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诡事录》 第1章 苦乔大夜半卖妻 村郊野岭的石根旁,一具枯柴模样的干尸,看起来死了有些日子了。 尸身上片衣未着,可脸上却似带着甚为诡异的笑 ,好像曾经历着什么美事似的,衬着那张萎如树皮的脸,更透着邪气。 “定是鹧鸪岭上的女鬼干的!” 人群中有人嚎了这么一句话,周围顿时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乔大脑中一片空白,鹧鸪岭? 又是这个地方! 他僵立在原地,跟周围闹哄哄的人群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爹……爹!” 乔生的呼唤唤回了乔大的思绪,他低头望着不过六岁的儿子,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爹爹,女鬼是啥?”乔生睁着他那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乔大不语,只勉强勾了勾嘴角,抬手在乔生头上揉了揉。 “儿,你娘呢?”乔大转移话题。 一提到娘亲,乔生来了兴致,连拖带扯把乔大拉到了不远处的河边,只见老婆白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对着河水一阵儿一阵儿傻笑。 她空荡荡的左袖口,格外扎眼。 乔大避开眼神不再看去——知道她没丢就行,这疯了的女人,现在只听乔生的话,也对,毕竟是自己对不住她在先。 乔大默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等着,等着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等着来人把那具干尸打包带走,他要等到日落星升,月上中天。 他望着不远处的小山丘,就是这远近闻名的吸煞地——鹧鸪岭,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想起之前看到的干尸,他愣了神,此行感觉不甚太妙,可是…… 他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一枚光滑坚硬的鳞片嵌在里面,与周围结实但有弹性的皮肤明显不一样——这是那个人给他打下的标记,如若不去,只怕会死的更快。 他们一家人原不是附近村里的,当家的叫乔大,三十有五了,七年前在路边拾了个乞婆,自言本家姓白,乔大便带回家做了媳妇儿,两年后白氏生了个儿子,取名乔生。 乔大是个挖土包的,若是在太平年间,也是能管住一家三口饥饱的,可如今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吃饱饭都是问题,别说陪葬品挖不到多少,连收货的下家都寥寥无几, 若是运气好碰见个富户,却往往也是轮不到他乔大来捡便宜。 就这么几年下来挖了几个土包,所获甚少,且物资稀缺价格疯涨,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偏巧不巧,在这节骨眼儿上那捡回来的老婆突然疯了,没日没夜地说着胡话,搅得左邻右舍皆不安宁,乔大跟着没少受白眼风凉话。 这疯日子过了两年,实在把人磨的没脾气了,乔大只得带着全家跑到荒郊一处茅房住,土包也挖不成了,只得另找活路,可是离乡里远,活计也是捡芝麻拾豆子,有一点算一点。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米缸都从没填满过。 直到这天,邻村的老鳏夫找上门来。 那老鳏夫没啥家眷又攒了些余钱,不想抱个非亲非故的娃娃,好点人家的寡妇闺女他又嫌贵,就把主意打到了拖儿带妻的乔大身上。 他说乔大日子苦啊,老婆疯了,孩子小,不能走远了做活路,家门口那点活计还不够别家一人塞牙缝。 不如,把白氏卖给他做老婆,换了银钱也好能让他一家人吃个饱饭? 至少,乔生不用挨饿了。 这老头,心中精明的很,那白氏虽然疯傻,但姿色尚存,又是个能生养的身子,关键是这乔大不懂市行,也没个长辈照应,出价方面要容易的多…… 那一次,他是被乔大赶出去的。 虽说又穷又累,但是乔大从没动过卖老婆的念头,他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做不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他想着,再熬熬,仗打完就好了,白氏就算疯了,也是乔生的娘,是他乔大的婆姨。 可天不遂人愿,没几天,乔生病了,一场高烧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能当的物件都当了干净。 望着空空荡荡的茅屋,这下连粱缸都没了,那一刻,乔大才真正感受到,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让自己变得无能且无耻。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了老鳏夫家,磨蹭了半天直到被那老头儿发现,才拉进门说定了这场买卖。 那夜,乔大便趁着乔生睡着,把白氏绑了绑,载在借来的驴车上,嘚嘚哒哒去往邻村去了。 整夜乔大都无话,他心中苦笑,这吃人的世道,绝不会因为他命苦,就对他同情半分,越想越觉得郁闷不已,忍不住在那驴屁股上狠狠抽了两鞭。 驴子吃痛,加快速度奔走在三更时分的林间小道上。 “你要怪就怪吧,是我对你不住,”乔大看着前面的路,忽然自顾自说着,“乔生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跟了那老汉,好歹乔生就还能活。” 他这番话显然是自我安慰的,明知自己做些下作勾当,便心安理得给自己找个借口,何况那白氏早疯了,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嘿嘿。” 一声渗人的轻笑传进了乔大的耳朵里,乔大一个激灵缓缓回头看去,却见白氏安安静静地坐在驴车后面,身上的绳索也取了下来,不跑也不闹。 她就这么坐着,静静地一丝儿不动盯着乔大看,脸色带着看不懂的笑意。 “你这人,大半夜傻笑作甚?吓老子一跳!”乔大忍不住骂了两句,急忙喝停了毛驴。 回头却看这婆娘只笑着盯着自己看,一句话也不说,这两年她何曾这般安静过? 三更时分的小道上,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乔大心里觉得毛毛的,却仍壮胆大骂道:“你看老子干啥?当初就是老子捡了你回来,不然你早饿死了,如今就是卖了你……也是报答我了!” 乔大说的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嘿嘿。” 白氏又是痴痴一笑,阴黑的林间道上,她一身红色棉袄看起来分外显眼。 自疯了后,白氏一年四季都只穿这件红袄,两年疯傻摸爬,这袄子又旧又破,却还是能让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一眼就瞧见。 乔大看着驴车上那一团红色,谨慎地围着驴车踱步,他走到左边,白氏跟着看向左边,他走到右边,白氏又跟着看向右边。 不言不语,就只带着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乔大好歹是摸土包的,这辈子跟死人打过的交道不少,邪门的事也见过不少,他看着自家婆娘这幅模样,寻思着难不成大半夜的犯癔症? 想罢便长鞭一挥,用力抽在地上“啪”的一声响大骂道:“狗娘养的!晦气找到我头上来了!人鬼殊途,各行其道,还不快走?!” 第2章 狭路逢冤家 说来这乔大八字真是硬,这话一说白氏再不看他而是低头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抬头咧嘴笑笑,哼哼唱唱跟平时无异。 乔大琢磨着应该还是疯病又犯了,也不管其他,捡起麻绳又将白氏三下五除二捆好。 乔大见她此刻这般顺从,忍不住开口道:“跟着我也是苦,跟着那老头,好歹饿不死,给他生个娃儿了也算有功了,你若心不甘,下辈子当牛做马我报答你!” 原本安安静静的白氏听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念念有词:“ 棺材里生来棺材外死, 棺木下藏着哭丧子。 背子卖妻无信义, 登门冤家不相识。 今若回头尚有缓, 行迟踏错恐横尸! 孽债冤情当何断, 岭鸣鹧鸪判生死!” 那白氏连说几遍,乔大细细一听惊觉这上面不正是说的自己吗? 他乃是棺材遗腹子,爹娘同天毙命,原本应该母死胎亡的乔大却被亡母产下,在棺材中嗷嗷大哭。 乡里乡亲皆说他命硬妨亲无人敢收留,只有那同样挖土包的陈老汉收养了他,还教了他一些本事才有了今日。 可这些事他从未同老婆白氏说过,她怎么知道的? 乔大心中不禁惊骇不已,正寻思她话中意思,只见白氏被捆着站在驴车上,又跳边笑,口中不停地念着方才的话。 月色迷离,树影恍惚的林间道上,她一身大红袄子在漆黑的夜里晃来荡去,偶尔发出的笑声瘆人的紧。 乔大的额头开始冒冷汗,他心知今天这事是不得好了,她这分分明明就是撞邪了!还是很不好惹的那种! 他急忙将白氏拉下按在车上,调转车头匆匆朝家去了! 刚到茅屋就看见自己大门正开着,忧心乔生还在家里,他三两步赶上去查看情况。 屋内的油灯已经被点亮了,当他牵着被绳索捆住的白氏进门的时候,火苗扑闪了几下不灭反倒更亮了些。 他扯着绳索往布帘后的床上一看,霎时僵住了——乔生……去哪儿了? 坏了! 乔大心中顿时慌了起来,他只此一根独苗,视若掌中宝,若是丢了,他大半条命也没了! 乔大在屋里屋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乔生丁点儿影子。 只有自己那傻婆娘白氏,就这么站在堂屋里看着,乐呵呵地傻笑着。 乔大心里不安,又去外面林子里走了圈,黑漆漆地连个鬼都看不清,细想觉得蹊跷,折回屋里,心下一横,把自己养了三年的白毛大公鸡一把从鸡笼里扯了出来,咔嘣一声扭断了鸡脖子。 他做偏门行当,这白羽公鸡是他遇险时的倚仗,再苦再难也不想把它宰杀了。 不成想这短短几天,从前他不想做的事全做齐活了。 他拿碗将鸡血一滴不漏地接住,接不完的,绕着茅屋墙根淋了一圈儿,这才转回去,取了柴刀,用公鸡血抹了遍才回到屋内。 他拿着柴刀对着那一直乐呵呵的婆娘开口:“说,乔生去哪了?不然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公鸡血的滋味!” 白氏看着他嘻嘻一笑,就是不言语。 乔大忿恨威胁着白氏说:“妖孽!别怪我心狠,你若不说,我先卸你一只手下来!” 没想到白氏反而笑得更欢了,乔大眼看吓唬她没用,便用麻绳将白氏捆在长椅上,只留一只左手出来。 而白氏则笑意满脸,由着他折腾,好似全然不知怕,不跑也不闹。 “你说不说?” 乔大将柴刀放在白氏左手腕上,对上她嘻嘻哈哈地笑,一阵恼意涌上心头:“是你自找的!” 乔大恨意窦生,紧握着柴刀,恨不得一刀砍下去,可这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没错,他穷他苦他没出息,可是他说的再强硬吓人也都是嘴上逞强,他并不曾真的想砍断这妇人的手! 何况两年前,他们还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乔大正犹豫着,忽见那白氏的手猛然抬起,对着他那锋利无比的柴刀撞了上去! “啪嗒”…… 一只干枯如鸡爪的手掉落在地上,那柴刀本就是乔大做活时防身用的,被磨的锋利无比,此刻砍入肉里,犹如削泥,鲜红的血液顿时流了一地。 可是白氏却不知痛一般,笑得格外香甜。 乔大心里又惊又惧,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拿着柴刀的手颤抖不已——断了一只手如同掉了根头发丝儿般不痛不痒,这到底是什么妖怪? 这还是他那个逆来顺受的婆姨吗? 倘若乔生真的在她手里…… 他不敢深想,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问:“你是谁?为啥……要缠着我不放?” 白氏闻言微微颔首,收敛住笑意眼睛直勾勾盯着乔大,忽然轻飘飘地开口:“十五年前,你在上沟岭挖宝贝的事儿可都忘了么?” 看着自家婆娘瞬息变化的脸,从疯傻到清晰,乔大只觉得心惊肉跳,脑海中断了片一般什么也想不起来。 白氏又是呵呵一笑道:“你若忘了,我倒记得,就算你模样变了不少,也总记得……这把柴刀” 说着,只见那地上的断手竟自己动了起来,抠着地面慢慢朝着乔大那边移动。 白氏幽幽一笑,声音若即若离,缥缈且阴森地说:“快,将那刀付于我看看,我且问问它可还记得,那——刀——下——亡——魂?” 她说的很慢,瞪大的双眼满是冷漠和恨意。 乔大此刻已经被眼前情形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腿如灌铅,挪不动丝毫。 那只手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爬”着,骨节擦过凹凸不平的地方,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声音虽细若蚊嘤,却依旧清晰可闻,就像有两柄长针悬在乔大的耳际一样,慢慢地往里探,再往里一点儿,再往里一点儿,直至刺穿他的耳膜…… 那断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一路上的鲜血如同一条扭扭曲曲攀爬的蛇,耳中脑中,皆是一片混乱,眼看着“蛇”近到眼前,就要扯着他的裤腿儿狠狠咬上一口。 他铆足了劲儿抬起腿,踉踉跄跄滚出了茅屋,也顾不得有没有受伤,便如无头苍蝇般奔出了门。 那只断手如同受到了挑衅似的,直直悬在半空中,像高高昂起的眼镜蛇头,对着乔大离开的地方细细观张望了一番,便紧紧不舍地追来! 第3章 灵前寻子 乔大这一路跌跌撞撞,什么也没敢想,只顾闷头朝着村里跑,终于看见了些许亮光,心中些许有些安定。 只要逃到有人烟的地方,即便是妖怪缠着,也好歹有个把帮手,毕竟人多阳气旺,怪只怪自己当初搬住在荒郊野岭,不然也不会被这妖怪吓的魂不附体! 那抹亮光越来越近,细细一瞧却是一对白色灯笼,灯笼上墨黑的大字写着“奠”——这是谁家办白事? 乔大立在门外,听着里面呼天抢地的哭声,看着周围再无其他人家亮着灯,犹豫该不该进去。 身后传来了指甲划过青石墙的咯吱声,乔大一时间寒毛根根直立,一股透心凉意渗了过来…… 不管了! 他将柴刀别在腰后,抢身躲进了宅院里。 院子里坐着些做活路的,还有几个守灵的人,他们自顾自交谈着,有人手中的烟袋锅一明一灭,似未曾把乔大当回事一般,视线落在他身上,又径直移开了去。 乔大一步一步谨慎地朝里走着,离那灵堂越来越近,放眼看去,灵堂里,跪着些妇孺幼小,披麻戴孝,哭的十分动容。 另一边设了案几,有一道士在做法超度。 乔大定了定心神,决意立在门外,便绕到了一旁不再进去。 回头看看宅院外,似乎没再看见那只手的踪影,许是有道士在,不敢作祟。 乔大总算缓口气儿,坐在台阶上四处打量着,全是生脸,也不知道自己闷头苍蝇一般跑到了什么村子,显然这村里的人也不认识他。 不过,总有个地方先躲难也好。 只是儿子乔生,不知是死是活? 思及此,不禁懊恼万分——自己就这么跑了,儿子怎么办? 不行,得想个办法。 他拍拍自己的脑瓜,开始思量事情的前后来—— 那妖怪说十五年前,上沟岭。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实在不记得自己曾用柴刀伤过谁,倒是,有一窝白花大蛇,一公一母,被他拦腰斩断了。 乔大不禁皱起眉头,当初那对蛇留了一条小蛇逃了,难道是她来寻仇?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好不容易打了个盗洞进到穴里去,这窝蛇就刚好卧在那棺材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不准他近棺一步。 若是平日,他可能就算了,下墓遇到这种事多少有些讲究,封穴退去即可。 可是那日,是他欠赌坊钱还期的最后一日,如果不拿出点什么,他怕是活不过第二天晚上。 在与那两条大蛇纠缠再三,几次勉强躲过蛇口后,他终是心一横,用那把利可削铁的柴刀,将那对蛇做成了对鬼夫妻! 至此时他才看见一条胳臂长细竹竿样的大小的小白蛇从棺下探出头,静静地看着他。 乔大像是忽然懂了这小蛇眼中的情感,心中一滞,停下了手中乱挥的柴刀,把那已经被砍的稀烂的两条大蛇堆放到一边,等他再回头去看着那条小蛇,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一次,乔大收获颇丰,一举还清了赌坊的钱,还把赌性戒了,带着余钱走去了他乡。 之所以会这样,可能也是因为那小白蛇吧,再后来,他依旧盗墓,乱世里日子越来越拮据,糊口都很难,慢慢地也忘了那小白蛇,杀生的事情也常干,逮只兔子不吃等着饿死这事他乔大根本不会做,何况,他后来还有了婆娘和乔生 如果是那蛇来报仇,他乔大倒是认这桩事的。 想着,他低头看着映着烛光的地面深深叹了口气,冤孽。 乔大瘪瘪嘴示意自己不要再想了,既然知道问题在哪,回去找到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要杀要剐,都让它去吧! 他想着,四下打量看了看,这里也不能久留,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扭头回看,刚转过去就对上一张惨白的脸,那脸紧紧贴着自己,干瘦枯瘪,一双凸出的眼睛空洞洞的似没有生气,吓得乔大猛然从台阶上跳起,定睛细看,原是之前在里面超度的道长。 他此刻阴森森地看着乔大,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乔大被他看的发毛,浑身上下好不自在。 “这汉子哪里来的?一身黑气萦绕,怕是活不了几天了。”那道士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云淡风轻司空见惯。 乔大闻言,又想起那白蛇来,知债主上门逃不掉了,可是乔生是无辜的,如果自己赎罪能换乔生一命也是值了。 眼前的人倒像是个高人,如果他肯就乔生的话…… 想着,他扑通一声跪了道士面前道:“还请师父救命” 乔大将前因后果同那道士讲了明白,也把心底话说了清楚,说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放过他儿子就好。 那道士半晌无话,思量了很久,从怀中拿出一张符说道:“你若想找到儿子也不是不可,将此符沾上你的血,它便会循着血脉气味帮你找到你儿子。” 乔大接过来,上面写着什么也不认识,他几乎都没过多思考,咬破手指在符上抹了几下,那灵符像是受到启迪一般,径直悬在半空中微微发着红光。 周围的人皆朝此围了过来,一时把乔大围在了中间。 那符只在空中浮着,不动也没有任何指示。乔大看了半天有些急了,回头对着那道士说:“师傅,这符是不是不对,它怎么不动?” 那道士将拂尘一摇执在怀中,笑意莫名。 乔大还想说什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符,依旧稳稳停在院中。 如果符没有问题,那就是说,乔生他……在这里? 会在哪里? 而且,为什么会在这里? 乔大抬眼看向围着他的人们,他们得神色不再如之前闲聊时般无聊随意,反倒一张张煞白的脸上黝黑的双眸狠狠盯着他,好像要将他撕碎了似的。 乔大后怕地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如今看来似乎上了妖孽的套了! 他从腰间抽出柴刀对着身边的人乱挥一通,那些人明显有些畏惧地躲开了。 他们怕公鸡血。 乔大心下结论,他用柴刀辟出一条路出来,可即便是怕,也总是用各种方法阻拦着他,不肯把大门让出给他,他们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挤着乔大。 那就是——灵堂。 那道士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任由事态发展。 周围的那些“人”越围越紧,乔大顾不了那么多,翻身扑进了灵堂里! 整个灵堂里跪着女眷七八个,还有个小人儿,戴着孝帽让人看不清脸。 那群女眷看见乔大拿着柴刀,不惊也不惧,只管低头抹着眼泪。 见他们暂时无害,乔大也只提防着站到另一旁,不做妄动。 乔大细细打量着屋内外的“众人,”心知是进了贼窝,插翅难逃,便试探性地开口:“当年事是我做的,跟娃儿无关,你杀了我赔命就行,把我娃儿放了。” 第4章 蛇妖 “呵呵呵呵”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杀了两条命,以为你一人一条命就能抵了么?” 乔大闻言一滞,不知该做何回答。那笑声还在回荡,却不知从何人嘴里发出,时而很近时而远离。 乔大放眼朝屋外众人看去,想寻出这声音的由头,只见一干人等皆静默看着他,目光阴郁冰冷,而屋内那小娃儿身旁有一妇人,却一直低着头,默默无声,没有任何行动。 不过,细细看去,那小娃儿的身形似乎跟乔生不相上下…… 乔大脑海中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扯掉了那娃儿头上的麻布,几乎同时, 小娃儿旁边的女人幻成一条胳膊粗细的白蛇张着血盆大口朝着乔大咬去! 乔大本能地挥起柴刀将那长蛇再空中劈成了两段,断成两节的长蛇在地上扭动着翻滚着,一张血口还想挣扎着朝乔大啃来!被乔大一把挥出几丈开外! 乔大不再理会,抱起旁边的小人儿一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瓜儿,一张熟悉且天真的小脸,眼神中却是毫无生气的空洞呆滞及茫然。 眼看着儿子就在眼前,乔大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摇晃着呆若木鸡的小乔生,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有些后怕地抬手摸了摸乔生的鼻息 呼…… 乔大深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还好,还有气儿。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背就被冷汗湿透了,那断手追着自己的时候都没这么怕过。 “呵你当我们跟你一样滥杀无辜吗?”那个声音似乎充满了讽刺。 乔大听出这话中深意明白这些人并没有杀乔生的意思,忙正了正神色道:“你们都是宽宏大量的人,放了我娃儿,我任由你们处置!”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人群中一白衣女子看着, 这女人虽然跟众人在一起,但从不曾抬眼看过他,清清冷冷,好似与世无关一般。 这种感觉,这种路数,太熟悉了。 “你?任由我们处置?”那声音似乎觉得好笑,接着道:“你以为自己值多少,撕了你也不够抵!” 周围众人交头接耳附和,唯那女子静立不动。 乔大看着那女子,眼神一凛,心中有了大概——根源就在那女子身上,擒贼先擒王,他琢磨着,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他边站起边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若我说,我要你永生永世为我所奴,生前不得人伦,死后不得超生,入地狱受永世业火!”那声音似乎发了狠后又故意反问道:“你可愿意?” “我”乔大言语一凝,“当然……不愿意!”他疾步上前,沾有公鸡血的刀逼开了众人。 乔大用最快的速度逼到那女人身前,将所有的力气灌注在那把柴刀上,朝着女人狠狠劈了下去! 谁知那女子身体陡然生风,轻盈似有翼般毫不费力地躲开了他这一刀,反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有神力将他重重抵在了墙壁上! 想乔大身高近六尺,肉虽不多,骨架颇沉,何况这些年都是单枪匹马挖土包也练的一身力气,如今却像拎小鸡一般被那女子掐脖拔起提在半空中,一时间悬着双脚被掐的快背过气去! “想杀我?”那女子幽幽地开口,抬起头来,乔大勉强看清她的脸,却是削尖的下巴,惨白的皮肤,血红色的眼珠中瞳孔竖如稻粒,而她此刻微微张着嘴,露出两只短而尖利的獠牙,她轻轻颔首,身体左右摆荡。 忽地她凑到乔大脸庞旁边,轻轻一笑道:“不自量力” 言毕她吐出蛇一样黑色的信子在乔大脸上轻轻撩过 乔大本就呼吸困难脑中已然开始不清醒,此刻看着眼前场景,整个脑子里几乎乱成了浆糊,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应对。 “爹爹”是幻觉吗?怎么隐约似乎听见乔生在唤自己? 可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且一声比一声更急切洪亮! “爹——” 乔大在乔生的呼唤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一脸玩味的蛇妖,她身后不远处的乔生依旧跪着没有丝毫反应。 是谁在唤我? 听着这一声声清楚的呼喊声,乔大勉力挣扎着,想看的更多一些,奈何蛇妖指力加重,几乎快要将他脖子掐断了一般,痛意汹涌。 “爹!爹爹——” 那呼声急切清楚的仿佛就在他耳畔一样,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抬起手中柴刀朝那蛇妖掐着他的手臂上砍去! 那妖怪为了躲闪急忙松了手,乔大这才落了地,坚实的地面撞得骨头生疼。 他跌跌撞撞勉强站稳,才将那蛇妖看个仔细——她上半身虽然有些接近人的模样,但下半身仍是一条通体洁白的蛇身,单尾巴梢都有胳臂粗细! 眼瞧那尾巴猎猎生风就要朝他们劈来!他用尽全力把空有躯壳的乔生护在怀中一个翻滚躲到一旁去! “娃儿!娃儿,快醒醒!”乔大唤着怀中的乔生,摇晃着,却就是不见乔生醒。 娃儿,爹该怎么救你?乔大心想着,看着蛇尾再次扫来,只得硬着头皮东躲西藏! 接连几次乔大几近脱力,只得抱着乔生缩在角落里,心知这下没希望了,便将乔生护在墙根处,准备慷慨赴死! “爹!”又是一声大喊,这次乔大隐约看见灵堂后方的棺橔有些些许摇晃。 “快来救我!”又是一声叫喊,他清楚地看见了棺橔摇晃! 就是那里! 他抱起乔生,想从横扫而来的蛇尾上用力越过去,奈何力气殆尽,上半身刚刚过去,下半身被甩了个正着,抱着乔生的身子重心不稳,一大一小陀螺一般滚了出去! 腰间传来火辣辣的疼,乔大也顾不得其他,唯独用手紧紧护着乔生脑袋,怕伤了娃儿。 这一滚恰好滚到了棂下,他抱起乔生翻身跳在了贡桌上,用臂膀将那棺材盖一股撞开了去! 霎时一股青烟升腾散去,乔大探头朝那棺内一看,空空如也 怀中的乔生像是睡醒了似的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乔大看着醒来的乔生,忙焦急地问着:“娃儿,可哪里不舒服?” 乔生懵懂地摇了摇头,从乔大怀里钻出来环顾四周,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哇地叫了一声又藏到乔大背后。 乔大这才想起还有那咄咄逼人的蛇妖,抬头看去,蛇妖也罢,外面的道人也罢,一干人等全都立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父子两个,皆在几丈开外不再靠近。 第5章 冤亲债主 “我早说过,这乔大命不该绝于此,你可信为师了?”远远地,那道士的声音传了进来。 “就算老头儿你说对了,我也未必甘心!”那蛇妖轻轻吐了吐信子,慢悠悠地回答,周围似起了阴风一般,乔大觉得身上有股渗人的寒气,身后的乔生用力扯着他的手,想将他拉走。 “怎么了?”乔大不解,那些人都还离的很远,也并无继续加害他们的意思。 “哼……”蛇妖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乔大觉得寒意越来越重,乔生也拉扯的分外厉害,他不得不跟着乔生朝后退去,看着乔生小小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一张小脸也分外苍白,他忍不住抬手将儿子头上的汗水抹去,乔生吓的一个激灵,松开了他的手缩在了一旁去。 “娃儿,你咋了?”乔大更迷糊了,自己有什么不对吗?怎把孩子吓成这样? “爹……”乔生怯懦懦地唤了声,又故意压低了声音似的说道:“你肩膀上有个人……” 乔大心中猛然发紧,都说小孩六根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乔生这般怕我,难不成就是看见了什么? 可惜那柴刀刚才在躲蛇妖的时候,不知掉在了何处,不然带在身上,多少可以防身辟邪用。 奈何他根本看不见那坐在肩膀上的人,只觉的后脖发凉,也不知这东西会有什么厉害,总得想办法打发了才好。 “这位……高人……”乔大想了很久才想到如何称呼那未名之物,“我乔大不知与你有何仇怨,若说跟那小白蛇的恩怨,自是有的,但我也有心偿还,而你,与我无冤无仇,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可好?” 无人响应,倒是乔生缩的更加厉害了,他想躲又舍不得爹爹,只得紧闭着眼睛抱着乔大的大腿,小小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娃儿,咋了这是?”乔大看不见,只得问乔生发生了何事。 只见乔生带着颤巍巍的哭腔小声开口:“爹,你后面站了好多个……” 乔大身形一滞,慢慢扭头看去,虽说后背空落落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听乔生这么一说,反而总觉得被人盯着似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看着不远处那些看热闹的蛇妖,佯装镇定地笑着:“胡说,爹爹后面明明没人,乔生不怕,来……”说着他朝乔生伸出手去。 乔生哪里敢握,那坐在爹爹肩头的阴魂时不时冲自己呲牙咧嘴,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 那蛇妖似乎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帮你开开眼!” 说着扬手一挥,似有什么粉末样的东西钻进了乔大的眼睛里,乔大只觉得眼睛一酸,忙抬手揉了几下,再睁开眼,整个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只见他面前正站着个无头鬼,脖颈上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顺着脖子流在衣服上,地上,细瞧去,那脖颈上的肉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乔大猝不及防,翻身吐了起来…… “哎哟,可怜见地……”乔大正吐得昏天暗地,耳畔传来一阵柔媚的女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眼珠暴突,舌头长垂,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趴在他肩头,见他扭头过来,还不忘抬起那长长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一下! 一股寒意让乔大整个脑海中轰然空白一片,他想躲,但是双腿软的使不上力气,他很想让自己的双股不要打颤儿,但是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勉强挪了一步就整个瘫坐在地上。 这一坐倒好,一下将眼前场景看了个清楚,只见灵堂大厅里,齐刷刷站着十几个…… 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有的华衣锦缎却七窍流血,有的衣衫褴褛却肚大如球,有的走了两步,眼珠掉在了地上又被捡了回来,还有的,张着嘴似乎想说着什么,可是血涌如泉,浑身血淋淋的甚为吓人…… 这些人慢慢移动着,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乔大…… 乔大看着眼前这些各种各样的鬼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顿时没底,额头阵阵冒冷汗,而乔生握着自己的小手已经冰凉无比…… 他看了看眉头紧皱闭着眼暗暗流泪的乔生,心里一酸,立马低头求饶道:“各位爷爷奶奶大哥大姐,我跟你们无冤无仇!求你们发发善心,放过我们爷俩儿!” 他不过一个挖土包的小喽啰,连大坟都没遇见过几个。掉进这鬼窝里,一没武器二没本事,只要儿子没事,下贱些又算什么? 那些鬼魂们闻言似乎都笑了,只有那一直趴在乔大肩头的女人又凑着她耳畔轻轻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无冤无仇?这些年,你的债主还少吗?” 说完她呵呵一笑,又用长长的青紫的舌头在乔大脸上拨弄着:“我们啊,可都是被你害的好惨呢……” 一番话说的柔媚异常,若不是场景特殊,险些让人听出撩拨人的意味来。 可是乔大此刻早就胆寒心惊了,这女鬼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他乔大还真不记得他欠过这么多债,那小白蛇他记得,可是眼前这诸位又都是谁?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那女鬼悻悻然,“还真是薄情呢!”她不满地起身,从乔大身上飘了下来接着道:“你这些年去哪儿挖的坟自己都不知道吗?” 乔大闻言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众人,心中骇然道:“难道你们是?” 那女鬼了然地点点头:“可不就是么,你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好苦好苦……”一番话柔声细语,却字字逼人。 “爷爷奶奶大哥大姐!我也是迫不得已!这年头都快饿的要吃死人肉了,我真是穷的没办法了!还请你们饶我一命,回头我一定挨个拜访,金银纸钱,山珍海味,全部捎给你们!”乔大感觉自己都要疯了,挖了这么些年坟包了,师父也挖了一辈子,从没听说会有坟主找上门的! “我们的家都让你毁了,住都住不了……我们回哪里去啊?”那女鬼嗔怨地说着,似乎还有挑逗地意味接着道:“不如,你就把我们接进你家中,好生孝敬我们一番可好?若是回去了,荒郊野岭好不寂寞,有事还要托梦,何其麻烦不是?” “不敢不敢!小的家中窄小异常,哪里住得下你们这些大人物……”乔大当然不愿意把祸事拉回家中,自然能推必然推掉才好。 “你这意思,就是嫌弃我们太挤咯?”那女鬼颇不满意,言毕又笑了:“既如此,我们不去你家,就在你家门外也好,外面地方敞,百八十个都住得下……” “……”乔大无言以对,心中憋闷不敢说出来,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得,衣衫全湿透了。 “那就这么定了,晚些时候,我们来你府上,”远远地,那蛇妖开了口 “寻,你。” 这二字说的又慢又沉,听起来格外刺耳有力,显然,她不再给乔大任何反驳的机会。 第6章 债主临门 乔大嘴唇张了又合上,还未来得及反驳,只听那蛇妖跟着又敲打了一番:“你这儿子这般可爱,吓坏了可不好。” 乔大只得咬咬牙点了点头,且先应下来,现在自己非常被动,不如等自己合计好了再做打算。 此事一定,周围顷刻安静了下来,乔大低头趴在地上也不敢动,良久乔生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才说:“爹,她们走了。” 乔大抬头看去,空荡荡的破庙里,到处荒草丛生,远不是自己之前看到的那般大户人家的模样,他拉着乔生,小心翼翼地出了破庙,就这熹微的月光,匆忙往家赶去。 今日这事,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自己本就住的偏远,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好容易回家了,昨夜撒的公鸡血痕迹犹在,稍稍安心地进了门。 乔生许是累极了,或者被吓坏了,路上就睡着了,乔大推开大门,看见堂屋中央仍被捆着已经昏迷了的白氏。 乔大探了探白氏鼻息,还有气儿,只是那左手已被断了,血流了不少,现如今血迹已干,伤口也凝了痂。 他把乔生放回了床上睡好,又出来将白氏松了绑,给伤口上好了药,重新铺了铺盖将她安置在另一边睡下,然后把那只断手拾起来埋在了菜地里,顺便把血迹也擦了干净——他得找个理由糊弄乔生才行,若说手是他砍断的,这孩子怕是会恨死自己。 收拾完一切,乔大坐在门口合计起来,想起昨夜的事心中还有些后怕,那女鬼说要来家里,是断然不会放过自己的,不过自己合家周围都淋了公鸡血,还能抵挡一会儿。 想着乔大深吸了一口气,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只是心里想不明白,这些鬼魅要报仇,杀了他便是,老是缠着他干什么? 脑海中回想起老道士的话“命不该绝”…… 难道她们另有所图? 乔大百思不得其解。 这还没等到乔大想明白,半晌午时候的一场大雨,痛快淋漓地下了起来,这下倒将乔大辛苦淋的那些鸡血一一冲刷了个干净。 乔大原本安定的心又慌了起来,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这该不是那蛇妖故意为之?就是要害他死在那些冤鬼手中不成? 不行,决不能坐以待毙,若他乔大是个认命的,几十年前早饿死了,也不会活到今天! 想着,他找出自己昨晚装在碗中的公鸡血,拿出家中所有能用的家伙什,全部抹了个遍,想来今晚,那些冤魂必是会来的。 乔大找了只粪叉,将鸡血淋在上头,又抹了几滴在自己的额头眉心,然后给乔生也抹上,便一直坐在房檐下等着。 下午乔生醒了,凑合吃了几口窝窝,陪着还在昏睡的白氏坐了一会儿,乔大便让他躲在床下不要出来。 这般着便一直等到入夜,这雨依旧稀里哗啦下着,丝毫没有想停的意思。 乔大抱着粪叉坐在屋中,一直等到了寅时,连着两天没合眼,心里又格外紧张,到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乔大不免有些放松了,外面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好似催眠一般,乔大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一滴凉意滴进了脖子里,乔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雨还在下,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看着油灯灯芯仍旺,应该只是少眯了一会儿而已。 乔大看着眼前仍然紧关的大门,他们应该没来,想着心中松口气,还好雨水凉醒了他。 他抬手抹了把脖子,一手暗红色,乔大吓得猛然跳起,拿起粪叉朝身后看去,只见那断头鬼正站在自己坐着的椅背后,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刚好有一滴滴在了乔大脖子里。 乔大握着粪叉的手在抖,可是他也不敢泄气,只得强装凶狠地看着那断头鬼说:“你们都来了,还是只来了你一个?” 殊不知那连脑袋都没有的断头鬼也说不的话,只得呆呆站着,一滴一滴血滴下来,滴答声瞬间被淅沥的雨声遮盖了去。 乔大看着那鬼慢慢地朝自己飘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脚下踩到一片水滩,乔大低头看去,不知何时,屋里有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水滩,甚至印出些许脚印出来,看着那脚印的去向,似乎是床榻那边? 乔大反应过来,急忙朝塌上走去,拉开布帘,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鬼正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头黑发纠缠纷乱,只露出一双不见瞳孔的眼珠! 乔大吓得靠在墙壁上,粪叉本能地挥出去,却被什么阻挡,乔大细细看去,又是那个红衣服的女鬼,她侧对着自己,双手捏在粪叉上,手因为沾上了公鸡血,发出刺啦的声音,冒着一股黑烟。 那女人头发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她肩膀耸动着,嘿嘿一笑说道:“还真是不听话呢!” 乔大旋即想起了她趴在自己肩头样子,一阵胆寒,忽地手中脱力,粪叉被女鬼扯着甩了出去,扔在一旁的地上,乔大手中没了武器,直如待宰羔羊。 那女鬼转过头来,长长的舌头抬起了乔大的下巴,一双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乔大,忽然那舌头如同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脖子,将他紧紧勒住。 乔大已经被吓僵在原地,此刻除了发抖浑身一下也不能动,那舌头上散发着腥臭呕人的气味让乔大头昏脑涨。 只见那女鬼忽然凑近,在他脸上轻轻嗅着,他就看着那张煞白可怖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咫尺距离内晃来晃去,甚至有几滴口水滴到自己脸上来,臭味四溢。 那女鬼瞪着突如鸡蛋的眼球骨碌骨碌转打量这乔大,最后咧嘴笑着道:“以为抹了公鸡血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忽地她抬起腐烂可见骨头的双手,硌人的骨节落在乔大的额头上,稍稍用力,乔大觉得额头被挑破了皮似的轻微有些痛,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视线顿时通红一片。 坏了!乔大心中暗说,本来抹了公鸡血助旺阳气,让这些冤鬼不敢造次,如今这女鬼割破了自己的额头,又用阴身污了血,这下自己的阳火被浇弱了! 等这点元气泄的差不多,可真就由这女鬼宰割了! 乔大心中慌得很,没想到眼前这个女鬼这么厉害,自己恐怕是难逃这一劫,可怜乔生还在不懂事的年纪,以后可怎么生活? 像自己一般吃着百家饭还带着一个疯癫的娘,受尽冷落瞧够白眼不成?思及此,堂堂汉子不禁鼻头酸了起来。 “你虽是个作孽的,对崽子倒是不错。”女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松开了缠在他脖间的舌头,径直飘进了屋里坐下。 似乎受到了感知一样,从门缝里,瓶瓶罐罐里,陆陆续续飘出些幽魂出来立在屋中,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断头,有的身上几个窟窿血流不止 这些鬼似乎都维持着死时的模样,乔大缩在门帘后,心神不安地偷窥着,这寥寥数去起码有十几个,刚才那红衣厉鬼虽然放开了自己,可是阳气已弱,待在这里非常不安全,趁着群鬼聚集,不如抱着乔生逃了才好。 想着,他蹑手蹑脚地朝着布帘后的床旁走去,摸黑撩开床帏伸手去探床下的小人儿,所及之处一片空,这孩子躲哪里去了? 且再找找。乔大心想着再次摸寻起来,手触着是一片冰凉,滑滑溜溜,似乎还有,鳞片? 第7章 岭鸣鹧鸪 乔大心中大骇,忙退一步,若不是用手捂住了嘴巴,早已喊出声来,只见那藏青花纹的床帏里,钻出一条大腿粗细的白色蟒蛇,皎白的鳞片在幽暗的房间微微散发着光辉! 她从床上游了下来,盘在乔大面前,高高抬着头看着乔大,有所思一般,轻轻吐了吐信子。 乔大看着面前的蛇一动也不敢动,是了,这冤家怎么会不来趟这浑水?这可正是找他报仇的好时机。 忽然那蛇颔首,咧开嘴巴,低声开口:“跟我谈笔交易,我保你和你儿子一命。” 乔大再次出现在众鬼面前时,额间已经被弹进了一枚金色的蛇鳞,金鳞助旺了阳火,他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屋里的群鬼还没决定好怎么处理乔大这个冤家,他反倒自己从隔帘后走了出来,而且,原本熄灭了的阳火,似乎又盛了起来。 红衣女鬼盯着乔大看了很久,乔大虽然现在跟那白蛇达成了交易,但是心底总是害怕的,所以对上那女鬼突出的大眼睛,不禁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对视。 那女鬼忽地一笑:“还真是难缠,都说女人善变,我看女妖,不亚于此。” 东边的隔帘刷地一下就拉开了,只见乔生的娘,白氏,眉眼英气,不卑不亢地走了出来。 她的左手的伤口似乎也好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手腕,她浅笑着地对堂屋中的那女鬼说着:“原本当同气连枝才是,你又何必多生枝节?” 女鬼冷哼一声:“当初是你让我们来寻着冤家,了了孽债的,如今怎么来搅局不成?” “这话可就错了,只凭你们,今日怕是杀不了他,就算拼的灰飞烟灭断了他轮回,于你们于他,都是有害无益的,不若我们来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白氏唇角微扬。 乔大望着被白蛇附身了的老婆,虽身姿绰约格外动人,但说真的,他没胆多看多想…… “两全其美?”女鬼骨碌转了转眼珠轻声问道。 …… 乔大坐在黄乡村口的老槐树下回顾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身后的女人——白氏左手袖子空空落落,正一脸痴傻地笑着,儿子乔生去河里打了点水,来给白氏擦擦沾了泥尘的脸。 这里离鹧鸪岭还有不到二里路。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看不见,但是触摸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一枚蛇鳞稳稳的埋在其中。这是他跟白蛇交易的凭证,如果反悔,则受万蛇钻心之苦而死 。 他答应白蛇,要举家来到这鹧鸪岭,只为寻一个人。 一个女人。 可以帮他,帮乔生,帮白蛇,还有那群冤家厉鬼们,解决所有问题的女人。这个女人住在鹧鸪岭上,白日里是见不到人影,需得子夜上山。 如果此事能成,他不仅能还清孽债,还能积累功德,如果不能成,出任何意外,那就不归白蛇管了…… 说起来是个交易,但这事全在他一人身上,只不过他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不答应,怕是都不能活着出门。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白蛇和女鬼,都不太乐于见到两败俱伤的惨状,不然也不会给他这个选择。 眼看天快黑了,乔大心中有些慌,也不知这鹧鸪岭上,又是什么难缠的主儿。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深深叹口气,乔生用树叶舀了点溪水给他喝。 乔大心中一暖,接了过来,就为有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儿子,他也得放手博一下——至少,保住一个乔生也好。 歇了歇脚,一行人再次往着鹧鸪岭赶去。 四里八乡有句话,叫“生人勿近尚能活,死人绕道难逃脱。” 说的便是这煞名在外的鹧鸪岭,没错,此岭专吸阴煞。 而乔大来了黄乡村几天了,自然也听过这句话,现在是子夜十分,月正中,他带着白氏乔生站在大路旁,鹧鸪岭就在前面百米远处。 夜深人静,阴风四起,好不凄凉。 “爹……” 乔生声音怯怯的,若不是没个知己人托付,他断不会带着娃儿来的,可是这吃人的世道,若让乔生一个人流落在外…… 想着,他定了定心神,稳了稳气息,点燃了一个火把,将白氏用绳索套住栓在腰间,一手拉着乔生踏上了鹧鸪岭的地界。 没有把乔生一起拴着,也是怕万一有个好歹他走不脱,乔生可以自己跑。 漆黑幽暗的夜里,鹧鸪岭旁的白杨树被风吹的哗哗响,火把上的火苗也摇摆不定,才刚走了不到小半里,火把唰地一下熄灭了。 乔大拿出火折子想再点起,那火折子像抹了油一般,一下子就滑落出去滚到地上不见了。 乔生有些害怕地牵紧了乔大的衣服,乔大心中虽慌,但知道不能让娃儿吓到,便强装镇定地说:“没事,咱们慢着点儿走。” 乔生闻言点点头,牵着乔大的手,只能就着月光一步一步缓步前行在岭间。 隐隐地,似乎听见有人高声大笑的声音,乔大脚步一滞,细细听去,确实有人在笑,还不止一个人,听这声音应该是几个汉子,似乎在高谈阔论什么。 乔大快走了几步,心想难不成还有人?想着还是谨慎点好,于是脚步又缓了下来。 他循着声音悄悄走过去,只见杨树林里,三个中年壮汉正燃着篝火,一人坐在一头,交觥饮酒,其间笑语不断,好像在说什么畅快的事情。 篝火上烤着的应该是野兔之类的东西,香味四溢。乔大吞了吞口水,但也不敢贸然过去,带着乔生又想走近些看仔细,乔生却断然不肯,拉着乔大直摇头。 “娃儿,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肉来?”乔大哄着乔生,那兔肉太香了,比得过他以前吃过的任何美味,把他肚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乔生依然猛地摇头:“爹,鬼……”他声音小的像蚊子,似乎生怕说大了让那三人听见了似的。 乔大闻言先是骇到,后又回头看向那三人,一个个有模有样一副豪爽样子,说他们是鬼,倒是更像绿林土匪。 但出于谨慎,乔大并未再往前行。 可是,他又看向那兔肉,口水快要流下来了。今日不知怎么了,竟这般馋了,这几年家中越来越窘迫,连肉是什么味儿,都要忘了。 乔大被烤兔子的香味撩的心里痒痒,脚步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乔生一直拖着他却怎么也没拖住。 枯木树枝被踩得“噼啪”一声脆响。 “谁?”那三位大汉停下了动作机警地看向来人,却见是一瘦高汉子,一稚龄小儿,和一疯傻婆娘。 三人中一白衣大褂的人先起身作了揖道:“荒郊野岭,敢问汉子从何而来?姓谁名甚?” 这是喊乔大自报家门的意思,也是,你去搅人家场子还不说自己是谁吗? 乔大规规矩矩报了家门,说自己是路过此地,饥饿难耐,想讨口吃的。 白褂人还没说什么,另一青袍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原是来要饭的。” 乔大脸上挂不住,却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青袍男子起身,也是彪悍壮硕的模样,他随便见了礼道:“兵荒马乱的,不便留外人,你自便吧!”然后拉走了白褂人。 第8章 饮酒夜话 只见白袍男子边被扯走边冲自己扬手:“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深山老林,你若不嫌弃,且来坐坐也可。” 乔大看他们并没那么待见自己,不像那些幽魂们缠着他不放,猜想眼前三个应该是人,便厚着脸皮坐下,一是饿,二是有人陪着,就没那么怕了。 待乔大坐下后,最旁边的蓝衣男子简单地介绍了下,白褂的叫杨虎,青袍的叫张义,而自己则叫刘兆。 三人是绿林人士,为躲官兵追捕逃到了这人人躲之不及之处。 乔大听闻此话心中更是安心了,心想这下总算有个伴了。 回头看看乔生,正缩在他身后,偶尔露出双眼睛看看外面又缩了回去,一旁站着的白氏,则一阵一阵傻笑。 刘兆取了个兔子腿递给了乔大,乔大接过来连声道谢,转手将兔腿给了乔生,乔生直摇头不吃,眼看乔大要吃,又抬手拦着。 乔大无奈地看着乔生,这娃儿怎么今天这么不懂事? 毕竟爱子如命,先随着他吧,等会再吃一样的,想着他把兔腿拿在手中,忍着腹中饥饿暂不去啃咬。 刘兆三人也未管他们,只是依旧一人一口轮流喝着酒。 忽然杨虎起身看着天上明月,忍不住吟诗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还没说完就被张义打断:“一看月亮你就念这句,换一个不行吗?” 杨虎面露难色:“我……就这个背的熟……” 闻言张义两人哈哈大笑,连乔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乔生在乔大背后缩着,不言不语。 “既然如此,今天不念诗了。”张义提议,想了想他接着说:“我们来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刘兆忽然开口似乎来了兴致。 张义想了想说:“不是人人都说鹧鸪岭闹鬼吗?咱们来了两天了,连个鬼鸟都没看见,不若咱们就讲讲鬼故事,万一勾出个女鬼出来,也好风流风流……哈哈……”张义说着似乎已有美人在眼前了一般,笑得放肆至极。 “休得狂言。”杨虎打断了张义,“需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地方还是忌讳的好。” 刘兆忍不住开口:“杨老虎我看你就是读书读迂腐了,我觉得张义这个提议好,就这么定了,谁不讲谁怂,罚酒一壶!” 说着从背后的石头后面变戏法似的拎出一壶酒来,又特意点了乔大的名字道:“你也算上。” 乔大正想拒绝,张义又开口:“对,你也算上,不从的话现在就罚你喝一壶。”闻言乔大只得笑笑不语。 “公平一点,我先开始。”刘兆提议,他似在回忆什么缓缓开了口:“我以前在来凤县做过几天长工,听闻那县上有一户人家闹过一场怪事…… 那县上有户以药铺为生的人家,主人家姓赵,赵掌柜有一房妻室王氏,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可是常年无子,直至近不惑之年才有一个儿子,小名根深,就是希望这棵独苗根深蒂固长大成材,也是宝贝在手心里疼爱的,这孩子倒也乖巧可爱,平平安安长到了十三岁。 一日王氏出门上香,路旁遇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逃难女子,大概十六七岁模样,王氏细看了看,觉得她五官生的不赖,又流落他乡可怜的很,就把她领回了家中。一番梳洗打扮,还真如王氏所料,那女子生的好看的很,王氏就想留她做个童养媳,也省了娶媳妇儿的钱。家里前后一合计,又寻问了那女子,得了应允,此事就这么谈成了。” 张义听到这忍不住不屑:“不过是白捡个媳妇儿,说的跟行善似的。” 一旁的乔大不由得想到自己,尴尬不已,只见刘兆嘿嘿一笑道:“你当媳妇是白捡的啊?给你你保证不敢捡。” 此话一出,众人皆好奇问后事如何,毕竟是鬼怪故事,没点奇怪之处说不过去吧! 果然刘兆又笑了笑接着说:“到底根深也有十三了,正是娶亲年纪,所以赵家很快就开始着手婚事,一时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别看赵家只是个卖药材的,这些年家底攒了不少,房屋六七间,良田十来亩。所以单独僻了个小院给新人住,老两口也想清静清静。 成婚当天,天气甚好,只是入夜的时候下了大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赵掌柜两口子闹腾了一天腰酸背痛,早早就歇息了,别院也都熄了灯。 只睡到半夜,王氏忽然做起噩梦来,梦中自己那年仅十三岁的根深,浑身血淋林没有一块好肉,只有一张脸看的尚算清楚,他在梦中哭泣不止,一口一个‘娘’喊得王氏心酸不已,惊醒过来发觉是梦一场,但心中好歹不安,想去别院看看,反被赵掌柜留住,说她是刚成亲舍不得儿子,自己觉得也是多疑了,就又睡去了。 这一睡又做起噩梦来,这下根深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肉,已经露出森森白骨,根深痛哭流涕地喊着:‘你若还不来救我,你儿子就要被吃干抹净了啊!’”刘兆学着根深的口气,一句一句唬的在座大气儿不敢出,连乔生都好奇地探出头来,但不一会儿,又害怕地缩回去。 刘兆见众人听的入迷又接着说:“王氏这下惊醒了,推醒赵掌柜说要去看看儿子,赵掌柜直骂妇人家不知安生,好容易有个贤惠媳妇儿,新婚之夜闹什么闹?又看着外面雨水如注,实在不想去别院去,好言好语宽慰了很久,可算把老婆哄睡着了。 这次睡熟王氏又入梦了,她梦见儿子已经不会哭也不会喊,只留着一颗脑袋和一副七零八落的皮囊,满地鲜血横流,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看向自己,王氏又惊又悲,直把自己哭醒了才算,这下也不管赵掌柜说什么,偏要打着伞去别院去。 老两口一前一后进了别院,院子里只有淅沥沥的雨声,王氏在放门口拍打敲门,好半宿没人回应,赵掌柜怕出了什么事,喊来伙计撞开了门。 这下可好,一干人看着屋内情形吓了一跳,只见床褥已经被浸染成深红色,根深只剩着脑袋,残余的身躯正被床上一个有着乌色鹅蛋大的眼睛,三角脑袋嘴边还生有獠牙的怪物啃噬着,那怪物通身青紫,肚大如蜂……看见众人闯了进来,那怪物嗖地一下冲出了门外,片刻就消失在雨幕中,而赵家的独苗根深早就见了阎王。” 第9章 来,选一个吧? 刘兆说到此处不禁摇摇头,众人也跟着叹息起来,只有杨虎多嘴问了句:“都没找找这是个什么妖怪?做的这等作孽事情。” 刘兆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为何这赵掌柜在乱世之中还能有这份田产?”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知。 刘兆笑说:“他做药材,只有一味卖的甚好,就是桑螵蛸,你可知这味药有什么效果,壮阳补遗的神药!”众人表示还真不太清楚这其中门道。 刘兆又接着说:“但是这桑螵蛸是螳螂之卵,只一两就已杀生无数,你们现在想想,那妖怪像什么?”众人闻言回忆,还真是,眼睛黝黑椭圆样,三角头生有獠牙,还通身青,不就像个螳螂吗? “所以,明白了吧?”见众人了然的神色,刘兆细细解释了一番:“人食螳螂卵,螳螂吃人子,不过是个因果循环罢了!这世上,万物万事都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点头赞同,一旁的小乔生也难得认真听了进去,他那时候可能不知道,这句话后来影响了他的一生。 “怎么样?我这故事不错吧?”刘兆问乔大道,后者忙点头说此故事的确新奇。 谁知张义不乐意了,他站起来喝了一口酒对乔大说:“你莫急着夸他,且听听我的再。” 他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壶扔给了刘兆,打了个酒嗝才开口说:“我这个故事啊,可是我亲眼所见。” 他这么一说得意一笑接着讲:“我以前逃难到山西那里的时候,路过一村子,那村长死了老婆,正在办白事,我就去混个饭吃,当时我扎在人群里,虽没几个人认识我,但是碍于情理,来吊唁的都是客,也就没有赶我走。 到了晚上,众人都围着火炉扯淡,忽然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乐曲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庭院响彻了那诡异的乐曲,而且还越来越清晰,谁知这时,棺材里发出一声响,只见那村长老婆径自坐了起来,吓得人群四散奔逃,我当时都吓懵了,都不知道该往哪逃!” 张义说着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缓了缓情绪接着说:“我就只能跑出了院子,躲在大树后面,只见那女人从棺里走了出来,只有村长跟他几个儿女紧紧跟着,拦又不敢拦,那女尸自己走出了门外,一行人只得跟上去,我一时也没那么怕了,毕竟那么多人跟着,我胆壮了不少也就跟着走了过去,一路上一直走着,那乐曲声越来越大,然后到了一处柏树林,远远地看见树林中有人影在晃动。” 张义讲到这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这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还以为那树林里是人呢,结果凑近了看竟然是一群尸体围着棵大柏树跳舞,那村长老婆也跟着走了进去,围着那棵树摇摇晃晃,跳着骇人的舞。 我当时就想跑来着,但是腿软失力还未来得及抬脚,忽然那乐曲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尸体全部直杠杠倒了下去,扑通扑通跟摔沙包似的,我看那村长胆小,不敢上前把自己老婆拉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就跟那老头说只要留我吃口饭,我帮他把婆姨尸体带回去,还保证一个字儿都不说出去,然后那老头就答应了,我就去把那女人背回来了,在他们家干了一年活计登上战乱,我就又逃难起来。” 张义简短地说完全过程,众人闻言尚不语,乍一想这场景确实吓人,一群脸色煞白的人,死相指不定多不好,围着一棵柏树跳舞,这是什么怪诞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倒是杨虎沉思了良久开了口:“你这事我倒是有点印象。” “怎么说?”张义不解地问。 杨虎说:“我以前听家中老人讲过,说有什么‘惑灵乐’之说,‘人新死,魂不散,地府有官掌乐,鼓吹引亡者入幽冥,不得升天,谓之惑灵也。’你遇见的八成就是这个情况。”张义闻言点点头道是有此可能,然后又抬眼望向乔大说:“该你了吧?” 乔大一怔,忙摇头说自己大老粗一个不会讲故事,张义哪里肯放过,直说:“你不讲就是讨罚酒喝了,来来,拿酒来。” 刘兆闻言笑笑说:“人家好歹是客,不愿意就算了,不若杨虎再讲一个,最后由乔大来评个优劣,评的上佳的则敬乔大三杯如何?” 此话一出,大家都同意说好,连乔大也不好反对,只得点头答应。 杨虎闻言径直开了口:“我这故事,是以前看到的,从前有个药生,拿着姐姐姐夫给的钱资开了家药铺,遇见了个蛇妖,貌美如花贤惠有德,就私定了终生,后来被一和尚发现了,为了救这个药生,把那蛇妖收伏了,镇在了塔下面……” 众人闻言皆不语,最后张义捡起块小石子扔过去骂道:“白蛇传的故事你把名字去了就想糊弄我?” 杨虎尴尬一笑说:“我真没什么故事。” “不行,这比拼如果输了,罚酒三壶。”张义临时改了规则,杨虎讪讪,只得苦思冥想,硬着头皮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只见他脸色沉沉道: “从前,有个书生,笨拙无比,没有念书的本事,却仍整日在家中闭门读书,一晃几年过去了,也不曾出过家门。一日一大汉翻进墙来,说要在书生家中躲祸,书生好心收留了他,两人彻夜长谈甚为开心,书生决定不再守着家门死读书,收拾好行囊跟大汉出门闯荡去了,后来做出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说完杨虎不再说话,乔大闷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讲完了?” “完了。”杨虎点了点头。 “可是没有鬼怪啊!”乔大接着问。 “这个故事怪的地方就是……那书生其实已经死去多年了……”杨虎说完幽幽地抬头看向乔大,微红的火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看起来骇人的紧,乔大觉得心里瘆的慌,忍不住缩了缩,忽然杨虎哈哈一笑说:“看吧,故事要这么讲才能吓人,不然怎么赢?” “呆子。”刘兆看杨虎得意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回头看向乔大,乔大缓过神儿忙松口气儿一般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兆抬眼深深望了乔大一眼,故作轻松地开口:“怎么样,你选一个吧?” 第10章 露相 乔大闻言有些尴尬,真是挺为难,且不说故事如何,主要是不好得罪人啊! 想着他想站个中立说:“我觉得都挺好。” “少敷衍我们啊,必须选。”张义一脸不乐意。 乔大只得又把故事回顾了一遍,抬手指了指刘兆说:“我选他吧!” 另外两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度不开心的事情一般,张义脸色暗沉幽幽地问:“你确定?” 乔大以为张义也想要吓唬他,忙笑着说:“当然确定的。” 刘兆抬起酒壶,拿起酒杯斟满递给了乔大:“来,喝了三杯酒,我多谢了!” “谢……什么?”乔大心里疑惑,还是笑着接过碗,不过是评个故事而已,正想举杯饮下,乔生猛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一杯酒全部洒满了地上。 刘兆脸色一变,狠狠地看向乔生,嘴上却还客套着:“这娃儿,真调皮……来,重新倒一杯。” 说着,他抬手又倒满一杯,乔大也觉得是乔生调皮,也任由刘兆再斟满一杯,抬手欲喝,乔生又想阻拦,刘兆眯眼看向他,乔生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升起,手上的动作忽然就僵滞了,他扭头竭力不去看刘兆的样子,闭着眼睛,猛然又扯了扯乔大的衣袖,一杯酒再次被泼了出来。 “你……找……死……” 一声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刘兆怒吼着,他鼻孔滴着血,眼睛突了出来,一把将乔生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乔大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人挟在了手中!抬手想去抢回来,却被刘兆一拳径直打在了树上! 巨大的拉扯力让乔大只觉腰间一紧,白氏也被连带着翻滚起来,嘭的一声,栓在腰间的绳一下子就被扯断了! 乔大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腰差点都给勒断了! 他艰难的地爬起,眼看着刘兆尖长的指甲就要扎进乔生脖子里,他挣扎着想要阻止,忽地一阵冷风刮来,遥遥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婆婆眼皮子底下犯事,这鹧鸪岭是容不得你们了么?” 一个水绿色的身影从天而至——是一个妙龄女子,虽扎着双环髻,却有着富家贵女该有的体态样貌。 那女子立在那里,亭亭如画,几乎只一眨眼的功夫,乔生已经被她飞夺在手中,安安稳稳放进了乔大的怀抱里,起身时她还不忘嘲讽乔大几句:“这岭上就没有过活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就不知道有个词叫‘鬼话连篇’?” 闻言乔大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他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人,刘兆满脸猩红,七窍正一滴一滴渗着血,张义则四肢折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立着,死灰般的脸上一双波澜不惊地眼睛正看着自己,唯独杨虎还算正常,坐在篝火旁,只是脸色惨白的紧,只见杨虎慢慢转过头来,不看还好,一看却发现他的右半边脸全无一块好肉,已经腐烂见骨! 乔大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只能双手紧紧环着乔生,不敢挪动半分。 “你家崽子眼力不错,倒是你这当爹的,也太差份儿了。”那绿衣姑娘忍不住讽刺他,乔大看着她,想起白蛇说让他到山上找个女人,难道是她? “至于你们……”绿衣姑娘向前一步,望着那断肢残臂的三人,双手环胸说道:“是活腻歪了吗?”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又有着压人的气势。 只见刘兆强压着怒火,拱了拱手毕恭毕敬地说:“岚姑娘,当初我们跟婆婆约定过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入了我套,就不归婆婆管。” “他是喝了你的酒还是吃了你的肉?”那位叫岚姑娘的人,一边把玩着自己一缕头发一边问道,似乎全然不把刘兆的话当回事。 “再者,”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方才动手伤的这娃儿,可打一开始就没信过你们,何来入套?”岚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吧,怎么善后?” 刘兆沉默不语,张义闻言开口道:“既没伤着他们,于谁都无甚损失,不如各让一步,就此算了如何?” “你们有什么资格谈算了?”岚姑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专心摆弄着婆婆今天才送给她玉手环——哎呀,真是百看不厌! “你!”刘兆原本就因为到嘴的鸭子飞了心有不甘,如今被人这么瞧不起更是压不住怒火:“啊呸,我在这岭上百年了,且不说以往过了多少年岁,做人做鬼我何曾是个孬人?在你这鸟地方受此等闲气,老子就不信还治不了你这个黄毛丫头!”言毕抬手就朝着岚姑娘抓来! “姐姐小心!”乔生忙喊,岚姑娘闻言微微一笑,脚步轻点,轻盈如蝶,毫不费力躲过了刘兆的攻击。 她抬起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自然散开伸长,霎时一柄带着银辉长鞭出现在她的手中,只见她跃出两米开外,一鞭挥下直直抽在了刘兆的肩上! 这一鞭看似没有几分力道,却在瞬间就让刘兆的右肩皮开肉绽,裂出指节宽的口子,伴着灼烧般的刺啦声,一股黑烟升腾散去…… “啊——” 刘兆捂着右肩恶狠狠地瞪着岚姑娘:“你这贱人!” “找打!”岚姑娘又是一鞭直直朝着刘兆嘴上戳去,那玉鞭如同一条毒蛇就要将他刘兆本就可怖的脸上再啃出个缺口来! 刺啦…… 玉鞭被人用双手紧紧握住——是杨虎,他显然承受不住玉鞭的威力,手上的腐肉一块一块往下掉,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他强忍着剧痛开口:“岚姑娘,求您放过他……” 看着这书呆子这般疯模样,岚姑娘不禁吃了一惊,她皱了皱眉,本想将这傻子痛骂一顿,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你这个蠢货!她心里暗骂着,撤回了鞭子。 “求她个屁,让她一鞭子抽死老子得了!”刘兆依然骂骂咧咧。 “你以为我不敢?”岚姑娘眼神一冽,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刘兆闻言见岚姑娘当真动了怒,只得憋着不再言语。他心知是得了杨虎的面子,但是就是气不过…… 岚姑娘径直掠过两人,冷冷地开口:“你们三个,安分守己就算了,若非要造次,别怪我不念旧情。” 她深深看了杨虎一眼:“你自己选的,莫后悔。”杨虎沉默不语,满手的伤痕也似乎被他遗忘了,只干坐着发呆。 第11章 进岭 岚姑娘说完走到乔大父子面前不耐烦地开口:“走吧,两位‘大爷’,我带你们进岭。” 乔大闻言忙站了起来,乔生看着岚姑娘甜甜一笑:“姐姐,你不仅漂亮,还好厉害!” 岚姑娘闻言,瞅着面前的小娃儿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她脸含着笑意抬手在乔生白嫩嫩的脸上掐了掐道:“你呀,不止聪明,小嘴还挺甜。跟姐姐走,姐姐护着你!” “好,以后我就叫你漂亮姐姐。”乔生又是甜甜一笑,可把岚姑娘的心都暖化了——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一旁的三只鬼看的蒙圈——这岚姑娘何曾这般温柔地笑过?前阵子有个女鬼出岭搭上了个土财主吸干了人家的阳气,被她几鞭子直接打的魂飞魄散,那可真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样子。 这孩子定是有异人之处。三个人心里合计着,尤其是这孩子能看出自己的那些酒肉非正常食物,怕并不是孩童天眼未闭的原因。 就在乔大抱着儿子准备离开时,乔生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爹,娘呢?” 对了,刚才被刘兆打的那一下,他跟白氏分开可了,后来满心只顾着乔生,现下放眼看去,竟不见了老婆的踪影! “你说跟你们一起来的妇人吗?”岚姑娘问。 “对呀,漂亮姐姐,那是我娘。”乔生糯声糯气的回答。 “放心吧,不出意外,她应该比你们先到。”她望着不远处的山顶,略有所思地回答。 有了岚姑娘的护送,这一路可谓风平浪静,平安无事。 有了空闲,乔大的脑子也开始慢慢盘算起来——虽然不知道详细,但这岚姑娘想必是这岭上管事的,她来接自己,应该早已知道他们会来,是背后有其他人指示吗? 难道说这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专等他呢? 他乔大何德何能,能被人这么设计?回想这一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额头不禁冒出一阵阵冷汗…… 可看着怀中的孩儿踏实的模样,跟刚进岭时俨若两人,乔大不由得稳了稳心神——还是等上了岭再说吧! 他父子二人跟在岚姑娘的后面,山上静的出奇,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只听见自己脚下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这岭上松柏茂盛,中天的明月也很难投进一丝亮光来,全凭着岚姑娘手中的火把才能勉强看清周围三尺开外的情形。 显然这里是没路的,隐约有条类似台阶的路段,但也已经被枯枝落叶埋的很深,如同一个斜坡一样,一不留神便容易滑倒,无处着力。 也不知道,自己是这多少年里第几个上岭上的人,别不是唯一一个吧?乔大心里犯嘀咕,抱着乔生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着孩子。 “这岭上,三百年没来过人了。”心知他的疑惑,走在前面的岚姑娘开了口,然后回头冲着他们一笑:“不过,以后就交给你们休整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 鹧鸪岭的顶峰到了,岚姑娘低身走进一处山洞里,乔大虽有些抗拒,但也不得不将儿子放下,牵着他弯着腰跟了进去,挤过一段矮小狭窄的路段,面前忽然变得宽敞起来,四周皆有火烛,显得格外亮堂。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全是墨色大石砖砌起来,虽是仲夏时分,却透着刺骨凉意。 “爹,我冷。”乔生往乔大身上靠了靠,乔大将儿子环的更紧,这个格局,怎么有些像墓室? 虽说是墓室,但也不甚觉得害怕,他边安抚乔生边想——毕竟他打交道最多的地方,除了自己破茅屋,就是墓地了,何况这一路的经历,也让他更加镇定了不少。 只见岚姑娘在一处鎏金大门前停了下来,扣了三下门,整个甬道回响清脆的金属声,趁着岚姑娘敲门的空档,乔大看了看两旁的烛火…… 这是……长明灯?这墨色的石砖,更像是玉? 这墓室竟还不是一般的格局! 正想着,鎏金门唰地一下就被人打开了,乔大做足了心理准备,想着门后会是什么骇人样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老怪物又在等着他,再不济,少说也应该有个棺椁吧? 然而,首先传来的是一声泼辣辣的女声:“自摸,八万,胡啦!” 乔大闻声身形一怔,岚姑娘自顾自走了进去,乔生则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向里面—— 只见古香古色的房间里,围桌坐着四个女人,一个面对大门的红衣女子,长得妩媚妖艳,眼波轻飘飘地撒向门外撇了乔大他们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挪回去,左边坐着一青衣女子,打扮和岚姑娘相像,但长得更加清秀可人,右边一白衣女子正在点牌,她嚷嚷着是不是黄衫女子出老千,那黄衫女子正背对着乔大,让人看不清楚脸,乔大仔细瞧了瞧才看见,这白衣女子,不正是自己的婆娘白氏吗? 显然乔生也看到了,他松开乔大的手直直朝着白氏跑去,将她抱个满怀:“娘,你跑哪里去了,我好想你……” 白氏被抱的满脸错愕,随后带着一股不耐烦:“我这忙着打牌呢!输钱了都!”她把乔生的手扒开,又跟黄衫女子理论起来。 今天的娘,有点奇怪呢!娘的手好了?他急忙捧着白氏的手,又被后者挣脱了去,拿着几张牌跟身旁的黄衫女子争执不休。 他转头看了看跟娘理论的女子,她是谁呀?她的鼻子纤细高挺,一双杏眼柔中带刚,睫毛纤长,脸庞的轮廓流畅顺滑,第一眼看去虽不甚惊艳,却格外雅致,再仔细看去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只见她浅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正跟娘吵的不可开交,看她情急的样子,恨不得一把掀翻牌桌,撸起袖子开打一场…… “行啦,”红衣女子终于慵懒地开口,“不就一个银元嘛,”她往软垫上靠了靠:“我帮她给,把你身后的正事解决了。” 她说完抬眼瞥向乔大,一旁的乔大正惴惴不安地靠在门外,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打算——这女人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不就是前几天在家里准备要他小命的那位吗?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12章 婆婆 黄衫女子闻言猛地转过身来,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一般先是讶异后又带着些愠怒,她直直走到乔大面前像拎小鸡儿一样把他拎了进来:“听说你,砍了婆娘的手?” 乔大一听蒙了圈——那分明是白氏自己撞的,他何尝敢下手,可是看着头脑清晰的白氏和等着看戏的红衣女子都在对面观望着,他一个解释的字儿也蹦不出来。 黄杉女子一把将乔大按在座位上,一脚踩在长椅上,俨然一副老大模样:“跟我打一圈,赢了你离开,输了我砍你一只手下来。” 乔大闻言欲哭无泪,他只赌过骰子,连字都认不全的他哪里会打麻将?他抬头看着对面横眉冷对的女子, 也不敢说个“不”字,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向麻将…… “算了,”黄衫女子忽然站起一把按住他面前的麻将,“免得脏了我牌,不如直接砍了吧!” 乔大脸都白了,这姑奶奶诚心耍他呢,明里暗里就是想要他一只手! 听了半晌的乔生可算明白过来,面前的仙女姐姐要做什么?他急忙上去抱着她糯糯地开口:“姐姐,你这么好看,就不要砍我爹爹的手好吗?” 这姐姐身上一直带着柔柔的光,让人心中很是欢喜,求求情应该就不会被为难吧!乔生打着自己的小心眼。 黄衫女子闻言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小只,这娃儿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她低头细细打量去,不得了,她不禁“啧啧”,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乔大,又不禁摇摇头——这人也能生出这么天赋异禀的娃儿,还真是造化弄人! 她抬手把乔生轻轻一提就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往怀中一放——这么可爱的崽,还是抱着有质感。 她捏捏了乔生软绵绵白嫩嫩的小脸说:“因为你爹做错事了,姐姐要教训教训他!”说完还不忘瞪乔大一眼,后者悻悻不敢吭声。 “做错什么事了?”乔生天真地问。 “你不知道吗?”黄衫女子疑惑,“你娘的手……” 乔生的小脸上写满了问号,娘的手不是被狼咬断了吗?爹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呀! 看着面前的小娃儿一脸茫然,黄衫女子断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眉头微皱,轻轻挥了挥手唤道:“青岚……” 也不知岚姑娘从哪儿端来了文房四宝——乔生还正琢磨着“青岚”二字是怎么写的来着,只见黄衫女子玉手一推就把一份拟好的字据推到了乔大面前:“签吧!” 乔大不明所以拿起笔一阵犹豫良久才硬着头皮开口:“签……签什么?” “你名字。”黄衫女子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她专心捏着小乔生云朵一样洁白柔软的脸——这手感也太好了…… 乔大想问问这上面写的啥,他隐约认识些白氏,乔大之类的字眼,好像还有什么赎身……这个字儿在赌坊太常见了…… 他感觉这单据指不定就是他的卖身契,还可能是他全家的卖身契,思及此就更加不敢动笔。 “不签就全部扔出去喂狼,崽子留着,陪我玩。”黄衫女子淡然一句话,还不忘给乔生七窍略施小法,捂个严实,确保他没瞧见这番景象。 青岚径直朝着乔大走去,后者瞧着阵仗顿时慌了:“我签我签,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 青岚回头望了黄衫女子一眼,黄衫女依旧眼皮不抬:“扔!”她轻描淡写地吩咐着,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也配讨价还价? 就在青岚把他拖着往外走的时候,乔大慌忙挣脱跑回去桌旁,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还不忘按个指印。 太他妈欺负人了!乔大有苦说不出,憋着一肚子委屈悻悻坐在地上。 忽地,那字据像有灵魂一般轻轻扬起,停在半空中,从乔大的名字那里,唰地一下燃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慢慢地吞噬了整张字据,最后化为一团灰烬落在了地上。 “自今日起,你是她的奴,鞍前马后,唯她是从。”黄衫女子扬手一指,指向了正在一旁看戏的白氏,她一双玉手正捧着一盏茶,悠然的品着——她的手……她的手居然也好了? 乔大怔怔地看着白氏恢复如初的右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白氏故意将右手高高抬起做出一副端详的样子道:“可真不好找,菜地都翻了个底朝天呢!” 乔大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他隐隐觉得自己额头的蛇鳞一阵阵发冷——结果竟还是成了这蛇妖的奴才。 手明明是她自己撞断的,怎么最后他要把这卖身契签了! 白氏被他看着忍不住发笑:“你也难得乖巧一回,不过我可不是你那好拿捏的老婆,她是命薄的,早几年就三魂七魄不全了,留着被别的占了,倒不如成全了我,也好跟你了了因果。” 乔大心下一片冰凉——他算是懂了,今天这哪里是因为断手的事情,就这诸路神仙聚集的样子,分明是谋划已久的算计! “你这娃儿,”黄衫女子忽然开口,“就留在这岭上,我代为照看了。” “这不行!”乔大情急之下开口反抗,饶是青岚救过命也好,她们也绝不是正派之人,这里处处透着邪性,他哪敢把儿子丢在这里? “我可没跟你商量。”黄衫女子眉眼一挑,“你那字据白纸黑字已然成了,若是不从,不肖我动手,你也能瞬间化为一滩脓水 ,回头你这娃儿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在这乱世里,遭人践踏。” 她可不是威胁乔大,事实如此,不过嘛,她倒是哄了他,那字据上,半分没提乔生的事儿…… 谁让这娃儿太可爱……自己心里舍不得…… “今天就是杀了我,也别想带走我的孩儿。”他说完眼神一狠,想要将乔生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黄衫女子抱着乔生已飘然落座在一旁的床榻上。 “还真是个护崽如命的。”她不禁觉得无趣,“一点儿都不经逗,给你就是了,”她轻叹一口气,解开了乔生的咒术,后者像猛然醒来一般,懵懂地问:“爹爹,姐姐,我怎么了?” “……” 受不了,这孩子实在可爱的紧! 黄衫女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略带宠溺地开口:“从今天开始,你要跟你爹一样,叫我婆婆。” 小乔生糯糯的小脸皱成了南瓜:“可是你一点都不老啊,我要叫你漂亮姐姐!”想想好像跟岚姐姐重名了,怎么办,她们都是漂亮姐姐呀!小乔生心里一顿纠结。 倒是乔大缩在一旁看着黄衫女子眉头深深拧了起来——他的傻儿子呀,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青岚口中的“婆婆”! 第13章 摊牌 只见“婆婆”望着乔生苦思冥想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那这样吧,以后你叫我暮姐姐,叫她岚姐姐,”她指了指青岚,又指了指与青岚装扮相似的女子:“叫她溪姐姐,至于她俩嘛……” 她手指停在了不远处的红衣和白衣女子身上,叫什么呢? “叫我白姨。”白氏徐徐开口,红衣女子一脸随意,也轻声开口道:“叫我文姨吧!” 真不明白,她们一群人随便单拎一个出来比他爷爷都大,何必陪着这小屁孩演戏,文英不禁觉得好笑——还真就是,卖她元千暮的面子。 乔生委屈巴巴地看向白氏——别人都好说,她不是娘亲吗? 眼看小饭团要哭了出来,白氏心里一阵发毛:“随你随你,不叫白姨也成。” 乔生闻言,当即大喊一声“娘亲”还附送了甜糯糯的笑,白氏只觉得自己汗毛顿时根根倒立——这都是什么事啊! 天很快亮了,热闹了一晚的鹧鸪岭终于安静了下来,青岚和青溪送乔大一行人下山。 白天的鹧鸪岭,除了格外安静,倒没什么异样。经过昨晚与刘兆他们相遇的地方,乔大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曾是火堆的地方此时正立着一块大石碑,太远了看不清写着什么字。 青岚见状忍不住开口:“那三人合葬一处,少招惹。”随即又补充道:“你这儿子,灵性充足,六根干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就听他的。” 乔大闻言停步看了看正与清溪聊的正开心的儿子,不禁欣慰。 下了山,青岚和青溪就不能再送了。 乔大带着儿子和白氏总算安全出了鹧鸪岭,望着岭上远远离去的二人,乔大坐在地上,瞬间松懈下去。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白氏没拿好眼看他。 他当然不会忘记身边还有位这号人物,他扭头望着白氏:“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让我来的,现在结果咋样?” 他边说还带了点忿忿不平,“我前前后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稀里糊涂的进去,稀里糊涂的出来,你们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会死吗?” 不对,她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乔大也懒得纠正,这一整夜,只有这一刻,他才觉得稍微能喘口气儿。 “想说明白还不简单,跟着来。”白氏径直起身,朝着岭子的另一旁走去,乔大带着儿子紧随其后,行了不过五百米,一间茅草房出现在面前。 白氏走在前面打开了大门,自顾自走了进去,乔大搁门外细瞧了几眼,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桌子几条长凳。看着不大,居然是双耳房,左右各一间厢房,白氏坐在长凳上,等着他进去。 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异样,再抬眼却发现乔生已然坐在了白氏的旁边,正一口一个“娘亲”喊的亲热…… 傻儿子,那不是你娘!乔大心下叹口气,只得走了进去。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白氏见他坐定,悠悠开口。 乔大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白氏道:“不是你们找我报仇吗?” 也不知是出了鹧鸪岭还是签了卖身契的原因,这会儿的乔大显然胆大了点,至少没那么畏畏缩缩,白氏觉得也好,不然他老是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看着也心烦,于是也不计较他态度不佳等问题。 但脑子这问题,得治。 想着她开口:“报仇撕了你就行了,何必费这个劲儿?”她脸上显然写着几个大字——“你是傻子吗?” “也对,你摆摆尾巴就能把我拍死……”乔大边说心中一沉,细细回顾起这些天的一切一切,他的确发现眼前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对他做出实质性的报复,倒是一直在吓唬他,把他往一个方向上引…… “你真是上沟岭的小白蛇?”乔大想再确认一下,白氏看傻子的表情更浓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除非……你杀不了我……”他脑中一亮,又想起那晚在破庙老道士提到过“命不该绝”这么个意思。 “有点聪明的意思了。”白氏见眼前的人开了窍,就接着说:“杀不了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吧!” 她不知从哪里整出一盘点心一壶茶来,乔生之前在鹧鸪岭吃得太饱,喝了一杯茶就睡着了,独留着乔大白氏两个,白氏斟了一杯茶推给乔大,有茶有故事才有味道…… 这一切都要从上沟岭说起…… 山势逶迤的上沟岭,葬着一位明初的开国将军。 她们白蛇一家就是当年风水师钦点的守墓仙,没想到一守就守了五百多年。 她的父亲母亲,恪守本分,潜心修炼,从不做非分之想,因为从未走过捷径,未贪图过地气,修炼之路缓慢但也扎实,那一年,她记得父亲说过,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化蛟了。 然而,就在那个晦月之夜,灵气最弱的这天,她的父亲和母亲却迎来了他们的煞星——乔大。 白蛇夫妇为了护卫墓主惨死于抹了黑狗血的刀下,而能力不足的她,只能谨遵父母的叮嘱,快快逃命…… 若说全怪乔大吗? 也不尽是,那墓主的子孙在历经五百年后,变得纨绔不堪,腐烂至极,地气早就散了,这墓已经一百多年无人祭拜,破穴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晦月散去后,她独自跟了乔大好长一段时间,就想伺机下手报仇雪恨,却总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断,直到遇见了师父,被他带进了山里…… 师父教了她很多修行法门,她日益精进,变得越来越强,报仇的念头也不断的浮现出来。 可是师父一盆冷水浇透了她——乔大命硬,时间没到,何况死也不是死在她手里。 她心有不甘,于是跟师父立下赌约,倒自己能不能逆天改命,手刃仇人! 若能,师父就放她出山,自立门户,若不能,她就不得再违抗师命,安心修炼,不再节外生枝。 结果可想而知,她就算拉上了他乔大这些年的冤亲债主一起,也没办法动他——他最后还是找到了乔生。 若没有乔生,亦或是乔大弃了乔生,她们或许还能伤他一二,可是,这世上已经有了乔生,而乔大偏偏又是那个最离弃不下乔生的人。 哪怕他病重,哪怕他弱小拖累,哪怕掉进了狼窝虎穴。 也许乔大命中有劫,但乔生命中有父。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绕道而行。 第14章 天命有定,开门立堂 当真是时机未到。 她终于相信天命有定,不得不听从安排,按照原来的次选计划,逼迫加引诱,让乔大来到了鹧鸪岭。 至于为什么,师父没有细说,只告诉她,功德才是她超度父母最好的做法,这条路,得她带着乔大走。 乔大听完,想起了在庙里遇见的白脸老道,也不知道这老头心里盘算着什么,非要让他走这一遭。 他又想起了在鹧鸪岭上签的字据,随即问道:“我签的那字据,写了什么?” 白氏挑挑眉:“以后没事,多识字。” 忽地她脸色一晃,变得分外柔媚起来,一个媚到骨子的声音开了口:“还能是什么?不过是给我们这些债主的卖身契呀!” 能让乔大把声音铭记于心的,只有那一人,不对,一鬼,乔大想起在旧屋被她凑着脸,腥臭扑鼻的情形,不禁一阵恶寒——这家伙之前不是在鹧鸪岭上吗?怎么又跑到白氏身上去了? “做个介绍吧,我叫文英。”她慵懒的说着,身形又是一晃,妩媚样子霎时恢复了正常,只听白氏略带生气地开口:“下次我说话的时候,别来占位子!” 这好像,她两个在抢一个身体? 妩媚:“谁抢位子了,也是我的好吗?” 白氏:“说好了我做统领,讲点信用可否?” 妩媚:“我又不是你手下,讲什么信用……” 白氏:“你……” …… 她两个你一言我一句,一会儿一个样子,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只怕又要说她是疯子。 乔大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把儿子抱起放到了床上,折腾一晚上,他都困了,女人真是有精神…… 他倚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赚了很多钱,白氏还是以前那个模样,话不多但很踏实,乔生也长大了,没有邻居的白眼,没有饥寒交迫,他可开心了。 可白氏忽然就哭了,哭着哭着,眼睛流起血了,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乔大心里全都明白,她恨,恨乔大恨老天对她的不公,她怨,怨这吃人的世道逼得她生不安,死不宁…… 乔大心里堵得很,直憋着他难受的醒过来,抬眼已是月中天,他靠在门槛旁沉默不语,欠她的只能来世加倍还了…… 白氏在另一间厢房里,正坐在床上打坐,听闻乔大起身了,静静站在房门口看着,瘦高的汉子这般落默样倒是难得见着。 虽然她心里的恨还没解除,对乔大的鄙夷也没减少多少,但是今后毕竟都是盟友了,怎么都得一起修行才是,不过更关键的,是乔生这孩子,她想着眼神瞟向了对面厢房,这孩儿最近累坏了,睡得正香。 往后,她们的命运,全靠他了。 思毕,她又回到了床上继续打坐,脑海中一个不太令人喜欢的声音传来:“我说,今天看见元千暮这个正主儿,有什么想法没?” 是文英那个阴魂不散的,可惜她俩现在共用一个身体,再不喜欢她也得忍了。 “有什么好说的,也是疯女人一个。”白氏没好气的回答。 原本让元千暮以论公正让乔大签个字,结果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顿威逼恐吓就让乔大签了字据,关键这字据还真就生效了,真不知道她是买通了地府哪位大爷,这都行得通? 早知道办事这么不讲章法,自己来就好了,如今欠她个人情,还得慢慢还…… 文英也在心里盘算着,这元千暮跟这鹧鸪岭一样,煞名在外多少年了,如今一见才知道是个爱打牌爱打架,抠门至极的主儿,而且办事说话毫无套路。 居然还想把乔生留下来,就她那府地,乔生去了能抗几天?也真是敢想…… 两个女人各自思索着,不过她们都知道,从今以后跟这鹧鸪岭怕是分不开了…… 这一夜,三人皆有心事,只有可爱的糯米团小乔生睡的分外香甜,梦里的白氏温柔慈祥,他喏嚅着唤了几声“娘亲,”又带着笑沉沉地睡去了…… 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乔生醒来的时候,看见爹爹正在生火煮饭,娘亲则坐在一旁桌子上,喝着茶…… 诶,这可是从来都没见过的场面。 白氏瞧他醒了把他唤了过去:“小崽,今日起,你要跟我认字,学点有用的。” 这话似乎略有针对,不过被针对的人忙着放野菜到锅里,完全没在意。 乔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一会儿一盆野菜汤被爹爹端了上来,只见他又从灶里掏出几个皱皱巴巴的小红薯——“这是爹捡的,凑合吃两口。” 乔大挑了个还算饱满的递给了乔生,乔生也不挑,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你就用这个糊弄?”白氏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野菜歪果。 “有吃的就不错了,等回去了,我再想办法。”乔大解释。 看来昨天没跟这人说明白,白氏托着腮看着眼前的人道:“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为啥?爷两个同时疑惑地看向白氏。 “你那字据,你已经卖给这了,在没把事情处理好之前,你都不是自由身。”白氏略做解释。 处理?处理啥?咋处理? 乔大一脸懵地看向白氏,不是做奴才吗?他把她伺候好不就行了? 读懂他眼神的白氏接着解释:“大概就是些,为我们积德行善,早日超度此身之类的事情。” 这……他不会啊! 乔大被一口红薯噎的说不出话来,忙喝口汤咽了下去,他喘着粗气开口:“你太看得起我了吧,你让我挖坟包还差不多!” “没出息,”白氏怒骂,“你不会,我会!该你办事就去办,不用你操心废话!” “你这意思是?”乔大感觉有点明白了。 “我……要……立……堂!”生怕乔大听不明白,白氏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告诉他。 立堂请仙! 乔大只听说过,还真没接触过。 但是听说仙堂不都是好几个仙,领兵打仗救死扶伤各有神通吗?而且只听说是动物,灰黄白柳黑,也没听说有鬼啊! 就她两个,一鬼一蛇算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半仙堂? 乔大心想着却不敢说,只得压着疑惑默默收拾着,难怪这里有房子,原来早都准备好了么? “别瞎琢磨,狐黄白柳灰是出马堂,就是我,文英那里是清风堂。” 白氏对乔大心里的小名堂太清楚了,她不紧不慢地解释,“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堂,两个堂口两位堂主,我是柳仙,她是碑王,她后面还有那十几个冤魂小队呢,你以后得悠着点。” “那你呢?”乔大回头问道,清风堂好像听说过,就是鬼头儿嘛!有些小兵小卒驱使也是正常,但是白氏的手下呢? “我的手下就是你啊!”白氏又喝了一口茶。 说了等于没说,乔大瘪瘪嘴又继续干起活来,现在一家老小全使唤他一个,等会儿还得去砍柴呢! 白氏望着乔大忙碌的身形,寻思着该有点事儿做做才行,不过,她才不会告诉乔大这堂口不全,不过不打紧,招兵买马慢慢来…… 听说二十里外金关镇上最近不太平,不如去碰碰运气? 第15章 丽春楼 金关镇虽然离鹧鸪岭只有二十里路,但实际上已经属于豫地界内,它是三省枢纽,虽不算大,但人员丰富,往来频繁,一条小小的东西巷,喧闹非凡。 乔生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集市,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东看看西瞧瞧,白氏在中间慢悠悠地走着,只有乔大一人颔首跟在后面,确实有那么点随从模样。 乔大实不知来金关做什么,白氏说是找活路,眼瞧着是来逛街的意味更明显。 但他现在是全家最没话语权的,白氏让做什么,他就听着照办就是。 想着他再抬头一看,乔生手上早已是冰糖葫芦炸糖饼,龙须酥山楂糕等等等等堆成了座小山样儿…… 还好他没钱,花的不是他的。 不过,白氏这会儿走路怎么仿佛变了模样?比前几天要那么……诱人了点? 这一路上显然回头看她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数,乔大心中了然,这会儿肯定是文英,不然怎么看的全是女人喜欢的胭脂水粉头簪臂钏之类的,要知道,白氏对这类东西向来不屑。 只见娘俩个边走边逛,买东西也毫不含糊,身后的乔大拎着一堆又抱着一堆。 “女人,你够了吧,以后不用吃饭啊!”白氏在心中表达不满。 “嘿,难得出来逛街,不花钱怎么行?”文英笑着回答,要知道生前她可就不是个节约的主儿。 白氏满心无奈,不行,得想个法子定个规矩才行,不然这文英想出来就出来,太耽误事儿…… “啊——啊!” 几声凄厉的尖叫刺破耳膜,乔生啃着糖葫芦,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寻声看去,几个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从一栋富丽堂皇的楼里跑了出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股黑气萦绕着那栋楼,乔生忍不住唤了声“娘”后怕地躲在了白氏身后。 “还不下去?”白氏在心里质问文英,文英挑挑眉:“你确定?” 感受到白氏的怒气,文英乖乖地退回了身体里,只见女人一改妩媚之态,神情多了几分肃穆和端庄。 “崽子,你抓紧我,别丢了。”她吩咐着,牵起小乔生的手,朝着黑雾赶去。 乔大这会儿才气喘吁吁跟上来,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只见母子两个又走远了,抱着的一堆东西可真碍事儿,乔大心中抱怨着,只得铆足劲儿再跟上。 白氏带着乔生跨进了这座名为“丽春楼”的大门,进了楼里,那股黑气更浓了,但是好像,没什么实质伤害性。 白氏心中略感疑惑,搞出这么大阵仗,难道是个哑炮儿? 楼中间站着几个人,男男女女,懵懵懂懂,仿若行尸走肉一般,有的傻笑,有的暗暗抽泣…… 白氏靠近他们,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仿若未闻。 像是中了迷魂阵。白氏心内有了合计,这招数,眼熟的很,某家人的惯用伎俩。 难不成老天助我,今天就有收获不成?她心中暗自窃喜,抬眼望向黑气最浓的地方——二楼正中的那间房,拉着乔生抬步走了上去。 “娘,她们怎么了?”乔生看着面前的黑雾,举止怪异的人们,疑惑地问,白氏轻轻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跟紧我。” 乔生用力地点点头,紧紧握住白氏的手,娘的手好冰啊,要多给她暖暖,他心中默默地想。 乔大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楼前那几个字儿他不是很确定,但应该是“丽春楼”三个字,关键是这楼上红灯笼绿绸的装饰,他简直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青天白日,白氏那女人把乔生带到这里面干啥? 他满脑子问号,更多的是满脑子郁闷,如今他不进也不是,进也不是。 想起儿子,想起那个卖身契,得,不进也得进,他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手中的物件啪嗒掉落了一地…… 二楼的房间,门半掩着,浓浓的黑雾就是从这里不断地窜出来。 白氏站在门口用手挥了挥,不禁掩鼻,这味道都遮不住,她回头看了看乔生憋红的小脸蛋,知道这孩子也能闻到,忍不住说:“娘办点事儿,你到楼下等我吧,这里……熏得很……” 乔生憋着气努力摇头:“不,娘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乔生是男娃儿,可以保护你!” 这傻小子……拢共还没个水缸高,口气倒不小,只不过今天的阵势,感觉不太需要保护啊! 她看乔生着实憋的难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瓜:“乖,听话,这里没事的,娘能应付。” 乔生看着难得温柔的娘,心里一下子变得柔软又开心:“那我在楼梯那边等你,你要快点哦!” 白氏会心一笑,看着乔生站定了,才推开了门,一股浓烈的臭味和黑烟交杂着扑面而来,白氏微微抬手,黑烟戛然而止,停在了她面前,慢慢为她开出一条道儿来。 她抬眼往里面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男人,从头到脚,光溜溜一丝不沾,某个部位还格外显眼的展示着! 白氏一阵错愕分了神,浓烟再次席卷而来直把她逼出了门外。 乔生在楼梯口百无聊赖地等着,心想着娘进去做什么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看见这些煞气(是这么称呼吧,他以前听庙里的和尚都这么称呼这个黑烟)都会害怕,现在跟娘在一起,一点都不怕,反而很安心,难道娘是神仙不成? 不过说来也是,自从上次去了那座荒山见了那位漂亮姐姐,娘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难道那个姐姐也是神仙? 不管怎么样,娘不傻也不疯了,只要能在他身边,怎么样都好,就像刚刚她说没问题肯定就没问题…… 正想着,“嘭”地一声,只见白氏被逼出了门外直直撞在栏杆上…… 额…… “娘!”乔生呼喊着跑过去,紧紧抱着她,那些黑烟在即将靠近他的一刹那,瞬间消散,白氏正准备去阻挡,见如此状况不禁惊诧——这孩子…… “早跟你说过,你确定要我下来?”文英好死不活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白氏的思绪,“你这小妖怪,道行虽高,经验太少,想必你都不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吧?” 第16章 中障 丽春楼?白氏心中浮现出这几个字来。 “这是青楼,人世男女合欢之地,你个人事未开的小精怪,直愣愣冲进来,可不是憨傻吗?”文英仍说着风凉话,白氏此刻脸已通红,“得啦,换人换人,”文英也懒得啰嗦,趁着白氏晃神的功夫,直接上了身。 乔生看着娘亲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羞愤,脸色一阵儿白一阵儿红的,最后又成了一副柔柔姿态,她慢慢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拢了拢头发,将乔生轻轻拉到一边:“崽儿,你在这等我。” 乔生看的一阵懵,好像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只得木楞楞地点头,只见文英转身,掀起裙子,一脚踹开了大门:“哪个狗娘养的把老娘打了出去?” 门内的黑气“嗖”地缩成了一团,在文英面前谨慎地打量着。 房间里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地上那个光溜溜的男人正抽搐着口角吐着白沫,眼看就要背过气去,文英快步走上前取下银簪扎向了男人的人中,一滴鲜血流了出来,男人渐渐恢复了平静。 黑雾眼看眼前的女人有点本事,准备溜之大吉,可文英哪会给他机会,抬手一柄银簪朝着黑雾直直射去! 那银簪来势既快又猛,眨眼功夫就刺入了黑雾里,把它稳稳钉在了窗棂上! “想跑?说笑呢,跑的掉吗?”文英拍拍手,缓步走到那团被钉在窗子上努力挣扎的黑雾,对着它一阵暴打,边打边骂:“敢把我打出门,撞坏了我的脸你负责吗?啊?跑到这种勾栏之地,本事不大动静倒挺大,有能耐你跑啊!跑啊!” 文英一下紧跟一下,“啪啪”的声音清脆无比,乔生听着只觉得每一下都生生打在肉上,那疼痛不言而喻,心想以后千万不能惹娘生气…… 那团黑雾被打的一个惨,挨了几多下后,终于发出一声哀嚎,黑雾尽数散去,只见一只毛茸茸,黄中带白的动物,它睁着机灵的小眼睛一脸畏惧地看向文英,乔生一见顿时来了兴趣,急忙跑上前去:“这是什么,好可爱啊!” “可爱个屁!”那黄毛动物忍不住啐道:“小毛崽子,爷比你爹岁数都大,敢说我可爱?咬死你信不信?” “你敢?”一阵阴森森地声音吓得黄毛怂了又怂,文英抬手掐着它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你敢动我儿子一根寒毛,试试?”文英挑眉问道。 黄毛望着眼前的女人顿时觉得分外可怕,急忙求饶:“姑奶奶我错了,我不知道他是贵公子呀!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怂包,文英闻言松了手,正欲问话,脖子忽然一紧,身体被人连拖带拽地往后拉去! 乔生回神看去,只见乔大拿着一根帘绳缠在了娘亲脖子上,正拖着她往门外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妖怪,杀了你……妖怪,杀了你……” “爹!娘……”乔生飞奔而去,话还没落音,只见白氏回手猛地一拳直中乔大,将他打晕了过去,她翻身扯掉脖子上的绳子,白嫩的脖颈上全是红紫的勒痕。 她脸色苍白可怖,眼神中全是愤怒和仇恨,她瞪着晕过去的乔大怒吼:“混蛋……我杀了你!” 只见她飞身扑在乔大身上,抬手收回原本扎在黄毛身上的发簪狠狠朝着乔大颈上扎去! “娘!”乔生忍不住大喊,白氏身形滞了一下,继而用更快的速度刺去,眼看就要刺入乔大的脖子里,她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发簪将它打偏了出去! 白皙的手上刹那涌出了一抹红色的细流,发簪也被直直戳入地板里,木板上瞬间破了一个洞! “你疯了!?”一个稳重端庄的声音从白氏鼻腔里发出。 “你!放开我!”另一个声音凄厉而痛苦。 “他,不是那个人!”端庄的声音回答完,白氏身形一滞,忽地像泄了气一般,身体霎时软了下来。 她缓缓站起来,收回自己的发簪朝着乔生身后射去,那看完戏原本准备溜之大吉的黄毛再一次被钉在了墙上。 眼前的一幕幕看傻了乔生,娘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是谁和谁在说话? 白氏深呼一口气,拿出帕子裹在了自己受伤的左手上,乔生见状忙心疼的走过去:“娘!呜呜呜……娘……”他呜咽着,却又有些害怕不敢走太近…… 白氏望着乔生这模样,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心里一阵疼痛,她把乔生揽进了怀里:“乖乔生,不怕,娘没事了……”乔生闻言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生怕一松手,娘又跟变了个人一样…… 丽春楼里的人都清醒过来了,方法过于简单粗暴——一人一盆清水泼个痛快即可。 躺在地上的乔大也没有躲过,被白氏泼了个满怀,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觉得阵阵儿发冷,揉揉眼睛看清楚,白氏,乔生还有陌生的房间,这是哪儿? 白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虽然怪不上他,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差点就把自己栽在文英手里,就算死不了,也离死不远了…… 她心内无奈,将一个笼子扔给了他,笼子里一只黄中夹带白毛的黄鼠狼正格外暴躁的撞击着笼子。 乔大手捧着笼子,稍不慎都可能会被它咬上几口,只得两根手指拎着挂环免遭攻击…… 他一脸懵地看向白氏,后者径直出了门,乔生则乖巧地扶起乔大,顺带带上那笼子里的暴躁黄毛,紧紧跟了上去。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四人从后门悄悄躲了出去。 回到家里,乔大望着还在拼命想办法咬断笼子的黄鼠狼发呆——他着实不知道带着这么个小玩意做什么用,这一身的反骨,只是力气小了点,不然还不把笼子扯个稀烂? 都说黄鼠狼是黄大仙,很是厉害。 想着他捡起脚边一根细细的棍子戳了戳笼子里的黄毛,却换来对方的龇牙咧嘴,张口大叫。 这小畜生只会骂骂咧咧,也不过如此。乔大默默地想。 “你还好意思瞧不起人家,也不知是谁在丽春楼被迷了心窍,差点把我掐死在那里。”白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嗤之以鼻——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比那黄毛厉害? 乔大闻言身形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白氏,又看了看乔生,后者点了点头确认了此事。 他开始在脑子里疯狂搜刮,总算想起了那么一丝丝被白氏一拳打倒的记忆,隐约中似乎听见文英和白氏的对话,白氏说了句:“不是他……” 他是谁? 第17章 收为副将 他是谁呢? 乔大正疑惑着,笼子里的黄毛又开始哇哇大叫,白氏不耐烦地瞥了它一眼:“行啦,这一路上叫够了没?你那信号,百八十里外都听见了,若不是我有意,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黄毛先是一愣,紧接着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悠了几圈悻悻地蜷作一团不再动弹。 白氏让乔大带着乔生先去睡了,自己则安安静静坐在桌前,时不时沾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着什么。 乔大倒也不过问,毕竟这事也不是他过问得来的,不如带着儿子睡觉更好,这么些年,什么苦什么事他没见过,活这么久,凭的就是一个心大,这不,没一会儿他已经鼾声如雷。 乔生则满心好奇,被爹爹这呼噜声一吵,更加睡不着。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偷偷拉起门帘的一丝缝儿,瞅着堂里的白氏悠然坐于桌前,油灯已被熄灭,大门也被打开,唯有明月从门外投进一抹雪白,映照着整个堂屋都格外亮堂,乔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生等的百无聊赖都快睡着了,门外传来了琐碎的声音,月光下有一抹影子“嗖”地一下掠了过去。 乔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细细看去,那是什么? “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白氏轻声细语,却透了几分威严。 门口似乎站着什么人? 乔生只看见有个长长的影子投了进来,那影子的模样说是人又不像人,他好像站立着,竖着尖尖的耳朵,两只手有些畸形的短小粗壮。 不一会儿,他身边站起来了更多小“人”,都跟他类似模样,密密麻麻连影子都分不清楚了。 乔生紧紧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怎么办?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吗?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出去帮忙的时候,白氏忽然“哈哈”一笑道:“倒是来了几位贵客,你家小辈在外为非作歹,害人性命这事,你们可知?” 门外那个大“人”的身形滞了滞,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悠悠飘了进来:“大仙,此事我们虽不知全貌,但也听闻过一二,请听我细说其中原由。” 那个身形作了一道揖,恭恭敬敬地回答,看来他们怕娘,乔生的心里有了定论,只见白氏点点头,对面的“人”娓娓道来…… “那金关镇的丽春楼,是本地百十里内外,最大的勾栏舍,她向来只接待上宾,要价高却从不愁客源,为了这昧良心的生意,她用尽手段抢占良家女,为她接客赚钱,此恶名十里八乡人尽皆知。 而那些女子被卖被拐或是被骗进了丽春楼,却气性刚烈的很,宁死不接客,几个月前,有位姑娘将三地有名的盐商刺伤,人也投湖自尽了,为了安抚盐商,那老鸨花了大钱几乎跑断了腿儿才平息了这件事,一个姑娘就让她折了大本儿,后面的姑娘有样学样也不好伺候,打的皮开肉绽更是不好接客。 而后那老鸨不知是听了哪个腌臜泼才的鬼话,说我们黄仙有蛊惑之术,可以帮她把那些女子治的服服帖帖,这下可苦了我们了,他们千翻万找,逼得我们东躲西藏。 但她只能抓到些道行不高的小辈,不合她用便被她扒皮剐肉乱刀斩死,为了震慑我族,她把那些小辈的尸首挂在山野间,并放下话来,让我们前去帮忙,不然就要把我族一只一只找出来杀个精光!”那个声音说着,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我们,虽是一介牲畜,但隐于山野安心修炼,不做任何非分之想,更不愿与这肮脏之人为伍,做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我身为族长,不能看护小辈已是失职,断不能再让族中血脉毁于我手,逼不得已,我带领全族背井离乡,从豫地辗转至鄂地,殊不知这厮何时离族而去,”她指了指笼子里的黄毛,“不成想,这厮竟在丽春楼捅出一番是非来,还望大仙念在他护族心切的份上,放过他这一次吧!” 听完这一番惨痛的回忆,白氏不由得陷入深思,倒是没想到,这丽春楼的水,居然这般深不可测,原以为她们只是得罪了黄仙遭报复,却不成想楼里的竟然才是狠角色。 她思虑着,眼波流转之际,决算已在心头,她用手轻轻支起下巴道:“事出有因,倒也可恕,不过嘛,你家这小辈,不若就留给我吧!” 门外的“人”们交头接耳像是议论纷纷,为首的那个最大的“人”发出几声吱吱的脆鸣声,大伙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笼子里的黄毛吱吱乱叫——开玩笑,蛇和黄鼠狼是死敌好嘛! 吃不了她那岂不是等着被她吃? 白氏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跟你们绕弯子了,”她抬手指向笼子里的黄毛:“我要你,做我的副将。” 这么有血性的,甚合我意。她想着,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 这下,所有的“人”都愣了愣,这是积功德的好事呀,只有黄毛满脸不乐意:“你让我当我就当,我又不是你的狗!” 为首的“人”尖鸣了两声制止了他,她恭恭敬敬地开口:“若是他有此缘分,当是再好不过,老身就替他应下了。” “那就请吧!”白氏伸了伸手,桌上原本用茶水写出的字全然漂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门外的“人”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乔生这才看清楚她的脸,毛茸茸的,一双眼睛在夜晚下发出淡绿色的光,嘴边两颗獠牙瞅着也分外吓人,只是她的毛色却是白色的,映着月光,说是跟人一样走着,实际却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正步履维艰地朝着白氏靠近。 只见她在那些悬浮的字面前停下,伸出她枯瘦尖利的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写出了“黄七”这两个字,写完最后一笔,所有的文字齐齐闪烁三下化入虚空消失不见了。 “那今后,就烦请大仙好生教导于他。”巨鼠抬手做了三道揖,便带着子子孙孙慢慢退去了,门外经过一阵窸窸窣窣后又归于了宁静。 第18章 再探丽春楼 “出来吧!都看了那么久,小腿儿站着也不嫌累。”白氏觉得好笑又好气,这小娃儿看着这阵仗居然也不害怕。 乔生闻言讪讪一笑走了出去,旋即凑上前紧紧抱住白氏:“娘,你好厉害,那么大的老鼠都怕你。” “喂,臭小孩儿,我们老祖不是怕你娘啊!那是礼数!还有我们才不是老鼠,没见识!”笼子里的黄毛忍不住忿忿不已。 “黄七听令,”白氏正声唤道,只见黄毛忽然正襟危坐,严阵以待,白氏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的很,随即开口:“安静。” “得令!”黄七不由自主地回答,然后安安静静坐着不再言语,只有一双小眼睛充满了不甘,鄙夷,不屑和被迫…… 乔生见了顿时玩心大起,对着黄七唤:“黄七听令,睡觉!”对方纹丝不动。 乔生满是不解,白氏见了上前抚了抚乔生的小脑瓜道:“他呀,只能听令于我一个人,”闻言乔生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白氏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认真地对乔生说:“不过你记住,无论你以后有没有掌控别人的权利,都切记要善心善行,不可恣意妄为。” 看着娘分外严肃的模样,乔生坚定地点点头,虽不太懂,但是记住娘教的道理总没错。 白氏又抚了抚乔生的头,她回头看向笼子里抑郁哀怨的黄七道:“我知你心中不服,不过我不会强迫你留下,”黄七听了眼神微微闪烁了下,白氏接着说:“你不是想报仇吗?那我们就,再探丽春楼!” 偏僻贫瘠的金关镇,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论农耕,它山地多,土质差,泥巴地里经常混着石头,产量自然也高不起来。论经商,没什么特色,都是些农家土货,本身量也不大,更别提卖得出去与否。 唯一傲人的行当,大概就是勾栏院了,主要是因为这来往行人太多,大多只停留一两晚作为中转,这些人又以货商贩郎等占了九成,你说买些胭脂水粉特色物件这类事,他们这些糙汉子是断然不会干的,但是去勾栏院里寻欢作乐,小憩一夜,他们定是分外乐意。 毕竟,这山里的姑娘,干净水灵,重要的是,看起来比四里八乡都贵的价格,对他们而言,不及零头。 此时,白氏一行人就坐在丽春楼对面的茶坊里,她静静地看着丽春楼里人来人往,乔生则对着茶碟里的绿豆糕大快朵颐,望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立在一旁的乔大想着自己连桌角都不能挨的待遇,不禁讪讪。 白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打量着周围,以前没细看倒没发现,这一路上勾栏院舍少说也得有五六家,这地儿风气竟是如斯? 白氏想着心里一阵作呕,嫌弃不已,望着这青天白日一身污浊之气的男人们朝着那院子里走去,不由得抬手挡住了眼目——不堪入目。 白色的袖口随之蠕动了两下,她往袖口里瞟了一眼,差点忘记这厮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睡得安静,这黄七自打进了金关镇就甚少言语,不过也是,它现在道行低,开口说话很是耗神,安静一下也好。 只不过…… 白氏忍不住皱眉——已经有几日没看到文英了,这女人自从上次出了点岔子后就完全不露面了,难不成是在丽春楼里丢了脸不敢见人? “怎么,你想我了?”白氏正想着,一个熟悉且欠打的声音传来。 想嘛……好像有那么点,但也不能说非常想……白氏心里嘀咕。 “我懂,正因为你对我思之如狂,我才勉为其难出来的。”文英在窥探了白氏的心事后忍不住调侃。 后者被探知了心事,恼怒不已,瞬间血冲脑门警告道:“下次再随便窥我内心,我可就不客气了!” 啧啧啧,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小妖精真不经逗,还是太嫩啊!文英忍不住心里感叹,对白氏的怒气充耳不闻。 一旁的小乔生一边吃着绿豆糕一边看着娘亲瞬息万变的表情,一脸不解地给白氏递上一块绿豆糕——娘是不是不高兴?吃块绿豆糕就好啦! 白氏望着眼前突兀而起的一块糕点,心中一暖,接了过来,刚刚送到嘴里,一个妩媚又和着食物的声音从自己身体里传了出来:“谢了崽儿,崽儿最乖了!” 刚进嘴绿豆糕呛得白氏直翻白眼,她忍不住在心里怒吼:“谁让你说话的?!” 让她出来真还不如不出来! 夜幕降临,暮色下的金关镇,似乎比白天还热闹些了。 丽春楼外站了一排姑娘,甚至这一条街上,都有不少姑娘,或温柔或妩媚或冷淡。 这种场合白氏作为个女人家不方便靠近,原本想扮了男装进去,可文英说:“那坊里的老鸨见过的女人何其多,你去了只怕弄巧成拙,反而打草惊蛇。” 仔细一想也对,那白氏就只能留下来陪乔生,而深入丽春楼这一大事,就只有交给乔大去做了,可他一个人去,怎么看都是没办法放心的主儿…… 未几,一身客商打扮的乔大,揣着袖子里的一只黄七出现在了丽春楼门口。 乔大望着眼前红红绿绿的楼阁,不禁无奈,他乔大虽不是啥好人吧,好赌怕死又舍不得钱,但他唯独不好女色,对这些莺莺燕燕不能说完全无感,准确的说是觉得女人太麻烦,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所以他在这楼外站了好久也不曾抬步进去,每当有人靠近,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就躲了。 远远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为的白氏手节骨攥的咯嘣响——她感觉自己分明派了个傻子出去,那黄七怎么也不管管他! 此刻躲在乔大袖子里的黄七正晕头转向,肚子里翻江倒海——不是他不想管啊,这丽春楼今日蹊跷得很,一旦靠近这楼三米距离,他就像被封印了一般,浑身不得劲儿。 可每一回他想告知乔大的时候,对方就又走回了丽春楼的范围里,他就这么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几近飞仙…… 在乔大第三次靠近丽春楼的时候,又有姑娘靠近询问,眼瞅着乔大一步步又要退出去,却在回头的瞬间被一名水蓝衣服的女子径直挡了下来。 “我说你,是想进去还是想出去啊?”女子笑的人畜无害,声音温温柔柔,轻飘飘地,每一个字落在身上都酥酥麻麻,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乔大脸上一阵儿阵儿泛起红晕。 蓝衣女子又是甜甜一笑,伸手挽住了乔大的胳膊将他轻轻地往楼里带,还不忘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来嘛,保证你只愿进不愿出……” 第19章 温香软玉,避之不及 只进……不出? 那娇滴滴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吹过耳际,撩的乔大一阵儿心乱,一张糙脸都快涨出血来,浑身僵直只得硬邦邦地由着那姑娘摆布,他隐隐约约感觉袖中的黄七翻动几下,便没了动静,一如他没办法反抗的身体。 远远瞅着这一切的白氏,一脸惊愕还不忘用手捂着乔生的眼睛——这乔大好像对女人完全不在行,碰见这么个厉害角色他能行吗?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让他进去了再说! 富丽堂皇的丽春楼,怕是一般大户都比不来的奢华。 上次来丽春楼的时候还是白天,乔大当时只觉得这阁楼又大又气派,今日里赶上晚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俨然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直让乔大心中感叹不已。 那蓝衣姑娘也不急着拉着乔大走,由着他在堂内看了会儿,自己则到账台那里简单絮叨了两句,回头看着憨傻支愣的乔大,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盈盈走来,抬着洁白如玉的手指往乔大臂上一挽,身子半靠半立,彷如无骨一般,半倚着半拉着,就把乔大往楼上领。 这乔大虽说不算胆小的,可是碰见女人却完全是个六神无主的,只由着那女子拉拉扯扯,一步步上了厢房,这一路上,遇见的人不少,可都只是轻轻看一眼又迅速挪下眼皮不再观察,好像都带了点打量? “你在想什么呢?”女子柔柔地靠在他身上,轻声问,“在想,我么?”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还夹杂着一丝柔弱的喘息,好像时刻都会把乔大包裹住,淹没了,还不给他任何抵抗的机会! 乔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妈呀,应付女人怎么感觉比盗墓还可怕? 眼看着女子带着他到了二楼,轻轻抬手推开了一间厢房的大门,她先走了进去,眼看乔大停步不前,又伸出手指勾了勾乔大的腰带。 后者这会儿像变成了个石头,任谁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啥,所以说啥也不能进去,他默默地抬手抓紧了后面的栏杆,扭头不再看向女子…… 逼我出招么? 女子心里不禁好笑,想着她抬步投进了乔大的怀里,乔大只觉一阵素香扑面而来,本能地抬手扶住,却刚好将那蓝衣姑娘抱了个满怀,姑娘双手捧着他的脸,一脸楚楚可人的样子:“大爷,你不喜欢小女子么?” 乔大看清来人,双手像碰了刀子似的“唰”地弹开,没想到一张老脸在青楼里丢了个干净,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般怂人! 眼前的景象开始移动,原来是女子趁着他松懈,把他慢慢朝厢房里拉,就在快进门的一瞬间,他猛然抬脚死死抵住了门槛! 女子使了几次力气都拉不动,最后忍无可忍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只听得一声惨叫,门咣当重重地关上,周围宾客都啧啧感叹——玩的有情调…… 厢房里,乔大捂着被掐的生疼的腰“嘶溜嘶溜”边蹦边揉——这女子看着挺小,手劲儿倒挺大。 “嘘”那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乔大忙安静了下来,只见她又柔柔作态:“大爷,春宵夜短,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说完她径直搂住乔大。 乔大被猝不及防地一抱吓的连连后退,两个人半推半就,拉拉扯扯,不知是谁脚下一软,连带着两人一起摔倒了床边。 这下摔得可不轻,两人都忍不住哼了起来,乔大被撞的眼冒金星,想开口问话却连舌头都捋不直。 女子揉了揉自己被磕疼的脑袋抬手捂住了乔大努力发声的嘴,她忙喊着:“大爷,你温柔一点嘛,奴家害羞,不若奴家把灯熄了可好?” 乔大即便再傻也明白这姑娘似乎意不在此,大概只是找他掩人耳目而已,便也安安静静不再询问,反而颇为配合地说了句:“去吧!” 蓝衣女子可算松了口气儿,蹑手蹑脚地熄灭了油灯,整个房间顿时暗了下来。 她示意乔大到床上去,他迟疑了一下但感觉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也就躺了上去,女子在他身上盖了层被子,自己则坐在被子上开始握着床栏摇了起来。 这个姿势不得不说有那么点尴尬…… 乔大也不知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几次想开口,那女子都是不准他出声的模样。 这……总不能摇一夜吧? 都不用说说话? 那他的事怎么办? 乔大心里有点无奈。 忽然女人将他的一只手摁在了枕头旁,过度的反折让他疼了闷哼了一声,女子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的划着,好像在写着什么,写完她睁着大眼睛等着乔大的回话,乔大一脸讪笑—— 他不怎么识字啊! 这写的啥啊? 良久,等不来乔大任何反应的女子有些错愕,随即似乎又懂了点什么,最后又转为愤怒,重重地在乔大肚子上坐了下去! “唔……”乔大痛得直哼哼。 女子这才从被子上下来,钻进了被窝里,此刻纵然是软玉酥香,他也恨不得避之而后快! 他这辈子只有白氏这一个女人,都还是跟了他很久,两人才拜了天地,明媒正娶才有的夫妻之实。 毕竟,他不乐意伺候女人,也不爱琢磨,一般女人他得罪不起,也就白氏是个乖顺性子,由着他使唤,要不是后来白氏疯了…… 越想越不得劲,乔大索性打断了思路,真是没想到,打白氏以后他遇见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还都不会好好和你说话! 想想就来气! 见乔大闷着不吭声,蓝衣女子凑近了近,示意让他看口型,他虽不乐意,倒也是努力瞪大眼睛,隐隐能看出女子的口型是:“救……我……” 夜原本是宁静的,但是在金关镇丽春楼前,想求个宁静,简直做梦! 门口花红柳绿的姑娘们,门外插科打诨的恩客们,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照着金关镇的半片天空也透着微红的光芒。 白氏带着小乔生在丽春楼外不远处的客栈里等的乏味至极,小乔生一会儿一个哈欠,却怎么也不肯睡,说是要等着爹爹回来。 还等你爹爹呢!白氏心里唾骂,只怕躲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吧! 也不说他吧,怎么黄七也一直联系不上,毫无音信,还是说,事有蹊跷? 白氏心里琢磨着,能下胆子跟黄仙作对还赶尽杀绝的,这丽春楼应该有什么底牌没亮出来,难道她低估了? 这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还会有什么大能不成? 也是,元千暮不就是煞名在外的狠角色? 但这个,远远不够元千暮的级别,不然,她怎么会感觉不到?想着她的眼神变得凛冽起来。 看着忽然变了神色的娘亲,乔生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娘没事,”白氏定了神色回答,“只不过……” 忽地她身形一闪就晃到了门口,抬手贯穿了木扇,又将门外那家伙直直拽了进来,木门上瞬间被掀出个大洞。 第20章 芳时往事 白氏一把将抓住的那家伙扔在地上,乔生这才看清楚,竟是一只跟黄七长得差不多的动物。 白氏冷眼望着它,开口接着说:“只不过,总有些东西,喜欢找死!” “说吧,你家主子,是谁?”她问的不紧不慢,却给人不可抗拒的之感,压迫力十足,地上那货瞬间就被吓成烂泥。 乔生看着动作利落的白氏,不由得心生崇拜——他以后一定要变得跟娘一样厉害! 而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家伙,瞄见一旁呆呆的小糯米团子,心中打起了歪主意,它仗着自己灵活敏捷,“嗖”地一下绕到桌旁,转而朝着立在一旁的乔生扑去——只要能抓住这个小的,就不怕…… “嘭!”一阵巨响,木屑和着烟尘在乔生面前升腾起来! 只看白氏弓着身子,单膝着地,一只手直直摁在脚下的木楼板上,楼板瞬间被摁出了一个大洞,周遭还溅起些许鲜红的液体,连她的袖口都被染红了。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杀气,双瞳凝聚成稻粒,泛着幽深的红光,只听她喃喃自语:“敢动吾儿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寒而栗。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忽而闪过又迅速退去,好像被无数个目光打量了一番,顷刻又消失的荡然无存。 这种感觉让乔生有些害怕,他挨着白氏凑了过去,娘刚刚保护了他,可是怎么觉得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白氏收敛了杀气,轻轻抚了抚乔生的脑袋,她慢慢起身,拎起被她拍的稀碎的黄鼠狼,扔出了窗外,冷清的街道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白氏拎起茶壶对着沾满血的左手冲洗,血红色的茶水顺着窗檐合为一股细流慢慢地浇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面无表情的进行着这一切,良久她问乔生:“你觉得娘亲是不是心狠手辣?” 乔生闻言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娘亲你是为了保护我,虽然那个家伙死了也很可怜,但是如果娘亲没出手,可能就见不到乔生了。”小家伙奶声奶气,倒句句都在理。 白氏擦了擦手轻叹一口气道:“娃儿,这世上心深难测,你记住了,看似柔弱的,未必是无辜的,凡触及底线之事,皆不可纵容。” 她抬手抚上乔生的肩膀,说完她故作无意地朝窗外瞥了一眼,那原本被扔在大街上黄鼠狼,不见了。 看来,她们已经暴露很久了。白氏微微挑了挑眉,心中有了盘算。 丽春楼,最大的特点,无过于人多,男人,女人,交织混杂。 也正是因为这人多,一身女装的乔大才显得没那么显眼,幸亏乔大这汉子只是糙了点,不至于壮硕如熊,不然连芳锦姑娘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化妆才行。 那蓝衣姑娘,其名正是芳锦,她先跟乔大换了衣服,好在乔大偏瘦,这身衣服版式略宽大他刚好能穿上,接着又给他悉心化了妆,假发盘头统统用上才勉强像模像样了点。 只是这都是在床帏内摸黑进行的,为防万一,她又准备了个面纱遮挡给乔大,万一能派上用场也好,等到自己也收拾妥当,两人准备一前一后的出门,这主意是芳锦想出来的——她想逃跑,乔大想深入后院,他俩一个走一个留刚好换个颠倒,各取所需。 只是她是怎么确定自己会帮她的,这点乔大怎么也没想明白,奈何在这楼里,言言语语都特别容易遭人耳目,说起话来也甚为不便,加之两人也不算熟络,所以也就不曾细问过。 如今总算可以出去探探了,他想着抬步就朝外走,眼看着乔大要走出去了,可那走路的姿态实在没法直视——这个糙汉子走路笨拙得很,实在做不到姑娘家的轻盈,芳锦只得又把他拉了回来,示意他等到丑时三刻,灯火调暗视线不清的时候再出去。 两人又坐回床上干等,方才换衣服的时候,乔大就发现袖中的黄七睡得特别沉,怎么晃都晃不醒,此时,芳锦正抱着黄七轻轻抚摸着,跟怀中揣了个兔子似的。 乔大不禁好笑,这姑娘当它是个宠物不成? 芳锦看着怀里的黄七忽然抬头对乔大做口型:“它应该是病了,不是睡着了。” 哈? “你怎么知道?”乔大用口型问。 “我有一个一样的,被他们抓走了。”芳锦回答。 有个一样的,黄鼠狼?乔大疑惑,敢情这姑娘真有个这号宠物啊! 芳锦轻轻看了他一眼,将他拉到了床角,裹上了被子压轻了声音悄悄说了起来。 芳锦原来只唤作“小芳”,是金关镇龙四村里一个佃户家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二姊一兄,母亲体弱多病,长姊出嫁二年余,父亲和兄长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可是这几年战乱四起,家国不宁,每年的收成还不够交租金,她和二姊便想着做点活计补贴家用。 每次忙完家中的农活,她俩便去山上采撷野果,摘点常见草药带到集市去卖,虽不多,但也算一个进项。 那年秋天,她和二姊一如往常带着采摘的草药来到镇上,却不成想遇见了丽春楼的老鸨——翠姨。 这翠姨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一开始还只是不让他们摆摊贩货,接着变本加厉追到村里,扔下一袋粮食就要将她强行拖走。 她家一个小小佃户,没有根基没有势力,他们被打折了父亲的腿,打断了哥哥的肋骨,体弱多病的母亲就快被他们投到井里,就连二姊也差点…… 她几乎是带着绝望的心哭喊着让父亲签下那份卖身契,自此,她与这里再无瓜葛,就不会再有人为难他们。 来到丽春楼的时候,她只有14岁,不谙世事,也不知人心险恶,她不从,翠姨就拿家人威胁她,一开始只是学着琴棋书画,她也有兴趣,学就学了,只是那些令人脸红的曲子实在唱不出口,总是干巴巴的。 再后来就教她学会魅惑客人,她敷衍了事地学着,心里却开始有了逃跑的念头。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翠姨说是尽挑些十三四岁的姑娘好卖高价,但是又被特别相中的,则根本不会等到初登台那天,就被秘密送往了某地。 有些回来了,有些却再没回来,这就是为什么丽春楼坑了那么多少少女,但真正接客时却又没多少人的原因。 而她,芳锦,则在某晚也被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她全程晕晕乎乎,脚软如踩棉,视线所落之处都非常模糊,就是这一晚,她只记得有个眉间长痣的男人,夺走了她属于少女所拥有的一切。 回到丽春楼,她心死如灰。 虽然在青楼里,这不过是最终宿命,但她不甘心啊,她设想了各种可能,能跑就跑最好了,万一跑不掉被用强就咬舌自尽也不能脏了自己,却没想到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清白被一下一下撕毁! 她恨透了却又无能为力,她将长长的帘绳绑在了房梁上,踩着凳子准备一死了之,是那个家伙的声音唤住了她。 那个长得跟黄七很像的家伙,她叫“黄灵。” 那一刻她正窝在芳锦的床上,目光温柔地看着芳锦:“你死了不就便宜他们了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帮你。” 第21章 探秘 黄灵的语气不轻不重,但确实让芳锦动心万分,两个人就这么达成了协议,决定合力对付这丽春楼里的人,好早日摆脱这里。 一开始,一切都挺顺利,整整蛊,让他们做做噩梦,摄他们心神互相挨打。 但也不敢做的太明显,毕竟这是翠姨的地盘,她手中不曾听闻的权贵不少,何况,连黄灵都是被他们抓来的,幸好她道行略高逃了,那些没逃掉的,最后都被斩成了肉泥抛在山野。 连黄仙都不怕,不信翠姨没几把刷子。 因此他们也不敢妄动,而且,仙家有仙家的规矩,轻易不伤人命,果报非常人能承受。 所以,黄灵帮助她最多的,就是每当有客摘了芳锦牌子时,黄灵就帮他给客人下迷魂术,让他一夜自娱自乐服服帖帖,还不挑毛病,这确实帮芳锦解决了大问题。 可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时光维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翠姨就发现了端倪,首先是楼里经常出现些各种各样的问题,断水,着火,丫鬟小厮梦游毁坏东西,其次是有时候臭气熏天,实在进不得人,连生意都受了不小影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来找过芳锦的客人里,其中有个叫宋则修的客商,给翠姨修书一封,说被寒江寺的高僧指点,他在这楼里着了黄仙的道儿,念在多年情分,好心提醒一二。 “啊呸!”说到这儿,芳锦忍不住啐道:“婊子跟恩客的情分!” 就是因为这封信,翠姨开始大肆翻找,初时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像被人指点了似的,准准儿找到了黄灵,一切就这么败露了,自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黄灵。 说到此,芳锦不禁黯然伤神,黄灵之前教她了一个方法,就是用柳叶沾牛眼泪洗眼睛可以看见通灵之事。 她如是照做了,从那时候起她就能看见各种奇异之事,黄灵身上总有淡淡的黄晕,恩客们身上总是黑红交织,这么多人里唯有乔大,今日在门外看见他的时候,也只有淡淡的黄晕,并无其他色彩,她才大胆赌一把,把希望寄托在乔大身上。 现在看来,这黄晕只是因为黄七,但黄七却陷入了不正常的沉睡。想着,芳锦怀疑自己可能赌错了,希望只怕又要破灭了。 以前有黄灵,她尚且都逃不出去,今天她看见乔大,以为多少有点本事的,但显然,他也只是个带着黄仙的普通人,没了黄仙,以她和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要知道黄灵被抓后,丽春楼的戒备加严了不少,对她更是时刻监视,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可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只求眼前的男人靠得住! 乔大此刻正在细品芳锦刚刚的一番话,幕后老大,秘密地方,有去无回? 还有,那个黄灵去哪儿了? 他托腮琢磨了一会儿——看来他得去那个翠姨那里找点线索才行。 丑时三刻的丽春楼,安静了不少,但还是夹杂着厢房里嬉嬉闹闹的声音,有客人喝醉了酒,正扶着栏杆吐的七荤八素,乔大皱了皱眉头,假意拿帕子挡了下绕了过去。 出来时芳锦叮嘱过了,他俩互换了身份,现在他就是芳锦,必然会有人盯着他,这个时候灯光昏昧,那些人看不大清楚,但目的是怕她逃跑,所以只要看着她人就好,也不会刻意来看个仔细。 乔大按照芳锦的指示,直接朝着后廊走。 空荡荡的后廊,只有灯笼闪着些微的光,乔大学着戏剧里的女人扭捏作态,慢悠悠走着,隐隐约约听的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跟着他…… 他想着,在前面廊口拐角的地方闪身躲了进去…… 这小厮是追着芳锦姑娘过来的,只是这姑娘今日怎么感觉长高了点?走路也有些怪异? 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为了一探究竟,他悄悄跟在芳锦的身后,远远瞧着芳锦闪进了后廊尽头,他心知不对忙追了过去,可追过来却早不见了芳锦的身影,坏了! 他想着正欲回头叫人,“嘭”一个精美的青瓷花盆在他脑袋上开了花,他只觉着脑袋一阵发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了一张浓妆艳抹,却胡子拉碴,惨白的像鬼似的脸…… “真特么丑……”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只一会儿,乔大已经换好了小厮的衣服,将满头珠翠扯了下来,连同小厮一起藏在了柴房里,顺便在后院池塘边洗了个脸。 这下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郊外。 乔生已经睡着了,白氏用了根绑带将他绑在背上,这样行动起来更有效率,毕竟她已经顺着血迹跟了快十里路了,若一直抱着乔生,容易误事,何况如今都到了这荒郊野岭,她不空出双手来,难以应付突发状况。 只不过走到这里,血迹就没有了,应该就是附近无疑。 她停下来仔细打量,一只形状怪异的石雕吸引了她的注意——是镇墓兽,说明这附近有大墓,而那镇墓兽姿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这种制式的镇墓兽,这附近的墓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用的。 白氏皱了皱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心知大意不得,抬步轻轻走了过去。 不及百步,便闻得一丝轻又淡的血腥味,这味道还不是方才那只黄鼠狼的,又及百步,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传来,她是蛇类,嗅觉灵敏,不出所料,这是死人的味道,而且是新死未久…… “别去了,感觉不太好。”文英在心里适时地提醒。 “乔大他们已经联系不上,应该是出岔子了,此时再回去,怕一无所获,既来了,且随机应变吧!”白氏在心中回答。 文英闻言不语,良久叮嘱了句:“那你可要护好小崽。” …… 这女人,对小娃儿倒真是实心的好。不过这点,不劳她操心。白氏心中嗤道,护犊子这事,她向来完成的很好。 这一步一步走着,地上的树叶有些腐烂,留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 不远处似有东西在动,白氏悄然躲在一棵老树后,远远看去,是一只火狐,正对着天上的月亮行三叩九拜之礼,它面前还摆着三个供盒,放这些红枣苹果之类的贡品。 有意思,这里还有只老狐狸在拜月亮。 正想着,见那狐狸身后的树丛动了动,几只小狐狸抬着一只黄鼠狼的尸体出现在它的身后。 原来在这儿。 第22章 取尔贱命,速来受死 追了一路的线索,终于找到头儿了。 白氏远远看着,只见那火狐望着黄鼠狼的尸体,一脸忿恨似心有不甘,随即她挥了挥手让小狐狸们抬着黄鼠狼朝另一边走去。 在月光的映照下,这一群家伙呈现出诡异的姿态一步一跳的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像跳着祭祀的舞似的,每一步高高抬起,手脚同舞大开大合,走二退一,短短的一段路却跳了很久。 树林深处是一个深邃不可见的洞穴,没有一丝儿光亮能照进去。 眼看小狐狸们已经靠近了洞穴,行进速度却越来越慢,只听得洞穴里“呼呼”两声粗喘,四只小狐狸吓得扔掉手中的木架头也不回地逃开了——这里面有什么庞然大物? 火狐狸看着没出息的小狐狸们,忍不住龇牙哼哼了几声。 “呼……呼……”洞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一时间一群狐狸全都噤若寒蝉,白氏眉毛一挑心想,这好像还是个狠角色? 没一会儿洞里面传来了咀嚼声,但只嚼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随之而来的是方才绑着黄鼠狼的木架被扔了出来,摔在地上弹了几下,险些砸到其中一只狐狸。 小狐狸们吓作一团,只有最大的火狐,恭恭敬敬地俯身在地,低声呜呜了两声就带着小狐狸退了出去。 树林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那轮明月静静地挂在树梢。 要出去看看情况吗?白氏望着安静过头的树林,心里嘀咕着。 她转头看着身后熟睡的小乔生,打消了念头,今天好歹摸着了点头绪,剩下的等明日一个人再来探探虚实。 想着,她蹑步朝后退去,一阵哭声和着棍棒敲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步伐。 她再次俯身到大树后面,只见不远处树林里,两个容貌姣好的少女正被人拿绳捆着,被几只狐狸或打或挠,或用棍棒捶打着往前赶。 这些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一张稚嫩的脸掩盖不住地害怕,她们衣着破烂,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伤痕,两人发着抖互相依扶着,边哭边艰难地朝前走。 眼看离洞穴越来越近了,狐狸们全都悄然退去,只留着两个少女在树林里不知该如何进退。 这树林里阴气森森,处处透着诡异,少女相互依靠着,不敢挪动分毫,她们望着眼前幽深的洞穴,连哭泣都只敢压着声音往肚里咽。 “呼……呼……”那个声音又来了,少女低呼一声害怕地合抱在一起,她们似乎对这个声音格外恐惧! “呼……”那个声音从洞穴里出来了!少女显然也发现了,她俩忍不住朝后退去,其中一个显然腿肚发软刚退两步就瘫坐了下去,另一个想把她拉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那家伙越来越近了,白氏甚至闻到了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眼看同伴被吓瘫,少女只得放下她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三丈远,一个黑影“嗖”地掠过。径直把她抓了回来! 伴随着一声凄厉恐惧的哭喊,树荫下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将她挟在手里,她被掐着脖子提起,双脚悬空不停地挣扎:“救……命……不……要……” 那庞然大物也不搭理她,抬起另一只手刺啦一下就撕开了她的衣领,露出布满伤痕的脖颈,然后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两个乌青色的獠牙分外瘆人! 这是……地煞?! 白氏心中一凛,忍不住皱起眉头。 眼看他就要咬住少女的脖颈,她折断一根树枝径直朝着地煞掷去,那树枝笔直坚韧,犹如一支利箭朝着对方面门而去! 地煞显然没想到会有暗算,抓着少女急忙躲向一旁,再回头,只见一个背着孩子的白衣女人,将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带到了一旁。 他面不改色地望着白氏,将手中的少女抬起,若无其事像折断一根筷子般轻易地地折断了少女的脖子! 乌青的獠牙深深刺入少女已经变形的脖子里,大口吮吸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他边吸着边看着白氏,警惕着,更多的却是挑衅…… 白氏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那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如同碾死只虫子一般,轻易就残害了一条性命! 再看着他身后洞穴附近的残肢断臂,有些已经腐烂见骨,有些已经长满了蛆,有的还能看出女子原本姣好的容貌,却都呈现出支离破碎之状! 白氏被眼前这一幕幕震惊着,她微微颔首,双目寒冷如冰,空气也变得冷了起来,充斥内心的愤怒化为一股浓烈的杀气瞬间裹满了她全身! 树林里静可闻针,连地煞都不得不停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已近疯狂的女人! 她的脸平静肃穆,却让人完全不敢直视,只见她的嘴唇微微张合,每一个字都坠地有声:“龌毒孽障,残害生灵,取尔贱命,速…来……受……死!” 她瞳孔凝如稻粒,说话间已取下髻上的发簪,银簪幻成一柄长剑横于身侧,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晃身在那地煞面前,对着他的眉心,一剑重重劈下! “当”的一声,地煞抬起双手挡住了白氏的攻击,她折身翻转,反手一剑又朝地煞腋下刺去! 地煞没料到对方攻势这么快,惊险才躲过第二剑,不成想白氏又回手刺下他的后方,这一次他没能躲过,后背霎时被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疼的他发出一声骇人的嘶鸣。 白氏这接连三剑,攻势猛且快,如若地煞再慢一步,身上只怕就是三个窟窿了,不,第一剑他就归西了。 可地煞毕竟是地煞,凝结底下阴气的产物,又吃了这么多童女血肉,白氏纵然能仗着一时气盛略略领先,但对方的实力仍是不容小觑的! 果然,只见他后背的伤口正在迅速的凝结愈合,不一会儿就完好如初,看起来甚至还结实了几分。 这就是吃了童女肉的结果。文英在心里说着,不由得犯愁——对付这家伙用这么个打法,不太好缠呀! “唔……”一直被白氏背着的乔生,被这么大的动作摇醒了,他抬手揉了揉模糊朦胧的双眼——刚才娘好像在带我飞? 第23章 火烧丽春楼 乔生睁着机灵的大眼睛四下看去,不远处有个青面獠牙,浑身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怪物,让他忍不住往白氏身上缩了缩。 “你躲好了,等下,娘带你一起打架。”白氏轻声吩咐着,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地煞半分,乔生闻言重重地点头,有娘在,他就不怕! 只见地煞也注意到了白氏身后的小孩儿,他那双黑青色如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在看到乔生的一刹那,甚至泛起了些许光泽,那种饥饿已久的猛兽看到猎物的欣喜,激动以及贪婪…… 白氏下意识地将乔生往身后藏了藏,这娃儿天赋异禀,灵根深重,没有一技傍身,可不就是众多妖怪眼中的唐僧肉? 只不过,想吃唐僧得问问猴子,想动她儿子,除非她死! 若是乔生知道白氏如此真心待他,就算不是生母,许是也知足了。 此刻地煞完全没把白氏放在眼里,方才那一剑虽然力狠劲猛,但试过才知道,白氏的攻击于他不过只是皮肉疼痛罢了,之前是他轻敌了。 而如今有个极品美味在她身后,怎么着也得把阻碍都清理干净,再好好享用。 皮肉之痛换几倍修行大涨,被白氏劈十次他都心甘,因为那身后的小孩,他吃定了! 想着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白氏走去,后者严阵以待,不知这地煞在此多少年了,方才那三剑,白氏仗着怒气几乎用尽全力,却只伤了他皮肉,竟还迅速愈合了! 食人血肉这种邪门歪道的效力竟这番大不成?还是说,他不仅仅是地煞这么简单…… 凌晨时分的丽春楼,竟也难得地安静下来。 乔大端着一壶茶低低颔首,穿梭在弯弯绕绕九曲回廊间,他藏好了随身携带的柴刀,又在后厨顺了几块糕点一只鸡腿,还喝了一大碗热汤,这会儿终于按照芳锦的指示到了翠姨的门前。 四下无人,他猫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将窗纱戳了个洞,仔细朝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翠姨那个略带臃肿的身躯,正坐在妆台前,她身后立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一下一下给她梳头。 映着泛黄的铜镜,乔大瞧见翠姨正闭着眼睛,容貌衰弛的脸上带微笑和几分享受,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什么,隔得太远,乔大听不大清楚,侧耳细倾,隐约间似乎说着什么将军峰之类的,再多就听不见了。 忽然两人不知讨论起什么,笑了起来,乔大顺孔看去,不看倒好,一看吓一跳,只见那男人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条狐狸尾巴,正得意的左摇右晃! 而翠姨仍闭着眼睛未有丝毫察觉!乔大不自主抚上了自己腰间的柴刀。 那男人越发放肆,不一会儿,耳朵也露了出来,脖颈也变成了毛茸茸,四肢也从手脚变成了狐狸才有的四肢。 乔大就这么看着他从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变成了一只人模狐样的怪物,惊诧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翠姨早已没了声响,似是睡着了,那大狐狸停了下来,绕到翠姨面前,附身在翠姨嘴边深深吸了口气。 忽然他呛咳起来忍不住啐道:“这老女人连生气都如同嚼蜡难吃不已!真是可惜了我这玉树之姿,日日却只能在这儿讨好你这个老太婆!” 说着他不甘地坐在桌旁不满地抱怨:“也不知姥姥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嘛…… 忽然那狐狸眼睛转的飞快,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老女人不好吃,还有小的呀!” 他自言自语,言罢又幻化成人形,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打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乔大眼看那狐狸走远了,蹑手蹑脚的猫进翠姨的房内,轻轻关上了门。 妆台前,翠姨睡得特别沉,像中了咒似的,乔大试探性地推了几下毫无反应,心知这女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才安心翻找起东西来。 若说这丽春楼既然蹊跷,那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但是这东西也不可能随意置之。 他大致翻了翻箱子,就开始从各种犄角旮旯里下手——这种老人精肯定会设个暗格。 对于经常跟墓地打交道的乔大而言,找机关还是比较在行的。 很快,他就发现这妆台的抽屉有门路,原本巴掌厚的屉盒,拉出来却只有半掌高的深度,堆满了珠翠乍一看还看不出来。 他将整个屉盒扯出来翻转过来,果然后面有个小小的暗盒,打开一看,一把钥匙,一张地图,一个小小的本子,上面写着东西乔大看不太明白,就一股脑全塞进了怀里。 一切妥当,那翠姨仍睡得跟猪一样没有半分醒来的痕迹,乔大瞅了瞅这满屋奢华的装饰,心里琢磨了一番…… 凌晨时分,丽春楼里吵闹非凡,一个个小厮或衣冠不整或心急火燎,或奔或跑,或高声呼喊,乱作一团…… 这一切的起因都莫过于这楼中老鸨——翠姨的私房着了火,那火势汹涌,完全不像是一点一点燃起来的。 自然是不像,因为那火是乔大点的,满灯的煤油被他拿来将屋内东泼泼西洒洒,分布均衡。 点火前还不忘把那个昧良心的老女人拖出来扔在走廊上,才丢出了手中的火苗。 临了,他还特意把那老女人的好宝贝都掏了个干净——上好的翡翠镯子,一对金锭儿,还几块羊脂白玉的玉佩等等首饰,以及十几张面值万两的银票。 另有几张地契拿着没用,就和着姑娘们的卖身契一把火全烧了,不给这老女人留一分一毫。 这把火把整个丽春楼烧醒了,那些沉溺在温柔乡的恩客们,狼狈逃窜着,姑娘们也顾不得许多,披着外衣就逃了出去——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谁呀! 所以即便是扮着男装的芳锦跟穿成小厮模样的乔大伴着往楼外跑,也没什么人注意,就更没人注意他们怀中沉甸甸的包袱了,黄七也好,物件也罢,反正,都带出来了。 俩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乔大带着她往客栈走去——那是他约好和白氏汇合的地方,儿子乔生还在等着他…… 第24章 飞魃 镇外十里,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树林,白氏单手拄着剑,嘴角渗着一丝血,不远处,地煞乌青色的身影在雾色中若隐若现。 速度惊人,力量惊人,就连愈合力也是惊人的快!眼前这个怪物绝不是仅仅几十年的地煞能做到的! 与其说是地煞,不如说是飞魃更加合适!只不过,是走了偏门,不太及格的飞魃! 飞魃必有煞穴聚阴,他能成为飞魃,难道是借了地理上的优势? 正思索着,飞魃又一次切身而至,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让白氏觉得力大逼人,加之还有乔生在身后,白氏没办法放手一搏,渐渐地她显得很被动,逐步落于下风。 这么下去,只怕她母子两个都得交代在这里! 得想个办法快点解决了才行! 她纵身跃起拉开了跟飞魃的距离,趁着薄雾,躲在了一旁的灌木里。 她抬手解开了绑着乔生的缚带,后者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嘴角的血迹:“娘,你没事吧!”他飞快转动自己的小脑瓜:“打不过我们就跑吧!” 白氏微微一笑,她想跑可是很容易啊,但是对面那个,怕是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小可爱。 她揉了揉乔生的头道:“娘现在要好好打一架了,你躲好了千万别出来。” 乔生重重地点头,往灌木里缩了缩,雾气和树叶,很好的将他藏了起来。 白氏见状才缓缓起身跃出几步外吸引那青皮怪物的视线,对上那家伙寻觅的目光后,一脸清冷如霜。 白氏冷淡一笑不予理会,只在心里开口:“文英,你睡好了吗?” 心底一个柔媚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早这么着不就完了,总喜欢,浪费时间。你这小妖怪,非得逞强,跟我合作很掉份儿吗?” “话说多了就不招人喜欢,速战速决吧,”只见白氏微微伫立,双目如炬,长剑横于身前。 “来吧!”她心中默念,激荡的剑意扬着她的衣袂翻飞不止! 她持剑挺立,眼睛微闭,一白一红两道气交织而上将她拢了进去!再睁眼时,一银一赤两只异色瞳孔在幽深黑暗的树林里,熠熠生辉! 那飞魃显然迟疑了一下——这是什么修为? 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白虹迎面而来,他抬手抵挡,“叮”的一声击在他坚硬如石的手臂上! 这一击还未结束,第二剑接踵而至,与其说是第二剑不如说是第三剑,四剑……一剑分成好几个方向刺来! 飞魃心中一惊——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升自己的!他此刻好似在与好几个白氏缠斗一般,竟有些吃力起来! 树林深处,一白一红两道虹光交织围着飞魃不停地攻击,速度之快,让人耳目难及。 乔生缩在一旁看着,又实在看不清什么,不由得担忧不已。 忽地,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头,对上一张毛绒绒的脸,那脸尖长谄媚妖娆,正是一副狐狸模样。 “小郎君,你一个人在这里危险的很,不若跟狐狸姥姥找个安全之地躲躲,也免得你娘分心。”那狐狸苍老的声音还真像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似的。 没错,这正是之前拜月的那只狐狸,此刻她谄笑着,对乔生示好,乔生后怕地摇摇头缩了缩——这只狐狸,让他感觉很不好。 “走吧,姥姥是好人,啊不,是好狐,不会害你的。”老狐狸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只小狐狸,嫩声嫩气的说话。 乔生好奇地瞅了瞅,这几只小狐狸毛茸茸,很是可爱,但乔生也只是探头看了几眼,又缩了缩最后依然摇了摇头。 老狐狸抬手“唰”地变出颗糖来,乔生迟疑了一下,没敢接。 她又变出个泥人来,乔生拿到手里看了看,又还给她,还是摇了摇头。 她变来变去,直到筋疲力尽,乔生也都只是看看,摸摸然后又还给她,不要不贪,也不为所动。 “小宝贝儿,你就跟姥姥走了吧,姥姥家好玩的好吃的比这多多啦!”老狐狸讨好地笑着。 乔生歪着可爱的小脑瓜考虑了一番,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娘以前说过,像我这么可爱孩子最好吃了,不能被妖怪骗!” 一张老狐狸脸最终僵在了那里——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难搞? 管你三七二十一,她抬起毛绒绒的爪子一把薅住乔生对着身边的小狐狸喊到:“快点!堵他嘴巴,动手拽走!” 旁边的小狐狸听令而上,就在她们即将靠近乔生的那一刻,“嗖”地一声,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如破竹般直射了过来,和着风的呜鸣,眼前的老狐狸连哼都未曾哼一声,便径直被定死在几米开外的一棵树上! 一群小狐狸吓得惊嚎不已,四下逃窜,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只留下一地的小玩意儿,和一脸不知所以然的乔生——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他抬头朝着娘亲看去,只见娘亲正与那怪物对峙着,两个人似乎不相上下,势均力敌。 飞魃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小儿,方才这女人一剑没冲向自己,原来是为了救儿子,还准备找这小孩儿哪里去了,这下好了,自己冒出来了! 来的好不如来得巧,这娘们儿有两把刷子,不若他现在把这崽儿吃了补充补充,不然恐怕今晚他不死也得重伤。 他心里盘算着,将目光洒向乔生,却佯装朝着白氏攻击,尖利的爪子泛着幽绿的光,宛如一把带毒的刃朝着白氏刺了过来! 白氏本能躲闪,失去武器的她只能空手抵挡他的利爪,她左手结盾,右手结印在掌心凝出一朵莲花火焰朝着飞魃面门击去! 飞魃心中一惊,冒险躲过这厉害的一击,又顺势后退几步闪到一旁,继而朝着离自己只有丈远的乔生扑去! “娘!”乔生顿感不妙,忍不住呼救。 “嘭!”一时间烟尘四起,原本打斗声不止的树林霎时安静了下来,那隐匿了很久的月亮又出来了,月辉洒落在树林里,照在林中一条车轮粗细,洁白如练的巨蟒身上。 那巨蟒盘旋着,立于飞魃面前,挡住了他的攻击,她低头冷眼看着面前的飞魃,杀意毕现! 第25章 杀之 那飞魃的利爪紧紧抓扣在蛇鳞上,爪上的剧毒让蛇鳞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一缕缕黑烟从蛇身上飘起。 原本打算攻击乔生,如今却结结实实撞在了这铜墙铁壁的蛇鳞上,即便毒液四溢,也没办法渗透进入一丝一毫! 飞魃心中一慌,忙退出几步开外,面前这条大蟒,怕不是他能硬碰硬的!这股威压,就让他有了几分惧意! 月光温柔的照耀整座树林,大蟒泛着柔和的银光,仿若整个树林像笼着一层轻纱一般。 雾散了,整个树林更加清晰的呈现在眼前,那盘旋着的蛇身如同历经百年的虬根,粗壮,有劲,她就那么低头俯视着,如灯笼般大小的眼珠,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寒意。 她的盘躯上,一袭红衣的女鬼,柔柔媚媚地坐着——那是文英,她身后,若隐若现十数人,年龄不一,样貌各异。 “回来吧,”身后的十数人皆钻进文英体内,一时间那张柔媚的脸,幻化了无数个面孔,或哭或笑,少顷才恢复如常。 “你说你,显原身连招呼都不打,把我那些个小的都给逼出来了。”文英抱怨着,这妩媚的声音倒没觉得生气,反而像撒娇似的。 白蛇不作言语,她望着被逼退了的飞魃,心中杀意更浓。 就是因为他,自己才一时情急,在乔生面前,露了原形。 不杀之,怎能解恨! 白氏心中一片冷意,与其用人的方法跟他浪费时间,不若,直接吃了他罢! 想着,她张着血盆大口朝着飞魃扑去,文英没料到她会忽然出手,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这小妖怪又暴躁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她心中无奈,看着那条蛇对着飞魃你咬我躲的打法忍不住摇了摇头。 衣服被人轻轻拉扯,她低头看去,是小糯米团子。 只见乔生一脸疑惑:“你们,是谁?我娘呢?” 为什么他不仅不觉得害怕,还觉得安心呢?那感觉,就像娘亲一样…… 你……娘…… 额…… 果然动物的本能就是白氏最好的招数,作为人受框框条条约束不好动手,但是作为蛇就算吃不到他,也能撕下他一块肉来! 不一会儿,飞魃就已经在白氏头尾并进的攻击下,增添了几处伤口,乌青的血液散发着腐臭。 “呸!”白氏忍不住吐了几口,全身都是恶心透顶的味道!也亏得自己愿意下嘴! 飞魃没料想眼前的蛇妖化出原形,不弱反强,速度和力量都比人形时厉害了几倍!这个时候他想近身都显得不太容易! 正迟疑间,只见那一道白虹又朝着自己攻袭而来,所过之处,风掠树斜,砂石飞扬,其势如潮涌,如山倾,威力逼人! 飞魃心中惧意更甚,他才不足百余载,为了个小娃儿把自己交代在这里,实在不值! 何况,还有那个人…… 白氏这一击,威力可谓惊人,连文英见了都忍不住唏嘘不已——这可不单单是几百年就有的实力,论蛇,说白氏是佼佼者,只怕都难有他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人,都没办法找乔大报仇?可见造化弄人,委实不虚。 那飞魃被拍出十几米开外,一大口乌蓝的血喷涌出来,不容得他停驻,他慌忙起身朝着林外奔去! 想跑? 文英瞧着那飞魃的身形,摇晃着似与树林融为一体,只有些虚影徘徊——这玩意还会遁隐? 看样子,事情没这么简单呀! 不过,以为遁隐就能躲过去,也太天真了吧? 想着文英掷起长剑朝着那一抹虚影飞去! 随之而至的还有白氏那一记犹如霹雳的蛇尾,几乎同时击中了那一抹虚影,一剑贯胸,一尾横扫,那飞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从树林里甩了出来。 飞魃在地上匍匐着,胸口被长剑刺出了个大洞,乌血洒了一地,不出所料,他的内脏也被震的稀碎,这得“归功”于那条蛇…… 这一蛇一鬼,真的不能小视,尤其是,这条蛇,如此这般的修行…… 想着,他那张狰狞的脸上居然还透着些许羡慕……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想起以前那人说过,“非死不出林”,还真被他说中了不成? 可是他不甘啊!他的眼皮慢慢地合上…… 不远处,白蛇和文英正缓缓而至。 “这家伙还救得活吗?”文英拿着剑戳了戳没了气息的飞魃,略带担忧地问,“这怪物应该还有内情啊,就这么死了可不好。” “死透了,不用救了。”白蛇冷冷瞥了一眼,敢动她儿子,逼她现原形,死一万次都不够! 内情?杀了他我照样查个底朝天出来! 对了,儿子?! 白氏猛然想起儿子正目睹着这一幕幕,回头看向乔生,却惊讶地发现,那小小的糯米团子正窝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 白氏看着熟睡的儿子,一时愣了,忙显回人形却又犹疑着该不该靠近。 “去呗,我让他睡的,”文英说道,“不睡,有些事情,不好说。” 白氏闻言,释然地笑了下,上前把乔生背在了身上,乔生睡眼蒙松,迷迷糊糊地对着白氏唤了声“娘”继而又沉沉睡去。 皎洁的月光下,女人背着粉嫩可爱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昨夜,丽春楼遭了一场大火。 这火险些将老鸨翠姨烧死,听说,她失了不少宝贝,连同姑娘的卖身契也被烧了个精光。 这年头,军阀混战,官府都不知道换了好几茬儿了,籍契都只是个口传,能维持着勾栏营生的也只有这一纸卖身契,勉强能糊弄糊弄百姓,管管事儿。 如今这契书没了,几乎要了翠姨的大半条命。 只见她双眼无神坐在一半堂皇一半如黑炭的丽春楼前,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 “契书……没了……银子……没了……姥姥……死了……”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有些姑娘听见“契书没了”心知逃跑有望,已经不声不响地遁入了人群。 而围观的人群里,有一车夫模样的人,正静静地观望眼前这一切。 第26章 告一段落 此人正是乔大,他昨夜去客栈寻乔生不见,差点掀翻了整座客栈。直到小二说与乔生同行的女人砸烂了客栈的门和地板,才拉起芳锦一溜烟儿逃了。 第一,白氏他们肯定遇到了麻烦,毕竟她不是无缘无故砸人店铺的人,虽然也有那么些可能是,不过重要的是第二点,乔大他没钱赔。 虽说从翠姨那弄了不少金银细软,但是门不是他砸的,他为啥要赔? 所以还是索性跑了的好。 但……跑了,儿子怎么办? 考虑到这一点,乔大他们倒也没走远,就着丽春楼失火的混乱,他们就一直猫在客栈不远处的巷子里,默默等着。 这一等直至天将明,丽春楼的火都熄了,他终于看见街口有抹熟悉的白色出现,而乔生正在她身后睡得香甜。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好歹她们平安归来。 这一夜,每个人都忙活够本儿,累的腰酸背疼,天还未亮,事仍未了,于是他们决定重回客栈,补足了银钱,好好睡了一觉再做打算。 一觉醒来,已是辰时末,乔大是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的。 他自是知道这么热闹全是因为丽春楼的那场火。 哪怕隔着一条街,百米开外,都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估摸着这金关镇上大半镇的人都来了。 他拉开窗缝偷瞄着看了几眼,人们指指点点,杂七杂八闹哄哄地说个不停,而那丽春楼一半焦黑的模样也是分外显眼。 他打了个哈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门。 开门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对方眉头微挑,一双清澈的眼睛瞅着他难得有那么点情绪起伏:“你干的?” “那自然是……” 乔大正想自夸两句,转眼就被白氏拉进房里一顿拾掇,跟盘问犯人似的,把原委掏了个干净,还未来的及回神就被她推搡到了大街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是一番车夫打扮…… 人群里,乔大回想着方才的画面,本本册册都收走就算了,居然连银钱都被搜刮干净了…… 唉……他心中重重叹口气。 这会儿又被派出来探消息,瞅着这翠姨一呆二傻的模样,怎么探呢?他心里盘算着。 探怕是不行,不如,诓? 他想着一把拉着身边正八卦的热火朝天的两个汉子喊:“哎兄弟,我看你对这丽春楼知根知底呀!”对方一听一脸傲然神色,仿佛知晓这丽春楼根底是莫大的光荣一般。 乔大一看上了道,嘿嘿一笑接着说:“看来兄台是高人啊,常出入此地,不如多同小弟说说,好长长见识?” 果然,这汉子一听乔大这话,顿觉面上有光,一时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它这丽春楼的身家历史讲了个干净。 多数都是乔大的知道的,少数是乔大不知道的,比如哪个姑娘私奔了被乱棍打死之类的故事。 直到那汉子感叹这翠姨家大业大毁于一旦时,乔大见时机来了,忙开口:“那倒未必,以小弟之见,这翠姨肯定还有靠山。”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让周围人都听见,包括,翠姨。 “你看她,抢了那么多姑娘跟没事的人一样,还不是有人罩着她?” 乔大见众人点头接着说:“她就算是疯傻了还一直在说,姥姥死了,这姥姥,是谁呀?”乔大故作疑惑,周围人也是不甚理解。 “难不成是娘家人?姥姥……姥姥……肯定是个女人了,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乔大故作思索,引着众人跟着他的思路走。 “肯定还有靠的住的男人,说不定就是是……”乔大说半句等半句,想着有谁能提供点线索。 乔大期盼地望向八卦兄,对方被他看的心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失了面子一般张嘴就说:“不是姥姥,那肯定就是是舅舅!”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乔大一时语塞,心想这兄台不按套路出牌呀,正不知该如何接话,人群里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声:“那不还得有小姨子?” 一群人闻言哄堂大笑,只当个笑话,乐完了事。 只有乔大陪着笑,一边瞥向坐在地上的翠姨,她脸上虽疯疯傻傻哼哼唧唧,可眼神飘忽不定,神色看似波澜不惊,但那一丝的起伏依然没躲过乔大的眼睛。 他知道白氏猜对了。 这老家伙想顶缸揽事呢! 也是,啥都烧了个精光,就她那几个小册子连个渣渣都没留,这老家伙人精似的还不知道就是冲她背后那点事儿来的? 但是,掩护谁呢? 难道是昨晚那个白面狐狸精?还是说真的是舅舅小姨子不成? 乔大神游着,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下——那汉子信口胡说也能当真。 不过,得看着点这个老太婆才行,她家业毁了都还想护着后面那人,这人该有多大的威力…… 白氏坐在茶楼里,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一个丽春楼,引来这么多人看,也不知是来同情的,还是来看戏的? “女人,你记得那汉子说,这老鸨跟一玉面男狐有纠葛。”文英的声音从心里传来。 “嗯,多半是昨晚那只老狐狸的手下,”白氏抿了一口茶,缓缓在心中道:“那老狐狸被我们一剑宰了,你说这小狐狸会不会来找我们报仇呢?” 她眼眸微阖,正思虑着,乔大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果然如你所料,那翠姨应该是装疯卖傻打哈哈。”乔大坐下咕咚咕咚灌了一碗茶说道,对上白氏犀利的眼神,又默默地站起身来。 “你说,她是不是为了掩盖她那个狐狸郎君?”乔大继续说着。 “不至于。”白氏不急不缓地回答,“那翠姨,能让狐狸来伺候她,屠戮黄仙逼的他们离开故里,布阵制黄仙,抓童女送于那飞魃为食等等,这些事随便捞一件,就绝不是个普通人罩得住的,一只年纪稚嫩靠色取悦的狐狸,怕没这个分量。” 白氏说着眼神深不见底,她从袖口中拿出总算有些清醒了的黄七,对方此刻正失落无比——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布了阵,压的它喘不过气儿,害得他火烧丽春楼这么大的事,居然分毫没有参与。 白氏看他这丧气样儿有些好笑,她假意清清嗓子:“我说,你现在愿不愿意跟随我,将功赎过?” 黄七的眼睛一亮,旋即点点头,不说别的,就冲这姑娘真帮他掀翻丽春楼,就值得他跟随! 白氏微微一笑,俯在他耳旁低声吩咐起来。 芳锦在客栈等到午时,才等到白氏他们回来,乔生从昨晚回来开始就一直在睡,丝毫不见醒的迹象。 这么算起来,断断续续该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白氏得闻先去看了看乔生,脉象一切正常,气息也很平稳,可怎么晃都没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白氏抬手探向乔生的额间,这孩子脑海中一片祥和,梦境里娘亲正带着他悠哉惬意地放风筝。 这梦境里面的,怎么好像是真正的白氏? 她没投胎吗? 白氏心中疑惑,乔大在一旁看着她脸色不好看,以为大事不妙,一嗓子嚎了出来:“我的儿子呀!” 白氏忍不住扶额,压着怒火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咬着牙说:“他——没——事——,滚!” 第27章 乔生入梦,再会元千暮 乔大被白氏的气势吓到,一听儿子没事,他蹑手蹑脚,乖乖站到了一旁。 白氏凝神静气,对心里的人吩咐:“我去看看,你帮我看好肉身。” 文英应了一声,白氏开始安心运气,不一会儿,一颗金色的圆球儿从她眉心流出,在乔生头上盘旋了几圈,循着他的额顶慢慢朝里进。 就在圆球儿进了快一半的时候,一股赤红色的光芒掠过,直直把圆球儿弹了出来又送回了白氏身体里。 白氏猛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她大口呼吸着,对着乔生一脸惊骇,这孩子居然生生把她的元神逼了回来! 难以想象,这种力量会蕴藏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 “怎么办?”文英惊讶之余,率先冷静下来。 白氏一阵沉默,良久在深思熟虑后,她下定了决心:“去鹧鸪岭!” 虽然那鹧鸪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目前绝对是他们唯一能求助的地方。 回到家已是暮色时分,简单朴素的茅草房旁,便是那荒凉孤寂的鹧鸪岭。 白氏站在岭下张望,她嘱咐乔大在家等消息,自己则一个人背着乔生上岭。 虽然乔大一百个不甘愿,但还是被撂下了。 因为他还没来的及抬脚,白氏已经在十几米开外,很快不见了踪影…… 带着他还不如乌龟爬! 白氏心里嘀咕着,一抬头已经到了洞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她便到了!若带乔大一起,少说也得月中天了! 她背着乔生抬步走了进去,曲曲绕绕,一把撞开了元千暮的大门,对上门内一众牌友惊诧的眼神,白氏瘪瘪嘴道:“背着儿子,不方便用手。” 众牌友,了然,继续。 “这天地人和的牌我怎么看不明白?” “这不简单,你当麻将看它,这样……” …… 白氏尴尬地站着,没人搭理。 “咳咳,”她轻轻咳嗽两声,对面依然打的不亦乐乎,她不禁嘴角抽搐——这一群赌鬼,尤其中间那个穿鹅黄衣服的,简直赌鬼中的赌鬼! “咳咳,”她走到元千暮身边大声了点,对方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有劳元师姐,我儿子病了。” 这元千暮比她多几百年道行,叫声师姐,都算是亏了对方的,不过好在对方不在意这些。 “你儿子?”元千暮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旋即双眼放起光来:“你说那个小嫩汤圆?” 白氏还真不知道乔生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称呼。 不等她回答,元千暮已经自顾自打发了牌友,把她后背的乔生放到了一旁的榻上,这小家伙明明睡得很香甜的样子,可是…… 她微微皱眉抬手抚在了乔生额间。 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温情可人的画面——那是乔生的梦,他被困住了。 “你们这阵子,都干嘛去了?”元千暮给乔生掖了掖被角,神色凝重的问道。 白氏细细讲了一遍,也没隐瞒什么,只见元千暮一脸神采奕奕,分明是一副听说书品小曲儿的样子。 良久,听完事情大概的元千暮不发一语,白氏坐着有些尴尬:“那个,他……” 她想问问怎么救醒乔生,只见元千暮忽然拍着桌子嚷道:“你是说,有人在偷偷炼飞魃?” “额……”白氏尴尬地点点头——不是讲完很久了吗?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元千暮一脸认真,眉头深深皱起,任谁都明白此事事态的严重性,私自炼飞魃,是逆天改命的禁忌! 白氏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幕后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敢为天下之大不韪。 “算了,操心的累,管他那么多。”一直神色凝滞的元千暮忽然蹦出几个字儿,差点惊点白氏的下巴——这女人苦思冥想了半天就想了个这? 心里传来文英乐不可支的笑声,白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起情绪——她知道元千暮怪诞,但不知道是如此这般地怪诞。 “那,乔生呢?”白氏谨慎地问。 “他啊,他没事啊。”元千暮不假思索地回答,“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感觉她早就知道乔生没事儿似的,白氏觉得自己脑仁突突地跳,所以这女人闹了半天就为从她嘴里知道点啥? 白氏不禁讪讪,碍于情理,她仍起身略表谢意,准备抱着乔生回去。 “我说他没事,”望着白氏的动作,元千暮故意顿了顿,不缓不慢地开口:“是说他在我这里没事。” 此话怎讲? 白氏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半时分,乔大正坐在门槛上,拿着临别时芳锦送他的一块玉佩发呆。 芳锦说她身无长物,就这玉值钱,权当感谢。她又说她家附近大龙寺求签可灵验了,让他有空去转转,哪怕求个夫妻和睦,家和平安也好。 她倒是说完就跑了,顾不得乔大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他需要啥夫妻和睦啊,白氏压根儿就不是他老婆! 但他不能说,初见芳锦那晚,这姑娘虎得很,分别时却一副小女儿家作态,任他乔大再难开窍,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他是来还债的,儿子平安长大都是奢望,就不想再欠额外的债了。 正自顾自发着呆,远远瞧见白氏,三步两步就到了身前。 “收拾东西,走。”白氏落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撵着乔大打包行李。 “儿子呢?”乔大望着白氏身后空空如也,不禁有点慌,“我们去哪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唱哪出? “大龙寺。”白氏开口,三个字清清楚楚地蹦进他的耳朵里。 大龙寺? 鹧鸪岭的墓洞内,塌上的乔生依旧睡得香甜。 山顶上主仆三人远远望着白氏离去的身影。 青岚在一旁不解地问:“婆婆,你明明能救,为什么要让她去找那个人?” 元千暮微微勾起嘴角:“这方圆百里,静了数百年了,背地里什么勾当,她们不清楚,我们还没点儿数吗?也该……打破一下了。” 她顿了顿,又提醒青岚道:“何况,你忘了窦老头儿的卦了吗?” “婆婆,那老头嘴瓢的很,”青岚一听提到窦老头儿,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话可信吗?” 一旁的青溪忍不住笑道:“嘴瓢是真,爱戏弄你也是真,可这百年来,卦不走空,却更是真中之真。” 元千暮闻言,笑意更深了,只不过这笑,像裹上了一层浓雾,让人看不清楚。 卦不走空吗?她心里喃喃,回想起当年窦老儿找到自己的情形—— 那天她打牌手气特别好,把周围几鬼的葬身老本都赢了个干净,这窦老儿不爱捉麻,就在一旁排了一卦,忽然他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好”,生生吓了她一跳! 只见那窦老头儿欣喜异常,奔到她面前大笑道:“姑娘,您大运将近!此卦阴阳相交,枯木逢春!届时乾坤扭转,必将先死而后生!” 元千暮回想着,心思越飘越远,先死……而后生吗? 第28章 转道大龙寺 白氏这一路越走越觉得,元千暮是借机把乔生留在鹧鸪岭。毕竟,这元千暮也不是第一次表达对乔生的喜爱。 不过也好,有人照顾着,自己好歹没有后顾之忧。 虽然她对元千暮没那么多好感,但算起来,好歹也算是师父的故人,何况一直以来,她都未曾害过自己。 但是,还是速战速决早早回来的好。 只不过,身后被捆得严严实实却依然龇牙咧嘴,誓死不从那货——乔大,实在令人头疼,他因为没见儿子跟自己闹一路了,吵吵着好不烦人。 要不是带着他很费力气,不然白氏真想一掌拍晕了再赶路…… 去往大龙寺要途经金关镇,镇上最近多了不少消息。 最大的一桩事,莫过是丽春楼被毁了。 这事得从一镇民的女儿说起,不久前她才被翠姨强买走,却从十里外的老坟逃了回来。 那少女回家后,惊恐交加,哭着明说了所见所闻,众多镇民才知自家女儿很可能被翠姨买去喂了那妖邪怪物! 一干人互相壮胆去老坟一探究竟,只见那坟地外围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动物的尸体。 再往深处,全是人的残肢,或森然露骨,或血肉模糊,散发着一阵阵恶臭,冲眼刺鼻! 有些镇民还能从衣着上,认出来是自家闺女,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有些只得见一丝痕迹,却连尸首都找不到!若是细数下来,这老坟内的尸体怕是三十具都不止! 这群人最后在老坟树林外,发现了一具青面獠牙的怪物尸身,那怪物身长三米,十几个汉子才抬了出来! 事至此,这些镇民才切实明白,这丽春楼,分明就是与妖魔为伍的吃人窟! 那些被强抢了女儿的人家,原还抱着侥幸以为有一丝生机,如今看来,却是统统都喂进了那妖怪嘴里! 镇民们一时间忿恨难平,周遭几十里有冤的有仇的,皆聚集起来趁着夜黑风高一鼓作气铲平了丽春楼——他们将楼内一切物件砸了个干净,打手小厮被重伤九人,打死四人,剩下的逃的逃,散的散,连翠姨也在人群作乱之中没了踪迹…… 经此一劫,这丽春楼再无回还余地,彻底成了一座弃楼。 镇民就将那怪物随着丽春楼一起,都付之一炬,烧成了灰烬。 臭名昭著的丽春楼,就这么随风散作烟尘。 白氏听着人群中讨论的内容,有些了然,应该是当时从飞魃手里救的姑娘安全回家了,没想到,短短一两天时间,金关镇上发生了这么多事。 也好,至少把金关镇这些余孽都处理干净了,而且,黄七也留信儿了,他正跟着翠姨,往省城方向去了。 白氏心中有了大概,她回头望了望已经变成一片焦土的丽春楼,转身扯着被绳索捆着的乔大,继续走在去往大龙寺的路上…… 大龙寺。 在金关镇以西二百多里,虽然不是什么皇家道场,但胜在灵验殊常,故而香火甚为鼎盛。 其中之一大原因就是,这里有位玉仙真人,众人不知其年岁,但肯定百岁有余,然而这位老人却是鹤发童颜,步履如燕,头脑清晰,行事利落,还是治疗疑难邪症的高手。 这也是为什么,元千暮让白氏前去的原因,她要白氏,求得玉仙真人一味独门药——玉幻针,此药可解百毒,破千种奇幻,是安神醒脑的奇药。 但是,能不能求到,就看白氏的本事了。 此时正是半晌午。 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两人,一驴。 男人一脸沧桑,趴在驴身上随时随地都快睡着。女人一脸不耐烦,走在前面牵着驴。 男人,正是乔大,女人,正是白氏。 因为担心乔生,白氏带着乔大从金关镇辗转至鹧鸪岭,又准备去往大龙寺。接连多日,不曾好好休息过,白氏受得了,乔大是真受不了了。 从打探丽春楼开始,他已经四五天没睡过一次好觉,吃过一顿饱饭了,不是奔波就是在奔波的路上,后来儿子被留在鹧鸪岭,他心内十万个不愿意,被白氏捆了个严实,绑了两天到现在都还觉得气力跟不上,如今只不过是上个山,他两条腿儿都打颤儿。 若不是怕耽误行程,估计白氏连驴都不会买给他——爬也得爬到大龙寺去! “小白蛇,你说我们为什么把他带上?”文英在心里好笑又好气地说。 “为什么?”白氏忍不住自嘲,回想起那晚不见乔生回来,乔大一副找她拼命恨不得自绝的样子…… 天知道她只是不想乔大去鹧鸪岭捣乱才顺手捎带了他! 真的!只是!顺手! 现在整得跟个老爷似的,还得她牵驴! 白氏忽然觉得命运让她遇见他,是不是找错了人?论天赋资历和悟性,他真是样样儿都没占。 就这种货色,居然还招惹了这么多冤亲债主,还债不得力,当债主的也很为难啊! 唉……心底里,传来文白二人不约而同的叹息。 就这么拖拖拉拉又行了半晌,连绵起伏的大山不知道爬了几座,大龙寺终于出现在眼前。 初秋时分的大龙寺风光倒是不错,山野间枫叶渐红,银杏金黄,层层叠递,如画如卷。 山门旁还有棵近百年的老山楂树,树上的果儿,红艳欲滴,圆润饱满,如绣球般结成一团,坠的树枝直不起腰来。 树下是些香客的孩子们,都是些乡野里天真烂漫的孩童,少了些礼仪约束,倒更显得自由无拘,她们有的爬上树梢,有的在树下边捡果子边闹,还有的远远瞧着,带着一脸无邪的笑。 如果乔生好好的,也能跟他们打得火热。 白氏看着山门外的孩童心想,再回头看着这上山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禁头疼——她上辈子是做了多少事遇见多少人,这辈子总是在人窝里了结缘分。 看穿了她想法的文英忍不住嗤笑:“没准你上辈子就是杂耍人手里的小蛇呢,见得世面大了,结缘的众生可不就多吗?” “我这辈子是蛇,上辈子就也得是蛇?” “那可不,照常理,不说三辈,至少一辈以内,你是蛇,在往上,可能你还不如蛇。”文英一本正经的回答。 白氏懒得搭理,虽说她有通灵之力,但是前世今生之事,非必要不探究,这是修行之道的本分。 所以,她由着文英天马行空的瞎编,自顾抬步往寺里走。 听元千暮说,玉仙真人的真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白仙,在当地行善积德多年,让她好生见礼,别失了分寸。 所以她这次前来,带足了礼物。 她寻思玉仙真人即是医者,想必对稀缺药材分外珍视,除开花点乔大的银票子购来的,还有她多年前陪父母守墓时机缘巧合得来的,都是不可多得珍品,希望这次能派上用场。 想着,她又加快了步伐。 第29章 娘子,不要打架! 乔大望着白氏健步如飞,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他只得紧赶慢赶,拼命跟在身后,可惜只能勉强跟上白氏的脚力,稍不小心,就不见白氏的身形。 也是,他一凡夫俗子,哪能跟她几百年的道行比。 本来他想回去的,若不是白氏告诉他来此是为了找救儿子的药,他还真就不愿跟在这姑奶奶的后面! 不过,原来这里就是大龙寺啊…… 他像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回头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仔细张望了几圈,旋即又抽了自己一下打消了那可笑的念头。 转身,加快速度追赶白氏。 大龙寺的顶峰,叫“将军峰”,传闻静帝年间,有位守疆大将途径此地,见神龙破湖腾空而去,故择地建寺,峰叫做“将军峰”,寺称之为“大龙寺”,以纪念神龙升仙。 一百多年来,此寺灵光屡现,得神龙庇佑,利物济人,恩泽一方。 乔大望着大龙寺碑文上的记载,磕磕绊绊念着,再经旁边香客指点一二,可算勉强知道这碑上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芳锦跟他比画写字结果因为他不认字而恼怒后,他就忽然对识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本来他也不是笨人,以前又常在赌场瞎混,多少还是有点点底子,如今稍微用点心,半猜半蒙看个大义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白氏早已不见了身影,他找了一圈不得见,也没办法挤过拥挤的人群,只得随着人流边走边看,发现这寺外围墙上写的全是神龙显灵救人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很有意思,说有个男人有了外室,回家要休妻。但他老婆人特别好,他挑不出毛病写休书,最后用了个最蹩脚的借口“貌甚丑,视之,食不知味。” 最后当然是没休掉,衙门不同意,但好事之徒得知了此事,全堵他家门口看看他老婆到底长什么样。 其妻虽不算美人,但也称不上丑,也就平平之姿,如今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受非议,不禁觉得身心受辱疲惫不堪,于是在某个夜里,投湖自尽了。 接下来这男人就开始了家宅不宁,夜不敢寐的日子。每隔七天,家里就要闹一阵儿鬼,请了多少法师道士都不管用。 最后男人只得跪到了大龙寺前,求神龙保佑。没想到神龙还真的显灵了! 夜里,他就梦见神龙告诉他原本罪有应得,不想干涉,但其妻委实无辜,理应救赎。 便让他去湖里把妻子的尸首找回来,然后建个冢祠,时常祭拜,以求原谅。 这男人花了重金,请水鬼下水三次才在湖底的青石板下面发现了妻子的尸首,肉身皆已腐烂被湖鱼吃了干净,只剩一副白骨。 后来新建了冢祠,便将那白骨放置于内,一开始只是男子日日祭奠,后来有些女子钦佩其妻高洁刚烈,便也去祭拜。 再后来有些人会去许愿问事,发现其灵验无比,尤其是求姻缘,屡试屡中,慢慢地,冢祠就成了月老庙一般的存在。 因为其妻生前唤作“云娘”,冢祠后来就更名为“云娘庙”,成了当地男女求姻缘必去的地方。 乔大看个半知所以,又听着同行香客的讲述,顿觉得这故事分外有趣,也不知那云娘的丈夫如何,妻子成了仙,估计也能占占光? 不是有句老话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乔大正想着,前面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 他循声看去,像是寺门那边传来的,可是密密麻麻的脑袋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实——众香客都跟乔大一样探着脖子想看个究竟,不让分毫。 乔大只得竖起耳朵听着,这隐隐约约怎么像白氏的声音? “劳烦诸位,吾受元师姐嘱托,特来拜见真人,还请通融!”这可不就是白氏的声音! 乔大倾着身子仔细听去,一个稚嫩且严厉的声音传来:“我们真人只治病救人,不见妖魔邪佞!还请速速离去!” 这谁? 这话啥意思? 乔大闻言不对,忙剥开人群拼命往前挤! 前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这些香客,一个个看起来热闹来,兴趣十足,直把寺门围成了铜墙铁壁。 乔大钻了几次都被人推了出来,听着里面言语越来越不对付,心想白氏那暴脾气等下撸起袖子一顿打,儿子的药就全泡汤了! 于是他对着人群一顿狼嚎:“娘子!不要跟仙人打架!!” 这一通夺天抢地的呼喊,经过乔大粗剌剌的嗓子这么一扩散,浑厚有力,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看客迅速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后,“嗖”地一下,自动给乔大让出了一条“宽阔”大道。 乔大望向众人,每个人的眼光都停留在他身上,各种打量各种探究,他被人看的不自在,匆忙穿过人群朝着寺门走去。 不远处,白氏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剜在他身上——这混蛋刚才嚷什么来着? 乔大硬着头皮顶着白氏如利箭一般的目光,走到了寺门前,这不到十米的道路走的跟刀山火海似的,每靠近白氏一步,他就觉得后背发凉一分。 他抬眼瞅了眼白氏,后者脸色铁青一片混沌,吓得他忙垂下眼皮。 白氏看着这无耻赖皮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正被这护寺大阵拦着进不去,又受那门童言语,一股子邪火儿没地方发,他倒好,自己撞上门来! 她右手一把揪过乔大的领子幽幽地问:“你刚唤我什么?” 不等乔大回答,她左手已经缓缓握拳,每一个骨节都咯嘣作响。 “女人,你当心这一拳打死他!”文英不安地提醒。 “他不是命数没到吗,我一拳无非打废了他,死不了!”白氏冷冷地说,心中一阵窝火,哼,不让我进以为我就没招了? 乔大可不知她们暗地里这些话,他没想到一句“娘子”直接点炸了白氏,如今他被白氏拎着,心里一阵儿没底——这女人看起来真动了杀心? 旋即他记起“命不该绝”这件事,想着白氏估计也是吓唬吓唬他,他说几句好话给个台阶下好了,于是他一下子稳了不少:“姑奶奶,刚才一时情急,我被堵的进不来才胡诌的,我跟你赔不是认错好不好?” 第30章 被赶出门 乔大虽憨,但不代表他傻,他才不要跟眼前的暴躁女人硬刚,讨好她才是理智首选。 “放心,很快,痛一下就结束了。”白氏不疾不徐地回答,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不是不让跟门童打吗? 可以啊,打他呗! 眼看着白氏要动真格儿,乔大忍不住挣扎起来:“你不是吧!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还真动手啊……” “啰里吧嗦……” 白氏依然不为所动,竭力一击凝于拳上,朝着乔大直直攻去,那拳上生风,一股气流率先扑上乔大面门! 完了完了,死定了! 乔大紧闭双眼,心知这女人下死手了!这一拳挨在脸上,至少半个脑袋报废! 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朝着白氏飞速射去,白氏敏捷地躲过银针,跟乔大分开两处。她稳住身形,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妖孽,休的在此造次!”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众人皆望去,只见寺门口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如同稚子,目光炯然有神,不怒自威。 她的语调虽然不高,但每一句都带着威慑力,让周围的人忍不住肃穆。 白氏整了整衣角,恭恭敬敬地对着那白发老媪一拜道:“小辈白凌拜见玉仙真人!” “我可受不得你这一拜!”老媪显然有些动怒,“都准备在我寺门口动手杀人,何敢受之?” 白氏又是恭敬一拜:“还望真人恕罪,实则是门童阻拦,我又不得硬闯,才出此下策请真人现身。” 她停了下又接着说:“吾辈知自己资历浅薄,不该叨扰,只是吾儿病重,吾受元千暮师姐指点才知此处,还请真人高抬贵手,万望搭救!” 元千暮? 老媪的神色变了变,眼前这小白蛇,说是堂主,却是个不全的堂口,说不是堂主,又带着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换作以前,她定是会当作妖堂乱棍打死的!也难怪她的门童不让她进去。 可是,那煞星元千暮,跟她又是什么关系?这小蛇妖唤她“师姐”? 老媪心中有疑,但瞧着这白蛇不像算计与她的样子,便松了口:“进来吧!但你若敢……” 白氏忙恭敬点头:“不敢不敢,只为寻医。” 玉仙真人见状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内门。 白氏拎着还未缓过神来的乔大,紧紧跟了上去。 大龙寺因是为纪念神龙而建,所以寺内装饰多以龙神龙象为主,玉仙真人在回廊里七拐八拐,白氏跟在后面也不曾掉队。 寺前殿里,人声鼎沸,香火缭绕。白氏他们则都去了后殿,这里要清净许多。 直至一间厢房,真人自顾自坐下,小童上了一盏茶来,白氏静立在堂内,非请不的坐。 而乔大早就歪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他虽没结结实实挨着白氏那一拳,但那股拳风却跟刀刃似的在他脸上刮了一遍,此刻他的脸正火辣辣的疼。 这女人,真打算杀了他啊?乔大心中不满,卖身契也签了,咋这么不讲信用! 玉仙真人吃了半盏茶,才屏退左右,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女人称不上女人,一副空壳,内里蛇妖鬼魅一大堆。男人算不得男人,胆小老实,胸无点墨,惹祸上身。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元千暮有瓜葛的人。 白氏自是知道玉仙真人在想什么,这位老白仙,少说有八百年道行了,不是她一介小妖可以揣度的,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等着问话的好。 至于那个几乎粘在椅子上的乔大,就让他粘死在椅子上得了! 没出息! “说吧,你们来这里干嘛?”玉仙真人也不琢磨了,直接开了口,活的越久,就不喜欢太复杂,开门见山更好,省的像方才那般,这小蛇妖耍着心眼逼她现身,着实懒得应付,有事直接办事更好。 “回禀真人,我儿子陷在梦境中醒不过来,元师姐特让我来向真人求一味药,还请真人恩许。”白氏毕恭毕敬地回答。 “什么药?”玉仙眉头微蹙——元千暮都搞不定的,她未必治得好。 “玉幻针。”白氏老老实实地回答。 “咣当”一声,真人的茶盏滑倒在桌子上,茶水泼到到处都是,白氏急忙上前捡拾起来,却没看见玉仙真人被怒气涨红的脸! 只听得老真人一声怒吼:“你们两个,滚出去!” 宁可八百年功德毁于一旦,也要把白氏和乔大踢出大龙寺的大门。 元千暮这个老泼皮! 后山寺门外,白氏和乔大面面相觑。 “女人,看来那元千暮的名号在这里不太好用啊!”文英有些无奈地分析。 “哪里是不好用,分明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白氏无奈扶额,“不然怎么一提玉幻针一点真人风骨都不讲了?” 那元千暮怎会不知玉幻针的重要性?分明把他们当棒槌使! 不过以元千暮的性子,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这周围八百里能逃过她的手心,就非常不容易了,她都取不到玉幻针,可见此物罕见稀有,且收藏隐蔽。 但东西不能不取,不管真真假假,乔生在等着呢! 直取不行,不如走迂回路线。 怎么迂回呢?白氏坐在青石台阶上托腮思考,乔大则靠在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龙栖湖发呆。 龙栖湖,顾名思义,就是当年神龙腾空之湖。 乔大想起云娘庙就在龙栖湖旁,便嚷嚷着让白氏也来看看。 白氏循声望去,透过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枝,是一面湛蓝平静的湖面,像一颗清澈的眼泪,携着琐碎的日光,盈盈生辉。 的确是块风水宝地。白氏不禁心中感叹。 不过话说回来,大龙寺大龙寺,怎么没看见神龙,反而只有一位白仙。 神龙呢?这一路上的壁画她也看见了,不一直都说神龙显灵了吗? 可为什么,这寺上,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白氏不禁疑惑。 “不如我们去找别人问问?”文英忽然提议。 “问谁?” “这不有人一直在跟你说嘛?”文英忍不住笑道。 白氏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身边的乔大正侃侃不绝地讲着一个当地地仙的故事。 她叫,云娘。 第31章 枉死之城 栖湖,水明如镜,云朵如絮。风起,一时波光粼粼,如撒银纸。 白氏立在轻风碧波的湖边,深吸一口气,连日来的郁结总算有了些舒缓。 此地山势回环,明堂开阔,是块难得的宝地。也难怪,当年会有神龙出世升仙。 白氏沿着湖边走着,湖岸处,一座小小的庙祠伫立在那里,因为岸边沙地下陷,这庙应该后来被抬高过,庙下四根石柱支撑,周围莲叶丛生,零星开着几盏荷花,微露着莲蓬,已经进入凋落的时期。 通往庙祠的栈道上,来来往往些礼拜的年轻男女,面含桃花,眉目如画。 祠前有一老汉,苍苍白发,身影佝偻,正细心地为来往的每一个香客,递上一缕红线。 白氏静立在一旁,区区一百年,便从枉死之人化为地仙,这个速度也是惊人了。 单单只是因为此地穴好气足吗? 也或者,礼拜有功。 可是这世上受香火者,大神小仙不计其数,也少见升仙如此快的。 “又或许,这云娘前世,并非凡人。”文英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但是,自戕是大罪,多大福德能抵了这罪过?”白氏不认同,“走吧,会会才知道。” “不过这一路风光真是好,若是有人给我立个祠在这里,没人祭拜我都不兴投胎去,当人多没意思……”文英自顾自说着,显然对这地方分外满意。 白氏也没空搭理,由着这女人浮想联翩,她径直走到那白发老汉面前。 那老汉少说也已至耄耋,他粗糙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握着一撮红线,再一根一根递于善男信女,求姻缘的人们乖巧地接过来,一片欢喜之色。 老汉也没张望白氏,以为又是来求姻缘的女人,便缓缓抽出了一根红线递给了她。 白氏惯性地抬手接住,细细的红线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霎时变成了黑色。 老汉一怔,这才抬眼看向白氏:“你不行,你没有。” 没有什么?姻缘? 她本来就不需要姻缘。 老汉忽然从身后拿起来一张破锣敲敲打打:“今日到此为止,都回吧,都回吧!” 善男信女们有些失落,但还是听从安排,慢慢散去了。 乔大现在栈道口,用眼神问白氏:“我们不走?” 白氏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会。 乔大悻悻地走到一旁吹湖风——反正女人都不好惹,何况女妖和女鬼,还是避之为上。 他远远地瞅着白发老汉拉住了白氏的手腕,将她往庙里带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要不要去帮忙? 不过那女人大概不太需要自己帮忙吧? 正犹豫着,只见老汉猛然一拉,连同白氏一起拉进了云娘庙里,一时波涌云暗,湖风大作,云娘庙的门窗被扇动着,吱呀作响! 什么情况?乔大心中一惊,想扑身前去,却被猛烈的湖风吹的睁不开眼,挪不开脚! 他不得不紧紧扶着身旁的柳树作庇护! 少顷,湖面逐渐恢复了平静,云娘庙又一如既往空阔爽朗起来。 待乔大搓干净眼里的泥沙细细看去,只见那庙前的老汉和白氏,早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 白氏倒是没想到,这云娘庙里居然别有一番洞天。 那老汉只拉着自己往前一引,便已坐在了一叶小舟之上,进来的第一瞬间,白氏确实动过一掌拍死他的念头。 但看小舟慢悠悠前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水域上,这水域不明不昧,没有一丝活人气息,不由得收回了掌力——这个地方,有点意思。 她由着老汉在舟前掌舵,自己倒没觉得慌,心知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也没开口,反正有人带路,跟着走就是了。 不过还是挺意外,这老汉凡人一个,竟还有这般玄术。 毕竟这片水域,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呢?白氏心想。 “这是通往枉死城的孽河。”不知过了多久,文英柔柔的声音传进了白氏的耳朵里。 “你来过?” “住过。” …… 枉死城,只在长辈的嘴里听过。专收意外横死及自戕之人。 此类人执念深重,非洗心超度无法投胎,有些一待就是几百年。 这个怨气漫天之地,一般鬼魂都不敢靠近。 奇怪的是这老汉为什么可以轻松驾驭,这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而且这里的怨煞之气,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若不是这老汉有过人之处,那便是他身后人,有过人之处。 小舟慢悠悠晃着,远远地,看见一座黑云笼罩的城池,越靠近城池,这舟下越是不太平,白氏看着如墨般的水里,不停聚集着的冤魂们。 她们只露出半个脑袋于水面,好似一圈嗷嗷待哺的鱼,将小舟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老汉挥着竹竿,一边敲打一边厉声哄散,不急也不慌。 有些被打的吃痛,发出呜呜的哭声,有的恼羞成怒,一缕魂魄猛然扑来,却又在靠近小船的时候戛然而止,悻悻离去。 原来他们没办法对船上的人造成一丁点伤害,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些魂魄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游荡了多少年了,连自己当年为什么在这里,恐怕都忘记了。”文英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感叹。 “投不了胎为什么不走呢?”白氏忍不住问,总好过就在这里越陷越深。 “大概,连来的路,都忘记了。”良久,文英才回答。 小船“嘭”的一声碰到岸边,老汉麻利地攀上绳索,白氏起身缓步下船。 原本是来打探大龙寺内情的,倒没成想,到了这里来。 面前,青黑石块砌成的城楼,乌红的大门,黑墨色的门钉,城楼上,鲜红的大字写着“枉死城”三字,一股清寒沁着肌肤直窜心底,城楼顶上的怨气,凝化成烟云,久久不得散去。 仅仅是站在门前,便有一种威压之感。 地狱十万八千地,当属枉死城滞留的鬼魂最多了。 因为不肯定离去。 不肯,便离不得。 老汉停靠好小船,抬手拍了拍大门。吱呀一声,乌红的大门随之打开,一股寒风呼啸着朝城内涌去,直将白氏都往前推了一步。 耳畔想起了各种哀嚎呜鸣声,像有无数个冤魂正从她身边奔袭而过,朝着这座执念深重的城,汹涌而去。 白氏被吵的头昏,只好捂着耳朵躲到一旁,却发现一旁的老汉早已做好了全足的准备——捂耳躲在门后。 少顷,风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老汉打头走在了前面,他回头看了眼白氏,淡淡吩咐:“跟紧了,莫丢。” 白氏不禁挑挑眉,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还怕我跟不上? 第32章 后山惊魂 一炷香后,白氏站在陌生的街道上,一脸茫然。 她真迷路了,在这空荡无人,连个鬼魂都瞧不见的枉死城里,她把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跟丢了。 这老头儿自打进城开始就一直走在她前头,她快老头儿也快,她慢老头儿也慢,怎么样都没办法超过那老头儿。 直到上一个拐角,老头儿不见了。 如今她一个人站在荒凉的街道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见过人被鬼打墙的,妖被鬼打墙,还真是第一次见。”文英戏谑地说道。 “不是,你们地府里还有鬼打墙?” 这不都是鬼吗?自己人唬自己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地府的人觉得日子无聊,实难打发,也可能,”文英故意顿了顿,“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外人呗!” 防外人?那就是不防自己人? 那好办。 “我说,我俩个,换人。”白氏了然一笑。 龙栖湖边,乔大怔怔地立在栈道上——他已经把这云娘庙翻了个遍,实在没有看到一丝儿多余的空间。 再翻下去,就差把这庙掀了。 怎么办,白氏不见了! 他该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他一个人去拿玉幻针?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回去吗?回去他又没办法去鹧鸪岭,没有青岚带路,估计到不了岭上,他就成了那些野鬼的盘中餐了! 乔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没用!没有白氏,他跟废人无异! 如果他过着普通的人生也就罢了,可是他却被卷入这许许多多是非中去,儿子救不了,白氏找不到! 难道,只能干坐着,等死吗? 乔大心中憋闷不已,不行!树挪死,人挪活,走动走动,或许会有别的办法。 想着,乔大望了望不远处的大龙寺,漫无目的地朝着山门走去。 龙栖湖和大龙寺只隔了一个后山的距离,乔大从龙栖湖走到后山下,已是暮色时分。 山上树荫森森,躲过了夕阳的照拂,透着一丝渗人的阴郁。 先摸进大龙寺看看再说,不是说那真人德高望重吗?逼不得已求她出手行不行? 乔大心里没底,但还是踏上了上山的路。 此时,山上的香客已经陆续往山下走,后山原本就凄冷,此时更是没几个人在这边。 静悄悄的树林里只有乔大抬步上阶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一两声虫鸣鸟叫,但似乎都离得很远。 这寂静的感觉,跟在鹧鸪岭上山没啥两样。 乔大有点怂,别又冒出什么张义刘兆之辈,寥寥不足一月,他觉得自己胆子都比以前小了一半不止。 也是,这近一个月的所见所闻,赶得上别人一辈子的稀奇事儿了。 果然知道的越多,胆子越小。 他一步一步默默走着,眼神却时刻瞟向四周,暗做观察,天色黯淡,树林里麻麻黑,越来越看不大清楚。 细碎的声音传来,乔大谨慎地猫在一处灌木后面。 只见几丈开外的石阶上,一缕白色的影子,一摇一晃地朝着山上走去。 乔大看这身形有些怪异,他细细看去,只见那人着白衣白帽,帽后的襟带飘飘扬扬,双手垂立着,随着身形的摆动呈现出一种僵硬别扭的姿势。 那人行走的极慢极慢,乔大死死盯着他,视线一刻也不敢偏移,忽地,那人像察觉了什么般,僵硬地回头,一张惨白骇人的脸,眼睛一片漆黑却空洞无神,他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尖利的牙齿森然可怖。 乔大大气儿不敢出,手紧紧握住腰间的柴刀,猫在树丛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乔大只觉得身形一颤,僵在了原地——被那个妖怪发现了不成? 他木愣愣地回头,手上的柴刀也跟着挥舞出去,面上是一张毛茸茸的脸,就在他差点喊了出来之际,一只同样毛茸茸的爪子堵在了自己嘴上。 只见那毛茸茸身影躲过他本能的一刀,缩在他面前低声开了口:“是我!” 乔大这才看清这毛茸茸的脸并不是别人,而是几天未见的黄七,生生把呼之欲出的喊叫咽了回去。 “你吓死老子了!” 乔大收到柴刀低声骂着,抬头从树缝中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白影,还好还好,那白影仍在慢悠悠走着,未曾察觉什么。 “你打哪儿冒出来的?”乔大悄声问,前几日听说他追着那翠姨省城去了,今日怎么又出现在大龙寺? 看出了乔大的疑惑,黄七开口:“我跟着这厮来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白影。 这厮? 乔大略感意外,也就是说这厮是从省城来的? 他是如何安全迅速到达这里且不招摇的?这明显一副妖怪的模样,居然没人发现? 黄七心知乔大不解,只回了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不再言语。 乔大也不好多问,他琢磨着要不要告诉黄七,白氏不见了的消息。 就这么一人一黄鼠狼窝在树丛后面各怀心事,连那阴森吓人的白影何时不见了都不知道。 再抬头时,整个后山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白影移动的沙沙声,月光偶尔投下的影子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乔大望着这如漆似墨的树林,总觉得哪里不来对劲。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乔大问黄七,后者默不作声,隐隐有股危机感来临。 乔大缩进树丛里,越想越不对,他微微抬身想再看个究竟。 只见他剥开了面前的树枝,一张白的渗人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树丛中,那脸上两只眼睛泛着猩红,在看见乔大后还骨碌转了两下。 乔大被这没由来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大喝一声向后跳出了几米开外骂着:“这他娘的什么玩意?” 黄七也被吓了一跳,炸着毛窜到乔大肩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怪物,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见那张脸慢悠悠从树林里立起来,浑身仿若无骨无肉,全靠那张脸支撑着,他轻飘飘地站起来,身形摆荡如风随柳。 那怪物就那么立着,对着乔大又是诡异的一笑,惨白的脸上,一排尖利的牙齿,突兀的眼睛和空荡的身体,这种种聚集在一起,还有他那瘆人的笑。 这他娘的,妖不妖鬼不鬼的,东拼西凑,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33章 又入大龙寺 不止乔大这么想,连黄七也不知道对付这个玩意该如何下手。 两人正犹豫着,只见那张脸张开大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乔大忙捂着鼻子,啊呸!熏死了! 正一阵作呕,那张脸就毫无预兆地扑咬了上来! 快跑! 这是乔大脑海里出现的唯一信号,他一把拽过黄七,头也不回地奔跑在林间的小路上。 身后沙沙的声音传来,那家伙似乎穷追不舍,跟的分外紧! 不多久,乔大就感觉体力不支起来——他四五天没好好合过眼了,这会子连逃命都有点吃力。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乔大气喘吁吁没命地奔跑着,黑灯瞎火只得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跑,不出意外,前面应该就是通往大龙寺的方向。 那玉仙真人虽然不待见自己,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妖怪呀!要吃他的那种! 好歹今天白日里在寺门口,她可是亲手从白氏手下救了自己。 死活都得赌一把试试吧! 乔大心里盘算着,身后一阵凉意袭来——那家伙越来越近了! 他回头看了眼几乎贴着自己追来的怪物,只见那怪物身形矮了很多,弓着身子几乎贴着地来追他,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乔大一瞬间心提到嗓子眼,完了完了完了,跑不赢了! 眼瞅着那怪物一张臭嘴就快要咬到自己的小腿,乔大眼一闭心一横,直起腰杆抡脚踹了出去! “嘭”的一声,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那家伙脸上,乔大觉得,这一脚踩的分外实在。 只见那怪物“嗷”的一声翻倒在地,整张脸像泄了气一般平铺在地上,白色的衣袍下,身体怪异地蠕动着,不一会儿,就从衣袍下面窜出来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乔大愣在一旁,看着那面具人身下钻出来的三只小狐狸,一阵无语。 难怪这面具走的姿势那么奇怪,跑起来的时候又那么矮,所以这三只小狐狸是在扮猪吃老虎? 乔大能想象它们在衣袍下叠罗汉的样子,难怪飘飘摇摇站都站不稳。 一切了然。 “居然被这几个小混蛋耍了……”黄七此刻坐在乔大的头顶上,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说你……下来,换个位置。”乔大原本还想说你啥水平,怎么跟自己一样。 考虑到黄七坐的位置不合适,他还是选择不提这茬比较好。 黄七抖动几下胡子,坐在了乔大肩膀上,眯着他的小眼打量着面前的三只小狐狸。 这是三只花狐,估摸着百年道行,有一只有点迷糊,躺在地上不大清醒,应该就是乔大用脚踹的那只。 剩下两只,瑟瑟发抖,一会儿看看同伴,一会儿看看乔大,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乔大心思一动,抬步走了过去,那两只小狐狸警惕的弓起身子,对着乔大龇牙咧嘴。 乔大这会儿一点都不怕了,这几只小毛崽不过是装腔作势,他挥舞着拳头佯装要打,果然把那两只小狐狸吓了一跳,一溜烟儿就窜没了身影。 乔大冷哼一声,瞅了眼最后那只小狐狸,它正迷迷糊糊躺在地上,还时不时哼哼两声,乔大弯腰拎着这狐狸的后腿把它提了起来。 一人,一黄鼠狼,一昏迷的狐,就这么再次朝着大龙寺出发。 反正自己也不会救。乔大心里嘀咕着,带回去找那真人看看,顺便就当抓个“人质”套套话。 如果能求那真人直把玉幻针交给自己就更好了。 路上,黄七问乔大为何在此处,乔大将两三日的事情讲了个大概,顺便拦住了准备往龙栖湖冲的黄七。 若以往,乔大还觉得黄七多少算个依靠,可是这接连两次都证明,他俩半斤对八两,与其去湖边不知所以,不如跟他一起去找玉仙真人帮忙。 想着没走了一会儿,大龙寺的后山门出现在眼前。 黄七坐在乔大肩头一阵犯难:“这里有护山大阵,我进不去。” 乔大一脸不可置信,这还有护山大阵?他一介凡夫俗子是看不出来有啥不一样,问题是,他进不进得去? 想着他抬手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感觉这后山大门平日里就没几个人,此时夜半三更的时候怕是更不会有什么人照看,难不成还绕到前门去? 太麻烦了,乔大还扛着只狐呢,着实没有再爬山的打算,不如…… 想着,他把手里的狐挂在了树上,自己三下五除二,从院墙外翻了进去。 这护山大阵显然对自己没用,乔大看着被挡在寺外的黄七心下判断。 “你去打探打探情况,再回来汇合从长计议,千万别轻举妄动!”黄七见状,隔着院墙吩咐,说完他爬到了树上,坐在了小狐狸的旁边。 “记着,天亮前一定要回来!”黄七看着乔大跑远的身影,急切的叮嘱,回来晚了,他跟狐狸就暴露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眼身边神志不清的小狐狸,这家伙,天亮前该不会醒吧? 偌大的大龙寺,后院冷清寂寥,前院倒是灯火通明。 从后院到前院,乔大感觉像是从荒宅走到了闹市。 还没见过,人气儿这么分明的地方。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前院做晚课的僧人,一时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但也不敢多做停留,他蹑手蹑脚,凭着白天的记忆,朝着玉仙真人的厢房摸去。 左拐右拐,向南又向西…… 应该是这里吧! 乔大停在了一处亮着灯的院落里,看这院中陈设,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他也记不清了,看看再说! 他猫到了墙根,透着一处窗户,朝里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个女子身影,身姿绰约,怎么还有点眼熟? 乔大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找错房间了。 想着他移步打算离开,院外传来了打更人巡夜的声音,刚刚走到院门的乔大又不得不退了回来,回头正想找个地方先躲一下,房间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第34章 护山大阵 灯火摇曳,风带来了女子清雅的体香,乔大望着眼前女子陌生却熟悉的脸,一瞬间,好像桑田沧海都走过一遍。 是你呀,芳锦。乔大想说,却只是嘴巴蠕动了几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芳锦对上乔大的目光,惊异了片刻,一抹欣喜从眼底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朝前几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乔大哥,安好。”她福身拜礼的样子,端庄大方,乔大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点了点头。 这么被人待见,还真是第一次。乔大心里叨叨着,偷偷瞥了眼眼前的姑娘,不由得掀起一阵儿波澜。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两个,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我……我来找点药。”乔大傻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我最近住寺礼佛。”芳锦也略作解释。 乔大闻言点点头,两人又是半天无话。 说不出来啥,乔大一直干站着也是多余,他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便开口:“我这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言毕就朝外走去。 芳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开口问道:“乔大哥,可有想起过我?” 此话一出,乔大心里一个“咯噔”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思虑着该说点啥,一阵轻微的冲撞和着清香的晚风,后背被人紧紧抱着,那柔软的身体,纤细的胳膊将他环住:“芳锦,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你。” 乔大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言语,一时间如同一座木桩一般。 “我知你有家室,也见过白姐姐温柔漂亮……”芳锦低声诉说着,带着几分伤感。 不过……白氏她温柔? 芳锦她接着说:“我不奢求给你做小,毕竟我出身青楼,只求在你身边做个送水丫头也好。只要能陪在乔大哥身边,无名无分我也愿意!”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一副卿卿可怜的模样,乔大立时就心软了,他转过身,扶着芳锦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回答:“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在我身边会委屈你的。” 他不是不动心,可是他现在哪有资格找个老婆? 他自身都难保,找人家姑娘害她吗? “难道说,乔大哥也嫌弃我?”芳锦一双杏目含着盈盈泪水,乔大心下一慌忙解释:“没……没……我怎么可能……”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嘴巴被两片柔软挡住,唇角传来夜合花的香味。 乔大浑身一阵酥麻,顿时没了力气,芳锦捧着他的脸,温柔又主动。 她拉过乔大的双手环在了自己的腰间,将他慢慢朝房间里带去。 夜色昏黄又暧昧,乔大干涸的心像被一阵甘霖撒过,芳锦轻轻撩拨开他的衣带。 他如受雷击一般迅速按住了她的手,将她推开在一旁,深喘几口气道:“我非无耻之徒,若你真的有心于我,等我把手上的事情解决了,再来三媒六聘,娶你过门。” 芳锦脸色微红,抬手解开自己的衣扣,只脱了半截又被乔大穿了回去! “你愿从我,当信我人品!”乔大面色凝重地开口,芳锦闻言,沉沉点了点头。 乔大整理好自己,跨出大门,临走前,他顿了顿了开口:“一年为期,一年后我若没来,只当我死了,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他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对着寺里的泉水好生洗了个脸,然后深深拍了自己几巴掌,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深呼一口气,原也想过,这大龙寺在芳锦家附近,能见一面也好,可是真的见着了,没想到却是这般难以收场。 他命都不在自己手里,怎么敢轻许诺人家。 算了,还是安心找药去吧!想着,乔大踱步到了另一间别院。 这间院子跟芳锦那间布置的没太大差别,只不过房间灯是灭了,许是那真人上了年纪,早早就睡了。 这怎么办,不如自己先打探一下? 他猫身躲在了窗檐下,轻轻推开一点窗缝,往里看去。 看来这真人的确睡下了,乔大拿出柴刀,轻轻拨开了窗栓。 以前觉得自己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挺不光彩的,没想到最后在这些地方派上了用场,乔大不禁苦笑了下。 他把窗户合好轻声轻脚走在玉仙真人的房间里,整个房间的布置很是简单,除了桌椅没什么别的物件。 而那真人正睡在木榻上,面朝墙盖了床薄被看不清楚脸。 乔大半猫着身子,在床尾的多宝柜上轻轻翻找起来——要是能找到玉幻针,也算赚了不是? 可惜整个柜子上无非是些银针药书,日常用度之类的,连个值钱的都没有。 一来这宝贝藏的真严实,二来也说明这玉仙真人确实品端行正,这么大岁数都没个值钱的物件儿。 乔大在柜子里找不出什么名堂,又悄悄爬到了床头附近,有些人喜欢枕着宝贝睡觉,没准那东西在她的枕匣里也说不定。 想着,他轻轻探向了枕头里,这枕头闻着一股清香味,应该是草药制的,乔大也不敢多探,摸了一会没啥特别,又缩回手来。 他望着面前睡得深沉的真人,没想到这人这么大年纪了,瞌睡倒是挺足。 乔大心里边嘀咕着边琢磨,这么巴掌大个地方,东西还能藏哪里不成? 余光一瞥,他看见玉仙真人白花花的头发上,正簪着一只白色的发簪,两头尖长,可不就跟一根针一样? 难道是这个? 乔大灵光一动,连睡觉都舍不得取下来的东西,八成就是这个! 可是,取而不问是为盗。不合适吧? 那,问问?不行吧,吵醒了还不把自己打出去? 先看看再说,瞅一眼又不算偷。 想着,他还是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略表歉意,然后抬手轻轻把那发簪取了下来。 几乎在他取下来的同时,整个地面剧烈的晃动起来,耳畔传来了轰隆隆的呼啸声,好似这房子立时就要塌了一般! 乔大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这是怎么了?难道这簪子取不得? 想着他又将发簪插回玉仙真人的发髻上,然而山体的晃动并没有停止。 他望了望还在榻上睡着的玉仙真人,又惊又急,惊的是这个时候了,这老太太居然还睡的着,急的是,他俩再不跑就要葬身于此了! 顾不得多想,他二话没说,扛起那真人就冲出门外。 身上有股热流传来,从头顶溢到脸上,在他冲出门的时候,他明显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还有点臭! “乔大……乔大!” 一声呼喊令他猛然惊醒!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大龙寺后门的地上,脑袋上,脸上,有些不知名的液体,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跟方才梦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乔大有些懵怔——刚刚的,都是梦? 第35章 关门弟子 “乔大!”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他扭头看向寺外的大树上,黄七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 “一进门就睡着了,你是猪啊?”黄七忍不住抱怨。如果不是气不过,他真是懒得耗真气跟这家伙说话! 不对,乔大心里梳理着,这才不是普通的梦。 看来这护山大阵并非对他没效果,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他思考着,手摸着自己黏糊糊凉冰冰的衣服,不由得皱起眉头——外面那只蹦蹦跶跶的黄鼠狼,是用啥玩意把自己唤醒的? 黄七看着乔大充满深意的看着自己,目光看向别处装起傻来,没办法,人进不去,只有那东西可以远程…… 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朝着后院来的,黄七迅速地爬上树梢,远远地看着一群僧人带着火把往这边赶。 “快跑快跑,他们来了!”黄七忙唤。 乔大也顾不得自己一身恶臭,抬步想翻回院墙,可惜手上湿漉漉的不好支力,这偌大的后院,连棵搭脚的树都没有! 只能从门走了! 想着,他撒丫子往后门跑去,粗大宽厚的门栓挪动起来非常吃力,隐隐约约看见火把的微光,让乔大更加慌张了起来! 可这门栓,平日里是四个人才搬得开,如今只乔大一人,除非他有九牛二虎之力,否则很难撼动这大门分毫! 喧闹的人群声越来越近,甚至吵醒了树上的小狐狸,那狐狸吱吱呀呀叫着想跑,奈何手脚被乔大捆了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会,就从树上重重摔在了地上! 黄七见状一屁股坐在了那狐狸的脑袋上,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敢乱动,小心你的小命!” 那狐狸到底稚嫩,被面前的黄鼠狼气势吓得不敢言语,只得躺着轻声哼哼表达不满,随着黄七一巴掌拍来,它总算安静了下去。 此刻黄七最担心的是乔大,眼瞅着这是出不来了! 他望着大龙寺的大门一阵犯愁,白姑娘也丢了,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搜集了不少情报也没办法交代,如今这乔大又被抓了…… 黄七越想心里越犯愁。 寺内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知道乔大定是跑不掉了,便捏着小狐狸的后颈皮,打算带着它先躲躲。 “咣当”,门栓被取下的声音,大龙寺的大门“嘎吱”一声长鸣,被人推开在两边。 一群人拿着火把簇拥着,乔大从人群中喜滋滋地跑了出来:“黄七,跟我走,那玉仙真人要收我为徒!” 这个懒汉,怕不是又在发梦? 大龙寺,玉仙阁,是玉仙真人的厢房。 乔大跟着引路僧人过来,这一路上拐来拐去,着实不是个好找的地方。 引路的僧人对这眼前的大汉一阵打量——肩上坐着只黄鼠狼,腰间别着一只扭来扭去的花狐。 那黄鼠狼身上几缕白毛,不知活了多少岁月,那狐狸也是一副通人性的模样,让人不敢轻慢。 难怪老师祖要他们抓了后院门口的男人,还叮嘱莫伤了他,那男人会是他们未来的师叔。 这师叔看起来倒没什么特别,身上还有一股奇怪的骚臭味,只是这两只动物,显得他并非普通人。 想着,那僧人不由得更为尊敬。 乔大压根就没注意身旁的僧人在想什么,他望着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别院,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确定这次不是梦来着,才放心地走进去。 一开始那群僧人跟抓猪崽似的,把他包了个圆,他想着僧人不兴杀生啊!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只得抽出腰间的柴刀护在身前,谁知那群僧人齐刷刷对他行礼:“拜见师叔!” 啥?师叔? 如果没记错,他早上才和白氏一起被这玉仙真人赶出去,晚上就变成了她的关门弟子。 这一天一地的区别,未免太突然了。 黄七更是搞不懂,他虽没见过玉仙真人,但是能把乔大收为徒弟,就不是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他倒想看看到底是啥真人! 乔大立在门前,深呼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推开了房门。 这陈设和梦里的一样,只不过,此时灯火通明,一旁的榻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闭目打坐,听见乔大进来,也未曾抬过眼皮。 塌上的,正是玉仙真人。 乔大细细看去,才瞅见这老太太头上,真的簪着一只珍珠白玉质地,两头尖平的发簪。 乔大看着这发簪,一时失了神——难道这个真的是玉幻针? “看够了,就关上门,进来坐吧!”榻上的老太太睁开了眼,开口吩咐。 乔大乖乖地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弯曲的姿势让腰上的小狐狸分外不舒服,急得直扭。 真人抬眼瞥了眼小狐狸,对乔大吩咐:“先放下她。” 乔大又老老实实地把小狐狸放下。 塌上的老太太不禁觉得好笑,这心实的汉子,连个见礼都不会,好歹称呼声“师父”或是“真人”也可以吧? 闷枣儿一样半声不吭,却又出奇的听吩咐。 这到底是收了个什么徒弟?她想着,笑着摇摇头,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 乔大本能地戒备起来,刚才梦里就是这发簪一取,立马就地动山摇。 “莫慌,”老太太开口,“这不是梦境,此物也并非玉幻针。” 这不是玉幻针? 看出了乔大的疑问,她继续说道:“或许说,这玉幻针的前身。” 这话说的更不解了…… “罢了,以后你就明白了。”玉仙真人摆摆手,若有所思般说着:“你得谢谢你尚存一念良知,在梦境里还知道救我,否则,此刻你已然是一具行尸。” 乔大心中一紧,有些后怕的回忆着,良久他终于开了口:“这就是,您收我为徒的原因?” 他虽没读过书,但对长辈的尊称,多少还是得讲究点。 “入我幻境的不法之徒,没有一万,也有上千,”玉仙真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能从幻境里活着走出来的,寥寥无几。你,是其一。” 她抬眼看了看乔大,接着说:“在我的幻境里,他们总死于各种贪念,执着,妄想……等等,但这些念头,无一不是为己而发,只有你,是个例外,你梦里遇见那姑娘,没有非分之想,遇见这玉幻针,却也没起贪念,背我避险,也是一心一意所为,没有瞻前顾后的纠结,也没有深谋远虑的复杂……” 玉仙真人说着,像是问乔大又是问自己般念着:“该说你是傻,还是蠢呢?或者好听点,天真?” 第36章 猥琐老头 说完这老太太乐呵呵望着乔大,这一脸胡茬的糙汉子,跟天真搭吗? 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个“纯”字了,做什么就是什么。 简单,从一。 只为从心,反而干净。 这才是,她收他为徒的真正原因。 几百年来,她的徒弟来来去去,倒从没遇见个,做事从不为己出发,愿意摒弃私心杂念的人。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但正是她,活了八百多年的白仙,正需要的,只有这样的弟子,才能继承她的衣钵,一心一意行善救人。 只是这身体的资质,仍待提升。 乔大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成为面前老太太的徒弟,但是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也不再纠结。 只有黄七一直叹气摇头——这也太容易了吧!他无奈地坐下,心底满是羡慕,这才叫走了狗屎运了! “行啦,事就是这么个事儿,今天先休息,我们明天再论。”玉仙真人吩咐着,独留下那只小狐狸,便准备将乔大和黄七请出门。 乔大见状忙行礼:“真人,真人,我那……同行而来的白氏在龙栖湖没了踪影,还望您出手搭救!” 龙栖湖? 玉仙真人眉头微扬,她低头在心内沉吟了一番,若是龙栖湖的话,多半应该没事。 她安抚了二人遣人将他俩带至了偏间休息,心中一阵琢磨——竟是被那个人带走了? 偏间里,乔大洗刷干净沾着床就睡着了,黄七想问问这几天的详细,可瞅着鼾声如雷的乔大,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一顿好打,也不见对方有半分清醒的样子,只得作罢。 算了,睡就睡吧,明天怎么也得去那湖边瞅瞅。 阴暗,空旷,一座死城。 白衣的女人,扭摆着腰肢,一步一步缓缓走在这死寂的城里。 不一会儿,她停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做人到底什么好,走路又慢又累!” 文英忍不住抱怨,她以前都是飘来飘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必费这个傻力气! 如今她占着这白氏的身躯,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这已经走了快一炷香了,还没见到一个鬼影! 烦死了! 她随便找了张凳子,恼怒地坐下:“不走了!姑奶奶累了!” “不行!”白氏反驳,这都什么路数啊,她一条蛇从爬行变成直立都不嫌累!这两条腿的鬼魂还嫌当人累! “你说不行就不行啊!姑奶奶就不走!”文英恼了,一点余地都没给白氏留。 “……”白氏一阵语塞,说她是堂主,她可是对这文英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言不合就不见踪影,隔三差五就撂挑子。 唉…… 白氏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拿着她在人间学的那一套娇声声地开口:“文姐姐,好姐姐,一路辛苦,帮帮忙嘛!” 文英被她唤得浑身发麻,连忙摆手:“打住,打住,我怕了你了!”她边说边起身,也不知这白氏是跟谁学的,一点都没以前可爱! 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往前走着。 枉死城,每个地方都不太一样,但又有些一样。 陈列格局,布置都有差别,但是这份衰败,落寞,却是哪都摆脱不了。 “一体双魂,有意思。”文英走了没两步,便听得一个声音传来,还带了那么几分不怀好意。 她回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发鬓雪白的老头,正站在路口,探究般地打量着自己,那眼神肆意又无礼。 看着就让人不痛快的老家伙。文英在心里下结论,男人,她见得多了,什么货色,她一看就知晓大概。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冷笑地看着老头儿不作言语——看看这老家伙想干嘛。 “喂,丫头,跟你商量个事儿,”那老头儿开了口,一脸慈祥和蔼的样子,可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睛,藏不住他满肚子的算计。 文英也不言语,由着他喊话。 反倒是白氏有点按耐不住——打一场完事,废那么多话干嘛? 老头儿也不管文英听见没,自顾自接着说:“你俩,把这身体送与我这老人家吧!” 不要脸的男人,文英见得太多了,不要脸的老鬼,她还真是头一回见识。 “哟,还真是,给你脸了是吧?” 文英带了些不耐烦,但声音依然柔柔媚媚的,谁叫对面是个男的,得保留点女人风度。 不过,这老头儿用的是“你俩”,也就是他很清楚,白氏身上装着两个灵体。 是有点眼力见的,可惜,不多。 “你也不揣揣自己几斤几两,”文英不屑地说,“就敢来打劫我的东西?” 这一路上,一个小鬼没遇着,真是这枉死城空了吗? 文英心中一阵冷笑。 哼,那是因为懂事的,都知道不该出来! 也只有这不懂事的,不怕死——! “嘿嘿,嘿嘿,”那老头儿忽然耸肩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他笑的都快出眼泪了,乐呵呵地说:“老朽在这里,五百年啦!”他伸出五个指头比划比划:“还头一次遇见,敢这么跟我说话的!”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我喜欢,待我拿走了这具身体,你,也从了我吧!” 他笑的越发猥琐,文白二人心里越发恶心。 这送上门的老头儿,今天,还真就找了条死路! 文英冷眼望着不远处的老头儿,脸上一丝儿情绪都没有。 白氏知道,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文英才正常,这个状态的文英…… 只怕那老头儿会死的很惨…… 文英微抬眼皮,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了抚头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离开这枉死城太久了,没成想什么喽啰都敢叫嚣,”她轻哼一声:“不如,我让你体会体会,鬼死了,是什么感觉?” 说完她眼神一凛,一柄浑身赤红的宝剑已然出现在手里,脚步轻点,只眨眼功夫,她已逼近那老头儿身前。 见来人气势汹汹,老头儿才觉得自己轻敌了,这丫头的速度力量,远超出他所料! 文英接连三剑,每一剑都点到为止,不刺伤他,却又恰到好处的让他感到疼。 说起来,她可是用着白氏身体行事,若脱离了这具躯壳,那可就说不定,收不收得住劲儿了…… 第37章 鬼王,文英 文英的速度快的老头不及反应,他甚至还未出手,已经被长剑架在了脖间! 好剑! 白氏不由得赞叹,这压根就轮不到自己出手! 文英的实力,不可小觑。 “无须慌张,”文英看穿了白氏的心思,慢悠悠地说着:“我对当统领,没兴趣,打架,也不甚有兴趣。” 她唯一有兴趣的,大概就是把跟着自己这批灵体们,送到该去的地方去。 长剑紧紧贴着老头儿的脖颈,文英妩媚一笑:“都说,鬼死了化聻,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她特意顿了顿,“枉死城里的鬼,早就不是普通的鬼了,一缕执念,死后,连渣都不会剩呢!” 她说着,呵呵笑了起来,这枉死城,她手刃的鬼,没有一万,也有上千。 真当她碑王的名号,是捡来的不成? “丫头,老头儿我与你玩笑几句,你莫当真,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大家都是鬼,都不容易,不如你大人有大量,我们就此翻篇,好不好?” 文英勾唇一笑:“好啊!”她爽利地收回了剑,赤色的宝剑霎时就被隐去。 “为什么放了他?”白氏不解。 难道忘了刚才他那令人作呕的模样了? 文英笑而不语,老头儿估计也没想到收场的这么容易,捧手连连道谢,一边谢一边朝后退,忽然他后脚发力,两手不知何时各握着一柄长刃,锋利无比,寒光四溢! 他凶神恶煞地朝着文英扑去,那身形快速有力,全然不像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该有的! 可惜……文英心里默念,3,2,1! 噗…… 就在剑刃将要刺中文英的那一刹那,老头儿的肩膀,大腿,腹中,出现了三个洞! 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发出“噗噗”的声响。 堪堪三剑,位置刚刚好。 “你……”老头儿说不出话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实力竟如此惊人! 文英微微挑眉,看着面前的老头儿表情扭曲的倒下去。 这三剑,若他乖乖离去,不费劲驱力,过段时间,自然什么问题都不会留下。 可惜,他妄想的太多了。 心性之恶,就是这么有趣。 她文英虽不喜杀戮,但对于惩恶治恶,颇有爱好,感化起来太麻烦了。 只杀不渡,更容易。 “小白蛇,要不要姐姐带你走一遭?”她面含微笑,眉目如桃。 去哪里?从老头儿那件事将将抽离思绪的白氏忙问。 “去瞅瞅,这老家伙,为什么就留了枉死城。”文英说着,低眉一笑,妩媚万千。 一缕白红交织的光芒闪过,女子不见了踪影。 枉死城里的众生陆陆续续探出头来,确定文英已经离去,众人才长舒一口气儿——要死了要死了,碑王文英回来了! 有几个喽啰已经往城主阁的方向跑去,在那魔头回来之前,赶紧去报信! 一段乌漆嘛黑的甬道。 白衣女子静静走着,这老头儿的元神渊,还挺不好走。 好在她对此轻车熟路,想她当年破了那么多冤魂的妄念,这种程度,不过尔尔。 “女人,”白氏忽然开了口,“我觉得你一直在隐瞒着什么……” 文英的手段,对她这条没怎么经历世事的小白蛇而言,确实要厉害的多,她就只会,不服打一架…… “有什么好隐瞒的?”文英轻笑一声,“你没问,我没说而已,知道的从来都知道,不知道的,以后也会知道。” 一段话把白氏绕的发晕,仗着她这条小蛇不懂人事的咬文嚼字不成? 这文英分明有统领的资质,却甘愿听她号令,白氏忽然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甬道终于走到了头,一缕凝光照射了进来。 白氏大步一跨,入眼竟是另一番景象。 甬道里逼仄昏暗,出了甬道却空旷爽朗,碧草如织,细流潺潺,偶有零星花朵点缀,好一幅清致景象。 草丛里钻出来一少男少女,不过豆蔻年纪,两人携手过溪而去,一路欢歌笑语,好不畅快。 那是,这老头儿的爱人?文英大概有了定论。 画面飞快流转,少男少女都已长大,男子唤作万锋,女子单名一个玉,常被唤作“玉儿。” 他俩时常相伴,形影不离。 可是万峰却有一个秘密——每到朔月之日,他便会独自离开两日,说是家中习俗,需得回家祭祀。 实际上,他哪有什么家? 他不过是山中一只白妖,贪恋人世情爱,因怕被爱人发现,而编出的幌子罢了。 朔月,便是他显露原形的日子! 无数个朔月之日,他惶恐,纠结,痛苦! 他总害怕身上的棘刺长得太快太多,即便浑身早已千疮百孔,却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拔掉新生的棘刺! 漆黑的山洞里,一只妖忍着剧痛,拔掉自己赖以生存的棘刺,文英和白氏静静地看着疼的瑟瑟发抖的血怪物,红色的血流汇成了小溪。 妖之执念,竟也如斯。 每次拔完刺,他都要休养几天才去找“玉儿”,虽然看起来有些疤痕,但至少,更像个人。 至少,跟“玉儿”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忘记这份痛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长大了,棘刺长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坚硬,他拔刺的时间也越来越频繁。 无论有多痛苦,都抵不过他想见到“玉儿”的心情。 直到那一天…… 那天,未月之初,阴生之始。 他同往常一样,回到了山洞。 未月,不是太平月。 正是山中妖魅横行,猖狂肆意的时候。 一向温顺乖巧的玉儿,却偷偷跟着他进了山。 她已及笄,家人已打算为她定亲,可每每提及此,万峰总是顾左言他,不作言语。 她决定跟上来看看,她想告诉他,只要能跟他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可是进了山,万峰就不见了,十万大山山势复杂,没多久玉儿就迷了路。 这可不是平时走的林间小道,这是实实在在的荒山野岭,从没进过深山的女儿家,望着看不见路的深山老林,只得一步一歪地徘徊着。 直到第三日万峰从洞里出来时,他才看见被吊死在树上的女子…… 第38章 邪魔,万峰 她衣衫褴褛,应该是逃跑的时候被荆棘划破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必摔了不少跟头。 那原本光洁如雪的脸颊,此刻乌黑发青,暴开一道道裂口,她瞪大着双眼,满是掩藏不住的惊惧。 致命伤在腹部——肚皮被利爪划开了,紫黑的血淋漓了一地,里面的内脏所剩无几。 他发疯了一般在树下哀嚎,却再也唤不醒他心爱的姑娘。 多么可笑讽刺,他一介山中小妖,十万大山妖魅无数,他却找不到,也不敢找出凶手! 他只能默默地收殓女孩的尸体,将她送回了家中。 如他所料,村民们看着他的模样,惊呼他是个妖怪,赶他离开! 直到看见他带着女孩的尸体,更是把他定成了凶手,这下想跑也不能了! 这种杀人嗜血的怪物就应该烧了祭天! 石头,棍棒,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他身上,还有些人拿着毫无作用的灵符朝着他挥舞…… 他不想解释,也不愿解释。 这些都不痛不觉得痛,这比生生拔刺,差远了,比失去玉儿,差远了…… 祭坛上,他被捆在一堆柴禾中间,玉儿的尸体被摆放在外,她的家人哭得撕心裂肺。 他也好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村民们要烧了他告慰亡灵。 好呀好呀,杀了我就能跟玉儿见面了。他想着,竟然勾了勾嘴角。 人群中有些人喧闹,有些人聒噪,只有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我听说玉儿喜欢一个妖怪,会不会就是他啊……” “你怎么知道?” “玉儿亲口说的,说虽然是妖怪,但对她特别好!” “比二叔对二婶还好?” “恐怕还要好呢!” 一群小姑娘说着,叹息着,啧啧不已。 “屁咧,要真是对她好,她怎么还被妖给吃了!”有人提出异议。 “是呀是呀……”众人附和。 “我看就是这只妖吃了她,我娘说过,妖最擅长骗人了!” “定是这妖骗了玉儿,吃了她!”此人说的斩钉截铁。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远处,被绑在祭坛上的男子,僵硬着身躯,眼神呆滞,他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呵呵,哈哈……”他忽然仰天长笑:“她早就知道了!” 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滑落,心像被撕裂了一般,拉扯的生疼! 他望着不远处,女孩儿的尸首,双目瞪得通红——他不甘啊! 他怎么配死?他连凶手都没找到!就想一死了之?他挣扎着,灯心草特制的绳索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人群慌了起来,有人大喊:“点火点火!快,快!” 烈火“嘭”地一下就燃烧起来,炙烤,灼痛…… 不,他还不能死…… 宽阔的祭坛上,巨大的火龙缠绕着坛中的人,似乎要将他吞噬干净,一团团黑雾却慢慢聚拢过来,人群有人惊呼起来。 “他要干嘛?”白氏眉头紧皱。 文英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一声叹息。 他,堕魔了…… 黑雾与火焰纠织着。 唰…… 烈火瞬间熄灭了!黑雾紧紧包裹着那个将它们吸引而来的人,交织成一个坚不可摧的茧。 人们看着,有些后怕地退了几步,茧随即破开犹如一只只利箭飞速地朝着众人射去! 一箭贯心而过,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一具具干尸。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个村子里,再无一个活物。 白氏心中一紧——他不仅出卖了自己,还把全村人的命都送了出去? 她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剑了结了那个疯狂的人,文英只得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示意她看开——这是梦境,亦是回忆,她们做不了任何改变。 黑雾屠戮完后再次回到了万峰的身边,慢慢地跟他合为一体,他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满身的利刺疯长,变得尖长锋利,透着诡异的暗红,他的五感更加灵敏,复仇的欲望分外强烈。 他循着气息找到了那只杀害了玉儿的狼妖,轻而易举地将它钉在了断崖上,他划破了它的肚子。 心,肝,肺,脾……一样一样活活扒了出来。 他看着狼妖惊惧痛苦的神色意犹未尽,抬手护住了它的心脉,留着它最后口气儿,让它慢慢看着内脏被虫蚁咬噬干净。 只可惜这狼妖胆气太小,虫蚁才吃了一半,它就被吓得咽气了。 横行霸道的狼妖被万峰以残忍的手段处死了。 从此再没有小妖万峰,只有邪魔万峰! 他带走了玉儿的尸体,踏过遍地密密麻麻的干尸,回到了大山里。 他在她的尸体旁坐了三天,看着那具身体逐渐的腐烂,发臭,与大地慢慢融为一体…… 他不能这么失去她。他心想。 他开始四处捕杀小妖来修补她的躯体,炼化小妖的元神填充她的魂魄。 可是三魂七魄不在了,怎么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又去了地府,从枉死城里抢出了她的灵魂。 文英看到此不禁低眉自吟——原来那天去枉死城的人,是他…… 纷乱的回忆一闪而过,她摇摇头,再次看回了梦境里…… 有了魂魄的注入,他开始更加疯狂的捕杀,从小妖到大妖,最后甚至是童男童女,都只为填补这具腐烂的躯体和千疮百孔的灵魂。 破烂不堪的躯体被修复完美,灵魂也不再有裂痕,可是心爱的姑娘,依旧没有睁开她的眼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苦恼,忿恨。 听闻有个医仙很有手段,跟他是同族,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那医仙名唤玉仙,游走在豫鄂湘三地,以行医救人积累功德, 就这样,万峰背着玉儿,踏上了寻找玉仙神医的路程…… 文英和白氏相对无语,这玉仙神医,正是玉仙真人的前身。 彼时的玉仙正是青春年少,明眸皓齿,热情烂漫,没有那么多戒心,也总是乐于付出。 万峰看着同族的那个少女,忽然在想,她可能从来没受过什么苦,所以浑身上下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他,父母自幼双亡,独自一人活在妖孽横行的十万大山里,惶恐艰难,为了躲避追杀,他只能往有人烟的地方跑。 也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玉儿。 可是,玉儿也葬身在了十万大山…… 第39章 换魂 玉仙打量了这个静坐了很久的男人,也看出了他同族的身份。 只是他背着的少女,很是怪异。气息稳定,并无外伤,却一直不醒。 搭脉一看,内里的气息乱七八糟,有些甚至有妖的气息。 被妖所伤吗?看起来并不是。 玉仙深深看了眼万峰,问:“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面不改色地回答,“不过抓了几只妖来帮她补魂而已。” 玉仙滞在了原地,随即冷冷地开口:“魂魄即便补好了,也不是她自己的,跟肉体无法契合,自然没办法醒。” “那怎么解?”万峰眉头紧锁,他不懂还有这些门道,没有人教过他,补魂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无解。”玉仙的两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即便知道怎么解,她也不会告诉他,眼前这已经接近癫狂的人,不能让他继续作孽。 想着,她转身离去,背后的人,目光深不可见。 入夜,黑色的影子潜进了玉仙的房间,万峰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悬空拎起,他打量了她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这皮囊不错,又是上好的修仙筋骨,不如,送给她试试吧!万一有用,你就当积累功德了!” 说完他不给玉仙开口的机会,强行将她的灵魂抽离出来装进了封妖盒里,然后趁着余温尚存,又把玉儿的魂魄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半盏茶的功夫,灵魂和身体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万峰看着榻上的女子,睫毛扇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 他赌对了! 果然灵气足的身体,更容易契合! 接下来七天,只要七天,这具身体就彻底属于玉儿了! 万峰激动地握着女子的手,难得露出了笑脸,他抬手封了整个宅院——这七天,谁都不要来打扰! 一个腐烂的身躯,当然不如一具鲜活的身体,何况,还是几百年才成的修仙之体。 人的身体总会衰老,但妖不会,而且还是跟他一样的白妖! 他从见到玉仙第一眼,就已经有了夺舍的打算了。 这样,刚刚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文英,此刻也按捺不住了,她心里有点没底——他居然夺了玉仙真人的舍? 那现在大龙寺里坐着的那位,是谁? 如果那个人是夺舍后的玉仙真人,那这几百年…… 文英不敢多想,只能接着梦境往下看个详细…… 玉儿虽然醒来了,但是情志上,依然是麻木的,显然她已经不认识万峰,初时的两天还好,看见万峰不过是毫无反应,一副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的模样。 第三天开始,她的情绪逐渐有了变化,在看见万峰的时候,逐渐透露出厌恶和憎恨,她还说不出话,嘴里只会咿咿呀呀一顿嚎叫。 第四天,她开始有了奇怪的举止,她会缩在角落里,像狗一样用鼻子嗅来嗅去,也会像猴子一样爬上房梁,有些时候,还如幼稚的孩童一般,哭哭笑笑不得消停。 第五天,第六天…… 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在看万峰以后,她明显有了攻击性。 这到底做出来个什么怪物,有着玉仙姣好天真的脸庞,却像是大杂烩一般,各种动物的气息都掺杂了那么一点。 万峰每天对她着呼唤:“玉儿……玉儿……” 她听不懂,她龇牙咧嘴,恨不得咬上他的脖颈。 第七天,玉儿开口说话了。 她在床上蹦蹦跳跳,声音忽快忽慢,声调忽高忽下,时而苍老,时而稚嫩,时而灵动,时而斯文,无不都在重复着一句话: “是你杀了我!” “是你杀了我!” “是你杀了我!” 这一声声,似抱怨,似忿恨,似不甘,一句一句刺痛了万峰的耳膜,他错愕地站立在床边,心口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颓废地打开了封妖盒,淡紫色的魂魄飘然立在房内,万峰痛苦地开口:“请你,救救她吧!” 此时已经成为一缕魂魄的玉仙,默默看着床上几近癫狂的女人,那是她的躯体,她的肉身,这个男人是如何厚颜无耻开口向她求救的? 玉仙觉得可笑,这男人的执可笑,这世事的无情更可笑。 她大可以直接去投胎一走了之,但是在她将要离去的时候,她瞥见了那具躯壳里,一缕瑟瑟发抖的灵魂。 那是,玉儿。 一个纯真善良,但命薄的女子。 玉仙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同情,纵观整件事情,这女子都是何其无辜的一个人。 修仙之人,对万事都不太执着,哪怕是躯体,百年后,总也是要抛弃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辙,玉仙决定帮帮这个苦命的女子。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魂魄太杂乱,因为你杀业造的太多了。”玉仙打量着精神已经有些失常了的玉儿说。 万峰沉默不语,他只知道想要就去得到就是了,却没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不该拿。 “超度七个魂魄,补一缕元魂裂痕。”玉仙顿了顿,接着说:“你要想救她,试试吧!” 说完,她回头深深看了床上女子一眼,那抹灵魂散发着微弱的光被重重怨灵包围着,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了一样。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话已至此,一切看命。 她扭头踏上了轮回路,修道修道,处处为道。 轮转多少次,变成什么人,都一样。 紫色的光芒隐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万峰和玉儿两人。 超度? 万峰心里盘算着,以七补一,哪得多少才够补? 玉儿的元魂有千百条裂缝,难道要再杀上万个生灵再来超度吗? 似乎看穿了他残忍的想法,玉儿忽然发疯了般嚎叫:“别杀我!别杀我!” 她疯狂地揪扯自己的头发,整个头皮被扯的血肉模糊,万峰想要阻止她,眼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她竟毫不客气一口咬了上去! 痛…… 万峰眉头皱了皱,手腕一丝血痕缓缓流了下来。 万峰对上玉儿的眼神,她望向他的眼神,没有玉儿的温柔含情,也没有玉仙的清澈灵动。 全都是愤怒,憎恶,和咬伤他后的窃喜! 她恨他! 这不是他的玉儿…… 第40章 噬人 这一刻,他被那眼神打败了。 他整个人萎了下去,仿佛失了灵魂,咬中了他的玉儿正缩回床角里,她的唇边渗着血,眼里却满是得意。 “咚咚咚……” 有人敲门——一个三十来岁光景的壮汉,原是受了玉仙恩惠的病人,病好后,他特意带着自己上山采的野果以及打的猎物前来道谢。 他来了多日了,却总也没办法靠近这院子,这种稀奇事儿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日复一日,大家都觉得这地方邪性,都远远的散去了,只有他每天依旧来打探玉仙的消息。 今日,他总算可以走进院子了! 心实的汉子还不知道这院内里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带着自己的心意,看着正门没锁,礼貌地敲了门后欣喜开怀地推开了房门。 他看着床上蓬头垢面,满头是血的玉仙,先是一愣,随即看见了一旁木然的万峰,心里警惕起来。 定是这登徒子欺负了玉仙大夫!大汉心里下了定论,抄起木凳就要朝着万峰砸去! 一个轻捷的身形眨眼就扑倒了自己,他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物件散落一地。 面前的人,头皮沁着血,惨白的脸上透露着好奇和懵懂,她压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低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忽然她的眼神变得兴奋起来! “嘿嘿……” 这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大汉呆呆地看着,今天的玉仙大夫,不太对劲…… “你……”大汉开口,只吐出一个字,顿觉喉间一紧,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瞬间侵蚀了他的意识,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喉中一片咸腥,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瞪大双眼,古旧的房顶在一片红色的视野中,木然又僵硬。 震惊,恐惧,还有蚀骨的痛…… 身前的人,正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身体,他一丝一毫也不敢动,身体好像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只有那痛,钻心透骨…… 脸上一片湿润,血混杂着泪,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为什么哭,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对自己即将结束的人生充满遗憾,又或是濒死前的本能…… 为什么…… 身前的人,不,或者说兽,依然不停地撕咬,血沫四处飞溅。 好痛,痛的麻木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渐渐失去了意识…… 万峰冷眼看着丧失人性的玉儿,心底满是讽刺。 他抬步缓缓走过去,看着已经被她啃食的血肉模糊的大汉,露出一丝厌恶和杀意,他扯起玉仙的头发,受到钳制的女人不顾头上的伤口,依然挣扎着想朝地上的“食物”扑去,嘴巴“唔唔嗯嗯”似在发表不满。 这毫无遮掩的欲望让人觉得恶心。 万峰将她扔了出去,撞在墙上打翻床旁的立柜,又滚落在一旁的地上,这一下扔的很重,她的肋骨断了几根,牙齿也撞碎了几颗,割破了舌头,渗出几缕血。 白氏和文英不忍注视,别过头去——地上的女人,整张脸被血糊的看不清楚,衣服也早被染成了鲜红色,她匍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锈成了一团一团,上面还掺着些白色粉色的肉沫。 她的头皮被剥落了一部分,几近露骨,指骨似乎也折了,但她并不觉得疼,仍然咧嘴笑着,沾满鲜血的唇张开着,依稀还能看见牙齿上细碎的筋膜,像一只只嗜血的虫,在腥臭的口腔里跳动。 她贪婪地望向大汉的尸首,奋力地蹭着地面,用几根断可露骨的指头,抠着地板,一下一下朝着门口大汉的尸体爬去。 万峰怒了,他蹲下掐住了玉仙的脖子,慢慢用力,女人的脖颈被挤压着,发出轻微的“咯嘣”声。 她有些喘不过气,脸憋的通红,她抬手想掰开着万峰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一点儿缝隙。 万峰站起身,将她提在半空中,眉眼冰冷如霜。 就这么结束了吧!他心想。 手上的力道加重,玉仙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她的手从抠,掐,拉扯,到慢慢停了下来,继而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艰难地开口:“万峰……哥哥,杀……了……我!” 眼泪一滴滴滴落在万峰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他的动作僵滞下来,心像是被什么搅乱了。 周围忽然变得好静好静,回忆里的小溪和山谷出现在眼前,玉儿温柔恬静的笑着,他在追赶着那只似乎永远都追不上的凤尾蝶…… 他的手像是被千斤压着一般,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松开了玉仙,女子瞬间瘫软在地上,她泪流满面,伏在地上用满是鲜血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求求你……杀了我吧!” 长期以来的压抑,无奈,失望,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猛然将她抱进了怀里,心疼的揽着她,一声声唤着:“玉儿……玉儿……” 怀中的女子疼的瑟瑟发抖,但依然努力地叮嘱他:“杀了我……不然……来……不及了!” 万峰闻言身形一怔,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随着她身体的复原,被占据的意识再次显露出来,她挣扎,撕咬,又是一副野兽的模样。 这一次万峰没有躲,也没有反抗,看着女子啃咬自己肩膀的模样,他眼底的阴郁,浓的化不开。 不是冤有仇债有主吗?他低眉冷笑,来呀,来找我呀! 杀你们的是我!炼你们的也是我! 统统都来找我吧! 万峰抬手放在了玉仙的明台上,将她身上的异魂一个一个全部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狂风四起,天昏地暗,似乎连老天都为他的疯狂震怒! 他要救心爱的姑娘,哪怕万劫不复! 足足两百三十个灵体,他倒没曾想过,自己竟杀了这么多生灵…… 被清空了异魂的玉仙再次陷入了昏迷,万峰凭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度了一口元气给她,将她重新放回了塌上,临走前,他还顺手带走了门口的大汉。 一切处理妥当,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身边黑气环绕。 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跟他说话,有叫他去死的,有让他杀人的,有的哭,有的笑,原来玉儿经历的,是这样的感觉…… 他不禁有些心疼,身边的声音依然在叫嚣,他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切,眼前出现些似有若无的画面,每每他想触碰,就发现前面不是断崖就是山谷。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想到魔,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不过还好,玉儿应该不会死了。 只要他的玉儿还能活下来,足够了! 他带着两百多个灵体,一直这么默默地走着,每经过一处地方,寸草不生,花落鸟亡。 八月初一,朔月的晚上,他被发现死在了十万大山。 死于,煞气噬心,死时两鬓霜华,好似衰老了几百岁。 万事有因果,自作孽,不可活。 第41章 再见故人 死后,他留在了枉死城,一留就是五百年。 这里终年阴霾,不见光日,纠缠他的灵体,有的去投胎了,有的依然跟着他,它们跟他一样,怎么也离不开枉死城。 他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走不掉,只知道自己走不掉,是因为他还忘不了。 如果可以,他还真的,想再见她一面。 地府的日子分外长,浑浑噩噩两百年,那些这纠缠他的灵,总在耳畔怂恿他,让他去杀!杀!杀! 他杀的越多,纠缠他灵体越多,渐渐地,他好像觉得,他也不再是他了…… 直到有个人找上了自己,那是枉死城里,一抹怎么也无法看清的黑影……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空间开始收缩,文英想要拨开迷雾,看清那黑影的脸,可是梦境不受控制的加速坍塌起来!她只得带着白氏,匆匆离开了这里。 …… 昏暗,阴郁,依旧是枉死城。 白衣的女人又凭空出现在城里。 周围的人等的很久,他们看见女人回来了,恭恭敬敬地行礼。 为首处,是八人合抬的一张龙凤塌,塌上坐着一玄衣男子,他斜倚着,远远地打量着文英她们,还不忘打个哈欠。 等的也太久了…… 男子有点不耐烦,这女人一走就是五百多年,回来倒是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想着,无奈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抬步下榻。 文英总算瞅见了来人,“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只把白氏推了出来。 “哎?”白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文英挤了上来。 她回头才看见正缓缓踱步而来的男人,来人眉目清朗,气度不凡,轩然如霞举。 白氏望着他步态悠然的样子,与这死气沉沉的枉死城格格不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好似漏了半拍。 “小白蛇,你居然动心了。”文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白氏忙理了理思绪,断了妄念。 “嘁,这东西,越压越压不住,适得其反。”文英好心地提醒,与其逃避,倒不如大方面对。 瞅见男人越来越近,文英又急忙缩了回去,不再言语。 男人立在了白氏面前,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 他俯视着面前的女人,略带玩味地打量着她——那人,躲起来了? 躲起来就以为他没招吗?想着他抬手准备抚上白氏的头顶,还未及触碰,白氏已退出几米开外。 “你,做什么?”白氏警惕地问。 忘了,她身前还有这条蛇。 男子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顿了顿才开口:“把她,给我。” 白氏眉头一挑,你说给就给,哪根葱?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白氏没吭声,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搭理,她冷冷打量了那人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一股冷意逼来,那玄衣男子切身挡在了她面前,白氏身形轻盈地退到了一旁,与他拉开距离。 “不能走。”男子吐了三个字出来。 “为什么?”白氏不屑地问,“走不走,你说了算?你老大?” “他还真是这里的老大,直属于卞城王麾下。”文英好死不活地开口。 白氏不禁青筋微跳,强忍着怒意对文英说:“第一,不要随便窥我内心!” 这女人经常偷看自己在想什么,奇了怪了,自己怎么就不看到文英在想什么? “第二,”白氏说得咬牙切齿,“下次这种重要的事情,最先说!” 白氏尴尬地望了望对面的男人,僵硬地顿了顿身形,琢磨着卞城王麾下的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得了,能屈能伸才是大家风范! 她努力平复了情绪,故作无事,端庄大方地见礼:“不知是……” 等等,他是谁呀?叫什么?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男子缓缓开口:“丞事,毕元君。” 白氏尴尬地笑笑道:“见过毕丞事,有眼不识,还望见谅。” 她可不是来找事的,来这枉死城,都是有个老头儿把她拉进来的! 毕元君点点头,表示无妨。 但他目光丝毫不移动,直直指着白氏说:“她,出来。” 真麻烦,他只是让文英现身而已,这只小蛇好像拎不太清? 白氏这次可乖了,不该得罪的人是绝对不能得罪!所以她迅速缩到后面,把文英生生挤了上来! 毕元君看着故人已至,细细打量一番,虽然身形迟钝,但好歹还是她,随即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文英一改往日的妩媚,竟有些局促起来,四下打量一番见实在无处可躲,只得讪讪地回答:“额……好久不见。” 五百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毕元君心里嘀咕着,他让出一条道,身后已经备好了步辇,只见他抬手示意:“走吧!” “嗯?”文英有些疑问,但也不敢拒绝,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这毕元君从来都不是好相处的主儿!文英心里忿忿,也不知这次又要怎么跟她算账! 想想她也没干啥,不就是走的时候顺了他几颗丹药,偷走了他的清风令嘛! 那丹药本就是他许诺给的,清风令后来为了躲避追捕,早早还给城隍了,说起来,也不欠他什么。 唯一过意不去的,大概就是趁着万峰在枉死城作乱的时候,她偷跑了出去吧! 文英不禁叹口气,看着前面塌上的人,思绪不由得飘回五百年前…… 那个时候,毕元君还是个小吏,她在枉死城里,是打架闹事排的上号的,而毕元君就属于经常来管制她的那个小吏。 这枉死城是非之地,虽然她一般不招惹别人,但总有人来招惹她,久而久之,她也权当清理祸害一样,打的得心应手,偶尔失手还会一不小心打散几个。 但这事文英觉得自己没大错,她不出手就被别人碾成渣,说到底她都是自保而已。 但是毕元君这人太难缠,总在她身边说,说,说,把她烦的不行。 为了图个清净,后来她也就很少动手了。 其实在此之前,文英是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实力,她只知道,别人都是一抹黑灰色的雾团,只有自己,干干净净,清清楚楚,一袭红衣在这几乎没有色彩的城里,分外显眼。 后来她打遍枉死城无敌手,还收了不少老弱病残,护着她们。一时间成了枉死城里,不可忽视的势力之一。 若不是这毕元君老是碎碎念,她可能要把那些灵魂渣滓,处理的干干净净,这样这枉死城,也就不会这么挤了。 可他总是叨叨,还说她,毫无慈悲之心。 慈悲? 她是知道地府有位地藏菩萨,曾发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可她文英就不是个有耐性,好脾气的人,她更信奉“当杀则杀”,别的道理什么的,管他们爱懂不懂。 她一介小喽啰,肯定没有菩萨那些霹雳手段,只怕说话度人的功夫,就被那群渣渣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了。 但这些道理,毕元君又不明白,他从没在这枉死城里受过苦,却又总喜欢用他的度量来要求文英,时常把文英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说到底,他又不是坏人,文英拿他着实没辙,最后只好收敛自己,能不动就不动。 后来嘛…… 后来这个人就荣升丞事了…… 第42章 契机 文英回忆着,再次看向了前方榻辇上的人,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若不是那件事,她大概也不会离开枉死城,人人避之不及之地,于她并没那么可怕…… 丞事府到了。 毕元君先行下榻,看着文英出了辇,才继续往前走。 文英抬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丞事府,嚯,五百年不见,这丞事府真是,越来越小了…… 看来这枉死城的人口,越发拥挤了。 办事不力。文英心里啧啧,这么多人没被送走,这毕元君的官肯定没当好。 进了门,文英熟门熟路,径直走进了大堂,安安静静地坐下。 毕元君抬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便也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从刚才开始,文英就觉得面前的人哪里不太对。 “你……什么时候变得话这么少了?”文英忍不住开口。 毕元君顿了顿,回道:“忘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以前谁嫌我话多来着。 “哦……”文英尴尬地点点头,白氏忍不住嗤笑,这女人什么时候这般模样过? 两个人半晌无话,毕元君一点都不急,反正他时间大把。 文英却坐不住了,让她这么规规矩矩耗着,实在太难受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斟酌良久才开口:“我说,你找我,什么事?” 毕元君闻言站了起来,文英见状忙说:“清风令我可是交给城隍让他代还给你了,带着它那段时间我可是一丁点儿风浪都没掀起来,算不得做错什么事吧?” 毕元君抚着下巴,看着这女人连珠炮一样说出一串话。 以前,他一直说,她只得听,现在他不说了,她反而挺能说。 “跟我来。”他没回话,自顾自说着,径直出了门。 文英见他好似也未动怒,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便起身跟了上去。 穿过回廊,便是往生阁。 枉死城的灵魂一朝解脱此地,这里是必经之路,由丞事登记在册,送去轮回。 可是这里已经一百多年没办法送人往生了。 毕元君推开了大门,整间房空空荡荡,两口井,一上一下,呈对称的样子,立在房间正中。 两井相对,中间漂浮着金色的粉末,闪着微光。 微光中有一人悬在其中,浮在两井之间,她眉目温润,体态娴雅,虽闭着双目静静地睡着,但依然能感觉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祥和宁静。 难得觉得,这个人今天挺高兴,是因为她来了吗?毕元君看着井上的女子心里嘀咕着,回头深深看了眼文英,看来,让她过来,是来对了。 文英和白氏,看着眼前的一幕,略带震撼。 白氏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但文英心里是清楚的。 这往生阁里的两口井,一为天,一为地。是枉死城里灵魂重塑,投胎轮回,惩善扬恶之地。 入天者,身前多为善,只因执念难消,不得解脱。一朝醒悟,当入天阳井,入上三道轮回。 入地者,身前为恶多端,身后也不得安宁,困于枉死城,寸步难行。一朝洗心革面,当入地阴井,受业果清算,入下三道轮回。 可自从这个女人来这里之后,就横在了这两井之间,上不得,下不得,如此僵持了一百年。 “你这官当的,她为善为恶你一看便知,怎么会让她横在这里?”文英有点看不明白,这算失职? 毕元君不可置否地摇摇头,道:“她不走。” 她不走? 文英和白氏双双惊讶,这世上还有甘愿待在枉死城不肯入轮回的? 难道她以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怕去地狱受业火?文英细细打量着那女人,眉眼让人觉得分外舒服,怎么看都不像。 “她该入天道的。”毕元君了然地解释,“事未完,不肯去。” 他说完,拿起一本册子交给了文英,翻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这女人的生平记事。 王孟氏,魏县人,卒于乙巳年冬月十三,享年二十八岁,单名“芸”,又作芸娘…… 大龙寺,风和日丽。 乔大今日总有些惴惴不安。 他心里惦记乔生和白氏,觉得日子分外难熬。 黄七早早跑到湖边去探个究竟,自己则一个人被玉仙真人叫到佛堂前背经文。 天知道,他哪有心思背经文!那些拗口的字,那些即便认个半边还是读错的字,不知下落的白氏,以及不知情况的乔生,每个念头每个瞬间,无一不在折磨他。 越读越丧气,越想儿子越是觉得郁闷万分。 一直在一旁打坐的玉仙真人见状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汉子虽心思纯真,但确实不是个学习的料子。 执念太多,杂念也不少。 都努力了大半天了,一篇心经仍旧磕磕绊绊念不下来。 听到玉仙真人叹气,乔大更是没心思念了,他放下了书,实实在在跟玉仙真人磕了个头:“师父,你老人家心好,不若先把玉幻针借我用用,我用完肯定马上还回来。” 不如就大大方方地说吧,藏着掖着也不是他的性格。 “你老惦记我的玉幻针做什么?”玉仙真人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放以前的弟子,没有一个人敢在拜师第一天就开口提玉幻针的。 “为了我儿子,我儿子,病了……”乔大打开了话匣子,干脆坐在地上,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乔大长舒一口气,这一个月的种种,真快把他憋疯了,总算有个人,让他好好说道说道。 玉仙真人安静地听着,眉头凝的越来越紧,这与白氏相似的经历,这夺舍之痛…… 回忆里惨淡瘆人的画面又浮现上来,让她忍不住一阵作呕。 乔大看着面前老太太的异样,以为她不舒服,忙上前查看,正欲唤人,被老太太一把拉住。 她微微苍白的脸上沁着几丝汗,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无妨,没事。” 她拭了把额头的汗,凝神运气,逐渐平复了下来。 五百多年了,有些事情终是要面对的,那烂到深处的溃痈,不剜干净,难以长出新肉来。 她细细打量着乔大,忽然明白他能到此的原因。 他正是那个,契机。 这才是元千暮让他们来的真正目的。 第43章 玉幻……针? 调整好内息的玉仙真人缓缓起身,留了句“你跟我来”便自顾自走向了门外,乔大跟着,也怕这老太太一不留神又摔着,这次跟的分外紧。 别看这老太太满头白发,走起这回廊驾轻就熟,不过乔大倒是一点也没掉队,只是顾不得看周围光景,也不知一路走着到了何地。 行了有一会儿,老太太停了下来,乔大打量四周,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处院落显然偏远之至,都未曾听得一声寺内的木鱼声。 老太太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乔大四下里看看,院中并无房屋,空空荡荡,唯当中停着一口棺木。 这就回到乔大的老本行了。 这棺木看起来非富即贵,外部雕龙描凤,栩栩如生,用的是阳刻嵌金的手法,华丽无比。 整个棺材是金丝楠木质地,盖如屋脊,中间隆起,两边倾斜,棺头置一木质葫芦,挂整貂一具。 一看就是满人的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满人。但这棺是从何处运来的? 乔大觉得,眼前得是他见过最值钱的棺木了,可是最让乔大目瞪口呆却是这棺材顶上悬着一柄长枪,不着一物,无人操持,直直竖在棺木顶上。 那枪长约一丈,通身银光四溢,枪头锋芒凌厉,似有削铁断钢之利,它仿佛有灵性一般,紧紧对着那口棺材,好像在警惕着棺木里的东西。 这种不寒而栗的威慑,令旁人也不敢靠近一分。 乔大自然也没敢动,虽然他很想去看看那棺木里装着些什么,但就那柄长枪就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老太太伫立良久,对着乔大颔首:“你不是要找玉幻针吗?”她伸手指了指那柄寒光流溢的长枪道:“喏,那就是!” 乔大瞪大了眼睛一脸怀疑地看向老太太——您管这个比他还长的玩意,叫针? 他再次回头打量着那柄所谓的“玉幻针”,自问怕是没有力量能把它抬走…… “师父你别戏弄我,玉幻针不是应该很小一只,拿来诊病的吗?”乔大有些犯愁,“这分明是个兵器。” 老太太一听乐了,说是当爹的人了,还是个憨实傻闷性子,她笑着坐到一旁的门槛上,问:“谁告诉你,玉幻针就是小的,谁又说过,武器不能诊病?即是宝物,自然都是烫手的,还能让你轻易取了去?” 她缓了缓接着说:“傻子,你可知这玉幻针是何来历?” 乔大老实地摇头。 “你可听的一句话‘山中小白修针袄’?”不等他回答,老太太接着开口,“这说的就是隐居山中的白仙一族,每百年脱灵针一根,七根灵针炼化,才得这一根玉幻针。” “七百年,这玉幻针早已具备灵性,超脱外物,”老太太缓了缓说道:“如今就算是我想给你,你也未必带的走。” 看着乔大还是一脸懵懂,老太太忍不住骂道:“傻子!这东西虽然是我做的,但是现在不认我,只认主!它选了谁就是谁的!” “……” 乔大一阵默然,认不了主,不受管制,那怎么拿回去救乔生? 总不能给它现找个主人吧! 去哪找? 乔大犹豫了一会儿,感觉带了那么点自不量力地开口:“师父,怎么能让这东西认主?” 老太太见乔大动了心思,顿时来了兴致问:“放过羊没?” 见乔大点点头她接着说:“跟驯头羊一样,你怎么让头羊听你的话,就怎么驯服它!” 驯头羊,那可都是血泪史,小时候他是给财官家做过羊倌,那时候人小力气也小,可没少被头羊欺负。 尤其是那猝不及防的一记羊角,有次险些将他的小命夺了去。 若论如何驯服它,那可都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如今面对这个非人非动物,没有血肉的东西,该怎么驯? 打吧,乔大自问拳头没它身板硬,砍吧,显然对方更加锋利,就从力量而言,他能否把这物什举起来,都是个问题。 强攻是断断不行的。 动点脑子……关键这玩意,怕什么呀? 听说过火克金,也不知道点个火对这东西有没有用,乔大边走边打量着,感觉那柄银枪也似明白了什么的,警惕着自己。 这物什虽没有眼睛,但是乔大分明感受到一股凉意,时刻跟随着自己,像被它盯上了一般。 乔大又绕回了门前,他摸了摸后腰,腰间凹凹凸凸别着些东西——自打这连日来的种种,他现在把能带身上的都整上,除了那把形影不离的柴刀,又多了麻绳、火折子之类的,单火折子,他就带了三个在身上,为了壮胆,他还偷偷带了一小壶酒。 无论如何,都得拿火试一试才行,不过,万一没用,会不会惹毛了这物件?都会认主了,生个气也不在话下吧? 乔大在脑海里筹划着,这院子里也没瞅见树木,地上落叶却不少,铺了几层,干燥松脆,踩着咯吱响,借烈酒燃了它,若有用,这银枪必然会躲闪,那时再见机行事。 若没用……这银枪怕是不会放过自己,这院子只有大门一处通道,四面高墙,应该是人工凿的,但光滑平整,没什么可着力的地方,沿着高墙一直看上去,顶上有一处亮光,是通向外面的? 越看越像个山洞,顶口高远,人是爬不上的,唯一的出入之地,只有背后那扇门。 出了什么问题,他从哪里跑就行了,可是老太太怎么办? 这枪不认她,惹毛了会不会连老太太也伤? 他年轻力壮,腿脚灵便,说溜就溜了,老太太……得先安顿好才行。 “师父,不如你先退到院外去。”乔大好声说着。 老太太又乐了,也不反驳,抬起小脚慢腿,悠悠地去了院外坐着,她笑的眼睛都眯成缝了——这小子,还操心她的安危,觉得好笑吧,又觉得这份傻,着实憨实的可爱。 能过护山大阵过了魇魔这关的,才有资格成为玉幻枪的候选人。 这些年能通过的候选人,除乔大外拢共不过四个人,两个凡心过重,修道半途而废,成了俗人一个,又一个志不在此,学了十几年医道当游医去了,还有一个,能力学识皆是上层,可惜心术不正,被邪魔蛊惑,妄行邪道,被她废了筋脉,赶出了山门。 几十年来,唯乔大一个,资质最差,但过魇魔大关却是最容易的那一个。 不知会不会是玉幻枪的主人…… 乔大也不知老太太在想啥,只见她一会儿笑呵呵,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打量他。 那模样,不得不让乔大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活着出来,这种送别般的眼神…… 得,别看了。他扭头索性不去深思,好不容易来了,错过了可不一定还有下次! 想着他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紧盯着玉幻枪——赌一把试试吧! 第44章 打不赢,还跑不掉 乔大慢慢摸向后腰,生怕惊动了面前那利器,他摸出火折子,又取下挂在腰间的酒壶,用拇指分别抵开了盖子。 泼酒点火,打不赢就跑! 他心里默念三遍,抬手正准备泼酒! 啪—— 寒冷刺痛的感觉覆盖了整个手背,只见那银枪对着他拿酒的手一拍,酒壶已经脱手而出,又见银枪轻轻一挑,那酒壶已然戳在枪头! 一壶酒顺着枪头缓缓流了下来,一股股细流沿着枪身蜿蜒,银枪通身散发着微红的光芒,红光散去,地上却没有一滴酒的痕迹——那些酒尽数被枪吸收了! 这玩意,吃酒? 乔大愣了愣神,眼看着一壶酒被吃干抹净,旋即回过神来准备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出去! 嘤—— 伴着金属破空的声音,银光一闪而过,火折子上的火苗瞬间被斩灭了…… 这么快……还准到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完全不可能是对手…… 乔大心里犯难,但是……它这么警惕,难道它真的怕火? 乔大寻思着,手又偷摸着溜向了后腰,幸好幸好,还有两个火折子。 这次他一把将两个火折子取了下来,藏在背后,面前的银枪就那么静静立在他面前,比他高出一个人来。 他仰头陪着笑:“枪大哥,行个好,你跟我走一趟,救个人你再回来也不迟,你看不是人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他一边说着,带着几分忽悠几分真实,另一边则在后背偷偷的打开了火折子的盖子,一股温热从手上传来,他知道准备就绪了。 门外的玉仙真人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禁微微摇头,唯一可赞的,就是还有点胆子,其他的,毕竟是凡胎肉体,确实都不在一个级别。 乔大迅速的将火折子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扔去,其中一个没来得及出手,被银枪隔着手掌拍熄了,另一个在飞出去的半道上,被它锋利的枪刃劈成了两段,掉在了地上。 乔大眼见计划不成撒腿准备开溜,“咣当”一声,一缕银光闪过,离他几步之遥的大门被紧紧关上了! 哎,看不见了。老太太心里抱怨几声,这银枪不打算让他出来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前后想想,断定没事,只是寻主,不会要命。想着她找了块石板坐了下来,院子里传来乔大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个院子,不过三丈来深,拢共巴掌大点地方,乔大眼见大门被锁,转头朝着里面跑,已经围着棺材转了好几圈了! 那银枪好像也不急,也没打算一枪结果了他,跟耍猴似的,立在棺材上,看着他兜圈圈。 乔大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才瞄见一直在旁边棺材上纹丝不动的银枪——什么意思,耍我 这家伙什,七百年了,都成油锅里的筷子了——又奸又滑! 乔大见状心里暗骂了几句,不由得一阵恼,干脆也不跑了!跑腿径直坐在地上,仰着头,跟那银枪对峙着! 奶奶的,就不信了,打不赢这玩意,还能被它玩了不成! 可是仰着脖子看着这通体寒光的银枪,那压迫感不言而喻,乔大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想着又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不能怂! 他睁着浓眉小眼,直直盯着那银枪,不把这枪整回去,他也救不了乔生,那他回去干嘛? 横竖都一样,还跑个屁! 反正这枪也没有动自己的打算,歇够了再来琢磨它! 银枪立在棺上,像在凝视乔大一般——只想问着汉子讨点酒喝,他一直跑什么?如今反而又耍赖般坐下,也真是个怪脾气的。 算了,不管他,好歹赚了一壶解解馋了。 只见银枪又翻身悬起,对着那口奢华无比的大棺材,不再搭理乔大,毕竟它只要确保棺材里的东西不出来就好…… 乔大看着银枪猛然飞起吓了一跳,一见它又回到初见时的原样,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儿。 刚刚歇过劲儿,就闻到一股糊味飘来,还夹带着“噼啪”的声音,他抹了把脸,迎着那焦糊的味道看去,只见几米开外的门口,一条火蛇正迅速的蔓延开来…… 他还真把火点着了——刚才那被切断的火折子,火星犹存,就着枯叶只一会就点燃了这里! 这院子是露天的,顶上全是树木,枯叶都堆了不知道几层,火势一旦有了苗头,烧起来分外的快! 乔大“嗖”地一下站起来,眼看那火就要横扫过来,他迎着火一猛子窜了过去,火很快就在棺材周围燃烧起来,一时间浓烟滚滚,热浪袭人! 银枪显然没想到这洞真着了。 乔大脚底发烫,他一边蹦跶着换脚,一边谨慎地观察着银枪的一举一动。 门外玉仙真人一遍遍敲着门,他也顾不上去开,因为此刻他全副身心都在那玉幻银枪身上——只见银枪挥舞着,狂风吹散了满地的落叶,又接连几下划破两侧的山石,碎石碎土啪嗒全部落在了火星上,没多久就只剩下一股股白烟,多数火焰被尽数灭了去。 这家伙,太灵气了! 乔大在心内感叹,周围的热浪烤的人难受,只有中间的棺木靠近棺木的地方稍显凉快。 乔大忍不住往棺木旁边靠了靠,果然清凉无比。 不知道这棺木什么玄机,明明是楠木,怎么如寒玉一般,想着他不禁抬手抚上了棺木。 一股凉意自手心沁入肌里,乔大恍惚了一下,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手间传来一丝疼痛,他抬手一看,不知道掌心何时被划破了个小口,一抹鲜红的血液正缓缓滴落下来。 乔大微微皱眉,什么时候受的伤? 还在犹疑,领子被什么东西拎起,双脚顿时悬了空! 他抬头一看,只见银枪正挑着衣领把自己提溜着朝门口走去! 这是要干嘛,赶人嘛?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敲了半天门的老太太终于能瞅见里面,只见银枪正挑着乔大往外送,满院子黑糊糊的,还时不时冒白烟。 不禁无语——这家伙,打算把院子给她烧了不成? 若不是这院子有封印硬闯不得,不然不等银枪动手,她就得把乔大这个鬼见愁扔出去! 乔大自是不知别人在想什么,他被这么挂着,双腿高高悬空,也不敢大动,头顶上寒刃冷冽,没挨着肉都能感觉到那一丝丝凉意。 这玩意想把自己送出去,看来是不打算跟自己追究了,但是,被扔出去以后再想见到玉幻针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那乔生怎么办? 想着,他猛地抬手抓紧枪柄,一个翻身,死死抱住了枪身,缠着它不撒手! 银枪挥动枪柄,想把这个无赖甩下来,没想到他抱的还挺严实,几次下来,都不见丝毫动摇。 “你就跟我去一趟,保证不耽误你事!”乔大对银枪说着,缠地越发地紧。 银枪有些不耐烦了,这世上不该他的东西就不能拿,这么赖着自己算什么? 第45章 黑尸 它正琢磨怎么甩了这块牛皮膏药,院中的棺材传来一阵异动!回头看去,只见棺材上朱砂描刻的封印似乎有了松动! 不对! 这汉子刚才做了什么?它一边努力回想着方才乔大的举动,一边想甩乔大下来,可对方依旧死死抱着自己! 封印上的裂痕越来越多,银枪又急又恼,几次三番挣脱不掉,只见它一个打转,撞向峭壁上,沿着山体一路擦了过去! 赶紧撒手吧!不然,就别怪我下手太重! 乔大起初只觉得枪身光滑的很,拿着时时脱手,索性双腿双手将它死死裹住,即便如此,银枪忽然的腾起还是让他费了点力气才能牢牢抓住。 哪知银枪转而把他往山上撞,纵然这山体被人凿的尚算光滑,可就这么拿肉擦过去,怎么也得脱层皮啊! 乔大心里不禁发怵,他记得白氏说过自己不是个轻易就交代了的主儿,可是眼下这情况,死不了怕也得残…… 老太太眼瞅势头不对,看似慢吞吞的身体,只轻轻发力,便已轻盈似蝶般朝着乔大奔去! 这汉子心实的很,等他放手,除非撞到昏迷,到时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还不由得乔大多想,就被银枪猛地撞在山壁上,本就没多少肉的他,胳臂、下肋被撞得生疼,像挨了几大闷棍一般,憋着一口气连哼都不敢哼。 银枪见他只是脱力下滑了一点仍没有放手的打算,但棺材的异动却越来越明显,它顾不得许多,沿着峭壁狠狠擦了过去! 银枪一路边撞边擦,乔大只觉的眼冒金星,看东西都是重影。身上只怕已经多处脱皮,血也早就渗透了刮得破烂的衣衫。 剧痛让他手中发软,他身子朝下坠了坠,双腿悬空,双手却仍死死抓着! 放手啊!你本来就是混口饭吃,哪有能力做这些?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劝。 不……不能放……儿子还在等他! 他摇了摇头,尽量保持清醒。 银枪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接连几下,他肋骨应该断了,只见这汉子苍白着嘴唇,额头上全是冷汗,浑身疼的瑟瑟发抖。 都这样了,可这个死性子竟然还要缠着它! 若不是棺材里的家伙,它都动了恻隐之心想跟他走一趟得了! 可惜,他不是天选之人,挥不动这七百年的玉幻银枪,所以,它只能继续镇守在这里,哪怕会伤及无辜! 就在它还想继续朝峭壁撞去时,一缕银色的光束护在了乔大周身——老太太来了! 银枪看着飞赴而来的玉仙真人,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老朋友,亲自下场救人来了。 它急忙将这狗屁膏药扔给老太太,老太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银枪这才得以脱身离去,它急忙游走在棺材附近细细查看。 问题出在封印上,围着棺木观察了一会儿,在棺木的右翼发现了几滴新鲜的血迹——这是那汉子的,封印正是从这里开始,散发出一道道裂纹! 这封印一百年来无人能动,不怕曝晒雨淋,刀枪难近,水火不入,仅仅是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汉子的几滴血就破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棺内异动忽然加剧,银枪忙飞身而出躲避,金丝楠的棺木刹那间伴着一声轰鸣,变得四分五裂! 老太太也察觉了异常正带着乔大奋力往门外赶——她不是不知道那棺里放着什么,可是还真没想过,才一百年,封印就失效了! 两人刚刚踏到门槛,一股红色的异光好似一只灵活的手,将两人紧紧缠住,径直拉回了院里! 乔大本就疼不可耐,此刻被紧紧裹着压着伤口疼的呲牙咧嘴,眼瞅着连老太太都拖累进来更是怒不可遏,他奋力抽出一只胳臂,拔出腰间的柴刀对着红光砍了下去! 这玩意,咋看咋不像个好玩意! 远远地,棺木周围全是烟尘,也瞅不出个什么名堂,不过能把棺材崩裂了,放到他们挖土包的眼里,摆明就是诈尸了! 只是没想到,砍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乔大加重了力道,一刀一刀却犹如砍在坚石上,铿锵作响! 老太太挣扎了几番,见这“手”越缠越紧,不由得皱起眉头,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说着什么咒语,乔大还没来得及听清,只觉得身形猛地不稳,“红手”加快了速度,迅速将他们拖进了棺材里! 银枪本打算去救人,哪成想从棺木里又窜出一只“手”来,那只手化为利剑一柄,与它针锋相对,不相上下! 被这“手”缠着拖着,银枪眼睁睁看着那一老一少二人被拖进了棺材里! 烟尘散去,剩了没几块的棺材露出了它的全貌——棺内全是朱砂刻的铭文,但已经残破不堪,棺里,珠宝玉器数不胜数,有些被崩裂在地上,有的仍铺在那尸主身上,看起来好不富贵! 乔大被摁在棺材上面一丈开外不得动弹,他斜着眼打量着身下的一具男尸,他脸色乌青惨白,看着新死未久。 这男尸陪葬无数,细看去,样样都是珍宝,可是最重要的确实这男人的装扮——他头戴朝冠,额前一金佛牌,旁还缀有十几个又白又大的珍珠。 乔大不敢置信地勉强扭头看下身下,金色龙袍? 这是皇帝??? 乔大难掩心中的震惊,前朝的皇帝怎么会埋在这种地方? 还未及深思,老太太滚落在一旁的地上,像是被吸干了力量一般,她好像忽然瘦了不少,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难堪至极。 “师父!”乔大呼喊,对方毫无反应,这个混蛋干了什么? 乔大挣扎着,身体不受控制的悬起,他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尸,眉清目秀,居然还真是龙袍加身。 前朝已亡了三年了,他这种市井末流,从没沾过前王朝的半分好处,即便是年幼的时候,也是山高黄帝远,不曾有一点概念。 在这穷乡僻壤里,居然还真葬了个皇帝,这男人是谁? 乔大越来越高,棺材里的男尸也像被什么推开一般,从棺材里滑落到地上。 乔大瞪大了眼睛——这棺材里居然还有一个夹层? 零散的物件逐一散开,乔大这才看见这夹层下面,躺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同样着龙袍朝冠,但通体焦黑,有的地方甚至蜕了层皮下来。 乔大凝神看着,对着这具烧焦的尸体不由得疑问——他也是皇帝? 忽然,对面的黑尸,兀地睁开了眼睛! 第46章 煞尸元神 漆黑的面孔,一双冷漠无情,深不见底的眼睛,乔大觉得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这黑尸连一点情绪波澜都没有,说是尸体,但又会动,说是一副空壳更为合适。 他的视线落在乔大身上,停留良久。忽然,乔大猝不及防地被拉了过去,在与黑尸两尺开外的距离猛然停下。 乔大被这一拉一扯弄得骨头疼,他深吸一口气,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地细汗。 趁着僵持的功夫,他才细细看清对面的人。 这一身打扮,确是皇帝没错了,但是这通身烧糊般的黑色,以及翻起的肉皮,还有着似有若无的烧焦味道。 乔大疯狂搜刮脑子里的记忆,忘记多少年前,有人曾跟他提过一嘴,前朝的诸多皇帝里,有位受雷击而死的,传闻下葬时棺分两层,上层是眉目相像的替身,下层才是正主尸骨。 这位皇帝,就是静帝。 相传静帝在位时碌碌无为,贪图安逸,父辈打下的基业,呕心沥血扩充的国库被他挥霍干净,成日只知享乐寻欢,终于在外出游玩的途中,丧命于雷击之下。 天子死于天罚,怎么都不太体面。 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便找了个极为相像的替身,置于棺上代替下葬,而静帝真正的尸身则置于棺下。 可怜一届帝王却同一替身共挤一个棺椁,得是几百年都不曾听说过的稀罕事。 眼前的人难道就是他? 可是,他不是都死了一百多年了吗? 皇亲国戚都有专属的陵园,为什么他葬在这里? 身为九五之尊,都是国师点穴,怎么他死后居然还诈尸了? 乔大心里一连串的疑问,可还容不得他多想,他已被拉扯着朝着那黑焦的尸体靠近! 乔大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拼尽全身的力量挣脱却起不了丝毫作用! 只一会儿,他就停在了那黑尸面前,一尸一人面对面不足一尺距离。 凑着黑尸那么近,乔大觉得那股糊味儿更加明显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只见那焦黑的人抬起干枯的手,上面依稀可见些开裂翻起的皮肉,指肚上的肉所剩无几,只露出尖利的指骨出来! 他抬手对着乔大的额头,指尖用力,对着乔大的眉心深深划了下去! 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滴落……落在焦黑的尸身上,刺啦一声冒起了白烟。 乔大觉得头剧疼无比,不过一个指节大的口子,却比他方才撞断几根肋骨都要疼的多! 他拼命摇晃自己的脑袋,想要减轻痛感,结果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这疼像扎根进骨子里一样,一下一下往脑仁里面钻! 焦尸见状抬起双手,面无表情地剥开了自己乌黑脆弱的头盖骨,一枚血红色的圆珠正盘旋其中,散发着迷离魅惑的红光。 乔大疼蒙了,他斜着眼依稀瞅见眼前的玩意,这是要干什么? 这东西又是啥? 几乎同时,一柄银色的利箭,如流星一般,飞速射来! 势如劈竹,利可破空! 那红珠意识到危险,也顾不得其他,对着乔大的脑门,直直撞了进去! 一股刺骨寒意,犹如一根冰锥正朝着乔大额头钻去!纵然他咬紧了牙邦也控制不住地发出疼痛的嘶吼! 银箭疾速而过,却仍不及红珠攻势之快,它比红珠慢了一步,遗憾地与之错过,径直射在山壁上,瞬间炸出一个水缸大的坑洞! 那是玉幻枪的分身,就在乔大被“红手”抓住的那刻,玉幻枪也被棺内涌出的红色东西纠缠的难以脱身! 它眼看着红珠就要钻入乔大体内,再也顾不得许多,拼尽全力分出一支利箭朝红珠而去,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而原本被红手纠缠的玉幻枪,也被拍成了几段,洒落在地上发出阵阵轰鸣…… 红珠成功钻进了乔大额心,焦黑的尸体便如泄了气一般,快速瘪了下去,那些纠缠的红手也消失不见,乔大重重摔在地上,他的头如被撕开了一般,身上忽冷忽热,如针扎,如刀割,难受的要命! 碎裂的银枪和银箭再次合为一体,只不过枪身上多了几道深又长的凹痕——这是用尽全力分身后,被那煞气所伤的痕迹。 它缓缓移到乔大面前,在还没有被煞尸元神完全吞噬前,现在杀了这汉子还来得及。 它心中一阵寒凉,一百多年了,它等不到它的主人,连自身实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 百年来,能过魇魔大阵的人寥寥无几,有被它打退的,有无心于它的,根器好的德行差,德行好的根器又不行。 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它只能继续守着这具煞骨,凭着自己没办法完全发挥的力量,日复一日守着,唯恐牵连无辜的人,可它坚持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要杀害无辜的人来补救! 这便最可笑的安排,一个百无一用的汉子,轻轻一挑就被悬在枪上的人,连闪避的身法都不会,然而这次,却是让它百年来付出代价最大的一次! 这大概,就是命吧! 它下了狠心,枪尖对准了地上瑟瑟发抖,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满嘴胡话的乔大。 若对不住你,来世你在找我报仇吧! 银枪心想着,凝神竭力,循着乔大脑中的那颗红珠,力求一击必中,不留后患! 这一击中后,它也只能是废枪一柄了! 想着,银色的锋芒在枪尖绽放,银枪通体散发出寒冷凌厉的光芒,趁着对方尚未适应这个身体,同归于尽吧! 光芒四盛,乔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分外刺眼,但身体像是被撕扯一样,连每一根汗毛都如同钢针尖穗,刺的他难受,又好似有谁把他挤在了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碾他,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还不知道银枪对他的杀意,他只觉得身体疼的没知觉了,变得好乏好乏…… 困的睁不开眼了,乔大心想,好想沉沉睡去…… 一声轰鸣响起,他身体微微一震,却无力去追寻声音的来源,他觉得自己轻的似一片羽毛,随时可以飘出去…… “爹!”一声洪亮清脆的呼喊,乔大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片透明的世界,无边无际,空无一物。 这是哪里? 怎么好像听见了乔生的呼声? 第47章 帮我! 四处灰烟弥漫。 还好赶得及,不然这汉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青岚将手中的乔大和老太太放于一旁,默默看着被玉幻银枪击穿的地面——啧啧,这半个院子都被打废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儿飞奔到乔大身边,边摇边喊,可对方却毫无反应,像睡死过去一般。 银枪来到四人面前,它通身从银色变为血色,好似杀红了眼——今天那个男人,非死不可! 青岚踱身一挡,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面前的可是仙器,这通身杀气就让人心里直打退堂鼓,有胜算吗? 她心里盘算着,手不禁抚了抚腕间的银镯。 “爹……呜呜……爹……” 年幼的娃儿不知面临什么危险,看到乔大浑身撕烂的衣衫和皮肉,不由得心疼地哭了起来。 乔大猛然深吸一口气,僵硬的坐立起来,他的瞳孔已经漆黑一片,能看见着些血红的纹路时隐时现,他循声转过头,盯着一旁的乔生半晌无语。 乔生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轻轻喊了声:“爹?” 话音刚落,乔大已经抬手掐在了乔生脖颈,还未来得及用力,乔生被吓得“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爹啊!呜呜呜……” 只见乔大身体上红影闪烁了一下,像被什么力量剥离出了几分,又迅速贴合回乔大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乔大的身体有了片刻的松懈,趁着几分清醒的意识,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小乔生! 他转过身去,对着地面猛撞自己的头,眼白不停地上翻,逐渐被一片漆黑代替! “呜呜呜……爹……” 乔生呜咽着,抬头看着不远处乔大痛苦的神色,他心下一狠,吸了吸鼻涕,胡乱抹了下眼泪,起身朝着乔大奔去! 只见他猛烈捶打着乔大的后背,忿恨地骂着:“你快从我爹身上下来!可恶,快下来!” 他又拉又扯,双手像揪着什么薄薄的东西一般,使劲往后拽着! 一股妖异的红在他手上显现——竟还真的被他扯出来几分! 如果说第一次把乔大的意识唤醒是巧合,那这一次,显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青岚心里有些讶异。 同样关注到这一情况的,还是一旁的银枪,此刻它的红芒慢慢隐去,只散发着银色的微光。 得冷静下来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娃娃儿,竟有这种天赋和能力…… 小小糯糯的娃儿哪知道这些家伙心里的盘算,他一心一意扑在乔大身上,稚嫩柔白的小手奋力地抠着,短又圆的手指因为费力而越发苍白。 他不停地从乔大身上剥离出一段段红,但却总也剥不干净一般,那些纠缠不清的红在乔大的身体里不断地生长蔓延! 如果再这样下去,爹爹真的会死! 他心里意识到这个问题,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眼眶里含着泪,他越抠越快,越抠越急,可是红煞像清理不干净一般,生长的也越快! 怎么办?怎么办? “帮帮我,帮帮我……”他求助地看向青岚,却迎上对方无能为力的眼神。 不可能,他不信! 他倔强地扭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却不敢再哭出声来,他生怕一旦哭出声泄了力,他就再也挖不动这些缠绕在爹爹上的脏东西了! “如果……说不定我可以帮这小孩儿一把。”银枪自顾自言语,反正也无人听见,它也习惯了自说自话。 只见乔生忽然停了手,他抽泣着,扭过头抬着一张糊的满是鼻涕眼泪的脸蛋,扁着嘴巴问道:“你能帮我是吗?” 恩? 他能听到? 青岚和银枪心中皆是一惊,前者惊于乔生怎会求这银枪帮忙,后者惊于,这孩子居然能听见自己说话,还真是百多年来头一个。 还未及青岚反应,银枪径自游到了乔生身边,轻声道:“拿起我,或许还有的一搏。” 不然,这个男人只有死路一条。 后半句话它咽在了肚子里,如果救不了,就会变成傀儡,但它是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无路可走时,它一定会在男人彻底被控制前结果了他…… 哪怕是借了这孩子的手…… 乔生懵懂地看着银枪,眼前这个东西前一会儿还想杀了爹来着,可是……如果再耽误下去的话…… 乔生生生把眼泪收了回去,抬起糯糯地小手,一把抓住了银枪的枪柄! 帮我! 六岁孩子目光凛冽,他紧紧握住银枪,一股温热舒服的暖流自手心涌向身体,从涓涓细溪到滔滔江河,其势如潮水疯涨,一发不可收拾! 乔生只觉得浑身像泡在热乎乎的泉水里,漾的他四肢百骸都分外舒坦,可是这水势越来越大,慢慢地几乎将他淹没,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好似溺水的人,手脚都使不上力气,胸口越来越憋闷,喘不过气来! 不行! 没力气了! 爹,娘,救命! 乔生想要呼喊,但是张嘴却只能呜呜咽咽,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浑身好似被什么黏糊糊的液体缠着,用力的呼吸,却怎么也没办法喘气,他憋得小脸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也不知在这看不见的液体中挣扎了多久,乔生的力气也被消耗殆尽,他只得静了下来,有种好似摇曳在半空中的感觉…… 好像也没那么憋气了,乔生睁开了他的大眼睛,懵懂的想。 好像,还可以呼吸,但不是用鼻子。 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毫毛,好似都有生命一般,在拼命地向周围汲取养分来供给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很……满足…… 身体越来越充盈,惊惧和害怕也逐渐被平静所替代,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晰,放眼望去,日落星生,昼夜交换,好似也只是他一眨眼的事情。 他的耳朵也听得更加清楚,山谷的风,叶下的虫,还有云生云散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能看见世上的一切,而这一切跟他以前看见的都不一样,都很新奇。 但是,这个世界里,没有爹爹,也没有娘。 想到这,他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落在脚下的地上,滴出一片片墨晕,墨晕越漾越远,波及到远方的世界。 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 “你,不喜欢这里吗?” 一个从未听见过的声音,每一个字眼都停留在同一个音阶上,让人听不出远近起伏。 乔生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没有爹和娘的世界,不喜欢。 一声长长的叹息…… 黑暗被刺破,一缕白光撕碎了眼前的黑暗! 第48章 龙孽之元神 乔生睁大了双眼,一柄银枪被他握在手中,锐可断金的枪尖正对着乔大,隔着不足二尺的距离! 面前拥拥挤挤站着好多人,有娘,岚姐姐,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和一个眉目温和的白色凤褂女人。 这几个人都眉头紧锁,几双手死死握着银枪的前端,不敢松懈分毫,生怕一旦松手这一枪就这么直直戳了过去! 眼见乔生回了神,银枪的攻势有减,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儿! “臭小子,你可算醒了!”白氏看见乔生意识恢复,忍不住开口骂道:“再不醒来,你就要把你老子戳成个刺猬了!” 乔生一听,心中一骇,银枪猛然收劲,“哐当”一声应声落地,眼前糯米般的小娃,扁着嘴,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扑进白氏的怀里嚎啕大哭:“娘,爹被脏东西缠住了!” 白氏宠溺地抚着他的头,回头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乔大,心中一阵儿犯愁——这附了他身子的玩意,相当不好缠。 玄衣的男子正是毕元君,他此时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等到芸娘苏醒,一行人就见着大龙寺底封印有变,急匆匆赶来却被个小孩儿杀得措手不及! 竟从来没想过,能挥动这八百年玉幻神枪的,竟然是个娃娃…… 还好有芸娘帮忙,他抬眼看了看凤褂女子,如若不然,他们未必抓得住这失控了的小孩儿。 芸娘似感受到毕元君的目光,两人颇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了然地点点头。 “这汉子,得救。”毕元君望着失去意识的乔大开口,杀了这汉子是下下选,不想杀,只有另辟途径。 “先封了他的识海,再做打算。”说着,他示意芸娘,只见他俩分别绕道乔大旁边,以手作剑指刺于他的两鬓太阳穴,凝神发力,将乔大从地上提了起来。 毕元君望着白氏青岚二人,开口吩咐:“你俩,前后。” 闻言,白氏和青岚分守一前一后,皆手凝剑指,一人指于眉心,一人指于后枕。 乔大以一种半跪的姿势,四面被四人分守,以神运气将那红珠锁在乔大识海之内。 灭不了,也不能让它跑了。如今,它唯有一条出路——那就是乔大的百汇。 毕元君右手凝气,在乔大的百汇上又做了一层屏障,这个屏障障眼法的功能大于实用,与其说故意,不如说毕元君在引诱那个红珠上当。 但究竟可不可行,只有试试才知道。 此时,他们四人是一刻也不能分神,毕竟,红珠一旦流出,就得分秒必争,一击必杀! 若是让它跑了,天下定会大乱!毕元君不禁皱起了眉头。 文英一直闲散躲在身后,细细打量着这一番动作,似乎看出了几分门道——这红色的玩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毕元君这架势,只怕绝不是难缠而已。 那玩意如果不出来,也只是被锁住,时间耗下来,乔大最先暴毙,四人里,青岚道行最低,百汇是个虚门虚户。 所以,青岚反而是极容易成为突破口的,这么拖下去,一旦被那玩意摸透了门路,对自己人是不利的。 毕元君的法子,只宜速战速决,且还欠一把火才对。 文英分速地判断出利弊,借着白氏的身体,她悠悠开了口:“崽子,你还挥的动那柄枪吗?” 刚才乔生举枪的时候,他们四个竭力才勉强制住,这里,大概只有崽儿的力量最强! 如果,靠的上的话,不用白不用! 乔生看娘亲唤自己,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银枪,不知道为什么,从方才开始,这枪就再没之前那些银光,也没听到它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他皱了皱圆嘟嘟的小脸,猫着身子,伸出两只软糯的小手去握那柄长枪。 好沉…… 乔生费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办法把枪挪动一分! 他挪不动…… “咿呀——” 他咬紧牙关,奋力往上抬,竟也将那银枪拨动了一下,一抹银辉飞速地从枪身上掠过,众人皆注意到这一幕,连乔大识海中的红珠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果然。文英眼神微敛,心中有了打算。 “崽,为娘叮嘱件事与你,你若瞧见你爹脑袋瓜子上冒一颗红珠出来,你就一枪劈了它,记得吗?”文英嘴角轻扬接着说:“时间不等人,你可得抓紧了!” 言毕,只见一抹红晕从白氏身上剥离,顺着她的剑指径直钻进了乔大的识海里! 红色的身影游走在白茫茫的识海中,只见她右手凝力,一柄红色赤炎长剑现于手中,发出“嗡嗡”的低鸣。 老娘倒想会会,看看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望着不远处的红珠,飞快地向前飞去! 乔生听了嘱咐更加卖力的抬枪,银枪上银辉频闪,越来越亮。 还差一点…… 乔生铆着劲儿,心底闪过一丝念头,没错,只差一点儿了! 他小小的身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牙梆子被咬的鼓起,小脸通红,连额头上都有了几根青筋 ,他觉得心底有什么话语呼之欲出,让他有不吐不快之感,就在他竭力以赴握着玉幻枪之时,那几个字已然到口边,敲击着他的唇齿,只听得四个字清清楚楚地从他稚嫩的口中蹦出:“天地有道,万境归一!” “亦玉亦幻,爱恨嗔痴!” “非玉非幻,除障灭执!” “空玉破幻,无性无识!” “尔当神器,莫非吾体!” “唯我号令,烨我神知!” “玉幻枪,起——!” 白茫茫的识海,无边又无垠。 文英握着赤炎游走在其中,红珠如同一个庞然大物,驻扎在识海的中心,偶尔还会发出一阵异动。 似乎是感受到文英来者不善,它比之前安静了几分,也警惕了几分。 但凡毕元君有多余一分力气,都绝对不会让文英那个冒失的家伙闯进去! 如果她知道这红珠是什么,估计给她十个胆,她也未必敢进去! 前朝静帝,以帝王之躯,历雷击而亡。 雷火之躯不得葬入金水地穴的皇陵 ,于是龙气不绝,哀怨无止。 为安龙灵,帝师才择得一风水佳地,盖庙建寺,以土之厚重养雷火之躯,以经之超解化龙气之怨,以水之温润消灼热之苦。 地就是将军峰,寺就是大龙寺,水就是龙栖湖。 所谓的升龙腾空都是谣传,不过是死亡孽龙飞升而已,大龙寺的确是位将军所建,但却是奉命修建,只为超度这位哀怨枉死的皇帝。 可惜,绝佳的风水宝地,却只为怨念极重的静帝带来了更多的天地灵气。 不足一甲子,便结丹成形,甚至可以随意出入陵地,荼害生灵。 所以,这红珠,是龙丹,龙怨,更是龙孽! 而文英这家伙,就这么莽莽撞撞闯了进去! 如果他此刻有三头六臂,恨不得马上把她抓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