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画》 第1章 山崩 下了多日的大雨,终于停了。 四渊国小链山中段,山北坡官道,一行车马路过。 在前面带路的一个护卫听到低沉的隆隆声,张望着问:“什么声音?” 另一个跟主子上过战场的护卫,皱眉,“怎么像滚木雷石?” 山谷回声,两人的目光四下寻找声源。最终两人看向官道旁的小链山主峰,呼吸都忘了。 几息之后才传出两人的嘶喊。 “地动了,山……山……” “救……救命啊!山崩了——” 他们刚刚走过的官道,此时随着整面山坡边扭曲边下滑着。 而他们主家的马车正在那扭曲着的官道上。马儿在凄厉的嘶鸣,做着徒劳的挣扎。 其中两驾马车的车夫眼见的车轮下陷,顾不得其他,跳下马车,试图用双腿走出去,却几步就陷入泥泞,动弹不得。 两个护卫站的地方正好在山崩范围以外,却眼睁睁看着,无法施救。 一道清洌的年轻声音自最后面一架马车中吼出,“去村庄找人来救命!” 如雷爆开,震醒了腿都吓软的两个护卫。 答一声“是”两人就乱了套,一圈马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又是清洌却底蕴十足的一声吼,“山阳面,有炊烟——” 两人这才看到山崩的向阳面有几缕炊烟升起。 两人忙夹马狂奔,没跑出多远就脱离了官道。 看看眼前的山,两人商量片刻。一人骑马从山根下绕大圈,一人弃马钻进林子从山上翻过去,两人总会有人先能到村子求援。 与此同时,小链山主峰南坡下宋河村。 苏如画一直认为自己很厉害,长相也不错。 虽然不是吴静堂喜欢的那个姑娘,那种白净清秀的相貌,却有着浓丽的五官。 娘说她浓眉大眼自带英气,样貌上随了爹。 天天在外面跑,自是肤色深了些。四肢结实修长,动作迅捷灵巧。 真真的是阳光健康、好生养。 挑水砍柴,爬树上房,就没有哪样不行的。 加之一把子天生神力,村里谁人不夸? 人人都说:画儿姑娘娶回家里去,是个好劳力,男人出门打仗都不怕! 可现在,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那人还是她订了亲的小相公。 想想就伤心,宋河边的苏如画擦了眼泪一跺脚跑回村里。 却不知道往哪跑,不想让娘知道了伤心,却又想让娘去把亲事退了…… 进了村子还是不想回家,拐个方向往村后的山上跑去,看到了最后一家房头的草垛时,想也没想一头扑了上去。 就听得草垛里一声惊呼,把苏如画吓得跳起。 草垛里的人先出了声,“谁啊?砸死我了!” 这一下吓的,伤心都忘了,苏如画慌忙站好,“我,画儿啊!这是砸到哪个?快出来我看看。” 想伸手又顿住,这人藏的严实,一点也没露出来,手伸进去捅了鼻子眼睛可怎么好? “没砸死没砸死,你走吧!”草垛里的人竟然急了。 “别呀,砸坏了哪吗?出来我看看。”苏如画眨了眨眼,这人是在心虚? “看啥看?快走快走!”语气更急,竟然撵人。 “为什么撵我走,你干什么呢还怕人看?再不出来我动手翻了。”越是这样苏如画越不走,她倒是看看里面的人干了什么坏事。 这说话的声音,苏如画眼珠转了转,怕是葛家的小子。 “我……我出不去,”草垛动了一下,“老规矩:你拿个秘密和我换,我——才告诉你。” “我有什么秘密?你先说吧,看看我拿什么事换。”苏如画更加笃定,是葛家的,只是听不出来是葛老二还是葛老三。 “好,说话算数——我在后头林子爬树,下来时把裤子刮枝子上了,拿下来都碎了……好不容易走到虎子叔家的草垛这,等着有人路过要条裤子穿呢!” “哈哈哈,你真丢人……哈哈……”苏如画笑到不行,却是收了手,再不碰草垛了。可别真扒拉出一个光着的。 “你的秘密。”草垛里的人就知道她会笑。 “我真没什么秘密,只是今天……”苏如画声音低了下去,显见得不高兴,“小相公不要我了,他说我不像女孩子。” “哎!”草垛又是一动,就像是里面的人要出来一般,“不是,你别难过。” 苏如画才想起来自己哭过,也不知道眼睛肿了没,可别让人看到,丢不起那人。 能猜出自己会难过,这人是葛家老三无疑了,葛家老二是个闷葫芦,话少的要命,更不会安慰人。 人又不能老在草垛里呆着,猜到了是谁苏如画说:“我去你家给你要条裤子。” “别别别,可别!你想让我丢死人?叫人知道你回去给我要的裤子,我不让人笑死,肯定以为我让个丫头看光了。”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惜得看……”听着葛三哥是真急了,苏如画笑得不行。 “兄弟们都觉得你那小相公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偏你喜欢。他真娶了你,你肯定受不了他,现在正好。”葛三不理苏如画的笑,反劝起人来。 “也是这个理儿,只是……我从知道和他订了亲,就……”心中滋味复杂,苏如画一时说不太清楚。 “你喜欢他我们大家都知道,不过他真的不行,要不你试试喜欢别人吧!”那文弱书生,画儿丫头一生气能掰断他大腿,大家背着画儿丫头早就说过,那人不适合给她当相公。 “那我喜欢谁呀?”这个提议好像——挺有道理! “兄弟我给你找个,我记得征兵才走的那个鲁二哥就喜欢你。”画儿丫头是和人订了亲的,有人喜欢也不能说出口。 ……苏如画张大了嘴,这些年她满心满眼的吴静堂,还真不知道有人喜欢自己。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说说话,心里好受多了。 退婚又如何?不是自己的错,自己也不是没人喜欢。 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苏如画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转到草垛另一侧才低声道:“虎子叔家回来人了,我先走了。” “快走,快走!”葛三又撵她,甚至语气还有几分嫌弃。 苏如画往家走着,心里还想着怎么让娘去把亲事退了。 忽就听着有人声吵嚷,寻声向村口走去。 “还有谁没回来吗?”说话的是村长爷爷,他身边围的叔伯们,手里都拿的各种家伙事儿。最多的居然是门板,这是要干什么? 第2章 救人 “住得远的几个,河边的周四家,村尾的虎子家,都还没回来,能用的工具也就这些了。”有人在回答村长的问话。 “救人要紧。吴老七——”村长爷爷声音洪亮的喊。 “在这呢!”吴七叔伸长了手臂应声。 “你在这候着,虎子他们几个到了带到出事的地儿去,别走岔了。 齐家里要是过来了,你和她说一声,女人们的事就让她分派吧,咱们先走。”村长分派完带头往村外走。 人们应着声,呼拉拉的跟上。 苏如画一看就知道这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跑上前问:“吴七叔,这是怎么了?” 吴七转头看苏如画,“画儿呀……”又看到另一边过来的人,挥手喊:“齐家大娘过来了, 官道那边山崩了,有马车困在里头,人救出来也走不了,肯定要在村里耽误些时日,村长说女人的活计让你给分配一下。” 齐家大娘听明白,招呼着女人们去拾掇没人住的院子,烧水做饭…… 照理苏如画应该跟齐大婶子走的,可一转念,对吴七喊:“吴七叔,我有力气,我跟你上北坡帮忙吧。” “姑娘家家的……”吴七不太赞成。 “让画儿去吧,说是车里有女眷,她正好搭把手。”虎子叔扛着一大卷绳子从后面过来,指了指旁边一扇门板,“画儿,拿上。” “好咧!”苏如画虽不知道拿门板干什么用,听话拿上,跟在了虎子叔身后。 看到跟着虎子叔过来的葛三,苏如画瞥一眼他的裤子,又朝他挤挤眼睛。 葛三瞪回去,‘不许说出去!’ 苏如画两眼望天,‘那得看本姑娘高不高兴!’嘴角咧开,哈哈哈,太可笑了,我不说,我先笑着。 一行人到原本记得是官道的地方时,不由得心惊。 听村里人说,之前也有过山崩,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只是婶子大娘们凑到一起,手里做活,嘴里的闲聊罢了。 听到的只言片语,其实只是一些琐碎,远没有眼里见到的骇人。 远看就是半面山移动了位置,再大的石、再粗壮的树都没能逃过,都被巨大的力量推移了。 近看草木碎石凌乱滑落,也有大石大树,真是半面山滑了下来,哪里还能找到当初平整官道的半点影子? 那滑下的由泥土、石块、破烂树木构成的河,速度看起来不快,却势不可挡,破坏力惊人。 寻着马儿烦躁嘶鸣的声音,再仔仔细细的看,才能从还在移动的石木中发现破碎的马车。 能勉强分辨出的三个轿厢,叔伯们用门板直铺到离得最近轿厢处,背了车夫,收拢了能用的东西再踩着门板路走出那吓人的,不是河的河。 最远扭曲的轿厢处传来呼救声,虎子叔吼着回应:“别怕,老实等着——” 有人指着第二个轿厢喊:“那边有女眷。” 说话间第一道门板路已经拆了,快速往第二个轿厢铺过去。 苏如画此时正在看村长组织人手,割断最近的马车上马身上的束缚,看来是要将伤马也救出来。 听到说有女眷忙回:“女眷呀,我来。” 在旁边看着的感觉并不真切,直到苏如画踩上去才知道门板下的泥是软的,若没有门板,定是一步就陷进去,想拔出脚来怕是妄念。 对了,刚才看着马拔出来都费事。 这门板路谁想出来的,真是绝! 看明白铺门板方法,抱了两扇门板跑上正在铺的门板路,跑到路的尽头把手里的门板铺上。“还差——半个门板的长度!”苏如画转身喊,很快就接过后面传的门板,横着铺到了轿厢前,妥了! 扒拉开严重变形的轿厢,苏如画才看到角落里有两个人。 年纪大些的衣着朴素,正用身体护着另一个年纪轻的,好像怕人看到一样。 而被护着的衣着华贵得多,看来是一主一仆。 “大娘,”苏如画向离得近的年长妇人伸出手,道:“我先扶你出来吧。” 轿厢中的两人看到苏如画时,表情顿时一松。 那大娘摆摆手,“不用不用,麻烦您把我家小姐扶出去吧。”说着真就扶着轿厢站了起来,一步两步走到苏如画面前。 苏如画搭把手,把大娘接到了门板上。 再回身去看那位小姐,也勉强站了起来,裙子却抖个不停。 这样如何能走回去,苏如画眉头一皱,跨进轿厢,走近了才发现这位小姐梳的妇人髻,“这位姐姐,还是我来背你吧!” 华服妇人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是真走不动,只好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苏如画背上那华服美妇人,发现自己走不了了,刚才的大娘坐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大娘……大娘!”苏如画呼了两声,大娘才回过头来,脸色惨白。 “大娘,你怎么了?” 大娘看看四周,石块、树木、泥土互相挤压拥动,声音地沉,仿佛大地在滚动。 眼前只一条一人宽的木板路,掉下去非死不可,“老奴……老奴……不敢走。” 苏如画看看眼前这路,背人过去也比扶着省事,对大娘道:“那我先背大娘出去,回头再来背你家小姐。”说着就蹲身要放下背上的美妇人。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快把我家小姐先背出去吧。”大娘说着手脚并用爬回到轿厢上,给苏如画让路。 苏如画也不想再耽误时间,背着背上美妇人,一步跨上门板路,脚下的门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往下一沉,美妇人吓得惊叫。 苏如画学着叔伯们的语气,“别怕。” 又听到岸边虎子叔喊:“有人受伤吗?” 苏如画高喊着:“这里没有——” 远处有稚嫩的童声回:“有,二哥腿卡住了,头……头也出血了。” 苏如画背上的女子身子一抖,带得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忙不迭道:“唉,你别动!” 背上的美妇人紧紧攀住她,“受伤的是我二弟,求求你,救救他。”语带哭声。 “这位娘子怕不是糊涂了?村里赶来那么些人,不就是来救你们的,我只负责女眷。”苏如画用力托了托美妇人的大腿。 “姑娘说的是……”背上的人低低的回。 苏如画走下门板路,把背上的人放下,想着再回去背那大娘。 不想一回头,那大娘已经快爬了一半的门板路。 对!是爬的。看来她是吓到腿软,走不了只好爬出来。 比苏如画晚了一会儿工夫,大娘嘴里一连声的喊着“小姐,小姐……”也还真就爬了过来。 第3章 危险 苏如画还看到大娘身上还背了个小包袱——这是细软?! 大娘爬到岸上,强撑着起来,要过来扶小姐。 苏如画给两人找块石头,示意两人坐下休息。 村里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着收了这道门板路,往第三个轿厢处铺。 山上又滑了一些树木石头,速度虽缓,却势不可挡。 “虎子兄弟快点,山上又下来东西啦……” 虎子叔闻声抬头往山上看一眼,回过身拢了手在嘴边喊:“这个人的腿卡在辐条里了,我这手伸不进去,谁还有招?” 村长冲一个瘦削的小辈喊:“葛三,你去。” 葛三人瘦,手也比一般的汉子细些,平日里大家伙常开玩笑说他的手该是拿笔的。 葛三借虎子叔家孩子的裤子穿上,听虎子叔说这边出事了,跟着一起过来了。 果然人瘦身子轻,轻快的就从门板道上跑到了虎子叔跟前,蹲上身伸右手往里够—— 地方太小,这个位置太别扭,右手使不上力。 换左手,这次手把着,得劲了。可是左手力气不够! 葛三试了几次不行,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辐条没有半点要断开的意思。 “驴行的玩意儿,”葛三涨红一张脸喊:“辐条太粗,我掰不断。” 受困的人也是个男子,眼看着山上再次滑下的树木石头,清洌的声音急切的喊着,“多谢诸位了,快带上我四弟,大家都走吧!别在这费事了。” 苏如画刚背出来的美妇人听明白第三个轿箱的情况,几步跑过来抓着苏如画就好像抓了个救命稻草,“求求你,救救他……” 苏如画想着:真是打脸,才说了用不上我,还是得去。 葛三那边又试了一次,急出一头汗。 苏如画喊道:“葛三哥回来,我手细。” 毕竟姑娘家的手,比男人细了不是一点半点。 而苏如画的一把子力气村里人都是知道的,大多数男人都输她一筹。 葛三也不多话与虎子叔错开,从门板道往回跑,苏如画从这边往那边去。 两人错身时葛三为了让苏如画顺利过去,往外让了让。 一只脚在门板边上没踩住,滑了一下,从门板边陷进泥里。 苏如画看见伸手想去扶,葛三却一屁股坐在门板上摆摆手,示意她快去救人。 苏如画才跑出两步,忽听得身后葛三喊了一声:“用左手!” 苏如画头也没回应了一声:“好嘞!” 正在这时,一棵连根被裹挟下来的碗口粗的树慢慢倒下,树冠正在轿箱前不远处,而树根还被泥石拖着往前走。 苏如画到了轿厢前,跪在门板上,俯身去看。 轿厢破损,车轮进入轿厢一大半,底板近处坐着一位十三、四岁少年郎,正用手努力扳着车轮,给自己的腿留一点空间。 而远处还有一个看着没受什么伤的四、五岁男童。 因为少年郎的腿在轿厢底板与车轮辐条之间,伸手够不到那孩童。 人若上去轿厢底板上,那少年的腿会被直接别断,不是骨折,是那条腿骨肉全断,那这个人不等止血也就死了。 这里成了一个僵局。 苏如画手伸进缝隙,太窄了,袖子都被推了上去。 把住一根辐条,试着要掰断,手滑,没成功。 轿厢猛得一晃,虎子叔抬头,看到离他们远的一侧轿厢被一个正在下滑的树冠挂住了。 跪坐在门板上的苏如画没找到防止手滑的东西,听虎子叔叫了一声,“糟了!” 苏如画问,“怎么了?” “快快,快点!”虎子叔催。 苏如画抬右手扯下碍事的一截左边袖子,两下撕成布条,给左手上缠紧。 再次伸入缝隙,抓住辐条。 又响起断裂之声,轿厢底板被插入的树冠撕开一个裂口,孩童在裂口的另一半。 孩童意识到发生什么,惊恐的一声“二哥——”出口,人随那一半底板被撕了出去。 苏如画牙关一咬,硬生生掰断辐条,原本被夹住的腿挣脱出去,少年回身扑过去,没能拉到弟弟,双手死死抓住了那半底板。 眼看着刚挣出腿的少年要被那半底板撕过去,苏如画眼急手快,一探身抓住少年的脚踝。 双脚内钩,紧紧扣住门板两侧。 这使得苏如画身下的门板也被这力道拽得脱离了门板路,朝下缓缓滑去。 与此同时孩童已经顺着底板够到了哥哥的手。 孩童抓着哥哥的手,双手颤抖,他看到了哥哥看不到的后方。 “二——哥——后面门板断……了……”孩童声音吓得发抖。 少年郎想松开手,却发现弟弟抓得太紧,清洌的声音喝一声:“松手!” “哥……你……”孩童的眼里一下就蓄满了泪水,二哥是要舍了自己吧。 刻不容缓,少年郎又冷喝一声,“松手!” 孩童闭上了眼睛,松开了用力到几乎僵硬的小胖手。 没有了弟弟的牵制,少年郎一咬牙把底板拉得更近一些,“往我身上爬。” 以为二哥要放弃自己的孩子突得睁开眼睛,一息都没耽误,顺着近了一些的距离,手上抓着哥哥的胳膊,脚下用力蹬着底板,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 虎子叔正在后一块门板上,伸双手抓住苏如画身下的门板,倾斜身体往后用力,脚下打滑两次,终是把自己脚下的门板塞在了苏如画所在的门板之下。 苏如画眼看着,孩童的小脑袋从少年的肩头探出,少年郎终于松了手里的底板,苏如画感觉到往下滑的势道一缓。 少年郎抬手扶孩童往自己头上爬,孩童瞪着水汪汪的圆眼,从少年的肩膀处看着苏如画,眼神惊慌。 苏如画知道孩童是在求援,可是自己抓着少年郎的脚踝,全完倒不出手来,真不知道该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是不忍心踩自己哥哥吗? “踩着你哥头上来,快点,姐姐要把不住你们了!” 孩子一听果然手脚并用往少年郎后背上爬,甚至有点乱了章法,不知道一脚踩到哪,听到少年郎一声闷哼。 门板下滑的势道减缓,虎子叔才稳住两块门板,探身上前抓住少年郎腿脚往回带。 孩童还在他背上,少年郎没有转身,顺着腿脚处的力道,把上身也移到了门板上,再用力一推,把剩下的半块底板推离了门板。 四个人一身泥一身血的爬到卡在一起的两扇门板上。 眼见着大树带走了那大半轿厢,而后半轿厢底板也在远去。 四人刚长长出了一口气,却发现他们所在的门板,已经被连带得脱离了其他门板,正在向山下滑去。 虎子叔伸手,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够到脱开的门板路,距离正在逐渐拉远。 两块门板成了泥河中的孤舟,无桨无帆,却还载着四个人! 第4章 英雄 看一眼苏如画远去的背影,别看是个女娃,自己的力气远不及她,葛三坐在门板上,看着泥里的鞋子愣了愣神。 重重叹口气,葛三用力从泥中拔鞋子,嘶拉拉的闷响,鞋子拔了出来,仔细看去,只有鞋面,鞋底还在泥里。 葛三无比沮丧,自己人瘦力气小,还不如个女娃,这也就算了。 上树掏个鸟窝刮烂了裤子,出来一趟救人,没帮上什么忙,还弄坏了鞋,真是没用!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心里一片阴霾,再伸出手去,想把鞋底够上来,回去看看能不能缝上。 要是虎子叔,或者画儿那丫头,都不会像自己这么没用吧。有意无意的瞥一眼那两人的方向——那是什么? 仔细看去,正看到一丛树冠卡在轿厢上方,而树根还在下行。 葛三吓到了,那、那……那轿厢会被拖走吧? 闪电一般震惊,不好!葛三顾不上鞋底,鞋面也扔出不知多远,光着一只脚抬腿就跑,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还没稳住身形,连滚带爬往岸上跑,还一边朝岸边人们挥手大喊:“绳子,快给我绳子!” 见葛三如此急切,立马有人抛过来一捆绳子,葛三接住转身又往回跑,也多亏他身子轻,这么折腾门板路还经得住,没沉下去。 等到葛三再跑回来,门板路已经断了,两块门板的孤舟正被泥和石块裹挟着飘远。 来不及找东西固定绳头,葛三把绳子在腿上缠了缠,留一些踩在脚下。 苏如画四人所在的两扇门板已经有载不住四人的迹象,一边往下滑,一边还在往泥里陷,眼看离门板路距离一点点拉开却没有一点办法。 葛三大喊:“接着——” 虎子叔听到看了过来。 葛三见虎子叔抬头看过来,甩出了大半盘绳子。 这时岸上也有人反应过来,第一个人跑上门板路,从葛三腿上绕下绳子,往身后甩—— 第二个人跑上门板路,在下一块门板站定,接住绳子,往身后甩—— 第三个人跑上门板路,在下一块门板站定,接住绳子,往身后甩…… 同一时间—— 虎子叔两手接了绳盘,把救出的兄弟两人拦腰绑了一下。 叮嘱苏如画把住绳子,要徒手拽着绳子把四个人拖回去。 苏如画抢前一步,举起自己还绑着布条的手,“叔,我来。” 虎子叔看看女娃的手,并没有刻意逞强,让出最前面的位置给苏如画,自己到最后面坠住绳子去。 一根绳子,两方人手,在一个山崩的现场,在泥石乱木之上拔起了河。 不是较量,没有比赛,两方却都拼出了全力,是为了求天灾一筹。 “岂曰无衣?”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嗓子,声音洪亮。 听到对面喊出来,苏如画与虎子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门板路上汉子们的声音更响。 “修我戈矛。”苏如画不甘示弱,女声高亮,仿若领唱。 “与子同仇!”汉子们应喝整齐浑厚。 “岂曰无衣?”锦衣的少年郎清洌的声音也加入苏如画与虎子叔。 “与子同泽。”岸上人也加入唱喝应答。 “王于兴师,”才反应过来孩童也加入进来,还带着奶音的稚童声音更俱穿透力。孤舟上四人的声音各俱特色,又互不遮掩。 “修我矛戟……” 村子里人人都会的军歌,在与天斗的一瞬成了拔河的号子。 在这一刻竟毫不违和。 两方人手力道往一处使,一声声唱喝气势如虹。一把一把……倒手间拔近了两方的距离。 在嘹亮的军歌中,这场拔河没有输家。 一把一把……孤舟靠上门板路,满场欢呼! 苏如画背回岸上的美妇人,死死的盯着那边的两个弟弟。 直到四个人被众人拉回到门板路上,又悬着心看着两人走到岸上,美妇人两腿一软跪坐在地,身体还在抖,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四人衣衫不整的回到岸上,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岸上众人却迎接英雄一般欢呼起来。 苏如画听了那么多年婶子大娘们讲十年前救人的事,想着这次她也要讲给大家听。 虎子叔上前几步,拍了拍葛三的肩,把他往欢呼的人前推去。 人前两个壮硕的汉子,一把把葛三举起,放坐在肩头。 葛三笑弯了眉眼,不大的眼睛里放着光,前所未有的华彩,全没有了从泥里拽出鞋面时的沮丧。 从来不曾想到,瘦弱如他,也当了次英雄! 回到村里,各家都备了水和吃食。 空房不止收拾了出来, 还有人拿来了旧衣铺盖,安顿救上来的过路人。 经这么一折腾,苏如画胸膛里鼓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角上扬着,把伤心难过忘了个干净。 回家洗涮吃饭,嘴就没闲着。 “娘,那个娘子可好看了”,“那娘子的衣裳都是绸的呢”,“娘,那个马车的辐条这么宽,比咱村长家牛车的还宽…… 娘看到苏如画胳膊伤了,几次想问都插不上嘴,只能自己动手扯过来瞅。 检查了只是几处擦伤,才放下心来。 又收拾苏如画脱下来的衣服,“这袖子呢?” 苏如画哈哈得笑,“扯下来缠手了。” 娘的眼睛一下盯到苏如画正拿着筷子的手上,“哪只手伤了?” 苏如画忙把两手都摊给娘看“没伤……”这才发现没有缠布的右手掌磨破了,“我说怎么有点疼?” 娘看看破处已经洗干净了,从柜子里扯出白布条给苏如画缠上,打了结才点点她的头,“你这丫头……” 苏如画讨好的蹭了蹭娘,继续吃饭。 吃完饭苏如画收了桌上碗筷就要去洗,娘看了忙拦着,“手伤了别洗碗了,放那儿吧。” 苏如画闲不住,放下碗筷又道:“娘,我去看看那娘子。” “去吧,看看有什么不方便需要帮忙的,回来跟娘说。”娘叮嘱。 苏如画风风火火跑到安置客人的那家闲着的院子时,一众热心的婶子大娘已经散了。 农家的院子,形同虚设的到人下巴高的柴门,因过来探望的人来人往,门就没栓。 苏如画推门而入,正不知道这家的女眷在正屋还是厢房,忽听到那位大娘的声音。 走到正屋外,刚要敲门,却听那大娘清清楚楚一句,“对那些泥腿子,万不可打赏过重……” 第5章 打赏 好在第一个轿厢里收拾了些东西下来,要不张妈妈都不知道自家小姐能穿什么?总不能让小姐穿村人送来的粗布旧衣。 华服美妇人此时脱下了弄脏的华服,她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姜子琴。 婚后随丈夫外放去了徐州,祖母下月七十高寿,二弟特地跑去夫家接她回京,还有那个捣蛋的小四非要跟着。 姜子琴着一身便装坐在炕上,炕桌上铺开张妈妈拼了老命从轿厢里带下的小包袱。 两个不大的小匣子,一个装的小姐的体己银子,一个装的小姐的首饰。 一小包不能见人的小姐的小衣,一包贵重物件是小姐给祖母和老爷、夫人的礼物。 美妇人打开礼物的那一包,见信件还在,红了眼眶,“亏张妈妈都想着,一样要紧的都没落下。” “都怪老奴没把那些精细的器具拿下来,小姐可用什么喝茶呀?”张妈妈有点手足无措。 “那些都不打紧的,人平安就好。”姜子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今天下午太惊险了,到现在还后怕。 “唉,也只能这样了。小姐先勉强用着吧,路上进城了再置办些。”张妈妈叹气。 姜子琴打开装银票的匣子,怕路上万一有用,带得最大的也就是百两的。 姜子琴拿出两张最大的,“这个给村长吧,麻烦村长给村人们分了。这个给那姑娘那三人分了,再给姑娘个金钗。” 张妈妈一步上前,接过小姐手里的银票,忙放到匣子里掩上,“小姐,您就听老奴一句,对那些泥腿子,万不可打赏过重。” 姜子琴又想把匣子打开,没有张妈妈力气大,没能打开,“我这哪里是打赏?不过是点儿谢礼。” “小姐,您就是心太善了。当这些泥腿子是为了救人?拼了那把子力气,不过是想得些好处。”张妈妈看着小姐,担心狼把小姐叨了去,小姐还不自知。 “张妈妈是说他们会挟恩图报?”姜子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那些人真的会吗?可是居于后宅,张妈妈每每猜度人心都是对的。很多事也都是张妈妈帮她拿的主意。 “对,就是这个理儿。您可千万别赏重了,露了财夜里再让人惦记上。”张妈妈出了口气,小姐总算是明白了点。 “那张妈妈觉得多少才好呢?”姜子琴犹豫了,想问问张妈妈的主意。 “就是去救二少爷和小少爷的那几个人,一人给个二两银子就行了,其他的人就不用给了。”张妈妈自觉得这个赏钱可不少了,一群泥腿子,一年到头能不能见到一两银子。 “是不是太少了些?毕竟都是为救我们受的伤。”这给的也太少了,姜子琴有些于心不忍。 “可别看他们受伤了,庄家人皮糙肉厚,不当事的。 依老奴看,小姐给他们银钱看大夫抓药,他们也是不会去的。没有骨断筋折,他们断舍不得去请大夫。” 张妈妈提着心,怎么就跟着一群不知道俗世冷暖的少爷小姐出这么远的门了? “那看大夫的钱也给了他们吧。给十两银子让他们去看大夫,看不看就是他们的事了。” 姜子琴垂下了眼。她知道这些外伤请大夫抓药用不上二两银子,但是不能给的再少了。 “小姐就是心太善,出手太大方也不怕让人谋了去。”张妈妈叹口气,见小姐打定主意,也不好再多说。 门外的苏如画只听了几句便听不下去了,嘴角抽了抽。 当我们一村子什么人?费那么大力气救了些什么儿狼心狗肺的东西? 天灾死的人,又不是村人谋去的性命,官府都管不着,这一村子人,何必?! 苏如画再不想推开这门了,转身就走。 姜遥岑从额头到小腿,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基本是擦伤,是见着血了却没有大碍。 说起来最疼的还是小四往他背上爬时,踹在后肩上的那一脚,一动就疼。 刚才小四帮他看了,一大片乌青。膝盖上被车轮卡住那块也是一片乌,却没比这更疼。 怕小四知道了又要哭鼻子,没敢告诉小四那是他干的。姜遥岑苦笑摇头。 打了水帮小四洗洗,不想前三盆水浊成了泥汤还没干净,姜遥岑都怀疑泥是不是都腌到小四皮肉里了,第四盆水总算是清了。 把水端出屋子,刚想着倒了,就听到有脚步声。 抬眼看,正是今天救了自己的姑娘,想着说几句感谢的话,却不想姑娘看都没看他就走了。 盯着那背影,他能确定——这人在生气。为什么?姐姐性子软,总不会是与张妈妈起了冲突?他看向正房。 姜遥岑才走到门前,就听了一句“小姐就是心太善,出手太大方也不怕让人谋了去。” 虽然才一句,心下也明白了,抬手拍门,清洌的声音中有几分温和,“大姐,我可以进来吗?” “快进来。”姜子琴正让张妈妈说的六神无主,听到二弟的声音,很是高兴。 姜遥岑进门,冷眼瞅着张妈妈。 姐姐是个软性子的,这婆子又搬弄是非。清洌冷利的声音问:“怕谁谋了去?” 张妈妈看着少爷的脸色,以为少爷也是怕有人谋财,忙道:“老奴正在劝小姐,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公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财不露白?”姜遥岑少年人清洌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薄怒,“这村子人若是贪财,只管收了车上的财物,不救人也就是了。” “恕老奴直言,主子们可是官眷,他们不敢。”张妈妈可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这二少爷也是个不知人心险恶的。 姜遥岑不愿与张妈妈再说,转头对姐姐清冷的道:“就算咱们全死了,这也是天灾,官府还能找到他们头上不成?” 女子的三从四德,姜子琴从小就学进骨子里的,二弟的意思她明白了,那自然是听二弟的。 “两位弟弟车上的东西都没了,现在也就我身边这些,留些盘缠,其余的弟弟都拿去。”姜子琴把盒子往二弟跟前一推。 唉!这个姐姐。姜遥岑抚了下额头,看看姐姐的盒子,为了路上花用方便,姐姐盒子有很厚一叠五两的银票,伸手全部拿出,余下几张大额的没动。 少年特有的清洌声音道:“大姐见见那姑娘吧,给个信物,若他日有难可让人寻定国公府。” 姜遥岑本不想再多说转身要走,忽又站定。 第6章 二嫂 姜遥岑知道大姐若不明白此中深意,等他转身走了那婆子再多几句嘴,姐姐心思又要动摇。 叹口气,只能把话说的再明白些,“咱们欠人家的,不是那几个村人受的伤,是咱们姐弟三人的命。”话毕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姜遥岑把话说到这份上,姜子琴这才回过味来:若没有这村子里的人相救……想起那姑娘救出二弟的腿;想起漂向远处仿若孤舟的门板;想起村人们那场拔河……期间种种只要有一次放弃……姜子琴不敢再想下去——这是大恩!对整个国公府的大恩! 张妈妈也明白了少爷的意思,再不敢多嘴。 姜遥岑明白娘给姐姐身边放张妈的意思,姐姐性子太软,跟着姐夫外放,身边是得有个这样的人护着。 这张妈妈嘴上厉害,也护主,只可惜眼皮子太浅。回去和娘说,给姐姐身边换个人吧! 姜遥岑以为耽误这么长时间,小四是不是睡着了,虽然小孩子没受什么伤,毕竟白天又惊又累。 走加两人住的厢房门口,发现小四两只小胖手托着下巴,坐在门坎上发呆。 姜遥岑在小四旁边坐下,摸摸他还湿着的头发,“吓到了?” 小四摇着脑袋,摇的脸上的小胖肉嘟嘟的抖,“没有。” 姜遥岑忍不住捏了捏小四脸上的肉,“那你在这发什么呆?” 小四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是不是该娶那个姐姐?”童音里还有点发愁的语气。 “多点个小人儿,怎么想娶妻了?”姜遥岑努力的回忆,那个姑娘很漂亮还是长得像什么人? 小四转过头看向二哥,大大的眼睛眨呀眨,一副理所当然,你怎么会不懂的表情。 “二哥,男女大防,救了我们的那位姐姐,胳膊都露出来了,还挨着我脸了,我当然……” 姜遥岑忍住笑,又在小四的脸上捏了一把,“男女大防也是七岁之后,谁摸摸小孩子脸就得论上嫁娶了?” “可是那个姐姐好厉害!”小四满眼亮晶晶,好像那姐姐就是天上神仙。 松开捏着小肉脸的手,姜遥岑笑着摇头,“你也真敢想。” 小四看着二哥的笑突然明白了,一拍脑门,“二哥是怕这么厉害的姐姐娶回去,惹生气了,能打断我的腿!” 爹生气时就常说打断他的腿,可没真的打断过!这个姐姐可不好说,小四觉得她太能了。 小四原本瞪的溜圆的眼睛忙不迭的眨了眨,真可怕呀真可怕! 姜遥岑听了小四这话,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实在接不上小四的话,就当是默认吧。 可是小小的孩儿没消停多一会儿,又问:“二哥怕不怕?” “怕什么?”姜遥岑莫名其妙。 “打断你的腿呀?”小四又是那理所当然到怀疑二哥智商的表情。 姜遥岑皱眉,“打断我的腿……”往前想了几句话才明白小四的想法,“你是说我需要娶她?” 小四点头、点头、点头……二哥娶她,她会不会打断二哥的腿?应该不会,二哥也很厉害呢! “二哥,院外是不是有声音?”小四觉得听到了什么,可是又不很清楚。 “没有声音。”姜遥岑听到了,而且他听出来是哥俩正在说起的姑娘的脚步声,这会儿可不能点破,只能睁眼说瞎话,就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哦,那是我听错了。”小四对二哥的信任到盲目的程度,马上就认为是自己错了。 又想起刚才说的事,“二哥可以娶她呀,那她就是我二嫂了。”小四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多好的主意呀,我真是太厉害了! “你不懂,”姜遥岑仔细听听那姑娘已经跑远了,为什么又是跑得,怕是听到了生气了吧。 转回心思摸了摸小四的头,“带她回去才是委屈了她。”话里带着些许忧心,那样直来直去的姑娘可别在世家的后宅里折了心性。 小四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二哥是给不了那姐姐嫡妻的身份。”怎么样?快夸我,我都懂! “没关系,不管那个姐姐是不是嫡妻,我就恭恭敬敬叫她‘二嫂’。” 姜遥岑哭笑不得,既没想到小四还知道这个,真是长在世家的小娃娃,从小就耳濡目染! 也惊叹小四这想法,没套上缰绳的野马一样,跑得也太远了,拦都拦不住。 再伸手摸摸弟弟的头发,嗯,干得差不多了。“……算了,别想些没用的。人家姑娘还不愿意呢!” “哦,对呀!还没问那姐姐呢——”唉,不对!张妈妈说,外边的姑娘都想着嫁进咱们定国公府的,“二哥,你听我说……” “回屋去睡!”姜遥岑声音冷肃。 小四见二哥冷了脸,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往屋里走。 姜遥岑看着小四胖胖的身子晃晃得走,小肉腿一步一步的迈,忍不住跟在后面偷偷笑。 没办法,再不给他个冷脸,他不知道能想到哪去。 在后面看着小四小短腿蹬呀蹬得上不去炕,姜遥岑伸手拍了一巴掌,顺势托起小屁股送了一下。 马上五岁了,还这么奶胖奶胖的,就因为是家里最小的,给宠坏了,安定国公府规矩,四岁就该练武了,这小子拖到现在。 不知道怎么脑中突然跳出一个画面,小四偷懒,让今天那姑娘一把薅过去,立马就老实了…… 姜遥岑马上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定国公府怎么可能聘个女子为武师父? 自己这想法怎么也跟着小四一样跑得没边了。 苏如画听到屋中大娘说:“您可千万别赏重了,露了财夜里再让人惦记上。”气得不行,气鼓鼓走了。 走到半路想起来娘让问问缺什么,自己这么回去了怎么说?把人家的话照样告诉娘?算了,太让人寒心。 还是回去问问吧,总得问了才好回娘。想着又折身走了回去。 再到院门口,这次没有抬脚往里走,想着要不就在门口喊一声,问问缺什么,得了回复也好给娘交差。 刚一犹豫就听到孩子的声音,想到那胖乎乎的孩子,苏如画的气消了大半。 那孩子“姐姐,姐姐……”叫了半下午了。 听到孩子在说救了他们的姐姐。与自己有关?不由得就想听两句。 离得远,听不太清,隐约听了个嫁呀娶的,突然就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自己是为嫁娶的事难过来着! 不行,得快点,回去让娘把那亲事退了。 想起要退亲的事,苏如画一刻不留,发足往家里跑去。 说起苏如画的伤心事,这话就长了。 第7章 娃娃亲 今天下午,苏如画在遇到葛三之前跑到宋河边上,坐在岸上,对着河水,嚎啕大哭。 因为她被绿了,因为她很伤心,因为她不能在村里哭…… 夏天多雨,才连着下了五天的大雨,河水暴涨,浑浑滔滔,完全掩去了她的哭声。 苏如画已经和吴静堂订亲十五年了,虽然她才十二岁。 婶子大娘们说,背着自家男人和别人好上,就是绿了自家的男人。 苏如画一直放在心里的男人也绿了她。 她怎么能不伤心? 初见的时候,苏如画六岁,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自己正在林子里搬了大石头要搭个堡垒。 阳光穿过上方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松鼠在枝头跳跃着和她一样忙。 没注意膝盖上磕了几处青,胳膊上擦破了几处皮。 也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翩翩少年,那人站在光阴间,周身好像也发着淡淡的光。 她发现时,就觉得眼前一亮。 这人八九岁模样,长相温润清秀,眉目雅致,尤其那墨一样的眸,只一眼,便让苏如画陷了进去…… 他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不一样,苏如画看得挪不开眼。 苏如画觉得这人一定不是食人间烟火的,就和神仙一样。 好吧,苏如画一看到他,就很喜欢很喜欢,一步一步往那人身边走,喜欢到都忘记了脚下,一脚踩空跌了跤。 仰躺在地上时,她看到枝头两只松鼠在窃窃私语,她就想也和那人这样坐在一起低低的说话,该多好。 那一下摔的不轻,也没多重,但苏如画就是使劲喊疼,因为最先跑来看她伤势的是那神仙一样的人。 神仙很好,问她是不是伤了,说要送她回家,她说好,还说不用其他人再送。 之后的日子里,苏如画发现这人是吴大婶子家来的客,叫吴静堂。 吴大婶子忙了几日活计,带吴静堂在苏如画家的院子外喊:“画儿他娘,快来看看,我带谁来了?” 那天苏如画听到娘说,吴静堂是早就给她说过的,给她订的娃娃亲。 苏如画开心的不得了,天天去找吴静堂玩,时不时送吴静堂些小玩意儿:路边的一捧花,毛草编的小兔子,枝条编的小筐…… 那神仙一样的人呀,竟然是她的小相公,于是苏如画就把吴静堂搁在心里头最美好的位置,很多很多年—— 直到今天,她亲眼看见吴静堂给了梳两个小髻的女孩子做了一个花冠,那漂亮的女孩子红着脸低下了头。 苏如画听见吴静堂说:“叫静哥哥。” 女孩子笑得眼中亮晶晶,叫了一声又一声“静哥哥”。 人美花娇,草青树茂,可惜多了她这个不该出现在此的旁观者。 村里婶子大娘说的故事里,这种叫“抓包儿”,她应该笑着上前问问这么漂亮的小姐是谁?是不是要娶回家的妾?或者气势汹汹地出场,指着两人破口大骂。 她也听婶子大娘说,男女私相授受,私订终身,她以为都是假的,可是今天她看见了,和故事里一样。 她一直以为婶子大娘说的被人当场抓包是假的,哪有人会那么蠢?私相授受还被人遇到。可是吴静堂并不蠢啊! 以前她走近他一步,他都会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 原来“不可”不是因为男女大防,而因为那个要走近的人是她。 苏如画以为吴静堂是清冷淡漠的,是衿持规矩的,是知书守礼的。 苏如画想跑过去喊,“这是我的小相公”,可她没有那么做,她跑到了河边。 想着她每次看到吴静堂就热情的跑上前去,吴静堂都会说着“男女大防”拼命往后退,怎么跟那个女孩子就没有大防了呢? 在河边哭够了,苏如画看看手里娘让她给吴大婶子送的画样子,跑去吴家,把东西给了吴大婶子,又把吴静堂叫了出来。 吴静堂客客气气的说:“姑娘保重……” 听这开场白,是有事?苏如画问:“干什么?” 吴静堂愣了一下,以前他说话她就是静静的听着,这警惕的表情算什么?“是要跟娘回去了。” “就你跟你娘?”苏如画问,很奇怪的,她现在不相信吴静堂的话。 “对。”吴静堂点头,目光还如以前一样澄澈。 苏如画发觉了自己的不信任,不知道怀疑什么,可就是不信。 之前吴静堂每次走时的自己胸中的不舍没有了,想的却是那一声声“静哥哥”。 一枚不信任的种子落下,生长的速度就如求到了观士音的仙露,转眼就疯长成网,人心都捆在其中。 之前的害羞不舍,仿佛只往前走了一步就到了这般田地,这……苏如画不想成一个妒妇! 甚至怀疑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吴静堂淡淡得看她,却还是发现了不对,淡淡的一句:“哭了呀!” 苏如画上前一步,看进吴静堂的眼底,“为什么?” 吴静堂好似不想被苏如画这样看着,侧了侧头,目光清凉无波,“什么为什么?” 吴静堂那眼神没有温度,冻进了她心底,苏如画瞬间就感觉到了冷。 她咬咬牙还是问出口,“为什么给别人编花环,还给她戴上?”你口口生生的男女大防哪去了? 吴静堂一听目光就染上了色彩,“你说她呀!”嘴角都弯了上去。 “明明与你订下亲事的是我,”本来还有点不好出口,都说到这了,也就索性都说了,“你却从来没给我什么。” 是啊,一直都是苏如画在给吴静堂送小东西,不值什么钱,却都是她亲手做的,是她满满的心意。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那就问个明白吧。 吴静堂的眼神有些愣怔,似在思考,好一会儿才道:“你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像女孩子,她像,她害羞时脸会红。” 有什麽比被人说自己不像个女孩子更打击一个女孩子的?苏如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只是别人看了想笑,她却笑不出来。 其实事到如今,追究为什么没意义。只是仍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苏如画一直以为只要她喜欢他就够了,他们是有婚约的,到了年纪他自然会娶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料还没等到她笄礼,他就有了喜欢的人,只是喜欢的不是她。 苏如画说:“你喜欢别人,我不想嫁你了。” 吴静堂皱眉道:“本就是我对不住你,若再上门退婚,与你名声有碍。” 苏如画使劲摇头:“就算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要嫁你了。” 苏如画表现出的激烈让吴静堂措手不及,不由的倒退了一步,“好好好,希望你能……” 吴静堂话没说完苏如画已经转身噔噔噔的跑走了。 吴静堂有些懵,跑得这么快吗? 岂止是跑的快,苏如画虽是女子却天生神力。因着喜欢了文弱的吴静堂,那些厉害的她都藏了起来。 第8章 名节 苏如画的爹苏河台在北疆戍边,留妻女在家孝敬双亲。 两年前四渊国与汗国开战,苏河台老父去世,皇上一道圣旨,全部武将夺情。 圣旨与开拔费一起送到,苏家母女那时得知苏河台已经是校尉。 于是苏河台的妻女在老家替他斩衰三年。还有一个半月,孝期就满了。 爹反正不在家,娘问苏如画是想留在老家,还是要去宋河对岸青州的宅子。 当时苏如画还舍不得,怕要很久见不到小相公吴静堂,问娘留在老家可好? 现在她要跑回去告诉娘,她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那梳两个小髻的女子看起来与吴静堂年龄相仿,应该已经行过笄礼,他们是要成婚了吧。 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她现在是不想嫁给他了,可是也不想看到吴静堂娶别人。 吴静堂不住在这里,他并不知道苏如画是这村里的小霸王。 从六岁那年认识,苏如画就打听清了吴静堂什么时候来村子里,每次他来苏如画都不许小伙伴们聚集。 苏如画怕他觉得自己太野。 苏如画也怕他吓到。 现在她不用藏了,她不止跑得快,还弓箭刀马纯熟。 会这些在这村子里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看看这是哪? 这是宋河村,四渊国举国皆知的“将军村”。 这里家家习武,虽家家都是别处不看好的军户,却是次次大战都会有人出头的神奇村子。 苏如画能在村子里当小霸王,并不是因为她爹官最大;而是因为她随了她爹一般天生神力;又因了她爹每每通信会与她说几句兵法。 孩子们在一起分伙比试弓箭刀马、伏击打仗,她总是赢,久了就成了老大,大家都听她的。 小伙伴们都知道苏如画订亲了,都知道她喜欢那个和他们不一样的文弱的吴静堂。 现在要退婚了,苏如画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被人笑话,反正她不想在村子里了,丢人! 下午村里不知道为什么,热闹的不像话,吴静堂出门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北坡山崩,祸及了官道上的路人。 问娘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他娘说:“不用不用,回去看你的书吧。” 吴静堂看着忙着烧水、做饭、收拾旧屋子的都是妇人,自己确实不好插手,回到自己屋子里。 吴三婶子原也是这村子里的,与苏如画娘关系甚好,嫁人前两人一个炕上准备嫁妆就半开玩笑的说以后给儿女定娃娃亲。 一个嫁了本村多少年来难得出一个的秀才,一个嫁了隔壁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军户。 吴秀才在徐州南芬县老爷那谋了个小吏的差事,苏军户应召从军去了北地绥远城外雁北关。 两人都与丈夫说了当年的约定。 吴秀才没因进了县衙就看不起同村人,苏军户常年在外家里由着女人做主。 于是这亲事无人反对,就成了两家人甚至村里人都默认的。 吴秀才是家中老三,爹娘与老大老二两家人还在村里住。 吴静堂四岁那年随父母搬去了南芬县。 吴三媳妇的娘家也在村里,婆家也在村里,婆家也好娘家也罢,有事她都回来,也就时不时带吴静堂回村住上一阵子。 南芬县太爷换任时,吴秀才跟着原县太爷走了几年,后来县太爷年纪大了一纸荐书,推荐吴秀才回南芬县里当了主簿。 吴静堂又跟着爹娘回到小时候的南芬县城,才又时常回老家来。 虽然跟着爹娘走了几处地方,但是功课始终没有落下,爹说一定要读书才有出息。 看了一阵子书,眼看着天色渐暗,要掌灯了。 吴静堂揉揉眼睛,走到院子里,活动一下胳膊腿,听到人声热闹,出院门去看了看。 先还看的热闹,各家男人扛着门板往家走,吵吵哄哄说着今日的事。 吴静堂听了个大概,村人们齐心救了姐弟三人,有看到他的村人,还问吴家小郎君好。 听着,看着,又见到了苏如画,吴静堂皱紧的眉头,急急跑回自家院子。 大伯母和二伯母都听着村里有事,出去帮忙了,现在是吴静堂的娘在灶上忙活一家人的吃食。 吴静堂黑着脸进了院子,吴三婶子听到声音以为是大家都回来了,伸头看着没有一点笑模样的儿子。 “好端端的,怎么黑着个脸?”儿子平时就是个稳当性子,只是这般黑着脸的时候并不多。 “刚才上山北救人的村人都回来了,我看见……”吴静堂说着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怎么了,可是有人受伤了?”听着儿子不往下说了,吴三婶子有些担心,难道是自家人有什么事?” “没。”吴静堂摇头,表情严肃。 吴三婶子抬头看一眼儿子,“看见了什么你倒是说。” “苏如画她大半胳膊都露在外边,”说着吴静堂眉头紧皱,“这像什么话?”而且那人还和人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吴三婶子听了这话也皱了皱眉头不。 村里妇人不是在干农活就是在家里忙,露出手腕也正常,可是这露出大半胳膊是怎么回事? 见娘不说话,吴静堂又唤了一声,“娘……”他想说那女子是失了名节。 “都谁见着了?”吴三婶子想:姑娘家名节事大,要是就自家儿子看见了,那就早点成了亲罢。 “村里人都看到了,”吴静堂嘴唇颤了颤,“男女老少……” “这可怎么是好?”看一眼锅,压了灶里的火,吩咐儿子,“把饭菜端出来凉着吧,大家回来吃就不烫了。娘出去一趟。” 吴三婶子擦擦手,出门往苏如画家走去。 “娘,娘……”苏如画进了自家院子就开始喊。 “听见了,有什么事慢慢说。”苏如画娘在屋里回。 吴三婶子才进屋坐下,还在想着不知道这话怎么开口,没想到苏如画就回来了,从开着的窗户看去,衣服倒是整齐的。 苏如画人还没进门喊声先进了屋:“把我的亲事退了吧!” 两个娘都是一愣,这是怎么个说法? 如画娘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别瞎说,哪有女儿家没事吵着退亲的?” 吴三婶子正想着确认苏如画是不是露了大半胳膊在外,还没开口,怎么姑娘家先不干了? 想也没想脱口问出:“为什么?” 苏如画进屋看见吴三婶子也在,脸上一热,倒也没怯,直接道:“吴静堂有喜欢的姑娘了,我看见他给那姑娘编了花环,还给那姑娘戴在头上。” 吴三婶子忙道:“不可能,静堂那孩子读书识理,是知道男女不能私相授受的。” 第9章 退亲 这是不相信自己吗?苏如画嘴角下弯,她不愿意了,很不愿意,“我是亲眼所见,婶子不信,回家问便是。” 如画娘见两人话说到这份上了,自是知道自家娃直来直去的性子,定不会乱说,解围道:“那不如你回家问问静堂吧!” 吴三婶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凭什么说我儿子,你家姑娘就是好的?“不瞒你说,正是静堂让我来跑这趟的,他说画儿姑娘大半条胳膊都露在外面了,我不能确信,特意过来问问可是真的?” 如画娘听这话,明白了吴三婶子的来意,叹口气:“你不用说了,这事确是真的。” 吴三婶子挑着眉眼,一副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样子。 如画娘看见没了袖子的衣服时,心里就打了鼓,这会子人家提出来,反倒是一块大石落地。她垂下眉眼,拢了拢袖口,柔声道:“结亲不是结仇,静堂觉得如画失了名节,如画又觉得静堂私相授受,这亲事就算了吧。” 吴三婶子过来本也正有这个意思,可现在不行。 她不相信自家儿子会做出那么没分寸的事。眼珠一转,道:“对,结亲不是结仇。亲退不退得另说,总归是不能往静堂身上泼脏水。” “怎么就泼脏水了?婶子回去问问吴静堂就知道了,我有没有乱说。”苏如画明白了,这吴三婶子是个护犊子的,连问都不问,就是认准自家犊子哪儿哪儿都好。 如画娘到底不想伤了这段自幼的情分,低声劝着:“儿女这亲事本来就是咱俩说的一嘴,既没有下聘礼,也没有合过八字,两孩子都不愿意,这亲断了也就断了吧,其他的事……” 吴三婶子眼睛一瞪,“那可不行,事儿得说清,理儿得讲明了才行。如画错了就得认,就算退亲也是我们吴家不要失了名节的姑娘,上门来退亲的。” 苏如画看着吴三婶子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就她家的犊子是犊子?她是以为别人家娃都捡回来的? 皱了眉头再懒得跟她说下去了。 结下腰里系衣服的带子,把着一头系了个节扔上去,见带子搭过房梁,抬手够下,与带子另一头系个节。 全部动作毫无停顿,一气呵成,两个娘愣怔看着,还没想明白苏如画要干什么。 苏如画已经拖过一个凳子踩上去,伸手把上绳套,转身对吴三婶子道: “婶子,你这么咄咄逼人,非说我失了名节,莫不是就想看我一根绳子吊死在你眼前?那我现在就如了你的意!” 如画娘吓得不轻,一把抱住自家闺女,“画儿……你这是要娘的命呀?!” “你……你……你……”吴三婶子哪里想到苏如画会这样,顶的她一口气憋住出不来,又不敢这会儿发脾气。 这姑娘要是真这会儿子吊上去,让她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还不得认准了是自己给逼死的。 更何况苏如画本就是为了救人才露出的胳膊,村里人不得用口水淹死自己。 再说她只是听不得人说自己儿子不是,哪里就想要苏如画一条命了,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 可把吴三婶子吓坏了,嘴里说着:“画儿,你别冲动,你别冲动……”再不敢多留,急忙站起身,告辞都忘了就往外跑。 苏如画见吴三婶子落荒而逃,也没想就这么放过,站在凳子上喊,“三婶子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给我个明白,我明儿就上你家房梁去上吊。” 吴三婶子吓得不行,语无伦次,“画儿别急,婶子回去问问静堂……可能,可能是误会。” 再说姜遥岑把小四弄到炕上,小四也是累了,躺下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是姜遥岑睡不着了。 本来经历一场生死,有些累,可是小四的话总在耳边响着,“二嫂、二嫂、二嫂……”停都停不下来。 索性起身,出房门看见姐姐屋的灯已经熄了。 想着今天村里人的搭救,感觉出这个村子人的不简单。 不只救人有条有理,特别是后来唱着军歌当号子的场面,太震惊了! 这不是边疆,还有很多妇孺,所以这不可能是囤军,那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会全村人都会唱军歌? 想了想现在所在的位置,姜遥岑不能确定,昨天是走到了小链山主峰附近吗? 小链山附近——小链山主峰下,不会是军队中鼎鼎大名的“宋河村”吧? 想到这姜遥岑有些兴奋,宋河村呀,那可是传说中的“将军村”! 今天救自己的一行人,要真是宋河村的,那岂不是自己的造化? 定国公府上是武将传家,姜遥岑听过不止一次家中长辈说起,又提了谁谁为千户,是将军村出来的;谁谁升偏将,又是将军村出来的…… 姜遥岑越想越觉得像,应该就是这里了。 越想越精神,索性到村子里转转。 天色渐暗,多数人家灯都没掌,坐在院子里聊天。聊的除了一些家常里短,说的最多的竟然是下午山崩的事。 山崩中生死走了一遭的姜遥岑听着,面上虽不显,头脑中一片兵荒马乱,想了太多事。 有出事时的惊恐,也有小四的眼泪; 有卡住腿时的绝望,也有姐姐的软性子; 有看到有人来救的惊喜,更有军歌响起时的震撼…… 走路腿还是疼的,姜遥岑想着:回去睡,明天一定要问问这里是不是宋河村。 天已经大黑,抬眼见满天星斗,姜遥岑辨别一下方向,向暂住的那户院子走去。 苏如画家说话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姜遥岑的注意,寻声走到院外。 听了屋里人大半的对话,姜遥岑皱紧了眉头。 这个救了自己的姑娘竟然受了如此的屈辱,该自己站出来帮她了,可是怎么帮? 姜遥岑听出救他命的姑娘机灵的很,把那找上门生事的妇人逼得落荒而走。 他知道这样的姑娘不会真的寻死,想着心事瘸着腿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鸡才叫了一遍,姜遥岑忙着起身。 叫起大姐与小四,说了昨晚所闻所见。 大姐姜子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要怎么办才好?那可是我们的恩人。” 小四嘟着小胖脸,“二哥,你娶那厉害姐姐回家做二嫂吧!” 又提二嫂,这篇就翻不过去了吗?姜遥岑瞪一眼小四,“不许糊说!” 小四这会儿也不怕二哥瞪眼了,举起小拳头,“要是爹娘不让厉害姐姐做嫡妻,小四去求他们……要不,小四去哭给他们看……” 姜子琴听这话傻了眼,“娶——娶回家?”这个惊吓有点儿大,哭都忘了。 “大姐,你别添乱,小四糊说的!”一把抓过小四,做势要打,“再乱说,二哥揍你。” 小四扭着小胖身体,坚决不服气,“小四不怕,小四要保护厉害姐姐……” “那可怎么办?”姜子琴慌得没了主意,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总不能让恩人受这委屈……” 姜遥岑放下小四,“停!都停!”深吸一口气,“我自有办法。收拾一下,半柱香后随我去见村长。” 第10章 答谢 姜遥岑带着长姐与四弟打听到村长家。 村长听有小子喊,昨天的客人来找他,忙不迭的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迎了出来。“不知几位贵客,找老汉有什么事?” “救命之恩,请受晚辈一拜。”姜遥岑带着长姐与四弟对村长行大礼。 村长慌忙上前相扶,“老汉受不起,受不起。”那三匹马一重伤,一轻伤,还有一匹就一点皮外伤的,村长本想留下两匹,把最好的还人家,这一个大礼受了,还怎么昧下伤马? 姜遥岑哪里知道村长的心思,大礼行完才起身,“昨天遇险,承蒙村中各位全力救助,才得以偷生,还望村长能引晚生姐弟三人拜谢恩人。” 村长心中还盘算着伤最重的马治得话能治成什么样,不知还能骑不,听了姜遥岑的请求对着屋里喊: “老大,你带几个弟弟去请昨天帮忙的各位叔伯兄弟,对了,还有画儿那姑娘。请去关帝庙。” 村里不供土地庙?姜遥岑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喉咙了,供关帝的村子啊! “请问村长,这里可是宋河村?”姜遥岑感觉自己是猜到答案了,竟然有点儿紧张。 “正是宋河村,后生在村里有认识人?”村长不知道姜遥岑打听这事干什么。 “宋河村,将军村,久仰大名。”姜遥岑激动的声音都抖了,再次行了武礼。 村长这下笑开了,这个礼他喜欢。 姜遥岑向村长说明,自己要给昨天所有到官道那边去的人奉上谢礼。 村长高高兴兴点头应允,心里盘算着,既然久仰我宋河村的名声,是不是可以把三匹马都留下?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关帝庙外的空场围满了人。 昨天救人的来了,也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毕竟这种事不常有,比过年还稀罕。 村长把他的拐杖敲在地上,咚咚咚响了三声,人声鼎沸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昨天去山北官道救人的都站到前面来。”村长声音威严浑厚。 村人们应声而动,纷纷让路,把昨天去了山北的众人推到前面。 姐弟三人对众人施了大礼。 众人吓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忙摆着手道: “当不起,当不起。” 施礼后姜遥岑上前一步,“晚生姐弟三人出外不幸遇难,却有幸得诸位援手,不胜感激,理应重谢,但身上所余银钱不多,请诸位见谅。” 言毕,姜遥岑双手奉上银票,每人一张。并未分直接援手还是在岸上帮忙。 村中人没想到姐弟三人会如此重谢,大多不知所措,看向村长,见村长点头才收了。 姜子琴又拿出一个金钗,走到苏如画跟前,放到她手中。 还不等苏如画推托,姜子琴道:“姑娘甚和我的眼缘,我家中只有兄弟,并无姊妹,这就算是送给妹妹添妆的,可不能不收。” “这……”苏如画回头看娘。 姜子琴又开口:“不知道妹妹可许了人家?我还想给夫家也奉上一份薄礼,以表谢意。” 如画娘看明白了,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表示给苏如画撑腰。 看明白的岂止是画儿娘,吴家二婶也看向吴家三婶。 吴三婶子昨天被苏如画吓得不轻,回家再问过吴静堂,吴静堂坦诚自己却是喜欢别家女子。弄得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敢乱说了。 吴二婶子见吴三婶子不说话,站了出来。 “画儿姑娘本来许了我们吴家三房,但是我们打算退婚了,”吴二婶瞄了一眼金钗,绝对不是她贪财,是金灿灿的太晃眼。 咽了口口水,吴二婶子接着说:“正好今天当着全村人的面,想着把亲事退了……吧……” 明知道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手里,还是别想多了,亲事退了……吧……不是,刚才说要答谢夫家,呃——这个…… “小女也正有此意。今天各位长辈都在,小女也请各位叔伯做个见证,把这亲事退了。”苏如画向众人团团一拜。 村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退亲岂是儿戏的?你两家说说原委吧。” 苏如画朝着村长一礼,“吴静堂喜欢的另有其人,小女愿意成全。” 村长点头,这倒也不是不行。本来村里也不像高宅大院的规矩大,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自小订下娃娃亲的,长大了两人合不来,解了亲的也不是没有,也省得两人以后不睦,闹得鸡飞狗跳。 却不想吴二婶子开口了,“就算静堂中意那女娃又怎么了?不过是纳个妾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苏如画失了名节才是大事。” 吴二婶子昨天听了妯娌回来说在苏家发生的事,就觉得自家弟妹太软弱,被人欺负成那样,今天她必要出马把面子找回来。 “今天必须说明白,退婚不是我们吴家的错,是我们吴家不要失了名节的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 “画儿怎么了?”有好多人问出同样的问题。 “不知道,没听说什么事啊!”众人纷纷摇头,没想起来有什么事。 只有少数几个人想到昨天苏如画救人时露出了胳膊,葛三就是其中之一,他没有开口,静观其变。 “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后面没去山北的婶子大娘们也疑问起来。 “画儿娘也在呢,没看出来有什么事。”妇人们看向苏如画的娘。 大多数人都没想起来发生什么,姜家姐弟仨知道这指的是什么事。 村长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息声。见众人声音小了,才道:“吴二家的,你把话说明白些。” “事明摆着,还用我说吗?昨天大家伙儿都看见了,苏如画袖子撕了,大半胳膊都露在外面,这样失了名节的姑娘我们吴家还怎么要?”吴二婶子一脸鄙夷。 众人这才想起昨天画儿露出来的胳膊,这……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画儿是为了救人!” “那可是一下救了两人!” …… 昨日在现场见证了那一场与天斗的生死较量的人,都站在苏如画一边。 “对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画儿真是一把子好力气!” …… 话题聊着聊着开始跑偏。 吴二婶子看大家都不向着她说话,“哎我说,救人是救人,哪个姑娘家的能把胳膊露出来?别说露出来,衣服湿了都得赶快躲了人换,不能让外人看着湿衣服裹在身上,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呀,对呀!是这个理儿。”有妇人开始认同吴二婶子的话。 “可不是吗,别说是姑娘家的,就是嫁了人的也不能露出胳膊来呀!”刘四嫂子也站在吴二婶子一边。 第11章 护卫 “这话刘四嫂子你可不能说,你家姑娘去年在河边洗衣服时怎么了?衣服全都湿了,也没见她就跳了河去。”葛三突然插话,提醒刚才说话的人。 村子不大,这事大伙都知道,当时刘家姑娘是跳进河里,捞上来个掉水里的孩子。 “葛老三,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敢来编排我闺女……”刘四嫂子说着跳起来要揍葛三。 葛三知道刘四嫂子不好惹,扒开人群就跑。刘四嫂子气极,脱下一只鞋朝葛三丢去。 葛三没想到这招,挨了一飞鞋底子。 众人见葛三狼狈,哄的笑开。 “我说什么了,明明是吴二婶子说:姑娘家湿衣服不能让人看见。那不就说的是你家吗?”葛三回头看还有没有鞋飞过来,嘴上没闲着拱火。 刘四家气的想咬人,转身对着吴二婶子喊,“我还叫你声婶子,呸!好你个吴二家的,我闺女就不该把你家小子从河里拎出来。” 村长见闹得越来越不像话,拐杖往地上杵得咚咚响,“都住嘴!” 看热闹的众人看看村长,哑了声。 “苏家姑娘怎么说?”昨天村长也在场,自是向着苏如画,给她说话的机会。 苏如画哪肯吃这种亏?“露胳膊怎么了?我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户人家娇养的女眷。实话说,我还想当女将军呢!娶了我回家,让吴静堂纳个妾试试,别人家只是正妻同不同意的事,我不会说同不同意,直接动手掰断他的腿。” 苏如画说话间刻意的伸出手,手指头一根一根晃,再重重攥紧。指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姜遥岑不由得打个寒战,想起这姑娘徒手掰断车辐条的事,他相信她真能! “画儿这手劲,吴兄弟怕是两条腿都保不住。”葛三冲着苏如画竖起大拇指,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姜遥岑也看到了葛三,他记得这个人反应很快,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好了,该自己上场了。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你家这事可办得不光彩,正妻还没过门,就要纳妾了?” “就是,这事可不厚道,大户人家也没有这样的。” “姑娘家名节大过天……”不知道何时吴静堂也到了,开口就拿名节压人。 姜遥岑打听过了,这村子里几乎没有读书人,来人看起来是个读书的,便猜出来是谁,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先一步上前。 “看你也是读书人,这意思便是,卧冰求鲤的若是女儿身,便不是孝道,而应该把那女子沉河了?” 吴静堂没想到姜遥岑会说这事,忙不迭道:“那怎么能?卧冰求鲤可是感天动地的大孝。” 姜遥岑转身看吴二婶子,“这位婶子也说了,姑娘露出一段手臂,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与苏家姑娘既无私相授受,又无肌肤相亲。哪里就损了姑娘家名节?苏姑娘大义,全是为了救在下与幼弟,在下姐弟三人感激不尽,怎会累姑娘毁了名声?” 众人听了点头,说得对呀! 姜遥岑看出众人动摇,趁热打铁,“若当初身处困境的是诸位哪一家儿子,真的不要苏姑娘施以援手,就是等死吗?” 以己度人,刚才站在吴家一边的,想到昨日情境,再想想自己家儿子,都闭了嘴。 姜遥岑见众人没了声息,只有吴二婶子还不服气的瞪着眼。 走到吴二婶子面前,缓声问:“这位婶子,莫不是想有朝一日你家儿子与在下一般境遇,让好心肠的姑娘都远远躲开,袖手旁观?” 吴二婶子一听急了,忙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自家小儿子调皮掉到河里,可不就是刘家姑娘给救上来的,这要真是姑娘家都袖手旁观,儿子可就没了。 吴二婶子这话一出,村里人都笑起来。 姜遥岑朝村人展现一个温和笑容,“既是如此,苏家姑娘何错之有?不过是两家不想再结亲,何必论个对错?” 村长见两家人是直意要退亲,再没有转圜余地,及时开口:“既然两家都要退亲,那就全村老少当个见证,两方以后各自嫁娶,再不相关。” 苏如画这会儿想起礼貌和规矩了,对村长行大礼,“谢谢村长爷爷给小女主持公道。” 村长笑笑摆手,“都散了罢。” 姜子琴见苏姑娘已经退了亲,走上前,“姑娘既然已经于此间事中脱身,可愿随我进一趟京?” “进京?”苏如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京城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吗? “说来不怕见笑,此次出门考虑不周,身边就一个张妈妈,并没有女护卫。 昨天出那种大事,连个能帮把手的人都没有,见了姑娘的好身手,很是佩服,不知画儿姑娘可愿给我当一趟护卫?”姜子琴面容亲和,双目含笑,让人看了很是舒服。 苏如画当然愿意,那可是天子脚下,很想去看看。 可是自己走了娘怎么办?吴家会不会再上门找事?她犹豫了。 “姑娘放心,送我到京城,定有重谢。”姜子琴觉得让人跑一趟,不知是不是应该先谈好酬劳,于是主动开了个头。 重谢?!更想去了。多少算重苏如画还真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个兵卒的烧埋银才三两,这家给的谢礼竟是每人五两。 “娘——”苏如画看向娘,她是真的想去。 画儿娘笑着点头,苏如画跑到娘跟前笑得眼睛里全是星星。 娘摸摸画儿的头发,“去吧,路上小心。” 画儿娘正愁女儿退婚的事,听姜娘子的话就动心了——这不正好让女儿出门一段时间? 过几个月再回来,自是避开了刚退婚这段时间口舌。 村长见人群并未散去,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都散了吧,各家都出劳力,去山北清理树木碎石。” 村里人都知道,这个活不是白干的,官道通了之后,现在的工可以抵徭役。 所以听了村长的话也没有什么不愿意,各自回家拿家伙事儿去了。 看村人都走了,村长叫来虎子,“虎子,山北的事交给你了,带上你家老二和我家老三。” 村里大部分是军户,下次再征兵还不知道是几丁出一,让小辈学管事也得富余出人手,宁可多了用不上,也不能征完兵发现村里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能挑大梁的人。 当初老一辈选人时,虎子就是和画儿爹苏河台一起被上一辈村长选中的,结果苏河台从了军,还一再立功,两年前接到圣旨夺情时已是校尉,虎子也自然成为大家心目中的下一任村长。 可是—— 眼看着东北边不稳,不知几时又要与苏乌国开战。征兵就在眼前的事,怕这次虎子会被征走,所以提前培养小字辈的人手吧! 抚恤金 第12章 开路 “虎子叔!”苏如画跑过来,“官道那边几天能通?半个月成不?” 虎子叔回想了一下昨天所见,点点头:“十天到半个月,能挖通便道,真要都弄好,怎么也得四五个月。” “好咧!”苏如画转身又跑去找村长。 “村长爷爷,我想给姜家娘子当护卫,随她进趟京,您看可使得?”苏如画两眼放光,全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使得,使得,只管去罢。你娘在家你就放心,自会有人照看。不会让吴家作妖。”村里小辈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谁的斤两他都清楚,画儿这娃子,成! “谢谢村长爷爷。”苏如画高高兴兴跑开去。 苏如画本想上山砍些柴给娘备着,怎奈正是雨季,山上树木都湿,砍回来也无处晒。 平日里喊苏如画老大的一群伙伴跑来,“柴这些都是小事,等过几日天气干爽,我们一人砍一天柴,肯定够婶子用的。” “一人砍一天,婶子能发愁那么多往哪放?”徐大嘿嘿笑。 “不对,你算得不对,一人一天都够给婶子盖个房子起来了。”徐二立马反驳徐大。这对孪生兄弟天天对着干,大家见怪不怪。 “还有我家的水缸……”苏如画话都没说完,小伙伴又抢了起来。 “老大,你放心,这事我包了。” “别呀,你包了我们干什么?” ……乱乱糟糟吵嚷成一片。 “停,大家听我说。”苏如画的声音天然女声高亮,一嗓子压住了大家。 “能挑动水的排号,每天一早一个人挑一担水来,顺路瞅瞅我娘有没有什么事。” 苏如画看看远处站着的葛三,招手喊:“葛三哥,我不在时,你主事可好?” 这要是之前,葛三这么出头定会有人不服:凭什么他说了算?咱们比比谁力气大。 现在不同了。自从葛三在山北救了人,可了不得了,大家都服他。 这可是除了老大之外,小字辈在救人时真出了力的,那是真汉子! 大家几乎就默认除了老大就是葛三的话有分量。 葛三挤过来,“这里我最大,咱们大将军不在时,听我安排如何?” 一群小孩子喊:“好——” 一群半大孩子说:“行,听葛三哥的。” 苏如画见大伙都服气,接着说:“有什么事都找葛三哥。” 大家听了点头。 “我们也要来看婶子。”几个小的跑到前面来嚷。 葛三看着他们,眼珠子一转。 “你们还小,挑不动水的,也排个号,每天晚饭前后来看看婶子有没有什么事,不许来多了,婶子可养不起你们这么多张嘴。” 苏如画听明白了,葛三哥这是安排人来陪娘吃晚饭。怕娘一个人在家瞎想,让这群孩子来给娘凑个热闹。 难怪村里人说“个子小都是让心眼子坠的”,葛三哥果然想得多。 “那谢过大伙儿,回来一定给你们带好吃的。”苏如画摸摸几个小的头,这些小东西还真暖心。 “画儿啊,你带着那银票,路上用。”画儿娘又在给小包袱里装东西。 “不用啊娘,姜家娘子说了管吃住,回来还给路费。”苏如画抱着小包袱不撒手。 “那你也带着,怕个万一。”娘翻出件画儿的衣服,拿来针线,把银票叠好。 苏如画看出来娘是要给缝在衣服里,伸手又要抢衣服,“娘留着吧,我真用不上。” 画儿娘坚决不撒手,“娘在村子里,哪有用银子的地方?画儿带上,娘也放心些。” 苏如画看抢不过松了手,翻自己的小包袱,又发现不明物体,“娘,这包里装的啥?” “腊肉,给你切好了,带着路上吃。”见闺女松了手,画儿娘拿针在头发上抿了抿,开始给衣服上缝里袋。 “娘……”苏如画十分无语,决定放弃。 算了算了,娘想干什么就由着她去吧,用不上的走时再给娘留下。 等待道路通行的几天里,这种事在苏家每天都要上演。 第五天太阳刚偏西,葛三满头大汗跑回村子,村人见了,笑骂:“葛老三,你跑什么,被鬼索命了?” “吴七叔,我有好事要告诉村长呢。”葛三喘着粗气,笑得见牙不见眼。 “啥好事?快说我听听。”吴七叔今天没去山北,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嘿嘿,能有啥好事?还不是鬼要索我命。”葛三没闲着,一边跑一边耍宝,就是不说。 眼看着就要到村长家了,吴七叔跑几步追上葛三,先一步喊:“叔,葛三那小子又不好好干活,跑回来找挨揍呢!” 葛三翻个大大的白眼,冲进村长家院子,舀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喝。 村长从菜园子走过来,“什么事?”看葛三样子,不像是坏事。 葛三把头从水瓢里拿出来,“不知道日头从哪边出来了,山北边,看到对面有人在往咱们这边开路呢!” “真的?”村长和吴七叔都不敢信。 以前路断了也好,河漫了也好,等到有人来管,怎么不得半个月以后,这次怎么会这么快? “真真儿的。”葛三瞪着眼睛抹一把头上的汗。 村长摩挲着拐杖头,“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看不清,还远着呢。我就是看到对面有人开路,快点跑回来报信。” “好好好,你再回去看,看清有没有官家的人。”村长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葛三走后,村里的几位老人闻信都聚在了村长家,一边聊天一边等消息。 一直到太阳偏西,葛三又跑回来,“这次看清了,确实有官家的人……”抹一把汗,“不只是有官家的人,看着开路的多是些兵卒和衙役,倒是没怎么见民夫。” “这……这……”有人慌的接不上话。 “怎么这么大阵仗?”有人有些怕。 “不是出了什么事吧?”也有人在担心。 “难道是开战了?”吴七叔皱着眉头看村长,两人都想到了一处。 战场上少有能全须全尾回来的,吴七叔运气一般,武力也一般,却是机警的很,也全靠这份机警才从战场上没什么伤的回来了。 上过战场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战事。 上边能着急找这个小小宋河村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征兵,这里可是几乎一村子的军户。 村长叹气,“不知道这次是几丁出一……” 宋河村的村民,不论是下田种地的,还是上山北开路的,晚上回到家,都知道了村里老人的猜测。 家家户户开始惴惴不安。听说苏乌国那边又起战事,这真是要征兵了吗? 第13章 流年 定国公府二公子姜遥岑身边本来只有一个小厮叫“别酒”,十二岁时府里再给安派一个长随,二公子说“那你就叫流年吧。” 流年是定国公府大管家的孙子,已经被管家教了一些世家往来的事才送到姜遥岑身前使唤。 第二年二公子进了近卫军,常出入宫中,不可能带着个长随,流年正不知道自己会分派到哪里。 管家请老爷示下,老爷叫了自己的长随长风来,“流年就跟着你罢。” 长风拍拍流年的肩,“万事多想想为什么,平时机灵点,老爷这是有意栽培你呢!” 流年这几年跟着长风在老爷身边见了不少世面,已经是一个非常够格的世族公子好帮手。 这次出远门是为家事,没有禁卫军的手下跟着,老爷就点了流年在二公子身边伺候。 姜遥岑在宫中听差,吃穿用度一个人惯了,跟个长随他倒不适应,打发了流年上前面探路。就是提前安排好住宿打尖等事务。 连下了几天的雨,所有人都歇在客栈里。 终于雨停了,一行人高高兴兴开始赶路,流年自是快马加鞭赶到前面去。 到下午进到徐州下辖的双桥县城,算着马车的脚程,天黑前主子们能进到城中。 流年找好干净的客栈,订了客房,甚至安排好让店家备上热水。 可是一等主子没到,二等没到,直到天色将晚,流年站到了城门外,焦急瞭望也不见自家的车马。 一直到关了城门,流年感觉事情不对,打马往来路上迎。 越跑越心凉,怎么跑都不见熟悉的车马。 天彻底黑下来后,流年寻着犬吠声找了一户人家,拿了十文钱,说赶路误了,问可否借住一宿。 村人热情相待,流年见对方并不警觉,猜这附近没有匪患,那会出了什么事? 一夜没能睡踏实,到第二天流年才知道,昨天他路过那几座山叫小链山,其中主峰发生山崩,山坡上的官道全冲毁了,而且据说还冲下几驾马车。 流年吓得半死,一咬牙跑到小链山山谷,远远的看了又看。 碎石烂木间确实有木杆、木板和破布,看不出来是否是马车残骸。 好在没找到马匹,流年心中存一线希望。 又喊了数声,也不见有人回应,伤亡不可知。自家的主子更是下落不明。 流年上马,一鼓气跑回双桥县城,带着主家的帖子,闯了县衙。 这双桥县令是个擅长专营的,正在后衙想着三年期满了,如何能往上升一升。 忽有衙役来报有人求见。 县令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见。” 衙役苦着脸,“要不您就见一下吧。” 县令抬眼看衙役:“你收了多少好处,还支配起你家县爷了?” 衙役叹口气,“爷,小的倒是想得点儿好处了,那人不给呀!两手高举拜贴,而且那拜贴样式小的着实没见过,就没敢真拦。” “哪家不开眼的,到县衙来还这么大气势?”县令刚想发火,想到举着拜贴闯进,脑袋突然就灵光了,“你可看清,不是咱们县谁家的仆从?” 衙役点头:“看清了,看得清清的。肯定不是咱们县的,小的保证。” 县令掸了掸官服,向正堂走去,“把人请进正堂吧。” 不是流年不懂得打点些小钱的规矩,只是他是来求人救援的,如果现在给了,一会县令再说没有银钱招不来人,他得再给。 等把开路的人请到山上,一会喊饿一会喊渴,他就还得打点银子。他哪有那么多银钱? 与其那样落了下风,不如最开始就把气势抬足,一个铜板不给,直接拿主家身份压人。还得是死死压住那种。 只要最开始压住了,不信这县令有胆量不派人援手。 流年在衙役身后,双手举着定国公府的贴子,走到正堂。 他知道拜贴不是这样递的,但是没办法,手里只有主家这么一个信物,就拿来扯虎皮做大旗吧! 县令看看下边立的人,衣着一般,在仆从里并不算是太好的,“来者何人,为何见本官不跪?” “小的不敢代主家跪县爷。”流年的言下之意:小的主家比县爷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官场混迹的,他知道县爷一定能听懂。 “好大的口气。”县令示意衙役呈上拜贴。 衙役真没见过这么闯县衙的,不敢小看了来人,恭恭敬敬接过拜贴,又呈给上坐的县令。 县令接过,打开一看—— 吓得腿一软,好在是坐着的,否则能当场跪下。 “定……定国公府?”县令话都说不利索了。 当朝就三位国公爷,这超品的大元,怎么会到自己这小小县城来? “正是。”流年一看县令害怕了,偷偷松一口气,做势要跪,“小的见过……” 流年话还没说完,自是也没跪下去,县令已经从上座跑下来,扶住了人。 “不不,不知……下官有什么能效劳的?”县令的‘本官’立马变‘下官’。 也不怪他如此,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超品国公爷府上的小厮,他怎么敢得罪? 对着一个仆人自称“下官”,本想着吓唬人的流年都看不过眼了,这也太卑微了。 “小链山主峰山崩了,求大人派人救援。”流年心下暗道:果然吃这一套,这就好办了。 “山崩?下官怎么没听说?所救又是何人?”县令此时听到山崩着实吓了一跳,听说此县十年前有过这事,不是在他任上又发了吧? 县令瞪一眼衙役,“还不快去查看?” 衙役也知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可是要上疏朝廷的大灾,麻利去小链山查看。 “您看,下官还不知情,才派人去查看。您且在这歇会儿?”小链山来回,快马也得半个多时辰,县令盘算着置一桌席面,该请谁坐陪。 流年躬身施礼:“小的定国公府二公子长随,愿随县太爷一起去小链山查看。” 心里翻个大白眼,刚才的贴子这县爷都没看完?“定国公府二公子”只看了四个字就吓到了,没办法只好再强调一遍受困的是哪位。 “这……也不急在一时,饭总是要吃的……国公府二、二公子?”县令才反应过来。 “府里公子小姐出游,在小链山下遇山崩被困,所以小的才斗胆来向县太爷求援。” 流年跟了老爷有几年,官场的事见得多了,看出眼前这不是个干正事的父母官,若说公子小姐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困在那山中,这县老爷定是不会全力救助的。 于是一口咬定,自家主子就是被困山中,生死未卜。 只有这样,这县令才会全力救人。 至于路通过去了没有公子小姐怎么办?反正有定国公府的贴子,县令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县令一听这话,也不等派出去的衙役回来,忙派人拿自己的贴子去城防营借人,又带了全体衙役,连民夫都没来得及招集就带人出城。 一路小跑着直奔小链山主峰北坡。 刚出城正遇到派去查看的衙役,向县令禀报,情况确如流年所言。 县令暗捏把汗,好在自己没耽搁,真摆上席面,等定国公府二公子出来还不弄死自己? 山崩面积虽大,只开一条路,还是两边同时挖,速度快了很多。 县令带人开路六天后,也就是山崩之后的第八天。 在宋河村人与流年同样忐忑的心情中,路通了! 第14章 秘密 与县令一起来的一位年轻人,竟然比亲自开路的县令还激动。 看到宋河村人,急忙打听:“敢问各位,可看到过一行车马?” 话音才落,听人群之后有人喊了一声:“流年,流年……”生怕年轻人看不他,疯狂挥动手臂。 流年抬头,看到一身粗布村人装扮的人,嗯——有些面熟。 村人见两人认识,自动让出一条路。 走近些,流年才认出,是二公子这次出门带的唯二护卫之一,李海。 “李海?!你在这?”流年吞了下口水,“公子小姐可还好?”是还好对不对?流年的眼神忐忑的期望着 “好的很!”旁边又挤过来一个吊着一条胳膊的人,“主子们要是有什么不妥,他能把自己笑成朵花吗?” 流年转头看,来人正是护卫之二,赵湖。 赵湖虽吊着胳膊却喜笑颜开,“二公子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在这样的祸事中算是极轻的了,现下里都在山南村子里休息呢!” 一旁的县令此时才真的相信,这长随根本不知道自己主家是生是死。 他一直笃信这个长随是知道的,所以才有那样的胆量,敢闯县衙。 现在他想的是:居然都活着,一个没少!这……这……自己也算是首功一件,可以攀附上定国公府了,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自己头上了。 “二公子伤了?”流年的心又吊了起来,这可怎么是好?看着赵湖这是骨折了,这种上过战场的人,多大的伤能看在眼里? “兄弟放心,哥哥知道你是二公子长随。”伸出没伤的胳膊揽着流年的肩膀,赵湖说:“真的不打紧,养这八天,基本都好了。等到回府上,管保没人能看出来了。” 李海在一旁疯狂点头。 赵湖知道流年担心什么,“走,带你去见主子。” 流年依言跟上,看着他的胳膊问,“哥哥这是护主子伤了?” 赵湖老脸一红:“还真不是,坠马摔的。” “坠马?”谁坠马,也不该是赵湖呀。他可是上过战场的,还是跟着老爷的骑军护卫,马术了得。 “唉!我和李海兄弟在前面给主子们开路,突然听到声音,你说我两个当护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天居然让山崩给惊了,还好二公子喊,我们才想着求援…… 和李海兄弟分开后,我骑着马从山下绕,不曾想窜出只野兔,刷得一下过去了,我还没回过神来,马就惊了——骑了这么些年马,也不是没遇到过惊马,唉!” 赵湖叹口气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又继续说: “可是哥哥是真没见过山崩,太吓人了,还没回过神来呢,马再一惊了,就没主意了,不过几息的事,就让马给扔下来了。”赵湖讪笑,“真是丢人!” “哦——”流年明白了,不是和主子在一起伤的。“那主子是怎么伤的?” 赵湖:“二公子困在马车厢里了,为了护小公子,让倒下来的车架砸了,都是木头的,没甚事。” 流年听这话,心放下了大半。 两人说着话,李海没插一句,只听着,同意就快速点头以表达一下自己的赞同,并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三人回到村子,走到主子们住的院子。 直到看到二公子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流年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只是,额头上这个伤会留下疤痕吧? 姜遥岑见流年盯着自己的额头,才想起来这块伤,伸手摸了一下,“快好了,没事。路通的这般快,你倒是厉害了,能搬来县令。” 小四迈着小短腿过来,抱着二哥的腿,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二哥……” 姜遥岑弯腰抱起小四,在耳边小声说:“别吵,二哥一会儿和小四玩。” 小四点头,小胖脸在姜遥岑眼前颤啊颤,乖乖在二哥肩头趴下,在颈窝处蹭呀蹭。 姜遥岑冲流年点头,示意继续说。 流年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小声说:“小的……小的拿府的帖子去吓唬人了——借了个狐假虎威的架势。” 姜遥岑嘴角带笑,“出息不少!”指指椅子,示意流年坐了慢慢说。 流年详细把分开后这几日的事说给来自家公子听。 “这架势借的好,回府赏你!”姜遥岑点头赞许。 流年听了忙跪谢,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回府再赏。 唉,谁能想到他家主子现在身无分文,连盘缠都得用姐姐的体己银子。 小四听着二哥说赏了,知道话是说完了,才开口:“二哥,我想去看路那边什么样了。” 姜遥岑在小四脸上捏一把,“好,这就带你去。”抬头看了眼院墙,纵身跃了上去。 流年惦记主子的伤,把县令忘了个干净,跟着李海二人走时连个招呼都没跟县令打。 县令觉得转眼就不见了定国公府的长随,好在村长听说路要通了,而且开路的有官员,早早迎了过来。 到了跟前,村长认出是县令,忙跪下行大礼。 县令双手相扶——平日里哪用如此,现在看情势宋河村人是救了定国公府的人,不敢轻慢了。 “您老德高望重,何需如此大礼?”县令强堆出笑容,难道这首功是宋河村人的?那可不行! 村长是见过县令的,这位县太爷对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了?人老成精,转念就明白了,村子里那几位怕是什么大人物! 虽然明白了,还是恭敬的道:“您是父母官,理应如此。” “老人家,本官且问你,宋河村可是住了几个生人?”现在只能先问问眼前这村长。 “是。”村长点头,这事不用瞒着,县令明显就是冲那些人才来。 “可知身份?” “老汉不知。”村长摇头,“看衣着华贵,坐的马车也不普通,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唉!可惜了那马车,都毁了……”老人家还是碎碎念。 公子小姐!村长明白,确是定国公府长随说的他家主子。县令心中计较,面上却不显。 “烦劳老人家带本官去看看。” “对对,老汉是老糊涂了,有生人来村里应该先上报官府的。”村长装起糊涂。 这话说的县令也没发现问题,“确是如此。” “县太爷您看老汉这腿脚不灵便,找个后生给您带路。”村长转头正看到葛家老大,看样子是想出村,喊:“葛大。” 这么多天憋在村里没出去,路总算是通了,葛大正要去县城里玩两把,此时听到村长叫,不敢不来,忙应了声上前带路。 村长落后几步,村长的三儿子最是机敏,过来扶住老父亲,落于人后。 三儿子扶着老父亲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 “三儿,去找虎子,告诉他带人把村里的好马都藏到山里去,别弄出响动。” 三儿点头,眼看着县令拐了弯,转身悄悄跑了。 带着小四在房上看热闹的姜遥岑眯一下眼睛,这个村子,有秘密呢! 第15章 村姑 姜遥岑本打算抱小四回院子,人家专门来的,怎么也要见见这位县令。 小四半路看到苏如画,扭着小胖身子要去找厉害姐姐,姜遥岑把他放下。 小四从到了村子,穿着粗布衣服,与村里孩子一道玩,一道滚,黑是黑了点,也结实了不少。姜遥岑觉得这样挺好,就由着他在村子里玩,自己回院子去。 苏如画知道路通了,先跑来告诉姜子琴,问问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再问问哪天上路。 姜子琴说:“我一个妇人家,哪有什么主意,等二弟弟回来拿主意吧。” 张妈妈在院里收了洗干净的衣服进来,“小姐,这是村里人拿给咱们替换的衣服。” 姜子琴看着张妈妈整理衣服问:“都干了吗?” “干了。”张妈妈凭记忆把衣服按人家分成了三叠。 姜子琴看一眼,“画儿姑娘,麻烦你点事。” 眼前美妇人,说话温柔客气,苏如画也不由得跟着客气有理,“您说。”全不似平时与村里人说话的样子。 “村里人我们都不知道哪家住在哪,”姜子琴推了推炕上叠好衣物,“这些衣服能不能帮忙物归原主?” 还没等苏如画回应,张妈妈想起来,插话道:“小少爷穿的衣服都破了。” 姜子琴无奈笑笑,“对了,小四穿得几件孩子衣服都破了,就当我们买下了。不知道给多少钱合适?” 想到小四跟着村里孩子一样满地打滚的玩,苏如画笑出声来,“村里人家孩子的衣服,都是大的穿了小的穿,哪还值什么?” “那就一件衣服给个十文罢。”姜子琴伸手让张妈妈把钱匣子拿来。 张妈妈一听急了,十文呀,也太多了…… 苏如画犹豫一下,“不瞒小姐说,这有点多了,十文够给孩子买布做一身新衣服了。” “不打紧,全当我们的一点谢礼。”姜子琴心里还想着二弟说的大恩,能多给的多给些也安心。 “好,那替大家谢谢小姐,我这就去送。”苏如画抱着衣服出门没多远,小四不知从哪钻出来,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小四,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去还衣服。”苏如画回头看看小四,以为他有什么事。 “小四也要去。”小胖腿还是太短了,想跟上苏如画,一路小跑着。有台阶的地方,小四爬得直喘气。 “你跟着去可以,可别忘记谢谢人家呀!”反正无聊,苏如画逗着小四玩。 “我会,我会。”小四说着两只小胖手合十,有模有样的说:“谢谢婶子!” 苏如画看了咯咯笑,继续逗小四,“这样可不行,得拜一下。” 小四听了认真拜下去,只是这一拜有点大,嘴里还说着,“这样吗?” 苏如画没来得及阻止,眼瞅着小四的头磕在台阶上。 小四再抬起头,表情有几分委屈,伸小胖手揉着红了的额头,“疼呢!” 苏如画笑得不行,这也太好玩了,有一点心疼,蹲下身,伸出空着的手,“过来。” 小四爬上台阶,两只小胖脚快跑两步,扑到苏如画怀里。 苏如画抱起小四,“好,带小四一起去。” 刚站起来,看一群人过来,葛大领着的。 葛大正着急想走呢! 这个县太爷从老村长落下一步后,开始问葛大给贵人们准备的什么吃食,住在哪里。 葛大一一答了,县令却没一样满意的,一直在训葛大,这也不对,那也不好,“你们这样是怠慢贵客……” 葛大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苏如画看了好笑,“葛大哥,谁惹你了,运什么气呢?” 见有人过来,葛大恨不能借几条腿,跑得越快越好,可离这县太爷远点吧。 “哎哟,我肚子疼!县太爷要见咱村的贵客。画儿,你给指个路,我先走了。”也不等苏如画反应过来,葛大已经跑没影了。 苏如画一手抱着叠衣服,一手抱着小四,见葛大跑了也没法子,只好潦草的朝县令弯了一下膝,全当是福过了。 “见过大人,转过拐角,那个院子就是客人住的。”一副您自己过去吧的表情。 县令见眼前的女子,没有行大礼,不太满意道:“果然乡野村姑,甚是不懂礼数。” 苏如画本来要走了,缓缓转过身,“县太爷,您说民女呢?” 一旁衙役道:“这还有旁的人吗?” “一手拿的衣服,一手抱的孩子,您是想让民女把这些都扔了,给您行个大礼吗?”苏如画知道见官要行大礼,可不方便时也并不是必须。 小四看出厉害姐姐生气,越发的抱紧苏如画的脖子,不松手。 衙役狗腿的道:“一些破布衣衫,一个村里的野孩子,哪一样就不能扔下了?” “衣服是才洗净的,不能放地上;孩子也是有娘生有爹教的,不是野孩子。哪样都不能扔下!”县令还不好顶撞,一个衙役,苏如画就顶回去了。 县令虽没有说话,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这也太扫他颜面了! 衙役偷看了眼县太爷的脸色,立马知道该怎么做,伸手就要来抓眼前的村姑。 苏如画虽然才十二岁,却是从小在林子里抓飞禽走兽长大的,躲闪的速度是刻进骨子里的。 岂是一个衙役能轻易碰到? 不过一个本能的后撤,让衙役晃了一下,什么也没抓到。 衙役不敢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凶犯都抓过,一个小村姑居然没抓到! 又一伸手再次落空,衙役看看这小村姑身上抱的孩子和衣物,这是真的吗? 另一手犹豫着摸上了腰间佩刀。 苏如画一看要动刀,怕伤了小四,躲出两步远,放下小四,拍一下小肉屁股,“快跑!” 衙役本以为小村姑要跑,没想到竟然是放下了孩子,这小村姑难道要跟自己动手?反了她不成? 衙役不信面前小村姑有这胆量,几步追到苏如画跟前又要再抓。 小四听了厉害姐姐的话,迈着小短腿跑了几步,一回头看那个坏人又伸手要对付厉害姐姐,不干了,迈着小短腿跑来要保护厉害姐姐。 苏如画本不想伤了官差,不想小四朝官差去了,可别伤了孩子。 刚想叫住孩子,却已经晚了,小四抱住衙役的腿,一口咬了上去。 苏如画一矮身,要去把小四拽回来。 衙役被咬疼,抬腿一甩,把小四甩到一边。“哎呀,这野孩子……丝——” 其他几个衙役见同僚受伤,急忙上前察看,也有一伸手抓到小四的。 苏如画看小四被抓到,怕孩子受伤,扔下手里衣服,上前抢孩子。 衙役们不只不想把小四给苏如画,还想把这个村姑一起抓起来,过来围住了她。 苏如画吐出一口气,想藏都藏不住了,那只好动手。 第16章 小四 好吧,为了村里人,不能伤人性命。 一名衙役从苏如画身后袭来,她听到风声,向下矮身,一手抓过对方一个过肩摔,把人扔在地上,抬脚在那人脖子比了下,终是跨了过去,没有踩断他的脖子。 衙役吓得闭上眼睛…… 一名衙役以为苏如画会踩到同僚脖子,唰的抽出佩刀。苏如画的手只比那衙役慢了半拍,摁到他手背上,把佩刀又推回到鞘中。 苏如画的另一个拳头已经到了他胸前。 这个衙役眼睁睁看着,以为会挨一拳。苏如画只是把中指弹出,在衙役胸口弹了一下。 衙役愣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没想到对方会手下留情,更没想到弹一下会这么疼。他很纠结人家放自己一马,自己再怎么动手…… 又一个衙役冲上来,苏如画脚下滑动,闪了过去。却出乎意料的转到这衙役身后,顺手拿走了他的帽子…… 不过几息功夫,衙役们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已经被小村姑震惊了几个,外加撂倒三个。 再抬眼,只见他们都没放在眼里的小村姑抱着小娃,站在围攻的人群之外。 县令也傻在了当地,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快,他没看清。 不服气的衙役起身,“老爷……”就等着县令一声令下,他们肯定不会再轻敌,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抓住这个人。 也有发现这村姑厉害的,被吓住的衙役,站在那一动不动。 “大胆刁民——”县令话音未落。 “县令大人好大的威风,姜遥岑给大人见礼了。”姜遥岑对县令施了一礼。本是听到院外有打斗,出来看看,竟然看到小四咬人! 县令傻眼,看看站在姜遥岑身边的长随,知道这就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这个礼他可受不起。 姜遥岑没理会县令的表情,几步上前,从苏如画手中抱过小四。 县令瞪在眼睛,再仔细看看,少年郎与孩子的眉眼就是有七八分相似,这……这……也没说是几位公子小姐呀!刚才手下的都说了什么?县令冷汗下来了。 “小四,又顽皮了?”姜遥岑不轻不重拍了小四屁股一下。 小四到了二哥怀里,嘴一瘪,“二哥,他们骂我是野孩子……”委屈得马上要哭出来了,实在是没挤出眼泪。 “哦?我们定国公府的嫡四子,居然是野孩子!”姜遥岑声音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小事。 县令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错觉了,怎么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就让他有要没命的感觉?这是不可能的,定国公府也不会乱杀人。 “不是,是那村姑——”不知死活的衙役伸手指着苏如画,想把矛盾转向那小村姑。 “嗯!”姜遥岑点头,“我定国公府的女护卫,是村姑!”笑着看县令,“县令大人就是这样造福一方,这样称呼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的。” “下官不敢!”县令双膝跪地。这定国公府二公子可是天子近臣,哪里得罪的起? “大人快起。”姜遥岑嘴上说着,手上却连一个虚扶都没给。 小四在姜遥岑的肩头奶声奶气,还带着委屈的道:“二哥,你官太小了,不带兵时就没有人怕你!咱家也没个四品以上的官,出门都让人欺负。” 流年牙都咬酸了才忍住没笑出猪叫来,从四品的御前侍卫——官太小了?!超品的定国公府——家里还真是没有四品以上的官?! 一个国公爷,一个世子,长孙也就是世子的大公子是皇子伴读,次孙就是二公子现在是从四品御前侍卫。 流年太佩服这个小四公子了,一句假话没有,说的全是真的,却是杀人诛心的高手。 定国公府,那还需要什么品?这位四公子,是要弄死人吗?县令的冷汗把衣裳都湿透了。“下官该死……” 姜遥岑冷冷瞥一眼县令与衙役,抱着小四回院子。“对,二哥品阶太低,没被这群东西放在眼里,没护好小四……” 苏如画从小四的话里听明白,看着有几分书卷气的少年居然是官,而且是武官,还是手下带兵的那种,厉害! 心里痒痒的,能跟这人比试一下就好了。 他那样都能当武官,我是不是也能当个女将军? 心里头想着女将军的事,苏如画捡回扔在地上的衣物,蹲在地上掸去尘土,再叠好。 见县令与一众衙役跪在大太阳地里,没有人管。 心道:真是活该! 抱了衣物和铜钱,去还给村人们。 有路过的村人不知道发生什么,这样的场景可没见过,跑去告诉村长。 老村长听了更加确定救的这家人地位非比寻常,并不想多做打听,让村人都远着点。派人去寻画儿来。 苏如画送还了一圈衣物,就差最后一家。 “刘四嫂子在家吗?”见院门大开着,苏如画进了门就喊。 刘四嫂子听着人声回:“在呢,进来吧!” 苏如画进门看刘四嫂子正把饭装进瓦罐里,“给四哥送饭呀?” “嗯,我也要去下地呢?画儿今天还不下地?” “一会儿就去,先来找嫂子说个事。” “啥事?” “先说这个,这两件是姜家送还的衣服,”苏如画放下衣服,又把铜钱放到刘四嫂子手里,“这是那套孩子衣服,他家小四给穿破了,姜家赔的钱。” “啊?破了就破了吧,那套孩子衣物都旧成啥样了?哪就值个钱了?这可不能收。”刘四嫂子忙要抽回手,好像被钱烫到了一样。 苏如画就知道会这样,没给人抽回的机会,“姜家诚心给的,嫂子就安心拿着吧!可别为这事再跑一趟了去,我还有事找嫂子说呢!” “还有事?” “我要跟姜家大小姐进京一趟,地里顾不上了,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四哥四嫂照看一下。” 苏如画想了一圈,委托给刘四哥家最稳妥。一来苏家的地就在刘四哥家的旁边,二来他家男丁多,三个儿子都帮着家里下地种田了,能忙得过来。 “这事呀,包在我们家身上了。”刘四嫂子马上爽快应下。 “到秋收,给我们娘俩留点口粮,余下都是嫂子家的。”家里就苏如画和娘,不缺粮。既然人家干了地里的活,自然把粮给人家。 第17章 村长 “那哪成?今年雨水大,不用挑水浇地,地里才有多少活?你家那点地,就当玩儿了,哪能要你家那么多粮?”刘四嫂子推拒不肯要,不过是邻里邻居的互相照顾。 “嫂子别跟我客气,你们家辛苦的,自然是你们家拿着。”苏如画是诚心给。 “那也不行,还得交税呢,给你们税粮留出来。”刘四嫂见苏如画诚心便退了一步。 “真不用,我这次跟着姜家跑一趟,给工钱的,税那儿我折钱上交。”自己家的税也交得上。 正说着院外有人喊:“画儿是在这吧!村长找你。” “好咧,这就去。”见刘四嫂子还要说什么,苏如画递过盛好水的瓦罐,“就这么说定了,四嫂子快去田里送饭吧!我这就走了。” “村长爷爷,您找我?”苏如画风风火火跑到村长家,村长正在院子里等她。 “画儿长大了还想当大将军吗?”村长一直知道这女娃的志向,虽说本朝并没有女将军,但前朝是有的,加之画儿天生神力,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想,我就是要当四渊国第一个女将军!”苏如画说到这事就两眼放光。 “想好为什么了吗?”村长以前问过苏如画,当时她没答上来,那时她真的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很威风。 那时村长说,‘没想好是为了什么,这个想法就很难实现。’这条路太难走,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恐是会遇难而退。 村长现在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画儿想保护娘,想保护村子里的人,保护我四渊国那些需要保护的人。”苏如画想了,村长爷爷上次问过之后,她就经常会想,这就是她的答案。 “好好,好孩子!”村长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很激动。这女娃居然胸怀天下! 村长稳了稳心神,才接着说:“你跟着姜家人,说不定真能当女将军。” “真的?!”苏如画眼睛大睁,“可为什么是跟着姜家人?” “不知道,”村长笑着摇头,阳光翻越他脸上的皱折,一起融进这个笑容,“但是相信老头子这眼睛还好用,姜家应该是武将世家。”官职应该还不小。 “哦,姜家那大小姐……”苏如画想到那个美妇人,对武将世家这事多少有点怀疑。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老村长目光如炬,“老头子知道你想要什么,这也只是现在能看到的一线机会。毕竟你女儿身无法从士卒开始……” 苏如画缓缓点头,笑从嘴角弯到眉梢,眼中亮着春日暖阳。 路通的第二天姜遥岑派人去买两架马车,因走长途,要求宽敞舒服,又买了两匹好马。 这些事又办了两天,一众人三天后终于出发,离开了宋河村。 女眷一架车,原来的车夫两人驾这架车。 姜遥岑和小四一架车,护卫李海赵湖找回了当初的马,长随流年坐在姜遥岑的车夫旁边。 村里路并不平坦,几人走在路上,等出村子再上车。 送苏如画的人渐渐看不见了,苏如画背着自己精减又精减的小包袱,跟随着姜家人出村。 离开村子上了平整的路,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 姜遥岑对苏如画说:“既是长姐的护卫,就坐长姐的车子吧!” “敢问公子府上,可是武将世家?”苏如画看没有旁人,疑惑直接问出口。 姜遥岑一笑,“可以再大胆点猜。” 苏如画张大了嘴忘记合上,她早就想会不会是定国公府,但是那样的人家离自己太远,她不敢去想。 但又明明姓姜,她还是偷偷想过的,“定国公?”苏如画小心翼翼的说。 姜遥岑看到苏如画的表情,笑出声,点一下头。 苏如画几乎要跳起来了,村长爷爷真厉害! 看看空着的两匹马,苏如画问:“我可以骑马吗?” “你会?”姜遥岑上下打量苏如画。 苏如画点头。 “在哪学的?”姜遥岑示意苏如画上马,自己上了另外一匹。 “村里啊!”苏如画答得理所当然。 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别人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放眼四渊国,哪个村能教人骑马? 姜遥岑看苏如画上马骑马,确认这还真是个老骑马的。 “村子里有马可骑?”一个山村中的姑娘,居然会骑马,这又不是草原牧族,当真是稀奇。姜遥岑眉梢动了动,对这个村子更加有兴趣。 “这次相救村长可要了什么谢礼?”暖暖的笑容从苏如画的眉眼荡开,得意洋洋。 “他老人家不肯收我的谢礼。”这事姜遥岑遗憾的很。 ……苏如画憋笑憋得很难受,还是村长爷爷诡诈,眼前这个看似精明的公子,真是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看着苏如画扭曲的表情,姜遥岑皱了眉头。 肯定有哪里不对? 在谈论马! 自家马车的马在山崩中都伤了,没法带着上路。 流年问过如何处置,自己委托给村长照管。 当时村长面露难色,自己还说,伤轻的等好些可以耕田,村长才很为难的收了,这…… “村里有人会医马?”姜遥岑面色不显,但这真是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我要是说了,马还能送给村长吗?”苏如画偷看对面公子的神色,他会不会反悔? “三匹伤马而矣……”姜遥岑不屑的弯了一侧嘴角,要三匹良驹也不在话下。 “村长原来在军中当过马倌。”苏如画小心翼翼说出实话。 姜遥岑眼睛一亮,真是想不到!“村中有几匹能骑的马?” 苏如画低下头,摇了摇。 “不说?”姜遥岑有些意外。 “村长爷爷不让说。”苏如画小声道。 姜遥岑点点头,这个村长有意思,也难怪能成就一个将军村!“你会武?” 苏如画点头,“嗯!村长爷爷教的,村里的孩子都会。” “军中马倌,会武?”这个老村长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村长爷爷参加的是,庚子年的那场戍边战。”姜遥岑避开公子的问题,说起村长爷爷的过往。 “庚子年,那是与汗国那场?”姜遥岑点头,与汗国的对战,确实用了很多战马。 苏如画点头,正在考虑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村长的长子是属鼠的?”姜遥岑突然坐直身子,发现了问题所在。 苏如画点头,果然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 “有意思……”姜遥岑明白了——老村长从村子走的时候,妻子已经怀孕。 那么凭武力杀敌成将,还是藏拙保命,他选择了后者。 功成名就是万中余一,藏拙保命却是十拿九稳。 沉默良久。 苏如画突然开口,“我什么都没说,公子不要乱猜。” 姜遥岑笑,却满是苦涩:“我也什么都没想,只是感念一个父亲对家人的深情。我的祖辈选了封侯拜相,只是运气好,赌赢罢了。” “国公爷很了不起。可是村长爷爷也了不起呀,宋河村的名声是这四十年才有的。” 姜遥岑点头。只是选择不同,并不是他没有热血,也并不是他不想保家卫国。 “如果当年四渊国败了呢?”姜遥岑想问:他会站出来吗? “不知。”苏如画摇头。 第18章 阴谋 路通的那天,葛大就进城赌了几把,赢了点,回村时还买了点吃食,哼着小曲回家。 葛大一直喜欢小赌几把,有点空闲就进双桥县城的赌坊玩玩。 从没有大赢大输过,他也就是玩玩。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赌徒。 过了两天,他又去了赌坊。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总是在赢,偶尔输一把,转手又能赢回来。 葛大来了兴致,下的注一把比一把大……手中的一两多银子眼见着变成了堆,有五十两还多,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开始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下注,而不再是几文钱的下注。 突然开始输,二两输了,他想赢回来,下注四两,又输了…… 这几把手气不好,输得不甘心,凭着今天运气好,肯定能把输了的再赢回来。 他都想好赢的那些钱干什么了。想着翻本,结果又输,又输…… 到离开赌场时,葛大已经欠了赌场三十两银子。 前脚葛大刚走,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摸到了葛大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赌场催债的人堵到葛大,让他还钱,葛大哪里有钱能还上? 催债几人中为首的王二说:“还不上不打紧,去你家看看有什么能搬的,咱兄弟几个搬了多少能抵些账不是?最少先把利息还上。” 葛大家里有父母,还有两个弟弟,哪里敢让人上家里去?不肯带这几个人回家。 王二不急不徐的说,“你欠了三十两银子,每天一分利,今天最少得还三两利息。兄弟们不去你家,你让我们喝风吗?” 葛大哀求:“缓我几天,当牛做马,也一定还上。” “你一分利息都还不上,让我凭什么信你缓几天就能还上?总得拿出点诚意来。”王二把诚意二字说得甚重。 “诚意?要什么诚意?你给兄弟指一条明路,兄弟一定表示上。”葛大急了,现在堵着他,连村子都不让回,他能上哪弄钱去? 王二忽然笑了,“也用不着当牛做马,我们东家有个事要办,你看看能不能给办了,办成了账就平了。” 葛大刚一高兴,又收起笑,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我可不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儿。” “不是杀人放火,不会出人命,也不伤天害理。怎么样?”王二见葛大犹豫,站起身,“算了,这事也不是别人干不了。兄弟们我们去宋河村葛家去看看吧,虽然远了点……” 葛大一听这话急了,忙上前拦,“别别,别……能不能先说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干?” “行吧,省得我再找别人。”王二上下抛着手里的一两银子玩,“不过是有个人得罪了我东家,东家想给她点教训。” “什么人?”教训人而已,这事葛大自认为可以,眼中放光,只想着快把这事平了,自己以后再也不赌那么大了。 王二想了想道:“听说你们村有个很能打的小娘子?” 葛大一听是打村里姑娘的主意,立马警觉起来,“你们找她干什么?她现在可不在村里。” “都说了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东家不找她。就是想给她娘找点小麻烦。” 葛大一听是点小麻烦,赔上了笑,“那行那行,怎么个找法?” 王二摸出包东西,递向葛大,“夜里没人的时候,你把这个放到她家里头。”还没等葛大接过去,又强调:“听好了,得放在屋子里头,把药包打开。” 葛大接到手有一丝狐疑,“打开放在她家屋里,放完就完事儿了吗?” “对,放完就完了,你的三十两银子就可以抹平了。”见葛大要打开,慌忙伸手拦住,“现在不能打开。” 葛大眯了眯眼,“不能看?” “这东西见风就着,就跟鬼火似的,也就吓唬吓唬妇道人家。你现在打开,现在就着了,你还吓谁?”王二解释。 葛大会心一笑,“她家就一个妇道人家在,那不得吓拉了?!”比了个大拇指。 “还有,这事别拖,你最好今晚就办了。东家还等信呢!” “等好吧,我这就回村。” 葛大走后,王二仗着街上人多,在后面跟了一段,见葛大果然径直出了城,再没有跟着,去给赌坊主报信。 王二把今天的事和堂叔说了,他见堂叔兼东家点头,忙笑着问:“叔,找个人直接去把事办了多省事。” “你个没脑子的,想得简单,那一村子人都会武,派人去不让人发现了打一顿,还能办成个什么事!” “这人真能办成事吗?”王二心有怀疑。 “赌徒的心里……”王有财摇着扇子,得意的笑。 “侄儿蠢笨,”王二不太明白,试着问:“看这葛大是想还上赌债,但又没胆害人,叔就不怕他回去不动手吗?” “赌徒的心里——总会相信天上能掉馅饼,而且能砸到他头上。”赌坊东家王有财很自信,他可就是凭着深知赌徒的心思,才发的家。 王二点头,还是叔看的透彻。 再说葛大出了城,离宋河村越近,心里越不安生,虽强做镇定,总归心思不属。 葛三看到大哥回来和大哥打招呼,大哥居然没听见。 尾随大哥进了屋,葛大一回头,突然看到葛三,吓了一跳。那是真的跳了起来!他可是一点也没发现身后跟了个人。 “你……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葛三看大哥神情不对,猜着大哥是又去赌坊了,家里说是不许他去,可他总偷偷去。 “大哥走了多久我就跟了多久。”葛三今天就吓唬大哥一下。 “啊?!”葛大知道这个三弟,他可是苏如画那丫头一伙的。“那个啥,哥这不是还啥也没干呢吗,你可别声张。” “怎么着?等你把事都办了,弟弟还声张个什么劲?”葛三心下好笑,都从城里回来了,还说事没办,骗谁呢? “不是不是,也就吓唬吓唬妇道人家,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葛大急了。 ‘吓唬妇道人家’葛三本来是觉得好玩,听大哥这么一说警觉起来,盯着哥哥看了一会儿,黑着脸沉声道:“现在是告诉爹,还是去告诉村长,大哥帮弟弟选条路。” “可别!”葛大近乎惨叫,本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就心虚,这会儿连当哥的威势都没有了。拿出那小包东西给葛三看,“就这个。” 葛三接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打开来低头细看,像是药粉,“干什么用的?” 葛大也愣住,并没有王二说的鬼火出现,正要上前细看。 葛三皱起了眉头,他忽就觉得浑身燥热,而且热力向那一处男人的地方汇聚而去。 察觉不对,葛三攥紧手里的药粉,想到了什么。 葛大也看出了弟弟的异样,正要上前。葛三一把推开他,跑到院子水缸旁,连舀了三瓢凉水浇透了自己。 葛三是真恼了,把手里已经湿了的药粉,扔到葛大脚下,“说,怎么回事?” 葛大见葛三眼睛都红了,没敢瞒着,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才问,“那到底是什么?” “葛大,你能不能长点心眼?你着了人家的道,这是cuiqg药。”葛三咬牙切齿。 葛大一听也变了脸色,“他们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可别说是我哥了,傻冒烟了!你要真把这个药撒在苏如画家里,你肯定先着了道,真要出点什么事,你能活着,苏家婶子还怎么活?” 葛大听明白了,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湿透了衣裳。 真要出了那种事,自己还活个屁,老爹能把自己活活打死。 “三儿,三儿,就你主意多,给哥想个招,求你了……” 葛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家等着,哪也别去。” 葛三爬上村口大树,三声尖利刺耳的口哨声后,各家半大孩子都跑到了村口。 很快孩子们又散开,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又聚回大树下。 自己大哥干出这么丢人的事,葛三不能跟一群孩子说,只告诉小伙伴们看看村里有没有进来生人。 这都是各家的孩子,知道家里没来生人,又去没有小孩子的人家和空房子看过,确定是没有生人。回到树下告诉葛三。 葛三又吩咐:“我得到信,有人要害苏家婶子……” “那怎么行?” “是谁呀,揍他!” “我们保护婶子去。” …… “都别吵,听我说: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还没下手。从现在起,大家警醒着些,只要村里来生人,一定要盯住了。不能让人在村子里乱走,特别是苏婶子家那块。” 村里没来生人就好说,这事太大,葛三觉得不是告诉爹还是村长的事,而是爹和村长都得知道,才一抬脚,又改了主意。 回家拎了葛大去找虎子叔。 虎子叔听葛三说了事情原委,拍拍葛三的肩,“小子长大了,能担事了,干的好!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葛三挠头,让虎子叔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现在就查是谁让我哥干这事的,知道了是什么人,咱们也好想对策。” “行,你小子鬼点子多,你和你哥去办这事,村里我给你们坐镇。” 葛大从虎子叔家出来,肚子咕咕叫,偷眼看葛三,“哥还没吃饭呢,饿。” “回家吃饭。”葛三跟着葛大回到家,挨个屋看看,没有人。 葛大吃饭,葛三说:“这事应该让爹知道……”葛大吓得一抖,碗差点扔了。 葛三白他一眼,接着说:“现在不告诉爹,我是怕爹直接把你打死。”葛大除了点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葛三又说:“接下来的事,弟弟给你指条道,别的不敢说,至少完事时爹不会打死你。你听不听我的?” 葛大忙咽下嘴里的饭,“听,全听三儿的。” 第19章 夜半 葛三不知道村外有没有人盯着,放弃大道,抄小路往城里去。 葛三出门后,葛大急三火四把饭倒进肚子里,趁着家里人都不在,他又出门了。 葛大一路紧跑慢赶,再次进到双桥县城。 被葛三骂一顿,这次他加了小心,进城没多久,果然发现有人坠在后面。 葛大心里骂开了锅,自己这两天怎么就瞎了心眼儿,有人跟着都没发现。 真让葛三那兔崽子猜着了,一进城就有人跟上。 这帮驴行的货色,为什么就盯着自己坑? 本来不太信,现在他确信,在赌坊赢钱就是让人算计上了,还以为自己运气多好。 才到他进城落脚的地方(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败小院中,倒了一面墙的半间屋子)坐下,一瓢水还没喝完,有人走进院子。 抬头一看果然是王二,脸上带出几分惊喜,“大兄弟,我正想着怎么找你呢?”说着用袖子擦了擦一旁木墩,请王二坐。 王二抛起手中把玩的一两银子,又接住。也没客气,直接坐下,呵呵笑着问:“这么急,找我还钱?” 一听这话葛大苦了脸,“不是不是,大兄弟不是说办事抵账吗?怎么又要钱?” 王二看他一眼,“哦?那你是事办成了?”葛大这人还能在这出现,那就是没办成喽。 葛大涨红着一张脸,“没……” “没成事就是还钱呗!”王二不拿正眼看他,继续玩手里的银子。 “不是不是……我、我……”葛大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我拉屎的工夫,把那包药掉坑里了,这不又来找大兄弟讨要么。” “你说你……”王二一脸鄙夷,恨恨的道:“你怎么没掉坑里?” “我知道事没办好,这不求着大兄弟再给一包吗?”葛大一脸真诚。 “啐!”王二往地上吐了一口,“晦气!”又拿出一包,扔在葛大眼前的地上,“今晚再办不成事,就连本带利还银子!”起身往门外走。 “一定办好,一定……”葛大在后面点头哈腰。 葛大得了药,赶在关城门前又出了城。 他的行踪自然是很快传到王有财处。 葛三从后面坠上了王二,一直跟着王二进了一处富户的宅子。 犹豫再三,葛三没敢摸进去。 街口一个馄饨摊子,有两个食客,葛三看看坐过去,要了碗馄饨。 望着大宅子叹了一句,“这宅子真大!” 一个食客抬头瞅了葛三一眼,另一个头都没抬吃着自己的那碗。 葛三见没人理自己,又道,“老汉,你这馄饨闻着真香,老在这卖吗?” 摊主呵呵笑:“我这馄饨,香的哩!在这卖了十几年哩。”说话间做好一碗给葛三端上,“客人尝尝哩。” 这会儿葛三也饿了,连吃了两个,笑哈哈,“烫、烫……果然好吃!”心思一转,吹吹馄饨,“要是住在这大宅子里,天天吃着老汉的馄饨,美!” “他家可不吃这个,那是吃人肉馒头的……”一个食客接了句话。 “山珍海味还差不多,人肉馒头?你吹牛吧,怎么可能?”葛三吃着自己的小馄饨,一脸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他家可是开赌坊的,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吃客越说声越大。 旁边的人摆摆手不让他说,“吃饱了,走,别惹出事端来。” 葛三满脸好奇,问摊主,“这家真是开赌坊的?” 老汉答:“是的哩!他家的赌坊可是最大的哩!” 说话间又有食客坐下点了馄饨。 “这城里最大的赌坊,是姓张吧?”葛三喝着汤,一脸聊八卦的热切表情。 “你这娃子,没见识了吧,最大的赌坊是姓王的。”新来的食客接话。 “真的假的?不姓张吗?”葛三问着再吃一个馄饨。 “就这个宅子的,姓王,王有财。我认识的……”正说着话,大门处出来几个人,“哎,你看,这不是出来了,就那个,个最高的。”新食客指给葛三看前面一行人。 葛三抬头正看到一个子高大的上了马车,脸没看清,倒是记住身形是什么样子了,也记住了马车的样子。 葛三与食客又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吃完了碗里馄饨,放下三文钱,与摊主道别离开。 顺着马车的方向悄悄追了下去,转过一个弯,突然看到马车停在一个酒楼前。 葛三正想找个能看到马车的地方等着看呢,那个高大的人又出来了,后面跟着伙计,拿了两个食盒。 王有财上了车,食盒也送上,葛三又无声无息跟上。 城中路上,车子走的并不快,葛三一路跟着,没想到车子停到县衙侧门。 王有财提食盒下车,进县衙。 葛三一看笑了,大宅子里布局什么样他不知道,自然不敢随便翻墙进去,县衙里什么样他可是知道的。 从小村长爷爷就跟他们讲“擒贼先擒王”,两方打起来,在什么位置能掏到对方的主心骨,直接掏出来,对方就乱了。 在军营中主帐是什么样子的,老村长只能给他们纸上谈兵。 在城中衙门是什么样子的,就可以实地操演了。嘿嘿!村里的男娃,谁还没夜半摸过县衙? 轻车熟路从无人值守的东侧墙翻入三班房。 西侧有吏舍,会遇到人。所以顺着东侧往后摸,本想去东书房看看,没有再去西书房。 没想到从东书房往西书房摸的路上,路过三堂。王有财与县令正在喝酒吃肉。 这两人为什么这个时间在这吃酒? ——五天前。 县令在姜遥岑的院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姜遥岑才斥他一句“好自为之”,再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打发了他与八个衙役。 县令回到衙门,怕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再有什么事找他,不敢回后衙,在二堂端坐了两个时辰。刚开始是心惊胆战,后来是越想越气,气到五内俱焚。。 堂堂一县父母官,居然这般窝囊,折在一个村姑手里头。 他没胆量记恨定国公府的人,但是想想就牙痒,恨死那村姑了,恨不得从苏如画身上撕下两块肉来尝尝。 见定国公府那从四品的二公子再没有找自己的意思,县令请了城里一个富户到三堂喝茶。 这富户本也不是什么清白出身,大老爷一请颠颠儿带着礼物来了。 县太爷的茶岂是白吃的? 县太爷收了礼物,心情不错,与富户谈了点事情。 富户又在酒楼要了上好的席面,陪县令用了晚饭才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能抱上定国公府的大腿,家里不是还有你娘?看本官有没有手段整治? 等着,等定国公府的人走远,看你娘能不能逃出我手掌心? 再等到你回来,我再收拾你,我就不信了定国公府还能来给你撑腰!】县令暗戳戳的想。 那天喝了县令茶的富户叫王有财,他开着本城最大的——赌坊。 ——两天前。 县太爷知道了事情的进展:昨天,葛大在双桥县城最大的赌场中,得老天爷眷顾,手气好到爆,从一两银子的本钱赢到五十多两……之后老天爷又不照顾他了,运气弃他而去,他一直输到欠了赌场三十两。 今早,葛大被王二堵在破败院子里要赌债……带了一包王有财给的药粉回村…… 那药粉,嘿嘿,王有财说:“那是有人赌输到赔老婆赔女儿的份上,他家老婆女儿可不会那么容易跟我们走,伤了皮相不好卖钱,就给弄上一包药,不用吃,闻上就好用。那就想怎样就能怎么样了。只是不知道那娘子长什么样,是不是便宜了葛大那小子。” ——今天。 县太爷迟迟等不到事情得手的信。 既没有人来报宋河村有妇人与人通奸,也没有人来报宋河村有妇人上吊寻死…… 直到天黑,富户王有财求见。 葛大那小子掉了药粉,又重新回来拿。所以今晚肯定得手,明天等好消息。 来见县令没什么礼物,好酒好菜总不能少。两人边吃边聊。 窗下的葛三从王有财的一顿阿谀奉承中提炼出几句有用的话。 确定整件事的主谋就是县令,葛三没有原路返回,走了近路,从东书房旁的小厨房翻了出去。 事关重大,等不到天亮开城门,葛三从河道泅出城。 连夜跑回宋河村,这次他直接拍了村长的门。 村长半夜起身,听葛三几句话讲了个大概,知道事情太大,让儿子去叫来了葛家人和画儿娘。 葛全福(葛家爹)和葛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葛大低着头走在最后,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事发了,走路腿肚子颤,恨不能把这条路走上他一年。 到了村长家,葛爹找了个地儿坐下,半合了眼,好像还想再睡会儿。葛二站在旁边到处看,看到了三弟全身湿透。 葛大看到葛三在,想也没想,脚比脑子转得快,返身就要跑。 葛爹早就发现葛大不对劲,其实半眯着眼盯着他呢。拾起地上一棍子扔过去,打得葛大趴在地上。 村长儿子到苏如画家,发现虎子在墙外守着,就把虎子也一起叫了来。 村长见人都全了,让葛三细细讲了事情经过。 葛大蹲在院墙根,把自己尽量缩到最小,一动不敢动。 葛三一开头就说了是县令要害苏家婶子,葛大听到后面的主谋是县令时,到底是吓得一抖。 葛爹没等听到最后,听到王二给了葛大一包药,已经暴起,就直接要打葛大。他知道葛大会接下药。众人拦了下来。 再听到葛大把药带回了村,葛爹几乎气疯了,要把葛大打死,大家拦他,他就指着葛大骂:“好赌你就该死了,还没个驴脑子好用,那东西能带回村里来吗?打死你算完,省得再给葛家丢脸,给村里惹事……” 虎子叔摁下葛爹:“后面还有,你把话都听完再喊打喊杀。” 听到葛大又回城里,引出王二,葛三才顺利找到幕后主使。 葛爹气消了些,但不多,指着葛大接着骂:“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我,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缝?不行,我还是打死你算完!” 村长爷爷发话:“全福,住手!” 虎子叔说:“账你留着有空再算,现在事情紧急,城里还等着大侄子回信。” 葛爹:“对,让他明天自己进城,有什么账,卖了他自己去还。” 葛三:“村长爷、虎子叔、爹,不光是哥的事,还有苏家婶子的事。今天大哥没把事办成,他们会不会再惦记村里别的什么人,或者派来个外人直接对婶子下手……咱们有什么招儿能护婶子周全?” 葛爹:“苏家弟妹,你去我家与你嫂子住吧,我去你家住着。” 虎子叔摇头,看看村长,“叔,苏嫂子能不能送走?”村长让他继续说,“去追画儿。” 葛爹:“那怎么行?路上再出点事可咋办?” 村长点头:“我看行,跟画儿去是个好办法。咱们防贼千日,总怕有个万一。画儿娘,你觉得呢?” 画儿娘点头,“我去找画儿,不拖累村里人。” 虎子叔:“都是一个村的,谈不上拖累。只是这样更安全。” 葛三:“我送婶子去。” 村长点头:“葛大也去吧。” 葛爹瞪眼,“不用他去,成事不足的祸害!老二,你去。” 画儿娘与葛大娘对视一眼,明白了:“葛大在这总会让城里那帮人找上,不是个事,让大侄子送我去吧,我信他!” 葛大一听,声音都差了,“婶子——我不是东西——” 虎子叔:“叔,你觉得葛家全去怎么样?” 这话一出,全场静悄悄。 最后村长拍板:“好!” “什么都别说了,你们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天亮之前必须出发。少带东西,给你们一架马车。” 葛三:“村长爷爷,给我匹马,我现在就走,去追苏如画……” 虎子叔拍拍葛三的肩:“骑我那匹马。” 那可是村里最好的一匹,平时谁不眼馋? 葛三愣一下:“叔,我不一定送得回来呀!” 虎子叔一笑:“给你了!” 葛娘喊:“老三,别耽误时辰,快回家换身衣服去。” 虎子叔:“我牵了马给你送去。” 第20章 告官 算算日子此时姜家的马车已经走出三天。 葛三骑马上了官道,策马狂奔,就差没星夜兼程,毕竟马要休息,人也要休息。 饶是马车行程慢,葛三也到第四天过晌才在前面官道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对!是身影,苏如画悠悠闲闲骑在马上的身影。 这次出门小四非要跟着,姜遥岑一直觉得小四让家人宠坏了,既然他非想跟着,索性带出来锻炼锻炼,还特意说好了不给他带奶嬷嬷。 再说这姜家爹娘最放心的不是长女,也不是长子,反倒是这个次子。 这次子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思虑周全、办事沉稳。 拗不过幼子,又信得过次子,而且次子之前也单独带过小四出门,想想也行,就由他带着走了。 去时路上一切从简,到底是把小四在家里的娇气磨没了,有什么就吃什么,再无挑拣的事;困了也不用人哄,倒头就睡。 到了姐姐家,姜遥岑也告诉姐姐少带人手,几人轻车简从又往回走。 从小河村走的时候,姜遥岑想着小四皮实了不少,买了两匹马,试着让小四骑骑,自己护着,定不会有什么事。 没想到苏如画一天到晚眼睛都长马身上了,一个“馋”字明晃晃写在脸上,都不避人的。 别人陪着小四骑马他又不放心,只好自己和小四骑一会儿,再让苏如画自己骑一会儿。 路上流年找回寄养在农家的马,跑去前面打点行程。 这日,姜遥岑带小四骑了半个时辰的马,小小的一只,看着也累了。 姜遥岑不动声色的说:“去看看长姐。”带着小四上了长姐的马车。 车上人多张妈妈自动去了少爷们的马车,苏如画看两人从马上下来,又乐颠颠跑去骑马。 姜子琴见车中只自己姐弟三人,这才得了机会问姜遥岑:“这女护卫带到京中,你是如何打算的?” 姜遥岑:“长姐太高看我了,这姑娘是能听我安排的吗?到时看她自己打算吧。” 姜子琴意味不明的看了弟弟一眼:“你没想好会让我带着进京?当姐姐不知道你?你会做那么没谱的事?” 姜遥岑笑着摇头:“我真是没有任何打算,就是想着她刚退了婚,而且这事也是源于救我,先带离了是非之地。 至于到了京中,苏姑娘有什么打算,我自会帮她一把。”只是帮一把,并不会太多。 姜遥岑低头铺平衣裳的褶皱。 姜子琴点头,果然是心思缜密的二弟:“怪是爹娘都说你稳重,还没打算呢,就已经考虑了这许多。” 姜遥岑眉头微动,再没接话。 小四骑马骑野了心,在车厢里待不住,进了马车才一会儿工夫,又趴在窗口往外看。 突然扭过小身子,眼睛放光的叫喊:“二哥二哥,你看那边来了个泥猴,还骑着马。” 姜遥岑顺着小四小胖手指的向外看,见一人一马冲自己这边过来,先起了警戒之心,掀车帘扶腰间佩剑站在车夫身旁。 车夫先是惊了一下,看一眼是二公子,安心驾车等着二公子的吩咐。 姜遥岑仔细看了好一会,总算看出是个灰头土脸干瘦的人,是葛三,心下道:‘他怎么来了?’ 葛三的到来,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姜遥岑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村子里有什么事找苏如画,或者是她娘有事? 苏如画见了葛三也很惊讶,“葛三哥怎么来了?总不会是村长派你出来有什么事吧?” 葛三可没有苏如画的悠闲,满身尘土都在其次,也不知是几天头没梳,脸没洗了。顶着一头鸟窝一样的乱发,还有一脸泥沙,脏到不行。 若不是认出来,苏如画都要以为这人是从泥里刨出来的。 “你说三哥出来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来找你的,能说几句话不?”总算是追上苏如画了,葛三解下水囊,咕咚咚灌下好几口。 这几天为了少下马,路上水都不敢多喝。 苏如画闻言肃了脸色,葛三着急找自己,还追出这么远,怕不是有什么大事。 而且看来还不想外人听,苏如画紧紧缰绳落后车队些许,与葛三并辔而行。 葛三见不是详谈的场合,就没说细节。只说双桥县令记恨了她,算计上她娘,村长让葛家把苏婶子送过来找她,问她可否能放慢行程,等上一等。 苏如画没接葛三的话,问:“我娘可有事?” 葛三拍拍胸脯,表示有自己在,“没有,一根汗毛都没倒。” 苏如画双手抱拳行武礼,“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我记下了。” 苏如画这样葛三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那个……这里还有我大哥的事,详细说了怕是还要怪我们葛家。” 苏如画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问:“葛大哥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让人当枪使了?” 葛三竖起大拇指,“还是画儿将军,比我爹都了解大哥。这事回头再细说。” 苏如画点头表示明白,沉默了一会儿,‘算计娘个妇道人家,定不是什么好事!’ 苏如画不想就这么算了。“我娘的事,村长爷爷还有什么交待吗?” 葛三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我走时虎子叔说:余下的事,全凭你自己做主。” 还是虎子叔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忍气吞声。苏如画会心一笑,“好!” 自己一个人搞不定,村里让葛三来,是为了全力配合自己的意思吗? 葛三知道苏如画在盘算,也不出声打扰,索性拿出干粮来啃。 想了片刻,苏如画开口:“这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葛三听了这话眉眼都亮了,头向苏如画近旁凑了凑,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咱们回去揍县令一顿吧!” 苏如画想想揍县令,笑弯了眉眼,“蒙上头揍?” 葛三认真点头,“对!”想着带苏如画摸入县衙,捂了嘴蒙了头,把人打一顿再翻墙跑,还在心里画出了进出路线。 事是在县衙里出的,让那王八羔子告都没处告去!让他想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苏如画也眼睛亮亮,“我想做什么葛三哥都能帮我吗?” “帮,必须帮!”葛三重重点头,那是必须的。 “行,咱们回去。”苏如画也认真点头。 见是葛三,姜遥岑坐了下来,小四也从轿厢里爬出来,倚在二哥身边坐好。 姜遥岑顺手把小四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小四转头看二哥:“那只猴儿认识厉害姐姐呀!” “嗯!”姜遥岑点点头,“那是她的村人。” “哦——是那个大哥哥,小四认识。”直到葛三开始吃东西,小四才确认这是个人,而且是个认识的人。 见葛三与苏如画头靠得近了,姜遥岑忽然觉得有些碍眼,“怎么靠这么近?” 小四:“他们是村人呀!”一副这个你都不懂的表情看着二哥。 “毕竟男女大防……”姜遥岑皱眉,“男女大防,你也知道的。” “那你娶厉害姐姐呀!”小四扭着小屁股,想在姜遥岑的腿上找个舒服的姿势。 “为什么总让我娶她?”姜遥岑很郁闷,这篇儿怎么就翻不过去了呢? “不娶你管她干什么?”小四瞪着大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 姜遥岑想扶额,这个小四,怎么总是怼自己?不过好像说的没有什么不对。 见苏如画提马向自己靠近,不由就坐直了身子。小四不愿意了,刚找好的舒服姿势又被破坏了,在姜遥岑身上扭动起来。 苏如画看着小四的样子笑,“小四扭得像个大肉虫子呢!” 小四哼哼叽叽,“嗯——坐二哥身上不得劲。”姜遥岑只好把小四从腿上拿下来,放回轿厢去。 猜到苏如画定是有事,姜遥岑先开了口,“前面再有一天路程就到渡口了,我们会休整两日。渡口繁华,苏姑娘有什么要买的,也去看看吧。” “我没什么要买的,但是有些事要办,可否……”应承了人家做护卫,现在中途要走开,苏如画也是不太好开口。 “可,多停留几日也无妨。只不知苏姑娘需要几日能办完事?” 想想路过的徐州府城池,估算一下路程,“三到五日,我也说不准。”苏如画有些犹豫。 “行,便等姑娘五日。”姜遥岑点头应允。 “谢过公子。”苏如画翻身下马,正要把马还给姜遥岑。 轿厢里小四着急了,掀开车帘一脸担心的问,“厉害姐姐,你走着去办事吗?” “姐姐坐这位哥哥的马,和哥哥一起走。”苏如画站在地上,抬头看小四的小胖脸。 “不行不行!”小四急得直摆手,“那猴太脏了。”脸上是一言难尽的嫌弃。 猴?!苏如画扭头看葛三,哈哈大笑…… “不是猴,是哥哥。对不起!小四着急,说错了。”小四接收到二哥的眼神,低下头,嘟着嘴道歉。 “没事没事,是那哥哥太脏了。”苏如画笑得上不来气。 “厉害姐姐别和他一起骑马,姐姐就骑那一匹吧!”小四指着苏如画刚下来的马。 姜遥岑摸着小四的脑袋,点点头,“小四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这马反正也闲着,姑娘骑去吧,也好快去快回!” 苏如画见姜家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也不推诿,重又翻身上马。 谢过姜家人,苏如画和葛三掉转马头往回急奔。 直到下马休息时,葛三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讲给苏如画听。 事情虽比苏如画能想到的更无耻,但也想到过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苏如画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绪,喝了口水囊中的水,道:“事情居然是这样?我现在不想打县令一顿完事,那太便宜他了。” 葛三想想,是太便宜了,咬牙切齿道:“那你想怎样?打断他一条腿,还是两条?”狠狠咬一口干粮,就当是咬那王八蛋的肉了。 苏如画摇头:“不!我要告官,我要他丢官下狱。” 葛三倏得瞪大眼睛,吓得一下让干粮噎到了,忙喝口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咱们布衣白身,真的能告得了官?” 苏如画重重点头,“能!我相信一定能。” 葛三点头,再不敢大口咬干粮了,“行!你主意大,你说吧,怎么告?” “一步步来,”苏如画想了想,有了大概的章程,“咱们先去双桥县,把王二和王有财绑到徐州。” 葛三又是一惊,好在没再噎到,诧异道:“啥?为什么绑他俩,不绑县令吗?” 苏如画拿着干粮的手摆了摆,“不,我要告王有财,让王有财供出县令来。” 葛三瞪着眼睛问:“要告也应该直接告县令,为什么告王有财?” 苏如画咬一口干粮,咽下才说:“县令会跟我去徐州府吗?” “那还不容易?把他打晕带去。反正是要告他,拼了!”葛三就是想打县令,很想很想那种。 “打晕带着他,城门你都过不去。”本朝律法,袭官是重罪。没定罪之前你打了他,你是不想活了——这个说了没用,葛三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苏如画快速想办法,她知道这不足以说服葛三。 有了! “葛三哥,听没听过‘官官相护’?要是告县令,你猜状纸有没有可能都递不上去?” 葛三吃完了手中干粮,站起身活动一下,“还是你有主意,那都听你的。不过,你个姑娘家的,那个——还是我去告吧!” “不行,我带母告状可以,我这亲子女还活着呢,你可没资格带我娘告状。” “哦,这样啊,那好吧!”葛三上马,“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来的路上我留了记号。” 苏如画也翻身上马。“看到我娘,不许说我要告官的事。让你爹娘和我娘找个地儿休息……” “那边马车上还能卸下来一匹马,就带大哥一起去抓王二和王有财。” “行,听葛三哥布置。” 苏如画把状纸叠好放入怀中,几步上前。 门口的衙役看看苏如画,喊道:“干什么?” “告状!”两个字,字字方正,掷地有声。 衙役闻言上下打量苏如画,向旁边让了一步。 苏如画拿起鼓架上的鼓锤…… 第21章 升堂 东侧鸣冤鼓起,皂班衙役匆匆跑到二堂禀报,有一布衣女子于门前击鼓。 知府正在与同知、主簿商定征徭役修城墙的事,三人俱是一愣。 自新任知府上任,徐州府内一直无甚大事,自也无人击过鸣冤鼓。 击鸣冤鼓,还是一女子,不知所为何事。 三人互看一眼,知府整好衣冠,抬脚刚要走,主簿跟上一步,“下属同去。” 知府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同知掩饰的咳了一声,指指案上文书,“这事下官去办。” 知府沉声喝令:“升堂。” 苏如画手捧一纸状书,随衙役走上大堂。 见得知府官袍官帽端坐正堂,两旁衙役杀威棒点地。 一遍遍低沉“威——武——”声出自手持杀威棒衙役之口。 西侧的升堂鼓起,“回避”和“肃静”牌仪肃穆竖立。 知府抬起手,随惊堂木叭一声落下。 有衙役低喝:“跪——”苏如画双膝跪地。 知府于高座上沉声问:“堂下所跪何人?” “民女是双桥县宋河村,苏如画。”苏如画朗声答,字字铿锵,丝毫没有拖沓。 主簿在下首偷偷掏了掏耳朵:真是年轻人,声音都震耳朵。 知府余光瞥见,眉头略动,心下暗道:把他给闲的! 敛束心神,再看堂下这女子:她是不懂吗?“双桥县?你可知这是越级上告?” “民女知晓。”苏如画挺直身体,这她当然知道。 知府皱起了眉头,真的都知道还要告?便再提点一下吧,“主簿。” 下首主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开口道:“本朝律法,越级上告者,笞二十。”看个热闹还得给你搭词,心里翻一个大白眼。 知府看堂下,问:“可还要告?” “告!”苏如画一个字出口,掷地有声。 主簿瞪大眼睛,唉!光线太暗,看不太清相貌。 那声音有棱有角,刮得葛三耳朵疼,要挨打吗?! 知府自认是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还要告,那就打吧!扔下令牌,“笞二十”。 皂班衙役得令,班头杀威棒起落,苏如画身子一震,咬紧牙关没出一声。 杀威棒再起再落,又一个起落……苏如画到底是没挺住,泄出一声闷哼。 葛三亦是咬紧了后槽牙,仿佛也挨打了一般。 主簿侧了脸,目光下垂,不忍直视。 知府微皱了眉头,心软看不了动刑,还想来看热闹,活该! 十棍之后,每一下,苏如画牙缝间皆会溢出闷哼声。 主簿听得身子微抖。 知府看着主簿白下去的脸色,无奈叹气,刚想找个什么由头把人支走。 唱数的衙役唱到“二十!” 苏如画心下一松,终于打完了。 被打了二十下,是真疼,可是自己居然没晕过去,也是很意外。 葛三也暗自出了口气。 主簿脸色没有再白下去,连带知府也长出了一口气。 打过之人再跪不住,苏如画趴伏于地。 知府咬了咬牙,开口问:“堂下之人,你且说说看,所告何人?”心下佩服:这小女子好生能忍! 苏如画稳了稳呼吸,拼全力使自己的语声不带出颤抖:“民女状告双桥县坐贾,王有财……”喘一口气接着道:“王有财指使他人,意欲欺辱民女母亲。” 就这?这个在双桥县当地不能告吗?知府心生狐疑,表面却不显,“状纸呈上。” 知府接过状纸,仔细看了一遍,顺手递给主簿,才问:“你母女何时认识的双桥县坐贾王有财?” 主簿掀了掀眼皮,除了这状纸上写的肯定还有事情。 “民女与母亲在宋河村守孝,斩衰期未满,已经多年没有出过村子,更不认识王有财。” 知府皱眉,无缘无故?难道……“你父亲是何人?” “民女父亲苏河台,已从军多年,不在家中。民女母亲就是在家替夫斩衰。” 苏河台?主簿眉梢挑起,这人有军阶,还不低,只是一时记不起是何阶了。 知府心中疑惑更甚:这怎么可能,最少也应该是见过,哪怕贪图美色也是一个动机,怕是另有不可说的隐情,可是为什么不能说呢?“那他为何要欺辱你母亲?” “民女不知,请知府大人为民女做主。” 知府再问:“状中所述之人可都在?” “同村葛大、催赌债的王二两人都在。另外所告之人:王有财,现正在徐州醉仙楼与人吃酒。”这次去双桥县,葛大与葛三抓到了王二,告诉他要上府衙告他,王二吓尿了,为了把自己从此事中择出,他主动说出了王有财的行踪。 “把这二人带上来。”知府又拿出一令牌扔于捕班班头脚下,“传唤被告王有财。” 王有财本正在喝酒,哪有想到会被知府抓了来。 在双桥县,坏事没少干,一来是催赌债使些手段,没什么人告他;二来毕竟县衙那里他打点的勤。从来没有真上过公堂。 如今上了公堂,衙役杀威棒点地,一遍遍低沉“威——武——”,声势骇人。 王有财一上来就被吓了个腿软。 再见得知府一脸严正,问祸害苏家娘子之事可是他所为。 王有财心中苦涩:这是何苦?自己与她家无冤无仇,害她做甚? 阅人无数,看出堂上知府不是个好相与的,索性也不隐瞒,知府问什么答什么,把事情始末说了个明白。指出幕后指使之人是双桥县县令。 知府看一眼趴伏在地上的苏如画,果然有隐情,这小女子定是早知道幕后之人,才来到州府宁可挨打也要告状。 主簿这会儿听出了趣味,一个县令使这腌臜手段对付一个守孝妇人,脑补出一本画本子来。 而堂上知府却是恼了,好你个双桥县令,竟是如此替天子牧民的?心里想着大为光火,又拿出一令牌扔于捕班班头脚下,“传唤双桥县县令。” “葛大、王有财,押入刑房” 又宣布:“今日退堂,此案待双桥县县令到堂再审。” 纵使苏如画自小山野里长大,习过武,筋强骨壮,也终不是铁打的。 二十下棍伤岂是闹着玩的,从地上起身硬生生疼出一身汗,还是没有起来,跌回地上。 知府说了退堂,人已经起身走去后衙。 虽是咬紧牙关,葛三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恨自己真不够爷们,居然让一个姑娘家给护住了,虽然她是村里的孩子头,再怎么她自称是“大将军”,终是一女儿身。 皂班班头着人递来副担架,葛三谢过衙役,没想到衙役居然冲他笑了一下,低声道:“百草堂有不传秘方,治外伤是一绝。” 葛三凭感觉衙役是好心告知,只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善意是因何而起。 回到客栈,葛三请来百草堂大夫。 大夫给苏如画号脉,不多时,抬眼瞅了葛三一眼。 葛三看出大夫眼中有深意,告诉苏如画去送大夫顺路抓药。 出了里间,葛三问:“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夫笑笑,“老夫只是好奇,不知给衙役打点了多少银子?” “这……请大夫指点。”葛三明白了,衙役与这大夫有关联,是让大夫向自己要银子。 “衙门都打点完了,还让老夫指点什么?”大夫看不懂了,这小伙子啥意思? “我这人愚钝,请大夫明说。”葛三更是摸不着头脑。 “还怎么明说?你这打点的银子够足。衙役那手下绝对留了意思。 别看着这伤唬人,姑娘筋骨无碍,五脏安好,亦无内伤,只是些许皮外伤。 加上姑娘家本身底子好,再用上老夫的外伤药,保证今晚就能安睡,三日便可大好。”说到自家的药,大夫甚是得意。 葛三彻底懵了,谁打点衙役了?苏如画?不可能,没听她说。更何况几人进城才多久?就算有路子打点,都没时间去找人打点呀!。 当下没时间细想,葛三忙拍起大夫马屁,“这一身伤,今晚就能睡好,那大夫真的是医术了得。” 听了这话,大夫自是高兴,“这可是家里传下来的,一条保命路数!”大夫捋着胡子。 葛三确定了衙役不是让大夫来要打点,放了一半心,带了大夫给的药,想着回去问苏如画。 回到客栈,上药成了问题,葛三问店家可有女眷,能否帮着上上药。 苏如画替母告状的事,他们人还没回来,已经传到店家,店家本不愿沾染告状的事,毕竟这样的人家是非多。 可是听说了苏如画一个姑娘家的,宁可担了“笞二十”的刑罚也要越级上告,又不免心生佩服。 葛三求到头上,自是应允了,店家大娘前来帮苏如画上药。 看到身后的伤,上药的手都抖,一叠声的,“怎么这么重……这可怎生是好?”。 等店家大娘从房间出来,葛三到苏如画床前。拖个凳子闷声坐下。 “你说不告官是怕官官相护,府衙不接状纸。其实是本朝律法,袭官是重罪。你怕我自己去揍那王八羔子,是不是? 上府衙告县令并不是越级上告,毕竟要告县令不能在县衙告。可是上府衙告王有财,那就是越级,不问对错先打二十。这律法是不是你也知道? 我堂堂一个汉子,让一个姑娘给保护了……老大,你想过我的感受吗?真宁愿挨打的是我……” 苏如画低头笑,散下的头发挡住了脸,“葛三哥,你反应挺快呀,我还以为能一直瞒着呢?” 葛三嘲笑,只不过嘲笑的是自己:“你是骂我呢?你打都挨完了我才反应过来,还说我反应快。跟我说实话,你还有什么后手?” 苏如画后背与大腿都是伤,只能趴在床上,吹一下挡在面前的头发,全不当个事,“没有了。” 葛三不信,“真没有?那衙役打你为什么用了巧劲?大夫都说了,你只有外伤,内脏筋骨都没事。说吧!” 苏如画有些愣怔,转头看葛三,却被头发挡了眼睛,“真的吗?真没有后手了,我又怎么可能认识徐州府的衙役?” 葛三挠了挠头,苏如画说的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是力气大些,武功好些,这也不至于能在村里就认识了徐州府衙役。 苏如画又吹了一下头发,“我就觉得打得是疼,却还能忍。这事是怪,难道是村长爷爷认识的人?” 说完又否定,“村长爷爷也不可能知道我会来徐州府告状。” 两人想来想去,不知所以,最后苏如画说:“算了,不想了,谁卖这个好,总会来说的,等着看吧。” 苏如画抬手抚走挡到面前的碎发,露出半张面孔,瞅一眼葛三,“葛三哥,帮我办件事。” 客栈外犬吠声陡然变大,葛三没有听清,问:“刚才说了啥?” “帮我办件事——帮我去追姜家人,告知这护卫我当不了了,并且把马还人家。” “不去。”葛三答得甚是干脆。 “不行,你得帮我。不能让人说咱宋河村人无信不是?”苏如画鼓了腮帮子。 葛三看到苏如画鼓起的腮,想笑,忍住,就是不能给这丫头好脸。“怎么无信了?你又没说肯定能追上他们,追不上等案子结了再去追。” 苏如画偏过头,“不不不,前面就是渡口,姜家人要上船了。” “那又怎样?” 苏如画很认真,“上船前我追不上他们,这护卫还有什么意义?” “你别说你看不出来,人家不需要什么女护卫,只是想带你进京。”葛三白了苏如画一眼,“告状的事我不知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想不明白?你又支开我想干什么?” “葛三哥,真没有别的事了,也不是想支开你,马我总得还人家。就算三天后我能行动自如,你猜我还能不能骑马追上他们?” 想想苏如画的伤,葛三叹口气。 “咱们已经用了三天,算算路程,直接往渡口跑,葛三哥能在五日之约前赶到,把马还给姜家。” “我葛三是不是欠了你什么?这几天夺命似的跑,你还让我跑!”葛三瞪苏如画一眼,无甚威势。 “那我这就走。他们把县令抓来怎么也得两天,再开堂得是第三天了,我快点能赶回来。”话是这么说的,葛三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心中另有打算。 “辛苦葛三哥了。”苏如画在葛三身后喊 葛三走出,随着有人走动犬吠声大起。 一有人从女客这侧的客房走动就有犬吠。葛三回头看一眼,这样很好! ------ 经常说“三班衙役”,三班,是指皂班、捕班、壮班。 皂班衙役:又被称为“皂隶”,负责长官的随行护卫、开道、升堂站班,在公堂上执行刑笞,相当于法警。 捕班衙役:又被称为“捕班快手”,简称“捕快”,负责案件侦缉、抓捕罪犯、传唤被告、证人等,相当于刑警。 壮班衙役:又被称为“民壮”,负责把守城门以及看守牢狱、守护库房等,相当于民兵。 此外,各班衙役均设班头,统领下属衙役做事。 刑房:这个特别解释一下,衙门里的刑房并不是对人用刑的地方,是衙门中六房之一,是掌理刑事案件的分署,所以这里设有关押未定罪嫌疑犯的场所。 第22章 吃瓜 徐州府府衙的皂班衙役班头,姓刘。 他在听说“双桥县宋河村”时眉头一皱,再听到“苏如画”,暗自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偷眼看上坐知府,没看到任何表示,没有要重打的意思,也没有要轻打,那便好。 当一声“笞二十”,刘班头得令,其余皂班衙役都盯着班头,刘班头一棍子下去,他们就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皂班衙役可是专门练过,打人也有诸多门道。 老爷不想重打时,他们怎么打;老爷要重打时他们怎么打;有人打点了,老爷又要重打时,也可以让伤看着重,却不伤筋骨;自然也有可以表面不显,直接打得骨断筋折、五脏内伤的……外人看不出的手上真功夫。 看着刘班头第一棍子的打法,皂班几人心中暗喜,班头这是收人打点了,不知道今天能分得多少? 刘班头这打法,肯定会见血,但外伤不会太重,不过天就能行动自如。 能使上这种手法,那边打点的定然不少。 饶是如此,二十棍也是很疼的。可那女子就生挨了,这是有多大的冤屈、多深的恨意?才能硬生生都扛下。 当堂的几个衙役也心中生出不解,以为大老爷审案子时便能知晓。 谁知状纸并没有当堂宣读,而案子也没有当堂了结。这心里跟猫抓似的,想着回头打听一下。 总算是等到退堂之后,大伙回到皂班班房,自动自发去找刘班头,等着分钱外加吃瓜。 刘班头笑骂,“就知道你们几个会来找我,都滚回去,今天没钱分。” 嘴快的衙役问:“那哪天分?”他理解为,是人家许了钱,还没送到。 “哪天也没有,”刘班头给嘴快衙役一个爆栗,“就想着分钱,知道这人是谁吗?” “谁?头儿你快说。”其他衙役也想知道,有瓜谁不爱吃?没钱分也不耽误吃瓜。 “听没听说,前几天双桥县的衙役被一个村姑打了?”刘班头卖个关子。 “听说了,不会是这姑娘吧?”衙役看着班头点头,更不明白了,挠着头问:“那不更应该卖力些打,给她个教训,当咱们衙役是好欺辱的吗?” 众衙役有点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心下不爽。 刘班头摇了摇头:“我堂弟当时在场,这姑娘并没有欺辱人,打人时手下都留情了,而且留得很大。” 刘班头没好意思说自己那不争气的堂弟,被这姑娘一个指头弹的胸前一块青紫,如果当时姑娘那一拳实打实揍上,定是骨断筋折脏腑有损。 早就听说宋河村的大名,也不知是宋河村的人都厉害,还是这姑娘特别厉害。 “手下留情还把八个人都放倒了?”众衙役摇头,实在不敢相信。 “就放倒了三个,五个点到即止,”刘班头拍对方头,“你别不信,我堂弟看得真真的。”被弹出一块青紫,那还有假? “头儿,你是怕打不死她,她再揍咱们一顿吧!”快嘴衙役点头,觉得班头干得对。 “你小子有没有点人味儿?她对咱们的人都手下留情了,咱们不应该卖个好吗?”刘班头又给快嘴衙役一个爆栗。 “头儿,你怎么总打我?”快嘴衙役捂着头上的包,还老往一个地方弹,真疼! “打你轻了,嘴快不要紧,还没心眼,你那里头是秤砣吗?”刘班头来气。 “头儿,你可知那姑娘为什么事告状?” 大伙头转向刘班头,这事大伙也想知道。 刘班头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她当初为什么打双桥县衙役?”有衙役问道。 嗯嗯,大伙又都转头看刘班头,这事大伙也想知道。 “这个我知道,你们听了可别乱说。”刘班头一副掌握了大瓜的样子,神神密密,还压低声音说话。 “规矩咱们都懂,也就听听,真有什么大事,谁敢出去说,脑袋不想要了。”有衙役替大伙保证。 是是是,大家都明白,众人点头,又齐齐转头看刘班头。 “有个大人物路过双桥县,住在了宋河村……”刘班头刚开了个头,有人路过三班班房,也被这一句话吸引,驻足而立,只是众衙役并没有发现。 “多大的人物?”有衙役雪亮了眼睛。 “为什么住那了?”也有人关注点不同。 “多大?!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反正是当朝重臣。”不是刘班头不说,是他当初忘记问了。 (远在渡口的姜遥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当朝重臣”) 众衙役一脸讶色,有那么大人物来过,我们都不知道呢! 刘班头接着道:“说是认识宋河村的什么人,出门办事路过那边,就过去看看故人。” “那宋河村人可了不得了,不能得罪。”有人感叹,众人点头。 还是有人想起来正瓜,“那衙役为什么去了?又为什么打起来了?” 班房外站着的人屏气凝神,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双桥县令想要巴结大官,跪在门口求那位大官去县城住,大官都不理他……” “哇,真是大官,有派头!”有衙役感叹。 “然后呢?” “这姑娘路过,看了县令笑话……”刘班头刚说了一半,有衙役笑出了声。 “这笑话我也想看,嘿嘿……”众人都低低的笑起来。 等众人笑完了刘班头接着说:“她光看笑话还不算完,不给县令施礼,县令就想拿她出气,让衙役们拿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八个衙役没打过一个姑娘……哈哈,哈哈哈……”这次众衙役大笑,毫不掩饰。 “哦,对了,忘了你们都知道结果了。”刘班头想起来大家知道结果,豪爽的笑骂:“都滚回去吧!” 众衙役散仨一伙,两一帮的散开。 三班班房外站着的人,点点头,亦是转身离开。 而旁边的捕班班房,今日捕班班头休沐,范衙役领了大堂上的令去双桥县,已经出发。 ---- 班房:是皂班、壮班、捕班的值房,就是三班上班的地方。例如皂班班房,不升堂时皂班衙役就待在这里。 特别解释一下,并不是后来的“进班房”的那个“班房”的意思。 第23章 盘算 再说双桥县,徐州府捕班范衙役到了县衙,嘴上客气着,“知府大人请双桥县县令走一趟。” 可是,谁都知道,有好事断不会是衙役来请。 既派了衙役来,便不容你不去,嘴上再客气也没用。 双桥县令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惯会专营。 “上差,不知知府大人让本官去府衙什么事?”县令说着送上一张银票。 范衙役顺手装入袖袋,面上无比自然的问:“你没事招惹宋河村的干什么?” “本官不明白,宋河村怎么招惹不得了?”宋河村?县令心下画魂儿,不是说葛家人与苏家妇人都不见了吗?知府怎么会知道? “那一村子军户,骨头硬得很,而且——不论男女。”范衙役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县令听明白,这是在告诉他是女人。 难不成苏家妇人不是跑了?而是去越级上告?白身告官,好胆量! 可是那又怎样,自己什么事也没做成,她告什么? “上差一路辛苦,用顿饭食再回。”县令说着向后一招手,“摆上。” 立马有人摆上了一桌上好席面。 捕班衙役这不入品的,官都算不上的职位,月银少的可怜,不过是够个勉强温饱,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食? 范衙役心下算计:行,吃完再走,怎么也不差一顿饭。 县令一旁坐陪。 不多时,有下人来到县令身旁,低声道:“老爷,王有财不在家,他家里人说是去徐州城办事了。” 身旁两人切切,范衙役全当没看见。 县令皱眉:“何时去的?” 下人回:“昨日一早就去了。” 县令暗道不好,怕是这唯利是图的商贾已经把自己卖了。 一边陪衙役吃着,一边心中盘算—— 首先是知府那里: 新知府还没去送过礼,这次去也正好送了,只是这礼要比原想的重些。 自己这次去怕是没机会先行私下拜见。 听说知府刚到任,夫人没来,只带了一个主簿、两个随从。 主簿定是个心腹,可以先派人去求见, 那除了知府,应该给主簿也备上一份礼,还不能太薄了…… 然后是定国公府二公子: 定国公府的人已经得到准信早就走了,也就是说断不会有人给那苏家妇人撑腰。 所以那边不足为虑。 最后是王有财: 这个也好办,只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让他对付什么人。 派人也好,用药也好,自己从没出过面,既无亲口指派,更无能拿出来的证据。 任那厮怎么说攀扯不上本官。他想派人整治什么人,那都是他做的恶,与本官无半点关系。 …… 如此县令把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 到双桥县县令启程跟范衙役去徐州府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 定国公府当初送姜子琴夫妇外放,看这一处往来方便,就在这渡口买了处宅子,虽然只是个三进的小院子,往来落脚是足够用了。 院中还留了一家四口看护着,房间、被褥、碗碟、花木……一应都照顾的很好,随时等主家入住。 到了宅子,姜遥岑吩咐休整五日,众人自都是高兴。 一路奔波辛苦,到了自家的宅子,全都放松下来。 小四更是从天擦黑赖在姜遥岑的床上睡着了。 这一宿,小四趴着、仰着、侧着、横着、竖着……在床上不知翻了多少圈,头还撞到床柱上几次。 姜遥岑哭笑不得,这一夜被小四撞醒、踢醒了不知几回,在小肉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都不见他醒,只好自己换了屋子,才安心睡下。 姜遥岑也是让小四折腾困了,一觉到天大亮,才起来练武,忽然发现没有对手。 那位宋河村的苏姑娘不在。 从在宋河村早上起来练武时,发现有村人早起练武,众人皆避让,独独她敢与自己对打,也确是好身手。 后来随了一起往京城走,便天天早起对练,到今天也不过才四天。没有那人的身影,竟然感觉有点空落落。 姜遥岑才愣一下神,提起长枪刚要走一趟,余光里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正是小四光着脚站在房门口,嘟着嘴,手还揉着眼睛,“就二哥自己哦,厉害姐姐呢?” 赵湖从倒座房走出,几步跑过来,抱起小四:“四公子没睡醒吗?苏姑娘有事回去办了,四公子忘了吗?” “哦,忘了!就喜欢看厉害姐姐和二哥打架……” “四公子穿上鞋再出来看好不好?” “不,没有厉害姐姐打二哥,我不看了……”小四在赵湖胳膊上突然一捂,“快点,我要尿尿。” 赵湖快步抱着小四跑了。 没给小四带奶嬷嬷,流年和两个护卫随时会搭把手照顾小四,都习惯成自然了。 小四的话姜遥岑也听到了,小四是想那苏姑娘了呢,也许回府之后真的可以请她当小四的武先生。 直到第五天,流年已经雇好了船,还是不见宋河村的苏姑娘回来。 姜遥岑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等一天,或者要聘当武先生,是不是可以多等几天? 护卫赵湖来报,“二公子,葛三求见。” 为什么是他? 见到比上次稍微整齐了一些的葛三,姜遥岑直接问:“莫不是苏姑娘有事来不了了?”也好,省得自己再等。 “是,她让我把马还来,并说声‘抱歉’,辜负了大小姐的信任。”葛施了武礼道。 姜遥岑摆了摆手,全不当事,“既然苏姑娘另有打算……” 葛三可不想再客气下去,直接截断了姜遥岑的话头,“苏如画并没有别的打算,只是受了重伤,来不了。” “重伤……”姜遥岑的语气,听不出只是重复,还是疑问。 葛三全当他是在问,回:“嗯,血肉模糊。” 血肉模糊! 想到那个每天在客栈,也天天早起练武的女子; 想到她骑在马上狂奔时的恣意潇洒; 想到她汗水顺着脸侧滑落,毫不觉得累,却笑得阳光明媚的样子…… 姜遥岑心头倏的一紧,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疼,就一点点,可是很不舒服, 好似有虫子在心尖上叮了一口,没多疼,却是难受的。这种感觉很陌生。 姜遥岑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那种陌生的感觉,问:“怎么就重伤了?” “苏家婶子让人谋算,她不甘心放过恶人,告官被打了。” 姜遥岑挑眉,什么?他们才走几天,苏家那妇人就让人谋算了?她还告官被打了?真是天高皇帝远,都反了他们了。 “苏姑娘现在人在哪?” “在徐州府。” “好,你先回吧!” 葛三:“!?”问那么详细,怎么就先回了?根本没打算管呗,自己还以为能倚仗上个大官!呸!白救你了。 葛三没想到自己一番盘算落空。 第24章 主簿 退堂后,知府与同知说起今日的案子,其中疑点甚多。 主簿无声无息走了上来。 “我可是主簿,怎不见有人问我?” 知府看他一眼,“主簿大人,有何高见?”也就顺着他的话说说,并没当真。 虽知道他有些手段,但今日这案子不过才退堂,他那些手段也没工夫就使出来了。 “自然是有的,两位可知苏河台是何人?” 这主簿向来不守规矩,只要不在堂上,总是与知府没个上下尊卑。 同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心下道:主簿惯会卖关子,可与那说书先生一比了。 “是何人?”同知还不知道堂上事的全过程,顺嘴问。 “苏如画的爹。”知府一脸不满,这事还用问,那是有多怀疑自己的记性? “那么简单我还用说吗?再想想他的身份。”主簿不满。 “请问主簿,他是何身份?”见知府不说话,又是想知道的样子,同知只好认命的给上官当嘴替。 主簿这下满意了,炫耀道:“两年前圣上下旨夺情的七位武官之一。”主簿嘴角微弯,自带了三分得意。 知府看同知,两人眼中皆是诧色。 两年前知府还没到任徐州府,主簿是如何知晓的? 主簿一眼看出二人心思,以拳掩口,假咳一声,“本人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你们都不信。就是整理卷宗时看过一眼。” 知府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全当没听见天上牛在飞。 “那双桥县令为什么要害苏河台之妻?”同知继续当嘴替。 “借他个胆,只怕他是不知道他害的是什么人。”主簿摇头。 “不知道害的是谁,那又为何要害?”同知现在很乐意当嘴替,因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刚派出人手,事情还没查实,但我有个大概方向,可要听?”主簿看知府 “说来听听。”知府自然是给足面子。 “小链山主峰十余日前山崩,不知道有个什么人物路过,困在了宋河村,双桥县令想去巴结那人物,被村人怠慢,并与同去的衙役起了冲突,落了县令的脸面。” “于是县令怀恨在心,找人祸害苏家娘子?”同知这次不可置信了,这个原由也太过牵强,“苏家娘子是直接扇了县令的耳光吗?不知道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与衙役起冲突?而且还是县令落了下峰,没了脸。” 主簿摇头,“不是苏家娘子,是苏河台的女儿,名苏如画,就是今日堂上原告。” 知府想想那姑娘的一身英气与硬气,信了三分,“你怎么知道的?” 刚退堂才一盏茶的工夫,能知道这么多,也太厉害了些。 “今日那二十杖,你没看出门道吗?”主簿有些怀疑知府的智商,看了一眼,确认他智商无碍。 你看出门道了,看都不敢看,脸都白了。知府心里想着却不点破,很给面子的道:“没看出来。” “二十杖,你能受的住吗?苏如画女儿身,嘴角没有一丝血,怎么可能?”主簿得意洋洋,指出问题最明显的地方。“我只以为苏家打点衙役了,想过去摸个底,却不想听到班头说,是因为苏家女儿当初打双桥县衙役时手下留情了。” “几个村人打那几个衙役?”同知问,宋河村人居然敢打衙役,都非善类。 “就苏如画一人,打了八个衙役,还是手下留情……”主簿说到这,语气明显是有几分兴奋的。 知府觉得主簿那一脸得意间,更多的是与有荣焉,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主簿接受到同知不理解的目光,知道自己是高兴的太明显了,假咳一声道:“如果还有什么要问的,叫刘班头来罢。” 三人从刘班头口中,知道了比众衙役们更多细节。 那没踩下去的脚,和脚下错过的脖子; 拳到胸口,却只弹出了一指,只是那一指弹青了一个衙役的胸口; 也有站到人身后,只拿下了那个衙役的帽子,一根头发都没伤…… 听得三人目瞪口呆,这小女子真是好功夫!三人也都有捂脸的冲动,太给衙门丢人了! 还说了发生冲突的始末,只是忘记问那个大人物是何许人也。 三人六目,直勾勾看得刘班头有点懵,努力想了又想,再没有什么没说的。 这才咽口口水,“各位大人,小的知道的都说完了。” “好,很好……”知府有点无语,这姑娘的战力太过惊人。 “有劳刘班头,请回。”还是主簿客气有礼。 --- 双桥县令到得徐州府已经是第二日。 县令下马车跟随衙役往府衙走,路上远远看到一个人。 他定定的看着,那人果然冲他点头示意。 县令知道礼送到了,人家也收了,心下大定。 范衙役带双桥县令到府衙交差,办好手续,范衙役去三班班房报备自己回来了。 有壮班衙役来带县令往里走,进了大门,却未进仪门,东转到了寅宾馆。 壮班衙役停步,道:“大人请先在这歇着,我们大人还说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开堂。” 双桥县令抬头看天,这午时刚过,怎么就天色不早了?这是要单独会见吧? 礼重就是有好处,果然待遇也不错。也确实更有可能就是想在上堂前单独见一见。私下相见,自是有话好说。 果然,膳馆送来晚食之后不久,有人叩门。 礼是派下人送的,县令并没见到知府,不知其相貌。 打开门,但见得面前人着荼白色上襦,领口袖口皆是靛青色配边并绣同色水纹,下配靛青色下裙,腰间系的天青色带子,亦同领口般绣靛青色水纹。 这一袭衣裙,加之来人面容清秀,很有几分不染世俗的气韵。 县令看来人第一眼,便直觉这不是知府,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官威。而且于相貌上太过——漂亮。 对,是漂亮!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 “这位公子,可有何事?”县令礼貌道。 来人淡淡一笑,施礼道:“下官徐州府主簿,特来感谢县令所赠。”虽职位在徐州府,但主簿官职低于县令。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县令猜一个主簿,喜欢的应是字画之类,送了一幅名仕顾染的泼墨山水,果然送对了。 县令忙拱手还礼,“原来是卫主簿。” “正是在下。在下受知府大人相托,不便相见,但感谢相赠。” 县令忙谦卑道:“下官应尽之礼,哪里敢当知府大人一个谢字?” 主簿又问道:“知府大人另有一事不明:不知县令为何要为难宋河村苏家娘子?” “误会误会,纯属误会,下官为难一民妇作甚?”县令装出一脸无辜。 “那这状告之事……”主簿静待县令解惑。 “那王有财为富不仁,下官曾经惩戒于他。怕是那厮又做了什么恶事,东窗事发了,便有意攀扯下官。”县令一脸的深恶痛绝。 “哦,原来如此。”主簿点头,“只是知府大人最近为修葺城墙一事忙得昼夜难安,此案怕是要拖些时日了。” “都是下官牧民不利,给知府大人添麻烦了。”知府大人没空好呀,县令很想说,下官一点都不忙,“若大人繁忙……不如把此案发还下官如何?” “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苏家女越级上告,打都已经打了,现在发还怕不合适吧——”主簿犹豫不决。 “苏家母女本就是受害一方,下官定让王有财赔偿她们,以安民心。”县令这意思便是:表面功夫一定全做到位,绝对不让人挑出毛病。 “那是甚好,下官回去禀告知府。”主簿很满意,躬身施礼。 --- 寅宾馆:设在衙门里的客馆。相当于现在的政府招待所。 第25章 发还 苏如画越级上告王有财的案子,再次升堂。 苏如画其实已能下床,还勉强能走几步,想着自己走上堂去就好。 但葛三觉得,在公堂上示弱比较好。又用担架把苏如画抬到堂上。 上次苏如画是击的鸣冤鼓,本就使府衙前聚了一群百姓。 看到一女子越级上告,知府说改日再审,吊足了大家胃口。 如今茶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说这事,只是说到一半没了下文。 也就闹得今日此案再审,招来了远远近近更多的看客。 苏如画趴在担架上装柔弱,眼中含泪(没办法,实在哭不出来),“求大老爷为民女母亲做主!” 声音颤抖,真有点字字泣血的感觉。 这次,下药的葛大、王二,幕后的王有财,还有王有财指控的双林县县令。一应人员全部到得堂上。 知府拍响惊堂木,“升堂!” 皂班衙役刚喊完“跪”,王有财跪在地上高声喊:“冤枉啊——草民冤枉!” 这一声响得突然,堂上堂下、衙外之人皆把目光投来。 知府看着堂下,“王有财,你因何事喊冤?” “草民与苦主苏如画并不认识,与苏如画母亲亦不认识,并没有想过害她。”王有财喊着。 知府心中叹气,明明问过一遍,这个过场还得再走一下。“那你因何指使王二,胁迫葛大把害人之药放于苏家?” “知府大人,那并不是草民本意,是双桥县县令逼草民做的——草民冤枉。”一声冤枉喊完,王有财趴伏于地。 “你怎么就冤枉了?照你所说,我苏家妇人何其无辜?与你无冤无仇,你就使出那般下作手段。”苏如画胸中怒火燃起,你冤枉?你想把自己择出去?门都没有。 “苏小娘子,草民不该用那祸害人的药,但也真是被人指使呀!你可一定要认清真凶。”王有财万万没想到,打点好了县衙没有用,竟然让一个村姑给告到了府衙,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再也不招惹宋河村的人了。 “求大老爷为民女做主,定不能放过这恶人。若让这恶人脱罪,民女母女定要被他害死。”苏如画心道,今天我就咬死你,你若真有能耐就拿出县令害人的证据! 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众人皆是一静。 知府看向站在侧边的人,开口:“下站可是双桥县县令?” “正是下官。”县令施礼。 “你有何话说?” “王有财确是下官所辖双桥县坐贾,只是他开的并不是普通铺面,而是赌坊。前年初有人告他逼良为娼,下官对他有所惩戒。致使王有财怀恨在心,这次他使下作手段,残害苏家娘子,见东窗事发,便借此诬咬下官——求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清白。” 县令说着从袖中拿出卷宗,双手举过头顶。 “呈上来。” 有衙役接过卷宗放于知府案头,知府打开略看了一眼,递给主簿,“查验。” 主簿接过,细细查验。 王有财已是冷汗涔涔。 堂外站着看热闹的,纷纷交头接耳,“到底这事是谁咬了谁?” “那王有财可是开赌坊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听说那双桥县县令才不是好人。” “看那王有财吓的脸都白了,我猜他才是恶人。” …… 知府惊堂木响,“静!” 众人皆禁声。 知府看着吓到发抖的王有财,“王有财,你说受县令胁迫,可有证人?” “草民,没……没有……”王有财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知府再问:“你说害苏家娘子亦是受县令指使,可有人证、物证。” “也……也没有……”王有财已是面色灰败,汗如雨下。 堂上知府眉头拧起,面露不耐。 “大人,王有财是诬咬下官,下官什么都没做过,他哪来的证据?”双桥县县令适时开口。 堂外的百姓又议论纷纷,这次多半人觉得县令是被攀咬的。 知府转头看下首:“主簿?” “双桥县县令带来的卷宗,下官已经验看过了,确是旧案,府衙中也有此案案底。双桥县令对王有财有惩戒有罚金,且有两次。”主簿回报。 “王有财,你还有何话说?” “草民……草民……之前确有……”王有财不知该如何辩白。 他没想到县令能把这旧案翻出,以证明他是恶人,只是这旧案确实是真的。 王有财还没说完话,堂外跑来一衙役,口中高喊:“报——” 知府道:“报来。” “小的奉命去双桥县调查王有财,王有财确实在当地作恶多端,”衙役双手递上一卷文书,“这是他残害过的百姓提交证供,并已签字画押。请大人过目。” “呈上来。” 衙役双手奉上。 知府接过看了看,又交给下首主簿。 王有财见大事不好,“大老爷,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可以说了,只能喊冤。 知府皱起眉头,“甚是吵闹!让他闭嘴。” 有衙役几步上前,堵了王有财的嘴。 惊堂木响,“双桥县县令,你可知错?” 县令先是一愣,才回过神来,知府问的是“知错”,而不是“知罪”,心中大喜,“下官知错。” “你下辖有如此刁民,引百姓怨声载道,你是如何做一县主官的?”知府面露不悦。 县令心中明了,这是会有小小惩戒,低头认错:“下官……” 堂外忽又跑来一衙役:“报——” “报来。” 衙役道:“城墙西北角坍塌。” 知府腾得站了起来,看看堂下,复又坐下,道:“双桥县县令。” “下官在。” “你治下不利,使百姓不得不越级上告。现罚俸三月,以资赔偿宋河村苏家母女奔波之资、笞刑之苦。” “下官领罚。”县令心里虽有些许波动,却还是高兴居多,又不指着俸禄过活。 “此案苦主与被告皆是你治下百姓,现本官将此案发还双桥县审理,你可有异意?” “下官并无异意。”等得就是这句,你们可都在我手里了!县令心里很是得意。 “苏如画,你可有异意?”走走过场,再问问苦主意思。 “民女也无异意。”苏如画俯首。 知府看一眼王有财,嘴还堵着呢,不用问了。 “既无异意,”知府手起,惊堂木落,“退堂!” 第26章 叫嚣 宣了退堂,知府带同知匆匆赶去西北角,查看城墙坍塌情况。 主簿代知府给双桥县县令送行。 县令见主簿过来,忙拱手施礼。 主簿上前在县令耳边低声道:“苏家小娘子还有伤在身,断然走不回双桥县,县令可否雇驾马车让她歇歇?” 县令心领神会,“主簿放心,也请代为转告知府大人,明面上的功夫,下官一定做到无可挑剔。绝不会让知府大人再查出错处。” 主簿微笑颔首。 县令看得愰了神,虽不敢起什么心思,可是这么漂亮的人,知府又没带女眷上任,这位主簿与知府的关系……怕不只简简单单是心腹吧!心下暗自嘲笑。 县令雇来一架平板马车,主簿看了看这种多用于拉货的马车,嘴角抽了抽。 也想明白了:不是县令差钱,他就是想让路人都看见。 这没有轿厢的马车本就是拉货的,下面车板很厚,本来多拉几人都不成问题。 县令又找来铺盖,铺在板车上。只让苏如画趴在车板上,其他人皆跟在车后。 这一行人走在城中道上。 路上百姓看到,开始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县令挺好的,还给雇架车。” “那怎么人都在车后走?” “你没看车上那有个人吗?” “那人怎么了?” “那就是告状的女子,她也是厉害了,敢告她们县富户。” “告状的怎么伤了?对她用刑了?我怎么看其余那些都没事啊?” “你不知道,这是越级上告,就是她没在双桥县告,上徐州府来告状了。这个越级上告可了不得,不问对错,先打二十棍子。” “啊?那可是个女娃,受得住吗?” “所以还伤着呀,那不是趴着呢吗?” “那双桥县令是好官呀,还想着照顾着,真不错!” …… 双桥县令嘴角上翘。 而在城西北角,有好事的人过来看坍塌的城墙,可却并没有看到。 城墙是年久失修,加之前些时的连日大雨,到现在还有水渗出,只是并未坍塌。 “不是说西北角塌了吗?” “是呀,我也听说了,还听说知府与同知过来察看。” “我是在衙门外听说的,不会有错。” “人在哪?” “没看到。” “难道衙役敢谎报?” “就算有人谎报,那知府与同知大人呢?” “不会是被坏人绑去了吧?” “你是画本子看多了,谁没事绑两个大官,活够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人呢?” “许是看城墙没事,已经走了。” …… 苏如画以为“趴在车上示众”的这种照顾,等出城门上了官道,也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县令并没有让她下车行走。 不得不说:这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足的。 一行人走出二里多地。葛大葛三还好,平日就是用脚走的,哪天走的也不止这点路。 王二虽是在城中转,每日不少走路,也没怎么样。 倒是高出众人半头的王有财先发了声音:“县令大人,草民实在走不动了,让草民上车坐着吧,也好回县里听大人发落。” 王有财这一路上心中是有盘算的,以这位县令大人的脾性,多上点银钱这事就翻过去了。所以这会儿嘴上虽服软,心里并不真的怕。 县令心下计较的是,是把王有财家抄了,一次扒光了他,还是留着慢慢割肉? 听这厮说话,看他一眼,“嗯,上车吧!” 其余几人见这县令如此,皆是不太明白,县令不应该恨死王有财了吗? 趴着的苏如画明白过味来,这两人是还打算联起手来祸害双桥县,嗤笑出声。 县令看看除自己这一行几人外,四下里再无旁人。 冷笑一声:“苏如画,你以为现太爷的三月俸禄是那么好花的吗?” 苏如画头脑一热忘记示弱,冲口而出:“县令大人是没打算给吗?” 县令咬牙切齿:“你敢要就给你,就看你有没有命花。你不过一个村姑,还真想骑到本县令头上?” 苏如画心思暗动,这样的对话没营养,得想办法让他说点有营养的。看了看王有财,心中有了主意。 意识到刚才冲动了,现在忙服软道:“民女可不敢要大人的俸禄。只是县令大人,民女和您可没有仇怨。明明是王有财算计民女的娘不成,还攀咬大人,大人记恨民女做什么?” 县令看王有财一眼,“哼!他本就是为本官办事。算计你娘,那是因为你不在村里。你若在村里,本官又怎会算计你娘?直接算计你便是了。” 这么容易就说了,苏如画觉得难度有点低了,只是说的不够全。 “民女也没得罪您呀,你算计民女是为什么?”苏如画说着一脸的无辜。 “你没得罪本官?莫不是你忘了,在定国公府二公子门前,你是怎么下本官脸的,害的本官在那跪了两个时辰!”县令恨得不行,那扭曲的表情,像是要吃了苏如画一般。 苏如画明白了,“我就说我与王有财无冤无仇,好端端他害我娘做什么。却原来是你这狗官。我要回府衙告你!” 县令叫嚣起来,“你去告,去告吧!他王有财没有证据,你就有了吗?没有证据白身还想告官,你是在痴人说梦!” 说着手指着车上车下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我手中贱民,还想反出天去不成?” 再用手点着苏如画的头,“别说你个小小村姑不行,就是你们两人联手也拿不出证据,就不要妄想扳倒本官了。” 县令得意的笑起来,“别看本官不过七品县令,本官可是手眼通天。就连知府也要给本官几分薄面,把你们发回到本官手中审理。” 苏如画看看旁边车夫,很想捂上自己的脸,或者捂住县令的嘴。 车夫突然转过身来,“各位老爷,小的想解个手。您看,前面有处茶棚,可要先歇歇?” 这半天,县令也说得口干舌燥,“好,歇歇吧,正好本官也口渴了。” 茶棚中还有些路人在歇脚喝茶,见县令一行人过来,有几人站起往外走。 县令找到一处空位坐下。 不多时,车夫从后面走来,只是他身上穿得是知府官服。 县令傻眼,不知道发生什么。 只见有人递去湿帕子,车夫敷在脸上,一会儿工夫拿下,已经是知府容貌。 知府笑着对县令道:“双桥县县令,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县令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 “本官一路上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问你可还有辩驳之言?” 知府递过一张纸,县令低头看看,皆是自己这一路所言。 “既然没有,就签字画押吧。” 皂班刘班头已经在这茶棚等候多时了,闻言急忙把笔递到双桥县县令手中。 葛三在知府的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看。 推一把苏如画,指给她看。 趴在车上的苏如画看清对面的人,悄悄从车上下来,立在马车侧。 第27章 犬吠 时间回到一日前。 一女子头戴围帽进到客栈,小二热情相迎,“这位小娘子,是打尖儿还是要住店?本店有专为女客设的客房,另有道路进出,吃食用度都会送到房中,不会碰到男客。” 女子客气的福了一福:“请问小二,宋河村的苏小娘子住在哪间?” 小二明白,这是来访客的,也不怠慢,“那苏小娘子几日前伤了,为了大夫进出方便,小店给安排在临近侧门的一间了。只是……” “小二请讲。” “那苏小娘子是有男客护送的,您要是想见,小的需告知一声。” “那好,烦劳小二跑一趟。”来人拿出几文钱打赏小二。 小二乐颠颠儿去了,不一会儿便领了葛三过来。 葛三见是一女子,不好为难,可苏如画现在是伤了的,如果没伤着,来个男人也不怕。 葛三正在犹豫。 来人道:“堂上衙役都不曾为难苏小娘子,我自也不会为难与她,只是有事情不明想问一下。若还不放心,不妨在一旁听着。” 葛三一听提到堂上衙役的事,难道是指使衙役手下留情的人?竟猜不出这人身份。 好在也不觉得这人有恶意。 “好,这位娘子请。”葛三带人来到了苏如画的房间。 刚进入房门,来人看看除苏如画和葛三再无旁人,抬手解下围帽。 围帽之下确实是个女子,而且清秀漂亮,只是——苏如画和葛三两人互看了一眼,都不认识她。 苏如画确定自己不认识,可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是长得像什么人,却想不起来。 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在头脑中一闪而逝,捕捉不到。 来人见二人半晌无语,知是没有认出自己。咳了两声,调整了声音才道:“本朝律法,越级上告者,笞二十。” 苏如画的惊讶全写在脸上,不可置信的道:“你是徐州府那位坐在知府大人下首的……”下首的什么却不好说了,那个位置该是什么官,苏如画并不知道。 “主簿。”来人笑着接上。 “这……这这……”葛三话都不会说了,主簿是多大官?可以是女子吗? “我确是女儿身,女扮男装,在知府大人治下充个主簿。”来人展颜一笑,尽是女子神态。 女扮男装当官——可是杀头的大罪,苏如画心思一转不敢说全懂,也是明白了几分。“大人敢展现如此大秘密,可是想让民女信你?” 来人点头道:“对,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信我,只好拿出最大的秘密。” 苏如画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问:“主簿大人来民女这,是有什么事?” “你可知你此次上告甚是冒失?”主簿不答反问。 “不知。”苏如画看一眼葛三,唉!白看了,葛三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主簿看苏如画是真不明白,问“你可有能呈到堂上的人证物证?” 葛三回神,瞪大眼睛,“那包药粉不是物证吗?葛大与王二不是人证吗?”。 主簿摇头,“这些只与王有财有关……” 苏如画点头,“所以我才告王有财,没有告县令。” “你是想逼王有财拿出证据。”主簿立马说出苏如画的用意,“可是恐怕他没有。” 苏如画摇头苦笑,“是,看出来了,他没有,我也没有。” 葛三到这时也明白过味来。 “一样都没有,如何能告得了一个朝廷命官?”主簿再问。 是啊,没有铁证如山如何能告得了官?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你有胆量越级上告,又能想出告王有财更有胜算,已经是聪慧过人了。”主簿点头赞许。 苏如画摇头,“可是还不够。” “我这次过来,也就是想提醒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主簿到此才说明来意。 苏如画发现主簿与自己已经是你我相称,这是一点没摆官架子。 三人沉默,院外又有犬吠之声。 苏如画眼都没抬,她知道又是有人经过惊动了狗,那两条狗叫起来就没完,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天天咬,也不知道累。 狗咬狗……狗咬狗?! 苏如画眼睛一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但县令干了什么事,王有财知道啊!能不能让他俩打起来,就如那狗咬狗一般。许是能说出实情,旁边再有人偷偷记录下来。” 葛三顺着苏如画的想法说:“把那两狗关一块,让他俩互相撕咬?!”还是咱村老大聪明! 主簿摇头,“审案子,惯会用这种方法诱供。县令平素也是审案之人,他定会提防。” 也是,苏如画要告的是县令,这种手段他应该是用过的。苏如画有点沮丧。 主簿却点头:“其实你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如何能让他放下防备?只要他没有提防之心,定也是会露出本来面目的。” 苏如画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放下防备?” 主簿扬眉,“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他特别想得到的……” 苏如画跟上了主簿的思路,“他特别恨我,要不也不会想办法害我娘。” 主簿眼珠转动,“把你送到他手里……容我想想,既要把你送到他手里,让他有权处置,又不能让他认为太过容易……” 葛三不同意,“不行,怎么能把你送到他手里,他恨死你了。” 苏如画明白主簿的想法,给葛三解释:“就是要利用他这个恨。” 她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一边想一边试探着问:“主簿大人,我对律法知道的不多,想请问,可以把这案子交给他审吗?” 主簿突然一拍桌子,哐的一声,吓了另外两人一跳。 主簿却高兴的说:“好主意!苏姑娘果然聪慧,不枉我今天来走一遭。让他来审,他定会以为知府相信他了,而你又在他手里,他定会得意忘形。” 苏如画转头看葛三,自己才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提出来也就才起个头,这主簿就把余下的想好了,到底是谁聪慧? 可是苏如画看到葛三也在向自己比大拇指。 主簿回到府衙与知府说了这个诱供的计划。 知府大笑,“果然还是主簿足智多谋。” 主簿道:“案件发回所在县审理不是不可,只是要有一个不让他起疑的契机,这个契机在哪呢?” 知府肃了神色,上哪里找这个契机?“人今天就应该到了,本官拖到明日再升堂。” 主簿点头,“实在想不出,就明日升堂见机行事吧!” 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东风就那么自己送上了门。 县令派人送礼来了,礼还不轻,有知府的,居然还有主簿的。 主簿很开心,因为东风这么乐意上门,哪有不用的道理。 晚食后主簿敲响了双桥县县令的房门…… 第28章 等待 三天前,小四的日常。 小四一个人醒来,从住到渡口这处宅子,天天晚上赖在二哥床上睡,早上起来二哥都不在。 屋里就他一个,他也不在意,开始从床一边滚到另一边,又转个身从床尾滚到床头。 滚够了依然闭着眼,抱起小胖脚,吧唧吧唧啃起脚趾头。 把大脚趾啃的全是口水,才想起二哥说,“长大了,不好再啃脚”。 “哦,不啃了。”小四睁开眼睛,咕噜翻身起来。 蹲在床边比了两下,往远处一跳,四脚着地,回头看看与床的距离。 真远! 小四真棒! 晃着小胖身子,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二哥在院子里练武。 抬小短腿跨过门槛,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二哥练武。 没有厉害姐姐揍二哥呢,有点无聊。 赵湖走过来,“四公子要不要入厕?” 自从上次小四没憋住,尿在这个赵护卫身上,他就天天早上来问要不要入厕。不过他也不烦人,确实想去。 “要!”小四点头,如意房太大,还是有个人把着不会掉里去。 赵湖陪小四往如意房走去。 姜遥岑早就看到了小四,看着小四胖胖的小身子走远,收了招式,武服已经汗湿。 赵湖陪四公子从如意房出来,拐到了后院角门,小四自己进去找长姐。 别看他小,他知道后院男护卫是不能进的,他也不缠着护卫送。迈着小胖腿,一蹦一跳的往长姐屋里去。 小四进屋见张妈妈正在摆饭,扭着小肉屁股,吭哧吭哧爬到圆凳上,坐好,等吃饭。 姜子琴看小四进来还没等提醒,小娃就已经坐好了,笑着问:“净手了吗?” “哦。”小四又从凳子上跳下来,去水盆净手。 姜子琴走过去,拿了架子上的帕子准备给小四擦手,问:“二哥呢?” “练武呢!”小四躲过长姐递来的帕子,姜子琴猜到他要干什么,伸手抓小四,没抓到。 小四咯咯笑着把两只小手往屁股上擦。 见长姐抓不到自己,笑得更欢。 姜子琴总算抓到小四,往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算完,“你这两天不等二哥一起用早食了呢?” 想抱小四上凳子上坐。 小四又躲开了。“没有厉害姐姐和二哥打架,不好看,小四不看了。” 姜子琴也听人说那苏姑娘能与二弟过招,而且不落下风,于是问小四:“厉害姐姐和二哥谁厉害?” “厉害姐姐呀,她经常揍二哥。”小四看张妈妈摆好了饭,又抱着圆凳吭哧吭哧往上爬。 姜子琴眉角一抽,有人揍你二哥,你这么欢乐的吗?不对,二弟打不过苏姑娘?! 姜子琴有点接受不能,不是说家里兄弟中二弟习武最有天份吗?打不过一个姑娘家的?这…… (姜遥岑表示很冤枉。) 小四全不知道长姐心中的纠结,坐坐好,等张妈妈给盛饭。 姜子琴看着四弟上到桌上的样子,真是比在家时不知好了多少。 不用另做合他口味的,更不用人喂,着实是长大了。 世家的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姐弟两人用早食,都不见一点声音。 姜遥岑练完武,吩咐人把他的饭也送去后院,走进屋,坐到小四身边,三人一起用早食。 小四也只是多看了看二哥,没说一句话。 姜子琴心里兵荒马乱的过了很多东西。定国公府毕竟武功立家,如今一个姑娘都打不过吗?还如何统帅兵马…… 直到用完早食餐具撤走,三人漱口净手,姜子琴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姜遥岑先开了口,说:“小四,二哥给你找个武先生吧!” 这种事用跟小孩子说吗?长姐不明所以的看看姜遥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武先生?和厉害姐姐一样厉害吗?”小四抬头看二哥,仰着胖嘟嘟的小脸。 姜遥岑看的嘴角翘起,捏一下小胖脸,“不一定。” “我不要了。”小四突然变脸,小孩子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也太快了。 姜子琴都不知道这是碰到什么机关了? 姜遥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不要了?” “我想要厉害姐姐,”小四嘟着嘴,“想要,就是想要厉害姐姐……”两个小短胳膊伸出,极尽所能的画了个他认为最大的圈,“有这么多想要!” 姜遥岑明白了小四的意思,哭笑不得,伸手摸摸小四的头。 长姐也正犹豫的看向姜遥岑,其实苏姑娘挺好的,不是还比二弟厉害吗?但是这话怎么点明?不能太下他脸了。 犹豫着问:“三弟的武先生还在府里吗?”如果不在,是不是可以…… “小四不要那个先生,小四要厉害姐姐。”小四以为长姐反对,嘟着嘴不高兴。 “那得问厉害姐姐同不同意。”姜遥岑也不知道长姐什么意思,忙打圆场。 “厉害姐姐不喜欢小四吗?”小四一下子垮了脸。 “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个小胖子? “那厉害姐姐为什么不同意?”小四又问,只是他这思路哥哥姐姐有点跟不上。 ……姜遥岑表示小孩子问起为什么,简直是要人命! 姜遥岑抱起小四往外走,“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怎么能说明白,放弃。“好,二哥去给小四问问厉害姐姐。” 小四笑弯了眉眼,连连点头。 到了院子里,姜遥岑把小四放到地上,“你在长姐这玩,二哥去给你问问。” 姜遥岑走到角门,看到流年过来。 流年见到主子忙施了礼,报:“小的已经租好了船,不知现在搬不搬行李?船家也问何时出发?” 姜遥岑略一沉吟,“明天出发。” 流年去回复船家。 姜遥岑回自己屋子,坐着想了一会儿,“赵湖,你去来路上迎一迎,看看苏姑娘到了没?” 一直到日上中天 他还在时不时抬头向门张望。 小四玩了秋千,吃了水果,练了投壶……出了一身汗,也不见二哥来找他,哼哼着上前院找二哥。 姜遥岑看小四不太精神,抱起来问:“怎么了?有事找二哥吗?” 小四还没回答,先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叭嚓得看二哥,揉揉眼睛,“困。” “那二哥陪小四午睡。” “嗯!”小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