么都是歪的!” 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娇小瘦弱了,若是她以前的身体怎么会因为站不稳扑到人身上去,别人就算了,偏偏是崔祯... 以后,她得把从前的一身功夫捡起来了。 她一离开崔祯就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他平复了一下,走出去两步淡声开口:“在下可能无法小姐共处一室,还请小姐准允在下去西厢房住。” “不许!”李惊鸿厉声喝道。 室内一静,崔祯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眸色冷了下来。 就在崔祯以为她执意要“非礼”他的时候,只听李惊鸿恨恨开口:“西厢房要用来做本小姐的书房,你想得倒挺美!” 这崔祯真是和以前一个样,时时刻刻都能把她气死。 还想要霸占朕的御书房,做梦去吧! 只见少女葱白的手指一指喜床旁边的矮榻,“你既然这么不愿意那本小姐也没有勉强人的爱好,以后我睡床,你睡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上床。” 崔祯不欲惹怒她,不与她发生什么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听到李惊鸿让他睡榻的要求,只觉松一口气当即便应了,“好。” 新婚之夜,房中烛火摇曳,香炉中的暗香袅袅,两人却谁也不理谁,一人睡床,一人睡榻,红色喜烛燃至天明。 窗外的喜鹊从一处树梢飞到另一处枝头,熹微的晨光将这一幕印在房内的墙面上,照亮墙面上的红双喜。 卯时起是李惊鸿常年养成的习惯,正因为自律,多年来她没有缺席过一次早朝,次次都是准时坐到金殿上。重生之后就算换了一副新的躯壳这个习惯也从未改变。 好巧不巧,她刚一起身,榻上的崔祯也在同一时间起来。 李惊鸿是如此,崔祯也是如此,他早年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就要卯时起来上职,后来到了督察院做御史更是要日日早朝,就算流放北地三年了,这个习惯依然在。 两人看见对方起身都是一愣,随后还是李惊鸿先开了口:“你这是...起夜啊?” 崔祯闻言身形顿了顿,刚想说自己要去纸坊做活了,又想起来这位大小姐曾经承诺过与她成亲之后便不用再去做活了,才淡淡回道:“没有。” 复又补充了一句,“出门走走。” 李惊鸿才不愿管他干嘛,于是淡淡应了一声便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常服穿上,坐到梳妆镜前自己给自己盘头。 周氏在她成亲之前给她挑好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李大小姐,她有自己的事要做,身边的人越多只会越麻烦,故而她以不愿人打扰她和崔祯新婚为由拒绝了周氏。 妆奁之中都是新打的首饰,她拿起一个金凤东珠步摇插在浓密的乌发上,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珠串便在镜中反起晨光来。 李惊鸿刚要起身却在镜中看见正站在门口回望她的崔祯,淡淡勾唇一笑,那身影倏地退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绾好发就听见房门口一声“姑爷”传来,是李北的声音。 李惊鸿立即起身往房门口走去,推开一扇门便看见院中垂首而立的李北以及崔祯走出院门的一个背影。 她收回视线才将目光投向李北,“李管事,有什么事吗,是父亲叫你来的?” 李北连忙上前见礼,“老爷和夫人一直惦记着小姐您呢,怕您没人伺候,又怕私自给您挑了不合您的心意,此番是夫人吩咐我来带小姐去选侍从的。” “叫我去选?”李惊鸿问道。 “正是呢,您这院子里缺个伺候的,先前老爷已经筛选了一批人了,请大小姐随我去一趟人事房吧。”李北笑道。 既然是原身父母的意思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只好点点头随他去了人事房。 到了人事房之后就见两排模样端正、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低眉顺目的站在房中。 还未等李惊鸿有所反应,就见李北已经自顾自的为她介绍起来—— “小姐您看,这位叫李玉,是咱们李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给老爷做账房的,从小便熟读诗书,今年方才一十五岁。” 接着,李北又走到另一位年轻男子跟前笑道:“小姐,还有这一位,他叫宋明,是庄子上役工的儿子,从前也是官宦家的公子呢,后来跟着庄子上的李妈妈学推拿,现在按摩可有一手呢...” “还有这位......” 看李北还要介绍,李惊鸿连忙叫停,“唉等等...李管事。” 李北不解,“怎么,小姐都不喜欢?” 李惊鸿从进来就感觉有些异样,后来经李北那么一介绍是越听越不对劲。 这些人确定都是她爹给她挑的侍从,而不是...那个?怎么有种当年那些老臣给她父皇选妃的既视感啊...https:/ “这...李管事,这些人一看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放到我院子里也无甚用处,我看还是...”李惊鸿想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李北却“唉”了一声,笑道:“大小姐啊,我看那崔姑爷是个不解风情的,当初又是咱们逼他成的亲,恐他会惹小姐不快,倒不如小姐养几个温柔贴心的解解闷。” 李惊鸿一口气噎的没上来,这个爹怎么还干给自己闺女拉皮条的事呢。这可不行啊,她自己当皇帝是时候都没有这待遇。 “李管事,真的不用了,实话说吧...这些人我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真要找小的,怎么也得长得比崔祯好看些的吧...” 第16章 别来无恙 李北一听这话又看看那两排样貌只能算是端正的年轻男子们,觉得大小姐说得有道理。 不过...那崔姑爷的长相也算是百里挑一了,生得那样风姿灼人,他上哪儿给大小姐找一个更好的来啊? 得知这些人李惊鸿都看不上眼,李北也就没了介绍的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唉,都是我眼光不好,倒是让大小姐见笑了。” 李惊鸿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随即问李北:“对了,李管事,我想问问那些刚被流放来的女帝旧臣...他们都被安排在什么地方服役了?” 李北哟了一声,低声问道:“小姐怎么问起那些人来了?” “随口一问罢了,怎么,不方便说?” “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们从前都是京中没吃过苦的贵人,为了先磨磨他们的性子,我给他们都安排到矿山去了。”李北道。 矿山?她刚重生到这个身体上的时候曾听周氏说过,庄子上数矿山和矿洞的活最是累人,普通的役工都不愿意在那里干活,一有机会就求着要调离,王御医也是如此。 她眸中微动,对李北道:“我想去矿山看看,不知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可否入内?” “哎呀小姐您这是什么话,这庄子是李家在管的,您是李家大小姐,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虽然不知道大小姐要去干什么,李北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姐最好还是离那些人远些,女帝可是上面的忌讳,过多接触恐惹祸上身。” 李惊鸿闻言额角抽了抽,知他是好意,是以谢道:“我晓得了,多谢李管事。” 酷暑炎炎,矿山上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火星子,丝丝缕缕的燎着工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液滴答滴答的没入泥土之中,随着干热的风蒸腾而去。 “放饭了——”工头一声喝,众役工都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一边用衣裳擦着汗一边从四面八方赶来。 看着他们整齐有序甚至还互相谦让的模样工头只觉得好笑,还是来得时间太短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只要大锅一出现都不用喊便有人挤破头抢着来吃饭,哪里还要什么面子和礼数啊... “林掌印,您先您先...”一个中年男人笑着的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道,在工头眼里确实是谦让有礼,在众位以前共事的同僚眼中那就十分阴阳怪气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在京城呢?都被流放了还不忘阴阳别人。 小林子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端起碗就去别处吃了,剩下几人窃窃私语: “我说江大人,您跟一个小阉人较什么劲儿呢,现在可不必从前了。” 那姓江的中年男子轻嗤一声,“老子以前看不惯他拿他没辙,现在还不兴让老子过过嘴瘾了?” 小林子一个人走到河边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一言不发的吃了起来。可他吃到一半就顿觉味同嚼蜡,索性将碗撂在一边,向后一靠躺在了石头上。 石头硌得很,但他并不在意,迷蒙的双目只随着空中的雁群飞来飞去,不多时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他又做梦了,又梦见了瑞王逼宫那日,他在禁宫中找了她好久却终于在帝王棺椁中找到了她,他痛哭更是扬言要杀了李元朝,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梦中的画面一转,却是昨日看到的场景,漫天的红绸彩带之中马上的凤冠女子与他目光交汇,明眸如烈火,看见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只能想到那一人。 不,应该说,全天下只有那么一位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神。biquiu 恍惚间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小林子眉头一蹙,多年的警觉让他睁开双目猛地起身看去—— 水红衫裙的女子立在几步开外的河岸上,从河对面而来的夏风吹过河岸上的萋萋绿草,红裙墨发飘扬,唯有那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小林子连忙从石头上下来,要上前向女子走两步,却又顿觉一阵荒谬... 见他不动,女子抬步缓缓而来, “病起长新骨,居然非旧容。” “眼添佩环带,腰减采花蜂。” “对面不相识,何人忽此逢。” 随着她的靠近,小林子的眼越瞪越大,转眼间,她已来到他的身前,声音被风吹得更加缥缈: “吾身无定在,更要问穷通。” 刹那间,身边的风声渐渐停息,水流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山中草木骤静,只剩下女子的回声在小林子脑中回荡。 第17章 你来煮饭 “陛下您是不知道...”小林子刚一开口就被李惊鸿瞪了一眼,他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忙改口道: “小姐您是不知道,瑞王登基之后就将那裴狗升为了一品内阁辅臣,就连裴老首辅都是被迫致仕的,明面上辞官隐居,实际上在您...那天裴家父子早已恩断义绝了。” 李惊鸿听着朝中的事,微微眯起眼眸。 裴老首辅裴文生曾任她的少傅,可以说和她的父亲差不多,所以她才会对她的儿子毫无戒备心,最终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一剑。 “呵...”李惊鸿轻笑一声,眸色淡淡,“知子莫若父,他敢保证对自己儿子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一概不知吗,现在却做出一副良心难安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黑色的石子被掷入河面,打了几个水漂之后砰的一声没入水中,小林子看着面色如常的女子,小心翼翼问道: “那...小姐现在有何打算?” 红裙少女站起身,急风似是有感应一般在她周身缠绕,她的眸子只定定的望向西方巍峨耸立的阿连山。 即便是夏日,山顶的皑皑白雪也从未融化,西下的日光映在雪山顶上,将整个阿连山都镀上一层金边。 “北域门户,阿连山下,就从这开始吧。” 小林子不懂李惊鸿这句从这开始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工头的骂声:“喂!姓林的,下午不干活跑这来偷懒了,可叫老子好找!” 李惊鸿闻声也转过身去,那工头看见她就愣住了,这不是...大小姐吗? 走近之后工头连忙向李惊鸿行礼,讪笑道:“唉...大小姐,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了眼小林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小太监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仗了人势的狗一般,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李惊鸿淡淡点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对他说了一句:“这个人我要了。”便迈步离开了。 工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那小公公冲他翻了个白眼,昂首挺胸的跟着大小姐一起走了。 大小姐竟然从矿山带走了一个小公公?这... 小林子一路跟着李惊鸿回了家,刚一进门便瞧见了院中坐于桂花树下的男子,这才想起来李惊鸿竟是昨日才成了亲的。 男子正坐在石凳上看书,几朵浅黄色的桂花落在他的发梢与衣摆上,他似是毫无所觉,专注着手中的书册。 “嘶...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啊。”小林子喃喃道。 察觉到院门口的动静崔祯缓缓抬眸看来,却在看见小林子的那一刻眸色一变,小林子同样是如此。 “这...这这,崔逢时!怎么会是你?”小公公双手叉腰对着树下的男子怒目而视。 崔祯也站起身来,他同样也在疑惑女帝身边的内侍林公公为何会在此处,思及此他不由得看向小林子身旁的女子。 李惊鸿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我说小林子啊,怎么刚来到家里就毛毛躁躁的,我听闻你之前是宫中当差的觉得你做事定然稳妥这才请你来当管事的,你若再对男主子不敬我便要把你退回矿山了。” 她和小林子二人是何其的有默契啊,她这么一说,小林子便蔫答答的低下了脑袋,可怜巴巴的哀求:“小林子知错了,求小姐不要送奴才回矿山,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啊...”活脱脱是一副为了利益而献身的谄媚模样。 崔祯眸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那唯唯诺诺的小公公身上,曾几何时这位瘦小的宦官也是站在金殿之上龙椅之后的,现在竟是为了能过得舒坦一些甘于屈尊给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做奴婢。 他觉得有些讽刺,不过转而想到自己,难道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吗?不也是为了一颗解药对眼前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饭做好了,进来用饭吧。”男子看着门口的女子淡淡道,随即便转身往堂屋而去。biquiu 李惊鸿满意一笑,轻轻瞥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委屈的点点头也跟着入了堂屋。 看着桌子上的清蒸豆腐、醋溜白菜小林子气得都想打人了,跳脚道:“这也是给我们主子吃的东西?就这样的粗茶淡饭何以下咽啊?” 崔祯以为他是故意在李惊鸿面前装样讨好,淡淡道:“林管事恐怕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吧,这里是乡下,不是禁宫。” 李惊鸿执起筷子吃了一口,其实味道还算不错,虽不如宫中御膳,但却并不难吃,她第一次知道崔祯还会做饭,本来今天找小林子来已经做好了让小林子掌勺的准备。 “嗯,不错。”她赞许的点了点头,“反正你以后也无事可做了,就在家里学着煮饭打理家务吧,没用的男人我可不要。” 崔祯握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默默点头。 一旁站着的小林子只觉得心中痛快极了,哼,崔逢时这货现在终于狠狠被陛下拿捏住了吧,啧啧啧...真是一报还一报。 次日一早,李北又来到了小院。 他昨日听说大小姐竟然找了一个阉人当侍从属实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是他找来的那些人太普通了大小姐看不上,谁料还是自己脑袋里太腌臜了,今日是专门来请罪的。 经过昨日之事,李惊鸿一看见李北就觉得头大,不会是又来给她介绍什么美男的吧。 “大小姐,我听说您将一位矿山的小公公调来了院中...” 李惊鸿笑笑,“啊,我一女子实在是不方便找男人做侍从,听闻矿山有一个曾伺候过女帝的小公公,想来还是阉人比较方便些。” “是我思虑不周了。”李北讪笑。 不经意见望见远处的日照金山,李惊鸿眸光微动,忽然问李北道:“李管事,我若是想做官...父亲他能不能帮我?” 在房内正要推门而出的崔祯恰好听到了李惊鸿的话,脚步一顿。 李北沉吟道:“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 第18章 真生气了 “小姐的意思是...要买官做?”李北惊诧道。 买官?其实从前朝到现在买官的大有人在,这与一直以来所制定的选官制度有着很大关系。自她登上皇位之后便开设了女子科考,文举武举都和男子们所考内容如出一辙,故而现在女子为官已经不是稀罕事。 大昭的官员选拔是科举与推举并行,人们可以通过科考入仕做官,也可以由地方推举进入仕途。 被推举的人既要在当地极有威望又要有值得歌颂的道德品行。前朝便有以一个“孝”字被人们所赞扬,继而被推举为官的例子。 不过这推举官员最大的弊端便是容易让人钻空子,买官这种事就常有发生。 事实上李惊鸿最开始想的是在边关投军,立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可且不说她现在这副身子娇小瘦弱一点练武的底子都没有,就算重拾武艺,她的武功路数剑法招式都极有特点,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所以,她便不得不“弃武从文”,可惜她一代女帝虽精通治国之道,写文章却憋不出来半个字,自是没法和那些读书人比的。 推举做官,是她能想到最快往高处爬的方式了。 “正是,我成亲后整日待在庄子上也无所事事,好不容易病好了我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李惊鸿道。 “这样啊。”李北点头,随后开口:“我去帮您转达给老爷,对李家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送走了李北,李惊鸿转身便看见了立在门口面沉如水的崔祯,她抚了抚胸口,“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却听男子冷笑一声,语带讽刺的道:“呵,怕不是心虚了吧。” 李惊鸿诧异的看着他,心道今天崔大人又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 他站在门扉的阴影之中,半张脸被黑暗掩映着,可眼中的锋芒依然刺目,这一回李惊鸿看清楚了,他没和自己开玩笑,是真的在生气。 她凑近两步想看清他的面色,低头“真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啊?她刚刚一直在和李北说话啊。 崔祯看着李惊鸿毫无愧色的眼神更觉恼怒,几乎是咬着牙冷声问: “你要买官?” 李惊鸿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下一瞬,她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倏地前倾,他竟是一把将自己拉进了房内。 砰的一声关上门,李惊鸿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将头撞道门框上。 “你疯了不成?”男子厉声呵斥,李惊鸿皱眉,这句话不是应该她来问吗? 只见崔祯面容冷肃,负手而立,声音掷地有声的道:“这种货贿公行的事你也要做,你当做官是小儿家的游戏吗,想买便买,这大昭律法在你眼中形同虚设?”m..nět 李惊鸿的眸光也暗了下来,她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三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寂寥清冷之感,可骨子里的固执却丝毫未变。 刚才那一番怒斥,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布衣罪臣,而是立于金殿之上的绯袍御史,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也不是什么新房,而是紫宸殿。 “我看你的痴傻之症是康复了,落水之时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倒干净!” 李惊鸿闻言一愣,半晌却轻笑出声,崔大人啊崔大人,这张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辣。 “你们做御史的嘴,都这么毒吗?”她不禁问出这一句,倒也没有生气。 崔祯一滞,没再说话。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买官一事是违背大昭律法的,但没有坐过那个位置的人是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思量的。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她缓缓道。 御史执掌官员监察,崔祯的刚正不阿有时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不愿变通也是这人在朝中四处树敌,屡屡吃亏的原因。 “存在即合理?”他冷声道,“那你知道做官都是要干什么的吗,上职处理政事造福一方百姓,你一个...” 他想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做,却又想起另一个人,那人是女帝,同样也是女子,他这样说未免带有对女子的偏见。于是改口道:“你之前从未读过四书五经,更是因病连门都未曾出过,现在想要做官,岂非儿戏?” 她先前痴傻的人尽皆知,若是一个傻子被人推举做了官,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难免惹人非议。 李惊鸿迈开两步与他拉出一段距离,沉默片刻,终是淡声开口:“这些你不用管,你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一个赘婿罢了,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她推开半扇门,门外的晨光霎时间洒进屋内,将她发髻上的凤钗映的刺眼,女子勾唇一笑:“等你再坐上御史之位再来弹劾我吧。” 说罢,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女子红裙如火舌一般扫过院中青石板,将满地的桂花也卷进烈焰之中,目光之中的这团火逐渐烧进了崔祯的四肢百骸,他紧紧的攥起拳头,最终又无力的松开... 阿连山下的竹林里,微风习习,竹影摇曳,一位红裙少女手执竹枝旋身刺向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 竹枝将翠绿的叶片刺穿,随即直击前方的的绿竹竿,少女绣鞋一点,正要借力之时却堪堪停了下来。 啪嗒一声,竹枝被少女随意丢在地上,竹林里的微风渐止,只剩下少女浅浅的呼气声。 林外守着的白面小少年赶忙躬身前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为少女拭汗。 “主子,别练了,歇一会儿吧,您这样小的怪心疼的呢。”小林子一脸忧心的道,从前陛下一身武功剑法凌厉逼人,现在换了一副柔弱小姐的身子,竟是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只能用竹枝代替。 李惊鸿也气闷的踢了踢脚边的竹枝,原主实在是太娇弱了,她现在只是练个半炷香的时间就只觉双手酸软,提不起气来。 “无妨,你不用管我,好好在外面守着便是了。” 第19章 推举为官 “可是...”小林子还想再劝,只见李惊鸿已经又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竹枝。 小林子叹了口气只得回到竹林外继续守着。 日头西沉的时候,坚定的脚步声从竹林内缓缓传来,女子绯红的外衫挂在细白的手臂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缎中衣,夕阳下,少女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锁骨滑进衣领里,小林子赶紧低下头。 “主子,还是把外衫披上吧,北地风凉,别吹病了。” 李惊鸿闻言不置可否,任由小林子接过外衫帮她重新披上,她淡淡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未时了。”小林子答道。 李惊鸿穿好了衣裳点点头,迈步往回走,小太监连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从山下回到庄子上,路上恰巧碰到了正要去找李惊鸿复命的李北。 “哎呦小姐,小的正要去找您呢。”李北走上前来对李惊鸿见礼,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姐早晨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老爷听闻小姐有这等上进心高兴极了,说明日就去帮您安排推举之事。” 李惊鸿一愣,“这么快?父亲可有觉得为难?” 李北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还有什么是钱搞不定的啊,不知县衙里的官职小姐想做什么?有几个闲职还是很适合小姐的,比如地方志的修撰、官衙画师...” 这些都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职位,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她需要一个能插手政事、有话语权的身份。 少女眸光微闪,上前半步低声道:“李管事,县衙的正九品主簿一职,要多少钱才能够?” 李北顿时睁大了双目,“小姐啊,您认真的?”,大小姐从前有傻病,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现在张口就要主簿一职,这...就算有钱买下了这官,小姐真能坐得住吗? 李惊鸿点头,“自然是认真的,你只管去问就是了,其他的闲官我不要,我只要这个。”少女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容置疑。 李北只得勉强应道:“好...小的替您问一下老爷。” 连续三日过去,李北都了无音讯,就在李惊鸿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正要寻其他办法时,李北来了。 “恭喜小姐,老爷帮您拿到了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的推举信,两日后等官服官印制好您便可以去县城中上任了。”李北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却在心里给自己擦了擦冷汗。 老爷可真是对小姐有求必应啊,这么离谱的要求竟也能给办到。 李惊鸿闻言一喜,她定了定神问道:“父亲是如何做到的?” “这说来还是小姐的功劳,先前小姐用地契一事拿捏住了赵知县,这次老爷正是用那地契让赵知县以‘仁孝’之名推举了小姐为官。”李北道。 原来是交换把柄啊,她买官,赵知县遮掩,这样以后谁也不能用对方的把柄来说事了。 李惊鸿勾唇笑了,眼中尽是心满意足,眉眼一扫三日来的沉闷,语气轻快道:“告诉父亲,改日我亲自去谢他。” 官服和官印送到李惊鸿面前时是两日后的清晨。 彼时的李惊鸿正坐在堂屋的方木餐桌前用着崔祯准备的早食,她与崔祯分别坐在木桌左右,一言不发的品着白菜豆腐汤。https:/ 早膳用到一半,小林子便从门外面带喜色的通禀,“主子,您的正九品主簿官服和官印已经制好了,李管事派人给您送来了。” 只见堂屋外站着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张紫檀木托盘,墨绿色的官服和九品玉带整齐的叠放在托盘之上,另一侧则是一张任职文书和一枚官印。 李惊鸿放下小银勺,素白的指尖在餐桌上点了点,“放这里就行了。” 官服印鉴被轻轻搁置在桌面上,对面一直垂眸不语的崔祯却抬起眼眸,目光从那正九品官印上淡淡划过最后慢慢落在了面前眉眼带笑的女子身上。 女子伸出素手执起那枚金色印鉴放在眼前打量了片刻,随后又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崔祯将手中的银勺将做工精巧的银碗中重重一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李惊鸿手中一顿,凝眸向男子望去。 “我吃好了,先走了。”男子清冷的眉眼像是染上了一层寒霜,他的声音沉沉,透出几分漠然。 “唉?”李惊鸿还没来得及发问,下一瞬男子雪青色的衣摆便消失在门口。 立在她身后的目睹一切的小林子轻嗤一声,咬牙切齿开口:“一大早的就知道找晦气,主子,这崔逢时就是嫉妒你眼红您,他自己被免了官,就看不得别人比他强。” 少女将手中金印轻轻放回托盘之上,重新拾起银勺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白菜豆腐汤,面上无奈叹气,实际上却浑不在意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终于知道那些京中贵女为何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嫁御史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琐事桩桩件件都要辩出个所以然来,谁受得了啊。” “主子何必受他的气呢,我看他这人倔得很,到时候不一定会站在您这边。”小林子道。 “这可由不得他。” 月河上游,湍急的河流争先恐后奔流而下,浪花不断冲刷着河岸边的岩石,饶是再坚硬的岩石经过十年百年的水流侵蚀也被磨圆了棱角。 男子如松竹般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过黑色岩石圆润的石面,沁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渗透了男子的皮肤。 崔祯感受着手心里水波的冲击,心中想的却是方才女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金色九品主簿官印的画面。 女子看着金印,就像是看着一个玩物,她动动手指头便能轻而易举得到的玩物。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有黑才有白,有些灰色地带是不能消失的,比如买官这事,存在即合理。” 女子沉静的嗓音在耳边回荡着。 他直起身来,河风迎面而来,不断有浪花打在他雪青色的衣摆上,他看着月河奔流的方向,眼中却染上了一丝迷茫。 第20章 亲自送饭 天色微亮之时月河边的小院里便燃起了灯火,未几院内便浮起炊烟袅袅,槐树上几只喜鹊飞过,小院木质的院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扇。 “主子,马车昨天就在外面给您备好了,小的已经在里面给您焚过两遍香了。”小林子提着一盏风灯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墨绿色圆领官袍的女子,玉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身姿笔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罩着纱帽,是一位女官。 李惊鸿走至马车前,一撩官袍摆迈了上去,片刻后车帘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女子清丽的面容,“小林子,叫他中午做好饭菜给我送到县衙里去。” “哎,得嘞。”小林子小跑进院子里,半晌后又回来复命,嘴角抑制不住的笑:“主子,您都不知道刚才我吩咐完崔大人那张脸有多难看。” 女子但笑不语,心中其实也想看看崔祯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但现在,他们要去上职了。 马车车轮滚滚碾压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辰时的太阳还半掩半映在云层与霭霭薄雾之中,从马车上下来还能隔着绸布官袍感受到一丝凉意。 看着县衙牌匾上“庆元县署”四个大字,李惊鸿对身后的小林子道:“你在车上候着就是了。”随后便踏进了衙门里。 庆元县县衙里的县官们都知道今日一位被知县老爷亲自推举的女主簿要来上任。 本朝自从出过一位女帝之后,女子为官已经并不少见,可她们大多都是做一些文书修撰、户籍管理等职位,少有女子能真正执掌官府大权的。 在他们的眼中,女子感性、软弱、优柔寡断,根本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做到明断是非、赏罚分明。就算是女帝,那也比不上他们这些县衙里的男子汉大丈夫的。 当看到一身墨绿官袍身段姣好,面容娇美的李惊鸿站在官衙中时,各个都露出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来。 赵知县放下茶盏,客气的介绍道:“啊,这位是咱们庆元县衙新上任的李主簿,以后和诸位都是同僚了。” 赵家和李家退亲的事前段时间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们知县大人还在李家身上吃了个哑巴亏,现在却又推举李家小姐做官... 众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纷纷和李惊鸿寒暄。 赵知县轻咳一声,对下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官袍男子道:“陈主簿,你今日先给李主簿安排一些公务来做,她是女子,关照一些。” 最后那八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那陈主簿心领神会的拱手称是,随后便对李惊鸿意味不明笑道:“李主簿,随我来吧。” 李惊鸿一路跟着陈主簿来到一间职房,一开门便有灰尘扑面而来,她眉心微微一蹙。 阴暗的职房里放置着几排木架,木架之上堆满了陈旧的卷宗,阳光顺着敞开的木门照亮了房内一小块地,一只老鼠嗖的蹿了出去。 “这些都是庆元县宣和元年之前的户籍卷宗,现下需要重新抄录,我将此事交给李主簿,应当是不算为难女子吧。”陈主簿挑眉淡笑。 李惊鸿淡淡瞥了这人一眼,从她进到官衙开始,这些人说话句句不离“女子”,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啊。 “自然不算。”她平静道。 不知为何,陈主簿闻言眼神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戏谑,他拱了拱手,“那李主簿有需要再来找我。” 男人转过身走了几步,才望着那职房哼笑出声。 一旁的衙差上前拍了他一下,“怎么样,办妥了吗?” “嗯,一个大字不识的傻子还抄录文书?我看她还怎么打肿脸充胖子...”陈主簿轻蔑道。 女人就好好在家里绣花做饭就是了,还想来衙门里抢男人的饭碗? 李惊鸿点上了一根白烛置于满是灰尘的桌案上,随后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 刚才她已粗略过目,这些户籍文书均是宏治二十六年到宣和元年,这十年之间的文书。 户籍文书十年一革新的政令是她即位第一年所下,李元朝登基后未改变,故而这些地方官便已经要开始提前整理户籍文书了。 李惊鸿点点头,事情提前做,庆元县衙这一点她还算满意。 在外人眼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李小姐,正在娴熟的磨墨、蘸墨再提笔书写... 日头高升,很快便到了正午。 陈主簿坐在职房里喝茶,看着身边杵着的衙差,不耐烦的问道:“那个女人...还没出来?” 衙差拱手上前,“回禀主簿,从辰时到午时,一刻也未出来。” 陈主簿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奇了怪了,这么能坐得住?” 眼看着要放饭了,陈主簿起身,“罢了罢了,硬着头皮抄录下来也不过是鬼画符,到时候往上面一过目,搞砸了找的又不是我。” 午时的撞钟声响起,李惊鸿搁下笔,揉了揉酸麻的颈部。 一上午的世间她已经抄录大半,庆元县的百姓本就不多,今日应该可以抄录完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红唇一勾,迈着轻快的脚步往衙门口走去。 官衙的牌匾下,一个身着青竹色直裰头束雪青发带的年轻男子立在太阳下,因着芝兰玉树的气质叫附近路过的小娘子们频频侧目观望。 不多时,一位墨绿色官袍玉带的女官出现在衙门的石阶上,沉静的墨绿衬得她肤色雪白,殷红的唇更是娇艳,偏生这样容颜秀丽的女子脊背笔直如竹,步伐坚定,不似温室里的娇花,而似是雪山上的竹枝。 “来得倒准时,小林子去接你了吗?”女子勾着清浅的笑,缓缓问道。https:/ 男子轻点了一下头,他早上听闻她要他亲自去县衙送饭还以为是自行前往,没想到做好饭一出门小林子正驾着马车在门口等他。 李惊鸿接过食盒闻了闻,唉,不出所料,又是白菜豆腐汤,好在她不是特别有口腹之欲的人。 二人在县衙门口的动作早已有不少人注意,早听闻李家小姐因失节逼婚了一位役工,没想到这位郎君长得竟是这样好看,他们似乎懂了李家小姐为何如此了。 唉,真是可怜的郎君啊,竟然让这样一个傻子给糟践了。 第21章 不明之处 送完食盒之后,崔祯便由小林子驾着马车送回庄子上,男子提着青色衣摆掀帘上马车的时候,似有所觉的往了一眼附近茶楼的方向。 茶楼二层人影晃动,什么都没有。 小林子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头雾水,“怎么了,姓崔的?”他不耐烦的催促道。 崔祯回过神来,垂眸道了句“无事”,骨节分明的手一抬青竹帘,便跃进了车厢内。 待马车缓缓走远之后,茶楼上一道黑影才显现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啪嗒一声将茶杯置于桌案之上。 李惊鸿用完饭后便继续抄录户籍文书,而另一边,崔祯亲自来给她送午食之事便传到了赵知县的耳朵里。 赵知县眉头一跳,“你说那个役工亲自来给她送了午食?” “是啊,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人长得一副文人书生模样,却对李主簿言听计从的。”小厮道。 赵知县赶紧喝了口茶水压压惊,心道幸亏这女人没成为他的儿媳妇,堂堂男人在家里给女人做饭,像什么样子。 今早陈主簿让她去抄录卷宗的事他早已知晓,这女人大字不识一个,以前又是个傻的,今日过后想必也就知难而退了。 小丫头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做做官,玩够了也就回去了,还能抵消他一个握在别人手中的把柄,这买卖做得值。 阴暗的职房内不断有老鼠攒动,烛火幽幽,照着陈旧卷宗上一个刺目的名字。 因着太久未下笔一滴黑色墨汁晕染到熟宣之上,这才拨开了执笔之人眼中的迷雾。 “杨、慧、娘” 她一字一顿的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 这是李元朝养母的名字。 她的户籍文书上记录了她的夫婿张顺以及两个儿子张育民和张育才,而这个“张育才”就是李元朝在民间时的名字。 “杨慧娘的户籍怎么会在庆元县,她们一家不是在青州府瑞安县吗?”李惊鸿眼眸微黯,喃喃道。 当初裴玄照就是在青州找到的李元朝,她便下意识的以为杨慧娘一家是青州人,却不想,竟是在凉州府庆元县找到了他们的户籍文书。 上面清楚写着她的丈夫张顺在宏治二十五年的时候投军,战死于宏治二十七年,自此杨慧娘就成了寡妇。 也是同年,皇子李元朝因兵变失踪,流落民间。 她定定看着张育才三个字,这是她的弟弟,也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想必杨慧娘一家在京城过得很好吧... 这户籍文书是旧的,上面一家三口的名字还在,只是在上面印了一个“销”字,注销缘由那一栏是空的。 李惊鸿目光微凝。 “杨氏母子为何要销掉户籍?” 李元朝的户籍是应该销掉的,毕竟他是皇室中人,认祖归宗之后销掉民间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为何连他养母和哥哥的户籍也要一并销掉? 烛火摇晃了一下,李惊鸿的思绪被拉回,她继续执笔将卷宗上的内容细细抄录,但笔下的字迹却多出了几分凌厉杀意。 快下职的时候,李惊鸿已经将户籍文书全部抄录完毕,正要收拾桌上的卷宗,便听见门口陈主簿的声音:“李主簿,抄的怎么样了?” 李惊鸿将文书整理好,朗声回道:“已经抄录完毕了,只是其中尚有不明之处还需知县大人过目。” 尚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眼珠子一转,意味不明的笑笑,“赵大人还在职房,既然有不明之处我便与你一同去请示吧。” “嗯。”李惊鸿淡淡应下,随即抱起一叠码的整齐的文书走出职房。 路上陈主簿看着李惊鸿手中的那叠文书抓心挠肝,这个小妮子不会真的抄完了吧,不认字怎么抄,一笔一笔胡抄? 赵知县正坐在职房里打瞌睡,忽听衙差来报说是李主簿来了,他立马醒了醒神,“让她进来。” 唉,之所以今天留到衙门这么晚就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啊,终于要送走这尊大佛喽。 灯火明灭,转眼间二人便已来到了赵知县的职房内。 陈主簿率先开了口:“大人,李姑娘对这抄录一事有不明之处,是来向您请示的。” 话一开口,李惊鸿便皱了眉,语言的艺术她岂能不懂,一字之差话就变味儿了。 什么叫对抄录一事有不明,分明是抄录中有不明之处。 “陈主簿,你我是同僚,你还是不要在衙门里喊我李姑娘了。”李惊鸿眸光凉凉的扫了陈主簿一眼,随即上前两步将文书放在赵知县的桌面上。 赵知县听了陈主簿意味不明的话心中已然是期待起来,终于来了,这个文盲终于要知难而退了! 只见女子素手抽出一叠文书,翻到其中一页置于赵知县面前,公事公办的开口:“赵大人,这一家人的销户原因...为何没有记录啊?” 赵知县只是随意一扫,却顿时瞳孔紧缩,脸色已然是微微一变。 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灯烛爆花的啪哒声以及赵知县瞬间微沉的呼吸... 陈主簿在后面好奇的伸长脖子,却依然看不见到底是多么丑的鬼画符竟然让知县大人吓成这样。 半晌,赵知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含糊道:“这个...销掉的户籍便不必抄录在新的文书上了,更无须写明原因。” 李惊鸿直起身子细细打量着赵知县的每一寸表情,是了,紧张。 赵知县紧张了。 李惊鸿却故作不懂,“可我记得,注销户籍必须有印鉴、日期、缘由这三者缺一不可才算注销,它缺少其中一点,便不能断定销户。” 赵知县闻言赶紧站起身来,“哎...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这...” 少女依然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望着他。 “你就别问了,刨根问底的人死得最快!”赵知县头都要炸了。 这一户是上面某位京城来的高官亲自来销户的,一销就是一家三口人,谁能不怀疑? 但这种事,自己在心里猜测猜测就罢了,怎能问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终还是低声开口:“上面的人早就默许了,这不是你一个小主簿该问的,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第22章 遮掩真相 叫她抄录就抄录,哪有这么较真的? 李惊鸿得到这个答案其实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定是某位高官亲自来办的这件事,销户需要写明缘由,一般销户之人除了病故便是意外身亡,而杨氏母子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必然不能写那些大忌不吉的东西,故而怕犯了忌讳这缘由只能空下来。 所以,到底为何给杨氏母子销户? 天空中乌云密布,李惊鸿从衙里出来的时候正落着细细的雨丝,青竹帘马车已经在衙外等候多时了,她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小林子连忙扶住她。 “主子,下雨地滑,您小心些。” 马车上的灯笼照亮李惊鸿紧缩的秀眉,小林子一愣,轻声问道:“主子有心事?” 女子用泛着潮气的官袍拭了拭额角的雨珠,抬眸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回去再说。” 小林子一瞧便知陛下这回定是遇见要紧事了,也不再多言,一拉缰绳便驾着马车回了庄子上。 待到了院中之后已经是疾风骤雨了,好在小林子提前在马车里备了伞,将车停罢,便撑着伞扶李惊鸿下车。 院门打开,崔祯也听到动静撑伞出来,李惊鸿路过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往书房去了。 骤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女子身着官袍的背影隔着雨幕看着不太真切,看她方才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祯抿了抿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随即他踏着雨帘往另一间房去了。 “小林子,当时你跟着裴玄照去接李元朝时,去的是青州不错吧?” 书房内,李惊鸿来不及将官袍换下,便坐在桌案前肃声问道。 见她语气严肃,小林子立即正色起来,躬身道:“回禀主子,是去的青州不错,青州地势险要,小的为了护瑞王殿下差点交代到那儿。” 李惊鸿垂眸沉默,小林子不禁抬眼看她,幽幽烛火下女子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浅浅的影子,正当小林子忍不住要再问时,女子缓缓开口:“今日我在庆元县衙发现了杨慧娘一家的户籍文书,现下已经被人销掉了。” 小林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惊鸿将今日在衙门所见之事毫无保留的讲给了小林子,末了终于问出积压在心里已久的疑问:“为何杨氏母子要销掉庆元县的户籍?” 窗外雷声阵阵,细碎的雨点拍打着窗棂,二人此时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时无人开口。 半晌,小林子才试着开了口:“许是...杨慧娘跟着瑞王进了京之后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村妇的身份?所以,便央求瑞王帮她销户遮掩?” “遮掩?”李惊鸿直觉没那么简单,杨氏有什么可遮掩的?换了别的身份哪有天子养母的身份更好用? 小林子挠挠头,又胡乱猜到:“那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庆元县人?主子您想啊,现在这件事都不曾被人知晓啊,我都还以为他们是青州人呢...” 李惊鸿脑中忽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几乎让她抓不住,好在口比心快提前一步脱口而出:“要遮掩李元朝其实是在庆元县被捡到的!” 窗外电闪雷鸣,轰隆一声惊雷将昏暗的书房瞬间照得明如白昼,官袍女子靠在椅背上,细白的胳膊搭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在电光闪映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戾。 小公公吞了口吐沫,颤声道:“主子怕不是忘了,杨氏亲口所说是在青州收养的瑞王。”话音刚落,小林子便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顿,“杨氏说谎了!” 杨氏,不仅骗了众人,也骗了李元朝。 外面雨势渐弱,座椅上的女子已经恢复了神色,轻笑的品了一口茶水,“朕现在也有些好奇了,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次不做棋局中人了,做个观棋者吧。” 这重活一回眼前的迷雾倒是被驱散了不少,让她身在局外越发能俯览全局。 这是小林子与李惊鸿主仆相认以来第一次听她自称为“朕”,遂也躬身长揖:“陛下圣明。” 二人从打开书房的门时,已经是亥时过半,风息雨止,皎月映在庭院中的积水上,满地都是被雨摧残的桂花,花香混着雨后水汽冲进了李惊鸿的鼻腔,她顿觉一阵轻爽。 推开东厢的屋门入内,室内烛火未息,但崔祯却已靠在榻上沉沉睡去,手边还放着一本敞开的书册。 少女将换下的官袍玉带挂在了黄花梨木的衣架上,走到男子熟睡的榻边。 李惊鸿今日上职第一日便有了大收获是以心绪颇佳,看着榻上双眸紧闭的崔祯难得大发善心的将他手中的书本拿开,取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末了,还蹲在榻边细细打量起了死对头的睡颜。 男子面若白玉,眉目秀雅,左眼下一粒红色泪痣给他添了几分人气,薄唇紧紧抿着,墨缎般的长发在竹枕上铺开。 李惊鸿随意挑起一缕墨发在手中把玩,口中戏谑道:“长得如此芝兰玉树,若是没长嘴或者...是个哑巴该有多好。” 可惜了,是个嘴毒的,她不喜欢别人顶撞她。 下一瞬,少女便失了兴致一般将手中滑腻的青丝丢在一边,双指一碰打了个响指,室内的灯烛却只是闪了闪。 想起来这副身子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事实,少女只得不耐烦的站起身,迈步走到烛台近前将灯火吹熄。 夜色渐浓,房檐上的水滴声也落的更缓。 李惊鸿是被一阵阵难耐的呼吸声吵醒的,她向来浅眠,这是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很快她便判断出这声音是榻上的崔祯发出的。 她微微睁开眼睛坐起身,借着月色竟是看见了崔祯额头上的细汗,顿时心中一凛。筆趣閣 难道寒毒提前发作了? 她下床走到烛台前燃起灯火,此时才算看清,崔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双好看的眉紧紧拧起,墨发被冷汗湿透粘在他的额角和脸颊上。 男子的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什么。 李惊鸿将耳朵凑近,才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娘...” 第23章 诊出喜脉 “梦见你娘了?” 李惊鸿这才看见,榻边的窗子不知何时留了一个缝,有雨后的凉风从外面丝丝缕缕的吹进来。 她伸手去将窗户轻轻合上,又从梳妆台上打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颗棕色的小药丸丢进雕花香炉里。 袅袅的薄烟从香炉中缠绕而出,不多时便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崔祯的紧蹙的眉渐渐松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李惊鸿打了个哈欠回到床上,又瞧了一眼崔祯,见他没事才闭上眼睛歇下,入梦之前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多大人了难受了还叫娘呢... 几声鸟鸣划破天幕,晨光透过窗格打在男子清俊的面上,崔祯睁开眼时只觉得久违的清爽,待他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却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黄花梨木衣架上的官袍也不见了。https:/ 男子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掀开身上的毯子才想起来昨夜他似乎是看着书不小心睡着了,而此时的书册却安安静静躺在榻前的小几上,书册一角压着一张熟宣字条,上书—— “今日不必送午食。”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每个字形状,崔祯眼中诧异之色更甚。 他放下字条便出了东厢房的门,却见堂屋的木餐桌上用笼屉盖着一碗八宝粥和半碟咸菜,应当是留给他的。 崔祯不紧不慢用完早膳,看了一眼院中天色,回到屋里取了一柄油纸伞便出了门。 青竹帘马车缓缓在庆元县衙门口停下,李惊鸿才掀开车帘,小林子便不放心的叮嘱道,“主子,以后可不能大意了,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撩起墨绿色的官袍从车上一跃而下,叹了口气,这小林子今早听说昨日她在县衙里抄录户籍文书一事吓得差点惊了马。 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害怕她的字迹让人认出来,其实女帝的字迹除了官场顶尖的那部分官员之外其余之人根本没多少见过,更别说在这北地小县城里最底层的九品小官吏了,故而她压根就担心过这事。 就算是被人认了出来,女帝已死,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尤其是那个姓崔的,今早要不是小的提醒您,您就该让人起疑了!”小林子心有余悸的道。 小林子的谨小慎微其实是对的,往往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她还不想引人怀疑,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惊鸿闻言转过身来对小公公莞尔:“今早这事的确是你反应得快,好吧,我听你的,以后不再用我从前的笔迹写便是。” 小林子看着女子进入县衙的背影眼睛弯了弯,他家主子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听人劝,无论是谁的话,只要有道理主子便会听进去,从不盲目托大。 庆元县县城的街市上人来人往,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晴好,商贩也趁此时机在街边支起摊子。 一位身着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手拿一柄纸伞走进街边的茶楼之中,日照中天,已经是巳时末了,茶楼中并没有多少客人。 男子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桌对面的人放下茶盏,淡笑开口:“逢时,你终于肯见我了。”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魁梧,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只听他粗犷又气足的声音便知其定然是个练家子。那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他的面前。 “尝尝,五两一壶的庐山云雾。” 崔祯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并未取来尝上一口,而是看向对面男人斗笠下的模糊不清的面容,平静问道:“这次又是何事?” 魁梧的黑衣男人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憨憨笑着出声: “逢时啊,你母亲...她又有身孕了。” 崔祯闻言眉心一跳,随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了一丝无奈。 男人又道:“唉,我昨日看见你在县衙门口和一女官说话,那时你身边跟着人我不便出现,那是何人啊?” 说起这个崔祯面色骤然一冷,执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缄默半晌,才语气冷然道:“是与我成亲的女子。” 男人一愣,刚想问他何时成了亲,却又直觉不对劲。 他自己每次一提到夫人便会不自觉傻笑,可眼前的青年眸光冷肃,称自己的夫人为“与我成亲的女子”,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一年不见,你竟然在北地成了亲,娶的还是个女官?”男人忽然轻笑起来,“唉,要是你母亲知晓了定然高兴。” 崔祯神色淡淡,明显是对此事不愿多谈,看了眼日头,淡淡开口:“母亲的事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用专门来通知我,我是免官流放之人,不宜再和你们过多接触。” 男人赧然笑笑,“你母亲其实也很挂念你,前些日子去蜀中给你爹扫了扫墓,刚说要来北地看看你,没想到这就被把出了喜脉。” 眼前的人虽然身材魁梧一派肃杀之气,可浑身上下都在洋溢着喜悦之气。 只可惜,这份喜悦崔祯感受不到。 他将手中茶盏撂下,骤然站起身来,“言叔,以后不必再来看我了,你好好照顾母亲,叫她...不必挂心我。” 在男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拿起桌边的油纸伞,作揖转身离去。 “唉...” 男人冲着他的背影在空中伸了伸手, 口中喃喃自语:“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你娘她已经在路上了,我有什么办法...” 李惊鸿下职回到家的时候,崔祯已经做好了晚饭,依然是小葱拌豆腐、醋溜白菜、一碗白粥。 看着堂屋外放置的雨伞,李惊鸿眸光微动,瞧了一眼坐在桌前的男子,随意问道:“你今日出门了?” 崔祯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忙否认道:“没有,今日天气好将伞拿去院中晾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崔祯如此反常,李惊鸿柳眉微挑, 啊,还学会说谎了。 “你紧张什么?” 第24章 解药没了 崔祯不语,似乎是不愿再与她说话,垂下眸子自顾自的用饭。 本来她还觉得这事无甚可计较的,出去就出去了,她又不是要把他禁足。 可偏偏崔祯这副样子让她无名火起, 他说谎了,不仅说谎,还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李惊鸿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面色冷了几分,瞥了崔祯一眼,继续不动声色的用饭。 吃罢晚饭,她便去了书房,今早小林子的话她听进去了,特意命他去书斋帮她买了几本时下文坛之中最流行的某位大家的字帖,她要改变自己的字迹很难,但学习一种新的字迹还是能实现的。 屋内昏暗,她让小林子点了大大小小六盏灯烛,一尺熟宣平铺于案上,漆黑的墨条在澄泥砚中垂直打转儿,不消片刻,墨香四溢。 小林子将一页字帖撕下置于宣纸一侧,李惊鸿提笔蘸墨,一边瞅着字帖上的字一边下手一笔一划的模仿。 写了大概五、六个字后,只见女子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嫌弃,将笔重重一撂,气道:“这就是你说的,近年来文坛之中最具盛名的青山居士所书的字帖?” 小林子看她撂笔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此时垂着脑袋满脸委屈,“主子,这种破地儿的小书斋,您就别挑了。” 女子两根葱白的玉指拎起那本字帖,往低头绞着衣襟的小公公脚边狠狠一掷,“拿走拿走,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掌印大太监当得可真是空有虚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再说了,掌印大太监也是您亲封的啊...”小林子喃喃,低下头将脚边的册子拾起来。 在这空档,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李惊鸿闻声淡淡瞥了一眼小林子,抻了抻袖子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小公公连忙去开门。 “怎么是你?”小林子声音中带着不耐。 李惊鸿抬眸向书房门口望去,只见门扉之外,树影深深,柔和的月光洒在男子的衣襟上,崔祯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作扣门状,一开门,目光越过小林子与她对视。 见是崔祯,李惊鸿眸中划过一丝惊诧,平日里她的书房不许外人进入,准确的来说是不许崔祯进入,今日崔祯才惹了她不悦,竟是罕见的敲了她书房的门。 “何事?”李惊鸿抬起杏眸淡淡问道。 崔祯垂了垂眸子,默了片刻才平静道:“今日,是该抑制寒毒的日子。” 站在门口的小林子闻言眉心微蹙,疑惑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子。 李惊鸿恍然,原来是来要解药的啊。 不过昨日夜里他因为忘关窗导致寒毒提前复发,她已经将这月份例的解药扔进香炉里了,可以说昨日经过一夜的熏香,他这个月的寒毒应当是不会发作了。 思及次,李惊鸿红唇轻启,刻薄道:“你这个月的解药,没了。” 听到“没了”二字,男子面色微变,廊下有风将他墨色的发丝吹乱,沉声问道:“没了?” 李惊鸿百无聊赖的执起一根毛笔,漫不经心的开口:“想知道为什么?”女子轻笑一声,“今日你明明出了门,却对我说谎...” 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根柳枝轻轻勒了一下崔祯的心神,崔祯的心中微微一震。 他猛地抬眸看向房内的女子,瞳孔紧缩了一下。 李惊鸿抬了抬精致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放在门口的油纸伞。 “你的纸伞上沾了茶渍,你还没发现吧。” 她刚进院子便看见了置于石阶上的油纸伞,便知道崔祯定是出门了,没想到她随口一问崔祯却对她说了慌,她这才细细打量那纸伞,瞧见了伞边有一块新鲜的茶渍,想来今日崔祯就是去了县城中的那家茶楼。 崔祯这才惊觉,眼前这位女子的洞察力竟然这样强,他自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后在督察院为官,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关注总比寻常人多些,自己竟是没察觉油纸伞上何时沾了一块茶渍。 “对于你今日对我说谎一事,我很不满意...所以,”女子顿了顿又道,“这个月份例的解药,没有了。” 说罢,李惊鸿微微勾起红唇,灯烛下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眼中的火光却亮得吓人。 崔祯不敢相信竟是因为这件事,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她便将抑制他身上寒毒的解药扣下,这个女人... 他头一次清楚的认识这位名义上的夫人,她的心狠毒、冷硬,就像是...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狠手辣比之眼前这位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祯双目泛起血红,眼底沁满了寒意,强烈的屈辱敢涌上心头,他忽的生出一种浓浓的自厌... 李惊鸿瞧着门外男子,有种下一刻他就要冲进来掐住她脖颈的错觉。 下一刻,就见男子移开目光,将眸中的火光生生压下,拂袖而去。 小林子满手冷汗的快速关上了书房的门,呼了口气才转身开口:“主子,太吓人了,小的从没见过崔大人被气成这样...” 李惊鸿冷哼一声,“哼,阳奉阴违的。” 安静而冗长的时间过去,李惊鸿又在书房中练了一会儿字便烦躁的回房睡觉了。 次日清晨,依旧是不等崔祯起床,李惊鸿便早早出了门,路过县城早市的早餐摊上简单吃了早食。 到了县衙,便有好事的衙差见到她调侃道:“哟,李主簿,今日你夫君还给你送午食来吗?能不能也给我们伙计尝尝?” 一提到这事,李惊鸿便心中火气,瞥了一眼那衙差凉凉道:“不敢让他来了,我怕他失手毒死我,你们可别被我连累了。”说罢,便提着袍子离去了。 衙差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挠挠头,不解的喃喃道:“啧,怕不是在家里两口子吵架了吧...” 这衙差打了个哈欠正要去找个地方偷会儿懒,不料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却骤然撞到了他的肩膀上,壮硕的衙差被撞得一个趔趄,不满的看向来人:“干什么呢!” 那人急切喊着, “快,快报知县大人,城西出了命案——” 第25章 我要验尸 李惊鸿听到消息被叫到职房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将那通风报信的人围了起来,李惊鸿走近却听见陈主簿头疼道:“这...要不要告知一下知县大人啊...” 另一位差役神色为难,揣着手嗫嚅:“这事在城西已经传开了,明摆着和知县大人有关,得避嫌啊,还是先告诉县丞大人吧。” 赵知县? 李惊鸿闻言眸光微动,上前两步问道:“命案还和知县大人有关?” “可不是,是赵大人家的外室子亲自来报的案,说是在家中发现了一具死尸呢。”那人惊恐道,随即看到问话的人竟是李惊鸿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轻视。 “赵大人的外室家中?”李惊鸿挑眉,她记得先前退婚的时候曾听赵知县说他的两个外室住在李家送的庄园里,后来李家将庄园要了回来,两个外室竟是搬往城西了吗? 那人冲着李惊鸿摆摆手,一副不愿与一介女子多言的样子,“这事你管不着。” 刚要再问,就只见职房中几位衙役忽而将目光投向门外,陈主簿绕过她作揖,“啊,县丞大人来了。” 李惊鸿转头望去,庭院的绿柳之下,一位身着浅青色圆领官袍,腰束玉带的男子正立于廊下,眉目端正,气质温润,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李惊鸿见陈主簿称其为县丞大人,才知原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刚刚从南边调任来庆元县的县丞宋祁玉。 其实李惊鸿前世便对这人有过印象,是宣和二年的二甲进士,正巧与崔祯是同一科,后来外放南方任职,没想到现下竟被调来了这里。 宋祁玉迈步进了职房之中,边走边道:“将命案一事细细说来。” 方才还对李惊鸿不耐的衙差瞬间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将一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讲给了宋祁玉。 “今早便有一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衙门报案,说辰时左右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一具中年男子的尸首,他家就在城西,现在这件事在城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恐慌...” 宋祁玉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打断他道:“停一下,先容我问一句,衙门是否已经派人前往城西了?”他说话带着几分客气。 那衙差一愣,摇摇头。 男子的目光瞬间严肃了起来,“为何接到消息没有派人前去查探,而是在这里等着我,难道要等着我去派人不成?” 衙差面上瞬间便泛起了难色,支支吾吾开口:“县丞大人有所不知,那...那命案是发生在知县大人外室家中的,这死的又是个男子...” 赵知县外室的家中竟然出现了男子,这事关系到知县大人头顶的颜色问题,他们怎么做都怕得罪人。 只见那浅青色官袍男子倏地起身,“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耗着?”随即他扫视了一圈职房中的衙差,问道:“本官现在亲自去查探,不知哪位愿与本官一同前往。” 此时屋中一片寂静,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所有人不是缩着脖子便是垂头避开男子的视线,男子见状摇了摇头,正要只身前往,就听到一道女子沉静的声音响起: “下官愿与县丞大人同去。” 众人都循声望去,墨绿官袍的娇小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女模样,但气质却出奇的沉稳。 宋祁玉审视了面前的女子片刻,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便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李惊鸿在众人或惊或恐的目光中抬步跟了上去。 西城的胡同里一片寂静,命案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敢靠近案发现场。 院门没锁,李惊鸿跟着宋祁玉一道进了院中,一进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见二人身着官服,瞬间吓得腿软,连忙跪下。 “官...官官爷。”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宋祁玉直接道:“尸身在何处?” 小丫鬟一抖,指了指后院,二人不作耽搁便要前往后院。 李惊鸿刚一抬脚,只觉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她的目光凌厉扫向地上的小丫鬟。 “官爷,是...我们老爷派来的?” “你说赵知县?”李惊鸿淡淡道,“不是。” 她说完,小丫鬟瞬间便慌了神,李惊鸿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后院走去。 脚下的杨树叶子被二人踩的沙沙作响,几只乌鸦被惊得从两人的头顶飞过,带着淡淡的腥臭味。 只见一具男子的躯体平躺在树叶堆里,大概四十出头,面部苍白,手臂露出的皮肤已经出现了少量的尸斑。 李惊鸿见状快走几步来到尸身面前,毫不犹豫的蹲下身用手去查验尸体各处。 宋祁玉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也跟了上来。 “已经死了最少有四个时辰了。”女子沉声道,她说着,还在翻着尸身各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只腿部有一处青紫。” 随后她又看了一眼矮墙边断裂的枯藤,“约莫是翻墙时磕到的。” 接着,她翻开尸体的衣领处,胸膛和脖颈处有几道细细的抓痕,李惊鸿眉毛一挑,轻嗤道:“还有被女人指甲抓过的痕迹...” 宋祁玉闻言眼神微闪,尴尬的轻咳一声。 在女子四处查验的过程中,尸体的衣袖里却忽然掉出一条粉色的绣花帕子,李惊鸿眼眸眯了眯,用两指夹起。 “有女子的帕子,能藏在袖口里,说明和帕子的主人关系非同一般。” 宋祁玉听着她冷静近乎冷漠的分析声,不禁也思考起来,“看起来身上并没有致命伤,那他的死因...” 正在此时,李惊鸿的素手熟练的翻开了尸体的眼皮,面色骤然变了变。 “怎么了?”宋祁玉忙问。 李惊鸿定了定神,将手收回。 但她的心中却是狂跳如雷,这个尸体的眼睛竟然已经烂成了脓包,按理说,才死了四个时辰的人,眼球断不会腐烂成这副模样。 眼前的状况,却忽然让她与记忆中的某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李惊鸿眸光微转,怎么会呢? “宋大人,我想要验一验尸。”李惊鸿站起身来,语气微沉。 “验尸?”宋祁玉皱起眉。 现下发现尸体,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有关之人拿来审问,这么快就要验尸? 李惊鸿也不解释,直言道:“细细审问起来太慢了,我只须验一验这具尸身便能大概知晓其死因,若是等尸身完全腐烂便会错过最佳时机。” 第26章 认得死者 才与这女子接触了不到半日,宋祁玉便发现这位女官身上并没有官场的浊气,更不会迂回婉转的奉承,她对他这个顶头上司说不上多怠慢,但也无甚敬意。 就如同现在,口中喊着他宋大人,却执意要他顺着她的想法来。 微风卷起了二人的袍摆,女子目光坚定,宋祁玉几乎就要一口答应。 正在此时,前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赵知县被一帮衙差簇拥着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唉,到底发生了何事啊,这...这这...” 赵知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人死在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他的外室家中,还是他的外室子报的案,现在他快成了全县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了。 被赵知县这么一打岔,宋祁玉瞬间冷静了下来,看了眼等他回复的李惊鸿,转头对赵知县拱手道:“现还未查明死者身份,不知可否方便请您家小夫人来问些话?” 虽然赵知县坚定的相信这件事和他的外室月娘无关,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对手下道:“去请月娘过来。” 少顷,几位衙差扶着一位战战兢兢的女子从前院走来,女子眼神涣散,似是被吓傻了。 宋祁玉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尽量柔和问道:“这位夫人,可认得此人?”他说着,指向地上的尸身。 那位叫月娘的女子瞬间被吓得惊叫一声,怯怯看了一眼赵知县,连忙摇头,“不,不认识。” 宋祁玉还想再问,却见身旁的女官将一条粉红色的帕子仍在她面前,帕子落在地上展开,一角绣着一个秀雅的“月”字。 “那夫人可认得此物?” 还不等月娘回答,赵知县却抢先将帕子认了出来,疑惑道:“这...不是月娘你的帕子吗?”随即便霎时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月娘看着那帕子眼睛都睁大了,手足无措的跪在赵知县面前无语伦次求饶:“老爷,老爷信我,我没有,我没有...” 李惊鸿上前一步负手站在月娘面前,扬声问道:“夫人,这条帕子,是在尸身袖中找到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真的不认得这位死者?” 赵知县怒极,一把揪起月娘的衣领,“快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说话啊!” 女子几乎要被晃的散架,李惊鸿皱眉,伸手扶了她一把,转头对赵知县道:“赵大人,审案不是这么审的,而且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您的家眷院中,所以按照衙门例律,您理应在此案中避嫌!” 宋祁玉也上前来,顶替了赵知县所在的位置,问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夫人,现在证据确凿,从那尸体的身上搜出了您的手帕,您不妨将那人的身份告诉我们,人不是您杀的,没人能将您怎么样。” 宋祁玉语气柔和,女子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又啜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是我幼时的邻居...” 李惊鸿紧锁柳眉,直接打断道:“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作何营生?” 有了李惊鸿的引导,女子很快便道:“他叫陈知,就是庆元县人,是宁州卫所大营里的军医...” 宁州军营? 听到这四个字李惊鸿眸色一深,立即又问:“他为何会死在你的院子里,你们是什么关系?” 月娘连忙道:“这,这我真不知,我与他...一年才会见一次面,昨夜他..他来找过我之后便要翻墙离开,我以为他走了的,谁曾想竟是死在了我的院子里...” 这话就等于表明了她真的与这男人有染,赵知县青筋暴起,若不是衙差拦着,恐怕就要上去扇她两巴掌了。 李惊鸿听罢便对着宋祁玉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验尸!一定要验尸,这是宁州大营的人,不能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庆元县。” 到了此时,宋祁玉也没有了再阻拦的必要,于是点了点头。 由于此案赵知县要避嫌,案子便得县丞宋祁玉来审理,县丞大人点了头,各位衙役便将尸身抬去了衙门。 阴冷昏暗的验尸房之中,一具僵硬苍白的尸体静静躺在木床上,火盆中的焰火将一柄小匕首烤得炙热,女子忽明忽暗的身影被投射在爬满青苔的墙壁上。 李惊鸿白皙纤细的手执起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满是斑驳尸斑的皮肤上熟练的一划,开膛破肚,她却眼都不眨一下。 待瞧见尸身腹中早已糜烂发臭的脏器,匕首却一个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李惊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口中喃喃道:“七日穿肠散...怎么会?” 七日穿肠散是她亲手研制的毒药,那时她的制毒技艺早已成熟,开始研究各种狠绝的毒药,其中七日穿肠散就是她最得意之作,最玄妙的地方便是人服下之后没有任何不适,体内的各种脏器却开始悄无声息的溃烂,只需要七日时间,待脏器全部烂掉,人便也会随之身亡,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李元朝逼宫之前,她所制的所有毒药都被她锁在了重华宫的暗格之中,包括七日穿肠散。 如今七日穿肠散竟然被用在了一个小小的军医身上,那说明,重华宫的暗格不仅被人打开了,而且,宁州大营也有变! 不行,她得想办法去一趟宁州大营。 半个时辰之后,墨绿色官袍的女子从验尸房中走出来,面上依然是镇定自若。 “如何?有线索了吗?”宋祁玉上前问道。 李惊鸿眉心微动,肃声开口:“此人应是中毒而死,具体什么毒,我也尚未可知。” “中毒?这便有些麻烦了...” 对于宋祁玉来说,此案毫无头绪,现在除了一个月娘之外没有任何线索,现在又出现一个中毒,简直是焦头烂额。 “我想,我们是否应该从宁州大营入手?”李惊鸿提议道。 宋祁玉当即否定,“那恐怕会很难,我想宁州大营应当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军医之死。” https:/ 第27章 婆母万安 宋祁玉一个小小县丞纵然不会为了结案而同意冒着风险和麻烦前往宁州大营调查,李惊鸿作为一个主簿自然不能越过他自作主张。 此案今日只能暂时搁置,经过对月娘等人的复审,再行定夺。李惊鸿就算再着急想去查探,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先下职回家。 临近夏末,北地比其他地方凉的更快一些,城外道路两旁的杨树已经渐渐呈现出斑驳的金黄色,远处的阿连山云雾缭绕,小林子驾着车,这些时日他已经摸透了往返的路,只要一直朝着阿连山的方向行驶便能回到庄子上。 不多时,便看见了牌坊,小林子瞧着牌坊下静候的身影,一拉马缰绳,缓缓停了下来。 李惊鸿在车中看书,见马车停下,以为是到家了,于是正打算伸出一只素手掀开车帘,却听见门外李北的声音响起:“大小姐,老爷夫人叫我来给您通传一声,说是今日府中有贵客来访,请您和姑爷回去一同用饭。” 李惊鸿闻言一愣,将车门的青竹帘掀开,面带疑惑的问道:“客人?是何人?” 李北为难的笑笑,“这个小的尚且不清楚,也是夫人给小的带的话。” “好,我晓得了。”李惊鸿对李北微一颔首,就示意小林子继续往家中赶。 回到小院之后却发现崔祯不在家中,李惊鸿从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取出一条水红色绣暗梅纹的织金褶裙换上,一边扣上一条珍珠耳坠一边吩咐小林子:“快去找找崔祯,再给他换一件像样些的衣服,打理整齐了再去老爷夫人那里。” 小林子得了令忙去外面找人去了。 待李惊鸿穿戴整齐之后小林子却还没有回来,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衫裙不耐烦的自言自语道:“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 李北已经候在院门口了,女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悦的皱皱眉,道了句:“我们先过去。” 李惊鸿独自走到李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就见一辆朴实的马车停在院门外,院内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有小孩子的声音...https:/ 门外的琴娘一眼便看见了她,眼神一亮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随即又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疑惑的问:“唉,姑爷怎么没来?” 李惊鸿用葱白的细指抚了抚鬓边的珍珠步摇,“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去了,怎么,到底什么贵客啊,我听着里面这么热闹?” 一听姑爷没来,琴娘的脸色顿时一变,上前一步赶紧拉住李惊鸿的衣袖,急道:“小姐啊,今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姑爷的母亲啊!” “什么?”李惊鸿眉心一跳,一双特意描摹过的杏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琴娘,“你确定,是崔祯他娘?” 琴娘点头如捣蒜。 殷红的丹寇在自己太阳穴附近狠狠按了两下,李惊鸿顿时觉得近在咫尺的院门此时此刻简直是寸步难行。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女子面庞, 在裴首辅家的花园中,美妇人从花圃中折下一枝淡粉色的芍药递到年仅三岁的她面前,语笑嫣然,“花开堪折直须折,女子本就该趁着大好年华享受这世间的一切,而不是被人关在后宅里,公主殿下以后定然过得比臣妇快活。” 彼时的李惊鸿听不懂她话中意思,只觉得裴先生的夫人真是貌若天仙。 转月便从宫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裴夫人与老师裴文生和离的消息,当时裴玄照已经三岁半了,母亲离开后整夜整夜的哭,和离后裴夫人改嫁给了一个崔姓探花郎,便是崔祯的父亲。 后来崔祯父亲过世,听说这位夫人又改嫁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又嫁给了何人?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李惊鸿不了解,却实实在在佩服这位夫人,她曾递给她一朵芍药花说自己定然会比她过得好,可事实却相反,至少李惊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她快活。 “小...小姐,您要不要先进去啊,婢子去帮您找姑爷。”琴娘催促道。 李惊鸿定了定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婆婆,而是一种见到“传奇人物”的紧张感。 她整理了一下织金交领,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又将头上的步摇捋了捋才抬脚走进了院中。 院中的小丫鬟一见她进来,李惊鸿还来不及阻拦,就忙进堂屋通禀:“夫人,大小姐来了!” 顷刻间,从堂屋里乌泱泱出来五、六个人。 李惊鸿更是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鹅黄色袄裙的美妇人,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她依旧是桃花般美艳,一双含笑的美目顾盼生辉,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又有了身孕。 美妇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这孩子的长相随了她七八分,俊秀又漂亮,比之崔祯多了几分少年的纤细柔美。 周氏笑着拉着她的手道:“亲家母,这位就是我女儿菁红了。”随后又向李惊鸿的身后望去,皱眉问道:“唉,逢时呢?不是叫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呃...”李惊鸿脑中转得飞快,半晌才讷讷开口:“他...来之前摔了一跤,衣裳脏了就回去换了,大概很快就会过来...” 杜兰泽嫣然一笑,“唉,不急不急,我啊就先和...菁红是吗?就先和菁红说说话。” 李惊鸿听到那声“菁红”心中莫名震了震,随即便缓缓走到杜兰泽身前,端正的对她敛衽一礼,“婆母万安。” 周氏看着女儿心中满意极了,她家闺女就是聪明又懂礼,这样一看,谁会相信闺女以前是个傻子? “不必多礼,既然是逢时他娘子,那便如同我的亲女儿一般。”杜兰泽前脚还一派贵夫人的端庄模样,后脚便抓住了周氏的衣袖,语气像个姑娘:“亲家母,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想要个闺女...” 第28章 好好待她 杜兰泽瞥了身边的小少年一眼,嫌弃道:“可惜了,生的都是带把的。” 饶是周氏已经和杜兰泽相处一阵了,也有些惊讶于她的“率真”。闺女有这样一个性情如小姑娘般的婆婆,其实也不算坏事。 李惊鸿嘴角微微抽搐,心道有娘亲当孩子面这样说话的吗? 小少年听见母亲的话微微垂下眸子,目光暗了暗,李惊鸿看得心中一软,上前两步伸出素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少年发丝细而柔顺,让她想起崔祯的头发。 小少年微愣,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去瞧她,李惊鸿对他浅浅一笑。 回廊下,红裙少女俯身轻抚着小男孩的头,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却不及少女裙摆鲜艳似火。 这如画般的场景撞入了院外来人的眼中,崔祯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了那小少年身后的妇人,面上就是一僵。 “崔姑爷来了,崔姑爷来了——”琴娘忙道。 李惊鸿闻声望去,院门外一道清冷的身影立于石榴树下,一贯沉稳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复杂的神色。 杜兰泽瞧见儿子,连忙提着裙摆下了石阶,“逢时,娘听说你成亲了,特地带着西儿从蜀中赶来看看你和你娘子。” 走到儿子近前,随后美目流转,看了一眼李惊鸿又低声道:“我听说你是入赘到了人家家里,我瞧着你娘子不错,家里人也好。” 李铭齐虽然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地主,但做事还是有几分人性,过年过节都允许罪臣们的亲人前来探望,不过罪臣到底是罪臣,亲友怕惹祸上身,很少有来探视的,但杜兰泽却是来过两回。 对于这个娘亲,他虽然对于她的作风有些无可奈何,但却没什么资格挑剔,只能沉默点头。 众人又在院中寒暄了片刻,便去了花厅中用饭。 李惊鸿对于杜兰泽这位“传奇女性”还是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少见的有些许拘谨,她这副躯壳本就生的娇小可人,她再端着一些,更让杜兰泽对她心生怜爱。 看着少女坐在自家儿子身边,眸子如同小鹿一般战战兢兢,杜兰泽都有些担心她那不近人情,对女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儿子会不会让这位小娘子受委屈。 席间杜兰泽专门向周氏打听了这个儿媳妇,周氏直叹自己闺女命苦,“红儿从小便生了病,病了十几年了,这段时日身体才好利索,我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这辈子康健便好。”说着,还抹了抹泪。 周氏说的自然是女儿从前的痴傻病,但杜兰泽听来,却以为是李惊鸿从小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十几年才治好,看了眼少女纤细瘦弱的胳膊,心中更是一阵疼惜。biquiu 如此娇软易碎的小姑娘,真是该好好疼爱,又瞥见她面沉如霜的儿子,在心底又重重一叹。 夜空如洗,月色清浅,杜兰泽趁着饭后的空档在廊外的庭院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杜兰泽不禁想起他幼时读书的画面,再到状元及第、绯袍玉带加身,最后被免官一身素衣被流放北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都成家了。 “我听说你是入赘到李家的,还是被李家逼得婚,想来你心中必然是不乐意的...”杜兰泽缓声道。 崔祯一愣,随后淡淡开口:“母亲放心,我自己有分寸的,只是现下还有要事...” 不等他说完,就听杜兰泽又道:“就算你不乐意那也得接受啊,你想想,你今年已经是二十有四了,男人啊,越老越不值钱。况且你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这以后啊,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说着还摇了摇头。 美妇人上下打量儿子片刻,重重一叹:“唉,好在还有李家这样好的人家肯要你,家境优渥财力雄厚,又在北边是一方地主,那李小姐不仅长得貌美还做了个小官,能入赘李家也算是你有福气了,你这样子,娘还一直担心没人要你呢,可算是解决了为娘的一桩心事了。” 崔祯都听得呆住了,您...您说得都是认真的吗? “娘以后也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了,好好在李家做你的赘婿,将你娘子侍奉好了,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就能在岳丈家站稳脚跟了。”杜兰泽说得郑重其事,确实是在认真的教儿子。 说到此处,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苦恼自语:“我瞧着这李小姐娇娇弱弱的,也不知能不能怀上...” 眼见着自己娘亲越说越离谱,崔祯连忙轻咳一声制止,“咳,母亲,您何时回蜀中?” 美妇人闻言轻叹一声,“原本是不急的,谁知道忽然被诊出了喜脉,看过你之后就要赶紧动身回去了。” 话音一落,只见水红色衫裙的少女牵着一个小少年从厅中出来,到庭院中的池塘边看鱼。 少女并没有发现廊下的二人,极为耐心的将鱼食放进小少年手中,素手一指鱼塘教他喂鱼。 月色之下,粼粼波光流淌于池塘之上,将少女的洁白娇美的面庞照得熠熠生辉,往日里眸中的凌厉褪去,罕见的有些温柔。 杜兰泽轻笑,不由得笑叹:“这样好的小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啊,逢时。” 崔祯也侧目望去,良久才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柔弱的小姑娘吗?心可是黑得很呢... 次日一早,杜兰泽便要启程回蜀地,周氏和李惊鸿、崔祯一起在庄子口为母子二人送行,一位黑衣斗笠男子坐在车上拉着缰绳,看起来和车夫无异。 崔祯对着那斗笠男子微微一颔首。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杜兰泽颔首,就要领着言西上车。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皆转头望去,只见一衙差骑马急速奔来—— 斗笠男子默默捏紧了缰绳,却听那衙差一拉马缰,冲着李惊鸿喊道:“李主簿,县丞大人昨夜启程去了宁州大营,命卑职今早驼您立即赶过去!” 斗笠男子闻言,默默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拿下来。 第29章 有位兄长 一听宋祁玉去了宁州大营,李惊鸿第一个念头便是宋祁玉同意了她的提议,为了这桩案子愿意前往宁州大营去追查线索。 可是再略一思考,宋祁玉竟是昨日连夜赶去的,还是第二日专门派人来通知的她,李惊鸿瞬间便觉得异常,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正好,我们也正要往蜀中,都是往西南方去,可以顺带捎菁红一程。”杜兰泽笑着道。 “娘子!”那斗笠男子忽然开口,却被杜兰泽一个嗔怪的眼神制止。 众人听了这声“娘子”才恍然明白,这个坐在马车上的黑衣斗笠男子不是什么车夫,竟然是杜兰泽的相公。 “这...不必麻烦婆母了吧。”李惊鸿对于宁州大营的事心急如焚,她恨不得能快马加鞭赶紧过去。 杜兰泽却起了小姑娘脾气,怎么也要捎带她一程,“你看这官衙也真是的,竟然让你一个小姑娘在马背上颠簸,从庆元县到宁州大营怎么说也要赶两个时辰的路,坐在马背上都要磨层皮的。”biquiu 李惊鸿恍惚间发现,这位“婆母”好像把她当成易碎了花瓶了,不过她这副身体的原主确实也是如此。 “红儿,你就听你婆母的吧,你从小到大哪里走过那么远的路啊。”周氏也劝道。 实在是拗不过杜兰泽,李惊鸿只好上了她的马车,而前来传信的衙役只能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后面。 车内暗香袅袅,布局宽敞舒适,一张矮几上搁着各式各样的瓜果茶点,李惊鸿和杜兰泽分坐于矮几两侧的软垫上,而言西双手交叠,老老实实的坐在角落里。 李惊鸿瞧着窗外缓缓后退的胡杨树,心中焦急。杜兰泽是孕妇,驾车的还是她相公,赶车的速度自然缓慢。她不禁瞅了眼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红色织金裙衫,心道若是杜兰泽不执意要载她,她还能回家换件官袍再快马加鞭的独自骑马去宁州大营。 思量间,一盏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杜兰泽笑道:“逢时的性格从小便像他爹,总是不苟言笑的,还爱钻牛角尖,唯一随我的地方就是长相了,还请菁红以后多包容他一些。” 李惊鸿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能礼貌敷衍道:“那是自然。” 就听对面的美妇人叹了一口气,“唉,我生的这几个儿子,也只有逢时心思最为单纯,不像别的...”她说着,忽觉失言,连忙笑笑止住了话头。 别的? 李惊鸿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那人紫袍玉带,叛军围城之日推开了紫宸殿的殿门。思及裴玄照,李惊鸿的眸子冷了几分。 比起裴玄照,崔祯的确心思单纯,不然当时也不会被他的老师闫桐拿来利用,牵连入狱了。 想起那日,李惊鸿的心中忽的一刺,她眉尖一挑抿了口茶水,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我听闻,夫君还有一位兄长,乃是当朝最为年轻的内阁辅臣裴首辅?” 杜兰泽一愣,轻轻点头,“不错。” “夫君既然是女帝发落的,如今女帝殡天,那裴首辅为何不让夫君官复原职,如此裴首辅在朝中还能有兄弟助力。” 李惊鸿故作出一副懵懂不解的神色,可心下却门儿清,裴玄照表面上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私下也是一位记恨母亲和异父弟弟的小心眼。问出此话也是为了探探杜兰泽对裴玄照的态度。 果然,杜兰泽眼神暗了下来,自嘲一笑,“兄弟?裴玄照坐上首辅之位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他们更称不上是兄弟...” 李惊鸿闻言心中微动,她猜得不错,杜兰泽这样的女子,立场上更偏向女帝。心下顿时一松,唇角微微勾起。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缓缓停下,斗笠男子撩开门帘,粗粝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娘子,我们该和李小姐分开了。” 李惊鸿瞧了眼窗外,成片的胡杨林全部皆是满树金黄,越往西走空气越干燥,这边的胡杨也黄得越早。 “多谢婆母一路相送,剩下的路我让那位衙差骑马载我就是了。”李惊鸿提起褶裙下车。 杜兰泽还想要下车送送她,被她淡笑婉拒。 “那好,你坐在马上,让那衙役在下面牵着马走,千万别巅着了。”美妇人拉开车帘嘱咐道。 衙差瞪大了双眼,心道他是衙差不是马夫,这么走着要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大营去啊。 李惊鸿失笑瞥了一眼衙差,无奈只能先应下。 马车驶进岔路,车轮滚滚碾在黄沙上荡起一阵烟尘,瞧着车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李惊鸿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衙差。 那衙差满脸不乐意,陈主簿说得真对,女人办差就是麻烦,娇贵的连马都不会骑,现在竟还要他牵马步行,真是... 还不等衙差反应过来,只见红裙女子一个箭步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漂亮,织金裙摆在空中吹起一个飘逸的弧度,女子一拉马缰,对衙差道:“时间紧急,马我先骑走了,你去附近了官驿再借一匹自行回去吧。” “驾!”就听女子一声口令甩了下马鞭,那马一声嘶鸣,四蹄如同乘了风一般疾驰而去,只留下滚滚黄沙和一道衣带翻飞,赤如烈火的背影。 “咳咳咳...”那衙差方才被惊得张大了嘴,此时被呛了一口黄沙,呆呆的看着那马上英姿飒爽的背影发愣。 漠北黄沙漫天,红裙女子如风般疾驰在金黄的胡杨林中,马鞭不断扬起落下,她的动作熟稔又轻巧,鬓发被风吹得纷乱,金色步摇在耳边叮铃作响,李惊鸿却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如此恣意的驰骋在马背上了,她享受着疾风从脸颊划过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跟随父皇御驾亲征的少女时代。 宁州大营的城墙上点燃了烽火,宋祁玉跟着大营副帅叶承志在城墙上巡营,忽然有士兵来报,“叶都尉,宋大人,卫所外有一女子前来,说是...说是庆元县衙门的李主簿。” 第30章 夜袭宁州 卫所的栅栏门外,两位士兵拦下一人一骑,红裙女子腰背笔直的坐于马上,手中举着一张牙牌俯视着马下士兵,不耐的道:“我都说了,我受庆元县县丞宋大人之命前来办差,你去通禀一声便知。” 那士兵显然一脸怀疑,对身旁另一位士兵道:“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女细作。”又冲着李惊鸿喝道:“快说,这牙牌是从哪得来的?” 宋祁玉与叶承志一同赶来卫所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马上的女子容颜娇美,却一脸怒容的厉声道:“我今日本就在家中休沐,宋大人紧急派人唤我才急忙赶来宁州大营,走得匆忙是以没换上官服,你们竟是连官府的牙牌都不认了吗?” 话音一落,宋祁玉连忙提着宽袍大袖小跑过去,到栅栏外忙对着那两个士兵道:“唉唉,两位且慢,这位确确实实是我们县衙的主簿,是我今早唤她来此的。” 见到浅青色官袍的宋祁玉,李惊鸿总算是松了口气,翻身下马。 两位士兵不可置信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片刻,口中喃喃:“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还是一县主簿,能干得了什么啊...”忽然看到在宋祁玉身后的叶都尉,顿时住了嘴。 叶承志瞪了他一眼,斥道:“妄议官员,自去领罚吧!”,随后又看向马上的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笑道:“这位姑娘,便是庆元县的李主簿?” 他的这抹笑,让李惊鸿浑身觉得不舒服,只拱手见了礼便不再理会。 叶承志将宋祁玉和李惊鸿带回了卫所的职房中,本来想留在职房和二人一起聊两句没想到中途被人叫去,不舍的看了李惊鸿一眼,不情不愿离去。 军营中第一次进来一位红妆女子,一路上引得路过的士兵们频频侧目。 宋祁玉看着茶桌对面红裙淡妆的女子,有着片刻的恍惚,和他先前印象中那位不卑不亢的女官不同,着裙衫的李主簿明艳动人,一双杏眼经过细细的描绘更显娇媚,她端坐在木椅上,颈线优美、脊背笔直,莹白的手指执起茶碗在殷红的唇上抿了一口,随即开口问道:“宋大人,为何忽然就改变主意来宁州大营了?” 宋祁玉叹了口气,“李主簿,你有所不知,昨夜宁州大营的人来庆元县衙寻那位名叫陈知的军医了。” “那不正是死者?”李惊鸿闻言一愣,搁下茶盏迟疑一下问道:“军营的人为何要专门来寻一个小小军医?” “小小军医?只怕这军医并不普通。”宋祁玉低声道:“你可知,五日之前鞑子夜袭宁州大营一事?” 李惊鸿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忽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鞑子夜袭宁州?”她的目光倏地变得凌厉起来,与她此时娇媚可人的形象有着些许的违和。 “不可能,鞑子怎么有机会靠近宁州大营?姚策呢,他干什么吃的?”女子疾言厉色,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直呼其名的是宁州军营的军事总督。 宋祁玉神色一凛,向门口的位置瞥了一眼,才心有余悸道:“李主簿...慎言啊。” 姚策姚将军是五军都督府宁州军总督,掌管着北地边境线上的所有军队,从宏治年间便开始跟着宏治帝御驾亲征,并与长荣女帝并肩作战多年,女帝登基后便独自镇守北地。 百姓有句话说得好,京中可以没有天子,北地却不能没有姚策,就算姚策与女帝交情匪浅,新帝上位之后也不敢随意动他。 他不在,北地关外的鞑子们就会蠢蠢欲动,北方不稳,皇帝的龙椅岂还能坐稳?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惊鸿这才清醒过来,她方才真是怒极了,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主簿。 她拢了拢衣襟,将额前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我失言了...”,少顷才又压抑的问道:“所以,宁州大营被鞑子夜袭之后呢,损失如何?” 宋祁玉只能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开口道:“啊,幸好叶都尉正巧在附近巡视,发现敌军之后迅速禀报了姚都督,姚都督反应及时、处理得当,虽有伤患,但损失并不严重,此番着急来庆元县寻回乡探亲的陈知就是为了让他尽快回到宁州大营里医治伤患。” 反应及时、处理得当?李惊鸿嘴角泛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鲜红的丹寇紧紧陷进肉里,心中只想把姚策那厮给千刀万剐了才能消气。 怎么,她死了之后觉得李元朝也奈何不了他,就开始玩忽职守了吗? 若她不曾记错,北地边境线的城墙上守卫森严,哨塔更是十步一座,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每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次班,这样的程度,鞑子们别说夜袭了,就连靠近一里便会被发现。 姚策,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https:/ “可没想到啊,军医陈知,竟是在昨日凌晨死在了庆元县,这也真是蹊跷的很...”宋祁玉喃喃道。 李惊鸿又想起她验尸之时在陈知的尸身上所发现毒药七日穿肠散的症状,这种毒药被下在一个小小军医身上,当时她便料定了宁州大营中一定要出什么变故,却没想到会是敌军夜袭。 “所以我昨日便连夜跟着叶都尉来了宁州大营,另外还带了几个县衙里的医师来救治伤患,唤你过来,也是为了协助我好好将此案查明,给宁州军营一个交代。”宋祁玉道。 “我知道了。”李惊鸿颔首,沉吟片刻又道:“上次我和大人你说过,我在陈知的尸体上发现了中毒的迹象。” “是,你不是说,尚不知是何种毒药吗?” “对,所以我请求大人先不要将发现陈知中毒的事情说出去,我猜测,下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军营中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李惊鸿沉声道。 她虽然话中说着“请求”二字,但语气却丝毫没有祈求之意,宋祁玉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和作风,故而只是淡淡点头,“好的,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两人在职房中谈完话已经是未时过半,军营中的炊事班吹响了晚饭的号角声,两人从职房中出来,一前一后往炊事房的方向走去。 路过的士兵和宋祁玉打招呼,看到他身后的李惊鸿,先是一愣,随后调笑道:“哟,宋大人的夫人也来了?” 第31章 是你夫人 宋祁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夫人”指的是他身后的李惊鸿,俊逸的脸瞬间染上了绯红,口中也慌乱的反驳道:“莫...莫要胡说,这是庆元县县衙的李主簿。” 今日李惊鸿出门走得急,没来得及换官袍,还是一身接待杜兰泽时的装扮,没想到竟是被人认成了宋祁玉的夫人。 那人一听是县衙主簿,顿时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连忙拱手向二人赔罪:“呀,是我眼拙了,二位大人恕罪...” 李惊鸿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调侃道:“看来宋大人的确是该找媳妇了,这些将士们都在替你着急呢。” 宋祁玉掩嘴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李主簿,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 二人一同在炊事营用完晚饭之后便各自在卫所的职房中歇下了,李惊鸿刚刚将鬓发上的步摇拆卸下来,就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宋祁玉便开了门,却不料,门外竟然是今日见到的都尉叶承志。 “叶都尉,这么晚了,有事吗?”李惊鸿淡淡问道。 叶承志似乎是饮了些酒,竟然上前半步一把拽住了李惊鸿的手臂,面上丑态毕现:“小娘子,怎么穿成这样就到军营来了?是不是...寂寞了?”https:/ 李惊鸿被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皱眉,用力将手臂抽回来,厉声斥道:“叶都尉,若是再不走我便喊人了。” 叶承志嗤笑,看着月色下美人雪白的脖颈,垂涎道:“你们这些女官,天天在县衙里混不就是干那个的吗,别跟我装,不然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当一县主簿,美人,你若跟了我以后的前程便不用愁了...”说着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抱住她。 李惊鸿一个闪身避开,转到他的身后,从袖口中拿出一根银针刺入他的后颈。 只听“咣当”一声,肥胖的男人倒地昏迷。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宋祁玉,他出门一看此景便大惊失色,李惊鸿冷静道:“我没事,劳烦宋大人叫人将他抬回去。” 宋祁玉讷讷点头,忙叫几个路过的士兵将人抬走。“在下夜里和叶都尉喝了两杯。”他是这么撒的谎,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嘱咐李惊鸿:“是我这个当上司的不好,以后...你跟我跟紧些。”,李惊鸿点头。 次日一早,宋祁玉便给李惊鸿送来了一件干净的淡青色圆领袍。 “这是家母今年新做的春衫,我还没有穿过,李主簿换上它方便一些。”送衣服时宋祁玉面色有些赧然。 李惊鸿又忍不住一笑,心道这宋大人还真是想得周全,于是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回到房中直接将那件圆领袍换上。她的身形娇小,穿宋祁玉的春衫还有些宽阔,不过系上腰带也就不碍事了。 少女从门内出来的时候穿着他的青衫圆领袍,宽大的袍袖在她身上却不显臃肿,反而翩然如仙,少女脊背笔挺如同一枝青竹,不知为何,宋祁玉有些莫名脸热。 李惊鸿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面前见礼之后便直接开口道:“听说县衙里的医官在给夜袭受伤的将士们治伤,我今日想去看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祁玉颔首,“我也正有此意。”昨日二人分析出陈知的死可能与军营中人有关他便想要一一排查了,那就从夜袭军医常去的伤兵营查起。 伤兵营里药味扑鼻,混杂着醋味和血腥气迎面而来,营帐里外都是来来往往的医官,见到宋祁玉和李惊鸿都纷纷行礼。 “哪边是夜袭受伤士兵们的营帐?”李惊鸿抓住一名医官淡声问道。 那医官呆了呆,伸手指了指最大的帐子:“那边就是了。” 李惊鸿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便抬首阔步向那营帐走去,宋祁玉紧随其后。素手将帐帘掀开,一股脓血味混着汗臭直冲鼻腔,李惊鸿眉头也未皱一下。 里面的伤兵都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有的闭着眼打鼾、有的则是躺着直哼哼、还有的靠坐在枕头上发愣,整体都是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模样。 李惊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到一个坐着发呆的年轻士兵面前,那士兵手臂受了伤,正打着绷带,有浅浅的血渍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了纱布。 年轻士兵正看着自己的脚尖愣神,忽然面前一道黑影笼罩,他迟缓的抬起眸子,却看到一位身着青色圆领袍的少女。 “你...” 还不等他出言询问,少女便将一张刻有“庆元县署”的牙牌举到他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我是庆元县县衙主簿,现下正在查案,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一下。”她的声音冷淡而沉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那年轻士兵只能讷讷点头。 “你可知,陈知陈大夫在宁州大营里做了多长时间的军医?” 那士兵闻言似乎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道:“我参军时就在了,怎么也得...三年往上了...” 李惊鸿瞧他说话慢条斯理,眼神也有些呆滞不由得心中疑惑,她眼眸微眯,语带探究又问:“六日前鞑子夜袭,你们那天夜里在做什么,为何竟没有警觉?” 年轻士兵听到鞑子夜袭,眼神瞬间一滞,“不知道啊...当时我们都很困...放哨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困?”李惊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哨兵竟然放哨的时候犯困?“就算困,看到敌军靠近难道不会瞬间清醒过来?怎么会让鞑子夜袭大营?” 面对李惊鸿眸中质问的冷光,士兵又慌乱起来:“当时的情况...我实在是记不甚清了,好在叶都尉恰巧在城楼上路过,及时敲响了警钟...这才力挽狂澜...”,他脸上都是愧色,看他一身的伤,李惊鸿也不忍再问,只能气闷的拂袖而去。 宋祁玉正在帐外和几个医官说话,见到李惊鸿一脸冷色的掀帘出来,不禁询问道:“如何,有线索了吗?” 李惊鸿摇了摇头,她心中微微有些惭愧,本来是要调查给陈知下毒的凶手的,她却审问了一番夜袭时的事情,是以她又主动道:“我想再去陈知的职房搜查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宋祁玉点头答应。 李惊鸿被人引着一个人来到军医的职房中,陈知的职房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以及一个药柜,房中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床上的被褥散着,想必是他走得匆忙忘了叠。 李惊鸿先是去那药柜中翻找,里面无非是一些军中常用的金疮药、跌打扭伤膏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纱布、绷带、药棉,并无甚异常的。 可她坐上皇位那么多年,心性之中的多疑还是让她警惕起来,看起来越无异常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问题的。 她自桌上取了一根灯烛点燃,微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职房,她将那些跌打损伤膏的盒子一一打开查验,用银针拭取,在灯下观其呈色,又逐一放在鼻息下细闻,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忽然,烛火猛地一闪,室内黑了一瞬,李惊鸿瞬间警觉,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并无人靠近,只是待她再次低下头时,却发现烛台上的灯烛掉落在了桌面上, 而那枚红蜡烧去外面那层蜡油之后,竟显现出一个青色的拇指大小的瓷瓶来, 李惊鸿双目顿时一阵暗光闪过,立即扑灭了燃烧的蜡油,也不顾烫手,素手将那枚瓷瓶举到面前,打开放在鼻下一闻——蒙汗药。 第32章 主子的毒 “你说...这瓶蒙汗药是你在陈知职房的蜡烛里找到的?”宋祁玉看着眼前的瓶子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惊鸿将她在陈知房中找到蒙汗药的经过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不错,这也太可疑了,谁会将药瓶子藏在蜡烛里,我打开一闻,便发现是蒙汗药。” “不仅如此,陈知所制的金疮药、跌打损伤膏中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蒙汗药,这些药,可都是给将士们用的啊...”李惊鸿眸光明灭不定,口气中还带着一丝冷意。 看着宋祁玉越发苍白的面色,李惊鸿又一次提议道:“我觉得,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军医意外身亡这么简单,宋大人,我们需要见一见姚总督。” 二人几乎片刻不歇,直奔姚策的主帅营帐而去。 来到营帐口,却被亲卫拦了下来,“巡抚苏大人来了,都督正在见客。” 宁州卫所被夜袭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第十日的时候,现任的宁州巡抚苏成苏大人今日闻声赶来宁州大营,军中各官员都在主帅营帐中。 这位巡抚大人也是一脸菜色,别人在任时宁州平安无事,偏偏他才刚刚上任一年,宁州大营就被鞑子夜袭了。 早在事发当日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他便命人快马加鞭的送急报前往京城了,战战兢兢了十日,直到昨日夜里,陛下的旨意便下达了过来,好在陛下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这才忙不迭的往这边来传信。 “姚都督,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带到了,如此便告辞了。”苏巡抚冲着主位上的魁梧男人拱了拱手。 座上的男人身着银甲,魁梧的身姿即使是坐着都如同一座大山一般,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神恶煞,听完苏巡抚传来的消息眼中早已是一片寒霜。 待苏巡抚一走,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原本置于男人身前的木茶几被他一拳头砸出了一个大洞,“娘的,可叫那皇帝小儿揪住小辫子了...” 他身边的副将也忍不住骂道:“这次分明是都督您力挽狂澜指挥着兄弟们击退了前来犯贱的鞑子,这好处竟然归到了叶承志身上,皇帝叫他进京述职,我看就是想提拔他,慢慢取代您在北地的地位。” 话音刚落,门口守卫的亲兵进帐通报:“都督,庆元县县丞宋大人和李主簿在帐外求见。” 姚策本不想见,但一想到陈军医命案一事,遂烦躁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李惊鸿跟随宋祁玉进帐,抬眼便看到了姚策那张臭脸,心中暗骂了他一句蠢东西,方才在帐外她都听到了,李元朝因为夜袭之事终于找到了打压他的机会,他如今竟还能坐得住。 不情不愿的给这蠢东西见了礼,便听见宋祁玉将这两日二人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姚策。 原本姚策还左耳进右耳出一副应付公事的样子,却在听到从陈知所制伤药之中找到蒙汗药的时候眼神骤然一变, “你们的意思是...陈军医故意给将士们下了蒙汗药?”他沉声问道。 李惊鸿暗暗在后面吐了一口浊气,心道这厮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于是忍不住上前半步接着宋祁玉的话继续说道: “都督,其实依下官猜测,陈军医给将士们下的蒙汗药也许就是前几日导致鞑子成功夜袭卫所的原因。”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落针可闻,就连宋祁玉也忍不住侧身看向她,大惊道:“李主簿,不要妄加揣测...” 李惊鸿定定看向主座上魁梧壮硕的银甲男人,姚策眼眸微眯,似乎正在思量。 身边的副将却已经站起身来,忙道:“都督,我记得那些城门守卫前段时日训练后去军医处拿了一批跌打损伤膏,会不会...” 姚策眸色一冷,对李惊鸿道:“将在陈军医职房里搜出的药都呈上来!” 片刻之后,李惊鸿便将那些药逐一摆在了桌面上,姚策命副将另请了医官来查验。 验到那枚拇指大的瓷瓶装着的蒙汗药时,姚策看到那青色的小瓷瓶却微微一愣,忽然出声:“等等。” 只见他走上前去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仔细辨认,见他如此,副将也凑到跟前。 半晌,才听姚策浑厚的嗓音幽幽问道:“北地会产这样的青瓷?” 下一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粗壮有力的大手将青色的小瓷瓶捏成碎片,白色的蒙汗药粉末纷纷扬扬如细雪般落在地面上,他取出一片碎瓷用手在豁口处摩挲片刻,才冷笑一声:“如此细腻的胎质,这瓷器恐怕只有江浙一带才有。” 第33章 买他的命 女子脸上罩着黑色面罩,眉目凌厉,黑长的青丝被皮质发带高高束于发顶,一身劲装软甲勾勒出笔挺的身材,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一般。 “原来裴狗亲自将叶承志调来宁州不仅是为了监视你,还要趁虚而入慢慢架空你...好一招釜底抽薪。”女子的声音森然,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打开了重华宫的暗格,那里面的毒药...”姚策越想越觉得惊慌,女帝曾经玩毒药玩的起劲儿的时候可是专门给他显摆过,有些不仅仅是杀人于无形,更是能模拟出各种病症的症状混淆人的视听。 还不等他说下去,就见女子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阵冷冽的风。筆趣閣 “喂!月移,你给我回来——”姚策连忙伸手去拦,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承志回京述职那日,李惊鸿便和宋祁玉一起告辞了宁州大营,二人离开时,姚策专门让人备了马车。 案子查到这里,牵扯出来的不仅仅是军医之死那么简单的了,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县官能插手的了,此案能不能真相大白于明面上,还需要等待机遇。 马车缓缓停到庆元县城门口的时候,李惊鸿对宋祁玉道:“宋大人,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往别处拐一下,不如你先回县衙去?” 刚提袍从车上下来的宋祁玉闻言一愣,随即便看到了她的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袍子,以为她要回去换身衣裳,目光微动,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啊,好,那我便先回衙门去了。” 李惊鸿看了一眼宋祁玉在城门处消失的背影,转头对车夫道:“麻烦您将马借我一下。” 两山之间郁郁葱葱的林荫遮天蔽日,一人骑着一匹骏马正疾驰南下,马蹄声回响在山间,骏马略过之处翠枝摇曳不止,一人一骑从密林中奔出,冷冽的眸子瞥了一眼挂在山腰的夕阳,更加用力的挥了下马鞭。 与此同时,官道的尽头也有一人拉着缰绳坐于马上,不同的是,这人立在原地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月移不断挥舞着手上的马鞭,看着天边西沉的日光,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不料,远远的官道岔路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她眸色一凛,不知那是何人,正当她想偏移半步从那人身边飞驰而去时,那人却忽然驾马挡在了官道中央。 “吁——”月移连忙将马缰一拉,这才让疾驰的骏马堪堪停住,不至于撞上前面的人,她破口大骂:“喂,你干什么挡着道儿,识相点就滚开,别耽误老娘办正事!” 李惊鸿闻言嗤笑一声,将一枚牙牌抛给她,双手环胸姿态惬意的坐在马上,懒懒笑道:“我就不走,你能怎么着,看清楚了,我可是庆元县县衙正九品主簿,这里是庆元县地界,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月移顺势伸手一接,看到牙牌上“正九品主簿”几个字先是一愣,随后眼里充满了嘲讽,哈哈大笑道:“九品芝麻官还敢拦老娘的路,吃饱了撑着吧,知不知道老娘是谁,老娘可是...”,话没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住了。 “你是什么?”李惊鸿看着这位自己昔日的影卫吃瘪的样子忽然很想笑,月移还是那么暴躁,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晚她便会赶上叶承志回京述职的队伍,偷偷潜进去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她并不是不相信月移能做到,而恰恰是因为这件事对月移来说轻而易举,她才会来此地截住她的路。 月移还是太冲动了,叶承志既然是上面放到北地的棋子那么一定将他的每一步路都算好了,如今鞑子夜袭卫所一事叶承志有功,李元朝封赏他就等于在责怪姚策,如果叶承志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姚策做的。 所以,无论月移有没有动手,这个闷亏姚策已经吃定了,真一气之下将叶承志杀了才更加麻烦。 “你一个县官干嘛要拦我的路,我还有要事要办,你若是再不让开我便动手了!”月移厉声喝道。 李惊鸿挑挑眉,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勤加练武了,但对比前世来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以她现在这副身板,若动起手来她还真不是月移的对手。 于是她杏眸微微一转,唇角一勾笑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应该是江湖中人,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若答应我就放你过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官场上的人虽表面上光鲜,可事实上却过得如履薄冰,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官更加不容易...”,李惊鸿说到这里,月移的目光微微一暗。 “前几日我随上司去宁州大营办差,卫所里的那位姓叶的都尉却对我百般骚扰,还以前程威胁我让我陪他一晚,他说自己大概马上就要升官了,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顺手...” “所以,姑娘,我能不能向你买他的命。” 夕阳已经坠入山林之中,夜幕降临,鸟兽开始出没,二人的四周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你也要杀叶承志?”半晌,月移才轻笑着问道。 李惊鸿点头,“不过...不过我虽然要杀他,却不是一刀砍了他那么简单,我有时间、地点以及具体死法的要求,我希望姑娘能替我实现。” 可能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也可能是被李惊鸿这么一打岔月移冷静了下来,她竟是放声一笑,答应道:“好,这个交易,我喜欢,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青衣女子撤马让出一条路来,淡淡笑道:“好了,姑娘可以过去了。” 月移一滞,她现在还过去干什么,这交易和她今日过路的目的不谋而合,当然是要从长计议了。 但她又抹不开面子,只得道:“哦,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东西忘拿了,我先回去一趟再过...”,说完转身又说了一句:“你的牙牌我拿走了,改日去县衙寻你——” 第34章 练他的字 李惊鸿回了趟县衙将马还给了车夫,宋祁玉见她身上还穿着自己那件圆领袍有些诧异,李惊鸿以为他是想要回来自己的衣服,于是赧然一笑:“宋大人,真是多谢你的衣裳了,这件衣服我都穿过了,不如...我再买一件新的还给您?” “不...不用了”宋祁玉耳根有些发热,怕她误会连忙又道:“这衣服是我娘亲手做的,李主簿还是还给我这件便是。” “啊,这样啊。”李惊鸿心中责怪自己说错了话,人家母亲给做的衣裳她直接要走不太好,于是歉然笑道:“那...我就给宋大人洗干净了还给您。” 宋祁玉垂下眸子轻轻点头。 由于二人连续出门办了三日差,所以特批休沐两日,回来之后由李惊鸿撰写此案卷宗。 李惊鸿在路上还没什么感觉,可一到家门口困意便像潮水一般席卷了全身。 这三日在宁州大营里每日都绷着一根弦,夜里还得防着叶承志骚扰,方才又骑马去追月移行了那么久的路,她这副小身板已经承受到极限了。 “主子,您回来了!”一进门小林子便忙来扶她,“哎呀怎么瘦了,这才过去三日,三日没见,主子就憔悴成这样,可心疼死小的了...” 李惊鸿嫌他聒噪,想把他甩开身上却使不出力气,却被小公公抱得更紧。 厢房的门被推开,身着雪青色直裰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看见她身上宽松的男式圆领袍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其实那日杜兰泽忽然拜访,崔祯虽然面上没表现,但心中还是对她随意克扣他解药的事情抱有一丝怨怼。 后来她忽然被衙门的人唤走,一连两日都没回来的时候他便做好了经受寒毒侵蚀的准备,却不料这些天体内的寒毒竟一刻也未曾发作,他不禁心中疑惑。 直到昨日夜里,他清扫房间时却不慎将那雕花香炉打翻,香炉里熟悉的药香猝不及防冲进了鼻腔之中,他这才发现,解药竟是被放在了房间的香炉里。 想起他某一日做了半宿的噩梦次日起身却神清气爽,看着香炉里烧成药渣的解药,心情复杂,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那个狠毒的女子喜欢折磨他、掌控他,却又在他夜间毒发昏沉之际专门起身为他用药点燃香炉,事后又做一个坏人将他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他真的看不懂这个人。 也许是有些愧疚在心,他今日的眼中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切,上前两步语气温和道:“你饿了吗,今日我去集市买了一些青菜...” 还不等他说完,李惊鸿便烦躁的摆了摆手,“下去吧,我现在只想睡一觉。”说完,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将门咣当一声合上。 崔祯的脚步一滞,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院中树影萧萧,只剩下小林子和崔祯二人,崔祯还在望着厢房的门发愣,另一边小林子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切,无事献什么殷勤,我家主子不吃那套。” 他眸中神色淡了一瞬,并不理会小林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便转身去了灶房。 李惊鸿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辰时,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穿着那件圆领袍睡了一夜,她连忙将袍子脱下来,唤来了小林子,“你去将这袍子洗干净,晾干之后打理整齐找个好些的锦布包起来。” 小林子看着手中面料粗糙的袍子,嫌弃道:“这玩意主子穿过扔了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这么宝贝?” 李惊鸿一个爆栗捶到小林子头上,斥道:“叫你洗你就洗,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林子委屈的眼泪都要冒出来,噘着嘴抱着那袍子悻悻离去。 她换上一件桃红色的交领裙衫,将头发简单挽起便来到了堂屋之中,桌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与往常不同的是,多了几道时令的青菜。 她想起昨日回家崔祯竟然破天荒的出来迎接,困顿之间似乎还听到了崔祯主动问她饿了吗... 李惊鸿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心道怪哉啊,真是怪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虽是想快点控制崔祯让他帮自己做事,不是被逼无奈而是身心臣服于她,要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便更好了,但崔祯态度的忽然转变还是激起了她的警惕心,不由得想:崔祯不会也和她英雄所见略同吧,装模作样感化她,然后骗她赶紧给他解毒? “哼...” 李惊鸿冷笑一声,想都别想,最后的赢家,只能是她。 用完了早饭,李惊鸿便去书房中习字,一想到宋祁玉叫她写卷宗她便有些头痛,只希望她赶紧将新的笔法练出来。 只是,无论她怎么练,写出的字体没有一次让她满意过。 她的性格吹毛求疵,无论做什么都要求十全十美,小林子又去其余的书斋为她搜罗了各种各样的字帖,每一种她都嫌弃的要命,这些所谓的“书法大家”还不如崔祯的字好看,往日里批奏折的时候,折子上的内容虽然气人,但不妨碍她欣赏崔祯秀雅的字迹。 想到这里,她的笔尖顿住。 对了,何不练习崔祯的字? 书房的门开着半扇,李惊鸿手执湖笔抬眸望去,门外的小院中桂花开得正好,雪青色长衫的男子正俯身拿着一个木瓢给院中的花木浇水,他的眸色认真,乌黑的发上落了几片浅黄的花瓣,画面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间,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李惊鸿轻笑一声,将笔搁下,走到门边对院中人道:“崔祯,过来。” 崔祯取了一瓢水正在考虑先给哪一丛浇,忽然便听到李惊鸿在书房中唤他,语气和蔼温柔,不似寻常凌厉。 他眸子动了动,将水瓢放下,走到书房门口。https:/ 平日里李惊鸿不许他踏足书房,故而此时到了门口,他略有些犹豫。 此时的李惊鸿已经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执起了笔,瞧了他一眼,“进来啊,杵在门口做什么?” 听得此话,男子抿了抿嘴,终于提着衣摆踏过了书房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