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海岛摆烂亲妈》 梦 一九七七年,六月。 叮铃铃,下工的铃声一响,恒远纺织厂的工人们就拿着饭盒,陆续离开了工作岗位,朝着食堂涌去。 食堂档口,一名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把粮票往里递,“我要酸辣土豆丝和白米饭。” 打饭工接过粮票,朝厨房喊了一声,“江大厨,酸辣土豆丝快没了,再做一锅。” “好嘞。”厨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应答声。 江乔点起火,把切的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往锅里一放,右手拿着锅铲快速翻炒,加入各色调料,不一会儿,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酸辣土豆丝就做好了。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六月天气炎热,厨房更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等忙到差不多十二点钟,她才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她拿着饭盒,盛了一大勺白米饭,再铺一层酸辣土豆丝和虎皮青椒炒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帮工朱大娘帮江乔打了一碗汤,“你吃慢点,对了,今儿个你怎么不赶着回家了,这饭点了,你家三个娃该饿肚子了吧。” 江乔瞳孔一缩,笑了笑,“打饭时间还没结束,我怕等会还有的忙,再说,老大今年都七岁了,老二和老三也不小了,家里也有大人在,他们饿了自个会找吃的,总不能就指望着我带饭吧。” 朱大娘好奇地看了江乔两眼,总觉得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下午一点钟,江乔才带着饭盒,慢悠悠地晃回了家属大院。 路上碰见同住一个大院的苏大婶,她还停下脚步,跟人攀谈了一会。 正聊得兴起呢,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陆安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江乔,他还没到变声期,嗓音尖利又刺耳。 苏大婶扫了陆安一眼,这个江家的大外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才不过七岁多的年纪,吃的又高又壮,站在那就跟一堵墙似的。 江乔一边跟着陆安往家里走,一边随口道,“食堂有事。”又问,“老二和老三呢?” 陆安打开饭盒,吃得满嘴流油,“老二在房间里,老三不知道上哪玩去了。” 陆珊提着裙摆进屋,撅嘴道,“我才没去玩呢,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是去找吃的去了。” 陆康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三兄妹风卷残云地把饭瓜分干净,就往椅子上一躺,等着江乔收拾碗筷,也没问江乔吃没吃。 江乔看三兄妹这懒汉样,都已经习惯了。 要是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把碗筷给收拾了,可今天,她不打算这样干。 江乔扫了三个孩子一眼,故意抬了抬手臂,“哎呀,我的手怎么这么酸啊,身体好像也不太好。” 就陆康动了动耳朵,其他两个跟没听见似的。 江乔见状,自顾自地说道,“唉,今天忙死我了,不知道抡了多久的大勺,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要是明天不能去上工,厂里肯定不给我发工资了,到时候我可怎么给你们三买零嘴啊。” 一听这话,陆安蹭地一下站起来,“妈,你要给我们买零嘴?” 江乔往椅子上一坐,跟念顺口溜似的数道,“五芳斋的蝴蝶酥,夫子庙的桂花糕,老福记的豆沙饼……” 陆安和陆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我这就帮你洗碗。” 说完,把碗筷一抄,生怕江乔反悔了。 就剩下陆珊一个,她吃饱了就犯困,一点都不想动。 江乔抬了抬眼皮,“等发工资了,我还想给老三做一条漂亮的小裙子,粉色的,绣小花。” 陆珊蹭地站起来,从陆康怀里抢过碗,抡圆了小腿往外跑,边跑边喊,“放着我来!” 江乔看着三个小孩争先恐后往外跑的身影,嘴角噙了一丝冷凝。 一个月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跟以前一样,对大儿子陆安,二儿子陆康,还有小女儿陆珊十分宠溺,陆安和陆康是能传宗接代的男孩,陆珊又是她难产多时才生下的,自然十分宝贝,几乎是含在手心都怕化了。 陆安和陆康喜欢吃零嘴,买,一发工资就买。 陆珊喜欢漂亮的新裙子,买,家里只要攒一点布料都给她做新裙子。 可这样掏心掏肺对待的三个孩子,却硬生生地长成了三个地痞流氓。 老大陆安,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混混。 老二陆康,沉迷游戏,一个月都不出一次家门,三十岁了每天都要她把饭菜做好放他房门口。 老三陆珊,爱攀比又臭美,小小年纪就烫头蹦迪,泡在歌舞厅跟社会人士瞎混。 这样的三个孩子,怎能不让她心寒? 一开始她还一点都不相信那个梦,甚至觉得梦都是相反的,毕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三个孩子,怎么会这么对她。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梦里的一件件事得到了印证,她不得不相信,也许这不是一个梦,而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实。 她犹记得,梦的最后一幕,她患了重病躺在病床上,陆安一脚踹开房门,找她要钱去赌,陆康连问都不问一句,陆珊更是没影,一心只在她新交的男朋友身上。 “妈?”陆安伸手在江乔眼前晃了晃,唤回了她的思绪。 江乔看了一眼陆安稚嫩白胖的小脸,心硬如铁,面上却扯出一个笑,“怎么了?” 陆安还没回话,从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穿蓝色褂子,高颧骨,大概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国字脸,身形微胖,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和一个扎着麻花辫,长脸高鼻梁的年轻女人,两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大圆脸,小眼睛的小胖墩。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安安他们三饿得不轻。”白雅芬皱眉道。 她刚回到院子,就听院里的人说,江乔到现在才回来。 千万别是食堂出什么事了,她可看重江乔身上这份工作的很。 江乔没接话,而是道,“妈,你们刚才去哪了?” 白雅芬眼睛左右转了转,支吾道,“没、没去哪啊。” 话音刚落,小胖墩,江家大孙子江大宝脆声道,“三姑姑,奶奶带我去国营饭店吃大鸡腿了。” 白雅芬嗔怪地看了江大宝一眼,这傻孩子,怎么说漏嘴了。 “大鸡腿?!”陆安陆康陆珊三兄妹齐齐惊讶出声,陆安更是吸了吸口水。 在这物质匮乏,生活艰苦的年头,鸡腿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 江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原来妈跟大哥大嫂是去国营饭店吃饭了啊,怎么不把安安他们一起带上?” 白雅芬讪笑两声,“没有的事,你别听大宝乱说。” 江乔看向王晓红,“大嫂,大宝嘴角的油花没抹干净。” 王晓红拉过江大宝,替他抹干净嘴上的油花,才慢悠悠地解释道,“三妹,我们是想着,你要从厂食堂给安安康康他们带饭,所以就没带他们出去吃。” 江乔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大西瓜,用刀切成几瓣,自己拿了最大的一块,西瓜用冷水镇过,口感冰凉,每一口都充满了水分和甜味。 陆安他们三不用人喊,自顾自地就拿起一块西瓜,开始吃了起来。 她们吃的起劲,白雅芬却心疼得不行,这可是她留给大孙子的,“……三丫。” 江乔抬起头,表情冷淡,“什么事?” 看她这副模样,白雅芬只得把话往肚子里咽,毕竟国营饭店的事是他们理亏,咬牙道,“没事。” 他们四个因为刚从国营饭店吃饭回来,肚子填得饱饱的,现在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只能看着江乔和陆安陆康陆珊吃西瓜,心里膈应得不行。 江乔慢条斯理地吃完西瓜,绿色的瓜皮往垃圾桶一扔,就打算回屋休息了,下午四点还得去上工。 见她回房间了,陆安他们三也紧随其后。 江家这套纺织厂家属大院的房子是厂里分给已逝的江父的,三室两厅,白雅芬住一间,江东和王晓红领着江大宝住一间,江乔和陆安他们三住最小的一间。 小房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梳妆台和一只樟木打的柜子外,就只有一张大木床,平日里都是江乔带着三兄妹一起睡。 陆安陆康和陆珊刚刚吃饱,就犯起了困,三兄妹爬上床,一人占着一头,天气热,连凉被都不想盖,就这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江乔看着三张睡得香甜的精致小脸,又想到他们长大后找自个要钱的样子,嘴角冷冷地勾了勾。 妈的!好想把他们塞回肚子里! 若不是做了那个预知梦,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女儿,以后会长成六亲不认的地痞流氓。 发工资 江乔找了个空位眯了一会,三点整,她准时睁开眼,这是身体多年形成的生物钟,一时半会改不了。 起身看了一眼,陆安他们三仍睡得香甜,陆安甚至在睡梦中还挥了挥小拳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江乔在梳妆台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扎了一个干净爽利的马尾辫。 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乔跟相亲认识的参军丈夫陆衍结婚得早,今年不过二十六岁。 可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已经初现疲态。 五官是极精致的,但泛黄的皮肤,干枯如杂草一般的头发,眼神中透露出的疲惫,以及眼角的细纹,无一不显现出她比同龄人要沧桑不少的事实。 不仅如此,江乔跟三兄妹说的,身体不太好、手酸,也不全是诓骗他们的,她觉得隐隐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虚浮,应该是长期劳作,操心操肺导致的。 她不禁恍然,不知从何时起,以前那个青春活泼的少女,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陆珊的起床声惊醒了她,江乔赶紧朝屋外走,她还要赶着去上工。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白雅芬在那拿米花糖哄江大宝,“大宝,来,吃米花糖。” 江大宝一把抓过米花糖,就往自个的嘴里塞,吃得两腮鼓鼓。 “你慢点吃,不急,还有,都是买给你的,咱们藏起来偷偷吃,不给安安康康他们,好不好?” 白雅芬看着自家大孙子那吃得香甜的模样,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背对着江乔的她,没有想到,这番话让江乔瞬间冷下了脸。 以前江乔都是三点多一点就赶去上工了,今天去晚了一些,没想到会听到白雅芬的这番话,原来以前背地里,她都是这么干的。 不过想想那个预知梦,又不奇怪了,梦里,白雅芬一直都偏袒大孙子,对陆安他们这三个外孙不闻不问。 后来三兄妹‘不成材’,白雅芬更是连家门都不让他们进了,更是放言,让他们别带坏了江大宝。 呵呵,江大宝还需要人带坏,他以后的‘成就’,可不比三兄妹差。 江乔抿了抿嘴,冷不丁地出了一声,“妈。” 白雅芬没想到江乔还在家,措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拍了拍胸口,狠狠地瞪了江乔一眼,“哎哟喂,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江乔扫了一眼江大宝手心里攥着的米花糖,笑道,“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还是妈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白雅芬心虚地翻了个白眼,磕巴道,“我、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江乔没接话,而是张开手,“我的自行车呢?” “自行车?”白雅芬转了转眼珠,“什么自行车?” 江乔嗤了一声,“就是陆衍给的彩礼,三转一响里的凤凰牌自行车,还要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吗?” 白雅芬不认账,“不知道,你自己的彩礼,你都不看好,我上哪给你找去。” 江乔顿时乐了,当初陆衍给的丰厚的彩礼,三转一响,外加一百块钱,她刚拿到手就被白雅芬给要过去了,美其名曰帮她保管,现在居然好意思说这话。 白雅芬明显也想起了这一茬,赶紧使出了她经常用的那一招,转移话题,“你不是四点就要上工了吗,现在都三点半了,咋还不出门。” 江乔:“从咱们家到厂里,走路要半个多钟,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 白雅芬撇撇嘴,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把自行车给大儿子江东骑,就是想着让他节省路途的时间,上工轻松一点。 江乔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赶不及了,临走前只放下一句话,“下午放工回家,我要看到我的自行车。”说完,又状似不经意地道,“中午我回来的时候,咱们院里的苏大婶还问我呢,说咋没见我骑那辆自行车了。” 白雅芬脸色一变,苏翠花那女人,一向跟她不对付,嘴又碎得很,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把闺女彩礼里的自行车给儿子骑了,指定宣扬得整个大院都知道了,到时候她在大院里还咋做人? 虽说,院里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做的,但把收的女儿的彩礼,光明正大地用来贴补儿子,还是不那么体面的,别个家要是知道了,还以为他们江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这样干。 她瞪着江乔的背影,骂骂咧咧道,“知道了。”又嘀咕一句,“讨债鬼。” 江乔赶到厂食堂的时候,刚好四点钟。 厂里规定食堂人员下午上工四点钟之前要到,但其实也不那么严格,有些工人都是四点多一点才到,江乔来得还算早的了。 朱大娘早早地就到了,正蹲在地上洗菜。 她年纪大了,腰不好,洗一会就要捶捶腰。 江乔见状,赶紧过去搭把手,顺便跟朱大娘闲话两句,“大娘,你这腰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朱大娘的丈夫很早就因病去世了,大儿子出生便是残疾,腿脚不好使,一直没有工作,小儿子今年刚刚初中毕业,家里的负担都在她一人身上,做帮工工资又低,请假一天就少一天的工资,哪怕腰出了问题,她也不舍得歇一下。 朱大娘摆摆手,“不用,老毛病了,医生也只是叫我回家静养。”看着江乔额边被汗水结成一缕一缕的碎发,“你又从你们家跑来食堂了?天气这么晒,得多遭罪。” 江乔嗯了一声。 朱大娘皱眉道,“你妈也是,总是偏心大儿子小闺女,对你跟你二姐不闻不问,”似是气江乔的不争气,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轻声道,“你以后挣了钱,就别再全给你妈了,都结了婚生了娃的人了,自己留着点,长点心。” 江乔知道朱大娘是为了她好,笑道,“大娘,我省得嘞。” 闲话一会,菜就洗好了。 “唰唰唰”几声,一个红胖滚圆的西红柿就被江乔切成了几瓣,锅里加入热油,蒜末,西红柿,翻炒几下,再加入搅拌均匀的蛋液。 不一会,一股浓香就充满了整个厨房。 打饭工小宋过来端菜,吸了吸鼻子,竖起大拇指,“这味道,一闻就是江大厨做的。”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江乔做的菜,跟其他厨师做的菜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觉得江乔做的菜比其他厨师做的好看,味道也更香。 江乔把餐盘递给她,眨眨眼睛,低声道,“待会打完饭来后厨,我给你留了菜。” 小宋顿时喜笑颜开。 江大厨不仅做饭是一顶一的棒,心地也是一顶一的好。 换成其他大厨,剩饭剩菜都自个包圆带回家吃了,哪会像江大厨这样,还给她们这些食堂帮工留一份。 从四点钟忙到六点钟,江乔总算忙完了。 她刚准备把厨师服换下,就看到食堂出纳拿着一沓厚厚的信封过来,拍拍手,呼喝道,“大家过来,发工资了啊。” “张晓芳,二十一块五毛。” “孙大明,二十七块。” …… “江乔,三十六块,奖金五块,一共四十一块!” 江乔接过信封,捏了一下厚度,笑道,“谢谢王出纳。” 王出纳点点头,圆胖的脸笑成一团,“客气了,继续努力。” 其实以江乔的本事,只拿三十六块还有些委屈她了,但厂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三十六块封顶,所以也有句老话叫,三十六块万岁。 这么多领工资的人里,拿的最多的也就三十出头,而江乔却能拿到三十六块钱,还有奖金,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来。 朱大娘见状,帮江乔瞪回去,“干嘛,干嘛,小江能拿这么多钱,那是因为她厨艺好,工龄长,对咱食堂的贡献大,你们要不服气,自个找领导说去。” 前不久,省政府有领导下来纺织厂视察,视察结束,纺织厂领导本来是打算请人家去外头的国营饭店用餐的,但人家领导不愿意,说太兴师动众了,于是,纺织厂领导就领着人在厂食堂用餐,但又怕招待不周,怠慢了领导。 食堂主管灵机一动,想起了江乔,让她做了一桌大餐招待省里的领导,江乔的厨艺,可不比外面国营饭店的大厨差,一餐饭吃下来,省里的领导十分满意,这次视察工作也是圆满结束。 厂领导大喜,大手一挥,这才有了江乔这笔五块钱的奖金。 被朱大娘这么一怼,即便还有些不忿的人,也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谁让他们没有江乔这份厨艺呢? 江乔感受着周围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嘴角却是浮起一丝冷笑,因为她知道,这钱估计在手里呆不了多久,就会被她妈以各种由头要去。 江乔又捏了捏厚厚的信封,这回,她可不打算把钱给她妈了。 给了她妈,也是被她拿去贴补江东和王晓红那两口子,又或者是养她的宝贝乖孙江大宝。 她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就这么给了他们? 那就是一群吸血蚂蝗,别人吸了她的血,说不定还会道声谢,而白雅芬他们吸了她的血,只会嫌弃她赚的不够多! 以前她总是勤勤恳恳地赚钱给白雅芬花,讨好她,生怕讨不到她的喜欢。 而江乔现在已经看开了! 爱谁不如爱自己,谁喜欢她,都不如她自己喜欢自己更重要! 江乔呼出一口气,像是呼出了无尽的愤懑。 她打开信封,点了一遍里面的钱票,心里满满涨涨的,有钱有粮,心里不慌。 发了工资第一件事是要干什么呢? 要是以前,江乔肯定第一时间去菜市场切几斤肉回家给家里人开开荤了,但现在她不打算这么做。 江乔出了厂食堂,就直奔百货大楼,找到卖鞋的专柜,挑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鞋,“你好,我要这双。” 眼睛细长的女售货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江乔一眼,“这双要三块钱,你买得起吗你。” 在她眼里,来买鞋的这个女人,五官虽然长得很不错,但是皮肤泛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很老旧的款式,还带着补丁,尤其是那条阔腿裤,更是短了一大截,露出细长的小腿,一看就是身上没啥钱的。 江乔顺着女售货员的目光,望了望自己身上这一身,她这套衣服还是捡王晓红不要的穿的。 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看人下菜碟是出了名的,江乔也不搭理她,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这双鞋。” 女售货员没想到,江乔居然真的能掏出钱,只能撇撇嘴,扭着她那粗腰,一步三扭地帮江乔把鞋给包了起来。 让一让 江乔买完鞋,又打算去成衣店给自己挑一身衣服。 经过女售货员这事,她算是明白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有些人,就是爱根据你的穿着打扮,来决定她对你的态度。 好笑的是,以她的工资,在这年头也算高收入人群了,还穿的像刚从下面落后大队上来的,难怪女售货员会用那种态度对待她。 江乔挑挑选选,最终选中了一条乔其纱做的深蓝色的裙子。 她挑衣服,不求是多么时兴的款式和布料,而是以舒服为主。 现在大家都喜欢那种的确良做的衣服,那种布料又闷又不透气,干脆改名叫的确不良(凉)算了,她若是穿上,估计在厨房站不到一会就闷出一身汗。 接下来,江乔又去买了蛤蜊油和雪花膏等一些擦脸的。 她现在皮肤状态这么差劲,是得好好保养一番。 总不能在二十来岁的年纪,顶着一张三十多岁的脸吧? 买完东西,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天也已经擦黑了。 白雅芬系着围裙站在家门口,看到江乔提着一大堆东西,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说完,就把手伸过去,想接过江乔手里的东西。 没想到,江乔看也不看她,直接越过她,往自个屋走去。 白雅芬脸色变了变,但一想到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她脸上又漾开一个笑,“三丫,饿了吧,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赶快过来吃。” 江乔洗干净手,上了饭桌,扫一眼桌上的饭菜,油焖大虾,白斩鸡,糖醋鱼,蒜泥茄子。 确实是她爱吃的,但也是江大宝爱吃的,江家人的口味都差不多。 江乔夹了一个大鸡腿放自个碗里,蘸了蘸酱料,一口撕下一大块鸡腿肉,吃得喷香。 她吃得倒是欢,白雅芬心里却是在滴血。 一只鸡可只有两只鸡腿啊! 一只鸡腿是留给江东,她唯一的儿子,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的。 一只鸡腿是留给江大宝的,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鸡腿不给江大宝吃,给谁吃? 一时间,白雅芬、江东、王晓红还有江大宝愤怒的目光纷纷向江乔投来。 陆安陆康和陆珊连头都没抬,犹自吃得喷香,因为他们知道,鸡腿再香,也轮不到他们,倒不如趁着大家愣神的功夫,多往嘴里扒几口菜是真的。 江大宝更是不干了,小脸一垮,就开始嚎啕大哭,“呜呜呜,我的大鸡腿!三姑姑你赔我的大鸡腿!” 江乔动作不停,把鸡腿细细啃干净,连一点肉丝都不剩,才回江小胖子的话,“什么你的大鸡腿,我还说是我的大鸡腿呢,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江大宝不依了,找向最疼他的白雅芬,嚷嚷道,“奶奶,三姑姑欺负我。” 白雅芬头疼欲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懂事的江乔,会跟江大宝抢起鸡腿来。 但她还有事求江乔,只得安抚道,“这鸡腿就给你三姑吧,明天奶奶给你买芙蓉饼吃。” 听到有芙蓉饼吃,江大宝这才偃旗息鼓,但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白雅芬看大孙子满脸泪花的样子,很是心疼,忍不住多数落了江乔两句,“你也是,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抢鸡腿吃,你羞不羞。” 江乔笑了,“花我的钱买的鸡,我怎么不能吃,这又怎么羞了。” “什么你的钱,明明是我的钱……”江东不服气,涨红了脸,又在江乔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江父去世后,江东接了他的班做了纺织厂的一名工人,他平日里好吃懒做,还经常翘班,厂里就算有升迁机会,或者评优秀工人,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所以江东现在还只是一名二级工人,每月领十块钱的工资,还不到江乔的三分之一。 王晓红没有工作,江大宝在念小学,一切学杂费都是江东出,他自己平时抽烟喝酒,偶尔还会跟工友打打牌,十块钱哪里够他的花销。 若不是江乔把每月的工资都上交给了白雅芬,江家一大家子怎么可能活得如此滋润。 就凭这个,别说吃一只鸡腿了,吃一整只鸡江乔都够格,因为她才是真正养家糊口的顶梁柱! 白雅芬见江东落入下风,赶紧给江乔碗里夹了一块干瘦的鸡肉,鸡皮紧紧贴着骨头,“吃饭,吃饭。” 江乔随手就把白雅芬夹的鸡肉塞到了陆安的碗里,陆安来者不拒,管它瘦不瘦,是鸡肉就行,三两口就把鸡肉啃得只剩骨头。 看得白雅芬心疼不已,“安安,你吃慢一点……小心,别噎着。”吃再快点,哪还有东西给她的宝贝大孙子剩? 吃得差不多了,白雅芬度量着江乔的脸色,缓缓开口,“三丫,你们食堂今天发工资了吧?” 这事瞒不住的,江东也是纺织厂里的工人,大家发工资是同一天。 江乔慢悠悠地把碗里的汤喝净,才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嗯。” 一听发工资了,饭桌上,三大四小,七双眼睛,就跟炽热的电灯泡似的,齐刷刷地照向江乔。 发工资了好啊,江乔发工资了,江东就有钱抽烟喝酒跟工友打牌了,王晓红也能买她看中很久的那罐面霜了,江大宝和陆安陆康陆珊这四个小的,也有钱买零嘴吃了。 江大宝更是开心得不行,因为他的三个姑姑虽然都很疼他,但只有这个三姑姑有工作,能赚钱,给他买零嘴吃。 白雅芬那张犹如干核桃皮的老脸笑成一团,搓搓手,“你的工资给我,妈来帮你保管。” 江乔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接话。 白雅芬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故意哭丧着一张脸,跟江乔说道,“安安他们三大了,也更能吃了,三个孩子一顿饭能吃掉一只整鸡,以前交的那点伙食费哪够,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院里的水电费又涨了,以前是三分钱一度电,现在要四分了,你们母子四人,一个月不知道要花掉多少电费……” 说来说去,就两个字,要钱。 江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凉凉道,“妈,当初是你叫我跟安安他们搬过来的。” 江乔和陆衍结婚后,本来是住在陆衍他爸妈留给他的屋子的。 陆衍去参军的时候,因为军龄和军衔不够,江乔和刚出生的陆安不能去随军,于是母子二人就住在陆衍他爸妈留下的屋子里。 陆衍休假回家,就有了陆康和陆珊,变成母子四人住在一块。 白雅芬看到他们母子四人住在三室两厅,宽敞的大房子里,就吹耳边风,想让江乔把房子卖了,带着三个娃跟江家人住在一块,美其名曰,帮忙照看。 江乔那时年纪轻,一边要忙厂食堂的工作,一边要照看三个娃,根本忙不过来,恰巧当时来帮手的陆衍表婶有事回乡下了,她一心以为她妈是为了她着想,虽然没听她妈的话把房子卖了,但也是带着陆安他们三和江家人住在了一块。 自此以后,工资一分不留,全部上交,白雅芬却对陆安他们三不闻不问,一心只顾江大宝,花江乔的钱,养江家一大家子。 想到这些往事,江乔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她怎么会这么傻,一个连月子都不来照看的亲妈,怎么可能帮她照看已经长成的三个娃。 江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她的彩礼钱,还有之前上交的那些工资,都在她妈手里攥着呢,她要想个主意,把这些本应属于她的钱要回来! 白雅芬结巴道,“是、是我叫你们搬过来的,但你现在跟我们生活在一块,是不是得上交一点生活费,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一点生活费?江乔以前上交的那些工资,都够她们母子四人住在江家好吃好喝十来年了。 而且,四兄妹里,只有她一个人需要给她妈上交工资做生活费。 她二姐江锦不用,四妹江敏不用,虽说是因为她两不住家里。 但吃住在家里的大哥江东为什么不用?甚至她妈还要时常拿钱补贴他。 想到这,江乔心里便是发寒。 白雅芬明显也想到这一茬,于是拉着江乔的手道,“三丫儿,我是你亲妈,这是你亲大哥,亲大嫂,亲侄子,我们是一家人,我还会害你不成?” 江乔把手抽出来,眯了眯眼睛,却是起了另一个话头,“妈,我的自行车呢?” “什……”么自行车,白雅芬还想糊弄过去,看着一脸冷凝的江乔,她心底暗骂一声,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撇撇嘴,指了指阳台,“你哥给你放阳台了。” 江乔满意地勾起嘴角。 江东不乐意了,这年头有自行车骑,可有面的很,他叨叨道,“就一台自行车,你都跟我计较,你还是我亲妹吗?” 说完,江东就叉着手,想看江乔一脸诚惶诚恐地道歉。 因为以前江乔最怕这种不认亲人的话了。 可江乔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江乔,她冷声道,“就一台自行车,你都跟我计较,你还是我亲哥吗。”见江东还要呛声,江乔接着道,“更何况,那是陆衍给我的彩礼。” 听到陆衍两个字,江东顿时白了一张脸,对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就好像脱光了衣服,无处遁形的三妹夫,他是怕极了的。 白雅芬斜着眼睛,絮絮叨叨道,“你哥都没有自行车,你倒是骑上了,就不知道让一让。” 让一让? 江乔冷笑。 当初白雅芬也是这么说的,“三丫儿,你哥都没处对象呢,你倒是先处上了,就不知道让一让。” 江乔一直觉得她妈这个寡母带大他们四兄妹很不容易,对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就为了白雅芬这一句话,她婉拒了别人介绍的,条件相当不错的军人周安国。 虽然事后发现,对方是个二婚头,但也硬生生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到不成器的江东娶了王晓红进门,江乔也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才匆匆跟陆衍订亲结婚,在这一片,都算晚婚了的。 若不是院子里的人劝白雅芬,让江乔早点结婚,像江家二闺女江锦一样嫁出去,江家才能空出房间来,也能收一笔彩礼钱,以后养孙子。 白雅芬才舍不得江乔这么早成家,毕竟江乔出息得很,年纪轻轻,就是厂食堂的大厨了,一个月能拿好几十块的工资,要是成家了,工资可就不会上交了,白雅芬这才松了口,让江乔嫁了出去,不然江乔能拖到二十出头才结婚。 见江乔不接话,白雅芬又倒起了苦楚,“你们爸去世以后,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三个带大的。”她一拍大腿,开始哭嚎起来,“哎哟喂,老头子,你怎么去的这么早啊,你要是还活着,必须得出来给我们主持公道,你看看三丫儿,真是黑了心肝,烂了肺的,连辆自行车都不肯给她哥。” 白雅芬一边哭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得意地斜了江乔一眼。 这可是她的杀手锏,以往都是这样,只要一提到这个,江乔就会跟她一起抹眼泪,这时候再提要求,江乔没有不答应的。 面子功夫 可那是以前,现在江乔一点都不吃这套! “妈,我知道你心里苦,这样,明年清明扫墓的时候,我陪你把这些话说给爸听。” 白雅芬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谁要说给那个死人听啊,她要钱,她要的是钱! 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晚上,江乔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放空,她该怎样把钱要回来呢? 以前浑浑噩噩,不知道给了她妈多少钱。 有彩礼,有她自个的工资,粗粗一算,估计得有四五百块钱。 还好,自己还没傻到把全部家底都交托给她妈,至少陆衍每月寄给她们母子三人的,他自个的工资和补贴,每月五十多块钱的汇款单,她都偷偷收着,没让白雅芬知道。 江乔长呼一口气,当初她只是想着,自己的钱给亲妈无所谓,但陆衍给的那几千块钱可是他保家卫国,出生入死赚来的钱,以后还要用来供养三个娃上学,就没让她妈知道,也正因为如此,阴差阳错地存了下来。 要是让她妈知道有这么一笔钱的存在,估计没两天汇款单就到她手里了。 所以要找她妈要回的,只是自个的彩礼钱和工资钱。 以前她想着都是一家人,给她妈花,给江东、王晓红、江大宝花,都无所谓。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给他们花一分钱,她都心疼! 陆安在睡梦中留下一串哈喇子,“……大鸡腿。” 江乔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轻声道,“我看你像大鸡腿。” 翌日早上八点,江乔准时睁开眼。 环顾一圈,床上已经没人了,三兄妹估计已经起了。 她洗完脸刷完牙,走到客厅饭桌前一看,空荡荡的,什么早饭也没有,忍不住乐了。 以前每月工资上交,白雅芬面上都会做的大差不差,至少每天早上起来,她都有白雅芬蒸的馒头、煮的面条这样的早点吃。 只不过是因为昨天没给钱,她妈居然连这点面子功夫都不做了,这是打算让她饿着肚子去上工吗? 陆珊从屋外跑进来,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嚷嚷道,“妈,我饿。” 陆安和陆康跟在她后头,三兄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乔点点头,问她,“你姥姥呢。” 陆珊脆声道,“去菊婶家了。” 那就是去搓麻将了。 这大清早的,亏得她有这份兴致。 陆康小心翼翼地瞅了江乔一眼,结巴道,“妈、妈,我、我饿。” 江乔看着他一副磕磕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皱紧眉头。 陆康却以为江乔是烦了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一脸瑟缩。 三兄妹里,最大的陆安七岁,老二陆康五岁,陆珊四岁。 明明年岁已经不小了,陆安也是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但三兄妹一次学校也没去过,也没上过育红班。 当初江乔手里攥着陆衍寄来的钱,本来打算三兄妹只要一到三岁,就送到育红班里,跟同龄的小孩子接触,也跟老师学点知识。 但却被白雅芬给拦住了,因为上育红班要花钱,她不知道江乔手里有钱,以为江乔要花自个的工资供三兄妹上育红班。 那怎么行,在白雅芬眼里,江乔挣的钱全都是她的,怎么能给三兄妹花,于是就劝江乔,别花这笔冤枉钱,她帮江乔带三个小孩,等到上小学的年纪,再直接去上小学就行了。 也正因为如此,工作日的这个点,三兄妹还在家里晃悠,而江大宝一大早就去上学了。 江乔当时想着,自己的亲妈,怎么也不会害她,于是就答应了让她妈帮她带孩子。 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陪陆安他们,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安已经越来越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要揍人,陆康更是落下了个结巴的毛病,陆珊也是臭美得很。 明明小的时候,三兄妹还是十分乖巧听话的。 想到这,江乔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样,揪心的疼。 她弯下身子,摸了摸陆康的头,“康康慢点说话,咱不急。” 陆康怯懦地看了一眼江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妈,我,饿。” 他语速虽慢,但至少听起来不那么结巴了。 江乔弯了弯嘴角,又摸了摸陆康的头,“康康真棒,为了奖励你,我带你们出去吃早餐。” 陆安眼睛一亮,狡黠地转了转眼珠,故意学着陆康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话,“妈、妈,我、我也饿。” 江乔抬起手就往他后脑勺糊了一巴掌,“给我好好说话。” 陆安扁扁嘴,嚷嚷道,“知道了。” 江乔认真看他一眼,“不是吓唬你,你要是学老二说话,学久了,以后就改不过来了,不管说什么都会结巴。” 陆安一下愣住了,张大嘴巴,“不会吧。” 江乔嗤了一声。 陆安赶紧捂住嘴,也不敢说话了,猛点小脑袋。 江乔又看向陆康,“你也别怕,结巴是可以治的。” 陆康眼睛一亮,“真、真的、可以、治、治吗?” 江乔笃定地点头,她透过预知梦,看到了未来她带着陆康去拜访了一位名医,那位名医教了他们几个法子是专治结巴的,只是可惜当时陆康已经结巴太久了,很难改得过来。 现在不一样了,陆康还小,有的是机会。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填饱肚子。 别说三兄妹的肚子咕咕叫了,她的肚子也响个不停。 江乔大手一挥,“小的们,跟我吃早餐去。” 这么久以来,陆安陆康陆珊还是头一回跟江乔外出吃早餐。 三兄妹满眼新奇地跟着江乔到了纺织厂大院门口的一个早餐摊子,江乔招手道,“老板,给我来四碗豆浆,两根油条,四个肉包子。” 早点很快就上齐了,陆安咽了咽口水,抓着肉包子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道,“呜,好香,好好吃。” 陆康和陆珊大口大口地喝着豆浆,小脸都快埋进碗里了,陆珊一抬头,嫣红的小嘴上就多了一圈白胡子。 江乔把炸得金黄的油条撕成小块,教他们把油条泡进豆浆里。 老板料给的实诚,两根油条足够一个大人四个小孩吃了,更何况还有豆浆和包子呢。 三兄妹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餐,一个个瘫倒在椅子上,顶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直呼吃得好饱。 还剩一点油条,陆安强撑着起来包圆了。 吃饱了一抹嘴上的油花,看江乔一眼,支吾道,“妈,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乔还在想要回工资和彩礼的事,心不在焉地道,“哦,哪里不一样了?” 陆安想了想,道,“要是以前,你肯定舍不得带我们出来吃早餐。” 这倒是,换做以前,江乔早把工资全都上交给白雅芬了,哪有闲钱带三兄妹出来吃吃喝喝。 吃完早饭,三兄妹在院子里找小伙伴们玩耍。 江乔回家换了身衣服,就去厂食堂上工了。 她骑在自行车上,感受着耳边呼啸的清风,觉得心情十分自在。 有了自行车就是不一样,原本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 今天来上工,江乔特意穿着新衣服和新鞋子,简直亮瞎了食堂一众人的眼睛。 这谁啊,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郑大厨正在切菜,差点切到了手指,一个劲地盯着江乔的衣服瞧,“小江,买新衣服了,不得了啊,这身行头不便宜吧?” 江乔把围裙往外一套,笑道,“嗯,女人嘛,就得对自己好点。” 朱大娘拉着江乔转了一圈,深蓝色的及膝裙,刚好露出一截嫩白的小腿,看着十分洋气。 许是这两天伙食吃得好,又或者是心情舒畅,亦或是擦了护肤品,江乔的面色不像以前那样蜡黄,加上她开始注意防晒,皮肤也开始变白了一点。 再配上她精致出众的五官,柳叶眉,樱桃嘴,高鼻梁,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朱大娘边看边不住点头,“就该这样打扮。” 平日里朱大娘一直劝江乔,多打扮打扮,别像她一样,等上了年纪,想打扮也打扮不了。 无奈江乔不乐意,她一直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现在江乔可不这么想了,给谁花,都不如给她自己花。 这身衣服她买的甚是满意。 另一个帮工金婶看红了眼,撇嘴道,“都当妈的人了,还打扮的这么妖里妖气。” 江乔瞥她一眼,“换身衣服就妖气了?按你这么说,那正经人可没几个。” “哈哈。”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然后整个食堂一片哄堂大笑。 周大厨还揶揄道,“金婶,我记得你女儿前儿个回娘家,不也换了件新衣裳嘛,咋地,你女儿也妖里妖气的?” “你!你们!”金婶涨红了脸,怎么也想不明白,江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下了工,江乔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邮局,算算时间,又该到陆衍寄工资回来的日子了。 到了邮局,她直奔柜台,“你好,有没有海浪岛寄来的信。” 这是她跟陆衍约定好的,寄工资别寄到纺织厂大院,而是寄到邮局。 江乔来取过这么多次信,柜员早都跟她熟识了,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喏,帮你收着呢。” 江乔道了声谢,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用小刀把信裁开,里面掉出一张汇款单,还有两张对折的纸。 随军申请书 汇款单就是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的纸,上面写了收汇款人的姓名,住址,汇款金额等信息。 江乔看着看着,蓦然瞪大眼,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变成七十块了!” 话音刚落,她就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因为如今七十块钱可是一笔巨款,万一招来有心人就不好了。 江乔揉了揉眼睛,又数了一遍,确实是七十块钱,以前陆衍每月寄来的工资都是五十来块钱,怎么突然就变七十了?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陆衍应该是升职了。 预知梦里的事,她也不是全都能记住的,至少陆衍升职这码事,她就没什么印象。 她紧紧攥住汇款单,心口砰砰直跳,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然后打开两张纸,一目十行。 一张纸是陆衍写的信,信纸上大片留白,引入眼帘的是简短的一句话:升职,带娃来随军。 看得江乔满脑门黑线,这厮,还是这么沉默寡言,就连在床上也是……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天马行空了,她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蛋,继续往下看下去。 信纸最后一行,用另一种字迹补充了几句。 大意就是陆衍升职了,现在是他们团的参谋长,按部队规定,副营级以上的军官家属可以随军。 这应该是负责检查信件内容的士兵看陆衍写的太简单了,怕江乔理解不了,知会过陆衍后,又补上去的。 也就是说,江乔和陆安他们三,可以去陆衍驻扎的地方随军。 另一张纸,则是一份随军申请书。 江乔回忆了一下,她记得陆衍是在一个叫海浪岛的地方驻军,海浪岛位于祖国最南方,用白雅芬的话说,那就是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荒无人烟的地方。 在没做预知梦前,她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透过预知梦,她看到的海浪岛,风景秀丽,椰风海韵,金色的沙滩,湛蓝的海水,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再想到陆衍曾经跟她提到过,海浪岛的海鲜特别便宜,每天都有渔民捕捞上来的新鲜大龙虾、生蚝、鲍鱼,随便畅吃。 江乔咽了咽口水,将信细细收好。 下午下工,江乔骑着自行车回家,把自行车往楼道一放,进了家门,扫一眼桌上的饭菜,跟昨天的饭菜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难怪她走到楼道里,一点饭菜香气都没闻到。 桌上只摆着两道菜,一道是清炒上海青,一道是凉拌青瓜,连个荤菜也没有。 白雅芬领着一大家子人坐在饭桌上,就着两碟菜,倒是将一碗地瓜稀饭吃得香甜。 白雅芬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拿眼睛一扫江乔,慢悠悠地道,“回来了?” 江乔嗯了一声,道,“今天就吃这么点?” 两盘素菜,在别人家算是很平常的饭菜,但江家不一样,有江乔和江东这两个工人在,更何况江乔的工资又高,白雅芬为了江大宝,是很舍得花钱的,基本上顿顿都有荤有素还有汤。 白雅芬道,“什么叫这么点。”她故意问江大宝,“大宝,这些饭菜够不够你吃?” 江大宝大声道,“够吃!”按照他奶的吩咐,拍拍小肚子,“我都已经吃饱了。” 江大宝一向挑嘴,他能这么说,估计是晚饭前,白雅芬已经带他开过荤了。 江东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三妹,你也别太讲究了,要是荒年,别人家饭桌上连一盘菜都少有呢。” 王晓红帮腔道,“就是。” 白雅芬皮笑肉不笑地道,“家里没米下锅了,得省吃俭用一点。” 没米下锅? 江乔看着她这些家人的嘴脸,差点笑出声,就少了她这一个月的工资,就没米下锅了? 想整治她直接说,犯不着弄这些小动作, 她点点头,喊陆安陆康陆珊,“既然家里都手紧到这份上了,你们三跟我出去吃,也好省点米面。” 陆安他们三吃菜就跟吃草一样,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眼睛闪闪发亮,“真的?” 江大宝不乐意了,把筷子往地下一摔,撅起嘴,“三姑姑,我也要出去吃。” 江乔佯装惊讶,“大宝,你不是饱了吗?” 江大宝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看着江乔,小眼睛里满是渴望。 江乔才不管他,更不理白雅芬三人僵硬的脸色,带着陆安他们三就出门了。 都走到大院门口了,三兄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早上才刚去外面吃过早餐,怎么晚上又要出去下馆子了? 陆康磕巴道,“妈,我、我们真的要出去吃吗?” 陆珊道,“而且还不带姥姥他们。” 江乔:“真的,不带。”她顿了顿,又问,“你们想姥姥他们跟我们一块出去吃吗?” 陆珊想也不想便摇头,“不想。” 这倒是出乎江乔的意料,她饶有兴趣地问道,“为啥?” 陆安撇撇嘴,“因为只要有姥姥在,饭桌上好吃的菜,就全都是大宝的。” 这倒是,江乔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说话间,就到了国营饭店。 江乔带着三兄妹挑了一张大圆桌坐下,问:“想吃什么?” 陆安想也不想便道,“大鸡腿!” 江乔点了三个卤鸡腿,还有一大盘猪肉韭菜馅的饺子,外加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三兄妹哪里下过馆子,看什么都新奇。 陆安吸溜一把滑到嘴边的口水,一口咬下卤鸡腿一大块肉,“好吃!比早上吃的豆浆油条还要好吃!” 江乔乐了,“在你嘴里,什么东西不好吃。” 陆安还真仔细想了想,“鱼不好吃。” 陆康道,“为、为啥?” 他蛮喜欢吃鱼的,听说吃鱼还能变得聪明,他就更喜欢吃了。 陆安想也不想便道,“因为鱼有刺,剥起来麻烦。”又道,“姥姥做的菜也不好吃。” 白雅芬其实厨艺还行,就是她做的饭菜都是照顾江大宝口味的,江大宝喜欢的,恰恰是陆安不喜欢的,所以觉得不好吃。 一顿晚饭吃完,三兄妹还有些依依不舍。 陆珊眨巴着大眼睛问,“妈,咱们下次还能出来吃饭吗?” 江乔想了想,道,“看你们表现,表现得好,我就带你们下馆子,表现得不好,哼哼。” 三兄妹打了个激灵,也不敢问这个‘哼哼’是什么意思。 陆安问,“怎样算表现好?” “乖乖听话,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平时勤快一点,主动帮我洗碗,下了工帮我捏肩。”江乔随口道。 三兄妹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江乔,装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江乔掰着手指头数,“下馆子,吃早餐摊,豆浆,油条,卤鸡腿,饺子……” 三兄妹深深地咽了口口水,陆安闭上眼睛,大声道,“好吧,我们乖乖听话,妈你要带我们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 江乔乐了,“一言为定。” 在外忙碌了一天,又带陆安他们三出去下馆子,江乔回到家,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冲了一个战斗澡,就准备回屋歇着了。 刚进屋,江乔就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总感觉房间里的摆设被动过了。 她问三兄妹,“你们整理过房间了?” 话音刚落,她就否定了这个可能,三只小懒虫,怎么可能收拾房间呢。 果不其然,陆安眼睛半闭半睁地答道,“没。” 那就是有人进来过房间了! 江乔的困意一下就醒了,难不成她妈良心大发,来帮她收拾房间了? 这不可能,家里的卫生都是她跟王晓红轮流打扫的。 她环顾一圈房间,要是帮忙扫地的话,顶多是柜子的位置被挪动了一下,可现在重点被动过的地方,是柜子的抽屉。 她记得出门前,柜子的抽屉都是锁上的,然后钥匙插在锁孔上。 可现在,钥匙虽然还插在锁孔上,但抽屉却露出一条缝。 江乔忍不住皱眉,她妈翻她的抽屉干嘛。 该不会,是想找她的钱放哪了吧?! 想到这,她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她上个月的工资,以及陆衍寄回来的汇款单,她都藏在了枕头套里,而白雅芬重点找的地方,都是柜子、梳妆台这样的地方,当然找不到。 看来,钱不能再放在家里了,她妈敢这么明目张胆,说不定下次她出门,又会偷偷翻她的房间,白天她要上工,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这样钱和汇款单被翻出来,是迟早的事。 江乔怀着心事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翌日,晚饭的时候,江乔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感觉自己的房间被乱动过了,果然看到白雅芬脸色倏地变了。 江乔心里顿时有数了。 隔天是周日,如今工人们都是周一到周六上工,周日休一天假,趁着这天休息时间,江乔赶紧把汇款单都翻了出来,揣上带去信用社。 她先把汇款单里的钱一次性都取了出来,一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七块钱。 这厚厚的一沓钞票,瞬间让江乔晋升千元户,信用社的柜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热情,“这位同志,这么多钱放家里也不方便,万一给人偷了咋整,这样我给你推荐我们信用社的定期定额有奖有息储蓄业务,把钱放我们信用社保管,安全又方便。” 有奖,有息? 江乔眼睛一亮,她原本打算把钱都贴身收着,但听柜员这么一说,好像放在存折里,还有另外的好处?于是道,“你详细说说。” 抽奖 这是信用社的新业务,有人大额存款,柜员也是有奖励的,更加热情地给江乔介绍了一通。 通篇听下来,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定期定额有奖有息储蓄’的存单,面额有100到500元不等,存期也有半年到三年,每存100元,且存期半年以上,就可以获得一次抽奖机会。 柜员说完,指了指大厅一角,“那些,就是抽奖的奖品,怎么样,灵不灵?” 江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崭新的缝纫机、自行车、电视机……都是热销产品! 江乔看着那台墨绿色的单缸洗衣机,还有落地电风扇,简直心动得不行,当即把一千五百块钱都拍在桌上,“灵,灵得很,麻烦帮我把这一千五百块钱都存到存折里,存期……一年。” “好嘞。”柜员爽快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帮江乔办好了业务,然后拿出一个装满各种彩球的纸箱,告诉她有十五次抽奖机会。 江乔把手伸进箱子里,随便抓了一个球,柜员看了一眼,报道,“白球,可惜,没中奖。” 第一次抽奖,江乔也没抱着立马就中奖的希望,又接连抽了几次,还是白球。 柜员安慰道,“没事,中奖的人毕竟是少数,你还有机会……”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红、红色球,一等奖!” 江乔看着手里的红色球,也有些发愣,“我中奖了?” 柜员喜气洋洋地道,“对,一等奖,这里的家电,您可以随便选一件,不得不说,您运气真好,咱们这个有奖储蓄业务开办以来,您还是第一个中一等奖的人,您想换哪样奖品呢?” 江乔也没想到,自己的手气居然这么好,“先不急着换,我还有六张奖券没有抽。” 剩下六张奖券,她又抽中了一个一等奖,还有一个三等奖,剩下的都没中奖,不过也足以让柜员惊叹她的好运了。 柜员都恨不得沾沾她的喜气,“您真的是太幸运了,您想换什么奖品?” 两个一等奖,可以换两台家电,三等奖是奖金,一百元。 江乔也觉得自个挺走运的,她斟酌了一会,“我要换一台洗衣机,还有一台电风扇。” 虽然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她也很想要,但最想要也最需要的还是洗衣机和电风扇。 “好的。”柜员一口应下,“请问是送到您家吗?” 江乔刚想说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能送到其他地方吗?” 要是送到家里,汇款单的事岂不是露馅了? 柜员道,“可以,不过您想送到哪,本市以内不收任何费用,如果送到其他省份,需要加一些钱。” 江乔表示理解,毕竟跨省运输需要的人力和物力可不是一点半点,“你帮我送到海浪岛……” 一千五百块钱,全都存进了存折里,剩下八十七块钱,外加中了三等奖得的一百块钱,江乔都贴身收好了。 既存了钱,又白得两台大家电,外加一百块钱的奖金,算下来,白赚好几百,简直开心得不行。 一开心,江乔就跑去百货大楼犒劳自己了。 上次买的护肤品,她一天擦三次,按这个速度,很快又用没了,得再囤一点,新衣服新鞋子,也得买几件,总不能老穿那条乔其纱的裙子,还有,她爱吃的苹果和橘子,也得买两袋,听说老福记出了新品,叫什么核桃酥,秤上两斤回去尝尝鲜。 一圈买下来,江乔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也已经是饭点了。 她刚回到家门口,就撞到大嫂王晓红。 王晓红扫了她拎着的东西一眼,阴阳怪气地笑道,“工资高就是不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又故意长叹一声,“三妹你花钱真是大手大脚,可怜咱妈跟大宝,老的老,小的小,连顿饭都吃不饱。” 阴阳怪气是吧,谁不会呢? 江乔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故意把拎着的东西举到徐王晓红面前晃了晃,“大嫂你说笑了,我毕竟是外嫁女,妈跟大宝要是饿到肚子,那也是你跟我哥的责任比较大。” 外嫁女这话可是王晓红经常用来堵江乔的,没想到江乔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还有什么叫自己挣的钱,这不就是嘲讽她没工作,王晓红顿时气红了脸。 江乔越过她,回到自个房间。 路过厨房的时候还看了一下,她妈正在厨房里做饭,闻着味道应该不是前几天的素食,估计是吃了几天,江大宝熬不住了,嚷嚷着要开荤,她妈才妥协了。 买了不少东西,江乔都在房间里规整好。 买的几盒核桃酥,她顺手给了陆安,“拿去分了。” 陆安抱着一大包东西,小嘴像抹了蜜一样,“妈,你今天真好。” 江乔:“你的意思是,我昨天不好?” 陆安跑了两步,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天天都好行了吧。” 江乔乐了,今天天气特别晒,她觉得脸有些干,把擦脸用的瓶瓶罐罐摆在梳妆台上,就顺手拿起一罐雪花膏打开,挖出一小勺,用掌心的余温化开,细细擦在脸上,还有一点剩的,把一旁站着的陆珊薅过来,给她擦手上。 陆珊抬起手闻了闻,“香香的,妈,这是什么啊。” 江乔余光瞥见门外偷看的王晓红,心思电转,计上心头,故意大声道,“这个啊,叫雪花膏,肯定香啦,五块钱一罐,能不香吗。” 王晓红站在门外,手紧紧攥住衣角,她就是来偷瞄,看看江乔都买了些什么好东西的。 但没想到居然让她看到了雪花膏!那可是雪花膏!五块钱一罐的雪花膏! 五块钱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江东半个月的工资! 江乔那小蹄子居然买了好几罐,就这样随便摆在桌上,用不完的还给陆珊那个死丫头、赔钱货擦。 王晓红好悬没背过气去,趁着江乔没发现,她偷偷摸摸地回到自个的房间,坐在床上,憋着气,好一阵才缓过来。 江东回来了,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哼着小曲。 看他这副悠闲的模样,王晓红就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钱呢。” 江东一愣,“什么钱?” 王晓红翻了个白眼,“工资啊,你妹都发工资了,没道理你没发吧。” 江东的工资,早都拿去买酒,跟工友们打牌输光了,现在身上就剩两块钱,还是白雅芬补贴他的。 他支吾道,“你怎么了这是,以前你从来不找我要工资的。” 那是以前! 以前江乔的工资全部上交,还会给她这个大嫂还有大宝这个侄子买吃的穿的用的,现在也不知道那小蹄子怎么突然转性了,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她现在的日子,过得紧巴的很。 这话,王晓红自然不会说出口,“我不管,快点把工资给我。” 江东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穿上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没钱,别找我要。”又道,“去找我妈要,打着大宝的名头,她肯定给你。” 找白雅芬要?呵呵,她能给才有鬼了。 夫妻多年,王晓红又不是不知道江东那个月月光的鬼性子,眼看着从他那是掏不出钱了,她对江乔买的那几罐雪花膏又是心痒得很,不禁开始细细琢磨起江东的话。 翌日一早,趁着江东和江乔去上工,家里的几个小孩也上学的上学,出去玩的出去玩,王晓红神神秘秘地找上白雅芬,开口便是一句,“妈,你让三妹把工作给我吧。” “啥?”白雅芬以为自己没睡醒,用看傻子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王晓红,“你要工作干嘛?” 王晓红转了转眼珠,“我整天闲在家也不是个事……” 白雅芬心想,你才知道啊?全家上下最好吃懒做的就是你,“那你就出去找个活干呗。” 被白雅芬斜眼看了几回,王晓红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妈,你不觉得三妹那份工应该给我吗,她的工资也该归我拿,我可是这个家的长媳,又生了大宝,咱家最金贵的长孙,她凭啥越过我。” “给你拿?”白雅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工作给三丫,她好歹会把工资上交给我,工作给你,工资你给我啊?再说了,这工是三丫她自己凭本事找的。” 王晓红讪笑两声,“妈,你想啊,三妹毕竟嫁人了,这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胳膊肘往外拐,就像我向着咱家一样,这工作给我,工资给我拿着,不比给她拿着好吗?万一她偷偷补贴夫家咋办,再说了,三妹她现在不也没把工资给你吗。” 白雅芬啐了一声,“补贴?陆衍那灾星克父克母,爹娘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三丫上哪补贴去。” 不过王晓红有句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了,江乔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不仅不像以前一样上交工资,而且还敢顶撞她。 想到这,白雅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才缓缓道,“你去工作了,谁在家照顾大宝?” 这不还有你嘛。 当然,这话王晓红不敢说出口,她讨好地笑道,“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带大宝,就说咱们院里的黄嫂子,她不也是一边上工,一边带着她家女儿,有时候还带去上工呢。” 白雅芬点点头,抬起下巴,“我这头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想要三丫的工作,你得跟她们领导说去,要人家领导同意才成。” 王晓红笑得牙不见眼,“不用,不用,只要妈你同意了,你跟三妹说,她就没有不答应的,她答应了,让她自个跟她们领导说,就说她把工作让给我。” 合着你想空手套白狼啊? 听了王晓红的话,白雅芬倒是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大儿媳妇起来,真没想到,她还有这脑子。 电器风波 王晓红起身,走到白雅芬身后,力度适中地给她按起了肩膀,“妈,等我挣了工资,我月月都上交给你,给你买好吃的甜嘴,再给你扯块布做衣裳……” 白雅芬一边享受着王晓红的按摩,一边眯着眼睛,絮絮叨叨道,“吃的就不用了,你买给大宝就行,衣服要红色灯芯绒的,就咱家隔壁孙婆子身上穿的那样式的,看着洋气……” 在江乔不知道的时候,婆媳两个已经开始畅想起王晓红拿到工作,挣了工资该怎么花了。 过了几天,江乔下班,刚进家门,就看到一身土,跟个泥球儿似的陆安,“上哪淘去了?” 陆珊嘴快,“哥是跟人打架去了。” 陆安急眼了,赶紧用手捂住陆珊的嘴,“就你话多!” 陆珊扒开他的泥手,“呸呸呸,你洗手了吗?” 江乔上下打量了陆安一眼,除了脏,没看到哪里受伤了,拉把椅子坐下,“说说吧,到底咋回事,跟谁打的架?” 陆安撇过头,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一副不合作不解释的模样。 江乔用下巴点点陆珊,陆珊小嘴跟连珠炮似的,就像说顺口溜,“就王小铁,他骂我们三有妈生没爹养,大哥气不过,就跟他打了起来。” 江乔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住在娘家,自然而然就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有些嘴碎的,关上门,那是能怎么编排就这么编排。 大人嘴上不把门,连带着小孩子也开始学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这个王小铁他妈就是纺织厂大院里出了名的碎嘴婆子,平日里也没个正事,一把瓜子,一搪瓷缸子水,就能坐在院子门口的大榕树底下,把全院的人都给编排一遍。 王小铁也跟着他妈学,一个小男孩,比那些三姑六婆的嘴都碎,不仅如此,他没事就带着院子里的其他小孩,排挤陆安他们三。 不光嘴上不干净,还动手动脚,欺负最瘦小的陆珊,推了她一把。 陆安气不过,才跟王小铁打了一架。 听完前因后果,江乔点点头,表示明白,拿来擦脸用的毛巾,招呼陆安过来。 陆安一步三挪地挪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嗫嚅道,“妈,你不生气吧?” 江乔一边帮他擦脸,一边道,“生气,为啥要生气?” 陆安又看她一眼,“因为我打架了。” 江乔:“打就打呗。” 这话差点让陆安他们三的眼珠子瞪出来,陆安更是道,“妈,你吃错药了?” 以前他妈知道他打架,那都是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紧张得不行,生怕他哪里受伤了,还要拉着他去给人家道歉。 哪像现在这样,就给他抹个脸,还说什么打就打呗。 江乔对着陆安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才吃错药了。”顿了顿,“先撩者贱,像王小铁那样嘴上不把门的,挨打了也活该。”又问陆安,“打得重不?” 陆安重重点头,“重,我把他胳膊都揍红了,他肯定回去找他妈哭。” 陆康结结巴巴道,“妈,要、要是王小铁妈找上门怎么办?” 江乔:“找就找呗。” 还怕她不来呢。 到时候母子两一块收拾。 “老大,以后院子里再有哪家小孩乱说我们家的坏话,别给我面子,随便打,医药费我包了。”江乔道,“不过没惹你的小孩不许乱打啊,你要敢随便欺负人,我先把你揍一顿。” 陆安当即嚷嚷道,“我又不是闲的,就说王小铁,他要不是惹我,我才懒得打他呢,我手现在还痛着呢。” 江乔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自个去洗澡,没洗干净不许上床啊。” 说完,自个先上床睡了。 三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敢置信,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翌日下午,江乔心情好好地下工,自行车刚骑到院子门口,就看到王小铁他妈手上抓着一把瓜子,靠站在大榕树下,四处张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时不时地吐一口瓜子皮。 这一看就是在等她的。 江乔不慌不忙地下了自行车,推着往前走,刚走没两步,果不其然,就被王小铁他妈给叫住了。 “江乔!” 江乔回身,掏了掏耳朵,“叫我干嘛,这么大声,我耳朵又没聋。” 王小铁他妈一把抓住江乔的胳膊,眉毛一横,一脸泼妇样,“你别跟我装蒜,你儿子昨天把我儿子给打了。”伸出手,手心朝上,“快点跟我赔礼道歉,还要赔我医药费。” 江乔甩开她的手,“赔礼道歉?可以啊,咱俩先来掰扯掰扯,我儿子为什么要打你儿子?” 王小铁他妈心虚地转了转眼珠,“我怎么知道,反正打人就是不对,你要是不赔钱,我就,我就到处嚷嚷,说你们家养了个小霸王,乱打人,没教养。” 江乔乐了,“行,那你去吧,爱咋嚷咋嚷。”弯起嘴角,“我记得你家王小铁今年十岁吧,一个十岁大的男娃,被我儿子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摁在地上打,我要是你,我可没脸到处去说,丢人!” 王小铁他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攥着衣角就想走人。 这还没完,江乔跟在她后面连声道,“哎,你咋不说了,快去啊,快帮我儿子宣扬宣扬,要不我借你个大喇叭?” 王小铁他妈更是加快了脚步。 江乔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嗤了一声。 就这点斤两,跟她斗? 王小铁他妈走了几步,许是不服气,又回过身撂下一句狠话,“嘴皮子这么利索,不知道你那死鬼丈夫知不知道,别是死在海浪岛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了。” 说完她赶紧跑了,估计是怕江乔揍她。 江乔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却又忍不住想起陆衍。 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在干嘛……收到她寄过去的电器了吗? 海浪岛,南海舰队驻扎基地 赵师长看着面前的陆衍,点了点桌上的文件,“随军申请书寄过去了?” 陆衍坐姿笔直,双腿张开,两手放在膝盖上,神情端正,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朗声道,“是。” 赵师长伸手往下压了压,“就咱两人说话,你别这么严肃,放松点,放松点。” 陆衍还是那副面色严肃的样,赵师长笑着摇了摇头,“我记得你媳妇是京市人,京市跟咱们军区离得这么远,你家三个娃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来随军是好事,也好一家团聚。” 陆衍微微颔首,“一切都听领导安排。” 赵师长:“……真不知道你媳妇怎么受得了你这个木头性子的,换做是我,不到两天就得打离婚报告。” 陆衍目视前方,一板一眼地道,“不用领导你受得了,我跟你又不是一对。” 赵师长抡起茶缸就想扔他,陆衍快先一步走到门口,“记得早点把房子批下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拖家带口的,地方得宽敞点。” 办公室里传来赵师长的大叫声,“陆衍,你就是个蔫坏的!” 陆衍一出办公室,警卫员小李赶紧跟上,嬉皮笑脸道,“参谋长,你又惹师长生气啦。” 陆衍压了压帽檐,“啥叫我惹的,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小李微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侧脸,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十五,参谋长,你居然跟我说了十五个字!” 眼见陆衍都要走到拐角处了,小李赶紧跟上,嘿嘿笑道,“是不是嫂子要来了,你心里高兴,怪不得这几天话都说得很多。” 陆衍脚步一停,“我最近话变多了?” 小李猛地点点头,“当然。” 陆衍扫他一眼,“我倒是觉得你话挺多。” 小李赶紧捂上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刚安静两秒,他又憋不住了,“对了,参谋长,我刚听门卫室的小吴说,有人寄东西给你。” “嗯?”言简意赅。 小李比划道,“来了一辆大卡车呢,现在就停在咱们军属院门口,一堆人围观。” 陆衍一愣,领着小李疾步往军属院赶。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一辆大卡车停在那,周围都是围观的士兵和军嫂。 二团齐团长的媳妇,周彩凤,一看到陆衍,就一脸八卦地凑上前,挤了挤眼睛,酸溜溜地道,“陆参谋长,可以啊,买这老些电器,得花不少钱吧?” 电器? 陆衍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还没等他问话,三团朱副营长的媳妇,方秀梅就接嘴道,“要我说,参谋长的工资就是比像我们家老朱,你们家老齐,这样的团长、营长的工资高多了,福利待遇也好,不然哪来那么多闲钱买这些洋玩意,算下来得花好几百吧。” 她扭了扭水桶粗的腰肢,故意用手去擦眼角那莫须有的眼泪,“可惜啊,我那好妹子秀兰,就没有这个福气,能够嫁给参谋长,享这种清福。” 陆衍眉头都快打结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李挤进人群,看到放在空地上的两样大件,顿时瞪大了眼睛,喊道,“参谋长,参谋长,你快来。” 人群自动给陆衍分开一条道,陆衍走到小李身边,看到他指着的那两样电器,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台墨绿色的单缸滚筒洗衣机,一台立式的电风扇,那锃新光亮的外表,那满满的高新科技感,无一不显示出它们身为这年头极为难得的奢侈品的身份。 人群中,不少军嫂都用艳羡的目光,扫视着这两台家电。 这可是洗衣机啊,多时兴的洋玩意! 听说有了洗衣机以后,都不用自己动手洗衣服了,只要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一扔,再倒上一勺洗衣粉,这机器自动给你洗得干干净净,还会帮你打干,简直方便得不行。 一想到这,不少被洗衣服折磨得腰酸背痛的军嫂,望向洗衣机的目光,都火热得快能戳出两个洞了。 没法子,谁让海浪岛是出了名的四季如夏,气温一高,就得出汗,一天至少得洗两次澡,换洗下来的衣服也多,尤其是家里孩子多的,那一天要洗的衣服,能堆成一座小山。 再说那台电风扇。 夏天一到,哪怕躺在凉席上,也跟烙饼似的,打蒲扇也不管用,这时候有台电风扇,那用处可大着呢,别的不说,晚上能睡个好觉是肯定的。 一时间,艳羡的目光纷纷朝陆衍投来。 当中,也参杂着嫉妒和不爽,毕竟恨人有,笑人无嘛。 小李咽了咽口水,“参谋长,你好有钱啊。”又搓搓手,“以后我能上你家洗衣服吗?” 败家媳妇 陆衍给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谁告诉你这是我买的。” 小李傻眼了,跟陆衍大眼瞪小眼,“真的不是你买的?” 陆衍双手环胸,“你觉得呢?” 小李沉思一会,“也是,参谋长你这么抠,部队发的工资补贴全都一窝蜂寄给嫂子了,名言就是,反正部队什么都包了,留着钱干嘛,所以咋可能花这老些钱买电器呢。” 陆衍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知道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呢,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跳下驾驶座,走到陆衍面前,“您就是陆衍,陆参谋长吧?”刚才那些人都是这样叫他的。 陆衍愣了愣,“我是。” 男人松了一口气,把订货单递给陆衍,“那麻烦你签收一下。” 陆衍:“同志,这些东西不是我买的。” “没说是你买的,这是别人寄给你的。” “寄给我的?” “对,江乔同志你认识吗?” 那简直不能再认识了。 陆衍道,“这是她寄来的?” 工装男人看了看订货单的寄件人,“是的。” 陆衍唰唰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工人把两台家电都搬到他住的地方,卡车一开走,大伙见没热闹看了,哄地一下都散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小李才悄咪咪地问陆衍,“参谋长,这两台家电真的是嫂子寄的?” 陆衍嗯了一声。 小李暗自道,没想到参谋长这么抠一人,居然有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媳妇,啧啧啧,真是败家,换做是别家媳妇,哪舍得花钱买电器啊,还一买就是两台,估计呀,参谋长这些年的积蓄,都搭里头了,真是不赚钱的不知道心疼钱。 想到这,小李用暗含同情的目光偷偷扫视着陆衍的背影。 两台家电已经搬进屋了,但看热闹的人还不肯走呢,毕竟这年头,又是封闭的海岛上,谁家的鸡多生了几个蛋,那都是一个星期的谈资,更何况买家电这种大事了。 听到小李说,家电是陆衍爱人买的,有些人的眼底不禁闪过鄙夷,又暗含一丝同情。 军属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陆参谋长,英年早婚,已经娶妻生子,还生了三个娃了。 只是听说他的爱人是小地方出身,人也小家子气,长得不咋地,粗鄙,丑陋,没有文化,除了有钱买家电这一优点……但是钱也是花的陆参谋长的。 她跟陆参谋长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陆参谋长是鲜花,她是牛粪。 周彩凤看着陆衍肩宽腿长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可惜,低声道,“要是陆参谋长娶的是我堂妹就好了,我堂妹人长得漂亮,又会烧菜,干农活更是一把好手。” 四团黄团长的爱人,范玲道,“可拉倒吧,你咋不说陆参谋长娶的是我亲妹呢,我亲妹身段好,屁股大,指定能生男孩,你堂妹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能比生男孩用处大吗?” 周彩凤说不过她,服软道,“不管陆参谋长娶你妹,还是娶我表妹,都比娶他现在那个爱人好。”拉着方秀梅一道,“秀梅,你说是不是。” 方秀梅惋惜道,“那是当然。” 范玲:“哎,你们说,会不会我们搞错了,陆参谋长那样钟灵毓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平平无奇的乡下妻子,怎么看怎么不搭啊。” 周彩凤:“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你问秀梅,秀梅见过陆参谋长爱人。” 方秀梅心里一个咯噔,大声道,“怎么可能搞错,我亲眼见到的,就是又黑又瘦又矮,丑了吧唧的,还说着一口方言,跟陆参谋长站在一块,长得跟他妈似的。” 王晓红等了几天,都没等到白雅芬开口帮她找江乔要工作。 她等不及了,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提了这事。 她往江乔碗里夹了一块瘦肉,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我想跟你说个事。” 江乔把肉挑出来,随手放在陆珊碗里,“说。” 王晓红:“你把工作给我吧。” “啥?”江乔心里早就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却是挑了挑眉毛,“大嫂,你是不是没睡醒,大白天的就开始说梦话?” 把工作给她,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喝西北风啊? 还是,王晓红知道陆衍给她寄了信,她马上就要带着三兄妹去随军了,所以才让她把工作给她。 江乔细细看了王晓红的神情,她像是不知道此事,应该就是单纯想要她的工作。 见江乔说话这么不客气,王晓红用胳膊肘捅捅白雅芬,嗔道,“妈,你说句话啊。” 白雅芬拿眼去瞟江乔,咳嗽一声,“三丫,你就把工作给你大嫂吧。” 江乔顿时乐了,“凭什么?” 白雅芬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这几年你带着安安康康他们住在家里,给我跟你大哥大嫂都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大宝大了,不用人照看,你大嫂在家也没啥事干,倒不如让她出去干份工。” 江乔,“那大嫂可以自个出去找份工干。” 王晓红抿抿嘴,“三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上过学,就我这个学历,出去哪有单位要。” 不是没有单位要,是没有好单位要。 没上过学的人多了去了,就说朱大娘,她也没上过学,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勤劳肯吃苦,在厂食堂找了份帮工的工作。 说白了,王晓红就是想找份清闲,工资高,福利待遇又好的工作。 那样的工作不是没有,但怎么也轮不到她这样没文化,没技术的人身上。 于是就把主意打到江乔身上了。 见江乔不吭声,王晓红拿眼去瞟白雅芬,想让她替自个说句话。 白雅芬翻了个白眼,看在自个大孙子的份上,到底是做了说客,“三丫儿,我们是一家人,工作在你身上,和在你嫂子身上,那是一样的,你把工作让给你嫂子,她要是敢不管你,你看我饶不饶得了她。” 江乔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一家人?妈,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家人,又怎么会嫌弃我跟安安他们三给家里添麻烦呢?” 白雅芬卡壳了,索性耍起了无赖,“你就说给不给吧。” 江乔撇过头去,“妈,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还是那句话,工作给大嫂了,我跟三个孩子喝西北风吗。” 白雅芬拉住江乔的手,又想发动亲情攻势,可惜这回不管她怎么说,嘴皮子都说秃噜皮了,江乔还是不为所动。 说到最后,江乔烦了,就扔出一句话,“那是厂食堂,是去做大厨,不是当仓库管理员,有双眼睛就成,大嫂要真顶替我当了大厨,饭菜做的不好吃了,工人们有意见,责任谁担?” 这下白雅芬哑巴了,王晓红更是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白雅芬偷偷拿眼去刮王晓红。 她这个大儿媳妇,好吃懒做,就会干一点扫地抹桌子那样简单的家务活,连个饭都不会做,平时家里的饭菜,都是她跟三丫轮着做的,要真让她去了厂食堂……呵呵,工人不闹才怪。 唉,自个都这把年纪了,媳妇也娶进门了,还要拖着这副身子做饭,别个家婆婆早都享清福了。 若不是当初王晓红先怀了身孕,儿子又非她不娶,自个才不会让她进门呢! 她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听这小蹄子瞎出的主意。 想到这,白雅芬脸上的神情松了下来,也不再催促江乔把工作让出来了。 江乔乐得耳根子清净,三两口扒完饭,就领着三兄妹回屋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又开始了每日必做,往脸上擦护肤品。 不得不说,贵有贵的道理,用了这些护肤品细细保养后,她的皮肤是肉眼可见的变好了,又白又嫩,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陆安跟陆康和陆珊对视一眼,抿抿嘴,凑到江乔跟前,“妈,你要把工作让给舅妈吗?” 江乔一愣,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陆安猛地摇摇头,“不让。” 江乔奇了,“为什么?” 陆康道,“因、因为,工作给舅妈了,妈你就没工作了,就没有工资给我们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陆珊抿抿嘴,“舅妈拿了工资,不会管我们的。” 江乔笑了,是啊,连小孩子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梦里的她却不懂。 这件事在梦里也发生过,当时她把工作让给了王晓红,王晓红压根就不会做菜,炒出来的饭菜不是焦的就是糊的,工人们怨声载道,因为王晓红是她大嫂,也是她推过去的,厂领导连带着她一起诘问,吃了好一阵排头。 不到一个月,王晓红就被开除了。 她可不会觉得是自个的问题,把责任都推到了江乔头上,说是江乔故意在领导那里说她坏话,她才被开除的,根本不是因为她业务能力不行。 白雅芬当然信了,有江大宝在,她的心无限偏向于这母子两,至于江东,他在家里就是个隐形人。 工作没了,家里委实过了一段苦日子,那段时间的窘迫,真实到她梦醒之后都记得。 这回,她已经决定带三个孩子去海浪岛随军了,工作是要让出去的,但肯定不是给王晓红。 不过,既然王晓红这么迫切地想要她的工作,倒不如借着这个,从她妈那里把彩礼要回来。 江乔盘算了一阵,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客厅里,王晓红拉着白雅芬,苦苦哀求道,“妈,你再帮我说说,就让三妹把工作让给我吧。” 白雅芬斜眼道,“我说了,但有用吗,哪怕三丫儿把工作给你了,你会做饭吗,别到时候把人家厂食堂的厨房给烧了,人家找我们赔钱。” 王晓红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因为她真做过烧厨房的事,嗫嚅道,“做、做饭不是简单,我明儿个就开始学。” “真的?”白雅芬继续斜眼道,“那从明儿个起,咱家的饭你来做。” 王晓红顿时垮了一张脸,但一想到,要是有了工作,她就可以领工资,想买啥就买啥了,于是喜笑颜开地上前帮白雅芬捏肩捶背,还不住地吹耳边风,“妈,我要有了工作,挣了工资,就全都拿来孝敬你,然后再给大宝花,大宝才上小学,以后还要考高中,读书要用的花费多着呢。” 白雅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听到江大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见状,王晓红再接再厉,“你想啊,工作在三妹身上,她毕竟有自个的孩子,还是三个,哪舍得为咱家大宝花钱,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大宝的亲妈,我挣的钱,不给大宝花,给谁花?” 这说到了白雅芬的心坎里。 也是,她毕竟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以后这个家,大宝,都要靠他们夫妻俩。 她猛地睁开眼,转头望向王晓红,“这可是你说的,等你学会做饭了,我就让三丫儿把工作给你。” 王晓红眼底闪过一丝喜意,面上却装作一副不信的模样,犹犹豫豫地道,“可是……三妹今天就没答应。” 偏心眼 白雅芬冷哼一声,“我是她妈,她是我生的,我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 王晓红眉开眼笑地吹捧道,“不愧是妈,你就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翌日,江大宝就知道了,以后都是他妈做饭。 小胖墩顿时垮了一张脸,哭嚷道,“我不要吃妈你做的饭,又黑又糊,隔壁大黄都不吃,我要吃三姑姑做的饭,三姑姑做的饭好吃。” 王晓红气煞,没忍住,弹了这小子一个脑瓜崩,“我说说而已。” 她都盘算好了,白雅芬每天早上都要出去遛弯,趁着这个时间,她就拿着饭盒去外头饭店打包几样菜回来,再炒两下,热一下,就当作是自个做的了。 能吃外面的饭菜,江大宝固然是乐意的,可是问题来了,“妈,你哪来的钱跟饭票?” 他人虽小,却也知道,外面的东西都是要用钱和饭票买的,而且还不便宜。 王晓红眼珠子转了转,“我是没有,但是你奶有啊,这样,你跟你奶说,学校要交学杂费,叫她要五块钱。” 要钱就成了,饭票可以去黑市花高价买,都要怕白雅芬起疑。 江大宝有些犹豫,见状,王晓红瞪眼道,“我做的饭菜,和外面饭店做的饭菜,你选一个!” 小胖子这才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于是当天傍晚,江大宝就找到白雅芬,按他妈教他的话说,“奶,我,我们学校要交学杂费,要五块钱。” 白雅芬当然没有怀疑,毫不犹豫地从兜里翻出五块钱给他,还叮嘱道,“大宝,钱不够花再跟奶要啊。” 江大宝攥着五块钱,双眼亮晶晶,没想到钱这么容易就到手了,他妈说的对,奶就是好糊弄,于是又伸出手,“奶,再要两块钱。” 白雅芬笑眯眯地道,“好,再给你两块。”她这些年掌着江乔的工资,手里委实攒着不少钱,江大宝又是她最疼爱的金孙,当然是要啥给啥。 这把一旁的陆安三个看得羡慕不已,陆安和陆康年纪大点,还能沉住气,陆珊年纪小,想什么就直接说了。 小丫头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渴望,“姥姥,我也想要零花钱。” 白雅芬就当没听见。 陆珊上前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道,“姥姥……” 这一下就把白雅芬给惹火了,她本来就对江乔不再上交工资的事不爽,更是迁怒于陆珊,于是拍开陆珊的手,瞪眼道,“钱钱钱,你一个赔钱货要什么钱,想要钱,找你妈要去。” 陆珊被吓了一跳,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王晓红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江乔下工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陆珊的哭声,她推开门,陆珊一见到她,就扑进她的怀里,用小肉手抹着眼泪。 江乔拍拍她的后背,哄了几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陆珊打着哭嗝儿,“姥,姥姥凶我。”磕磕巴巴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江乔望向白雅芬,白雅芬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陆珊,怒骂道,“凶你咋了,就你个小丫头片子,赔钱货,敢找我要零花钱,你以为你是大宝啊。” 王晓红唯恐不乱,火上浇油道,“三妹,不是我说,珊珊也太不懂事了,都说三岁看到老,她现在敢要,以后就敢抢。” 白雅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就是。” 江乔都无语了。 换做别个家,当姥姥的,不说一碗水端平,但给了大孙子高达两块的零花钱,几个外孙,怎么说也得给个几分几毛吧,像她妈这样一毛不拔的,简直平生罕见。 哪怕知道她妈偏心眼,但也没有偏成这样的。 江乔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妈,以前我没少给家里钱吧,你给珊珊她们一点零花钱,哪怕之后我再补给你也可以。” 白雅芬:“你现在不是没给了吗,自个把钱捂得死死的,我上哪要钱去给你闺女零花钱?” 那是我闺女,但也是你的外孙女! 江乔忍着心寒,把怒骂咽了下去。 心寒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本来她还有一点犹豫,但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等会她就把随军申请书给填了。 江乔深深地望了白雅芬一眼,一句话没说,拉着陆安他们三回屋了。 白雅芬被她这眼神看的,莫名地有些心慌,等反应过来,母子四人已经回屋了,又是一连串的怒骂。 房间里,江乔把随军申请书翻出来,用笔细细填好。 小孩子忘性大,也就气这么一会,连刚哭的陆珊也雨过天晴了,一窝蜂围过来看江乔写字。 陆珊眨巴眨巴大眼睛,脆生生地道,“妈,你在写什么啊?”又问陆安和陆康,“大哥二哥,你们看得懂吗?” 小丫头专挑江乔和陆衍五官里长得好看的地方遗传,大眼睛,樱桃小嘴,鹅蛋脸,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小小年纪,就已经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了。 因为刚哭完,现在鼻头还有些红意,可爱无比,也不知道白雅芬和王晓红是怎么狠下心肠的。 陆安和陆康摇摇头,“不懂。” 江乔随口忽悠他们三,“写菜谱呢。” 小孩儿嘴上没把门,去随军这事,要是让她妈知道可不得了,肯定层层阻力,等事情确定下来,到路上了,再跟他们解释。 听到是在写菜谱,三兄妹不吭声了,专心致志地盯着江乔写字。 江乔写完最后一笔,看着他们三的模样,心中一动,“要不要教你们写字?” 陆珊抿着嫣红的小嘴,“姥姥说女孩子学这么多没用。” 这句话,她妈曾经也说过一次,当年,她的成绩是够上高中的,就因为她妈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所以只念到了初中。 江乔:“那你觉得姥姥说的对不对?” 陆珊点点头,又摇摇头。 潜意识里,她觉得姥姥的话不对,但又一想,大人说的话,哪里有错的呢? 江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行动展示。 她拿出一张纸,教陆安陆康陆珊写大字,从一写到十。 因为只有一支笔,三兄妹只能轮着写,陆安先写一个‘一’字,再到陆康写,然后是陆珊。 三兄妹都挺珍惜学写字的机会的,轮到自个写字了,都想握笔握得久一点。 江乔盯着他们三写了差不多一个钟,就到开饭时间了。 没人叫她们四个吃饭,估计白雅芬气在头上,也没做她们的饭,江乔索性就带着三兄妹去外头吃了。 还是国营饭店,这回点的是土豆炖牛肉,小鸡炖蘑菇,两大碗面条。 三兄妹吃得小嘴油汪汪的,直打饱嗝儿,说下回还来。 江乔看了他们三一眼,“你们是不是长胖了点。” 陆安疑惑地歪头,“有吗?” 这段时间吃得好,三兄妹身上都长肉了。 陆安本来就壮,他属于喝水都长肉的体质,还看不大出来,但陆康和陆珊都瘦,小手小脚跟柴火棒一样,长肉就很明显了。 “有。” 许是没了心事,也知道善待自个了,不光他们三长肉,江乔自己也长肉了,以前手上戴一个银手镯,都显得晃晃悠悠的,现在用手一掐,都能掐出肉了。 江乔感慨地长叹一声。 隔天,江乔去了邮局,把随军申请书寄走。 回到家,也已经是饭点了。 王晓红估摸着江乔到家的时间,手上端着菜,故意大声道,“三妹,你回来了,快来尝尝我做的饭菜。” 闻言,江乔眼里划过一丝玩味,“大嫂,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桌上摆了三盘菜,红烧茄子,清炒小白菜,蒜苔炒腊肉,样样色香味俱全。 白雅芬早都在座位上了,拿眼得意地去扫江乔,“做饭还不简单,只要是个女的就会。”她夹了一筷子腊肉,尝了尝,“嗯,晓红你这腊肉炒的不错。” 王晓红笑道,“妈,你吃得好就行。” 白雅芬话音一转,“以前怎么不见你做的这么好吃,我懂了,你就是故意做得很难吃,然后就没人敢叫你做了是吧。” 王晓红笑容僵在了脸上,“……哪,哪有,妈你想多了。” 还别说,真给白雅芬说中了。 王晓红虽然厨艺不咋地,但学一学,也还是能做出普通水平的饭菜的,故意做饭难吃,这招是她妈教她的,说这样以后到了婆家,就没人敢让她做饭了。 白雅芬哼了一声,“是不是我想多了,你自己知道。” 王晓红赶紧转移话题,给江乔塞了一把筷子,“三妹,你快尝尝我做的咋样。” 江乔尝了一口,确实不错,不过她的舌头特别灵敏,一尝就尝出来,这菜指定是她大嫂在外头买了,然后重新翻炒加热的,“嗯,还行。” 王晓红赶紧给白雅芬使了个眼色,白雅芬翻了个白眼,到底是做了说客,“三丫儿,你大嫂现在厨艺也练出来了,要不就让她顶替你那份工作吧,你去找你们厂食堂的领导说,你们领导这么看重你,只要你说了,他们没有不答应的。” 江乔故意犹豫道,“大嫂这厨艺确实可以,但是……” 她已经盘算好,要用工作吊着她妈跟王晓红,让两人把陆衍给的彩礼钱吐出来了,但太快就答应了,这两人肯定会起疑。 白雅芬面上闪过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劝说道,“你先试试,成不成的再说。” 江乔皱着眉头,不吭声了。 白雅芬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又是老一套,“三丫儿,我们是一家人,工作在你身上,跟在你嫂子身上,不是一样的吗。” 江乔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嘲讽,咬了咬唇,“那、那行吧。” 王晓红顿时笑开了花,白雅芬也满意地拍了拍江乔的手,给她夹了菜,“来,多吃点菜。” 白雅芬心情好了,连带着对陆安他们三个也是和颜悦色,“你们三看着干嘛,赶紧吃饭啊。”又开始画大饼,“等你们舅妈有了工作,就给你们买好吃的,买好玩的。” 陆安陆康和陆珊埋头吃饭,一声不吭,摆明了不信。 白雅芬才不管他们信不信呢,只要江乔肯把工作让出来就行。 接替 第二天,江乔上工前,白雅芬不忘提醒她,“记得跟你们厂食堂的领导说啊。” 江乔嘴角翘了翘,“嗯。” 领导嘛,肯定是要找的,但不是像她妈跟她嫂子设想的那样。 到了厂食堂,她瞅准一个空隙,就到办公室找领导了,敲敲门,“主任。” 郝主任听到声,放下手中的报纸,“请进。”看到是江乔,他笑道,“是小江啊,有什么事吗?” 江乔把事情跟郝主任说了,“……就是这样,主任,月中我就要去随军了。” 郝主任皱眉道,“小江,你可是我们厂食堂的骨干,你这一走,谁来挑大梁啊。” 江乔笑了笑,没接话。 郝主任不是说场面话,他是真的犯愁,毕竟江乔的手艺是真的好,厂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一声好,每逢江乔值班,来厂里打饭的人都是最多的,别的不说,就连厂长,偶尔也会来食堂尝尝这位江大厨的厨艺。 更别说之前上面领导下来视察,还是靠江乔的厨艺才完美圆过去的。 江乔走了,以后要再有领导下来,他上哪去再变一个厨艺至臻的江大厨啊? 要是江乔因为其他原因辞职,郝主任肯定要再三挽留的,但是随军这事……往小了说,人家是一家团圆,往大了说,那就是遵从国家安排。 郝主任斟酌再三,看了江乔一眼,“你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来接替你这个岗位。” 江乔想了想,“朱大娘吧,她是咱们食堂的老资历,做帮工也有近十年了,我相信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朱大娘? 食堂这么多工人,他也不是各个都记得的,但对朱大娘,他还是有些印象,印象里朱大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妇人,没什么突出的地方,而且年纪也不小了,若是选她当新的大厨,很难服众,倒不如从其他年轻的帮工里提拔一个上来栽培。 郝主任皱了皱眉,“小江,要不换个人选吧。” 江乔笑笑,“我觉得朱大娘挺好的,人勤快,也爱学习,这几年,她没少请教我关于做菜的事。” 邹主任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朱大娘要是学会江乔的厨艺,不说学个十成十,只学个五六分也足够用了。 “嗯。” 既然如此,让朱大娘接任大厨一职,也不是不可以,不管怎么说,朱大娘也是厂食堂里的老人了,为人也老实,提拔她上去,总比让那些不三不四、心思不正的人担任大厨来得好。 郝主任越想越通顺,江乔虽然走了,哪怕朱大娘不顶事,但是厂食堂也有其他大厨在,江乔也从不藏私,私下里没少指导其他大厨做菜,这些大厨们,还是很顶用的。 “对了,郝主任,朱大娘没正式上任前,麻烦您帮着压一压消息。”江乔笑道。 郝主任点头,“我晓得的。” 这年头,亲兄弟姐妹都能为了工作打破头,若是让人知道朱大娘得了这么个肥差,指不定咋闹呢,江乔的考虑是对的。 出了郝主任的办公室,江乔悄悄找到朱大娘说了这事。 朱大娘又是惊讶又是感动,“你咋能把工作给我呢,你妈跟你哥你嫂子不得闹翻天了,不行,我得找郝主任说去。” 江乔心底一软,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根本说不出这些话,换作是别人,得了工作,早不迭地答应下来了,哪会像朱大娘那样,还担心她的处境,“大娘,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了眼里,不瞒你说,在我心里,你比我妈还亲。” 当年她怀陆安的时候,她的表弟媳,也就是白雅芬娘家亲哥的儿媳妇正巧也怀了孕,若生下来,便是白家的金孙。 那会正打仗,陆衍分不开身,只能给了她妈五十块钱,让她妈一定要照顾好她们母子两,可她妈只顾着她们白家的金孙,对她们母子两不管不顾,从生产到坐月子,她妈连面都没露,还把陆衍给的钱,全都拿去给表弟媳买鸡买鱼炖汤补身子,若不是有朱大娘的照顾,她差点落下月子病。 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江乔已经记不清了。 江乔缓缓道,“我马上就要去随军了,也许以后逢年过节才能回来,这份工作,就当作是我对大娘你的谢礼,于情于理,这份工作都应该是大娘的,你也需要这份工作,别的不说,工资往上一涨,你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不少,你也能松快一点。” 朱大娘踌躇道,“乔儿,我知道你心好,但是……” 江乔眨眨眼睛,“但是你怕我妈她们找我麻烦对吧?” 朱大娘点点头。 江乔:“这你放心,我跟郝主任都已经说好了,到时候就说是厂里决定的,让你接替我的岗位,只要咬死了,任我妈她们闹翻天也没法更改厂里的决定。” 朱大娘眼里满是担忧,拉着江乔的手,“可那毕竟是你的亲妈,亲大哥亲大嫂,你去随军了,工作不给她们,而是给我这样一个外人,她们要是闹开了,对你名声不好。” 江乔安抚地拍了拍朱大娘的手,“你也说了那是我亲妈,亲大哥亲大嫂,我还不了解她们,我哥那人,没啥大志向,一个二级工人就到头了,指望他来厨房干那些‘脏’活‘累’活,那比撵鬼上桃树都难,我嫂子,嫁进我们家也有七个年头了,连菜都能烧糊,前儿个我妈让她做菜,她去外面买熟食糊弄我妈,偏偏我妈还信了,厂食堂,她摆布不开的。” “都说子不言母过,但我妈那个糊涂人,又爱贪小便宜,让她管厨房这么个油水厚的地方,谁能放心?更何况,她也只敢家里横,她看到郝主任就腿软,哪敢去找人质问。” 工作的事,江乔也是思虑再三才下的决定,此时劝起朱大娘来,自然头头是道。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朱大娘的同意,江乔放下心事,一身轻松地回到家。 白雅芬早早地就站在了家门口,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三丫儿!” 江乔被吓了一跳,“妈?” 白雅芬脸上露出一个笑,“工作的事,咋样了。” 江乔嘴角勾了勾,面上却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我已经跟郝主任说了,但是郝主任说,他那边还要再考虑考虑。” 白雅芬一拍大腿,“考虑啥呀考虑,你嫂子接你的班,不是顺理成章的嘛。” 江乔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一听说我要离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这个岗位呢,妈你要是想让我嫂子接我的班……”故意面露难色,食指和拇指合在一块搓了搓,“估计得要点这个。”就是给好处的意思。 白雅芬又不是傻子,当然看明白了,登时指天指地的骂道,“他个狗娘养的,还敢收我的好处,信不信我去厂里举报他。” 江乔:“信,当然信,但是嫂子的工作可是要泡汤了。” 听到这,王晓红立即上前挽住白雅芬的胳膊,拉长了声音,“妈——,现在到哪办事不需要走关系,别的不说,就说外头的人想进咱们纺织厂,也得给保安塞两支烟呢。” 白雅芬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要从她手里抠钱,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我不管,反正我没钱。”用眼神示意王晓红去找江乔,“你问三丫要。” “三妹——”王晓红期盼地望向江乔。 江乔似笑非笑地回望她,就这一眼,王晓红就知道,江乔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她揉搓的软柿子了,也不可能从她那要到钱了,咬了咬牙,搬出江大宝,“前儿个大宝还跟我说,他们班上的同学,家里的父母各个都是双职工,就我一人没工作,别人问大宝,你妈是干什么的,大宝都不敢吭声。” 果然,一提到江大宝,白雅芬就软了,苦谁都不能苦她的大孙子,抿抿嘴,望向江乔,“要多少钱?” 江乔笑道,“不多不少,两百块。” 她这些年给家里的工资可以不算,就当是喂了狗了,但是陆衍给的彩礼,必须得拿回来。 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还有一台收音机,外加一百块钱,自行车她要回来了,缝纫机加收音机折价一百块钱,合起来就是两百。 “两百块钱?”白雅芬和王晓红齐齐惊呼出声,“怎么不去抢!” 两人都以为花个七八块钱,买两条烟,几瓶酒就能搞定了,没想到居然要两百块钱。 白雅芬咬牙切齿道,“那可是两百块钱,不是两块钱,郝大头怎么敢张这个口的。” “就是。”江乔半真半假地道,“我听说郝主任有个侄子,也是学厨的,他老早就帮着他侄子盯着我屁股底下那个位置了,所以才故意狮子大开口,吓唬咱们,毕竟这可是个肥差,一个月下来,工资加补贴,近四十块钱呢,这两百块钱,不到半年就赚回来了。” 王晓红心里一个咯噔,对啊,两百块钱,听起来多,可江乔那个职位工资也高啊,这两百块钱,很快就能赚回来了,说实在的,用两百块钱换一个高工资,高福利的终身铁饭碗,一点都不亏,甚至赚大发了,赶紧拉着白雅芬,低声道,“妈——” 白雅芬也转过弯来了,犹豫了一会,终究拿定了主意,咬牙道,“成!” 过了几天,白雅芬拿了两百块钱给江乔,一副挖了心肝,十分不舍的模样,“你,你可得省着点花。” 江乔冷笑,还省着点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妈挣的钱,这明明就是她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晓得了。” 揣上两百块钱,她先去供销社买了几条好烟,几瓶好酒,然后就去了郝主任办公室,拉上朱大娘一起跟郝主任通了气。 事情办完出来,朱大娘还有些惴惴不安,“乔儿,这就成了?” 江乔道,“成了,等我走后,大娘你就可以上岗了,我那摊事不难,就是杂得很,平时你也看我做过,你都会的,走之前我再给你一本我写的菜谱,再有啥事,你写信给我就成。” 朱大娘满脸担心地道,“若是你妈发现,你是骗她的,她来找郝主任闹可咋整?” 随军 江乔笃定道,“她不敢的。” 就算事后拆穿了,量她妈跟大哥大嫂也不敢去厂里闹,上岗这事,本来就不是十拿九稳的,谁说送了礼,就一定保你在这个岗位上,更何况,郝主任一家都在厂里的各个重要岗位,郝主任他哥更是副厂长,要是闹下去,江东的工作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郝主任能坐到主任这个位置,就不可能是个等闲之辈,是得罪提不起的江东和两个无知妇孺,还是得罪江乔和她的军官丈夫,傻子都会算这笔帐。 江乔回到家,刚走到楼道,就看到一地的被褥、凉席、衣柜等杂物,有几件东西的花纹看着还十分眼熟,几乎堵住了整个楼梯口,让她无从下脚。 她皱紧眉头,越过杂物,刚打开门,就看到一脸期盼的王晓红和白雅芬两人。 江乔:“成了。” 王晓红身上的一股劲顿时松了下来,仰倒在椅子上,喃喃道,“以后,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白雅芬也是面带笑意,还不忘叮嘱王晓红,“别忘了,以后工资都上交给我,我姐妹说了,有种东西叫,叫什么麦乳精,比鸡蛋和牛奶还有营养,大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那个好。” 工作还没到手呢,这两就开始商量起怎么花了,江乔看着只觉得好笑,开口道,“妈,咱楼梯口放的那个柜子,我看着咋那么眼熟,怎么这么像我房间里的。” 白雅芬:“就是你房间里的。忘了跟你说,大宝如今也大了,一个男孩子,老跟他爸他妈睡也不是个事,你这个做姑姑的,大人有大量,把房间让出来,给大宝睡得了。” 江大宝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好耶,以后我一个人睡一张床咯。” 白雅芬宠溺地笑道,“过两天房间整理好了,我给打张漂亮的大书桌,就摆在房间里,咱们大宝好好学习,以后找份好工作,给咱家长脸。” 江乔眼角跳了跳:“妈,我的房间给大宝睡了,那我跟安安他们睡哪?” 白雅芬把玩着手指甲,眉眼不抬,“阳台咯,反正大夏天的,收拾一下,铺张草席,放床薄被就得了,睡哪不是睡。”说完,拿眼一瞟江乔,“你这个做姑姑的,不会还想跟大宝争吧?” 白雅芬说的阳台,指的是主卧的阳台,江家的房子小,阳台只有不到两平米,连张床都放不下,若真睡了阳台,她们母子四人头挨着头,连身都翻不了。 江乔不说话,白雅芬就当她默认了,“你也别说我偏心,你现在毕竟是没工作的人,一个人又带着三个孩子,四张嘴讨饭吃,受点委屈,也是应当的。” 看着乱糟糟的房间,局促地站在一旁的陆安陆康和陆珊,江乔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失望、愤恨,因为没了期待,自然就没有那些应该有的情绪。 虽然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是没想到她妈会这么狠,工作一没,连间屋都不肯给她。 江乔快步走回房间,简单地收拾细软,再把财物贴身藏好,拉上陆安陆康陆珊,就往屋外走,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呆着了。 看到江乔提着行李,带着孩子往外走,白雅芬还以为她赌气,大声嚷嚷道,“走就走,你到时候别求着我回来。” 王晓红更是假模假样地道,“三妹,你现在没了工作,还是跟咱妈软着点好。” 她们说话,江乔就当是放屁一样,全都甩在了脑后。 江乔带着三个孩子,还提着大包小包的模样,自然是吸引了院里一众纳凉的人的注意。 有好事的相互使了个眼色,上前问,“乔儿,你这是上哪去啊?” 江乔假意抹了抹眼泪,磕巴道,“我、我出去转转。” “转转?你这提着大包小包的,还带着孩子。”咋看着像是离家出走啊? 在一众三姑六婆的逼问下,江乔‘吞吞吐吐’了半天,终究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我妈让我把工作给我嫂子,我让了,她就说我现在是不挣工资的人了,还带着三个孩子,白吃家里的大米饭,让我——”抹了把眼泪,“让我带着三个孩子睡阳台。”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整个纺织厂大院,谁不知道江家的三个闺女孝顺,大闺女江锦,冒着被丈夫打的风险,也要从夫家拿钱接济娘家,二闺女江乔,嫁了人也把工资上交亲妈,一年算下来,不知道给了家里多少钱,三闺女江敏,也是时不时给娘家补贴。 这样的闺女,生一个都是祖坟冒青烟了,更何况是三个,人人都说,白雅芬会生,江东更是掉进了福窝里,有这三个妹妹在,他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菊婶心软,“你妈这回做的也太过分了。”要是她有这样的一个闺女,别说赶出家门了,恨不得三柱香供着,于是拉着江乔,“走,我帮你说说去。” 江乔使了个巧劲,挣脱开菊婶的手,一脸感激地道,“不用了,菊婶。我妈应该只是一时气头上,这段时间,我就先带着安安他们去别处落脚,等我妈气消了就好了。” 等白雅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纺织厂大院已经全是关于她‘虐待’女儿,外孙、外孙女的流言蜚语了。 她好悬没气个倒仰,咬牙切齿道,“江乔!” 想发火,却无处发泄,因为找不到人了。 那江乔去哪了呢? 此时的江乔,正带着陆安陆康和陆珊,坐在前往海浪岛的火车上。 三兄妹此时还晕乎乎的。 陆安问:“妈,我们这是去哪啊?” 江乔单手托腮,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去找你们爸。” “爸?”陆珊小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陆安毕竟大点,懂的也多,抿抿嘴,“是不是因为我们被姥姥赶出来了,才要去找爸。” “算是吧。” 陆康小脸满是担忧,轻轻拉住江乔的衣角,“妈,不、不管到哪,我、我跟哥哥和妹妹都陪着你。” 江乔心里一软,捏了捏陆康的小脸,三小只有时候还是很窝心的嘛,开始画大饼,“到了新家,要是有位置,你们一人一个房间。” 陆安歪头,“一人一个房间?” “对。”江乔道,“只属于你们的房间,你们想往房间里摆什么就摆什么,没人会说你们。” 这下三兄妹都不觉得屁股底下的硬木椅子硌屁股了,看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充满了期待。 见他们喜欢,江乔就多说了一点,“咱们要去的地方,有山有海,你们可以学游泳,然后去海里捉鱼,在沙滩上捉螃蟹。” 听着江乔描绘的场景,陆安兴奋得小脸通红,握拳道,“到时候我要抓一大桶螃蟹回家,妈给我做清蒸螃蟹吃……” 从京市到海浪岛,要先坐火车到江市闻县,等火车抵达闻县,也过去了七天。 出了车门,江乔左手拎着行李,右手牵着陆安,陆安再牵着陆康和陆珊,左忙右乱,一个不小心,提着的行李就掉在了地上。 一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捡起了行李。 江乔余光瞥见,赶忙道,“谢谢。” 手的主人似是顿了顿,才缓缓道,“……嗯。” 江乔一愣,因为这声音低沉浑厚,还带着一丝沙哑,十分好听,最重要的是,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她顺着这只手,目光慢慢往上移,一张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既熟悉又陌生的俊脸映入眼帘。 男人眼睛深邃而明亮,鼻梁挺拔,嘴角微微上扬,一身74式海军服,上身是白色的开襟式衬衣,下身是藏蓝色的裤子,肩宽腿长,哪怕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也是十分醒目。 陆珊觉得自个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不能让别人帮着拿东西,想接过行李,还歪了歪头,“谢谢叔叔。” 陆衍:…… 还是陆安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了一句:“爸!” 这也不能怪陆珊,她本就年纪小,忘性大,等她开始记事的时候,又正好是越战的紧要关头,陆衍所在的部队跟越方来了一场西沙海战,之后更是收复珊、甘、金三岛,他这一去就是两年……也是去年才驻扎的南海舰队。 而陆安和陆康都是大孩子了,也记事,陆衍变化虽大,但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尤其是陆康,这张脸他在镜子里天天见——三个孩子里,他长得跟陆衍最像,陆珊是女孩,陆安胖,看不太出来。 陆衍的突然出现无疑是对江乔的巨大冲击,她还以为陆衍会在岛上等她们,她还准备问路去海浪岛呢,没想到陆衍就来接站了。 江乔用目光描绘着陆衍的眉眼,他跟几年前相比,黑了,瘦了,也更俊了…… 陆衍摸了摸侧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乔扭过头,“没有。” 哪好意思承认自己是看他看呆了呢,不过他确实比以前俊多了,或者说,更有男人味了。 陆衍望向江乔手上提着的两包行李,上前两步,伸出手,“我帮你拿。” 江乔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分隔多年,久不相见,面对陆衍,江乔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小别扭,又或是紧张。 陆衍:“嗯?” 江乔把行李递给他,抿了抿下唇,找补道,“我在火车上好几天都没洗澡,都有馊味了。” 陆衍抿嘴,“没味。” “啊?”江乔没反应过来。 陆衍重复一遍,“我说,没味。” “哦……” 小孩哪有大人那么多心思,陆安认出陆衍,就不停地在他身边转悠,喋喋不休,“爸,你怎么黑了,还瘦了,是不是部队没给你饭吃。” 陆衍面无表情,“陆安,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 陆安眨了眨眼睛,“没有啊。”伸出两只小手摸了摸脸,嘿嘿笑道,“不过倒是有人说我长得俊。” 陆衍认真看这小子一眼,又白又胖,五官都挤成一团了,穿一件黄色的衣服,就跟肉包子装在油纸袋里一样,哪看的出丑还是俊。 插入书签 反差 陆康笑道:“哥,你、你长得再俊,那、那也是随咱爸和咱妈。” 他如今说话还是结巴,尤其旁边又有一个伶俐得不行的陆安做对比,更显得他连话都说不流利,陆衍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陆珊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爸爸很是好奇,小丫头歪了歪头,羊角辫跳了跳,奶声奶气地问道,“叔叔,你真的是我爸爸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对小棉袄,陆衍总是比对两个皮小子有耐心得多,自动忽略掉叔叔两个字,“因为爸爸之前忙工作上的事,现在不就见到了。” 陆珊还是有些不相信,因为她觉得自个长得跟陆衍一点都不像。 从五官来说,她确实随江乔多一些,是个小美人胚子。 看出小丫头的不信,陆衍嘴角弯了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葡萄味的。” 有糖诶!而且还是没吃过的葡萄味。 陆珊乐开了花,三两下剥开糖纸,嘴里含着糖果,两腮鼓鼓,就跟小仓鼠一样。有糖吃了,嘴也甜了,“爸,你就是我亲爸。” 陆衍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 陆珊眉头皱出一个小川字,她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发,不过看在糖的面子上,就忍了叭。 江乔嘴角抽了抽,一颗糖就给骗走了,那要是给一包糖,妈都换了。 看陆珊吃得香甜,陆安和陆康不乐意了。 陆安:“爸,你偏心。” 陆衍点点头,“人的心脏本就是偏的。” 陆康鼓起脸,气呼呼地伸出白嫩的小手,“我也要吃糖。” 陆衍指了指空空的口袋,“没了。” 眼看着兄弟两小脸一皱,就要哭闹起来,江乔嗔他一眼,道,“就知道逗孩子,哭了你哄?” 陆衍嘴角上扬,只不过因为一向‘面瘫’,这笑容并不明显,“我哄就我哄。”望向兄弟两,“糖呢,我身上是没了。” 还没等他两做出哭相,便接着道,“但是家里有。”伸出一根手指,“一包。” 两张小脸这才多云转晴。 陆安和陆康抡圆了小腿,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他爸说的家里。 一出火车站,小李就迎了上来,满脸是笑,“参谋长,你可算出来了。”说完,朝江乔伸出手,“这位就是嫂——”子吧? 话没说完,全卡在了喉咙里。 不怪小李卡壳,谁让眼前这个大美人,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参谋长媳妇,应该是皮肤黝黑,干瘦矮小,寡言寡语,对了,再加一条,花钱大手大脚,反正怎么也不是眼前这个笑容明艳,肤白貌美的大美人。 小李泪流满面,亏他之前还腹诽参谋长娶了个败家媳妇,要是他媳妇长得这么好看,那他绝对让她可着劲儿花。 江乔脸上露出一个笑,更显明媚如花,她伸手和小李轻轻握了握,“你好,我叫江乔,你是我爱人的警卫员吧,他在部队承蒙你们这些战友的照顾了。” 小李赶紧回握,“嫂子,你言重了,是参谋长照顾我们比较多。”同时心里暗暗感慨,这位嫂子,人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而且还十分的温和可亲,一点架子也没有,他本意是想伸手帮忙拿行李的,没想到人家直接就跟他握了握手。 上个月,梁副参谋长的媳妇来随军,他也跟着去接人了,梁嫂子一下火车就诸多挑剔,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更没把他们这些小兵放在眼里,更别说握什么手了,说是嫌他们汗多手糙。 虽说握手不值当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把他看在眼里了不是? 想到这,小李身上更是充满了干劲,“嫂子,你行李带的多不多,都给我,我帮你们拿。” 陆衍把两包行李扔给他:“拎着。” 陆安对这位警卫员叔叔很是好奇,“叔叔,你是我爸爸的同事吗,什么是警卫员啊?” 小李一手提一个行李,轻轻松松,还不忘回话,“算是吧,警卫员呀,就是做警戒保卫工作的人,你别看我这样,个子不高,我可厉害了,可以单手提起好几十斤的大石头,负重跑十公里都不喘气。” 这话当然有一点点水份在,但唬三个孩子还是足够了,没一会,陆安陆康陆珊就小李叔叔长,小李叔叔短了。 江乔问陆衍:“我们要怎样去海浪岛,是坐车吗?” 陆衍:“不是,是坐船。” 小李插话:“要坐三个多小时的船呢。”挤眉弄眼道,“而且是单程三个多小时,今儿个一大早,我们参谋长就把我从被窝里挖起来了,生怕赶不上嫂子你们的火车,谁知道还来早了,我们足足在外面等了两个多钟,才等到你们。” 江乔悄悄瞥了一眼陆衍,真没想到。 陆衍咳嗽一声:“话多。”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等回到家,我给你们做桌大餐犒劳一下。”江乔道。 小李嘿嘿一笑:“那我可有口福了。”又问,“对了,嫂子你做饭好吃吗。” 江乔想了想:“还凑合吧。” 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的手艺在京市那一片算十分不错的,但谁知道外头会不会有高人在,万一露了怯就好笑了。 小李挠了挠头,“算了,反正再难吃也比我们炊事班那群伙头兵做的好吃,嫂子你不知道,他们一群大男人,做菜净喜欢弄些花里胡哨的,说是研发新菜品,之前还弄出什么苦瓜炒大虾,说是又补钙又清热解毒,好家伙,我吃完差点没上吐下泻。”说完,摇头叹气道,“真是糟蹋粮食。” 陆衍冷不丁说了一句,“她之前在国营饭店做过两年,后来又去了纺织厂食堂做了大厨。” 大厨?! 小李顿时瞪大了眼睛,“我滴个乖乖。”竖起大拇指,“嫂子,我错了,我不该拿你跟那群伙头兵比。” 陆衍给这小子后脑勺一巴掌,“知道就好。” 趁着小李走在前面,陆衍侧身附到江乔耳边,“累不累,要是累就别做饭了,我让小李去部队食堂给我们打饭。” 江乔乐了,摇摇头,“不累。” 陆衍不赞成地皱了皱眉,“坐了七天火车呢。” 江乔:“你也说是坐了七天,又不是开了七天,放心吧,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陆衍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包了一条船。 小李跟码头的人熟,人家特地给留了一艘大客船。 大客船通身都是白色的铁皮,只有一些边角处包了铁,还漆了蓝色的钉,船的侧边放着几个橙色的救生圈,还有一些渔网渔叉,甲板很宽敞,至少能站十个人。 江乔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深呼吸,安慰自己,七天七夜的车程都挨过来了,坐三个多小时的船算啥。 陆安他们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甫一上船,陆康指着海平面,张大了嘴,久久都合不拢。 别说陆康了,连江乔都差点被这番景色迷住。 此时正是傍晚,灿烂的晚霞给海平面镀上一层橘黄,海风掠过海面,波光粼粼,海鸥击打海面,发出嘹亮的叫声,带起阵阵波纹。 有这般美丽的海景可以欣赏,三个多小时的船程也是一晃而过。 江乔在船夫的吆喝声中跳下船,双脚踩在陆地上,她才觉得有了几分真切感,但仍觉得自己仿佛还处在船上,有被海浪击船的摇晃感。 下船的地方便是白色的沙滩,不远处有一些黑色的礁石,大小不一,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卷起白色的浪花。 江乔侧身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家吗?” 陆衍:“不,先去菜市场。”看到江乔眼底的疑惑,他补充道,“就是卖菜的地方,家里没菜了,需要去那买,菜市场里海鲜多,便宜,还不用凭票供应,渔民们捕捞上岸的海产品,大部分供给部队,小部分就任由他们自主买卖了。”顿了顿,“也算是补贴生活。” 江乔眼睛一亮,这可比在京市方便多了。 很快,江乔就知道海浪岛的海鲜有多便宜了。 整个菜市场,大概有一个足球场这么大,每条过道的两旁都是摊位,有卖鱼的,有卖虾蟹的,还有卖海胆、生蚝的…… 江乔找了一个面善的大叔,他摊位上的海鲜看着也新鲜,问:“这螃蟹多少钱一斤?” “一毛钱一斤。” “多少?”江乔以为自己听岔了。 毕竟这螃蟹看着活蹦乱跳的,在菜篓子里张牙舞爪,而且各个都有她的巴掌大,这么大而且又新鲜的螃蟹,换做在京市,最少得卖到两块钱一斤,而且还有价无市。 大叔又瞅了江乔几眼,长得漂亮,面生,说话带北方口音,应该是刚来岛上,于是多解释了几句,“咱们这临海,每天打捞上的海鲜按卡车算都能绕岛小半圈,就说这螃蟹,也就是现在不是季节,才卖这么贵,等九月、十月你再看看,五分钱一斤都没人要。” 旁边的海鲜贩子拢着手过来凑趣道,“就是,这玩意咱们这遍地都是,一网下去,能捞好几十斤,有些个头小点的,俺们都不稀得吃,剁碎了拿去喂鸡。” 海鲜喂鸡? 这也太奢侈了吧! 江乔大手一挥,“给我来五斤。”又问小李,“你有没有喜欢吃的菜?” 小李憨厚地摇摇头,“都行,我不挑嘴。” 陆衍:“你看着做,肉菜就行,排骨或者炖鸡炖鸭,这小子不爱吃海鲜。” 他们这些驻扎在海岛的士兵,几乎一日三餐都是海鲜,尤其是出海的时候,那真是海鲜吃到吐,因为捕捞上来的全是海鱼海虾海产品。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稀罕海鲜,倒是对肉食和青菜更钟爱一些。 江乔又问三兄妹,“你们三呢,想吃啥?” 陆安举手,“我要吃肉。” 得,这跟小李是一个口味的。 陆康想了想,“吃、吃虾。” 陆安双手叉腰,“吃什么都行,就是不吃鱼。” 他最怕吃鱼,一是因为鱼刺多,二是受不了那股腥味。 江乔拧了一把他的小脸蛋,“挑食。” 陆安鼓起脸,脆声道,“我才不挑食。” 陆衍弯起嘴角,“不想吃鱼就不吃,还有这么多海鲜呢。” 陆衍自觉没什么问题,看在小李眼里,无异于看到了火星撞地球。 眼前这个温声细语,笑容中带着宠溺的男人,还是他那个少言寡语,惜字如金的参谋长吗? 插入书签 枕头垫高点 分明是个孩子奴! ……该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江乔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选了几样应季的海鲜,就打道回府了。 走到门口,她总感觉有几分不对劲,好像有人在偷看她,她回过头,正好和一个三十岁上下,穿着蓝色碎花上衣的女人对上眼,女人一看被发现了,赶紧扭过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拔腿就走。 江乔:……? 小李也看见了,很是无语,“那是四团黄团长的爱人,范玲,范嫂子,也住在军属院。”又补充道,“她跟我们跟了蛮久了,几乎一进菜市场,就做了我们的跟屁虫。” 江乔奇了,“她跟着我们干嘛?” 小李想了想,“好奇吧。” 江乔更纳闷了,“好奇啥?” 小李没好意思说,整个军属院的嫂子们,都挺好奇江乔的,毕竟她可是陆参谋长的爱人,又有这样那样的传闻,可谓是只闻其名,恨不得见其人啊。 只不过,这些军嫂们估计要失望了。 想到这,小李偷偷捂嘴笑了笑,吃惊这种事,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呢,囫囵敷衍过去,“我也不晓得,嫂子等你跟她们熟了,可以问问。” 熟?恐怕有点难。 毕竟刚才那个女人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 从菜市场出来,往南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是他们居住的军属院。 去军属院的途中路过不少平房,陆安问,“我们住这吗?” 小李笑道,“你们住的房子还要再靠里一点,在军属院里,门口还有警卫放哨。” 他指了指眼前那一片两层高的白色二层小楼,“到了。” 陆安瞪大了眼睛,“哇,好漂亮的房子啊。” 联排的白色二层小楼,简直就像外国人住的洋房,前面还有一个开阔的大院子,又洋气又气派。 江乔也是惊叹不已。 京市人多,房子也多,她们住的纺织厂大院,还有外边的四合院,修建得密密麻麻,两栋楼直接都可以握手,而且比较老旧,哪像眼前这些小楼,又新又宽敞。 小李眼底闪过一丝艳羡,“漂亮吧,这是部队专门修给有随军家属的军官住的,资历浅的,想申请还申请不上咧。”叹口气,“不知道我啥时候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陆衍:“等你先成家再说吧,单、身、汉。” 小李皱起脸,有媳妇了不起啊! 院门口站岗的士兵见到几人,快跑过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陆参谋长。” 陆衍摘下帽子回以一礼,“辛苦了。”从包里掏出证明,“这是我爱人和三个孩子,她们过来随军。” 士兵查验证明无误,又敬了个礼,就放行了。 继续往前走,走到一栋墙上有绿色的爬墙虎的二层小楼,陆衍停下脚步,“到了。” 江乔踮起脚,越过矮墙望了望。 许是久没有人打理,院子里长满了小腿高的杂草。 江乔挪耶地看了陆衍一眼,陆衍咳嗽一声,“最近比较忙,没什么时间……” 进了屋,陆衍道,“我跟小李洗菜,你们先冲个澡,澡房在一楼左手边,靠厨房那块。” 江乔也不客气,带着三个孩子去冲了个澡,这几天呆在火车上,都没洗澡,只是用凉水抹了抹身子,她都能闻到馊味了。 三个孩子也憋坏了,洗完澡出来,换上短袖短裤,齐齐松了口气。 江乔把擦得半干的头发用一块方巾包住,走进厨房,“弄的咋样了?” 陆衍:“都处理干净了。” 江乔扫了一眼几个装海鲜的篮子,确实弄得很干净,就连最难处理的海胆,也用剪刀剪去刺,挖出黑色的内脏。 她撸起袖子,先把水煮沸,再把虾放进锅里白灼,海胆壳里倒入鸡蛋液清蒸,螃蟹用菜刀切块,加入葱姜蒜爆炒,排骨洗净加入生抽等调料红烧…… 不一会,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厨房。 小李深深地咽了咽口水,乡音都出来了,“哎呀妈呀,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啥时候开饭,我能吃三碗,不,五碗!” 陆衍把炒好的一盘姜葱蟹放他手上,“端菜去吧。” 三兄妹也馋得不行了,这几天坐火车,吃的都是火车餐,虽说味道也不错,但是跟这些新鲜的大鱼大虾比,那还是略差一筹的。 桌上摆了六菜一汤,姜葱蟹,海胆蒸蛋,白灼大虾,清蒸石斑鱼,红烧排骨,酱油鸡,紫菜鱼丸汤,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 蟹肉被翻炒得微微泛黄,点缀着绿色的小葱和土黄色的姜片,散发着扑鼻的咸香。 巴掌大的黑色海胆壳里盛着淡黄色的蒸蛋,精致而又美味。 白灼过的大虾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在盘子里,呈花朵盛开状,碟子的中间再放上一碟酱油,摆盘十分精致。 等手臂长的清蒸石斑鱼盛在盘子里,底下是调味过后的酱油,鱼身铺散着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椒丝,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红烧排骨,色泽红润,香味浓郁,点缀在排骨上的白色芝麻粒更显诱人。 酱油鸡撕成小块,每块白色的鸡肉上都连着一层酱色的鸡皮,鲜香嫩滑。 紫菜鱼丸汤,紫菜是今天现捞上来的海产品,鱼丸是渔民家自制的,颗颗只有拇指大小,如珍珠一般,在汤里起起伏伏。 小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开动了!” 餐桌礼仪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美食都吞吃入腹。 “吃吧。”陆衍道,“就跟在自个家一样,别客气,今天也辛苦你了。” 小李纳罕地瞥了他一眼,心想,怎么觉得冷酷无情的参谋长突然变得这么有主人味和人情味了。 小李夹了一块姜葱蟹放到嘴里,蟹肉鲜味十足,姜葱味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吃!嫂子,你这厨艺也太好了。” 螃蟹这种海鲜,他一周少说也要吃个七八次,无论是清蒸螃蟹还是香辣螃蟹,还是蟹煲蟹粥,就没有他没试过的吃法,但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从一道简单的姜葱蟹里,吃出不一样的螃蟹风味。 不得不说,江嫂子这厨艺,出去开饭店都成了,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羡慕那些纺织厂的职工了,居然能天天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 江乔笑道,“主要是食材好,鱼虾蟹个头大,又新鲜,都是占了这个的功劳。” 小李腹诽,新鲜是新鲜,那咋不见其他人把那些海鲜做的像今天这顿大餐一样,还不是因为江乔厨艺好,不过面上却道,“咱们岛的海鲜确实是一顶一的,每天捕捞上来的,有不少都要往内陆送呢。” 三兄妹也吃得津津有味。 陆安一手一只蟹腿,吃得小嘴上全是酱汁。 陆康爱吃清蒸石斑鱼,鱼肉极鲜极嫩,沾一点酱油,轻轻一抿就化开了。 陆珊喜欢吃虾,红白相间的虾,个头适中,口感细腻,十分弹牙。 小李埋头猛吃了一会,一抬头,看到陆衍都没怎么动筷子,“参谋长,你怎么不吃啊。” 江乔一愣,顺着小李的目光看过去,陆衍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堆虾壳蟹壳鱼刺,但是他都没怎么吃,都在给三小只剥虾蟹和挑鱼刺了。 陆衍把刚剥好的虾肉放进陆珊的碗里,“我不饿,等会再吃也行。” 小李大咧咧地摇了摇头,“嫂子做菜这么好吃,你真是不懂得享受。” 陆衍嗤一声,“那你多享受一点,毕竟以后我天天都能‘享受’,你可就——” 小李垮了一张脸,“就得回部队吃食堂了是吧。”面向江乔,露出一脸笑,搓搓手,“嫂子,以后我能天天来你家蹭饭吗?” 江乔弯起嘴角,“我没意见,你问问陆参谋长。” 小李把期盼的目光投向陆衍。 陆衍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枕头垫高点。” 小李懵了,摸了摸后脑勺,“啥意思。” 陆安捧着肚子咯咯咯笑个不停,“小李叔叔,我爸的意思是,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枕头垫高点,能做个好梦,毕竟,梦里啥都有!” 小李:…… 吃完饭,小李帮忙收拾完碗筷就走了。 家里只剩下一家五口。 三小只坐了好几天的火车,这个点早就昏昏欲睡了,最小的陆珊眼皮一阖一阖的,站着都打摆子。 陆衍眼里闪过一道柔光,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一把将她抱起,“走,我带你们去看房间。”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两间侧卧。 其中一间侧卧摆了一张上下铺的木床,一看就是给陆安和陆康兄弟两睡的。 虽说还是两兄弟睡一间屋,但房间宽敞,床、枕头被子都是新的,两兄弟乐得扑在床上直打滚。 江乔走到木床边摸了摸,木头打磨得很光滑,一点毛刺也没有,一看就是用了心思。 安顿好他两,陆衍又抱着陆珊来到另一间侧卧。 对比两个臭小子的房间,陆珊的房间,明显精致多了,新打的木床,带着蓝色碎花的小被,一张梳妆台,窗台上还有一尊插着鲜花的花瓶。 陆珊眼睛一亮,从陆衍怀中蹦下来,脆声道,“谢谢爸爸!” 插入书签 乱花钱 陆衍弯了弯嘴角,“不客气,不过珊珊你还小,要是自己一个人睡房间害怕,可以选择跟爸爸和妈妈一起睡的。” 陆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肯定地道,“我是大孩子了,我要自己睡。” “好嘞。” 陆衍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 安顿好陆珊,夫妻两回了自个屋,江乔道,“你是故意的吧。” 陆衍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哪有。” 江乔:“把房间布置得这么漂亮,我要是珊珊,我也要睡自个的房间。” 陆衍笑笑,没有接话。 说完这两句话,卧室里一片寂静。 江乔微低着头,陆衍双手攥拳放在膝上,目视前方,两人都没吭声。 江乔咳嗽一声,为了缓解尴尬,她站起身围着主卧转了一圈,“房间布置得不错。” 不仅三个孩子的房间布置得好,他们两住的这间主卧,枕头被套都换了新的,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梳妆台和一个置物架,架子上放着簇新的红双喜搪瓷盆,盆上搭了两块白色毛巾,墙角处还有一个印着红花绿叶图案的暖水瓶。 “你喜欢就好。”陆衍道。 说完这句,两人又没话了。 回来的路上以及吃饭的时候,有小李这个话痨在,还有三个孩子插科打诨,一点都不会冷场,现在只剩下两人……少年夫妻,聚少离多,两人其实并不那么了解对方,也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 江乔垂下眼睑,“睡吧。” “嗯。”陆衍问,“那我关灯了?” “等一下。”江乔从带来的行李里翻出雪花膏,每日保养必不可少。 陆衍看着江乔把瓶瓶罐罐摆满一梳妆台,随手拿起一瓶,念出声,“珍、珠、霜,干嘛用的,吃的吗?” 江乔轻翻一个白眼,如此不雅的动作,在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却显得如此具有风情,“擦脸用的。” 她用小指甲挖了一勺雪花膏,用掌心的温度细细化开,往脸上轻敷一层,余光瞥见双手环胸,单膝站立在一旁的陆衍,勾勾食指,示意他过来,强行往他脸上也擦了一层。 “怎么样,舒服吧。” 陆衍用手背揉了揉脸,“凉凉的。” 江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细细打量,“以后还给你擦。” 他常年的军旅生活,这两年又驻扎在风吹日晒的海浪岛,皮肤委实说不上好,远看还可以,细看还是有些粗糙的。 陆衍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我一大老爷们,用那娘了吧唧的玩意干啥。”咳嗽一声,“而且,这玩意估计也不便宜,你用就行。”又道,“不够我再给你买。” 江乔嗔他一眼,“你的钱不都在我这,你去哪拿钱买。”轻掐一下他的腰间,“好啊你,竟然敢藏私房钱。” 陆衍笑得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是是是,我偷藏了好多好多私房钱,我还用那些私房钱买了洗衣机和电风扇。” 提到这一茬,江乔眼睛一亮,“你就不问问,洗衣机和电风扇花了多少钱买的。” 陆衍想了想,“得好几百吧。” 江乔随口报了一个数,“洗衣机四百块,电风扇两百块。” “嘶。”陆衍倒吸一口凉气,“还挺贵。” 江乔细细看了他脸上的表情,发现只有惊讶,没有心疼和愤怒,“你不觉得我在乱花钱嘛,用的可都是你的钱。” 陆衍乐了,“什么你的钱我的钱,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再说了,这两样电器,我觉得你买的挺对,很实用。” 江乔弯起嘴角,“你说的对。”又道,“不过,这两样电器,不是花钱买的,算是白送的。” “白送的?”陆衍惊讶出声。 “嗯。”江乔把来龙去脉给他解释了一遍,“……存款可以换抽奖券,我运气好,一下就抽中了两个一等奖,对了,还有一个三等奖,一百块钱。” 陆衍摇头啧啧道,“你那不叫运气好,叫运气好到逆天了。” 江乔心想,这倒是,走的时候那柜员还说,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运气爆棚的人,“我这个是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 陆衍把灯关上,“那么无敌幸运星,咱们是不是该睡觉了。” 两人躺上床,沉默片刻,陆衍出声道,“你怎么突然同意带着孩子来随军了。” 以前他也旁敲侧击的提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被江乔挡回去了,说是孩子还小,或者其他各种理由。 江乔顿了顿,缓缓道,“……大嫂要我把工作给她,我同意了……没了工作,就没钱给妈,妈嫌弃我跟安安他们在家里占地方……让我们搬到阳台去睡……” 陆衍紧紧抿住唇角,被子下的手攥成拳,好半晌才道了一声,“嗯。”又道,“来了也好,咱们一家团聚,以后咱两相处的日子也更多了。” 江乔嗯一声,不自在地拉了拉被子。 黑暗中,陆衍出声说,“床头柜里有一床厚一点的被子。” “嗯。”江乔透过月光,从床头柜把被子拿出来,盖上,“你……还记得我怕冷啊。” 陆衍双手放在脑后垫着,“怎么不记得,你不仅怕冷,手脚还特别容易寒,哪怕是夏天,也喜欢盖厚一点的被子,而我怕热,无论冬夏,都是一床薄被,有时甚至不盖,还记得咱俩刚结婚那会,一到晚上你就睡不踏实,被子抓的紧紧的,整个身子蜷在我怀里。” 江乔赧然道,“这你都记得。” 陆衍那会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每天憋得冲冷水澡,能不记得嘛。 “怎么不记得……”陆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江乔侧过脸去看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映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俊朗。 江乔勾起嘴角,给陆衍压了压被子,沉沉睡去。 翌日,陆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了。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大太阳,有些发愣。 他多年形成了生物钟,无论是要去部队还是休沐,都是雷打不动的七点醒。 怎么今天一觉睡到这么晚? 陆衍余光瞥向身侧,身侧已经空了,昨晚他让江乔拿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 陆衍眨了眨眼睛,起身穿鞋,趿拉下楼。 刚下到一楼拐角处,一枚‘小炮弹’就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他赶紧伸手摁在‘小炮弹’的脑门上,制止住他,“陆安,你跑啥呢。” 陆安还没说话,跟在他身后的陆康跑过来,委委屈屈地道,“爸,哥、哥他捉弄我。” 陆安躲在陆衍身后,朝陆康做了个鬼脸,“是你自己要打开盒子的。” 陆康瘪着小脸,看向陆珊,“老三你评评理。” 陆珊坐在桌前,正对着镜子跟自己的小羊角辫做斗争呢,闻言扭过头,“大哥不应该把在院子里抓到的蚂蚱放到盒子里吓唬二哥,二哥更不应该看出大哥要作弄你,还傻乎乎的把盒子打开,所以,你们两个都是大笨蛋。” 陆衍噗嗤笑出声,揉了揉陆珊刚扎好的小羊角辫,“还是咱们家珊珊聪明。” 陆珊鼓起脸,嚷嚷道,“哎呀,我刚扎好的小辫。” 陆衍:“等会我重新帮你扎。”看向两个臭小子,“两个笨蛋。” 陆安和陆康互相对视一眼,哼一声,齐齐撇过脸。 江乔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右手拿着锅铲,喊陆衍,“傻站在那里干啥,快过来帮忙端菜。” 陆衍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道,“好,我这就来。” 江乔把碗递给他,扫他一眼,“你乐啥呢?” 陆衍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道,就是高兴。” 江乔斜他一眼,“家里有两个上房揭瓦的皮小子,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小闺女,只有你能乐得出来。” 陆衍笑笑,没接话。 以前他早上起来,面对的都是空荡荡的房间,一点人气也没有,现在一起床,就能听到孩子们在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也许,这就是书里说的烟火气吧。 陆衍把几个小碗放在桌上,扫一眼里面的黄瓜丝、胡萝卜丝、西红柿片、对半切的熟鸡蛋,问,“这吃的是啥?” 江乔端来一大碗镇在凉水里的细面条和一大碗酸汤汁:“这是冷面,大中午的,天气又热,估计煮饭你们也吃不下去,所以就做了冷面,酸甜又开胃。” 陆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妈,这什么冷面,好吃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江乔道,“先把细面条从凉水里捞出来,然后浸在酸汤汁里,看你想吃黄瓜丝还是熟鸡蛋又或者是西红柿,想吃什么配料自己加,吃多少加多少,不许浪费。” 三小只都馋了,不用陆衍和江乔动手,就自己做了一碗冷面,除了最小的陆珊需要陆衍帮把手,陆安和陆康,自己加了喜欢的配菜,开心地吃了起来。 看三个孩子都吃上了,陆衍也尝了一口。 细面条浸在酸甜的汤汁中,再配上清脆爽口的黄瓜丝、西红柿,这大夏天的,一筷子凉飕飕的冷面下去,从头爽到脚,陆衍吃得直呼过瘾。 江乔看他吃的开心,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小碗黄辣椒,黄色的辣椒切的细碎,露出里面白色的辣椒籽,煞是好看,“你加点辣。” 陆衍接过辣椒,倒一点到碗里,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还说他记得住她的喜好,她不也是,记得他爱吃辣,而且无辣不欢。 黄色的辣椒给冷面又添色几分,看着更加美味,陆衍一口下去,酸酸辣辣,恨不得吞掉舌头。 陆安看馋了,吸溜一口口水,“爸,你的冷面好吃吗?” 陆衍乐了,故意挑起一筷子面条逗他,“要不你尝尝?” 陆安两眼冒着小星星,赶紧把嘴凑过去,“好!” 见状,陆康和陆珊也说自个要尝一口。 三张相似的小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渴望。 江乔:“你们不能吃,这是辣的。” 陆安撅起小嘴,嚷嚷道,“妈,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没那么好骗,就这一点辣椒,一点也不辣。” 插入书签 听话(入V通知) 陆康附和道,“就、就是,你要是不想给我们吃,你就直说。” 江乔:“我不想给你们吃。” 三小只傻眼了,齐刷刷把委屈的目光投向陆衍,“爸!” 陆衍咳嗽一声,“听你妈的话,这种辣椒是本地的黄灯笼辣椒,比普通的辣椒还要辣上好几倍,你爸我是因为经常吃,所以耐辣,换成你们三吃,保证刚吃进去嘴巴就肿得跟腊肠一样。” “嘶。”陆安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小嘴,“不会吧,这么可怕。” 江乔挑起一点黄色的辣椒,“要不你试试?” 陆安连忙摆手,“不试了,不试了。” 吃完饭,江乔和陆衍进厨房洗碗,江乔问,“这辣椒真有这么辣?我是不想给他们三吃辣,才这样唬他们的。” “真的。”陆衍道,“这是本地的辣椒,以辣闻名,要是爱吃辣的人,碰上直呼过瘾,要是不爱吃辣的,吃一点都受不了。本地人挺喜欢这种辣椒的,所以很多当地人,都爱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上一两棵辣椒树,拌饭、拌面的时候加上一点黄灯笼辣椒,酸辣鲜香。” 提到院子,江乔就想到自家的,“咱家的院子,是不是该休整一下了,院子里那些杂草,都快比我的腰高了,还有很多小虫子、蟋蟀、纺织娘藏在杂草里,早上老大就在院子里抓了一上午。” 陆衍赧然,“等会我就去把草锄了。” 江乔点点头,“院子里有好大一块空地呢,锄完草,再把地垦一下,咱们可以种点瓜果蔬菜在院子里,不求果腹,但添个味总是成的。” 昨晚进军属院,路过其他院子的时候,她就发现,有不少人家都爱在自家院子里种东西,有生活情调的,就爱种些气味芬芳的花草,追求实用的,就种些瓜果蔬菜。 反正院子这么大,不用就是浪费,种点能吃的,总比像现在这样长了满院子的杂草好。 于是开始盘算起来,“这一块种小葱,那一块种韭菜,韭菜长得快,而且不占地方,收下来的韭菜可以做韭菜鸡蛋,还可以做拌饭酱……” 说着说着,江乔发觉不对劲了,陆衍为啥一直盯着她看,而且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摸摸自个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陆衍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没有。” “那你盯着我干嘛,还一直笑。”江乔道。 陆衍一把将她抱住,高大的身躯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笼罩,弯下腰,用下巴在她肩颈处蹭了蹭,“媳妇,有你真好。”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江乔瞬间涨红了脸,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好什么好……” “咳咳!”陆安站在门口,右手攒成拳,放在嘴边,用力咳嗽了一声。 陆衍轻轻放开江乔,斜了陆安一眼,“有事说事,别在那里作怪。” 陆安嬉皮笑脸道,“没事啊,就是看你俩在厨房里一直不出来,还以为咋了呢。” 陆衍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那谢谢你的关心啊,陆小安同志。” 陆安学着昨天在军属院门口看到的警卫叔叔敬礼的样子,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不客气,陆参谋长。” “嗤。”陆衍嗤笑一声,抬起手。 陆安见状不妙,赶紧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嚷嚷道,“我走啦,你们继续,继续。” 看着这小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陆衍说:“我看这小子就是闲的。” 江乔:“听说过一句话没,一岁两岁是心肝,三岁四岁有点烦,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你大儿子,不正正好就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陆衍思索片刻,“等九月份开学,我就给他报名,让他上学去,有老师管着,有小伙伴陪着,还有作业了,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像现在这么闹腾。” 江乔乐了,“在家惹咱俩还好,在外边,你就不怕他给你捅出更大的篓子?” 陆衍嘀咕一句,“惹就惹呗,他老子我也不是吓大的。” “你说什么?”太小声,江乔没听见。 “没事。”陆衍正色道。 江乔努努嘴,示意他看向客厅,才一会的功夫,陆康和陆珊又闹起来了,两人谁也不让谁,吵成一团,“解决了老大,还有老二和老三呢。” 走了一个大电灯泡,还有两个小事儿精。 陆衍:“问题不大,岛上有育红班,老二跟老三都到了上育红班的年纪,到时候统一发配学校,让老师们头疼去。” 江乔笑得捂住肚子,“我替老师们谢谢你。”挑挑眉毛,挪耶道,“陆参谋长。” 陆衍咳嗽一声,“不客气,江大厨,不过咱们是不是该收拾院子了?” 江乔一摆手,“走,干活去。” 江乔把洗干净的碗收进五斗橱里,问,“锄草用的锄头放哪了,我去拿。” 陆衍摆摆手,“不用,我去拿就好。” 江乔点点头,“记得再拿两顶草帽出来,太阳晒。” 说完,就去院子门口等他,等了一会,看到他只拿了一顶草帽还有一把锄头出来,“怎么就拿了一副。” 陆衍撸起袖子,露出健壮结实,线条流畅的古铜色手臂,扣上草帽,指了指正当空的大太阳,“日头太烈了,这点粗活我干就行,你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江乔心头一暖,但还是抿抿嘴,“两个人干得快。” 陆衍一锄头下去,铲了一大片杂草出来,言简意赅,“听话。” 他都这么说了,江乔就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屋檐底下。 天气虽热,但不时有微风吹过,也不算闷。 陆衍锄完一块地,抬头扫一眼屋内。 江乔在客厅铺了一张凉席,三小只七仰八叉地躺在上面,肚皮上只盖了一张凉被,摇头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睡得香甜。 他弯了弯嘴角,弯腰继续干活,刚准备下锄头,就听到江乔急急喊了一声,“别锄!” 陆衍手上的锄头稳稳停在一株绿色的植物的正上方,望向江乔,目露疑惑。 江乔小跑过来,“这是野薄荷,能用来泡水或者煮薄荷茶,喝下去清凉解毒,还能消暑。” “听你这么一说,这是好东西。”陆衍知道江乔的外公以前是赤脚医生,专门在村子里给人看病,江乔耳濡目染下,也识得不少草药,于是道,“那我把它移到其他地方种?” 江乔想了想,“就移到窗台底下吧,它散发出的气味能驱蚊,养窗台底下,还能挡点蚊子哩。” 海浪岛夏季蚊虫多,昨晚睡觉的时候,隔着蚊帐,江乔都能听到外头的蚊子嗡嗡声。 陆衍依言照做,不一会,窗台底下就栽了几株绿色的薄荷。 趁着陆衍继续收拾院子的功夫,江乔择了几簇薄荷叶下来,加了两块冰糖,煮了一壶薄荷茶。 等茶煮好,院子也收拾好了,原本等腰高的杂草全都整齐地摞到了一边,地翻过,土块捣碎,理出一块一块的菜畦。 江乔倒了一杯薄荷茶递给陆衍,“尝尝。” 陆衍接过杯子,望向杯底,淡绿色的茶水透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光嗅上一嗅就觉得心旷神怡,浅尝一口,口感十分凉爽,还带有一丝回甘,一口下去,从舌尖凉到了喉咙里,连声赞道,“这茶不错,以后家里可以常煮。” “不过……”他迟疑地望了一眼窗台底下孤零零的几株野薄荷,“就这几株,估计煮几次叶子就用完了吧。” 江乔拿茶壶给他又添上一点,“放心,野薄荷好养活,隔几天浇点水,就能长成一大片。”顿了顿,接着道,“等薄荷多了,再弄点金银花,我给你做擦痱子用的花露水。” 昨晚陆衍是光着上半身睡的,背对她的时候,透过月光,能看到背上长了不少红色的痱子。 岛上天气热,他们的海军服又厚,坐一会就闷出一身汗,长痱子也是难免的。 “媳妇……”陆衍眼底化作一汪春水。 “嗯?”江乔眼神闪烁,躲避着他炙热的目光。 陆衍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真好。” 这话今天他已经说两遍了,江乔脸上腾地浮起两抹红晕,更衬得她莹白如玉的脸如桃花一般粉嫩,磕巴道,“这、这就好了,那、那你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媳妇。” 她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认知,平心而论,她虽然长相优越,厨艺也好,但论起勤俭持家,体贴和善解人意,她还真没别人家的媳妇做得好,而且脾气也不大好…… 再说这几年,陆衍一个人在外,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衍佯装惊讶,挑起眉毛,“这还不够好?在我眼里,我媳妇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媳妇。” 江乔脸更红了,扔了一块毛巾给他,转移话题,“快擦擦你的汗,满脸都是。” 陆衍抓住毛巾,弯起嘴角,“你帮我擦。” 江乔叉起腰,“没长手啊,惯的你。” 陆衍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手往身后一背,“对啊,我就是没长手,要媳妇帮我擦。” 江乔真想时间倒流,回去拍死那个觉得夫妻两个生疏的自己。 陆衍这样,像是生疏的嘛?分明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生疏和别扭吧! 江乔扫他一眼,头发、额角,都在滴着汗水,拿过毛巾,嘀咕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真该把老大他们喊起来,看看你这副模样,跟小孩似的,幼不幼稚。” 陆衍眼睛笑成一道线,“不幼稚,一点都不幼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