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宿敌写了封情书后》 1、第 1 章 傍晚时分,薄暮西沉。 面摊前坐了三五桌客人,正就着滚烫的素面谈论近日发生的大事。 “哎,听说清欢仙子又清剿了一批魔修!” “又?这次有多少?” “据说有七百余人。清欢仙子名声在外,魔修现在闻风丧胆,哪还有以往的气焰,连蹦跶都不敢蹦跶了!” “嚯,不愧是咱们正道魁首!” “你们可悠着点吹,什么正道魁首,她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杀了她那个魔头堂妹?” “什么堂妹!我可听说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甭管堂妹还是亲妹,反正清欢仙子已经承诺过了,一个月内,必定清理门户,杀了这个女魔头,给修真界一个交待!” “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喽……”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八卦完堂妹亲妹的话题,又开始预测姐妹相杀的结果,最后清一色认定胜利的必然是清欢仙子。 这也正常,毕竟清欢仙子战绩累累,虽说还没到正道魁首的程度,但也是妥妥的中流砥柱了。 而她那个妹妹,从小就比不过她,如今更是高下立判。 众人讨论激烈,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面摊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 女子一身浅色青衣,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下颌。脖颈修长而白皙,与垂下的黑发相互映衬,莫名有种孤高之感。 她已经吃完了,正在慢悠悠地喝茶。她肩上站了只黑黝黝的乌鸦,乌鸦见她无动于衷,便低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吐露人言:“他们在说你。” “听到了。”女子声音很轻,意外地很柔和。 “他们还说唐清欢吊打你,你不生气?”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女子喝完杯子里的茶,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出面摊。 面摊老板过来收拾碗筷,看到桌上的银子,连忙转身冲她喊道:“客人,我还没找钱呢!” 女子头也不回,声音远远飘来:“不用找了。”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谁还在乎这点银子。 她背影纤细,衣摆如云,所过之处带起一阵清风。面摊前的食客们见了,不由停下讨论,纷纷多看了几眼。 然后他们却不知道,此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女魔头,唐峭。 唐峭也没想到,只是下山吃碗面,都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可能这就是名人效应吧。 可惜,没什么劲爆的内容。 乌鸦扑扇两下翅膀:“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特别好。” “明天就要脱离苦海了,心情能不好么?” 唐峭微微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神色格外惬意。 还有一天。 还有一天,她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真是不容易啊。 乌鸦歪着脑袋:“还没到明晚呢,别高兴得太早。” 唐峭:“……你少乌鸦嘴。” “放心,我是系统,又不是真的乌鸦,封建迷信在我身上无效。” 唐峭瞥了它一眼,不再搭理。 十年前,她意外穿书,变成了一篇仙侠小说里的同名女配。和她一同醒来的还有这只自称系统的乌鸦,乌鸦告诉她,只有走完原书里的剧情,她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开始,唐峭是不乐意干的。在她看来,这纯粹就是给系统打白工,反正都能修仙了,她自己做点什么不好? 但没过多久,她就屈服了。原因无他,修仙世界没有电脑和手机。 原书中,唐峭是女主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标准的恶毒女配。她嫉恨女主又处处不如女主,于是逐渐扭曲,做尽坏事,最后甚至入魔,可以说是最招人恨的角色。 但这毕竟是一本甜爽文,所以她每次不是被女主打脸就是被男主打脸,要不是自己勤奋刻苦,加上想要搞死女主的信念格外坚定,还真混不到如今的地位。 励志得简直令人感动。 总而言之,唐峭兢兢业业,辛苦修炼,总算是熬到了这一天。 她该走的剧情都走完了,现在女主和男主已经知道了她就待在这座山上,不出意外,明晚就会杀过来。 到时候,唐峭只要装模作样地和他们打上几个回合,逼他们合力使出一招情意绵绵剑,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穿回自己的快乐老家。 一想到过了今晚,自己就可以重获自由,再也不用听这只乌鸦在耳边指手画脚,唐峭顿觉神清气爽,看向乌鸦的眼神也变得嚣张起来。 乌鸦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连忙抖抖翅膀:“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唐峭知道它在转移话题,但她现在心情好,也就没有揭穿它。 一人一鸦慢慢悠悠地回到山上。 山上到处都是唐峭以前布下的迷阵,为了方便男女主来杀她,她特意将阵法都解除了,现在只剩下一座毫无防备的山头,别说男女主了,连只老鼠都能闯上来。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唐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温泉,在软塌上躺了半个时辰,却没有酝酿出一丝睡意。 乌鸦:“是不是太兴奋了?” “不。”唐峭起身坐起来,表情有些严肃,“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乌鸦:“什么问题?” “要是到了明晚,唐清欢没有杀我,后果会怎么样?”唐峭认真地问。 乌鸦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她都扬言要清理门户了,怎么可能不杀你?” “这可说不准。” 唐清欢生性善良,是那种典型的傻白甜,跟唐峭又有血缘关系,到时候突然手软也不是没可能。 乌鸦:“就算她不杀,还有楚逸呢。” 楚逸就是男主,曾经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自从和唐清欢在一起,就彻底变成了正道栋梁。 唐峭摇头:“他更不行,他早就是唐清欢的忠犬了。” 乌鸦这下犯难了。它一动不动,直到唐峭拔了它一撮毛,才痛得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唐峭:“说。” 乌鸦呜咽一声:“无论他们杀不杀你,你的剧情到明晚就结束了,所以你必须死。” 唐峭若有所思:“只能到明晚?” “只能到明晚。”乌鸦点点头,“小美人鱼你知道吧?如果过了明晚,你还没有死,就会像小美人鱼那样自动消失。” 唐峭摸了摸下巴,明白了它的意思。 重要的不是怎么死,而是何时死……么? 乌鸦又道:“所以说,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只剩最后一天了。你快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憾没解决?” “遗憾?” 唐峭闻言,认真思索起来。 别说,还真有。 不过也不能算是遗憾,准确来说……应该是不爽吧。 乌鸦一边观察唐峭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不是和那个沈漆灯有关?” 一听到这个名字,唐峭随之抬眸,看了乌鸦一眼。 温和平静,却又莫名危险。 乌鸦立即噤声了。 沈漆灯此人,对唐峭来说,实在特殊。 他不是主角,也不是重要的配角,在原书中的出场篇幅也就比路人多一点,和唐峭这个恶毒女配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却直接影响了唐峭走剧情。要是没有他的针对,唐峭起码能白躺五年。 这事还得从唐峭初入天枢那年说起。 那一年她觉醒灵脉,和女主唐清欢同时进入天枢,在玄镜真人座下修习剑术。身为女主,唐清欢在剑术上的天赋极高,而沈漆灯的存在,就是用来体现这一点。 沈漆灯出身世家,资质与天赋皆属上乘,是公认的不世奇才,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天枢也极为罕见。 原本的剧情里,他会在当年的宗门大比上与唐清欢展开一场精彩的比试,让众人发现唐清欢的惊人天赋。 但不知为何,他注意到了站在唐清欢身旁的唐峭,并点名让她上台比试。唐峭当时对沈漆灯并无了解,想着反正这人跟主线剧情没什么关系,比一次也无妨,于是便接受了沈漆灯的挑战。 结果她和沈漆灯打成了平手。 这个结果震惊了在场众人。唐峭心感不妙,连忙在之后的几场比试中收敛锋芒,虽然最后顺利蒙混了过去,但却由此招惹上了沈漆灯这个大麻烦。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从那以后,沈漆灯开始处处针对唐峭。而唐峭也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再加上屡次被他坏了好事,新仇旧恨算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不遗余力。 这十年间,无论是擂台比试、还是秘境夺宝,只要这两人在场,必定斗得不可开交。 到了如今,只要一看到对方的身影,二人便会自动进入警戒状态。 就连那只蠢乌鸦都知道,唐峭最大的敌人不是女主,也不是男主,而是沈漆灯。 可惜他们斗了十年都没有分出胜负,眼看着唐峭就要回去了,从此次元相隔,这对宿敌间的胜负怕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乌鸦遗憾地摇摇脑袋,开始梳理胸前的羽毛。 与此同时,唐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该如何处理沈漆灯? 怎么说也斗了十年,就算不能在临走前彻底打败他,起码也得给他留点“特别”的纪念。 最好是能让他铭记于心、终身难忘,既困扰又恶心,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只要想起这个纪念品,都会被折磨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能达到这种效果的,只有精神攻击了。 唐峭思来想去,深思熟虑,就这样枯坐了两个时辰。直到万籁俱寂,连乌鸦都开始打瞌睡了,她突然打了个响指,兴奋地脱口而出—— “有了!” 乌鸦顿时惊醒:“有了?什么有了?” 唐峭没有理它,径直走到案前,摊开一张空白信笺,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书寄沈漆灯:见字如晤】 唐峭这一举动,令乌鸦百思不得其解。它等了一会儿,见唐峭仍然没有停下,忍不住伸长脖子朝信笺望去,一行秀逸小字随之映入它的视线。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到此句,乌鸦顿时瞪大眼睛、浑身一抖,惊愕地大叫出声。 “这不是情诗吗?” “对啊。”唐峭头也不抬,“你看不出来这是封情书?” “情情情书?!”乌鸦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对,情书。” 唐峭没有理会大惊小怪的乌鸦,继续埋头写信。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放下纸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好了!” 乌鸦连忙凑过去细看。 这的确是一封情书。 而且还是一封情真意切、字字珠玑的情书。 信中无一处谈及情爱,却又处处都是情爱。不同于唐峭以往果断凌厉的作风,这封情书笔触细腻,字里行间充满了缱绻柔情,仿佛一名女子正在轻声细语,娓娓诉说着自己的绵绵情意。 一想到唐峭对着沈漆灯说出这些情话的场景,乌鸦瞬间感到一阵恶寒。 “看不出来,你居然喜欢沈漆灯……” “我喜欢他?”唐峭嗤笑一声,“除非我被夺舍了。” 乌鸦不解:“那你特意写这封情书干嘛?” “当然是为了恶心他。” 唐峭将信笺放在窗下吹风,等上面的墨迹晾干后,又将其仔细折叠好,装进信封,最后以火漆封缄。 乌鸦还是不明白:“你确定一封情书就能恶心到他?那他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别人写的情书当然不能,但这封情书不同。”唐峭抚摸着信上暗红色的火漆,眉眼弯弯,语调轻快,似乎心情很好,“这是我写的。” 他们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漆灯——在想要打败她这方面。 以沈漆灯的性格,一旦他看到这封情书,一定会忍不住怀疑,情书里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每次厮杀的时候,唐峭又是否怀着这种隐秘微妙的心情,以至于在厮杀的过程中分神、甚至是没有使出全力…… 只要一想到沈漆灯会为此纠结扭曲,唐峭就开心得不得了。 尽情折磨自己吧,宿敌! 唐峭吹了声口哨,一只金色灵鸟于空中凝结而出。她将信封塞入灵鸟的嘴里,然后道了声“去吧”,灵鸟便扑扇翅膀飞出了窗外。 天际已经泛出一线鱼肚白,唐峭看着灵鸟逐渐远去,脸上神色一片轻松自在。 * 最后这整整一日,唐峭是在床榻上度过的。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实在闲得无聊就翻出话本看一会儿。 就这样瘫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月悬高空,她终于不急不缓地走出竹楼。 竹楼外是一片茂密的草坪,两侧排布着错落有致的高树,树上栖息着些许鸟雀,吱吱喳喳,叫声很是清脆。 唐峭走到树下站定,遥遥望着山道的方向。 树影婆娑,星辉点点,清冷的月光像流淌的水银,将她的眉眼映照得格外柔和。 “准备好了吗?”乌鸦语气紧张。 唐峭很淡定:“当然。” “好,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杀上来了……” 唐峭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她拔出佩剑,聚精会神地等待主角到来。 一个时辰后。 山峰上仍然只有一人一鸦,还有那些叽叽喳喳的鸟雀们。 唐峭早已收剑入鞘,她打了个哈欠,困倦道:“怎么还没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乌鸦:“不至于吧?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时辰。 唐峭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乌鸦:“你确定他们今晚会来?” “当然,我可是系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乌鸦也觉得古怪,于是扇动翅膀,飞至高空,“你先待在这里别动,我下山看看……” 话音未落,一股肃杀之气忽然席卷了整座山峰。 枝头鸟雀惊起,风声飒飒,空气中无端弥漫起刺骨的寒意。 唐峭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随着寒意渐浓,一道颀长身影无声出现,慢慢进入唐峭的视野。 漆黑劲装,高挑挺拔。 利落柔顺的黑发用一根银色缎带高高束起,发尾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晃,垂下的缎带在黑暗中划出银白弧线,透着说不出的张扬恣意。 即使夜色朦胧,月影疏淡,仍然掩盖不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过于漂亮的面孔。 薄唇挺鼻,线条锋锐,眼尾窄而细长,美丽到近乎锐利。本该是极具攻击性的相貌,但瞳孔却清润通透,睫羽半垂的时候,像繁星映入潭水,粼粼易碎。 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容,唐峭不由微微一愣。 ……沈漆灯? 他怎么会来这里? 2、第 2 章 唐峭有点懵逼。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沈漆灯。 除了原女主唐清欢,她并没有将这个决战地点告诉其他人,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沈漆灯。 而唐清欢也不可能主动将这个地点告诉他,毕竟沈漆灯早就离开天枢了,和唐清欢几乎没有交情可言。 那他是怎么找来的?总不能是凑巧吧? 唐峭一脸错愕,然而不等她深思,沈漆灯已经停下了脚步。 月光倾泻,如银白薄霜,淡淡地洒落在他身上。 他衣襟前沾着斑斑血迹,血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显然还未干涸。 双手自然垂下,手指白皙修长,像上好的瓷器。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提着两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两颗人头。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四下寂静无声,鲜血顺着人头流淌而下,滴至草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唐峭瞳孔微缩,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是没见过人头,对于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她来说,这种场面简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那不是两颗普通的人头。 那是两颗非常、非常眼熟的,神似唐清欢与楚逸的人头。 昔日优越出众的两张脸庞此时沾满了血污,他们双目圆睁、脸色惨白,表情定格在惊愕的那一刻,看上去十分阴森可怖。 唐峭:“……?”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个声音清冽干净,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如清泉幽涧,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但唐峭听了却手一抖。 她慢慢抬起眼睫,果不其然,对上了沈漆灯的目光。 月光下,他似笑非笑,视线穿过潮湿的夜雾,正牢牢锁定在唐峭的脸上。 “那封信,是你写的?” 唐峭:“???” 信?哪封信?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等等——他说的是那封情书?! 唐峭眼前一黑。 距离那封情书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应该并不长,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并赶过来的? 而且还带着两颗人头。修真界可不兴这种见面礼啊…… 唐峭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接着,她指了指那两颗头颅,表情异常严肃:“那是唐清欢和楚逸的人头?” 沈漆灯挑了挑眉,微微歪头:“是我先问的你。” 唐峭已经恢复冷静:“你不回答我,我就不会回答你。” 其实唐峭完全可以先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和胜算,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沈漆灯没有出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然后轻轻一笑。 “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抬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向前一抛。 头颅像球一样在空中划出两道抛物线,一颗骨碌碌滚出老远,一颗在唐峭的足尖前停了下来。 唐峭垂下视线,与这颗头颅对视。 五官明艳,娇俏可爱。即使已经沾满血污,表情也有些惊悚,却依稀可见曾经的精致。 现在唐峭确认了,这的确是女主唐清欢的脑袋。 既然唐清欢已经躺这儿了,那另一个也不用再确认——楚逸那种二十四孝大忠犬,是绝不可能让唐清欢死在他前面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是哪里都不对! 唐峭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抬眸看向沈漆灯,不死心地问:“你确定这是他们的脑袋?不是什么以假乱真的伪造品?” 沈漆灯闻言,漫不经心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他们的尸体还在山腰上,你可以去确认一下。” 尸体还在山腰上。 听到这句,唐峭就知道自己不用确认了。除了男女主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漆灯,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特意来这种鬼地方? 如果说原本她对这两颗头颅的真假,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沈漆灯的这一句“尸体还在山腰上”,便是彻底击碎了这份幻想,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沈漆灯着实没有必要、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也就是说,主角居然真的死了——还是死在大决战之夜、死在某个配角的手里。 某人的乌鸦嘴还真准啊…… 唐峭垂下眼睛,阴恻恻地扫向身侧,本想给乌鸦一记眼刀,却不料那个怂包早已躲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 “……” 唐峭闭上眼睛,艰难地平息几秒,复又睁开。 之前的惊愕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她的脸上只有麻木,生死看淡的麻木。 “所以……”她平静地看向沈漆灯,“是你杀了他们两个?” 沈漆灯偏了偏头:“不然呢?” 语气平淡,不以为意,仿佛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颗白菜。 唐峭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唐清欢虽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但至今为止的战绩也是事实,再加上魔修出身的楚逸,怎么也不该如此轻易就死在沈漆灯的手下。 难道沈漆灯的修为又精进了?还是他偷练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剑法? 一想到这,唐峭那颗好胜的心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但若现在和他打起来,天亮之前,必定分不出胜负。 唐峭视线下移,默默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 虽然男女主已经死了,但今夜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她的剧情还没有结束,她还有回家的机会。 所以,绝不能和沈漆灯打起来。 虽然有些遗憾…… 唐峭闭了闭眼睛,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宿主,这个想法很正确!” 唐峭:“……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怎么可能?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系统。”躲在她身后的乌鸦纹丝不动,但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给了她,“虽然男女主不幸牺牲,但今天还没过去,你还有机会。只要你能在半个时辰内顺利死掉,就算走完剧情,届时你就可以穿回老家了!”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小时。 留给她的时间还算充裕。 想清楚这一点,唐峭终于略微心安,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沈漆灯,对方眉目昳丽,黑衣洇出斑驳血迹,在月光下显得危险又妖异。 “没记错的话,你和他们两个应该没仇吧?”唐峭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沈漆灯语气随意:“他们挡路了。” ……挡路? 唐峭不解道:“什么路?”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当然是上山的路。” “……” 原来真的是字面意思。 唐峭只稍微想了一下,便推测出了大致经过。 想必是沈漆灯在上山途中碰巧遇到了唐清欢和楚逸,这两人发现他要上山找她,必然极力阻止,沈漆灯烦不胜烦,便直接出手杀了他们。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如果当事人是沈漆灯……那就变得很合理了。 而促使沈漆灯上山的源头,显然是那封情书。 换句话说——导致男女主死亡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 唐峭:“……” 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 她心情复杂,强行不去想这件事:“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漆灯侧头看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记得也太清楚了。 唐峭暗暗腹诽,同时心底生出一种微妙的逆反情绪。 若是放在平时,沈漆灯当面询问她有关情书的事,她必然会感到无比尴尬。 但现在她就快要死了,这种情感似乎也神奇地消失了。 反正再过一个小时她就回家了,以后也没有再次见面的可能,她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膈应一下沈漆灯。 思及此,唐峭慢慢抬眸,轻抿了下唇。 “没错,那封信的确是我写的。” 这句话如同一颗沉入潭底的石头,瞬间在水里漾开看不见的涟漪。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唐峭隐约看到沈漆灯的瞳孔动了一下。 幽幽亮亮的,在影影绰绰的夜色里,像猫一样。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唐峭不太确定。就在她暗暗思索的时候,沈漆灯又开口了。 他问:“句句属实?” 唐峭立刻点头:“字字真心。” 语气诚挚,神色坦然,配上她那张柔和无害的脸,很难不让人信服。 沈漆灯微微眯眼,长腿向前迈出一步。 “什么时候?” 唐峭绷紧后脊:“宗门大比。” “什么原因?”沈漆灯又上前一步。 唐峭牢牢盯着他,回答得毫不迟疑:“一见钟情。” 沈漆灯勾起唇角,继续向前,灼灼地凝视她:“什么程度?” 唐峭凝起体内真气,面上越发深情,目光如秋水般温柔缱绻:“至死不渝。” 晚风吹拂而过,他们隔着夜色相望,如果忽略地上的那两颗人头,倒是十分美好的一幕。 “没想到啊。”沈漆灯一脸恍然,“你对我竟这般情根深种。” 唐峭腼腆一笑:“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这样的吧?” 乌鸦听见这句话,忍不住暗暗作呕。 它快吐了。 听到了乌鸦的呕吐声,唐峭感到很满意。连这个蠢系统都受不了她的深情告白,想必沈漆灯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果然,沈漆灯听了这句话,眸光微动。 他神色不变,突然轻笑。 “好吧,我接受你的情意。” “……嗯?”唐峭的反应慢了半拍。 沈漆灯:“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这里也雅致,不如我们就在此共度春宵,你看如何?” 唐峭:“???” 他是想以毒攻毒,还是被恶心得神志不清了? 而且地上还有两颗人头,你管这叫“雅致”? 唐峭内心震撼,一抬头,发现沈漆灯正直勾勾地注视她。 他的眼睛像琉璃般透彻,盈盈笑意下,流转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唐峭有一瞬间的走神。 下一刻,沈漆灯的声音从风里飘了过来,与之前相比,竟又近了几分。 “你的回答呢?” 唐峭凝神看他。 在她走神的刹那间,沈漆灯已经迈开长腿,又向前进了一丈。 他步伐轻盈,笑眼微弯,如果忽略那几滴血迹,倒是美好得让人心动。 然而此时的唐峭却没有心思欣赏。 距离已经很近了。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宿主,快点动手吧!”系统在她的脑海里催促。 这厮真的比她本人还急。 她这辈子捅人无数,但捅自己还是第一次。 这真是…… 唐峭慢慢抚上剑柄,一字一顿道:“我的回答是——” 沈漆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嘴角上挑,眼中的兴奋逐渐放大。 空气仿佛被拉扯,夜风静止,一种紧张的气息无声蔓延。 下一秒,唐峭突然拔剑,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胸口! 沈漆灯瞳孔骤缩,身形陡然凝滞。 他显然也没料到,唐峭居然会捅自己一剑。 这还是唐峭第一次看到沈漆灯露出这种表情,她不由笑了一下,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剧痛由胸口扩散,与流淌的鲜血一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唐峭眨了下眼睛,黑暗旋即涌入她的视野,连带着意识和知觉一同消失。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这样……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沈漆灯那副震惊的表情,然而已经看不到了。 怪可惜的。 3、第 3 章 “你的意思是,她也要和清欢一起去天枢?” “竹萱,我知道你心有芥蒂。我也不想让她和清欢一起去,但她毕竟也觉醒了灵脉,身为唐家人,于情于理都该去天枢。” “心有芥蒂?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很小气一样。” “哪有的话?这些年你一直不计前嫌,如今还替她安葬了生母,你若是小气,那这世上就没有大气的人了。” “你知道就好。” 唐峭是被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吵醒的。 她原先只是觉得这番对话有些熟悉,待睁开双眼,看清站在面前的男子后,却是微微一怔。 唐行舟,唐家现任家主,女主唐清欢的亲爹。 也是她的晦气渣爹。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已经回到现代社会了吗? 唐峭一脸茫然,唐行舟见她醒来,瞬间恢复冷淡的神情:“你醒了。” 唐峭认真打量他。 面容俊美,风度翩翩,一身锦衣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风范。 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她认识的唐行舟没错了。 既然站在这里的是唐行舟,那另一个和他说话的人应该就是…… 唐峭歪着脑袋,向唐行舟身后望去——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坐在案边。她身材曼妙,五官明艳,和唐清欢的长相有七分相似,但明显比唐清欢更成熟,也更有气质。 果然,和她猜得一样。 这位女子名叫徐竹萱,是唐清欢的亲娘,也是唐行舟唯一的妻子。 回想刚才听到的对话,再与他们此时的装扮联系起来,唐峭隐约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应该是重生了。 而且还是重生到了她初入天枢的这一年。 准确地说,是前一天。 怎么会这样?莫非是系统出现了什么故障? “灵脉的事情,下人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唐行舟淡淡问道。 唐峭回想着重生前的记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唐行舟察觉到了她的敷衍,不由微微皱眉:“你的母亲已经安葬了,你还摆出这幅样子,是在怨我吗?” 唐峭直言不讳:“确实有点。” 唐行舟闻言,脸上顿时浮起一丝薄怒:“不知好歹!” 唐峭知道他不会动手,所以也懒得理他,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徐竹萱一直没有出声,看到这一幕,也只是蹙起柳眉,低声提醒了一句:“行舟。” 唐行舟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 “既然你已经知晓灵脉之事,那我就不再详说了。明日你与清欢一同前往天枢,到了那里,不许向任何人提及你的生母,更不许说你是我的女儿,明白了吗?” 唐峭闭着眼睛:“那我怎么介绍自己?” “就说你是清欢的堂妹。” 唐峭敷衍点头:“知道了。” 唐行舟很不满意她的态度。 但明日就要去天枢,唐峭作为唐家一员,代表的就是唐家的形象。即便他再不满,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教训唐峭,否则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就是给唐家抹黑了。 况且她刚丧母不久,态度消极些也能理解。 思及此,唐行舟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些。 “那你好好休息,明日辰时,我会派人来接你。” 唐峭点点头,权当回应。 唐行舟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拂袖转身,与已经起身的徐竹萱一同向门外走去。 躺在榻上的唐峭突然出声:“你们把我娘葬在哪里了?” 唐行舟脚步一顿:“你问这做什么?” “问清楚位置,”唐峭慢吞吞地说,“以后扫墓不至于找不到地方。” 唐行舟皱着眉不言语,倒是徐竹萱转过身来,略带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母亲在唐家陵墓。” 唐峭听了,也不意外,一张苍白清瘦的小脸无悲无喜。 “我知道了。” “……没规矩!” 唐行舟愤愤低斥,甩了下袖子,便与徐竹萱一起离开了。 留下唐峭一人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撑起上半身,环顾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子。 桌案肉眼可见陈旧,但擦得很干净,看得出来屋主是一个勤快的人。桌案上摆着一只紫砂壶、几张泛黄的宣纸、还有一方已经干涸的砚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木制的花架上,洒水壶、剪刀和小铁锹被收在了最底层,摆放得整整齐齐,连一点泥土都没有沾上。 这里的一切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包括徐竹萱的那句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回答唐峭的是前来整理屋子的仆役,这一世却变成了唐家的正牌夫人徐竹萱。 然而对唐峭而言,也只是换了个人对她撒谎而已。 他们不知道,唐峭曾经去过唐家陵墓。她将唐家祖坟全都翻了个遍,仍然没有找到她母亲方璎的尸体。最后还是她去搞来搜魂铃,才在城南一处乱葬岗里找到了方璎。 乱葬岗是用来埋葬无主尸骨的地方,常年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尸骨也都腐烂得厉害,若不是方璎腕上的玉石串依旧完好,唐峭还真认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当时的唐峭也并不气恼。她与方璎一起生活了两年,虽然不如原主那般了解方璎,却也知道方璎厌恶唐家。如果真的进了唐家陵墓,方璎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高兴。 方璎是原主的母亲。 她不是什么高贵仙子,也不是什么红粉佳人。 方璎原本只是一个读过几本书的侍女,默默无闻地服侍着唐家的主子们,梦想着以后离开唐家,找一个平静祥和的地方,做做生意种种田,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好。 但她运气不好,遇见了唐行舟。 唐行舟年轻时与徐竹萱爱得轰轰烈烈、肝肠寸断,因为一些观念冲突,两人吵架如家常便饭,各种误会、狗血轮番上阵,时不时还会上演一出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某次二人又吵得不欢而散,年轻气盛的唐行舟被徐竹萱伤透了心,回到唐家后便疯狂酗酒,直接醉成了一滩烂泥。唐行舟的母亲见他如此折磨自己,心疼不已,连忙亲自熬了一碗醒酒汤,命人送到唐行舟的房里。 那个负责送醒酒汤的侍女便是方璎。 当时方璎只有十九岁,和徐竹萱差不多年纪,身形也有几分相似。喝醉酒的唐行舟意识模糊,错将方璎看成了徐竹萱,当晚便酿下大错,强行与方璎发生了关系。 事后,唐行舟恢复清醒,发现躺在身边的女子并不是心爱之人,自然又惊又怒。恰好徐竹萱回来找他,看到二人衣衫不整睡在一起,顿时心灰意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看徐竹萱跑了,唐行舟哪还有心思去管方璎,连忙抓起衣服追了出去。这一追,便开启了为时半年的追妻火葬场。 然而真爱岂是一次酒后乱性就能轻易打倒的。经历种种磨难后,徐竹萱最终还是原谅了唐行舟。 唐行舟终于抱得美人归,高高兴兴地将心上人迎娶回去,大办酒席宴请四方。唐家上下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又有谁还记得当初那个无辜的小小侍女。 不久,徐竹萱诞下一女。唐行舟喜不自胜,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对母女二人更是百般呵护。巧的是,一个月后,方璎也生下了一名女婴。当时唐行舟正在陪伴自己的爱妻爱女,听到这个消息,脸顿时沉了下来。 那夜对他而言只是个意外,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懊悔,便只剩下耻辱。 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去打听那名侍女的状况,一来是他早已将此人忘却脑后,二来是他本意也想让自己和竹萱渐渐淡忘这件事。 没想到此女竟然怀孕了,而且还生下了他的孩子。 唐行舟心里只有徐竹萱母女,自然不会接受一个侍女和她的孩子。 他当即决定将方璎母女赶出唐家。一旁的徐竹萱闻之不忍,彼时初为人母的她十分了解方璎的辛苦,于是温言阻止,并提议将方璎母女二人安置下来,以侍妾的名义养着,也不算苛待。 唐行舟起初并不同意,在他看来,方璎不过是个下人,又凭什么做他的侍妾? 但徐竹萱显然要比他明事理,也比他看得更清楚。 她道:“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自己当时为何那般冲动,又为何直到现在才得知她怀孕这件事。” 一番话说得唐行舟哑口无言,又如醍醐灌顶,当即明白是他的母亲故意捂下消息,有意要将这个孩子保下来。 母命难违,唐行舟很为难:“可这样做,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徐竹萱道:“你既知道是委屈了我,便要加倍对我和清欢好,此生不可再负我。” 唐行舟内心震动,当下抱住妻女,满口答应。 这之后,方璎母女便被打发去了一座小院。 小院偏僻冷清,与主家相隔甚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家主与夫人一面。 一开始,小院的仆役们还算尽心。但时间一长,这些人便逐渐懈怠,不仅不干活,还对方璎母女爱搭不理,背后经常抱怨她们,说母女俩的坏话。 对此,方璎心知肚明,却又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除了比其他下人多读过几年书,并没有别的本事。 她知道曾经有很多人羡慕她怀了贵人的孩子,羡慕她一跃成为家主的侍妾,从此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她并不高兴。对她而言,是唐行舟这个所谓的贵人打破了她的美好愿望、毁了她的安稳生活,她对唐行舟没有倾慕与爱意,只有恐惧与怨恨。 但她从未恨过唐峭。相反,她将所有的爱倾注在唐峭的身上,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全心全意地将她抚养长大。 唐峭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孩子,更是她的全部。 她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里相依为命,努力又认真地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仆役传来老夫人去世的消息。这对方璎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 她很清楚,自己和唐峭之所以能继续待在唐家,主要还是因为老夫人的干预。老夫人并非可怜方璎,她只是想将唐行舟的子嗣保下来,如今老夫人去世,以唐行舟的性格,就算不将她们赶出唐家,也必然不会再过问她们的生活。 方璎早已不在乎自己过得如何,但她不想连累唐峭,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自生自灭。 为了唐峭,方璎开始努力吸引主家的注意。讨好院外的仆役、主动索要份例、打听唐行舟的行程……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无论多卑微,她都会去做。 然而方璎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 年复一年,主家那边仍然没有半点回应。送过来的份例越来越少,下人们也越来越不把她们当回事,有时候还会当着方璎的面奚落她。 一年年下来,方璎逐渐变成了唐家的一个笑料。无论何时,只要下人们谈起她,都能幸灾乐祸地笑作一团。 “就她那样还想争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家主和夫人那么恩爱,岂是她能插足的”、“真是不知足”…… 关于方璎的传言越来越难听,但方璎依然没有放弃,费尽心机只为让唐行舟想起唐峭这个女儿。 终于,在唐峭十六岁这一年,她因病去世。 临死之前,她牵起唐峭的手,将自己刚绣好的香囊放进唐峭手里,轻声道:“阿峭……不要怕。” “娘亲只是休息一会,不是真的离开你。” “把咱们存的钱都放进这个香囊里,谁也不要告诉。” “如果有个姓唐的男人来了,一定要听他的话。” “告诉他,你叫唐峭……” 说完这些,方璎便失去了呼吸。 不久,唐行舟果然来了。他注意到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少女,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捏紧香囊:“……我叫唐峭。” 许是方璎的死唤起了唐行舟的愧疚,他只稍作思索,便决定带唐峭回主家。但唐峭却不愿意离开这个院子,没办法,唐行舟只好先安排两人来照顾她,等她情绪稳定后再决定之后的去留。 此时正值天枢使者前来为唐清欢测灵脉,唐行舟想起唐峭似乎与唐清欢同龄,又是唐家血脉,便请天枢使者也为她测上一测。 结果如他所料,唐峭也觉醒了灵脉。这就意味着她和唐清欢一样,也拥有前往天枢修道求学的资格。 这之后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在唐行舟的安排下,唐峭和唐清欢一同踏入天枢。有关于方璎的过去,也随着她的遗体,被唐家一同掩埋在了黄土之下。 回忆完方璎短暂的一生,唐峭竟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穿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只有十四岁。 她和方璎一起生活了两年。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虽然不足以让她对方璎产生真正的孺慕之情,但如今再次看到她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屋子,昔日种种还是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唐峭盯着屋里的陈设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伸向自己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只颜色素雅的香囊。 香囊鼓鼓的,摸上去有点硌人。唐峭解开系带,在手心上方抖了两下,果然有几块碎银掉落下来。 唐峭默数了下数量,然后拿起一块,仔细摸了摸。 这些碎银原本是冰冷的,因为一直被她贴身带着,所以此时又有些温热。凑近一点,还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的栀子花香。 连这些小细节都完全一致——看来她的确是重生了。 可她明明已经在规定时间内捅死了自己,按理说应该穿回现代了,怎么会又在这个世界重生了呢? 而且重生的时间点也和上一世穿来的节点不一样,不合理的地方太多,白痴系统到现在也不出来解释一下…… 思绪转至这里,唐峭方才意识到,自她苏醒到现在,那个一向聒噪的系统居然一声没吭。 唐峭又在心里唤了几声,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唐峭慢慢蹙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随之浮现。 难道……系统消失了? 4、第 4 章 想到这个可能性,唐峭先是一喜,而后又生出几分忧愁。 喜的是系统不在,她就不用再听它指手画脚了,也不用按照原书剧情做事,完全可以放飞自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忧的是如果系统真的消失了,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和现代社会的唯一联系,从此只能留在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 ……草。 唐峭心中一凛,立即放出灵识,探查系统的存在。 以唐峭为中心,灵识骤然向周围荡开,刚延伸到屋外,突然像熄火般停了下来。 唐峭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很显然,重生的不仅是这具身体,还有她的修为。 这可真是…… 唐峭揉揉眉心,头疼地收起灵识,起身走出屋子。 屋外是熟悉的灰墙小院,一圈篱笆,一口水井,四周种满郁郁葱葱的蔬菜。唐峭绕着篱笆,一边低唤系统,一边寻找乌鸦的身影。 这样足足找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别说是乌鸦了,连一根乌鸦毛都没瞧见。 唐峭觉得嗓子有些干,于是转身回到屋里,提起桌上的紫砂壶,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放了一夜,早已冷透,入口又苦又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 是连唐家仆役都不喝的劣等茶。 唐峭喝完茶,将杯子放回原处,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虽然不知道系统为什么会消失……但可以确定的是,系统现在的确不在她的身边。 没了系统,也就没有人时时刻刻提醒她走剧情。对她来说,这是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 那她要是现在离开唐家,是不是也没人拦着了? 唐峭心念一动。她扫视周围一圈,确定屋里没有其他值钱物件后,抬腿便向院外走去。 刚推开院门,两名身形魁梧的仆役便拦住她:“小姐,您要去哪儿?” 唐峭:“……” 忘了还有物理拦截。 她扬起温和无害的微笑:“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转转。” 仆役不为所动:“您要是觉得闷,就在院子里转转吧,等到了明天,您就可以出去了。” 唐峭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了。 她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问:“这是要把我关在这里的意思?” 仆役没有否认,低头应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唐峭点了点头。 特意安排两个彪形大汉来看守她,唐行舟还真是谨慎。 若是过去,这种级别的看守,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然而现在嘛…… 想起自己那无比微弱的灵识,唐峭忍不住一声叹息。 她本就生得清隽柔美,不同于十年后的阴郁疏冷,此时她脸色苍白,细眉微蹙,眉眼间无半分锋芒,看着很是单薄柔弱。 且这两名仆役也知晓她的生母刚过世,见她年纪也不大,不由得便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小姐,家主也是为了您好。” “对啊,以后您就是唐家二小姐了,天上地下,想去哪儿不行?” 一个个年纪不小,想法倒是很天真。 唐峭懒得和他们掰扯,摇了摇头,转身回屋。 两名仆役见她不吵不闹,就这么乖乖回去了,同情之余,却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回屋后,唐峭关上门,闭目凝神,开始探查自己的修为。 识海之中,一棵浅碧色的幼苗若隐若现,像刚刚发芽的小草,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这就是她的灵脉。 所谓灵脉,其实就是修道之人的根基。修真界功法繁多,其本质都是将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真气,而灵脉就起到了吸纳与凝练的作用。灵脉越繁茂,修为就越高,实力也就越强大。 至于为什么用“繁茂”来形容灵脉,是因为它呈现出来的状态,和凡世所见的树木别无二致。 修为高深者,灵脉便如苍天巨木;修为低微者,灵脉便如残枝弱柳。 至于唐峭这样的小幼苗,就更不值一提了…… 唐峭感受着体内游走的微弱真气,颇为心痛。 好在虽然修为倒退了,但之前习得的功法心经都还牢记于心。这样,即使现在起点很低,只要运用得当,也能在短时间内将修炼的速度提上来。 况且明天就要去天枢了,天枢作为仙门之首,灵气充沛,资源也多,等到了那里,修炼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虽然很可能再次遇见沈漆灯——但那家伙这时候又不认识她,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算真的威胁到她了……以她重来一次的经验,想要打得他满地找牙,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一想到自己暴打沈漆灯的画面,唐峭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如此看来,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唐家。就算真的要与唐家脱离,也得等到了天枢再说。 况且,有关于系统的问题……她也需要找机会再好好验证一下。 这样想着,唐峭睫羽微动,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黑,院内一片寂静。花香清幽,分不清是从香囊里传出来的,还是从花架那边飘散过来的。 唐峭再次阖上眼睛,开始凝神打坐。 * 次日辰时,唐行舟安排的人果然准时来接她了。 她们还替唐峭换了一身新衣服。素白色的料子,浅青色的滚边,本是极为简单的样式,穿在唐峭身上,却意外合适。 唐峭依稀记得,这套新衣是唐行舟挑选的。 侍女们敛下眼底的惊艳之色,为唐峭系好衣带。接着由候在门外的家仆领着唐峭走出小院,穿过数不清的别苑和回廊,最后在一片湖泊前停下。 湖面上停靠着一艘楼船,船身古朴,没有多余的装饰,一眼望去,与普通楼船没什么区别。 唐行舟与徐竹萱正伫立在甲板上,见到唐峭,唐行舟微一颔首,道:“带她上来。” 家仆闻言应声,带着唐峭登上船。 上去后,船上景象陡然一变。楼阁、台榭一应俱全,侍从们井然有序,端着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在其间穿梭忙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唐峭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唐行舟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这身还不错。” 唐峭不是很想搭理他。 唐行舟见她神色平静,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你知道这身衣服是谁为你准备的吗?” 唐峭:“谁?” 唐行舟没有回答,站在他身后的侍从适时开口:“小姐,这身衣服是家主亲自为您挑选的。” 唐峭:“哦。” 神色依然很平静,连语气都没有变化。 唐行舟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你这是什么态度?!” 唐峭瞥了他一眼:“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有问题吗?” 一件衣服就想收买她,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许是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太过明显,唐行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长这么大,难道你娘就从来没教过你何为教养?” 唐峭笑了一声:“这个问题,不如你亲自去问她吧。” 唐行舟:“你……!” 他的衣袖里传来一声清脆碎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块亮晶晶的东西摔落下来,刚好掉在了他的脚边。 是一只碎成两半的玉扳指。 唐行舟竟气得将自己的扳指都捏碎了。 家仆们还从未见过家主如此动怒,此时纷纷噤若寒蝉,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就连娴雅包容的徐竹萱也皱起眉头,看向唐峭的目光多了一丝愠意。 只有唐峭置若罔闻。 反正系统不在,她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兢兢业业地走剧情,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至于唐行舟心情如何,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甲板上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就在徐竹萱意欲开口之时,一道纤细明亮的身影突然从船室里跑了出来。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声音清甜软糯,透出十足的娇憨与天真。 正主出来了。 唐峭想着,抬眸向来人望去。 不远处,一名身着粉紫罗裙的明艳少女正在偷偷打量她。蓦地撞上她的视线,少女一愣,下意识缩到了徐竹萱的身后。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明明是柔和平静的,却又蕴着浅浅冷意。视线交错的瞬间,仿佛便已看穿她的内心。 “娘亲……”唐清欢躲在徐竹萱身后,小声地问,“她是……?” 徐竹萱摸了摸唐清欢的头,温声道:“她就是我们之前和你提过的堂妹。” “她就是我的堂妹……?”唐清欢眨了眨眼睛。 “对呀。等到了天枢,爹和娘都不在身边,你们两个就要学着互相照顾了。”徐竹萱的语气充满疼爱,“乖,去认识一下吧。” “嗯!” 脆生生应了一声,唐清欢从徐竹萱身后走出来,在唐峭面前站定。 “我叫唐清欢,你叫什么名字?” 唐峭安静地注视面前的少女。 托沈漆灯的福,重生后到现在,她对唐清欢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上。 现在看到本尊,有关她的记忆才重回心头,那种微妙的感觉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平心而论,唐清欢是个好人。 她活泼开朗,热情真诚,就像一轮温暖的太阳,所到之处,无论是多么坚硬的寒冰都能融化。就是这样的性格,才救赎了十恶不赦的男主,让他迷途知返,弃恶从善,重新找回了生命的真谛。 就连唐峭这样的恶毒女配,她也从不放弃。即使屡次察觉唐峭的恶意与陷害,依然选择相信她的良知,不断尝试着拯救她、感化她。 虽然效果不太好。 作为一心走剧情的工具人,唐峭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女主。 但不讨厌并不意味着喜欢,经历了这么多事,唐峭对唐清欢也没什么好感。 比如经常忙着对男主嘘寒问暖而忽略她这个名义上的堂妹、经常因为太过善良而留下后患、经常因为修为不够而导致唐峭不得不压制自己的真实修为,以便她当众打脸…… 当然,这些对唐峭而言,都还只是小事。 最让她反感的,是唐清欢在得知方璎之事后的反应。 彼时唐峭已经与唐家决裂,众目睽睽之下,唐清欢从人群中踏出,当面质问她为何这般绝情。 唐峭见时机已到,便按照系统的提示,将方璎与自己的过往如实道出。 唐清欢一直以为唐峭只是自己的堂妹,骤然得知这一真相,整个人如遭雷击。 但她很快便清醒过来。 她看着唐峭,神色痛苦,字字如泣:“即便爹爹当初真的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他也不是有意的。这些年来,他送你入天枢,供你吃穿用度,甚至一次次容忍你败坏唐家名誉……唐峭,这么多年,爹爹他待你不薄,也一直在努力弥补,你又何苦恨他至此、恨我至此、恨我们唐家至此?!” 唐峭当时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 第二个反应是:的确是唐行舟亲生的。 人都有私心,更何况在唐清欢心里,唐行舟一直都是一个趋近完美的好父亲,她这般偏护,唐峭也能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接受。 看着唐清欢期待的眼神,唐峭收敛思绪,露出平和疏离的浅笑:“我叫唐峭。” “唐峭……”唐清欢轻念一遍,好奇地问,“是俏丽的俏吗?” 唐峭摇了摇头:“是春寒料峭的峭。” 唐清欢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要用这个字起名。 “时候不早,该启程了。你们也别在这儿聊了,进去玩吧。” 唐行舟眉眼含笑,语气和蔼,和之前高高在上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好,那我和妹妹就先进去啦!” 唐清欢乖乖应声,拉着唐峭便一溜烟跑远了。 这艘楼船本身系飞行法器,内部布下多重阵法,空间极大,更像是一座庭院。 唐清欢带着唐峭登楼穿廊,来到一间视野极佳的房间。房间里摆了很多水果与点心,香气馥郁,桌案正对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无边景色。 “来,吃点心。”唐清欢夹起一块糕点放进唐峭的碟子里,热情款待,“这是咱们家厨子最擅长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唐峭看了一眼,直接伸手捏起桂花糕。唐清欢见状,连忙喊道:“呀,不能用手抓!” 唐峭懒得理她,直接将桂花糕送进嘴里,接着端起一旁的花茶,仰头一饮而尽。 她从早上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不行了,哪还有功夫穷讲究。 唐清欢见她吃喝的姿态如此随意,脸上的表情不由复杂了几分。 就在这时,楼船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唐清欢立即起身,轻盈欢快地跑到窗边:“起飞了!” 唐峭掀起眼皮,平淡地向外扫了一眼。 之前的湖上烟波转眼已被缥缈云雾所取代,风声猎猎,唐家庞大的建筑群正在急剧下降、缩小。 唐清欢扭头看她,一双杏眼里满是兴奋:“我们现在已经到天上了,你不过来看看吗?” 唐峭面不改色:“我恐高。” 其实她不恐高,只是没兴趣。 根据她上辈子的记忆,还要有足足两天才能抵达天枢。比起和唐清欢培养感情,她还是更想把这两天用在修炼上,毕竟她现在修为太低,抓紧时间把修炼速度提上去才是正事。 唐清欢并未怀疑这个理由。她露出了解的表情,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唐峭。 “其实你不用想太多,就当自己只是在坐一艘普通的船就好啦。” 唐峭:“我没坐过船。” “……啊?”唐清欢呆住了。 唐峭见她这副样子也有几分有趣,便耐心对她解释:“我没坐过船,也不知道坐船是什么感觉。你自己看就好,不必管我。” 唐清欢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从小受尽宠爱,四处游玩,别说是水上的船了,就连这空中楼船,也坐过好几次。 她听说唐峭是她的堂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却不想她们差得竟这么多。 唐峭可不管她在想什么。原主因为敏感要强,从来不会主动承认这些事,但唐峭无所谓,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不打扰她修炼就行。 她又连吃三块糕点,接着擦干净手,起身,正打算找个空房间打坐,唐清欢又凑了过来。 “那个,你要去哪儿……”她有些不知所措。 唐峭:“找个地方睡觉。” “啊?那、那……”唐清欢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不高兴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说话也磕巴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唐峭听了,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不行。” “为什么?”唐清欢委屈地撇下嘴角。 还问为什么…… 唐峭有点头疼。 总不能说她要静心打坐吧?她才刚觉醒灵脉,按理说连打坐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说只会招来唐行舟夫妇的猜忌。 别的借口估计也靠不住。以唐清欢的性格,无论她编出什么借口,都会被刨根问底,那她还要花时间圆谎,想想就很麻烦。 除非有什么办法能让唐清欢主动远离她…… 唐峭垂下眼睫,静静思索。 很快,她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现在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唐清欢,那她会是什么反应? 唐清欢虽然善良无私,但她现在还只是个被宠大的小姑娘,突然发现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心里肯定会介意。 而一旦开始介意,自然就会主动远离。毕竟她又不是受虐狂,没必要为了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妹妹搞好关系而故意膈应自己。 当然,唐峭之所以想这么做,也不完全是为了赶走唐清欢。 上一世,唐峭曾经有数次想将这个秘密告诉唐清欢,结果都被系统阻止了。 系统认为这样做会提前改变唐清欢对她的态度,从而破坏最重要的主线剧情,所以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告诫唐峭,绝对、绝对不可以那样做。 看得出来,在这种重要的剧情点上,系统是非常谨慎的。而这一点,正好可以拿来作为验证的手段。 如果系统没有真的消失,那么在说出秘密的那一刻,它一定会及时出现,并用尽办法阻止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被阻止…… 唐峭抬起视线,看着一脸委屈的唐清欢,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或许可以试试。 5、第 5 章 唐清欢并不知道唐峭此时的盘算。 她只是想和这个刚认识的堂妹搞好关系——即使对方看起来不是很好交流。 但唐清欢相信自己。 她一向讨人喜欢,就算是唐家脾气最古怪的账房先生,见了她也是笑眯眯的。 堂妹就算脾气再怪,也不可能怪得过她家的账房先生吧?所以,只要她坚持不懈,就一定能让堂妹卸下心防。 这样想着,唐清欢抿抿樱唇,软声道:“堂妹……” “我不是你堂妹。”唐峭冷不丁打断她。 唐清欢一愣:“嗯?” 唐峭平静地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低垂,投下扇面般的阴影。 “我的母亲叫方璎,是唐家的一名侍女。十六年前,你的父亲因为一次醉酒,强迫了我的母亲,之后便有了我。”唐峭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别人的过往,“也就是说,我不是你的堂妹。” “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唐清欢愣住了。 她半张着嘴,一脸错愕,过了许久,才迟钝地发出声音。 “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唐峭扫视周围一圈,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你爹娘。” 乌鸦没有出现,脑海里也没有响起电子音。 难道系统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而唐清欢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冲击,先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不可能”,接着逐渐激动,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不可能,爹爹和娘亲那么恩爱,怎么可能和其他人生小孩……” “我都说了,你可以去问你爹娘,他们了解得比我多。”唐峭懒得听她重复这些车轱辘话,直截了当地说,“总之我把事实告诉你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现在我要去睡觉了,请。” 唐峭没有再管可云附体的唐清欢,在船室里兜兜转转,找了个没人的空房间钻了进去。 和之前一样,她打开窗,向外张望一会儿,又在心里默默召唤系统。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现在唐峭终于可以确定——系统那个坑爹货确实消失了。 至今一直没有出现已经足够可疑,现在就连她做了这么严重背离剧情的事情都没有反应,这些迹象都充分说明系统已死,而且还是死得不能再死,连骨灰都扬得干干净净。 这就意味着,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十年,到最后全都白干了。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要重头开始,而且这次连个画大饼的人都没了! “……” 有那么一瞬间,唐峭气得想出去报复社会。 但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反派,心态这方面还是比较好的。她在心里念了十遍“莫生气”,又问候了系统的祖宗十八代,总算重新冷静了下来。 不就是回不了家吗? 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她现在已经自由了,以后再没人可以束缚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样也不会比上辈子差。 对。 她已经自由了。 这一次,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再有人阻止她。 唐峭看着自己的双手,心跳渐快,突然对未来产生了些许期待。 听起来还不赖,不是么? * 接下来的两天,唐清欢果然没有再来找过唐峭。 少有几次两人在回廊里碰上了,唐清欢也不出声,只是神色复杂地瞥视唐峭一眼,接着便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唐峭本以为她应该去找唐行舟求证过了,可一起用膳的时候,唐行舟和徐竹萱的态度却很自然,言谈间仍然维持着“堂妹”的戏码,而唐清欢虽然眼神闪躲,却也努力配合,双方互有隐瞒,显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看来唐清欢并没有去求证这件事的真假。 也许是不想破坏现在的幸福与安稳吧……唐峭想起这两天里,唐清欢每次看她的眼神,多多少少都有点怨意。 唐峭对此毫无愧疚,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对她笑一笑。 毕竟她这边的进展也很顺利。 多亏了唐清欢的疏远,这两天除了招呼吃饭,几乎没有人来打扰她。 短短两天,唐峭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中,修为节节攀高,之前还只是幼苗状态的灵脉也迅速成长,现在已经伸展出细细的枝丫了。 这都得益于过去的功法与经验。若是在天枢地界上,她的速度应该还能更快一点。 不过到了天枢,也就没有现在这么清闲了…… 唐峭正在默默遗憾,门外突然响起侍女的声音。 “小姐,我们到了。” 唐峭望了一眼窗外。 云雾蔼蔼,群山环抱,一片仙气缥缈之中,依稀可见白墙黑瓦的建筑、绵延不绝的石阶,正是天枢的景物。 “知道了。”唐峭应了一声,淡定起身。 一刻钟后,众人在天枢的山门前依依道别。 唐清欢过去十六年,从来没离家这么远过,一想到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爹娘,她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细细的颤抖。 “爹爹、娘亲,女儿不在家里,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徐竹萱也眼眶泛红,温柔地摸了摸她的眼角:“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爹娘哪儿用得着你操心。” 唐行舟安慰道:“放心,爹娘会经常来看你的。有什么需要的就跟这里的仙师说,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嗯。”唐清欢点点头,忍着抽泣道,“我一定乖乖听话,努力修炼,绝不给你们丢脸。” 唐行舟神色欣慰:“好孩子,这才是我唐家的女儿……” 三人在山门外别了又别,唐峭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旁边,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倒也不觉得无聊。 然而过了许久,路过的新弟子都进去了几茬,这边的道别还没结束,她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唐峭环顾一周,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正要抬腿向山门走去,身旁突然响起一道严厉的责问。 “你要去哪儿?” 唐峭无奈转身:“你说呢?” 叫住她的人正是唐行舟。 唐行舟严肃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进去以后,好好学习,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唐峭漫不经心地听着,余光微动,察觉到有另一道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唐清欢也在偷偷看她。 唐峭:“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进去了。” 唐行舟怒道:“你陪清欢一起进去!” 唐峭叹气:“好吧……” 唐行舟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待唐家一行离开,山门外的活人已经不多了。唐清欢看了唐峭一眼,攥紧衣袖,犹豫了半晌才怯怯开口:“……我们进去吧?” 唐峭点头,迈开腿便往前走,唐清欢连忙跟上。 过了高大巍峨的山门,入目便是宽阔古朴的石阶。石阶绵延而上,一眼望不到头,有很多与她们年纪相近的少年人正在艰难地往上爬。 唐清欢仰头感慨:“好高呀……” 唐峭没有搭腔,目测了下距离便继续向上走。 唐清欢见她没有吱声,忍不住松了口气。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不作声,一直上了有近千级石阶,唐清欢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两条小腿肚直打颤。一抬头,却见前面的唐峭依然脚步不停、气定神闲,连脸都没红一下。 她不累吗? 唐清欢感到匪夷所思。 她原本是想停下来歇一歇,可现在这个状态,反而让她不好停下来了。 若是此时停下,就表示自己不如唐峭,这让唐清欢不太能接受。 明明她的娘亲只是爹爹当年的侍妾,自己怎么可能会不如她…… 回想起自己向侍女们打听的那些传言,唐清欢的内心五味杂陈。 她看着唐峭纤细挺拔的背影,咬了咬樱唇,拎着裙摆继续跟上去。 就在这时,一名走在唐清欢不远处、与她同样筋疲力尽的少女注意到了她。少女满头大汗,对着唐清欢叫了一声,然后挪着沉重的步子凑了过去。 “哎,这位师妹,你是打哪来的呀?” 唐清欢一愣,见前面的唐峭也停下了,下意识答道:“我是襄州的。” “这么巧?我也是襄州的!”那少女睁大眼睛,惊喜地笑了,“刚好我们是同乡,不如一起走吧?” “这……”唐清欢瞥了一眼唐峭,对方依然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我听说等我们爬到上面,还要一起安排寝舍呢。”少女侃侃道,“我姐也在这里待过,她说新进弟子在进入内门之前,都是要和其他弟子住一起的。男子那边不清楚,反正我们女子都是两人住一间。” 她说的这些,唐峭也知道。 上辈子她是和唐清欢一同抵达的,再加上唐清欢对她尚无芥蒂,两人便被分到了同一间寝舍。不过在那之后不久,二人便拜入玄镜真人座下,各自拥有了自己的洞府,所以真正住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两人住一间?”唐清欢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皱起,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对呀!”少女连连点头,眼神热切,“我感觉你人挺好的,而且又是同乡,不如我们两个住一间吧?” “啊?这……”唐清欢听了,不由又向唐峭投去视线。 其实她心里是愿意的。 经过那件事后,现在她只要一看见唐峭,就浑身别扭。只是这般走在一起,她都感到不自在了,更别说还要住在一起,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都觉得无比煎熬。 但她已经答应了爹娘,要和唐峭互相照顾,若她现在丢下唐峭和别人同住…… 唐清欢咬住下唇,犹豫不决。 唐峭一眼便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只说了一句:“那我也去找舍友了。” 话音刚落,唐清欢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那我就和这位师妹一起走了……” 唐峭点了下头,没有多言,转身继续上石阶。 身后传来轻松的交谈声,没过多久,便淹没在了茫茫雾霭中。 漫无边际的石阶上,越来越多的新进弟子因为体力不支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东倒西歪的身影,唐峭不由有些庆幸。 还好她紧急修炼了两天,不然现在倒在这里的人就是她了…… 爬石阶其实是天枢的入门考验。 修真界宗派众多,星罗棋布,但能被称为仙门之首的,数千年来,一直都只有天枢。 说是仙门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天枢和其他门派势力并不相同。 天枢,意为“天下中枢”,是整个修真界的中心。原则上,天枢不偏向任何势力与阵营,只负责传道授业,是完全中立的存在。任何觉醒了灵脉的修士都能进入天枢,学习这里的功法与道术。 这也是所有新进弟子不能使用法器,只能步行登阶进天枢的原因。 天枢从不考察弟子心性,因为心性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且随时都会改变,因此他们更看重毅力。 修道最需要毅力,若是连这第一道石阶都没有毅力爬完,那也就不必浪费时间修道了。 唐峭对这个考验没有意见。 她只是有点后悔—— 下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带点吃的呢? 她明明都爬第二次了啊! * 重峦叠嶂,薄雾缭绕,开阔平整的广场上,一行年轻弟子正在穿行而过。 为首的是名黑衣少年,身形舒展,步伐轻慢,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路过台阶的时候,他不经意往广场下方看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步伐,专注地垂眸往下看。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面面相觑。 见他也不走了,就这么定定俯瞰下方,众人还以为下面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于是也纷纷伸长脖子,一个个好奇地向下望去。 隔着白茫茫的云雾,除了绵延青山,就只有望不到头的石阶。偶尔有几道人影在石阶上爬动,也显得无比渺小,隐在一片山岚里,几不可见。 这在天枢早已是稀松平常的风景了,别说是他们这样的内门弟子,就连外门负责洒扫的杂役,都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沈师兄却看得这般入神…… 一名弟子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沈师兄,你在看什么?” 沈漆灯闻声侧眸。 他肤色白皙,面容昳丽,眼尾上挑的样子格外漂亮,却不显得阴柔,反倒透着似有若无的邪气。 那名弟子顿时一滞,下意识便想收回刚才那句话。 却见沈漆灯收敛视线,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 “没什么。”他说。 语调里竟有一丝隐隐的愉快。 6、第 6 章 爬完了几千级石阶,唐峭饿得前胸贴后背。 和上辈子一样,在终点等候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长老。见这些新进弟子爬得差不多了,这位长老带着他们穿过广场和一片竹海,来到一排白墙黑瓦的屋舍前。 “这里就是你们以后的住所。”长老道,“现在开始分配,两个两个过来。” 这些都是灵脉刚开不久的少年人,陡然爬完那么多级石阶,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此时也没了探究的欲望,一个个拖着软烂如泥的身子,便有气无力地走了过去。 唐峭在人群中看到了唐清欢,她和那名襄州少女互相扶持,看上去比其他人的情况要好一点。 唐峭默数剩下的人数,确定是单数后,便不急不慌地等到了最后。 果不其然,最后只有她被剩了下来。 长老遗憾道:“看来你只能一个人住了。” 唐峭求之不得。 她对长老道了声谢,状似失落,慢慢走向最后一间房舍。 进入房间后,她先关上门,接着转身环视一周,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哈,两张床都是她的,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唐峭将两张床拼到一起,然后躺上去,狠狠滚了几遍。等滚累了,饥饿感也再度袭来,她摸摸瘪下去的肚子,依依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 虽然很想再躺一会儿,但果然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 先去吃饭吧。 膳堂离宿舍很近,唐峭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可能是因为爬石阶太费人,唐峭一眼望过去,发现这里竟然没有想象得那般拥挤。 但还是要排队。 她拿着碗,排在两个男弟子的后面,一边观察别人碗里的菜,一边听他们聊天。 “听说七天后就是收徒大典?” “这么快?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用准备,长老们看的都是天赋,你有没有天赋,往那儿一站,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吗?其实我在剑术上倒是有点天赋,你说玄镜真人会不会看上我啊?” “还玄镜真人,我看你在做梦上有点天赋……” 他们聊的话题并不新鲜,但唐峭重来一次,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甚至那两人都端着打好的饭菜坐下了,唐峭依然跟着他们,也挑了个邻近的座位坐了下来,边吃边听。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满足。或许是因为今天确实太累了,她总觉得这些粗茶淡饭比唐家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 吃饱喝足后,唐峭端起碗筷,准备离开。一抬眼,发现唐清欢和那位新室友正站在人群里,远远望着她,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怜悯。 “……” 好像被误会什么了? 唐峭回忆了下,发现自己除了吃得比较多,好像也没什么出格的行为。 她一心想着回去睡觉,也懒得去和她们细究,干脆装没看见,一个转身便离开了。 * 接下来的几天,新进弟子们开始跟着授课长老学习基础的道法。 唐峭一次也没去过。 对她来说,那些都是最浅显的知识,就和呼吸吐纳一样简单,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学一遍。 好在天枢并没有上课点名的传统,即便少一两个人也不会被发现。 唐峭一个人在宿舍里静心修炼,效率倒是比他们高出一大截。 转眼,收徒大典已至。 一大早,太阳初升,群山与云雾相互掩映,晨光中的天枢一派悠远浩渺。 庄严大殿上,天枢掌教、各峰峰主、副峰主、长老尽数出席,就连鲜少露面的玄镜真人也到场了,负责清点人数的时晴峰主却轻蹙眉头,频频望向殿门之外。 “怎么了?”坐在她左侧的回雁峰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哎……”时晴峰主轻轻叹气,“有一个人又没来。” “谁?司空缙?” “除了他还能有谁?” 回雁峰主耸了耸肩,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八成又喝多了,派人再去通报一遍?” 时晴峰主无奈道:“我都派了三拨人了……” 虽然掌教并未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出席,但浮萍峰本就人丁单薄,他这个峰主再不来,浮萍峰可就真没人了。 回雁峰沉吟片刻:“这样吧,就说这里备了好酒。” 时晴峰主:“……”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叫来一名弟子,低声叮嘱后,便让其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殿广场上也站满了年轻的新进弟子,乌泱泱一片,道袍形制一致,看着很是整齐。 唐峭也在其中。 她和其他弟子一同仰着头,只不过别人是在仰望正殿上的诸位大能,而她是在看天发呆。 很快,广场上响起一声浑厚钟鸣,众人心神震荡,齐齐望向广场上方。 正殿之上,一位清癯矍铄的老人站了起来,开始主持大典仪式。 “是阳真掌教!” “哇,胡子好长……” “听说他还是临渊峰的峰主呢,不知道今年收不收徒,真想做他的徒弟啊……”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不少人已经开始心生憧憬。 唐峭对此兴趣不大。 天枢共有七大主峰,临渊、沧溟、时晴、清光、夕照、回雁、浮萍,外人都以为由掌教兼任峰主的临渊峰实力最强,其实并非如此。 无论从总体战力还是从个人战力的角度来看,真正位居第一的从来都是沧溟峰,因为沧溟峰主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玄镜真人,而沧溟峰的两位副峰主,也都在剑术上有着不俗的造诣。 除了沧溟峰,临渊、时晴、清光、夕照、回雁五峰相差无几,只有浮萍峰实力最低,是名副其实的“第七峰”。 在原剧情里,唐峭会和唐清欢一起拜入玄镜真人座下,只不过唐清欢才是玄镜真人真正想要的徒弟,而唐峭只是那个捆绑赠送的次品。 其实这也不怪玄镜真人,在剑术天赋这方面,唐峭的确不如唐清欢。如果不是唐峭极力请求,加上唐清欢推波助澜,玄镜真人根本不会收下唐峭这个徒弟。 当然,这些都是原剧情里的设定了。 上辈子的唐峭知道自己在剑道上天赋平平,但碍于剧情安排,她只能修剑。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放弃使用其他武器,并在一次次尝试中意外发现,原来自己真正擅长的,是刀。 可惜,那时她已将太多时间浪费在剑术上,且一直没寻到一把趁手的好刀,所以在刀法上的境界并不算高。 有了前车之鉴,唐峭决定这次直接专精刀法。如此一来,玄镜真人对她而言就没有价值了,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拜玄镜为师。 但究竟拜谁为师,她琢磨了几天也没有头绪。 天枢似乎没有在使刀上尤为出众的长老……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掌教这时已经主持完仪式,众位峰主先走出来,挑选合心意的弟子。 除去掌教,一共两男三女,皆是姿容不凡,其中一人尤其出尘,远远望去,如谪仙超然。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 “那、那是玄镜真人吗?” “肯定是他了吧,除了玄镜真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气质?” “听说玄镜真人鲜少露面,难道……” “爹、娘,我见到活的玄镜真人了!” 天下第一剑果然不同凡响,一出场便引来全场沸腾。可惜,玄镜真人似乎早有目标,看都不看周遭一眼,直直走向人群中央。 众人连忙开道,纷纷避至两侧,这样,一名面容纯真的少女便现了出来。 玄镜真人在她面前停下,淡声问道:“我名玄镜,是沧溟峰峰主。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唐清欢神色茫然:“……我?” 玄镜真人淡淡颔首。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唐清欢这才如梦初醒,她看着面前的绝尘仙人,紧张地连连点头:“我、我愿意!” 玄镜真人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转身:“那便跟我走吧。” 唐清欢深吸一口气,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踏出步伐,正要跟上玄镜真人,忽然向东南方向看了一眼。 她看的是唐峭。 唐峭正盯着那几位峰主蹙眉,她确信这里少了一个人没来,但少了谁,她愣是没想起来。 然而这一幕落在唐清欢眼里,却有了另一层含义。 在她眼里,唐峭明明站在人群中,却孑然一身,怅然若失。 她想起那晚在膳堂也是如此。唐峭一个人跟在两名男弟子身后,连吃饭都要挨着他们,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之后的七天里,她更是很少见到唐峭,甚至连听课的时候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孤僻又可怜。 唐清欢不想同情这个侍妾的女儿,但她毕竟也是唐家人,自己不能丢下她不管。 玄镜真人见她神色纠结地看着某个方向,于是也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是你的朋友?” 唐清欢骤然一惊:“不是。”她顿了顿,咬着唇答道:“她是我的……堂妹。” 玄镜真人“嗯”了一声:“你有话对她说?” 唐清欢摇摇头,攥紧手心,鼓起勇气开口:“师尊……可不可以也收她为徒?”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的目光顿时齐齐投向唐峭。 玄镜真人愿意收她为徒已经是极大的荣幸了,她居然还这般得寸进尺,连这么不合规矩的话都说得出口?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唐峭正在沉思,一抬眼,便看到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瞅着自己。 她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发现了最为瞩目的玄镜真人与他身旁的唐清欢,随即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总而言之,就是唐清欢又帮她刷了波存在感。 唐峭开始有点后悔参加今天的收徒大典了。 这边,玄镜真人也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回答。 “不行。”他说,“她天赋一般,远不如你。” 玄镜真人声音不大,但此时广场上本就安静,他话音刚落,周围弟子们顿时神色各异。 唐峭:“……” 大哥,你礼貌吗? 而唐清欢听了这句评价,心里却涌起一丝微妙的喜悦。 之前因为爬石阶那件事,她对自己也产生了些微怀疑,玄镜真人的这句话,无异于是对她最大的肯定,瞬间让她安心不少。 但她转而想起唐峭的处境,很快又生出担忧:“但是……” 玄镜真人:“但是?” 唐清欢抿唇:“之前我已经答应过爹娘了,要和堂妹互相照顾。如果我们不能拜入同一位师尊的门下,那我和她就不得不分开了……” 她欲言又止,但玄镜真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为了这种理由降低自己的收徒标准。 但此子天赋实在难得,而且性情也很良善…… 玄镜真人略一思忖,妥协道:“虽不能入我座下,但进沧溟峰做个内门弟子,也不是不可以。”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没想到还真让她得逞了! 这么一看,虽然那个堂妹没有做成玄镜真人的亲传弟子,却也得到了进入内门的资格。 这运气也太好了。 众人暗暗羡慕,但更多还是震惊玄镜真人的态度。 居然会为了这个新弟子妥协到这种地步,她的天赋究竟是有多好…… 唐清欢似乎也没料到玄镜真人会这般回答,她愣了一下,紧接着面露惊喜:“真的吗?多谢师尊……” 话未说完,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 声音清泠,低柔平静,如月中聚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唐峭正看着玄镜真人,目光平和,笑容浅淡。 “我拒绝。” 7、第 7 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平地惊雷,瞬间让广场上的弟子们炸开了锅。 居然拒绝玄镜真人……真不知道该说她大胆还是不知好歹了。 她是不是从来没听过玄镜真人的赫赫威名啊? 不仅是广场上的弟子,就连那几位峰主也向唐峭投去视线。 唐清欢更是捂住嘴,一副震惊又不解的表情。 玄镜真人略微讶然:“你不想入我沧溟峰?” 唐峭点点头:“我有更心仪的去处。” 虽然她还没想好……但肯定不是沧溟峰。 玄镜真人见她态度坚定,完全没有动摇的意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我沧溟峰教不了你?” 这个问题就比较尖锐了。 一些弟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而部分代入感较强的,已经开始暗暗紧张。 唐峭微微垂首,语气恭敬:“不,弟子只是自知在剑术上天赋平平,所以想争取一下,寻求一位更适合自己的师父。” 自古只有师父选徒弟,这徒弟选师父还是头一遭。 “哦?”玄镜真人像是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想选谁?” 这…… 唐峭顿了一下,下意识望向另外几位峰主。 她上辈子只在沧溟峰待过几年,对其他六峰及各自峰主印象都不深,现在突然让她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还真有点困难。 但她刚才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不挑也不行。 她倒是不怕被拒绝,但这确实也是个机会,她不太想浪费。 那几位峰主也不出声,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唐峭,仿佛也很好奇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有点麻烦了啊…… 唐峭的视线在几个峰主身上来回游移,正在犯难之时,一道玄青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时晴峰主脱口而出:“司空缙!你还知道来?” 来人身形修长,面容俊逸,手里提一只酒壶,走路轻飘飘的,时不时喝上一口酒,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这人是谁?” “不知道,刚才时晴峰主好像叫他司空缙。” “没听说过……” 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而且还毫无礼数,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唐峭却一眼看到了悬在他腰间的那把沉黑刀鞘。 这人的惯用武器是刀! 她心念一动,抬手指向醉酒青年:“我想选他!” 青年晃了下身子,一脸茫然。 唐峭这一指实在是出人意料,瞬间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回雁峰主讶异道:“你想拜他为师?你确定?” 唐峭点点头,认真道:“我确定。” 几位峰主听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而时晴峰主更是轻轻摇了摇头。 “的确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回雁峰主笑了一声,扬声对青年道,“浮萍峰主,你怎么说?要收这孩子为徒么?” 原来他就是常年垫底的浮萍峰主。 怪不得之前自己一直没想起来那个缺席的峰主究竟是谁,实在是因为此人的存在感太低,她在天枢待了这么久,居然对这位传说中的浮萍峰主毫无印象…… 唐峭默默打量对方,面上依然谦恭安静。 司空缙有点懵逼。 他只是听说这里备了好酒,便顺道过来看看,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他眨了眨眼睛,正要找人捋一捋前因后果,回雁峰主又出声了。 “我看你还是收了吧?”她的语气隐有暗示,“毕竟这孩子为了你,可是连玄镜都拒了。” 司空缙闻言,垂下视线,望向人群中的唐峭。 少女身形纤细,面孔柔和,眉眼细致而清透,有种不堪一折的脆弱感。 此时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而她不为所动,只是认真安定地看着自己。 司空缙垂眸想了想。 就在众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唐峭乖乖回答:“我叫唐峭。” 司空缙点了点头:“好。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说完这句,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醉态,对唐峭勾了勾手指,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唐峭随即跟上。 众弟子又是一阵骚动,玄镜真人扫了唐清欢一眼,双手负后:“我们也走罢。” 唐清欢:“……是。” * 唐峭跟着司空缙走了很长一段山路。 他一路提壶喝酒,走得并不快。唐峭也识趣,没有出声,也没喊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全程都很安静。 直到抵达浮萍峰,司空缙才转过身来,懒洋洋地看她:“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唐峭:“?” 这是什么路数? 见她露出疑惑迷茫的表情,司空缙挑了下眉:“怎么?你还真想做我徒弟?” 唐峭:“……不然呢?” 她有点看不懂这个人的脑回路。 “我说你啊……”司空缙摸了一把脸,语气无奈,“你是不是对浮萍峰一点都不了解?” 唐峭保持镇定:“还是了解一点的。” 司空缙:“比如?” 唐峭:“比如浮萍峰在七峰中实力最低,常年排名倒数第一?” 司空缙:“……那只是最表面的。” 他仰头喝了口酒,对唐峭招招手。 “来,我带你看看。” 唐峭不明所以,跟着他向里走去。 浮萍峰上流水潺潺,枝繁叶茂,景致倒是很好,就是没什么人。 不,何止是没什么人,是压根没有人。 绕完外面,二人又进入正殿。里面空空荡荡,别说是人了,连最基础的摆设都没有。 最后,司空缙带着唐峭来到一座凉亭,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在竹椅上坐了下来。 “看到了吧,整座浮萍峰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你还想做我的徒弟吗?” 唐峭的眼神比之前更坚定了:“当然!” 开玩笑,没人岂不是更好,她可是要偷偷修炼的,有人反而不方便。 司空缙:“……” 他将酒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抓了抓微乱的头发,然后抬起脸,认真地看着唐峭。 “你确定?以后不会反悔了?” 很神奇,这个人明明一直都在喝酒,身上却没有什么难闻的酒味。 细嗅的话,还有一点果香。 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唐峭点头:“我确定。” 司空缙盯着她端详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好吧。” 他一抬腿,整个人往后一仰,动作大马金刀,颇有种浪荡不羁的味道。 “那为师现在就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唐峭立即做低眉顺眼状:“师父请讲。” “去清光峰取几坛谈风月回来。” 唐峭:“谈风月?” “是酒的名字。”司空缙对她笑了笑,“你喝吗?我可以分你一坛。” 唐峭:“……师父,我才十六岁,不喝酒。” “哦,是么。”司空缙遗憾道,“真可惜。” 唐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去清光峰取酒,但这毕竟是司空缙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还是老老实实完成比较好。 不过,收徒后让徒弟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替他取酒,难怪浮萍峰上一个人都没有…… 回想起当时在广场上那几位峰主的神情,唐峭大概能猜出这人究竟有多不靠谱了。 还好,她并不在意这些。 反正她只对刀法感兴趣…… 唐峭收起心思,道了声别,转身前往清光峰。 * 清光峰上人很多。 不同于浮萍峰的空旷,这里到处都是人。 许多年轻弟子正在切磋练剑,目光所及之处,剑光缭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唐峭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了一会,很快,一名距离较近的男弟子注意到了她。 “你看着有点面生……”男弟子走过来,语气好奇,“不是我们清光峰的人吧?” 唐峭点头:“我是浮萍峰的。” “浮萍峰?”男弟子睁大眼,“浮萍峰还有人呐?” 唐峭温和地笑了笑:“也是刚有的。” 她面孔柔和,轮廓不深,不笑的时候略显清淡,倏地一笑,却有种说不出的美。 男弟子一愣,耳根子有点红:“原、原来如此……” 唐峭神色不变,不多做解释。 男弟子被她看得手足无措:“……那你来我们清光峰,是有什么事吗?” “有的。”唐峭说,“我师父——也就是浮萍峰主,让我来取几坛谈风月。” “谈风月?”男弟子挠了挠头,“那是什么?” “是一种酒。”唐峭耐心回答。 “酒?酒……”男弟子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突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是峰主酿的酒,对吧?” 我只是个跑腿的,你问我干嘛? 唐峭微微歪头,不确定地说:“应该是?” 男弟子见她神色懵懂,不由心头荡漾,语气也热络了几分。 “峰主酿的酒平时都由他自己收着,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是碰不得的。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峰主,你自己跟他说,可以吗?” 唐峭当然无所谓:“可以,多谢师兄。” 男弟子被这声“师兄”熨得心里美滋滋的,剑也不练了,领着唐峭便往主殿方向走。 到了主殿,他先让唐峭在外等候,自己则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他又一脸疑惑地出来了。 “怎么了?”唐峭问道。 “峰主不在里面……”男弟子自言自语,“不应该啊。难道收徒大典还没结束?” 唐峭抬头看了眼有些刺目的日光:“那我就在这里等峰主回来吧。” “不不,没必要。”男弟子连忙阻止,“峰主一向行踪飘忽,可能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我再去问问。” 他这般热心,唐峭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二人绕过主殿,转了个方向,顺着山道往下走,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 就这样走了没多久,草木渐疏,日光渐盛,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映入唐峭的视线。 “果然在那里!” 男弟子似乎瞧见了什么,加快脚步,却不是冲着湖去的,而是径直走到湖边的一棵树下,抬头往上看。 唐峭这才发现,树上躺着一个人。 枝叶繁茂,遮住了那人大半身形,只有一片漆黑的衣摆垂落下来,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他身上,光斑黯淡,却折射出一点银白色的耀眼碎芒。 银白色? 唐峭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男弟子对着那人叫了一声:“沈师兄!” 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下一刻,树枝被随意拨开,露出一张极尽秀色的面孔。 唐峭猝不及防,倏地抬眸,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8、第 8 章 那是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眼尾窄而细长,睫毛浓密,瞳孔漆黑清亮,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微微泛着金。 唐峭:“……” 刹那间,她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自己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竟然忘了这家伙也是清光峰弟子! 少年看到她,眼瞳微不可察地细缩,然后松开手中的枝条,从树上翻身跃下。 他的动作轻盈无声,衣摆起落,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让唐峭想起矫健敏捷的猫。 但他可比猫麻烦多了。 男弟子见状,立马积极地介绍起来:“师妹,这位是峰主的亲传弟子,沈师兄。” 唐峭视线偏移,下意识后退半步。 还是清光峰主的亲传弟子…… 这么重要的情报,她怎么就忘了呢? 她抬起视线,看见几道疏漏的光影落在沈漆灯的束发缎带上,折射出流水般的银色寒芒。 果然,之前那点银光,就是来自他的发带。 可惜,她发现得太迟了。 唐峭内心懊悔,面上依旧不动神色。 沈漆灯微微侧头看着她,眉梢轻挑:“师妹?” 许是刚从小憩中醒来的缘故,他声音略低,但仍然是清冽悦耳的,尾音带一点上扬,有种举重若轻的余裕。 唐峭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不是我们清光峰的,是浮萍峰新来的小师妹!”男弟子站在一旁,无比自然地解释,仿佛与唐峭相识已久,“她是浮萍峰主今天刚收的徒弟,来我们清光峰是想……” “我问你了么?” 沈漆灯突然出声,打断了男弟子的话。 男弟子一愣,对上沈漆灯的目光。 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瞳清润透亮,却没有一丝笑意。 男弟子心底陡然一惊。 看来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面前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 想起有关沈漆灯的传言,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沈漆灯这才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到唐峭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唐峭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唐峭。”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名字并不感兴趣。 “来这里的目的?” “来见峰主。” “见他做什么?” “跟他老人家要几坛酒带回去……” 沈漆灯态度冷淡:“谈风月?” 唐峭点头:“对。” 看来司空缙经常来讨酒,连沈漆灯都习以为常了。 “师父还没回来,你暂时见不到他。”沈漆灯摸着下巴,微微沉吟,“不过我倒是知道谈风月放在哪里……” “我带你去拿吧。” 唐峭:“?” 怎么莫名其妙转到他手上了? 不仅是唐峭一脸懵逼,就连一旁的男弟子也很意外。 “诶?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沈师兄了吧,师兄把地点告诉我,我带她去就好……” 话未说完,沈漆灯突然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冷不热,轻描淡写,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但男弟子却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话锋一转,语气甚至有些慌乱:“我、我还是回去练剑吧!” 说完,便忙不迭地跑走了。 唐峭:“……” 这么大个人说没就没了,转眼间,湖边只剩下她和沈漆灯两人。 微热的风徐徐吹过,湖面泛起涟漪,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唐峭开始感到不自在。 刚才有第三人在场还好,现在突然变成二人独处,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瞬间袭涌心头。 针对、斗争、互坑……数不清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最后化作无数小字,组成了一封情书。 正是她写给沈漆灯的那封情书。 光是想想情书里的内容,唐峭就已经快要灵台爆炸了。 更不要说她在临死前还对这个死对头说了很多究极肉麻的情话…… 要不是还有任务在身,唐峭恨不得和刚才那个男弟子一起遁走。 站在面前的沈漆灯见她脸色有异,还歪头问了一句:“怎么了?太阳太晒了?” 唐峭:“……有点。” 冷静,冷静下来。 自己已经重生了,还有什么好尴尬的? 这个时候的沈漆灯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对那封还没写出来的情书有印象。 对,现在的沈漆灯什么都不知道。优势是在她这边的,放轻松就好。 经过一番心理暗示,唐峭逐渐安定下来。一回神,突然觉得头顶凉快不少。 她抬起视线,发现沈漆灯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碧绿的莲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回魂了?”沈漆灯轻笑一声,随手将莲叶扔到一边,“那就跟我来吧。” 唐峭:“……” 看来他现在心情不错。 在沈漆灯的带领下,唐峭开始跟着他往回走。 此时已是正午,没有了树荫的遮挡,阳光变得有些灼热,但沈漆灯的步伐却很闲适,仿佛十分享受这样的状态。 唐峭走在他后面,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突然有种陌生又奇妙的感觉。 上辈子,他们共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面对面对峙,像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如果这个时候偷袭沈漆灯……他会有所防备吗? 唐峭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今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酒带回去,其他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况且她现在连个武器都没有,这里又是沈漆灯的地盘,在这个时候偷袭他,想必也有点难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采取偷袭这样的手段。 她不排斥偷袭,但既然对手是沈漆灯,当然还是正面打败的成就感最高。 这条路似乎很长。 沈漆灯不说话,唐峭也不说话,两个人都很安静,连树上的鸟雀都比他们吵闹。 唐峭渐渐感到尴尬了。 她有点受不了这种死寂的气氛,尤其另一个人还是沈漆灯。 她试图打破这份死寂:“刚才那位师兄……看着年纪好像比你大啊?” 沈漆灯闻言,头也不回,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怎么,很奇怪?” “不,只是有点好奇。”唐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天真温顺,“既然他的年纪比你大,那为什么是他叫你师兄,而不是你叫他师兄呢?” “因为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沈漆灯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啊?”唐峭微愣,“请说。” 沈漆灯双手环胸,微微倾身,如同俯视般端详着她。 “既然你都叫他师兄了,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师兄?” 唐峭:“……” 是她多嘴了。 唐峭自认自己一向能屈能伸,但唯独对着沈漆灯,她无论如何也屈不下来。 她眨了眨眼,试图蒙混过去:“因为我看你和我好像差不多大……” 沈漆灯打断她:“这不是理由。” 唐峭被噎了一下,默默在心里竖起中指。 不愧是你,对刚认识的女弟子也这种态度。 不过……想占她便宜,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可我也是峰主的徒弟,”唐峭对上沈漆灯的目光,神情认真,“严格来说,我们的辈分应该是一样的吧?” 沈漆灯静静看着她。 唐峭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审视,像捕猎中的猫科动物,美丽而暗藏危险。 半晌,他发出一声轻笑:“你说得对。” 唐峭:“?”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漆灯吗,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不等她仔细揣摩,沈漆灯已经轻飘飘转身:“到了。” 唐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们又回到了正殿前。 * 唐峭跟着沈漆灯一起进了正殿。 不同于浮萍峰那座空空荡荡的宫殿,这里显然要气派许多。殿内烛火通明,穹顶高耸宏伟,香炉里点了熏香,烟雾缭绕,犹如置身仙境。 但还是比沧溟峰的正殿要差一点。 唐峭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就被沈漆灯带到一处偏殿。 偏殿里有一排书架,沈漆灯径直走向书架,精准地抽出三本书,书架随即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下一刻,一道暗门在二人面前沉沉打开。 沈漆灯扭头问唐峭:“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唐峭连忙摇头。 这怎么看都是个密室,要是让清光峰主知道她一个外人居然进了自己的密室,还不得活活气死。 沈漆灯见她态度坚决,似乎有些遗憾:“那你在这儿等我吧。” 说完,只身走进暗门。 暗门重新关上,唐峭在外面等了没多久,暗门又自己打开了。 沈漆灯从里面走了出来,唐峭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只有一坛酒。 唐峭惊讶道:“只剩这一坛吗?” 沈漆灯摇头:“不是只剩这一坛,是只有这一坛。” 唐峭蹙眉:“什么意思?” “你师父没有告诉你么?”沈漆灯笑了笑,漂亮的眼眸微微弯起,“每次只能取一坛,这是规定。” 什么破规定,司空缙压根没跟她提过! 唐峭眼神狐疑:“可是他让我取几坛。” “那可能是他忘了。”沈漆灯将酒坛塞到唐峭怀里,轻轻拍了拍,“总之,我只能给你一坛。想要更多的话,就让你师父自己来吧。” 唐峭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世的沈漆灯好像更欠揍了。 她抱住酒坛,知道自己今天是要不到更多的酒了,索性不再多言,对沈漆灯简单道了声谢,转身便欲离开。 “等一下。”沈漆灯突然出声。 唐峭脚步一顿,侧身看他。 沈漆灯:“你之前说,你的师父是浮萍峰主?” 唐峭怀疑他是属金鱼的:“对。” 沈漆灯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唐峭一见他露出这副神色,下意识提高警惕:“怎么了?” 沈漆灯闻言,抬起视线:“我只是想起来,浮萍峰主似乎很能饮酒。” 唐峭:“所以?” “所以,如果下次他再让你来取酒……” 沈漆灯看着她,笑吟吟地说:“你就直接来找我吧。” 9、第 9 章 唐峭抱着酒坛回到浮萍峰。 司空缙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了,远远闻到空气里的酒香,鼻子嗅了嗅,倏地睁开双眼。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错嘛。”他对着唐峭招招手,脸上困意全无,“快拿来,让我尝尝味道如何。” 唐峭走过去,将酒坛递给他:“喏。” 司空缙拔掉酒塞,先凑近闻了闻,接着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赞叹道:“嗯,这口感,不愧是谈风月!” 唐峭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忍不住提醒:“师父,这酒只有一坛,你省着点喝。” “什么,只有一坛?”司空缙停下饮酒,惊讶道,“我不是让你多拿几坛回来吗?” “我倒是想多拿。”唐峭一五一十道,“但那个沈漆灯说他们有规定,一次只能拿一坛,多了不给。” 说完,她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司空缙:“真的有这个规定吗?” 司空缙摸着下巴努力回想:“有吗?我也不记得了……” 似乎是嫌麻烦,他很快放弃回想,挥手道:“算了,一坛就一坛,大不了以后你多跑跑吧!” 唐峭:“……” 这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跑腿的,所以要努力让她物尽其用吗? 她趁司空缙仰头喝酒的空隙,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身后突然传来司空缙好奇的声音。 唐峭又转回去,无奈回答:“当然是回寝舍。” “你都已经是我的徒弟了,还回那个破寝舍干嘛?”司空缙撑着下巴问她,似乎很是不解,“直接搬来我这里不就行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住的地方破…… 唐峭对此很怀疑:“可以是可以……但你这里有多余的住处吗?” “我说你啊……”司空缙好笑地看着她,“我这里只是没人,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乞丐了吧?” 唐峭:“那也不至于……” 司空缙挥挥手:“总之你不用回去了,我这里空房多的是,待会儿你随便挑一间就行。”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唐峭自然不会再推辞。 她微微垂首,又恢复了温顺的神态:“多谢师父。” “唔……”司空缙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撑起身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怎么了?” 司空缙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唐峭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他才突兀开口:“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唐峭愣了愣:“什么?” “就是刚才那副不太客气的样子。”司空缙笑了笑,“比起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觉得刚才的你更真实。” 唐峭:“……师父,你想多了。” 她的确是下意识地伪装了一下,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司空缙居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看上去不像是这么细心的人。 司空缙从竹椅上走下来,走到唐峭面前,刚要伸手摸她的头顶,她便往后一缩。 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 司空缙摸了个空,也不气恼,只是摸了摸鼻子,问:“你很不习惯和别人亲近?” 唐峭:“我只是比较注重礼数。” “是么?”司空缙笑着看她,“但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不像是注重礼数的样子。” 唐峭平静道:“我这是礼尚往来。” “哦,原来是这样。” 司空缙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尾音拖长,突然迅疾出手,在唐峭的头顶用力揉了两下。 唐峭整个人都被他揉懵了。 司空缙终于得逞,得意地大笑起来。 唐峭:“……” 说真的,火气上来了。 司空缙边笑边看她,突然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 唐峭认真道:“可以吗?” “可以啊。”司空缙点点头,“刚好试试你的资质,不用客气,尽管对我出——” 他话未说完,唐峭骤然抬眸,一向柔和的眉眼凶光毕现,与此同时,拳头已经狠狠袭向他! 司空缙惊讶挑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唐峭顺势抬膝,速度极快,猛地踢向他腹部。 司空缙没料到她动作这么快,往后一错,险险避开。 “你身手不错。”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唐峭不动摇,继续攻击,司空缙见招拆招,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唐峭毕竟体弱,渐渐感到吃力。这时,她的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酒坛,灵机一动,立即举起酒坛,作势要摔。 “哎、哎!别冲动!”司空缙顿时慌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嘛!” 唐峭:“真的认输了?” “当然是真的,我都喊出来了,还能有假?”司空缙紧张地看着她手里的酒坛,就差没给她跪下了,“你先把酒放下来,我还没喝几口呢,不能浪费啊!” 唐峭见他脸上的紧张不似作假,这才将酒坛重新放回桌上。 司空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向唐峭,苦笑道:“你是真不客气啊。” 唐峭:“我只是谨遵师命。” “好了好了,你也出气了,过来谈正事吧。”司空缙坐回竹椅上,语气自然地带了些迁就,“你身手这么好,为何要拒绝玄镜真人,反而选我做师父?” 唐峭奇怪地看着他:“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而是你有更好的选择。”司空缙说,“就算不选玄镜,还有宋皎、李幼安……在做师父这件事上,他们都比我更有经验。” 宋皎是清光峰主,也是沈漆灯的师父,李幼安则是那位长相清婉的时晴峰主。 唐峭看了他一眼:“但他们都不擅长使刀,对么?” 司空缙闻言,身子一歪,手肘撑在竹椅扶手上。 “你知道我擅使刀?” 唐峭摇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你腰上有刀。” 司空缙慢慢摩挲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选了我。” 话说到这份上,唐峭也不打算隐瞒了。 她坦言道:“我想跟你学刀法。” 虽然她知道,她刚才的表现是不太讨人喜欢。如果现在是玄镜真人站在她的面前,恐怕早已将她扫地出门了。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如果司空缙不肯教,那她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然而司空缙却点了点头:“可以啊。” 这么容易? 唐峭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司空缙又补了一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我再摸你头的时候,”司空缙抬起手,悬在空中比划两下,“你不许躲。” “……” 为了大局考虑,唐峭决定忍辱负重:“可以。” 司空缙满意一笑,伸手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个够。 “这才乖嘛。好了,一边玩去吧!” 唐峭:“……” * 到了晚上,司空缙带着唐峭来到一处临水小榭前,指着年久失修的木门对她说:“你就住这里吧。” 唐峭:“不是说任我挑选吗?” 司空缙理所当然道:“对啊,这里和主殿,你选哪个?” ……浮萍峰上没有活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唐峭面无表情:“我还是选这个吧。” “嗯,和我猜得一样。”司空缙点点头,“那你先收拾吧,收拾好了过来一趟。” 唐峭:“又要干嘛?” 司空缙:“当然是教你刀法。” 这绝对是她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唐峭一扫之前的低郁情绪,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教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司空缙上下打量她的小身板,“但你练完肯定会虚脱,到时候可没余力收拾屋子,还是说你打算你今夜就睡地上?” “地上就地上。”唐峭不以为意,“更差的地方也不是没睡过,我无所谓。” 司空缙闻言,看向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些复杂。 唐峭兴奋搓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积极……”司空缙挠了挠头,无奈叹气,“跟我来。” 两人来到正殿前的空地。 因为长期没有打扫,这片空地已经变成了草坪,虽然看着不太平整,但踩上去还挺松软。 此时天色已黑,月光洒落在潮湿的草甸上,亮晶晶的,像镀了一层银辉。 二人相对而立,中间空出大约一丈,司空缙问唐峭:“你之前接触过刀法吗?” 唐峭回忆了下上辈子翻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刀诀秘法:“一点点。” “行。”司空缙点头道,“现在把它们都忘了。” 唐峭:“?” 司空缙又问:“你有刀吗?” 唐峭摇摇头。 “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司空缙略一思忖,拔出腰间长刀,扔给唐峭,“接着!” 唐峭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 这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刀,刀身宽厚,没有任何雕饰,却气势十足,月色下银光洗练,锋芒夺人。 唐峭眼睛都亮了:“这刀有名字吗?” “有啊,如晦。”司空缙笑笑,“你可以用它切西瓜,还挺快的。” 唐峭:“……” 用这种好刀切西瓜,他还真会暴殄天物。 在唐峭欣赏如晦的时候,司空缙低头在草丛里随便找了根树枝,比划了两下,然后回到唐峭的面前。 “小家伙。”他抬了抬下颌,“准备好了吗?” 唐峭茫然:“准备什么?” 司空缙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他握住树枝,身形一掠,瞬如疾风,转眼便袭向唐峭! 唐峭瞳孔骤缩,立即举刀格挡。 树枝打在刀背上,发出铮然清鸣,树枝纹丝不动,唐峭的虎口却被震得微微一麻。 她立即看向树枝,这才发现树枝上正覆盖着一层金属般的薄薄光芒。 点石成金术! “反应不错。”司空缙称赞一声,回身抽枝,只见寒光一闪,那根锋利的树枝便转朝唐峭双腿扫去。 唐峭明白过来了。 上辈子她在玄镜真人手下学剑的时候,都是先跟着学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背剑诀、起剑势、反复挥剑提高熟练度…… 但司空缙显然没有这套流程。 他似乎更看重实战,连怎么握刀都没有教她,直接就开始对打了。 是她喜欢的教学方式。 唐峭迅速进入状态,错身、提刀劈砍,同时借刀势一跃而起,瞬移到司空缙身后,凌空向下一挥! 司空缙反手接住:“再来。” 师徒二人打得昏天黑地,不曾停歇,草甸上刀光不断,草泥乱飞,一直到后半夜,唐峭才彻底败下阵来。 她瘫在草地上,大汗淋漓,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剧烈起伏。 司空缙蹲在一旁:“怎么样?感觉摸到一点门道了吗?” 唐峭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疲惫地点两下头。 司空缙伸出手,摸了摸她被汗浸湿的头发,眼神有些温柔:“好好歇歇吧。” 唐峭又是半死不活地点了下头,紧接着便闭上眼睛。 司空缙:“你不会要在这里睡觉吧?” 一片死寂。 唐峭已经没反应了。 “这家伙……” 司空缙无奈地摇摇头,俯身将她抱起来,向临水小榭走去。 * 次日,唐峭一直睡到正午才醒。 她睁开眼,环顾一周,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房间里。 床褥都是干净的,没有奇怪的味道,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清新,窗户半开着,能看到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 是昨日没来得及收拾的临水小榭。 原来这里本来就不需要收拾啊…… 唐峭揉揉惺忪的眼睛,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她出去转了一圈,最后在凉亭后面的一座小木屋里找到了司空缙。 司空缙还没醒,头发乱糟糟地蒙在被褥里,看起来睡得比她还死。 唐峭跑过去掀他被子:“该起床了。” 司空缙一只手捂眼睛,一只手紧紧拽住被子:“我还要继续睡呢,你快出去!” 唐峭:“我都不睡了,你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还好意思继续睡?” “我比你辛苦好不好!” 唐峭感到匪夷所思:“你又没比我多练,哪里辛苦了?” “废话,你昨晚倒头就睡了,你那屋子还是我收拾的!” 唐峭:“……” 怪不得屋里那么干净,连一点积灰都没有,原来是他连夜收拾的。 唐峭不好意思再掀他被子了。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退:“那你继续睡吧……” “等一下。”司空缙从被子里探出半边脑袋。 唐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昨天那坛酒,已经下去大半了。”司空缙的表情充满暗示,“你看,要不要再去……” “不去。”唐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司空缙俊逸的脸庞皱成一团:“一坛也不行?” 唐峭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司空缙深深叹了口气。 “那你就去夕照峰跑一趟吧。” 唐峭回忆了下去夕照峰的路线:“去那儿干嘛?” “夕照峰附近种了很多杏树,结的杏子很好吃……” 原来又是为了吃。 唐峭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不用找他们峰主吧?” “不用,随便摘。”司空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向另一边的柜子,“抽屉里有储物袋,你拿一个带上,尽量多摘点。” 唐峭叹气:“知道了。” 她很快便带着储物袋出发了。 正如司空缙所说的那样,夕照峰的山道上长了很多杏树,就连周边几座小山峰都是杏树的痕迹。 也有很多弟子结伴过来摘杏子,唐峭不想凑这个热闹,转而上了邻近的一座小山峰。 如她所料,小山峰上根本没人。 唐峭用了点术法,将杏树上的果子直接摇下来,不费一点力气就摘光了三棵杏树。估摸着应该够吃了,便提着储物袋往回走。 走至半山腰,她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哄笑。 有人? 唐峭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些笑声是从下面传来的。 她走到山道边缘,往下看去——下面是一片比较隐蔽的小树林,林木掩映间,几名弟子正围着另外两个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不客气地放声嘲讽。 “居然把亲妹妹做成傀儡……你恶不恶心啊?” “还把她带到天枢来,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就是,明明就是一具尸体,还给她穿衣服……” “岂止穿衣服,还同吃同住呢!” “恶……居然和尸体同吃同住,你该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涨红了脸,他握紧身旁少女的手,鼓足勇气道:“我妹妹不是尸体……!” “是吗?那你倒是让她呼吸啊!” “还是别那么麻烦了,直接让我们检查看看她有没有心跳吧。” “哎呀,可是心跳要怎么检查呢?” “这还不简单,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握紧拳头,眼圈发红:“你们再这样胡说,我就去告诉……” “告诉谁?”几个正在大笑的弟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满脸讥讽地打断他,“告诉夕照峰主吗?你以为夕照峰主真把你放在眼里?” “夕照峰主门下那么多弟子,恐怕她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吧?” “别以为你被夕照峰主捡走就可以抬头做人了,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少拿夕照峰主压我们!” “一个玩尸体的怪胎,居然也能被峰主看中,而我们却连内门都进不了……” 听到这里,唐峭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一群进不了内门的酸萝卜聚在这里搞团建,欺负一个被峰主收走的小弟子。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毕竟天枢弟子众多,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稀奇。 她上辈子还是个心理扭曲的魔头呢。 不过,傀儡啊…… 印象中,那位夕照峰主似乎的确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爱好才收那名少年为徒也说不定。 人群里,那名少年气得双眼通红,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一句。 和他站在一起的少女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吼声,几次想扑向那几个欺辱他们的弟子,都被少年死死拦住了。 “怎么?还想咬我们?” “这里可是天枢,你要是敢动手,就等着关禁闭吧!” 少女狠狠瞪着他们,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准……欺负……阿云!” “我们就是欺负了,怎么着?” “你有本事就来打我们呀,我昨儿刚学了剑招,正好拿你练练手!” 讥笑声越来越放肆,然而唐峭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更何况这是夕照峰的地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浮萍峰的人来管。 唐峭收回视线,迈开腿准备离开。 这时,下面又传来一声讥笑。 “像狗一样,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唐峭脚步一停。 10、第 10 章 唐峭平时最讨厌听到这句话。 虽然她不想多管闲事,但这群人确实让她不爽了。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几颗杏子,单手掐诀,指尖轻覆其上,杏子表面随即亮起一层金属般的薄薄光芒。 这是司空缙之前用过的点石成金术,巧的是,她也会。 所谓点石成金术,其实只是一种泛指,并不只是对石头有用,也不是将被施术的物体真的变成金子。 它真正的作用其实是将有形之物变成类似金属的质地。这种术法在日常生活中比较鸡肋,战斗的时候偶尔倒是能出其不意,但总体来说实用性还是不高。 不过,对付这几个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 唐峭走到一棵树后,找好角度,对准下方人影嗖嗖发出几颗杏子。 “哎呦!” “什么东西?” “这是……杏子?哪来的杏子?!” 只听几声高低不等的惨叫,几名弟子顿时恶狠狠地抬头,往唐峭所在的方向望去。 唐峭掩在树干后面,手腕一翻,又是几颗杏子接连发射而出。 “哎呦!怎么又来!” “操,我的眼睛!” “这什么杏子,怎么这么硬!” “快看,在那里!杏子是从那棵树后面扔下来的!” “什么人躲在后面?快出来!” 几人纷纷拔出木剑,唐峭看着他们不甚熟练的样子,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可恶,还敢笑我们!” “无耻小贼,快出来!再不出来,休怪我们……” 唐峭懒得听他们放狠话,干脆又发出十几颗杏子,直打得他们上蹿下跳、惨叫连连。 “操,还来劲了,等着,现在就上去收拾你!” 几人气急败坏,提着木剑张望一圈,大喊一声“那里”,扭头就往山道上面跑。 很显然,他们连御剑飞行都没学会,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上去。 唐峭拍拍手,从崖边跳了下去。 这种高度对刚入门的弟子来说很危险,但对她来说,和普通的小土丘没什么区别。 落地后,唐峭继续顺着山道往下走。 然而没走出几步,后方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请留步!” 唐峭脚步一顿。 之前被欺凌的少年急急跑过来,被称为傀儡的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着比刚才乖巧很多。 少年在唐峭面前站定,脸色通红,眼神怯弱,迟迟没有出声。直到少女戳了他一下,他才鼓起勇气开口:“刚才、是你救了我们吧……多谢!” 唐峭看了他们一眼。 之前被树叶遮挡了视野,看得不是很清楚。如今二人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二人样貌极为相似,皆是面容姣好,白皙清秀。少年看着稍大一些,身形也略高,神色却有些怯懦,比起旁边的少女,倒是他更像个内向腼腆的小女孩。 唐峭语气冷淡:“顺手而已,不用谢。” 说完,抬腿就要继续走。 少年见状,连忙道:“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唐峭摆手:“没必要。” 少女见她又要走,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像树袋熊一样紧紧贴着她。 唐峭:“……” “人呢?跑哪儿去了?” “树后面没有!” “废话,肯定是顺着道往上跑了,走,快追!” 悬崖上面又传来那几人的动静,唐峭微一蹙眉,拉着双子二人藏到一棵树下。 很快,那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唐峭用灵识探了一下,确定他们已经越跑越远,这才从树下走出来。 少女还挂在她身上。 唐峭:“……你能不能挪挪?” 少女连连摇头,依然抱着她不撒手。 唐峭不由又看她一眼。 少女体温极低,肤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睛却很亮,一直滴溜溜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她上辈子也听说过修真界有一类修士被称为傀儡师,据说可以将死人制成傀儡,收为己用。却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将傀儡做得这么传神,和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她是我的妹妹,叫殷晓。”少年见状,有些生疏又不好意思地说,“我叫殷云,我们……” 唐峭:“她是傀儡?” 殷云怔了怔,眼神随即变得黯淡:“……是的。” 殷晓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仍然紧紧抱着唐峭,一边用脸颊蹭她,一边露出小孩子一样纯粹开心的表情。 殷云小声解释:“她平时就喜欢这样挨着人……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推开她的。” 所以才会这么开心吗? 唐峭好奇地看着殷晓:“为什么要推开她?就因为她是傀儡?” 殷云低落地点了点头:“大家都怕她不干净,还怕她乱咬人……” 殷云和殷晓出自隐世的傀儡师一脉,来天枢之前,一直住在一个叫殷家村的地方。 殷云从小就胆小怯懦,内向寡言,经常被同村的其他孩子欺负,殷晓则和他完全相反。每次殷云被欺负得不敢还手,殷晓都会冲出来保护他,像凶狠的狗崽子一样,将其他孩子吓得远远的,然后再拍拍殷云的肩膀,嘲笑他是胆小鬼。 十五岁的时候,殷晓不慎溺水身亡。 习惯了殷晓陪伴的殷云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大病一场。父母为了让他恢复健康,亲手教他将殷晓制成傀儡,用这种方式让殷晓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变成傀儡后的殷晓不能进食,不用睡觉,从此定格在了十五岁。 十六岁这年,殷云因为灵脉觉醒,吸引了路过殷家村的天枢使者。经过协商,殷父殷母决定让他跟随使者一同前往天枢,然而殷晓却不同意,吵着闹着也要跟着一起去。 正好殷云也舍不得殷晓,殷父殷母没有办法,只好让殷云带上殷晓,兄妹两个一起进天枢。 “其实晓晓根本不会乱咬人。她只是习惯了保护我,变成傀儡也是如此……”殷云的声音越来越低。 唐峭:“那你为什么不反击那些人,让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呢?” 殷云怔了怔:“……反击?” 看到他这个表情,唐峭顿时明白了。 不仅是殷晓习惯了保护他,他也习惯了被殷晓保护。 这个性格啊…… 唐峭头疼地揉揉眉心:“总之,你们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殷云闻言,连忙抬头:“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唐峭。”唐峭无奈道,“这是我的名字。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唐峭……”殷云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你、你是昨天拒绝玄镜真人的那个人!” 唐峭:“……” 她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其实,我特别崇拜你……”殷云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她,眼睛微微发亮,“连大名鼎鼎的玄镜真人都敢拒绝,换做是我,一定死都不敢吧……” 唐峭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想得太夸张了?玄镜真人又不会吃人。” 殷云道:“他是不会吃人,但他毕竟是玄镜真人啊……” 唐峭心想,那又怎样?他又没成仙,说到底也还是个人。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看了看仍然抱着自己的殷晓,迟疑地询问殷云:“我们说话她听得懂吗?” “听是听得懂……”殷云讷讷地说,“就是经常不听……” 唐峭:“……” 倒是比他这个哥哥有个性多了。 二人说话间,殷晓突然蹭了唐峭两下,断断续续地发出音节:“峭、峭……” 唐峭想起之前面对那几个欺负他们的弟子时,殷晓也是这样,发音非常困难,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唐峭:“她不会说话?” “嗯。”殷云轻轻点头,“转为傀儡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殷晓仍然在努力发音,就这样艰难地念叨了数十遍,她终于顺畅地叫了出来:“峭峭!” 唐峭:“……” “峭峭!峭峭!”殷晓很开心,一连重复好几次。 唐峭深吸一口气:“我再强调一遍,今天的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殷云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说。” 殷晓:“峭峭!峭峭!” “另外,”唐峭伸出食指,抵住殷晓的额头,坚定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不准这么叫我。” 殷云面露为难:“这……” 殷晓被推开,顿时满脸委屈:“峭峭,抱抱……” 唐峭无动于衷:“告辞。” 说完,丢下殷家兄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 唐峭回到浮萍峰的时候,司空缙已经躺在竹椅上喝酒了。 “可算是回来了。”一见到她,司空缙立马从竹椅上坐起来,“摘了多少?让我验收一下。” 唐峭打开储物袋,袋口朝下,橙黄饱满的杏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司空缙双眼放光:“大丰收啊!” “要拿去洗吗?”唐峭道,“先说好,我不洗,谁吃谁洗。” 司空缙“啧”了一声:“怎么这么懒。” 唐峭:“你没有资格说我。” “所以说你就是个小孩儿啊……” 司空缙摇摇头,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水流顿时包裹住地上的这摊杏果,一眨眼,杏子便变得干净明亮,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这是基础法诀净尘术,唐峭一般都用它来清理身上的血迹,一时半会竟也忘了此术还可以用来洗水果。 司空缙得意道:“是不是想学?” 唐峭:“早就会了谢谢。” 司空缙:“切。” 洗完杏子,师徒二人坐在凉亭里慢悠悠开吃。 阳光洒在飞檐上,天气正好。 司空缙:“对了,过两天就可以进剑冢取剑了,你要去吗?” 唐峭一心一意剥杏子皮:“不去。” 司空缙讶道:“你不想进去寻把好剑?” “我又不学剑术,要好剑有什么用?”唐峭边吃边说,“除非里面有刀我才去。” 上辈子她倒是进剑冢了,可惜因为天赋受限,累得半死,最后也只得到了一把“还算可以”的剑。 而唐清欢甚至没有费一点心力,绝世好剑就自动飞进了她怀里。 那一刻,唐峭深刻感受到了原主在原剧情中的愤怒与不甘。 但技不如人,再愤怒也只是无能狂怒。 后来她将更多精力用来提升修为和道法,那把剑就很少用到了,大部分时间只是带在身上做做样子。 “刀倒是没有。”司空缙吃到一个酸果子,脸顿时皱了起来,缓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我可以去藏器阁找看看,兴许会有适合你的刀。” “不用了。”唐峭道,“我已经有目标了。” 没记错的话,选剑结束后不久,穷玄秘境就会开启。 这对唐清欢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她就是在这个秘境里,遇见了身受重伤的男主楚逸,还顺便捡了一把凶刀。 而唐峭的目标就是那把凶刀。 原剧情中,天枢并不建议刚入门的弟子进入穷玄秘境,因为这个秘境是完全未知的,对刚入门的弟子来说难度较高。唐清欢一开始也没打算去,但原主为了证明自己,不听劝阻加入了此次的秘境探索,唐清欢担心她的安危,无奈之下只好一同跟去。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可惜唐清欢是剑修,那把凶刀她留着也没用,且刀上煞气太重,她便将刀交给天枢管理了。 但唐峭不嫌煞气重。 她只知道那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刀。 凶刀配恶人,合适得刚刚好。既然已经锁定目标,这一次,她决定先下手为强,赶在唐清欢得手之前,将凶刀据为己有。 “已经有目标了?”司空缙先是一讶,接着像逗小孩似的凑近她,“哦?是什么样的目标?” 唐峭淡定道:“秘密。” 司空缙闻言,也没有追问,只是随意地笑笑,便继续吃杏子了。 * 次日,唐峭正在独自练刀,一只纸鹤突然飞过来。 “小丫头,有人找你。”纸鹤一开口,发出司空缙的声音。 唐峭疑惑:“什么人?” “是一对兄妹,叫什么……殷云、殷晓?哎不管了,反正他们已经过去了,你自己招呼一下吧。” 话音刚落,纸鹤便化作光点消失,连回话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唐峭。 他们来找她干嘛? 唐峭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没多久,殷家兄妹果然来了。 还未走近,殷晓便已兴奋地挥动手臂:“峭峭!峭峭!” 唐峭:“……” 不同于自来熟的殷晓,殷云倒是很紧张:“叨、叨扰了。” 唐峭点点头:“确实有点叨扰。” 此话一出,殷云顿时更不安了,当即怯怯地低下头。 唐峭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其实也没什么事……”殷云小声说,“就是晓晓,她很想来找你玩……” 就为了这种事?! 唐峭忍不住抚额:“不好意思,我很忙,没空陪你们玩。” 殷云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低落道:“对不起……” 殷晓仍然很兴奋:“峭峭!一起……玩!” 唐峭冷漠道:“我要继续练刀了,你们请回吧。” 殷云只好垂头丧气地拉着殷晓走了。 结果第二天,兄妹两人又来了。 殷晓:“峭峭!来玩!” 殷云:“晓晓她吵着要来……” 唐峭再次拒绝:“不行。” 第三天—— 殷晓:“峭峭!来玩!” 殷云:“晓晓她……” 唐峭:“不行。” 第四天—— 殷云刚一张口:“晓晓……” 唐峭:“不行。”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殷云哭丧着脸,看着更像小姑娘了。 “反正又是让我陪她玩吧?”唐峭冷眼看他,“都说了我很忙,你们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次不是为了这件事……”殷云看了看一旁眼睛晶亮的殷晓,欲言又止。 唐峭道:“那是为了什么?” 殷云抿了抿唇,似乎下定决心一般,突然对着唐峭深深一鞠躬:“请、请你带她去泡灵泉!” 唐峭:“……哈?”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殷晓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一副想凑过来又不敢的样子。 殷云一定好好教育过她了。 “晓晓听说泡灵泉很舒服,所以一直很想去试试。”殷云尴尬地说,“但我是男子,不方便带她去。其他人一听说她是傀儡,也不愿意和她一起……” 唐峭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殷云。 殷云以为她是怕麻烦,连忙道:“只要把她带进去就行了,不用帮她穿衣服脱衣服,她自己会……” 唐峭认真地问:“不用帮她清洗身体?” “不用!”殷云连忙摇头,“我有教过她净尘诀,她很干净的!” 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 唐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刀,正在犹豫,司空缙突然像背后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不是很好么?你也没有泡过灵泉吧?”他挑眉问道。 唐峭:“……确实没有。” 起码这辈子还没泡过。 “那就和朋友一起去吧,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司空缙摸摸唐峭的头发,一副慈祥和蔼的表情。 殷云听到“朋友”这两个字,眼睛浅浅亮了一下,又怕唐峭不高兴,连忙垂下眼睑。 “好吧……”唐峭无奈应下了。 * 灵泉池在单独的一座山峰上,唐峭带着殷晓步行过去,一路上听到不少人讨论前一天的取剑结果。 唐清欢和上辈子一样,取到了剑冢里最好的一把剑,且因为玄镜真人的宠爱,风头正盛,毫无疑问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听说唐清欢拿到了金鳞!那可是剑冢最好的剑啊!” “怪不得玄镜真人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她……” “这有什么?要是天宇开霁还在剑冢,金鳞也只能排第二!” “天宇开霁在谁手里?” “你连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在沈漆灯的手里!” “啧啧啧,一个天宇开霁,一个金鳞,这两人要是打起来,真不知道谁会赢……” “肯定是沈漆灯吧?他拿的可是天宇开霁!” “那可说不准……” 两人就这么边听边走,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灵泉池。 灵泉池一向火爆,即便现在不是高峰期,里面也挤了不少人。 唐峭担心殷晓会吸引一些不必要的目光,进去后没有立即下水,而是先拉着殷晓在池边打量一番,然后用不放心的语气嘀咕:“听说之前有人偷窥啊,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殷晓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懂:“昂?” 灵泉里有耳朵尖的女弟子听到她这番话,惊得立马靠过去:“偷窥?什么偷窥?” 唐峭见状,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们不知道?” 这下另外十几人也觉得不对劲了,纷纷望向她。 “我没听说过。” “我也没有……” “你快详细说说!” 唐峭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我也是听我一个师姐说的。就前段时间,她一个人过来,泡了大概半个时辰吧,突然感觉有人好像在看她,她就到处张望,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 “快说呀!” 唐峭:“真的有一个男人躲在石头后面看她!” “噫!” “好恶心啊!” 众人连忙抱紧自己的身体。 “对啊!”唐峭点头附和,“所以师姐自那以后都不敢来了。我也是今天凑巧路过,就想进来看看……” “这也太恶心了!没人管管吗?” “那我们泡到现在,该不会……” “要不找找?” “还找什么呀,估计早就跑了,真是晦气,不泡了不泡了!” 女弟子们吵吵囔囔,一个个气呼呼地穿上衣服,很快便走得干干净净。 唐峭与殷晓对视一眼,露出得逞的表情:“搞定。我们下去吧。” 殷晓开心欢呼:“峭峭——!” 两人脱衣下水,同时发出舒服的喟叹。唐峭找了个石壁靠着,闭目养神,殷晓则欢快地游来游去,时不时还把脑袋扎进水里,很是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两个人欢声笑语地进来了。 唐峭依然闭着眼,并没有在意来人。 但她很快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唐峭?” 唐峭慢慢睁开了眼睛。 水汽氤氲,隔着茫茫雾气,唐清欢与另一名少女站在一起,正微妙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啊……” 唐峭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她点头致意,神情变得冷淡许多。 收徒大典过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如今唐清欢在沧溟峰俨然成为了团宠,几乎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几天下来,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假堂妹。 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唐清欢不免有些尴尬。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本来在玩水的殷晓突然游到唐峭身边,一边紧紧贴着她,一边警惕地看着唐清欢。 “峭峭……晓晓的……别人……不准抢!” 唐峭:“……” 这句话让唐清欢更尴尬了。 她试着搭话:“唐峭,你最近在浮萍峰……” 唐峭:“还行。” 简简单单两个字,顿时将唐清欢堵得无话可说。 另外一人面露不忍,拉着唐清欢下水:“欢欢,我们快进去吧。” “嗯。”唐清欢勉强点头。 唐峭扫了那人一眼。 孔正芸,唐清欢的师姐,曾经也是她的师姐。 玄镜真人一共收了三个徒弟,在唐清欢上面,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这俩人也很喜欢唐清欢,上辈子没少把唐清欢和唐峭放在一起比较,算起来,原主之所以越来越厌恶唐清欢,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唐峭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对这两位自然也没有好感。 她继续闭目养神,时不时安抚一下警戒状态的殷晓,以防她去招惹唐清欢。 另一边,孔正芸一边打量唐峭,一边小声问自己的师妹:“欢欢,她就是你那个堂妹?” 唐清欢将泉水撩到身上,轻轻点头。 “看着比你差远了。”孔正芸不服气,“居然还敢拒绝咱们师尊,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唐清欢也想不明白。 明明是她破坏了别人的生活,为什么可以这么趾高气昂,还屡次拒绝她的好意? 难道是爹爹许诺了她什么? 唐清欢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她相信爹爹是真的爱她和她的娘亲。但唐峭那副不屑与她为伍的样子,又不得不令她在意。 池子那头,唐峭正将手中的一捧泉水变成冰块,霜气四溢,引得殷晓阵阵欢呼,唐峭脸上也挂着浅浅笑意,氤在水雾里,是唐清欢从未见过的柔和。 唐清欢心里又不舒服了。 明明她和唐峭才是一起来的,可唐峭从来没有对她这般亲近过,更别提露出那种表情了。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她凭什么那样对自己? 11、第 11 章 唐清欢第一次感到不甘心。 她攥了攥手,思量再三,试探着提高声音,对着唐峭的方向出声:“唐峭,昨日……你没有去剑冢取剑吗?” 唐峭的声音淡淡传来:“没有。” 唐清欢咬咬下唇,又道:“你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唐峭句句简短,摆明了不想和她多说。孔正芸见唐清欢脸色不太好看,拍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别跟她一般见识。” 但唐清欢反而越挫越勇了。 她牢牢盯着唐峭,说:“昨日爹爹传信来了,信中也提到了你。” “你要看吗?” 本以为来自爹爹的家书定能吸引唐峭的注意力,谁料唐清欢等了一会儿,却听得雾中一声轻笑。 “那种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唐清欢终于忍不住了:“唐峭!” 孔正芸第一次见到小师妹发怒,不由惊了一下。唐峭依然没有反应,倒是殷晓立即从水中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挡在唐峭面前,一脸凶狠地瞪着唐清欢。 唐清欢盯着唐峭,眼圈隐隐发红:“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我不准你侮辱爹爹。” 唐峭奇怪道:“我什么时候侮辱他了?” “你刚才的态度就是在侮辱他!”唐清欢的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泪花,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委屈的,“亏的爹爹还在信中询问你的近况……你这个人究竟有没有良心?” “良心?”唐峭偏了偏头,“对你们唐家人来说,当然是没有的。” “你!” 一旁的孔正芸看不下去了,也从水里站起来,她握紧唐清欢的手,大义凛然地看向唐峭:“我不管你和欢欢有什么纠葛,但欢欢现在是我的师妹,只要我在这里,我就不允许你欺负她。” 唐峭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微微抬眸,说:“你真是个好人。” 世上好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方璎就一个都没有遇到呢? 可见好人也是讲概率的,运气好的,遇见好人的概率就大些,运气不好,就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恶人。 “……什么?” 孔正芸有点懵。唐峭的表情实在太真诚了,以至于她完全判断不出这句话究竟是讽刺、还是赞扬。 殷晓却不管她们说了什么。她像护崽一样将唐峭护在自己身后,满脸敌意地盯着孔正芸,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劲:“你打……峭峭,我就……打你!” 气氛变成这样,再想高高兴兴泡灵泉显然是不可能了。 唐清欢也冷静了下来,她抬手抹了下眼泪,然后反握住孔正芸的手,摇了摇头。 “师姐,我没事。我们走吧。” 孔正芸担忧道:“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唐清欢摇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孔正芸也不好再说什么。二人走出池子,穿好衣物,沉默着走出去。 走至出口处,唐清欢突然侧身,对唐峭说:“你也是唐家人。无论你有多厌恶唐家,看在爹爹送你来这儿的份上,都请不要做出令他为难的事情。” “拜托了。” * 唐清欢走后,唐峭和殷晓又在灵泉里泡了一会儿。 直到后来进入的人逐渐增加,唐峭才带着殷晓回浮萍峰。 殷云正在司空缙的指导下清理草甸,看到两人完好无损地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不好意思地问唐峭:“晓晓表现得怎么样?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唐峭实事求是地说,“表现非常好。” 不仅乖乖听话,还挺身而出保护她。 就很可爱。 殷晓听出唐峭是在夸她,高兴地一把抱住唐峭,炫耀般大喊:“峭峭……喜欢……晓晓!” “那就好……”殷云露出一个腼腆又有些欣慰的笑容。 他脸上还沾着不少草屑,这样一笑,草屑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殷晓拍手笑话他:“阿云……好丑!” 殷云一听,连忙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唐峭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司空缙,道:“你又压榨人家了?” “这怎么能叫压榨呢?”司空缙喝了口酒,拍拍殷云的肩膀,“殷云是看我一个人太辛苦了,所以才自愿帮忙的,对吧?” 殷云连连点头:“对、对,我是自愿的!” 唐峭无奈。 殷云见她眉目间似有倦怠,也不好意思在此久留,再三道谢后,便带着异常兴奋的殷晓回去了。 浮萍峰很快恢复了安静。 司空缙看着唐峭,挑眉道:“怎么了?很累?” 唐峭摇头:“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司空缙闻言,将手中酒坛递到她面前:“需要我陪你聊聊吗?” 唐峭:“不要。” “那太好了。”司空缙收回酒坛,“我去歇一会儿,你自己慢慢想吧。” 说完,刚欲转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一指脚下的草地。 “对了,这里已经被我和殷云重新修剪过了,躺上去很舒服,你可以试试。” 语毕,他便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走了。 唐峭盯着草地看了一会儿,试探着躺下去。 还别说,真挺舒服。 她闭上眼睛,呼吸着空气中的青草味,开始复盘在灵泉与唐清欢交谈的经过。 唐清欢说出了和上辈子差不多的发言,其中有句话令她有点在意。 ——不要做出令唐行舟为难的事情。 平心而论,她做了吗?确实做了,上辈子还做了不少。 可惜,碍于剧情上的局限,每次都做得不痛不痒,以至于她这个反派当得很水,连一次高光时刻都没有,最后名声传出去,吃瓜群众都不带怕的。 很失败啊。 唐峭认为,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规划了。 排在首位的肯定还是打败沈漆灯。毕竟这是她上辈子最大的遗憾,既然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那她当然要好好把握,让沈漆灯体验一下惨败的滋味。 除此之外呢?唐峭没有什么伟大志向,她觉得继续做个恶人也不错,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做恶人反而更自在。 当然,做恶人也是要有追求的。如果还是像上辈子那样失败,那不如不做。既然决定做了,就必须做出名堂、做出成绩,让全修真界听到她的名字都胆战心惊、闻风丧胆。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就是不知道和“打败沈漆灯”相比,哪个会更有意思一点? * 清光峰。 偌大的道场上,沈漆灯一人托着下巴坐在边上。 少年眉眼低垂,神情懒散,一副心不在焉的姿态,远远望去,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其他弟子们有的在练剑,有的在休息,却没人朝他看。只有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按捺不住,几次用余光偷觑他,见他一直没动,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走去。 他刚迈出脚,一旁另一个年岁稍长的弟子立即拉住他。 “哎哎,你干什么?” 小弟子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沈师兄……” “少来,我看你是去套近乎吧?” 小弟子被一语道中,尴尬地咧嘴笑笑:“顺便,顺便套个近乎。” 峰主首徒,还是人尽皆知的奇才,谁不想套近乎? 那年长的弟子飞快扫了一眼沈漆灯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对小弟子说:“别人可以随便套近乎,那个人,你得小心点。” 小弟子惊讶道:“为何?” “因为……”年长的弟子斟酌道,“他性子有些特别。” 小弟子:“如何特别?” 年长弟子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确定沈漆灯没有注意到他们,索性将小弟子拉得远远的,这才敢畅所直言。 “直说吧,就是有点难伺候。” 小弟子奇道:“难伺候?” “对。”年长弟子点头道,“你要是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去跟他套近乎,那没什么问题;要是赶上他心情不好……” “会怎样?” “这么说吧,上次宗门大比,有个倒霉鬼和他比试的时候,凑巧说了他不爱听的话,结果直接被他打残了。” 小弟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手这么狠?就没人治治他吗?” “怎么治?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我们要花几个月才能学会的剑招他几天就领悟了,连玄镜真人的弟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弟子闻言,先是震惊,紧接着面露疑惑:“那玄镜真人为什么没有收他为徒?” “这里面的关系比较复杂。”年长弟子凑到小弟子耳边,低声道,“听说——我也是听说啊,听说他爹和咱们峰主是至交,所以他连收徒大典都没参加,进入天枢的第一天就直接送来清光峰了。” “哦,怪不得……” 二人正在嘀嘀咕咕,一道阴影突然从上方罩下。 二人一惊,同时抬头,只见一名面容温润的蓝袍青年正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们。 “一个个不练剑,在这里嘀咕什么?” “峰、峰主!” 二人看清来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宋皎不耐地挥挥衣袖,两人连忙散开,战兢兢地退回道场。 宋皎穿过道场,走至沈漆灯面前,道:“你跟我来。” 沈漆灯这才回神。 他眼睫轻扇,不经意抬眸,眸光偏转间,透出几分乖戾。 但这乖戾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起身,不紧不慢地跟上宋皎的身影。 回到主殿后,宋皎坐在座椅上,抬眸看向沈漆灯。 “你知道其他弟子私下是如何说你的吗?” 沈漆灯弯腰,举起案上的酒壶,轻嗅了嗅:“唔……我去问问?” “别总是不当回事。”宋皎叹气,“你也该收收你的性子了。” 沈漆灯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我尽量吧。” 宋皎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向不听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他拂袖起身,走进偏殿,少顷,忽又匆匆折返,神色严肃。 “漆灯,我那酒窖里的谈风月怎么少了一坛?” 沈漆灯面不改色:“哦,前几日浮萍峰主过来拿走一坛。” “什么?!”宋皎当即失色,“又趁我不在的时候偷酒,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沈漆灯耸了耸肩。 宋皎越想越气:“不行,我得去找他。” 说着,他便动身要前往浮萍峰。 沈漆灯本是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着柱子。见状,他漆黑的眼眸慢慢转了一下,突然上前几步,拦住宋皎。 “师父。”他眼瞳弯弯,态度陡然转变,“这种小事哪儿用你亲自出马?我去就行了。” “你去?”宋皎奇怪地看他,“你不是最讨厌帮人传话吗?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不是师父你让我收收性子的么?”沈漆灯微微侧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尝试。” 宋皎眉峰微蹙,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这套说辞。 但他每次去见司空缙都会招一肚子气,让自己这个比较会气人的徒弟去做这件事,说不定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罢,那就你去吧。”宋皎眉头舒展,撩开衣摆,重新坐回去,“你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吗?” “当然。”沈漆灯挥挥手,迈开长腿往外走。 宋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还有……近日记得回去一趟。” “别让你爹久等。” 沈漆灯背影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12、第 12 章 修剪过的草坪很软,味道也很清新,唐峭躺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她的小木屋里睡,但身体却完全不想起来。 看来泡灵泉果然助眠…… 唐峭彻底放松了下来。 微风吹动草叶,意识模糊间,一阵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殷云又回来了吗?这家伙该不会又让她陪殷晓吧,虽然她并不排斥,但起码也要让她休息一下…… 唐峭下意识蹙眉,梦呓般轻语:“殷云,我现在没空……” 脚步声陡然停下。 紧接着,一片阴影从上方投下来,清冽声音倏地响起。 “殷云是谁?” 唐峭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正对着自己,睫羽浓密,眼眸幽深漆黑,阳光被他尽数挡在了身后。 沈漆灯?怎么是他? 唐峭心底一凛,立即坐起身。但沈漆灯依然保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这就让她有点进退两难了。 想要完全坐直,就必定会撞上他;但要重新躺回去,又让她很不舒服。 她就这样撑着上半身,虽然没有与沈漆灯对视,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强烈而专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 他的头发也从肩头垂落而下,像流动的墨,落在她的颈窝处,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肌肤。 这是一个完全被动的状态。 唐峭不得不故作羞涩地垂下眼睫,小声道:“太近了……” “哦,是么?” 沈漆灯轻挑眉梢,似乎刚注意到这一点,迈出半步,跨至她身侧,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唐峭:“……”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何为社交应有的距离感。 唐峭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回小木屋睡觉,非要躺在这里。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懒,否则霉运很快就会追上来。 唐峭无奈地坐直身体,顺便拍拍衣摆上的草屑:“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依然没有称呼“沈师兄”,但沈漆灯似乎也并不在意。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来帮师父传几句话给浮萍峰主。”沈漆灯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殷云是谁?” 怎么又转回这个问题上了? 殷云是谁和他有关系吗? 唐峭内心狐疑,脸上依旧一片温顺:“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罢了。” “朋友?”沈漆灯似乎很感兴趣,“也是浮萍峰的吗?” “不。”唐峭顿了顿,“是夕照峰的。” 沈漆灯沉吟:“夕照峰的殷云……没听过啊。” 唐峭心道你没听过的弟子多了去了,难道你对每一个都这么刨根问底? 她张了张口,正要转移话题,沈漆灯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应该也很有趣。”他眼睛弯了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下次也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怎么样?” “……哈?” 唐峭怀疑沈漆灯被夺舍了。 她可不记得这家伙有这么热情的一面,不如说他整个人就和热情两个字不搭边。 而且,这个潜台词…… 唐峭暗暗沉思,却听沈漆灯语调上扬:“我听说了噢。” 他凑近了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情甚至有点愉悦。 “你在收徒大典上拒绝了玄镜真人,对吧?” 唐峭动作一顿,随即敛目道:“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但你还是拒绝了。”沈漆灯好整以暇地打断她。 唐峭顿时安静下来。 她能感觉到,沈漆灯现在的心情很好。 这是一件好事。 但唐峭有一个毛病。 只要这家伙的心情好,她的心情就不太好。 而她心情不太好,就要让这家伙的心情比她更不好。 唐峭垂着眼眸,看了一眼沈漆灯的坐姿。 他盘膝而坐,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松松地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撑在草地上,手心向下,手指修长,如玉石般掩在翠绿的草叶中。 唐峭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自己垂在草叶上的衣摆。 沈漆灯突然皱了下眉。 他抬起撑在草地上的那只手,慢慢翻转手心,一颗鲜红的血珠颤巍巍流了下来。 “怎么了?”唐峭惊讶道。 沈漆灯垂眸,朝刚才按压的那片草地看去,然后缓缓收回视线。 “没什么。”他似笑非笑地说,“只是被草扎了一下。” 唐峭闻言,顿时露出担忧的表情:“疼吗?要不要包扎一下?” “小伤而已,不用管它。”沈漆灯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就好。”唐峭松了口气,然后从草地上站起来,语气充满关心,“这个地方不好,我们还是起来吧。你要见师父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沈漆灯也慢悠悠起身:“不急……”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司空缙没睡醒似的声音。 “……唔?这不是那小谁吗?” 沈漆灯微顿,与唐峭同时循着声音望去。 开阔草坪上,司空缙正提着谈风月的酒坛,醉醺醺地走过来。 唐峭不由抚额:“你又喝了?”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司空缙嘿嘿一笑,举起酒坛,坛口朝下晃了晃,“看,没了吧?” 的确是最后一口,连一滴都不剩了。 司空缙将视线移到沈漆灯脸上,努力思索道:“你叫沈……沈……” 他“沈”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全名,沈漆灯瞥了唐峭一眼,接道:“沈漆灯。” “对对,沈漆灯。”司空缙打哈哈似的挠了挠头,“对不住,我就记得你是宋皎的徒弟了,名字还真没记住。” 沈漆灯没说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完全不在意的。 “你来浮萍峰是找唐峭的?”司空缙一脸八卦,“刚才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坐在一起了,关系很好嘛。” 唐峭闻言,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居然说她和这个麻烦的家伙关系很好…… 唐峭:“不,他是来找你的。” 沈漆灯:“我们关系的确很好。” 唐峭:“?” 两人的口径虽然不一致,但司空缙却没有惊讶。 “嗯,关系好就好,这样以后拿酒也方便点……”他自言自语一番,抬头看向沈漆灯,“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倒是两头都不误。 唐峭暗暗撇了下嘴角。 沈漆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余光从她的唇角轻轻扫过,这才轻快地回道:“他让我带几句话给峰主。” 司空缙:“什么话?” “他发现酒窖里少了一坛谈风月。”沈漆灯顿了顿,纯良无害地说,“峰主应该明白了吧?” 司空缙闻言,司空见惯地点头:“你不用说了,他那几句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唐峭仔细想了想,很快品出不对。 那坛谈风月是沈漆灯拿给他们的,他师父要怪也该怪这个自作主张的徒弟,凭什么怪到司空缙的头上? 难道是沈漆灯故意隐瞒了一些过程…… 唐峭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询问,浮萍峰上空突然响起一声雄厚悠远的钟声。 钟声连响三次,虽不刺耳,却震荡得空气轻微浮动,仿佛整个天枢都在随之颤抖。 司空缙抬头看了看,深深叹气:“唉,又要开议事会。” 他将酒坛放到地上,然后拍拍唐峭的肩膀。 “你们两个继续聊,我先走了。” 说完,极不情愿地抬手结印,接着向前跨出一步,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缩地成寸,比御剑飞行更快的移动方式。这个术法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废灵力。 以唐峭现在的修为,施展起有点奢侈。 她遗憾地收回视线,一抬眸,发现沈漆灯也在看着司空缙离开的方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头看过来:“你不会告诉他吧?” 他的话题太跳跃,唐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坛谈风月。”沈漆灯在唇边竖起食指,轻轻眨了下眼睛,“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 唐峭微怔,随即明白过来。 跟她来这套是吧?想拉她下水,可以啊。 唐峭微微一笑,双手背到身后,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保守秘密?” 沈漆灯歪了下头:“也可以这么说?” “好啊。”唐峭答应得很干脆,“不过我需要一点利息。” 沈漆灯也很干脆地答应了:“可以。你要什么?” 有了这句承诺,唐峭就满意了。 “让我想想……” 她一边摩挲下巴,一边上下打量沈漆灯。 沈漆灯对于她的目光没有任何不适,他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高挑修长的身形看起来随性又挺拔,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与张扬。 唐峭的目光顺着他的下颌、脖颈、胸膛依次往下,稍作停留,最后落到他的右腰侧。 那里悬着一柄剑,剑鞘漆黑,上面刻着繁复的暗银纹路,在阳光下隐有冷光流过。 天宇开霁,号称是天枢剑冢里最好的一柄剑,有它在,唐清欢所持有的金鳞也只能屈居第二。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这两柄剑其实不相上下,只是落在不同人的手里,发挥出的威力也会有所不同。除此之外,两柄剑本身都是非常强大的,没有高低之分。 唐峭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两柄剑厉不厉害,她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她看着天宇开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这柄剑,可以吗?” 其实她倒也不是真的想要这柄剑,只是想看看沈漆灯会作何反应罢了。 当然,如果他真的愿意给,那她也会赏脸笑纳。 沈漆灯听了她的要求,神情有些意外:“可以是可以,不过……”他微微一顿,忽又改口:“算了,给你吧。” 说着,他取下剑鞘,交给唐峭。 这么爽快? 唐峭内心狐疑,谨慎地接过剑。她一手握住剑柄,一把握住剑鞘,正在细细打量,沈漆灯突然开口。 “不拔|出来看看吗?” 唐峭闻言,按在剑柄上的指尖微一试探,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柄剑上有一道禁制。 若是沈漆灯自己拔剑,便无事发生。若是除他以外的人拔剑,在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就会自动发出攻击。 这道禁制原本不难被发现,但唐峭作为一个刚入门没几天的弟子,是断断不可能察觉到这一点的。 若是她现在不拔剑,反而会显得可疑。 怪不得答应得这么爽快,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 唐峭在心底冷笑一声。她故作无知,期待地应了一声“好啊”,然后盯着这柄剑,慢慢向外拔|出剑身。 随着剑鞘抽离,水似的寒光寸寸流泻。剑身露出剑鞘的瞬间,一道剑光突然飞出,唐峭眼疾手快,迅速合上,将剑身收回剑鞘。 即便如此,她的拇指仍然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她轻轻一挤,一颗血珠顺着伤口慢慢渗了出来。 “疼么?” 耳边突然响起沈漆灯的询问。 唐峭抬眸看去。 沈漆灯正在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对上唐峭的目光,他眼神清亮,愉快地笑了:“要不要包扎一下?” 13、第 13 章 临渊峰主殿。 听到钟声的众峰主相继赶来,宋皎远远看见司空缙的身影,顿时一拍扶手,气势汹汹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老酒鬼,把我的谈风月还给我!” “啊?”司空缙无奈地摊开双手,“都喝进肚子里了,怎么还你啊?” 宋皎满脸怒容:“我不管,我那谈风月总共也没几坛,哪儿经得住你这么喝!你今天就是吐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说你啊,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到底是谁不讲理!” 两人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敷衍扯皮,将气氛炒得好不热闹。三位女峰主坐成一排,一边分瓜子一边看戏,玄镜真人则独坐一旁,闭目养神。 端坐首位的阳真掌教见无人阻拦,只好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都别吵了,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出,成何体统?都给我坐回位子上,开始议事。” 宋皎闻言,狠狠一甩衣袖,坐回座椅上。 司空缙长舒一口气,也走到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众人归位,阳真掌教环视一周,道:“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商讨秘境一事。” 回雁峰主好奇道:“什么秘境?” 阳真掌教望向时晴峰主,时晴峰主微一颔首,从袖中掏出一颗流光溢彩的圆石。 她将圆石向上一抛,圆石浮在空中,投射出一副崇山峻岭的影像。 “这是昨日在九疑山出现的穷玄秘境,据说是人皇当年所留的藏宝地之一,如今已有不少修士前往探索了。” “人皇的藏宝地?”回雁峰主嗤笑一声,“人皇闲着没事干吗?不把自己的宝物留给子孙后代,还特意藏在这种地方?” “那可不一定。”时晴峰主摇头,“别忘了,人皇也修道。” “没错。”宋皎已经恢复往日的温雅平静,“人皇虽然子孙众多,但都与修道无缘,再多的天材地宝留给他们也没用,藏在别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阳真掌教:“是真是假尚不可知。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要着人前去探查?” 众人相互对望,回雁峰主率先发言。 “探索一下也好,若是里面确实有危险,我们也好尽早排除。” 宋皎道:“派什么人去?各峰弟子?还是夜行使?” “应该不需要夜行使出马,我测算过了,这个秘境的探索难度并不大,普通弟子就能应付。”时晴峰主肯定地回答。 宋皎略一沉吟:“和上次的伏悉秘境相比如何?” “差不多。” “那确实没必要派夜行使去……”阳真掌教看向一直没出声的玄镜真人,“玄镜,你怎么看?” 玄镜真人这才淡淡开口:“我认为让弟子们前去历练一番也未尝不可。” “嗯……”掌教抚着灰白的胡须点头,又看向剩下二人,“你们两个呢?有什么看法?” 夕照峰主正在研究手上的戒指,突然被掌教点名,顿时手忙脚乱:“啊?我觉得挺好啊,挺好的……” 司空缙见她那枚戒指的材质很是少见,于是凑过去小声问道:“你这戒指是什么做的?” 夕照峰主也小声回道:“舍利子。” 司空缙:“……” 掌教又清了清嗓子:“浮萍峰主,我在问你话。” 司空缙这才回神:“轮到我了?” 宋皎:“废话。” 时晴峰主也在暗暗摇头,司空缙自己倒不觉得害臊,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历练也可以,不过这次是强制参加,还是让他们自己申请?” 回雁峰主:“自然是自己申请。” “那就要注意一下了。”司空缙道,“还记得上次的秘境历练吗?有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也参加了,结果……”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记得那名弟子的下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时晴峰主点点头,轻轻一挥手,留影石便回到了她的袖子里。 阳真掌教又问:“你们还有别的事要议吗?” “我有一事。”回雁峰主站起来,表情比刚才严肃许多,“近日驻守在外的使者传回消息,在关洲一带,接连死了五名夜行使,且根据这五人所受的剑伤来看,很有可能是一人所为。” 玄镜真人闻言,顿时抬眸看了过去。 “一人所为?”阳真掌教深深皱眉,“查出是何人了吗?” 回雁峰主摇头。 “继续查。”阳真掌教目光沉沉,“必须查出此人身份,不能让他这般为所妄为。” 回雁峰主也是一脸冰冷:“是。” * 浮萍峰上,唐峭低着头,慢慢擦掉拇指上的血珠。 她的心情很平静,非常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平气和。 这个结果是她一开始就预料到的。比起愤怒,沈漆灯的反应反而让她安心不少。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沈漆灯,乖张恶劣,睚眦必报。 而且也很敏锐。 他显然是察觉了她私下的小动作,所以才会用这一招来回敬她。 沈漆灯慢条斯理地说:“刚才忘了说,这柄剑上有一道禁制,会无差别攻击除我以外的人。还好你反应及时,否则……” 他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却无半分愧疚。 唐峭闻言,遗憾地叹气:“这么说,就算我拥有了这柄剑,也用不了?” 沈漆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这样没错。” “太可惜了。”唐峭又是一声轻叹,满脸不舍地将天宇开霁递给他,“既然如此,我留着也没用……还是还给你吧。” 沈漆灯耸了耸肩,慢吞吞地从她手中接过剑。 唐峭安静看着他,也不着急,待他将剑挂回腰侧,才开口道:“现在剑都还给你了,那我们之前说好的利息,是不是也该重新算一下?” “当然。”沈漆灯语调轻快,“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唔,我想想……”唐峭做出沉思的模样,突然微微倾身,抬眸注视沈漆灯,“那就十坛谈风月吧?” 沈漆灯微顿:“什么?” “十坛,谈风月。”唐峭认真看着他,唇边似有一丝笑意,“毕竟沈师兄是清光峰主的亲传弟子,十坛谈风月,对沈师兄来说,应该不难吧?”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师兄”。 沈漆灯垂着眼睫看她。 少女的肌肤莹白细腻,睫毛纤长而柔软。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温顺无辜,眼神却充满挑衅,锋芒逼人。 沈漆灯笑了:“也不是不行。” 这个熟悉的句式…… 唐峭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继续等他说下去。 “但谈风月毕竟是师父的宝贝,你要我一次拿十坛出来,多少也有些困难。” 沈漆灯微微歪头,表情很是为难,配合那极其漂亮的五官,非常具有迷惑性。 果然,又开始讲条件了。 唐峭毫不意外:“你的意思是?” “一次一坛,分十次给你。”沈漆灯与她对视,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这样可以吗?” 唐峭当然不会说不可以。 对她来说,无论是一次还是十次都没有区别,反正已经被他盯上了,而她也很乐意和他进行一些更“深度”的交流。 ——连同上辈子的旧账一起。 “好。”唐峭伸出一只手,“成交。” 看着她白皙纤巧的手,沈漆灯扬起嘴角,也伸出一只手,慢慢握了上去。 * 次日,天枢向全体弟子开放了历练申请。 历练地点在九疑山,这里有个刚发现不久的秘境,叫穷玄秘境,据传是已故人皇当年的藏宝地之一。 众人听说了这个传闻,纷纷争先恐后地跑去申请,就连不少刚入门的弟子都跃跃欲试。但历练规定中明确表示不建议修为较低的弟子参加,如果一定要申请,必须先通过各自峰主的同意,且在申请通过后领取一张传送符,才能进入穷玄秘境。 这个传送符不是普通的传送符,而是由时晴峰主亲自制作,可以在危急关头将使用者瞬间传送回天枢的保命符。 终于等到这一天,唐峭二话不说,直接去找司空缙批申请。 “你也想参加?”司空缙有些惊讶,“你这个修为恐怕不行吧?秘境里可不止有我们天枢的人,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修士,到时候随便一个散修就能吊打你,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唐峭并不担心这一点。 距离她进入天枢已有半月,这半月来,她的修为每天都在大幅上涨,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再加上她在刀法上进步神速,想要速通这个秘境已经不成问题了。 以免麻烦,她用术法隐藏了自己的真实修为,所以在别人眼里,她和天枢其他的普通弟子并没有区别。 唐峭:“废话少说,赶紧签条子。” “……”司空缙无奈叹气,“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 什么鬼。 唐峭一脸无语地看他在竹签上签字。 签完后,司空缙仰头喝一口酒,突然又问:“对了,你打算带什么武器进去?” 唐峭淡定道:“手。” 司空缙:“……” “怎么说也是我的徒弟,你这也太寒碜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将挂在腰间的如晦刀取下,“把这个带上吧。” 唐峭接住刀,有些意外:“你要把如晦给我?你不怕我弄丢了?” “谁给你了,是借,借好吗?”司空缙纠正她,“而且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连一把刀都看不住?要是真把刀丢了,你也别回来了,直接去给玄镜当徒弟吧。” 唐峭点点头:“好啊。” 说着,抱着刀扭头就走。 司空缙见状,顿时慌了:“哎,我开玩笑的!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啊!” 唐峭当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 但她也没搭理他就是了。 她带着竹签,去陆风堂申请历练。 陆风堂里挤满了人,负责登记申请的几名弟子忙得焦头烂额,见她拿着签了名的竹签过来,也没多问什么,直接给了她一块铜制的令牌和一张传送符。 “这个传送符只能把你从秘境传回来,不是让你往返两头跑的,可不能乱用啊。” “知道了。”唐峭收下令牌和传送符便转身离开。 她前脚刚走,帮她登记的弟子便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唰唰写下几个字,接着将其叠成纸鹤,掐了个诀,送出陆风堂。 纸鹤扑棱翅膀,一路飞上了清光峰,飘飘摇摇,最后被一颗石子打落下来。 沈漆灯伸了个懒腰,拆开纸鹤扫了一眼。然后慢悠悠起身,惬意地向山道走去。 “秘境啊。带点什么好呢……” 14、第 14 章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便到了秘境历练这一天。 弟子们在广场上准备就绪,巨大的传送阵在空中若隐若现,只等长老宣传完注意事项,他们便能直接进入传送阵,抵达千里之外的穷玄秘境。 唐峭也站在人群中,身后背着宽厚的如晦刀。因为担心如晦太过醒目,她特意用白布将刀鞘缠起来,然而呈现出来的效果却不是很好。 看起来就像一个故弄玄虚、不伦不类的无名小散修。 长老还在宣读洋洋洒洒的注意事项,包括但不限于“不准随便破坏环境”、“不准奸|淫掳掠”、“不准随地大小便”…… 唐峭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峭峭!” 唐峭:“……” 她立即扭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果然看到殷晓正在奋力挥舞手臂,着急地冲她招手。 “峭峭!峭峭!” 她一边招手一边高喊,丝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一旁的殷云慌乱不已,正努力将她的胳膊往下压,然而根本压不住,连带着自己的胳膊也越抬越高。 这兄妹俩真是…… 唐峭无奈叹气,转身穿过人群,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 以殷云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参加这种历练活动。 “峭峭!”殷晓一见她过来,立马开心地抱上去,像小狗一样狂蹭她的脖子。 殷云满脸通红,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慌乱中平复下来:“我们听浮萍峰主说你申请了历练,所以过来看看……” 又是那个大嘴巴。 唐峭无奈道:“只是普通的秘境历练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但、但这不是普通的秘境,会很危险吧?”殷云神色担忧。 “还好。”唐峭安慰道,“我有保命符,还有师父借我的刀,不用担心。” 这种安慰对生性怯弱的殷云来说,几乎没什么效果。 他仍然一脸忧虑,踌躇着不敢开口,倒是殷晓磕磕绊绊地说话了:“阿云……晓晓……一起去!” 唐峭微讶:“你们想和我一起去?” 殷晓重重点头,殷云也讷讷地低下了脑袋。 唐峭意外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她抬起手摸了摸殷晓的头发:“没必要啦,我很快就回来了。” “而且历练申请已经结束了,你们擅自跟我进去的话,会被当做违规处置的。” 殷云听了,顿时有点慌:“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唐峭心情不错,还开了个很冷的小玩笑,“总之你们不用担心我,该干嘛干嘛,实在闲的没事,就练练你们那傀儡术吧。” 殷云低落道:“可是我对傀儡术了解得也不多……” “那就去找夕照峰主啊。”唐峭道,“她既然收了你们做徒弟,肯定是能教你们点东西的吧?” “这……”殷云握紧手又松开,“那、那我去试试!” “嗯。”唐峭点头。正好那边的传送大阵也开启了,人群开始向前涌动,她挥挥手,跟兄妹俩道别,“我走啦。” “嗯……再见!”殷云拉住殷晓,也冲唐峭不舍挥手。 * 唐峭一踏入传送阵,便被一阵刺眼的白光吞没。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已经站在一片茂密的山林里。 山林极深,一眼望不到头。四周草木高大繁茂,几乎遮蔽了上方的日光,林间偶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忽近忽远,忽隐忽现,在这片深山密林之中,给人幽寂神秘之感。 唐峭站在原地没动,无声无息地放出灵识。 之前在唐家时,她的灵识极其微弱,只能展开大概两丈远的距离。但经过这么多天的修炼与提升,如今她已经能将灵识延伸至二十丈左右,虽然与自己的巅峰期比还是相距甚远,但用在这里也是绰绰有余了。 灵识瞬间延伸出去,如同看不见的水波,将方圆二十丈以内的生灵尽数反馈给唐峭。 树丛里有人。 唐峭不动声色地朝那个方位扫了一眼,拔出如晦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她步伐不快,也没有刻意收敛气息,看上去毫无防备。 倏然,一道剑光在树丛中一闪而过,如流星飞掠,直冲唐峭的后背横扫而去! 唐峭没有回头。她双手握刀,反身一挡,刀光冷冽肃杀,瞬间接下这一击。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对方被反震地连退数步,他稳住身形,正要再出剑招,唐峭已经高高跃起,刀影憧憧,对准他手中剑刃,猛地劈砍而下! “铛!”只听一声巨响,长剑,断成了两截。 “我的剑!”偷袭的男修一声哀嚎,立马弯腰去捡落地的断剑。 然而下一刻,冰冷刀锋便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他顿时僵住了。 “你是哪个门派的?”唐峭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男修颤抖抬头:“我、我无门无派,就是个穷散修……” 怪不得剑这么脆。 唐峭又道:“还有别的东西吗?都掏出来。” 男修看着她平稳的刀锋,小心翼翼回答:“没有了……我就这一把剑,还是攒了好久才换来的……” “真的吗?”唐峭微微眯起眼睛,“那我就自己找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比起活人,我还是更喜欢翻死人的东西,你看……” 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如晦刀又向前逼近一寸,男修见状,立即吱哇乱叫起来。 “我来,我自己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储物袋,用力抖了几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随之掉落一地。 唐峭瞥了一眼:“就这些?” 男修哭丧着脸,连忙点头:“我全部身家都在这儿了!求你饶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就是想来捞点法宝,不想把命都搭上啊!” 真穷。 唐峭暗暗摇头,将刀锋挪开一些,道:“自己离开。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偷折返,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她的语气很平淡,内容却很惊悚。 “噫!” 男修吓得一哆嗦,连断剑也不要了,当即连滚带爬地跑进深林,转眼便消失不见。 唐峭又用灵识探查一遍,确实对方已经跑远后,才蹲下|身,开始清点战利品。 探灵盘、爆破符、回春丹、还有十几颗灵石……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加起来还没有她那张保命符的价值高。 这是真穷啊。 唐峭忍不住再次感慨,一边叹气,一边取下腰间储物袋,将这几件东西连同那只小一号的储物袋一起收了起来。 蚊子腿也是肉,她现在一穷二白,就不挑了,有什么拿什么吧。 收好储物袋,唐峭起身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大半个时辰,又陆续遇到几个意图袭击她的修士,可惜都是小门小派出身,没什么油水,连着几个打下来,唐峭觉得自己不是在劫财,而是在捡垃圾。 多少有点失望。 原本她这么期待进这个秘境,一个原因是为了凶刀,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顺手捞一笔。 毕竟天枢又不发工资,浮萍峰也是穷得揭不开锅,她自己再不想办法挣点,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是照目前这个趋势,显然是捞不到好东西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秘境看起来太没有挑战性了,所以那些有点本事和家底的修士都不稀罕来…… 唐峭无奈叹气,又用灵识探了一遍四周。 ……连只妖兽都没有。 别人也像她这么倒霉吗?她到底被传送到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唐峭看了一眼天色。 在这里面看不出时辰变化,但若一路上只能碰到之前那些货色,那她就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还是直接找凶刀吧。 唐峭略一思忖,半蹲下|身,抬手按在草地上,结出一个阵法。 阵法呈五行八卦,在草地上隐隐发亮,以唐峭为中心向周围荡开,草木簌簌,很快又反向溯流,汇聚成一道极浅的金光,返回到唐峭手上。 这是一种特殊阵法,对普通的修士和妖兽都没有效果,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探查魔气。 唐峭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唐清欢在这个秘境里,是先找到了凶刀,接着没走几步便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男主楚逸。 也就是说,楚逸和凶刀所在的地方距离极近,只要能找到楚逸,也就能找到凶刀了。 而这个秘境里的魔道人士,只有误入其中的楚逸一人,所以只要探查到了魔气,基本就是他没跑了。 唐峭不是唐清欢,不可能光凭运气就能发现凶刀,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法一点点探寻出凶刀的方位。 唉,浪费她宝贵的灵力…… 唐峭一想到自己居然将灵力用在楚逸的身上,心情就一阵郁闷。 她只能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梦中情刀,这才勉强接受。 接着,她回忆了下阵法回馈的方向,一转身,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越密,走兽越多。 在这种情况下,灵识探查到的活物越来越多,反而会扰乱唐峭的判断。她索性收起灵识,手里捏着两张搜刮来的爆破符,打算一旦有意图偷袭的人接近,就直接把爆破符扔过去,先把对方炸个半死再说。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前方树林里突然传来打斗声。 听动静还挺激烈……难道是为了夺宝打起来了? 唐峭心念一动,收敛气息走到一棵树后,拨开枝杈小心望去—— 丛林中,两道身影正在激烈打斗。其中一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身形很是魁梧,正抡着个大锤追着另一个人疯狂攻击。 被打的那人挡了几下,很快招架不住,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连声大喊:“壮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唐峭:“……” 看着不像有好东西的样子。 她扭头便走,正巧那个被打的青年看到了她,连忙高声呼救:“那边的小友,救救我!” 唐峭看过去:“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救你?” 抡大锤的壮汉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扫了她一眼便继续攻击了,显然没把她这个小身板放在眼里。 青年脱口而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友,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啊!” 唐峭闻言,冷笑一声,转身又要走。 那人见状,立马急道:“聚灵丹!他手里有两颗聚灵丹!” 唐峭脚步一停。 那人还在嚎:“小友、道友、仙子……!看在聚灵丹的份上快救我呀,我要撑不住啦!” 蒙面壮汉声音嘶哑:“别叫了,有在这儿指望一个小丫头的功夫,还不如跪下乖乖受死!” 话音刚落,他高举大锤,猛地向下挥去。 与此同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砰!” 只听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蒙面壮汉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便轰然倒地。 大锤“哐当”一下落到地上,草屑和泥点迸溅而出,砸出一个浅坑。 那个被打的青年躺在地上,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姑娘拿刀背往人头上砸,硬生生把一个彪形大汉给砸晕过去的…… 他双腿有些发软,正要撑着爬起来,唐峭又故技重施,将刀尖对准他的胸腔。 “你身上有聚灵丹吗?” “我?”青年呆了一下,连忙摇头,“我没有,是他有,两颗!” 唐峭神色不变:“你怎么知道他有两颗?” “我亲眼看到他从别人身上搜出来的!”青年道,“本来我是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 说着,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狼狈。 原来也是个打劫的。 唐峭不再多问,对他掐了个定身诀,然后转过身去,开始搜刮壮汉的家当。 那青年被定住了,身子不能动弹,只好勾着脖子和她攀谈:“小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胡朔,俗话说相逢即是缘,你看我们……” “啊,找到了。”唐峭翻找一通,果然翻出了两颗聚灵丹。 胡朔见状,眼神顿时直了:“小友、小友,你看这聚灵丹也算是我俩共同得来的,是不是该一人一半呐?” 唐峭侧眸看了他一眼:“可以啊。” “真的?太好了,那我……” 胡朔闻言大喜,话未说完,忽闻一阵磨刀霍霍声。 他一低头,看到唐峭正在若无其事地磨着那把宽背大刀,身子一抖,到嘴边的话已然转了个方向。 “那我也不能要啊!我那颗也给你吧,就当是谢礼了,谁让小友你救了我的命呢……” 算他识相。 唐峭满意地收起如晦刀,用净尘诀将聚灵丹清洗一下,然后直接扔进嘴里,咽了下去。 胡朔也跟着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很是眼馋。 聚灵丹进入体内的瞬间便被分解转化,唐峭阖上双眼,凝聚真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灵脉正在迅速生长,之前消耗的那点灵力转眼便呈百倍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低声笑道:“好东西。” 胡朔见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小友,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唐峭这才看向他。她打了个响指,胡朔立即活动肩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小友,你看相逢即是缘,既然咱们都是来这里寻宝的,不如合作怎么样?” “合作?”唐峭斜睨他,“跟你合作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有啊。”胡朔拍拍胸膛,“你别看我刚才那样,其实我还是挺厉害的。而且我最擅长找宝物,有我在,别说是两颗聚灵丹,就算是一百颗聚灵丹都不在话下!” 唐峭对他的话保持怀疑:“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一个人找不就行了,还拉着我干嘛?” “这个嘛……”胡朔尴尬一笑,“因为你的形象,比较适合偷袭……我这么说你懂吧?” 唐峭明白了。 说得直接点,就是她看起来很弱,适合迷惑敌人。 唐峭想了想。 上辈子的唐清欢是因为她才进秘境的,且一进来就和她走散了,足足在里面晃了两天,才误打误撞地发现凶刀。 这一世,唐清欢与她已经有了隔阂,应该不太可能再追着她来这里。就算因为别的原因来了,以唐清欢的行事风格,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凶刀,所以她倒也不必如此急迫。 况且…… 唐峭看向胡朔,问:“你真的能找宝物?什么宝物都能找到?” “当然,我有一本上古秘籍,专门就是教人怎么寻宝的。”胡朔自信满满,“要不组织怎么会派我来呢,你说是不……” 唐峭:“组织?” “啊不,门派。”胡朔立即改口。 这家伙似乎说漏嘴了…… 唐峭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只是淡淡应道:“行,那就合作吧。” 姑且信他一次,若是敢糊弄她,直接砍了就是。 “好耶!”胡朔精神一振,扭头在壮汉身旁蹲下,摩拳擦掌道,“小友,你等一下,我先看看这货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宝贝……” 话音未落,树丛里突然响起“咔嚓”一声脆响。 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胡朔一惊,瞬间躲到唐峭身后:“什么人?!” 树叶摇晃,一道倩丽身影迟疑地走了出来。 “唐峭,是我……” 看到面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少女,唐峭有些惊讶。 居然是唐清欢。 她微微蹙眉,正要开口,树丛里又传来一阵簌簌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拨开枝叶,紧接着,一个黑衣少年从树丛后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 少年面容昳丽,瞳孔透亮,一点冰冷的银白色在发间若隐若现。 他准确无误地看向唐峭,轻笑了笑:“真巧啊。” 15、第 15 章 唐峭:“…………” 这个局面,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怎么也想不到,唐清欢居然会和沈漆灯先后出现。 唐清欢毕竟是原书女主,她在这里还算情有可原,但沈漆灯为什么也会出现? 这合理吗?这家伙上辈子明明没有参加这次历练。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差错了? 唐峭越想越迷糊。此时此刻,她突然怀念起夭折的系统了,起码那只笨嘴乌鸦会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让她反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就在唐峭不解之时,唐清欢也神色困惑地开口了:“请问,你是……” 沈漆灯扫了她一眼,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敷衍:“清光峰,沈漆灯。” 对了,这个时期的唐清欢还不认识沈漆灯。 唐峭看着搭上话的两人,略一思忖,决定暂时别出声,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最好让他们两个看对眼,这样就不会来妨碍她了。 唐清欢并没有察觉到沈漆灯的敷衍,她看一眼沈漆灯,又看一眼保持安静的唐峭,不确定地说:“你认识唐峭……?” 话题怎么又转到她身上了? 唐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正想着该怎么撇清关系,就听沈漆灯轻飘飘地答了一句—— “当然。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唐峭:“……” “要好?”唐清欢像是被突然刺激到了似的,紧盯着沈漆灯问道,“有多要好?” 沈漆灯瞥了唐峭一眼:“这个嘛……” 唐峭一听这个调调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好话,连忙出声打断:“别聊我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唐清欢顿时赧然。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她是因为唐峭才会参加这次历练的。 那日,孔师姐从陆风堂回来,告诉她自己在那里见到了唐峭。 “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刚入门没几天就申请历练了。”孔正芸感慨道,“不过历练一下也好,进去以后,她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唐清欢听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师尊说过,唐峭的天赋不如她,但唐峭申请了这次历练,而她却没有。 是她不如唐峭吗?不可能。她已经成为了玄镜真人的徒弟,还拿到了剑冢里最好的剑。 可是唐峭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用的花瓶。 她不是花瓶。 唐峭能做到的,她也能。 唐清欢心思翻涌,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师姐,陆风堂在哪儿?” * 树林里,四人呈三角之势站立,中间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壮汉。 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我是师尊让我来的……”唐清欢支支吾吾,不敢正视唐峭。 沈漆灯笑眯眯点头:“我也是。” 唐清欢又道:“我适才路过附近,刚好听到这里有打斗声,就顺道过来看看……” 沈漆灯继续笑眯眯:“我也是。” 唐峭:“……” 唐清欢也就罢了,沈漆灯会做出这么正常的事? 她怎么就不信呢? 唐峭本想再盘问一些细节,沈漆灯忽然视线偏移,落到她的身后。 “那个人是谁?” 胡朔这才从唐峭身后探出头:“我叫胡朔,是这位小友的合作伙伴,你们不用管我,继续,继续哈。” 沈漆灯微微歪头:“可以请你出来吗?” 他语气很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胡朔却背后一凉,莫名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阴冷,危险,不寒而栗。 他连忙从唐峭身后走出来。 唐峭轻咳一声:“那什么,目前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和胡朔还要继续探索,你们是不是也……?” 她话未说尽,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 唐清欢看了看沈漆灯,似乎有些犹豫。 沈漆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与你们同行吧。” 唐峭:“?” 唐清欢见状,也连忙应和:“我、我也跟你们一起!” 唐峭:“???” 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这么喜欢凑热闹? 说实话,沈漆灯提出这个要求,她还能理解。毕竟他们这一世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以他的性子,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她找麻烦,也不是没可能。 但唐清欢也这样她就不太能理解了,难道她上次在灵泉表现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唐峭有点头疼。 如果让这两人同行,无疑会打乱她的计划;但他们同为天枢弟子,她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唐峭一时陷入了两难。就在气氛僵持之时,胡朔突然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人多力量大,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说着,还偷偷扭头,冲唐峭递了个眼色。 唐峭没看懂他想表达什么,但也能勉强猜出个大概。 总之就是叫她先假装同意吧…… “好吧。”唐峭轻叹一声,“先说好,如果发现秘宝,咱们各凭本事,我是不会和你们平分的。” 唐清欢闻言,神色复杂道:“……我也是。” 沈漆灯没说话,目光仍然在胡朔的身上打转。 胡朔被他打量得浑身发毛,迫不及待地招呼众人:“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四人就这么临时凑成了一支队伍,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因为之前闹得不太愉快,唐清欢一路上都很沉默,和唐峭几乎没有眼神接触。 沈漆灯也没出声,但唐峭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你们三个都是天枢的弟子吗?”胡朔一个人喋喋不休,“说起来我以前也在天枢待过几年呢,可惜没混出什么名堂……” 唐峭懒得搭理这些废话,倒是唐清欢不忍心看他冷场,一直在努力搭腔。 “真的吗?那前辈你当年是哪峰的弟子?” “我想想啊,好像是回雁峰?” “原来是回雁峰呀……” 全都是些无意义的废话。 唐峭百无聊赖,慢慢落到队伍后面。一扭头,发现不知何时,沈漆灯也和她并排而行了。 沈漆灯侧头看着她,声音极轻:“你是来干嘛的?” 唐峭用同样轻的声音回复他:“寻宝。你呢?” 沈漆灯弯眼笑了:“我也是。” 唐峭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哦?”她状似好奇,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也相信这里真的有宝物?” 沈漆灯眨了下眼:“你不相信?” 唐峭腼腆地笑笑:“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那你要努力了。”沈漆灯道,“来碰运气的人很多,但运气本身很少。” “你说得对。”唐峭露出赞同的表情,“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该努力一下?” 沈漆灯微微一顿,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一边玩儿去,别来妨碍我! 唐峭深吸一口气,正要把话说得再直接些,走在前面的胡朔突然大喊一声:“我草,起雾了!” 唐峭和沈漆灯身形一顿,同时向前方望去—— 一阵白茫茫的浓雾正向他们呼啸而来,如同席卷的飓风,转眼便将胡朔与唐清欢的身影尽数吞没。 这是……可以改变方位的迷障! 唐峭目光一凝,随即意识到这是甩开二人的好机会,于是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浓雾。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唐峭垂下眼睛,视线顺着这只手往上走,定格在那张漂亮的面孔上。 “你要去哪儿?”沈漆灯慢条斯理地问道。 他的指尖扣在她的腕骨上,看起来并未用力,但却压得她微微生疼。 冰凉,强硬,难以挣脱。 唐峭轻眨眼睫,微微一笑:“你猜?” 16、第 16 章 唐峭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住沈漆灯的手腕,用力一扯。 沈漆灯眉梢轻挑,正要继续抓她,唐峭突然掐诀,翠绿藤蔓从她的指尖飞窜而出。 粗壮的藤蔓像灵活的游蛇,迅速缠上沈漆灯的手臂。沈漆灯手指微动,藤蔓立即缠绕得更加紧密,穿针引线般将他的两只手捆在一起,牢牢禁锢,令他动弹不得。 沈漆灯慢慢抬眸看她。 “再见啦。”唐峭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走进雾里。 * 浓雾很快散去。 唐清欢迷茫地环顾四周,看到沈漆灯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连忙走过去。 “沈……沈师兄,唐峭呢?”她着急道,“唐峭和胡前辈怎么都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他们?” 沈漆灯静静看着脚边的藤蔓,对唐清欢的询问置若罔闻。 “沈师兄?”唐清欢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下移,这才发现他的手腕上满是红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沈师兄,你的手怎么了?”唐清欢惊呼。 沈漆灯这才斜睨她一眼,目光冷漠,迈开长腿便向前走。 唐清欢隐约觉得,沈漆灯似乎不太喜欢她。 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更不可能有哪里惹到他…… 唐清欢想不明白,一抬头发现沈漆灯已经走远了,连忙追上去。 “沈师兄,等等我!” * 唐峭刚从浓雾中走出,就听到胡朔那聒噪的声音。 “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走错路了!” 唐峭:“……你怎么也在这里?” “啊?”胡朔奇怪地挠挠头,“我不该在这里?” 唐峭耐心道:“你比我先进入迷障,按理说,你和我出现在同一位置的概率应该很小才对。” 听她这么一解释,胡朔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扬起下巴,骄傲道:“原来你是在疑惑这个。实话告诉你吧,那迷障是我搞出来的。” 唐峭微讶:“你?” “没错。”胡朔得意一笑,“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看出你不想和那两个人同行,所以故意弄出迷障,趁机和他们分开。” 居然是人为搞出来的…… 唐峭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胡朔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小友,刚才我又帮了你一次,你看之前的聚灵丹……” 唐峭似笑非笑:“你想让我吐出来?” “不是不是,我就是顺嘴一提,没别的意思。”胡朔讪笑着放下手,忍不住小声嘀咕,“早知道不帮你了,一点好处没捞着……” 唐峭直接无视了他的抱怨,环顾一圈。 这里的地貌与之前相比略有不同,但还是在她锁定的路线上,而且距离魔气浮现的位置反而更近了。 “我探测到了,前面有秘宝的痕迹。”胡朔凑过来,抬手指了个方向,“咱们快走吧,迟了就被别人抢走了。” 和她确定的方向一致。 看来这个人的确有点本事…… 唐峭点头,道:“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胡朔走走停停,时不时折断一根树枝扔到地上,根据树枝的走势确定方向,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二人终于来到一处溶洞前。 溶洞外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藤萝,周围林木繁茂,一眼望去非常隐蔽,几乎无法察觉。 “就是这里。”胡朔激动地两眼放光,“秘宝就在这里面,小友,咱们……” 他话未说完,唐峭突然出声:“还不出来吗?” “嗯?”胡朔茫然停步,紧接着,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凭空走了出来。 胡朔大惊:“什么玩意儿?” “呵呵。”中年男子笑呵呵的,肚皮滚圆,像一尊弥勒佛,“小姑娘,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唐峭淡淡道:“从你跟踪我们开始。” 胡朔又是大惊:“你早就发现了?” “真是年少有为啊。”弥勒佛称赞道,“那你可否看出,在下是为何跟着你们?” 唐峭:“自然是为了这里的秘宝了。” 弥勒佛又赞:“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不如就此留步,将里面的秘宝让给我吧?” 胡朔顿时破口大骂:“去你娘的死胖子,我看你想得挺美!” “哎呀,好好说话,不要骂人嘛。”弥勒佛不为所动,“我这也是想和你们好好商量不是?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 唐峭双手环胸:“如何?” 弥勒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横肉的凶恶与狰狞。 “那我就只好杀了你们了!” 他纵身一跃,臃肿的身子突然腾空,袍袖大开,无数短箭如同天女散花,密不透风地向唐峭二人袭来。 胡朔顿时抱头鼠窜:“卧槽,有暗器!” 唐峭提气疾退,同时取刀横挡,短箭打在刀刃上,发出清晰的“叮叮当当”声,随着唐峭反手一扫,又瞬间飞射回去。 弥勒佛反应不及,一只短箭插进他的大腿,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身形转瞬消失在空中。 胡朔:“这个死胖子又躲起来了!小友,你快——” 话未说完,弥勒佛骤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大腿还在流血,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面色无比狰狞,手里握着一把弯曲的短刃,抬手便向胡朔捅去。 “草!” 胡朔反应极快,就地一滚,正要往唐峭那边跑,忽闻一声短促的提醒—— “闪开!” 胡朔愣了一愣,一张符箓突然迎面射来。 等等……那不是爆破符吗?! 他眼睛睁得滚圆,也来不及站起来了,当即使出吃奶的劲滚出去,几乎同一时刻,身后响起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直接将他冲出半丈远。 胡朔惊呆了。他连忙起身跑到唐峭身旁,再一看,原先他与弥勒佛所在的地方已经被炸出一个深坑,火光冲天,烟尘四起。 胡朔立即扭头看向唐峭,难以置信地喊道:“你差点炸死我了!” 唐峭很淡定:“不是还没死么?” “那是我反应快!”胡朔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小友,不带你这样做事儿的啊,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危险……” “行了行了,我自有分寸。”唐峭敷衍地打断他,抬腿走到深坑前,俯身朝下看。 胡朔也跟过来,抱怨道:“那胖子会凭空消失,你刚才那下肯定没炸到他。” “不一定。”唐峭指着深坑最凹陷处,那里的泥土潮湿而深红,显然渗进了不少鲜血,“他受伤了。” 胡朔惊道:“嚯,这出血量……”他盯着血迹看了一会儿,突然疑惑道,“不对啊,他跑得怎么还没我快?” “因为他的灵力不支持他在短时间内频繁使用这种瞬移的术法。”唐峭平静地说,“这种术法对使用者的灵力要求极高,灵力越低,速度就越慢。” “原来如此……”胡朔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唐峭没有说话。 “那现在死胖子已经逃走了,我们要不要追啊?”胡朔下意识征询唐峭的意见。 “不用,他要是敢回来,再炸一次就是。”唐峭看向藤萝后的溶洞,灵识隐隐波动,探测到一丝极其微薄的魔气,“继续走吧。” 看来距离她要找的东西已经很近了。 胡朔重重点头:“好!” * 弥勒佛在林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一条腿血肉模糊,他步履艰难,流淌下来的鲜血在草丛里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小贱种,竟然用爆破符炸我,等我恢复灵力,定要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弥勒佛气得青筋暴突,他一边痛得直抽抽,一边前后张望,确定唐峭二人没有追上来,才就近找了棵树,靠着树干艰涩地坐下来。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这里有人!” 弥勒佛心里一惊,咽了口唾沫。 不会是刚才那个小贱种追上来了吧? 他连忙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完全陌生的少女,五官娇俏可爱,和之前那个的气质截然不同。 “沈师兄,快看,这里有人受伤了!” 少女扭头喊道,弥勒佛这才发现,隔着两丈远的距离,还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逆光而立,眼睫半垂,面容隐在阴影里,浑身透出近乎冷酷的漠然。 唐清欢见弥勒佛伤势严重,不由担忧道:“前辈,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疗伤?” 原来是个没有防备心的傻子。 弥勒佛看着一脸天真的唐清欢,顿时心生一计。 他捂着腿上的血洞,痛苦道:“小姑娘,救救我……我遭人暗算,他们将我洗劫一空,还炸毁了我的左腿……我快不行了……” “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唐清欢愤愤不平,见弥勒佛腿上血流如注,连忙掏出两粒回春丹,“前辈,这是疗伤的丹药,您快服下,我先帮您止血……” 她将回春丹喂给弥勒佛,接着半蹲下|身,欲帮弥勒佛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弥勒佛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喉咙,抓住她的双手,将她作为肉盾牢牢缚在身前。 “小道君,别乱动。”弥勒佛看向不远处的沈漆灯,面色狰狞地威胁道,“你的小师妹现在可是在我手里。” 沈漆灯疏懒地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唐清欢奋力挣扎:“你骗我?!” “小姑娘,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点戒心啊。”弥勒佛笑道,“像之前那个耍刀的小丫头,就绝对不会被我骗到……” 此言一出,沈漆灯终于抬起眼睫,视线阴冷冷地落到他身上。 “耍刀的……难道是唐峭?”唐清欢反应过来,急忙追问,“你在哪儿遇见她的?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怎么?你们认识?”弥勒佛眼珠一转,“巧了不是,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我也就不兜弯子了。” “你们两个把灵力传给我,我就放了你,顺便告诉你们那小贱种在哪里。” 唐清欢忿忿道:“你休想!”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紧张。”弥勒佛冷笑一声,“你猜我为什么会受伤?实话告诉你吧,就是那个小贱种下的手!不过她伤得很重,比我还重,你们要是不怕她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凄惨地死去,大可以跟我在这儿——” 话音戛然而止。 唐清欢愣了一下,看到沈漆灯甩了下手中长剑,与此同时,她的头顶传来细微、黏腻的声响。 “啪”一声,弥勒佛的半边脑袋掉了下来。 沈漆灯:“废话真多。” 17、第 17 章 唐清欢的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想尖叫,嗓子却像被掐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她甚至没看到沈漆灯是什么时候拔剑的。 好像只是一瞬间……他就完成了杀人的动作。 弥勒佛的双手从她身上颓然松开,像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无力地垂落下来,逐渐失去活人的温度。 死了。 真的死了。 这是唐清欢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的面前死去,还是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抑制不住,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沈漆灯收剑入鞘,径直走过来,却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到了那棵树的后面。 他托着下巴低着头,绕着树干观察半周,很快在草丛里发现了断断续续的血迹。 “沈、沈师兄……”唐清欢终于缓了过来,她扶着树干走过来,脸色异常苍白,“……你在找什么?” 沈漆灯没有回答她。 他顺着血迹,慢慢走出几步,忽然出声道:“把那家伙的头给我。” “……啊?”唐清欢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连忙回到尸体的旁边,犹豫了几秒,还是强忍着反胃将那半只脑袋捧了起来。 “……给。” 沈漆灯接过那半只脑袋,神色如常地掏出一张符箓,将符箓往脑袋上随手一贴,一副模糊的影像随之出现在半空。 沈漆灯嫌弃地“啧”了一声:“早知道留个整的了。” 唐清欢很是惊恐。 他说的“留个整的”……该不会是指这个脑袋吧? 影像看起来混乱而晦暗,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场战斗,主视角应该是死掉的弥勒佛,而与他对打的正是唐峭和胡朔。 “……是唐峭!”唐清欢顿时激动,“这是在哪儿?” 沈漆灯仍然没有回答她。 他将脑袋随手一扔,贴在上面的符箓随风飘动,立即燃烧起来。接着他又掐了个净尘诀,清理了手上的污迹,然后自顾自地向深林走去。 唐清欢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弥勒佛的尸体,神色十分纠结。 眼看着沈漆灯越走越远,她跺了跺脚,最终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 没有了烦人的阻碍,唐峭和胡朔顺利进入溶洞。 溶洞里黑漆漆的,阴暗潮湿,充斥着滴滴答答的水声。 二人在里面搜找一番,除了一些色彩绚丽的毒蘑菇,并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只好顺着溶洞一直往里走,渐渐的,溶洞里越来越亮,二人循着光亮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前方的是一片悬崖,悬崖正对着一道宽广的瀑布,高约数百丈,水流湍急,溅起的水雾如烟浩渺,朦胧而清凉。 悬崖上长了很多罕见的花草树木、嶙峋怪石,还有一棵极高的参天古树,枝干粗壮而崎岖,几乎要伸进瀑布的水流里。 “是这里吗?”唐峭很疑惑。 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怎么看都很难和传说中的凶刀联系在一起。 胡朔也很迷惑。他捡起一根树枝,往地上一扔,端详片刻,又走至悬崖边,从衣领里掏出一块水滴状的玉佩,探头往下看。 唐峭走过去:“怎么样?” “……在下面。”胡朔脸色有些凝重,“整个秘境最大的秘宝,就在这悬崖的下面。” 唐峭闻言,也向下望去。 悬崖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流,河道极宽,水流呼啸着奔腾而过,似乎能淹没一切。 “不能再下去了。”胡朔一改之前的亢奋,语气出奇严肃,“这下面的水流太急了,人跳下去,别说是找秘宝了,连自己都能搞丢。” 唐峭想了想:“应该不至于。” 唐清欢上辈子从秘境里出来几乎毫发无伤,说明这下面并没有肉眼所见的那么可怕。 “要真的只是人丢了,那还算好的。”胡朔将玉佩展示给唐峭看,“你看这个,这里面都黑了,说明下面的煞气极重,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咱们呢。” 唐峭看向玉佩。 正如胡朔说得那样,这块成色通透的玉佩此时变得浑浊乌黑,玉佩里有类似棉絮一样的黑色雾气在缓慢流动着,看起来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看来他们的确没有找错地方,凶刀就在此处。 唐峭:“既然如此,我就更要下去了。” 胡朔震惊:“小友,你不要命了?” “我当然要命。”唐峭理所当然地说,“但想得到好东西,就得承担一定的风险,不是么?” 胡朔闻言,看她的目光不由变了几分。 俗话说,机遇与危险并存,这在修真界是人人都懂的道理,但一旦危险近在眼前,真正能做到此等觉悟的却很少。 更别说她才这么小的年纪,就更难得了。 胡朔沉默地收起玉佩,然后在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回春丹。 “这个给你。” 唐峭:“什么意思?” “那个呢,我比较惜命……”胡朔搓了搓手,“所以我在这里帮你守着就好,你放心去吧!” 唐峭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下去了?” 胡朔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在上面也挺好。” 他都这么说了,唐峭自然不会强迫他。 但她同时也对他持有一丝怀疑,于是她抬起手,指了指溶洞的方向:“既然你要帮我守着,那就出去守吧。” 胡朔一愣,随即爽快道:“行,没问题!” 他将回春丹交给唐峭,接着转身走进溶洞。 唐峭用灵识对他进行实时监控,确定他走出溶洞并在附近停了下来,这才略微放心。 胡朔愿意这么老实地帮她守门,自然不是因为他们情谊深厚,而是为了能在拿到“秘宝”后分一杯羹。 唐峭并不介意这种合作方式——只要他的确能帮她拦住其他入侵者。 确认完外面的状况,唐峭开始检查四周。 涉及梦中情刀,她想尽量谨慎一点。 半刻钟后。 唐峭将整个悬崖都搜了一遍,差点连地皮都掀开了,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只剩下那棵树了…… 唐峭走到树下,正要仔细检查,脚底突然轻微震动,在正对着瀑布的方向,一座石台拔地而起。 机关? 唐峭微微蹙眉,与此同时,背后的如晦突然剧烈颤动,几乎是一瞬间,倏地脱离了她的身体,连刀带鞘飞到了那方石台上。 这是……吸铁石? 唐峭来不及细想,只听“铛”一声铮鸣,又一柄剑也贴到了石台上。 那是一柄锋利的长剑,剑鞘漆黑,上面游走着银色的纹路,繁复而冷冽。 唐峭认得这柄剑。这是沈漆灯的佩剑,天宇开霁。 她一顿,静静转身。 层层叠叠的藤萝下,沈漆灯从溶洞里慢慢走出来。 他的面容绮丽,在变幻的光线中,好看得近乎虚幻。日光在水雾的折射下斑斓跳跃,流淌在他的眼角眉梢间,如潋滟波光,摄人心魂。 沈漆灯轻笑:“看来我来早了。”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唐峭微微眯眼:“胡朔呢?” 沈漆灯摩挲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死了?也可能没死,看他的运气吧。” 毫不意外的回答。 唐峭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所以,你一路跟来,也是为了这里的东西?” “如果我说是,”沈漆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随意而轻慢,有种暗流涌动的挑衅,“你会怎么做?” 唐峭状似无奈地叹气:“那我只好请你离开了。” “你确定?”沈漆灯像猫一样微微歪头,“我可不是好请的。” 这一点,唐峭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都不是习惯退让的人。 要么打败对方,要么被对方打败。只有赢的一方,才能得到支配权。 而这也正是她所期待的。 唐峭从腿边拿起一根树枝,指尖轻抚,一层薄薄的暗金光芒瞬间附着其上。 “你放心……”她看向沈漆灯,温和地说:“我有的是办法。” 第18章 三合一 双方都失去了武器,也就意味着,这将是一场更为纯粹的较量。 他们必须完全依靠自身,力量、修为、术法,都有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因素,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点。 而唐峭最不缺的,就是术法。 上辈子,她深知自己作为反派有多艰难,所以在修炼上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唐清欢和同门培养感情的时候,她在修炼;唐清欢和朋友历练游玩的时候,她在修炼;唐清欢和楚逸你侬我侬的时候,她还在修炼…… 可以说,除了走剧情,她将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修炼上。 唐峭很清楚,想要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无数战斗中取得胜利,光是练剑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学会更多,运用更多,才能在一次次的危险中活下来。于是她天天往藏书阁跑,尽可能地学习各种术法,同时将这些术法与剑术结合起来,弥补剑术上的不足,让自己在战斗中变得更加灵活、机敏。 事实证明,虽然她在剑术上的天赋一般,但除了剑术,她表现出来的都很出色。 这也直接导致她在当年的宗门大比上出奇制胜,堪堪和沈漆灯打了个平手。 事后她也曾后悔过,但总体算起来,那些术法带给她的益处还是非常大的。 就比如现在。 唐峭手持树枝,身形一动,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沈漆灯立即转身,猎猎风声中,闪烁着金属光芒的树枝迎面劈下,他一把握住,用力一扯,瞬间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不是要请我吗?”他眼含笑意,直直注视她,“怎么还动手啊?” “没有伤到人,就不叫动手。”唐峭也看着他,神色平静柔和,呼吸分毫不乱,“这才叫动手——” 话音未落,她骤然抬膝,狠狠踢向沈漆灯的腹部。不同于她平缓的语调,她的动作快而迅猛,令人防不胜防,精准力道中透出千锤百炼的狠厉。 沈漆灯没有躲闪,被她一击踢中。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轻柔地笑了。 “这么快就累了?我感觉不到你的力量……” “你的错觉。” 唐峭神色不变,握紧拳头,朝沈漆灯的下颌挥出更为猛烈的一击。 这一击十分迅疾,速度极快,连空气都发出沉闷的爆裂声。沈漆灯立即偏头,几乎同一刹那,唐峭的拳头擦过他的脸颊,一道细细的血痕随之浮现。 沈漆灯侧头看了一眼。 只见唐峭细长泛白的指节间,正夹着一片纤薄的树叶。 树叶上泛着淡淡的暗金光芒,血色点缀在锯齿般的叶边,有种说不出的冶艳。 这次轮到唐峭笑了:“是谁累了?” 沈漆灯微微眯眼,握紧二人手中的树枝,陡然反手一拧。唐峭来不及松手,这一下逼得她被迫转身,下一秒,沈漆灯已经绞住她的双手,将她反锁身前。 唐峭试图挣脱,可惜二人体型悬殊,很快被沈漆灯以更强硬的力道制住。 他一只手环过她的身体,手掌牢牢按在她的腰侧,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子,指腹轻压在她跳动的脉搏上。 少女的腰肢软而柔韧,就像她的脖颈一样,纤细,修长,不堪一击。 “你的花样很多。”沈漆灯微微低头,轻声道,“完全不像刚入门的弟子。” “这点花样就算多了吗?”唐峭抬眸看他,明明视线是往上的,眼神却更像俯视,“那你也许更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的眼睫浓密纤长,从沈漆灯的角度看去,犹如舒展的蝶翼。她仰起了脖子,莹白的肌肤下是脆弱的血管,触感细腻,热度一点点地传递给他。 沈漆灯勾起嘴角,声音轻似低喃:“你的挑衅太低级了。” “但是很管用。” 唐峭微微一笑,忽然低头,猛地向后一撞,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沈漆灯微晃了晃,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 很显然,这一击头槌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唐峭趁此时机,迅速挣开他的钳制,紧接着一个肘击,狠狠袭向他的胸膛。 然而沈漆灯的反应也奇快,在唐峭的手肘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凌空一翻,瞬间落到她身后。 唐峭立即转身向后,骤然抬腿,对准他的腰部利落侧踢。沈漆灯错身躲开,同时抓住唐峭的肩膀,右手握拳,直直向她砸去—— 一刹那,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周围响起细细密密的“唰唰”声,像很多蛇在草丛里爬行,这些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近,逐渐将他们两人包围。 沈漆灯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脚下。 密密麻麻的藤蔓正在爬上他的身体。 这些藤蔓和周围的植物完全不同,它们翠绿、强韧,上面布满细小的尖刺,比起藤蔓,更像是尖锐的荆棘,像绳索般牢牢缠住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而这些藤蔓,正是从唐峭的衣袖里延伸出来的。 “之前明明在你面前用过这招了……”唐峭摇了摇头,遗憾叹气,“怎么不长记性呢?” 她动了动手指,藤蔓顿时蠕动起来,以一种无法挣脱的蛮力将沈漆灯的双手捆到背后,同时将他的双腿往下扯,逼着他一点点跪下去。 现在变成他仰望她了。 沈漆灯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屈辱,反而抬起那张漂亮的脸,对着唐峭粲然一笑。 “你看起来很开心。” 他的脸颊上还留着那道细细的口子,血痕凝成深暗的猩红,与他白皙干净的肤色相互映衬,透出一种近乎瑰丽的妖异。 唐峭微微俯身,柔软凉滑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 她轻声道:“你也是。”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彼此的神色都很平和,空气却近乎凝滞,瀑布激荡着溅起水雾,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 沈漆灯眨了下眼,好奇开口:“你这手术法,是跟谁学的?” 唐峭淡淡道:“自学成才。” “嗯……”沈漆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自学呢?” 唐峭目光一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立刻抬手结印,然而来不及了,沈漆灯低念咒言,以他为中心的草地突然燃起幽幽蓝火,火焰没有对他造成分毫的伤害,却在眨眼间将藤蔓烧得干干净净、一根不剩。 唐峭动作很快,在蓝火燃起的那一瞬,她便提气飞身,及时脱离了那片危险区域。 火焰越烧越旺,烟雾滚滚,遮挡了她的视线。 突然,烟雾被狂风荡开,一道身影破空而来,直直袭向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唐峭脸侧的发丝被风吹动,她瞳孔微缩,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对方的脸。 沈漆灯神色兴奋,一双猫眼亮得惊人:“你在发呆吗?” 唐峭认真道:“我在改变主意。” 沈漆灯歪头:“嗯?” 唐峭凝聚体内真气,无比平静地说:“我要杀了你。” 沈漆灯闻言,弯眸笑了:“好啊。” 话音刚落,二人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出手。双方的速度都极快,攻击、格挡,一招接着一招,招与招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快得如同两道残影,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疾风猎猎,悬崖上空回荡着激烈的打斗声,二人从空中打到地面,又从地面打到空中,转瞬已是几十个回合。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沈漆灯狠狠坠落到那块巨大的石台上,唐峭紧随其后,尘土飞扬,拳风如雷,重重打在他的胸膛。 这一拳力道极大,沈漆灯咳嗽一声,唇边溢出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唐峭,脸上的笑容愉悦而纯粹:“你流血了。” 唐峭定定地看着他:“你也是。” 和沈漆灯的伤势比起来,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虽然没吐血,但额头和眼尾附近都出了点血,指骨也火辣辣地疼,右臂传来阵阵酸痛。 这家伙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强了,比肉眼看到的还要强上十倍。 照这么打下去,就算真的能在今天打败他,恐怕她自己也没有余力再去寻找凶刀了。 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鬼。 唐峭略一思索,突然视野飞转,只是短短一瞬,她就被沈漆灯反制,二人位置颠倒,局面逆转。 唐峭忍不住蹙了下眉。 她被沈漆灯死死压在石台上,石台的表面冰冷而粗糙,还有两把交叠在一起的刀剑,这对她的脊椎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别走神。”沈漆灯微伏下|身,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唐峭抬起眼睫看他。 自己现在被钳制了,这种情况下无法使出瞬移。藤蔓也不用考虑,毕竟已经对沈漆灯用过两次了,俗话说事不过,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应对的术法,没必要再白白浪费灵力。 除非使用其他更危险的术法。 虽然很可能伤及自身,而且还会消耗大量的灵力,但如果能打败沈漆灯,那就是值得的…… “小友,别动!”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唐峭来不及反应,只听得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瞬间逼近—— 面前的沈漆灯微微凝滞,轻眨了下双眸。下一秒,他阖上黑如鸦羽的眼睫,软软地倒了下来。 唐峭下意识抬手抱住了他。 发生了什么? 她神色茫然,在沈漆灯的后背摸索一番,很快摸到了一支细细的箭矢。 “小友,别摸那玩意儿,那上面有迷药!”胡朔急忙跑了过来,眼疾手快,一把将箭矢从唐峭手中夺了过去,“我下了足足十倍的药量呢,谁摸谁倒,你可千万不能碰。” 唐峭闻言,连忙在沈漆灯的衣服上擦擦手。 胡朔小心谨慎地将箭矢收起来,又帮唐峭把沈漆灯扶到草地上,然后指着昏迷过去的沈漆灯,心有余悸道:“这小子下手可真够狠的,要不是我机智过人,早就死他手里了!” 唐峭疑惑道:“他干嘛了?” 胡朔瞪大眼睛:“这还用问吗?他让我别挡道,不然就一剑捅死我!” 唐峭更疑惑了:“那你怎么没死?” 胡朔:“我让道了呀!” 唐峭:“……” 机智,确实机智。 唐峭沉默片刻,阴恻恻开口:“所以你根本没有帮我守门?” 胡朔一惊,赶忙解释:“我那不是琢磨着你也差不多该下去了嘛,那你都下去了,就算放他进来,他找不到人,也不会妨碍到你啊!” 说得倒是轻巧。 沈漆灯是冲着所谓的秘宝来的,不管有没有人,他都一定会下去一探究竟。 不过他居然没有对胡朔动手,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怎么说,刚才真是多亏了我啊。”胡朔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揽功,“要不是我及时冲进来,这小子说不定就对你下狠手了……” 唐峭瞥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也可能是她对他下狠手。 唐峭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将心里话说出来:“不过你刚才进来得的确很及时。多谢了。” 胡朔连连挥手:“哪儿的话,客气了客气了。” 唐峭扶着石台站起来,平复了下呼吸,这才想起如晦刀还在这座石台上。她立即伸手去取如晦,然而尝试了几次,如晦却纹丝不动,依然牢牢地贴在石台上,仿佛已经与这块巨大的石头融为一体。 唐峭微微蹙眉。她握紧刀柄,又拔了几次,还是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唐峭只好喊胡朔帮忙。两人费尽全力,死死抵住石台,胡朔更是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然而如晦还是不动如山。 不仅如此,叠在上面的天宇开霁也是一动不动,仿佛和如晦一起钉在了石台上。 “呼,不行了,这玩意根本不是人拔的。”胡朔抹了把汗,气喘吁吁道,“要不咱们去把之前那个大锤拿过来试试?说不定能把这破石头砸穿。” “不行。”唐峭摇头,“大锤也会被吸住。” 胡朔重重叹气:“那怎么办?” “只能下去了。” “嗯……啊?”胡朔没理清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唐峭的想法很简单。 这个石台设在这里,可能是为了让入侵者知难而退,也可能是为了削弱入侵者的战斗力,但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必然与悬崖下面的东西有关。 当然也可能无关,但反正她都是要下去的,所以也无所谓了。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唐峭将这个想法跟胡朔简单地讲了一遍,胡朔边听边点头,最后拍了拍唐峭的肩膀,露出稳重可靠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儿帮你看刀。” 唐峭狐疑道:“你行吗?” 唐峭倒是不太担心他会把刀偷走。毕竟这石台的吸力强到离谱,要是真的有人想偷刀,起码也得把整座石台一起搬走才行。 她纯粹是担心胡朔会像之前一样不顶用,随便放人进来。 “什么行不行的,我当然行了!”胡朔突然激动,比之前差点被大锤砸死还要激动,“我之前那是战术,又不是真的跑路了,小友,咱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你得信任我啊!” 唐峭懒得听他叨叨。 她敷衍地点点头,又垂眸看向昏迷的沈漆灯:“那他——” 少年安静地躺在草地上,睫羽浓密,面容清隽而温顺,美好得近乎梦幻,让人很难将他与清醒时的样子联系起来。 “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中了我的迷药,这下可有的睡了——”胡朔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至少一天一夜!” 唐峭:“那你之前抢聚灵丹的时候怎么不用?” 胡朔一顿,随即尴尬地讪笑两声:“那个责任不在我,主要是那一带的树叶太脆了。我还没来得及用呢,就被发现了……” 唐峭:“有你在,真是你们门派的福气。” 胡朔骄傲道:“那是当然!” 唐峭:“……”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 她摇摇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颗回春丹服下,然后走到悬崖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胡朔正在翻找自己的储物袋,寻思着能不能找点有用的东西给唐峭带上,一抬头,发现唐峭已经不见了,顿时呆住。 “诶?人呢?” 他一脸懵逼地走过去,想看看还能不能瞧见唐峭的身影,与此同时,沈漆灯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唐峭一头扎进湍急的水流里,她用真气护住自己的眼睛,将水下的情况探查一遍,很快浮出水面。 水下除了水草、乱石、以及一些游鱼,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也没有墓室之类的建筑。 难道还在前面? 她看了看两侧的陡峭石壁,一边顺着水流往下游,一边回忆系统之前跟她提过的剧情。 因为这段剧情她没有参与,所以当时系统只是跟她提了一嘴,并没有说得太详细。 她依稀记得,唐清欢在见到凶刀之前,似乎卷入过一个漩涡。 漩涡? 唐峭心念一动,指尖长出翠绿藤蔓。她瞅准时机,将藤蔓往上一甩,牢牢缠上一根从石壁间延伸出来的粗壮枝桠,接着借力一荡,跳到了枝桠上。 这里已经距离悬崖很远了,处于河道的中段,两侧的石壁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多,前方大约十丈远处出现了另一道山壁,水流也随之分成了两股,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流去。 怎么还分岔了…… 唐峭收起藤蔓,任由自己坠入水中,随波逐流,直到即将分道之时,她再次甩出藤蔓,将自己送到石壁上,然后稳住身形,仔细向下看。 这一次,两条河道的情况一目了然。 西侧的河道逐渐变宽,水流渐趋平缓,乍看是非常温和的路况,但从上方却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有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唐峭:“……” 感觉这个洞能通到地底。 东侧的河道则越来越急,泛着白沫的水流重重地拍击石壁,飞快地卷向一处,汇聚成一个翻滚的螺旋状水涡。 这应该就是那个将唐清欢卷进去的漩涡了。 唐峭提气连跃,转眼来到漩涡上方的峭壁。她看着下面汹涌不息的漩涡,想了想,单手结印,给自己加了个护身罩。 虽然唐清欢没有受伤,但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以防万一…… 叠好护身罩后,唐峭纵身一跃,跳进漩涡。 唐峭在漩涡里游了很久,渐渐地,她的脚底踩到了坚硬的实物,她睁开眼睛,一座古老破败的宫殿映入眼帘。 周围仍然有水波在荡漾,但当她收起真气,却能自如地呼吸。 就像在陆地上一样。 她摸了摸手臂,又吃了一颗回春丹,然后向宫门走去。 还好她叠了两层护身罩,否则现在必然全身伤痕。 那些水流像刀子一样划人,也不知道唐清欢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运? 唐峭步伐不停,很快来到宫门前。 走近看,这座宫殿已经被水流侵蚀得不成样子了。宫墙脱落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墙皮残缺而斑驳,上面挂满深浅不一的沟壑。 看不出是什么时期的建筑。 唐峭推开沉重的宫门,走了进去。入目一片空旷荒芜,除了一座石头打造的祭坛,没有人、没有植物、也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充斥在这座宫殿里的只有腐朽与死寂,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唐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座祭坛吸引了。 祭坛上插着一柄刀。 荡漾的水光折射在刀刃上,泛起寒冷的锋芒,远远望去,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唐峭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走过去,在即将靠近祭坛的一瞬间,祭坛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虚影出现在她面前,高大而魁梧,将刀具完完全全地遮挡在了后面。 唐峭脚步停滞,抬头看去—— 这是一个身形强壮的男人。他面容英俊,肤色较深,一道长长的刀疤横亘了半张脸,使他看起来狰狞而凶悍。 他的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长刀,看形状应该和祭坛上的是同一把。 是刀灵?还是刀主? 唐峭暗暗思索,男人一挥长刀,刀锋指向她:“来者何人?” 连声音里都带着肃杀的血腥气。 唐峭坦然回答:“我叫唐峭,来自襄州,是天枢弟子。” 男人冷冷看她:“为何闯入此地?” 唐峭:“为了你身后的那把刀。” 男人没有立即出声,沉沉目光里充满审视的意味,良久,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峭沉默。 这个问题……确实难到她了。 她很想回答“不知道”,但这样显得太没诚意,无奈之下,只好尝试着推理。 传闻这里是人皇留下的藏宝地,不管传闻是真是假,起码说明这个地方和人皇是有点关系的。但眼前这位身上穿着这么沉重的盔甲,说话也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与矜贵,所以多半不是人皇。再看他的刀上沾满血迹,脸上有刀疤、皮肤也很粗糙,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或将领…… 唐峭:“您是人皇身边的将军?” “不。”男人道,“是刽子手。” 他话音落下,周身骤然狂卷乱涌,黑色雾气冲天而起,浓郁的煞气瞬间席卷了整座宫殿。 这是要干什么? 唐峭心中一凛,下意识伸手拔刀,却突然想起如晦已经不在身边了。 翻滚的黑雾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也用刀?” 唐峭警觉地环顾四周:“很明显?” “这是一种直觉。”黑雾勾勒出高大的人形,“你杀过人吗?” 唐峭没有隐瞒:“杀过。” “但你杀过的人并不算多,对吧?”男人道,“这把刀曾经收割过无数条生命,不够强大的人,是无法驾驭它的。” “你的意思是,”唐峭问道,“我还不够强大?” “你觉得你够强大吗?” 唐峭想了想:“我觉得还行吧。” 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巅峰期,但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超越过去的自己。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大话谁都会说。” 唐峭不置可否。 周围黑雾越来越浓,像张牙舞爪的野兽,嘶吼着一步步逼近她。 “你是否真的强大……”雾中的男人嗓音沉沉,“就让我来见证一下吧。” 说完,黑雾突然暴涨,瞬间吞没了唐峭。 天地一片死寂。 唐峭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宫殿和黑雾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夜幕沉黑,星月都藏在了晦暗的云层后面。 是幻象?还是梦境? 唐峭正在思考,脚底突然有种粘稠的感觉。她低下头,这才发现有大片鲜血正慢慢流淌至她的脚下,鲜血里夹杂着细碎的血肉,在黑暗中隐隐反光。 好多血。 唐峭抬眸,循着血河望去,发现这些血都是从街道两侧的房屋里流出来的。 这些房屋看起来混乱不堪,门窗都有被破坏的痕迹,血迹喷溅得到处都是,有些门槛上还挂着残缺的四肢。 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唐峭沿着街道往前走,边走边留意周边的情况。 如她所料,到处都流淌着鲜血,除了一些残肢碎肉,整条街道上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更不要说活人了。 寒风过境,黑夜中逐渐传来远远的哭嚎声。唐峭脚步一顿,提气跃上最高的屋顶,向下俯瞰。 黑暗中,有许多举着火把的兵士正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大肆屠杀,他们的身影仿佛无数个微小的橘色光点,移动到哪里,哪里就会响起凄惨的哭喊声,鲜血像雨一样喷溅,很快将宽阔的街道染成深暗的血色。 杀完一条街后,兵士们就会将尸体拖走,统一拖进城中心的一座宫殿里。尸体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将手里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顿时熊熊燃烧,照亮了这座幽暗的宫殿。 唐峭看到这座宫殿里有一个祭坛,祭坛旁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脸上横亘着一道刀疤,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神色肃冷如鬼神。 正是出现在唐峭面前的那个人。 唐峭立刻隐藏气息,抬手结印,随即转移到宫殿的飞檐上。 这里的视野显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纹路。 唐峭这才发现,这把刀没有刀鞘。 宫殿内,一名兵士单膝跪地,正在男人面前垂首汇报。 “报告扶稷将军,还是没有找到幽赵皇室。” “继续。”被称为扶稷的男人沉沉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是!” 兵士匆匆离开了,而扶稷则按着刀柄,纹丝不动。 突然,他倏地抬头:“谁?” 居然被发现了? 唐峭略微一惊,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经隐藏了气息,没想到还能被发现,看来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为不低。 “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不知道你在那里了吗?”扶稷声音冷厉,“速速出来,否则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看来是藏不住了。 唐峭无奈,只好起身,拍了拍手,从飞檐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着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她话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锋笔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没那个耐心。” ……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一成不变。 唐峭斟酌着回答:“我只是一个凑巧路过的散修。事实上,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话,可以顺便告诉我。” 听完这番话,扶稷沉默了。 见他一直不吭声,唐峭以为他傻了,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说事,别眉来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额头肉眼可见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说是我将你弄来此处,有何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唐峭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作为证据。毕竟她和这个扶稷只相处了一刻钟不到,话都没说过几句,让她上哪儿找证据去? 最后,她只能试探着开口:“别的证据没有,但你对我说过,你的刀收割过无数条生命,不够强大的话就无法驾驭它。” 扶稷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这种人尽皆知的事,不能作为证据。” 唐峭继续道:“你还说,你不是将军,是刽子手。” 扶稷闻言,神色微变。 唐峭:“还要我继续说吗?我也可以把当时的场景给你描述一下……” “不用了。”扶稷突然打断她。 唐峭挑了下眉:“你信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扶稷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唐峭笑了笑:“得到你的刀,还有,离开这里。” “你自己想办法离开。”扶稷冷冷道,“只要你能离开,这把刀自然会是你的。” 原来那把刀就是所谓的通关奖励。 不过,自己想办法啊…… 唐峭摸了摸鼻子:“不给点提示?” “提示?”扶稷冷笑,“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吗?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这个幻境考验的是杀人? 唐峭狐疑地看了扶稷一眼,对方垂着眼帘,神色晦暗而麻木,已经不再理睬她了。 唐峭走出宫殿。 宫殿外,屠杀仍在继续。 饶是唐峭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依然感到触目惊心。 这座城池太大了。 她走在粘稠的血泊中,认真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条街道距离宫殿最近,活人被杀得一个不留,寒风将门窗吹得哐哐作响,地面上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阴森死气。 “……阿峭!” 唐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立刻抬眼,看见一个身着罗裙的女子正从一间不起眼的门铺里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唐峭微微一愣。 即使夜色昏暗,她仍然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她的母亲,方璎。 “阿峭,你怎么站在这里,会被那些人发现的!”方璎一脸担忧地握住她的手,鬓发凌乱,看起来很是狼狈,“快,快跟娘亲躲起来!” 唐峭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由她将自己拉回藏身的门铺里。 门铺里黑漆漆的,窗户半敞着,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洒进来。 方璎紧紧揽住唐峭的肩膀,像过去一样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声音细弱而温柔。 “阿峭,别怕,别怕……” 她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即便如此,她仍然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微笑着安慰怀里的唐峭。 唐峭感受着她的体温,有些恍神。 太真实了。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方璎:“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傻阿峭……”方璎轻叹一声,“这就是娘亲的铺子呀。娘亲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 连她的愿望都一并还原了吗? 看着方璎温柔如水的眼睛,唐峭明白了扶稷的用意。 真正的考验,并不仅仅只是杀人,而是杀掉自己的至亲。 如今的方璎也成了这里的百姓,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杀了方璎。 真是不小的“考验”啊。 唐峭开始认真思考扶稷说的话。 她相信能让唐清欢过关的考验,杀人绝对不会是最后的正解。 那么正解是什么?什么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不是将军,是刽子手。” “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吗?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唐峭抬起脸,看向窗外。 夜幕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扶稷当时的神色。 “把他们都杀光,一切就结束了。” 从他当时的表情与语气中,唐峭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如果扶稷所说的“结束”,并不是指“结束这个考验”呢? 如果扶稷所说的结束,不是结束这个考验,而是结束这里发生的一切,结束这种惨无人道的屠杀,结束他作为刽子手的生命…… 那么她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唐峭按住方璎的肩膀,站了起来。 “阿峭?”方璎神色紧张,“别站起来,会被发现的!” “不会的。” 唐峭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双手在她背后结印,灵力浮现,在方璎周身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阿峭……”方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阿峭,你要做什么!” “别怕。”这次轮到唐峭安慰她了,“你会安全的。” 说完,她转身走出门铺,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径直往前走。 唐峭很快回到了宫殿。 扶稷依旧站在祭坛旁边,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正遥望夜空下燃烧的火光。 他似乎听出了唐峭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冰冷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把长刀突然刺入他的身体。 唐峭将刀锋向前推进几寸,轻声道:“我答对了么?” 几乎同一时间,溶洞后的悬崖边。 沈漆灯坐在石台上,正百无聊赖地左右摇晃,柔顺的黑色发梢随着他的动作倾斜,银白发带随风飘拂,有种说不出的轻灵。 他的身后是五花大绑的胡朔,这个可怜的青年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嘴里还被塞了一把草,显然刚被暴力对待过。 突然,石台发出细微的皲裂声,沈漆灯眉梢轻挑,倏地起身跃下。 “砰”一声巨响,石台陡然裂开,大大小小的石块崩塌滚落,与此同时,钉在上面的两把刀剑也哐当落地。 胡朔很激动:“呜呜呜——” 沈漆灯没有理他,直接上前,俯身捡起刀剑。 他静静思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 “看来已经得 第19章 第 19 章 幻象瞬间分崩瓦解。 唐峭手里的刀化作光点消失,她一抬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祭坛前。 扶稷身披甲胄,身体浮出水似的虚影,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是如何想到杀了我的?” “我也没想太多。”唐峭道,“只是单纯看你不爽而已。” 扶稷:“……” “无论如何,”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九御归你了。” 他侧过身,祭坛上的长刀浮至半空,露出了全貌。 唐峭终于能仔细地观察这把刀了。 这把刀没有刀鞘,刀身细长而微弯,刀柄沉黑,在水中散发着极为冷冽的寒光。 唐峭眼神发亮:“它叫九御?” 扶稷:“是。” 唐峭由衷地赞美道:“好名字。” 一听就很厉害。 她活动了下右手,兴奋上前,一把握住刀柄,一股强烈的黑色煞气顿时冲天而起。 宫殿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岌岌可危的石墙开始崩塌,扶稷看着周围的异状,沉声道:“到时间了。” 唐峭隐约明白了什么:“你要消失了?” 扶稷颔首,语速加快:“听好了,九御煞气极重,必须以灵力温养,方能压制。” 灵力温养? 唐峭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定期往里灌输灵力?” “错。”扶稷道,“难道你没有发现,九御没有刀鞘?” 唐峭:“我以为你是嫌带着刀鞘麻烦……” “……之前的确是这个原因。”扶稷微妙地顿了顿,继续用冷肃的语气道,“但九御被煞气浸润了数百年,普通刀鞘早已收不住它,如今你想继续使用,就必须配以更特殊的刀鞘。” 唐峭:“什么刀鞘?” 扶稷:“你。” 唐峭静默一瞬。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什么意思?” “以身为鞘,让九御与你共用灵脉,只有这样,才能压制煞气,同时将九御的力量发挥极致。”扶稷冷冷道,“如何?这样你还想使用这把刀吗?” 唐峭终于明白当初唐清欢为何没有收下这把刀了。想来煞气重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应该就是被这个以身作鞘的养刀方式吓退了吧。 她以前倒是也在古籍上见过这种法子,但毕竟没有亲身试验过,多少还是有点犹豫。 唐峭想了想:“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这样,如若做不到,九御就会沦为一把废刀。” 唐峭若有所悟:“这就是你只剩一缕亡魂也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扶稷闻言,眼神黯了黯:“九御是一把好刀,我不能让它被埋没。” 唐峭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宫殿崩塌得越来越厉害,水波激荡,扶稷的身影越来越浅。 “时间不多了。”他看向唐峭,眼神恢复冷厉,“快点做决定。” “……好吧。”唐峭一声叹息,“我试试。” 她举起九御,仔细看了看,问:“第一步怎么做?” 扶稷忍耐道:“滴血认主。” 唐峭依言做了。 她竖起拇指,往刀锋上熟练地一划,几滴鲜血顺着刀刃一路蜿蜒而下,刀身上浮现出黑色的雾气,缭绕起伏,很快将她包裹起来。 雾气只是包围着她,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唐峭站在雾中,能明显感觉到这些雾气正在随着她的呼吸律动起伏,仿佛与她融为一体。 扶稷继续指导:“现在把刀放入你的体内。” 唐峭发自内心地问:“往哪儿放?” 扶稷:“哪儿顺手往哪儿放!” 唐峭耸了耸肩。 都以身为鞘了,其实放哪儿都顺手,碍不着多大的事。但她今天一直将如晦背在身后,觉得这样拔刀的手感也不错,以此类推,就放到背后吧。 确定好位置,唐峭举起九御,慢慢刺入后颈。 刀尖抵上她的后颈,却没有刺穿肌肤,而是一点点没入,如同被吸收了一样。直到刀身与刀柄完全进入她的后颈,她的皮下又亮起细微幽光,与脊柱的位置一致,衬得她肤色莹白剔透。 唐峭闭上眼睛,看到九御就在自己的灵脉内,如同一棵树的树干,正在与流动的真气缓慢融合。 “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扶稷声音略低。 唐峭注意到他的表情里居然多了一抹释然。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唐峭突然开口,“如果在幻象里,我真的杀了自己的亲人,结果会怎样?” “你还是会得到九御。”扶稷回答道,“但你也会被九御的煞气同化,成为九御的养料。” 唐峭:“……” 这狗东西真歹毒,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多捅他几刀了。 不过,提到捅刀这件事…… 唐峭略作思索,又道:“还有一个问题。除了杀人,还有其他能离开幻象的办法吗?” 虽然她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当时的扶稷,但她相信,上辈子的唐清欢绝对下不了这个手。 那她是如何离开的? 扶稷闻言,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只要能让我觉得‘你值得’,幻象自会破解。” 作为幻象的主人,他会根据进入者在幻象里的表现,决定是否将九御交予此人。 而眼前这个少女则是强行破解了他的幻象,这的确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唐峭明白了。 原来还是个开放性的简答题,怪不得唐清欢能无伤通关。 她恍然点头,不再多问。 扶稷见她没有再出声,不由深深皱眉:“你不想知道你是否‘值得’吗?” “没兴趣。”唐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反正九御已经是我的了。” 扶稷:“……” 二人脚下的石砖接连碎裂,大量水流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扶稷身后的祭坛。 “九御是把好刀。”扶稷的身形淡不可见,声音如烟飘散,“请善待它……” 他彻底消失了。 唐峭朝祭坛看了一眼,发现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祭坛里居然长出了几根草。 这是投胎变成草了?还是说这草也是秘宝的一部分? 唐峭十分不解,眼见这个地方就快塌了,她索性将这几根草收进储物袋,然后结出防护罩,往漩涡的位置游去。 漩涡明显比之前更加湍急。 唐峭好不容易钻出水面,正要甩出藤蔓,漩涡突然归于静止,紧接着,这个陀螺一样的水涡便消失了。 不仅如此,连水流也在不知不觉中倒转了,开始浩浩荡荡地往她来时的方向流去。 看来下面的东西是彻底消失了。 唐峭放出藤蔓,正要往右侧石壁甩去,一个人形物体突然从另一条河道冲了出来。 唐峭:“?” 什么东西? 她有点懵,下意识甩出藤蔓,像捆粽子一样,捆住了那个人形物体。 但那个人形物体显然比她重很多,她的力道不足以将对方拉过来,反而还因为水流和惯性的问题,被对方带着一起流走了。 唐峭:“……” 莫名有种搭顺风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如此一来,反而省了不少力。唐峭乐得清闲,干脆就这么一路顺着流,直到看见之前的悬崖,才又放出几根藤蔓,强行减慢人形物体的速度。 这次又有拉雪橇的感觉了。 唐峭将藤蔓甩到那棵参天古树的枝桠上,纵身一跃,从水里跳回了悬崖边。她先用术法烘干自己,接着将藤蔓绕在树上,借着树干的支撑,将下面的人一点点往上拉。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好奇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唐峭动作一顿。 这个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唐峭微移视线,果然看到黑衣少年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那道细细的伤口,血迹凝成一道暗红色的线,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专注地、认真地盯着她。 唐峭注意到天宇开霁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上。 看来胡朔这人确实不行,连自用的迷药都劣质得惊人。 “胡朔呢?”唐峭发现自己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沈漆灯微微偏头:“你很关心他?” “好歹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唐峭顿了顿,“关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嗯,有道理。”沈漆灯淡淡地说,“但很可惜,他已经死了。” 唐峭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毕竟那家伙可是偷袭了沈漆灯,还用迷药迷晕了他,沈漆灯这么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不杀胡朔才怪。 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唐峭暗暗提高警惕,谁料沈漆灯并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走到悬崖边,往下面瞥了一眼。 “那是什么东西?” 唐峭:“……应该是人?” 这话题也太跳跃了。 “你要救他吗?”沈漆灯又问。 他的语气很平淡,神色也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她会如何回答。 但唐峭却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 她斟酌几秒,慢慢道:“可以救,也可以不救。” 沈漆灯:“为何?” 唐峭平静道:“救了,是我行侠仗义;不救,是他造化如此。” 沈漆灯闻言,若有所思地低语:“造化如此么……” 他眼睫低垂,神色空静,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又想到什么了? 唐峭奇怪地看着他。 然而不等她多想,沈漆灯忽又抬眸:“你找到秘宝了?” 这个话题也太跳跃了吧! 唐峭忍不住在心底再次感慨。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看看沈漆灯的脑子究竟什么构造,明明外表看着也挺正常,然而言行举止却总是无法预测,时而安分守己时而随心所欲,让人捉摸不透。 可能脑子有病的人都是这样吧。 唐峭收起思绪,遗憾地摇头叹气:“完全没有。” 沈漆灯笑了:“你真的很会撒谎。” 唐峭面不改色,扯出一个谦逊的假笑:“谢谢夸奖。” 两人就这么微笑着对视,看起来一派融洽和谐。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已经消失不见,若非沈漆灯的脸上还留着那道伤口,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不久前才刚打过一架,且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你是不是忘了,”沈漆灯好整以暇地看着唐峭,“你的刀还在我这里?” 这个问题出现得很突兀,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唐峭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用如晦威胁她。 既然他的天宇开霁已经从石台上取了下来,那如晦自然也是如此。这家伙由此推断出她已经取到了隐藏于此的“秘宝”,于是特意将如晦一并收起,便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抛出来,作为与她谈判的筹码。 唐峭笑意微敛,淡淡道:“如晦不是我的刀,是我师父的刀。” “是么?”沈漆灯似笑非笑,“但你也不希望它丢失在这里吧?” 唐峭微微一顿。 她安静地注视着沈漆灯的眼睛,从这双琉璃般透彻的瞳孔里看到一点纯粹又美丽的恶意。 不愧是你。 她的这位宿敌显然拥有不俗的洞察力,而他总会将这一能力精准地用在她身上。 唐峭也笑了:“你想让我把秘宝给你?” 沈漆灯轻轻摇头:“那已经是你的东西了,我没兴趣。我要的是……” 唐峭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要什么?” 沈漆灯微微倾身,唇角上扬,注视她的眼瞳幽幽发亮。 “我要你和我再比一次。” 唐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之前因为胡朔偷袭,他们的打斗被迫中断了。而沈漆灯似乎意犹未尽——或者说,他想分出胜负,所以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不得不说,这是唐峭第一次与他意见如此一致。 她也觉得,他们还可以继续打下去。不止是沈漆灯,她也很想分出胜负。 她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好。”唐峭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想怎么比?” “我还没有想好。”沈漆灯慢慢直起身子,睫羽半垂,似乎在认真地考虑着,“等回到天枢再商量吧,反正也不急,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唐峭点点头:“那你是不是应该把刀还给我了?” 沈漆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取出储物袋,一脸随意地抛给她。 “你自己拿吧。” 唐峭立即伸手去接。她手里一直握着藤蔓,突然一抬胳膊,手里的藤蔓倏地窜了出去。藤蔓疯狂回抽,像蛇一样飞快地往下滑,转眼便滑出了悬崖,消失在二人的视野里。 唐峭:“……” 沈漆灯煞有其事地感慨:“这就是造化啊。” 唐峭来不及搭理他,连忙快步走到悬崖边,探头往下看。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形物体居然还在水中漂浮,捆在他身上的藤蔓绷得笔直,唐峭顺着藤蔓看去,发现有一根藤蔓居然好巧不巧地挂在了石壁中间的树枝上。 沈漆灯也凑过来,与她一起往下看:“运气真好。” 唐峭也觉得这人的运气太好了些。 一般来说,一个人不会有如此无缘无故且接二连三的好运。 除非她是唐清欢——或者,他的身上有什么法宝…… 唐峭略一思忖,又放出一根藤蔓,缠住水中的人形物体,然后用力一收,人形物体便呈抛物线状甩了上来。 刚好落在二人的脚边。 这的确是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潮湿黏腻,完全遮住了五官,整个人在水里泡了太久,衣服也全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一些微妙的轮廓。 沈漆灯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他抬起手,自然地挡住了唐峭的视线。 唐峭:“……我看不见了。” “有脏东西,我来清理一下。”沈漆灯一本正经,腰侧剑光一闪,天宇开霁被他拔了出来。 唐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正要制止,从溶洞的洞口处突然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峭,沈师兄!” 是唐清欢的声音。 沈漆灯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地收剑入鞘,唐峭趁机瞥了眼地上的男人,随即也深深皱眉。 有点辣眼睛。 “唐姑娘,你等等我啊,我被绑了这么久,腿还是麻的呢!” 唐清欢还没赶到他们面前,又一个人从溶洞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唐峭定睛一看,发现此人居然是胡朔。 虽然他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腿脚也不太方便的样子,但很显然,他还活着。 唐峭又看了沈漆灯一眼。 沈漆灯慢悠悠道:“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 ……是她大意了。 唐峭收回视线,此时唐清欢也过来了,她见唐峭与沈漆灯都相安无事,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男子。 “这个人是……呀!”唐清欢话未说完,脸突然红了。 胡朔也瘸着腿走过来,目光刚一落到落水男子的身上,便露出没眼看的表情:“哎呦,这不文雅,不文雅。” 说着,他扶着腰蹲下来,拔起一撮草放上去。 看起来似乎更醒目了。 唐峭轻咳一声,看向唐清欢:“你怎么来了?” 唐清欢的脸还是红的:“我和沈师兄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们,就想自己先探索一会儿。没想到路过外面的时候,刚好看见了胡前辈,就顺便……” 这都能被她路过,看来唐清欢的确是天运的宠儿。 唐峭不由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来得早,不然九御就得易主了。 另一边,胡朔的神情很是憋屈。一想到自己被绑成一团,还被扔在了洞外,他就来气,但始作俑者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又不敢抱怨,只好拿地上这个生死未卜的倒霉鬼出气。 “这人是死是活啊?怎么感觉都泡肿了?”他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戳了戳男子的胸口。 “好像是活的……”唐清欢小心翼翼地说,“他还有呼吸呢。” 胡朔:“要不喂一颗回春丹看看?” “好。”唐清欢掏出一颗回春丹,正要动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犹豫着把手缩了回去。 对于救人这件事,她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怎么了?你倒是喂呀!” 胡朔从她手里抢过回春丹,直接用树枝拨开男子的头发,捏住他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将回春丹塞了进去。 露出面容的男子虽然脸色苍白,但五官却颇为俊美——而且相当眼熟。 唐峭:“……” 居然是男主楚逸。 她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沈漆灯的眼底也闪过了一丝讶异。 楚逸服下回春丹,很快有了反应。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然后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在胡朔和唐清欢之间来回梭巡,最后落到唐清欢的脸上。 “……是你救了我?” 胡朔:“怎么不问我?” “呃……”唐清欢看了看唐峭,神色为难,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峭果断点头:“对,是她救了你。” “不是我!”唐清欢下意识否认。 唐峭很冷静:“回春丹是你的,不是你救了他,还能是谁?” 唐清欢答不上来。 她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怕唐峭,每次唐峭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失了气势。 她不能这样。 她是来证明自己的,她应该表现得比唐峭更强、更有勇气才对,而不是软弱得连一句反驳都不敢说出口。 唐清欢抿了抿唇,坚定语气:“回春丹的确是我的,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我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是谁,所以——” 唐峭:“我们也不知道。” 沈漆灯勾了下唇角。 “……”唐清欢感到一阵挫败。 “总之人已经醒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唐峭微一颔首,大步离开。 唐清欢只好看向沈漆灯:“沈师兄……” 沈漆灯正看着躺在地上的楚逸,静静思忖。听到唐清欢的呼声,他微微抬眸,眉头随之舒展,看都不看唐清欢一眼,便直接走了。 “诶,你们怎么都走了?”胡朔见状,连忙追上去,“小友,小友,等等我呀!” 一转眼,悬崖边只剩下唐清欢和楚逸。 楚逸闭上眼睛,嗓音沙哑:“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唐清欢被他说得有些羞愧:“我、我过会儿再走……” 说完,她又看了洞口一眼,攥紧手,掩下眼底的不甘。 出了溶洞,唐峭走了没多久,便慢慢停了脚步。 她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其实她并非真的想停下来等沈漆灯,她只是在检查储物袋的时候发现——这个储物袋也被下了一道禁制。 沈漆灯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问:“需要帮忙吗?” 唐峭点点头,将储物袋举起来:“我打不开。”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没有一丁点的客套与虚伪,这让沈漆灯略微有些意外。 他侧过脸来,探究地盯着唐峭,见唐峭依然不为所动,这才从她手里接过储物袋。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胡朔的呼喊。 “小友——!等等我啊!” 沈漆灯微微一顿,浮在指尖的印记又消失了。 一眨眼的功夫,胡朔已经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突然发现沈漆灯就站在身旁,连忙一缩脖子,绕到了唐峭那一侧。 “小友,你准备出去了吗?”他一边偷觑沈漆灯,一边与唐峭小心搭话。 唐峭仔细想了想:“嗯。”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回去,好好研究刚到手的新刀。 胡朔一听,顿时慌了:“啊?那咱们之前说好的……” 唐峭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悬崖下面顺利回来了,却没有跟他提起秘宝的事情,眼看着又要走,想来他现在必定很心急。 但是除了九御,她确实没有找到别的东西。楚逸勉强也算是个东西,但胡朔应该不想要,况且楚逸现在已经分给唐清欢了…… 唐峭略微斟酌,正在考虑该如何说明,胡朔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唐峭:“?” 她懵逼地看着脸着地的胡朔,发现他的后背正插着一支细细的箭矢。 和他之前用在沈漆灯身上的那支一模一样。 唐峭随即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放下手,无辜地笑了笑:“抱歉, 第20章 第 20 章 唐峭之前还有点纳闷,以沈漆灯的性格,怎么会三番五次地放过胡朔。 现在她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放过胡朔,他是特意把胡朔留下来,慢慢折磨。 不愧是你,变态如斯。 唐峭在心里为胡朔默哀一秒,然后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沈师兄,你这般行径,若是被长老们发现了,恐怕不好吧?” 沈漆灯从容道:“你不也用爆破符炸了别人的腿吗?” 原来他连那件事都知道了。 唐峭静默一瞬:“那我们彼此彼此了?” 沈漆灯:“彼此彼此。” 一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空中突然飘下细细的雨丝。 沈漆灯抬眸看了一眼:“下雨了?” 唐峭闻言,也习惯性地伸出手接雨。 雨丝落到她的手心上,没有化为透明的水,而是发出细微的、“滋滋”的声响,唐峭秀眉微蹙,手心随即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 ——这雨有毒。 八成是秘境在用这种方式撵人了。 唐峭立即看向沈漆灯,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对她眨了下眼:“我知道前面有个山洞,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唐峭在心里迅速做出权衡。 要么跟沈漆灯去山洞躲雨,要么回溶洞面对唐清欢和楚逸—— 唐峭毫不犹豫:“我跟你走。” 沈漆灯满意地笑了。 雨丝逐渐密集,一人正要离开,唐峭突然出声:“等一下。” 沈漆灯侧身看她:“怎么?” “胡朔还没醒。”唐峭想了想,从腰间卸下储物袋,对着胡朔的脑袋敞开袋口,说,“帮我把他抬进来。” 沈漆灯轻叹一声。 他显然是不乐意做这种事的,但唐峭已经在动手了,他也只能走过去,提起胡朔的后领,十分嫌弃地将他扔进了储物袋。 “好了。”唐峭拍拍手,收起储物袋,认真道,“我们走吧。” 沈漆灯的视线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转身道:“跟我来。” 一人都不是会拖后腿的类型,一路上在山林中快速穿梭,未曾停歇,很快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看着黑黝黝的洞口,唐峭正要放出灵识,便被沈漆灯出声打断。 “不用探了,里面没有活物。” “是么?”唐峭不为所动,“那就沈师兄先请吧。” 这种时候又叫他师兄了。 沈漆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迈开笔直的长腿,大步走了进去。 唐峭紧随其后。 山洞里黑黢黢的,潮湿阴冷,没有一点光亮。沈漆灯抬起手,指尖亮起一簇蓝火,瞬间照亮了四周。 石壁湿滑而低窄,比外面看起来还要逼仄许多。 沈漆灯耸了耸肩:“已经到头了。” 唐峭环顾四下,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 沈漆灯见她走出去,也不出声,只是饶有兴致地观望。 过了一会儿,唐峭抱着一捆木柴回来了。 她将木柴放到地上,拿起其中一根,从沈漆灯的指尖借了点火,然后放回木柴堆里。 脱离了沈漆灯的蓝火,瞬间变成橘黄色的火焰,木柴很快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漆灯眉眼弯弯:“辛苦你了。” 唐峭谦虚道:“应该的。”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让沈漆灯负责这里的照明? 要是他突然熄灭火苗,只要短短一瞬,就能对她造成致命伤害。 绝不能将自己置于这种劣势之中——尤其是在沈漆灯的面前。 火焰旺盛,山洞里迅速暖和起来。 想起储物袋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唐峭起身转向后方,取出储物袋,用力抖了抖。 胡朔从袋子里摔了下来。 灰头土脸还没醒。 唐峭回到火堆前,将储物袋重新收好。 从始至终,沈漆灯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透亮,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小动物。 唐峭状似无意地提醒:“我师父的刀……” “对哦。”沈漆灯仿佛才想起来,一脸恍然地取下自己的储物袋,指尖在袋口处一掠而过,然后递给唐峭,“可以了。” 唐峭接过储物袋,不动声色地并指一探。 禁制的确被打开了,也没有其他隐藏的术法加持其上。 她扯开袋口,在里面仔细翻找起来。 沈漆灯的这只储物袋和她的应该是同一形制,不仅颜色相同,里面的空间看着也差不多大。储物袋里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如晦刀最为醒目,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杏子、板栗、松子、甚至还有蜜饯和糖…… 唐峭有点震惊。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漆灯这么喜欢吃零食。 一旁响起沈漆灯轻快的声音:“找到了吗?” “嗯……”唐峭取出如晦,放在手边,神色微妙地将储物袋还给沈漆灯。 沈漆灯接过储物袋,垂眸扫了一眼,随即明白了她的反应从何而来。 他从储物袋取出几颗糖,笑着问:“吃吗?” 唐峭摇了摇头:“不吃。” 沈漆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担心糖上有毒?” “怎么会?”唐峭浅浅微笑,“我只是不喜欢吃糖罢了。” “是吗?”沈漆灯撑着头,剔透的眼眸在火光中像流淌的蜜糖,亮晶晶的,“那你喜欢吃什么?” 唐峭:“嗯?” 她倒是没想到沈漆灯居然会问出这么正常的问题。 唐峭认真想了想。 她喜欢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回答他储物袋里的那些零食。不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吃下去,谁知道他有没有把从胡朔那边搜刮的迷药也顺势涂到零食上呢…… 唐峭再三思忖,选择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答案:“我喜欢吃糕点。” 沈漆灯闻言,低头在储物袋里找了找,遗憾道:“没有。” 唐峭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饿。”她说。 沈漆灯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什么都没说,将那几颗糖又放了回去。 他也没吃。 是不想吃?还是糖上确实有东西? 唐峭暗暗猜测,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山洞外的雨势越来越大了。 洞内一片安静,唐峭看着洞外的雨帘,莫名又想起了幻象中的方璎。 她看起来太真实了。 如果不是在那样的背景里,也许自己会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 唐峭下意识摸向衣襟,香囊依然静静地躺在里侧,细细闻嗅,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栀子香。 昏暗火光下,少女的侧脸柔和,肌肤被映出莹润的暖色。睫毛浓而密地垂下,眼波宁静,有种不易察觉的柔软。 沈漆灯托着下巴看她。 他没有靠近,没有出声,连呼吸也轻得几不可闻。 但他的目光却专注到令人无法忽视。 唐峭平静地看回去:“你在观察我?” 沈漆灯微微歪头:“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唐峭慢慢道,“只是你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会让我误会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沈漆灯眼含笑意:“你可以这么想。” 唐峭:“……” 她垂下手,握住如晦的刀柄,沈漆灯注意到了这个动作,轻轻笑了笑。 “这里施展不开。” 唐峭淡淡道:“防备一些总是好的。” “你对我的戒心未免太重了。”沈漆灯语气慢悠悠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窄小的山洞里,莫名有种不真实感,“你放心,我们已经做了约定。在下次比试之前,我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唐峭闻言,思绪微转,往日种种浮上心头。 刚才她太过警惕、处处提防,倒是忘了,沈漆灯此人一向不屑偷袭。 上辈子,无论是普通比试还是生死较量,他们一直都是正面对决,从来没有用过任何不干净的手段。 不过,刚才他在胡朔身后放冷箭……应该也算是偷袭吧? 唐峭微微蹙眉,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沈漆灯见她不吱声,开口问道:“你不相信?” “不,我信。”唐峭不假思索地答道,语气笃定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沈漆灯眼睫一动。 “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严谨一点。”唐峭边斟酌边说,“毕竟沈师兄你一向比较随性,对吧……” 沈漆灯顿时恍然:“你怕我反悔?” 唐峭没做声,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这样吧。”沈漆灯依然托着下巴看她,修长指尖在脸颊上轻轻敲点,唇角扬起愉快的弧度,“我们来下个誓言咒如何?” 誓言咒…… 唐峭装作不懂:“什么是誓言咒?” “就是一种用来约束誓言的咒术。”沈漆灯耐心解释,“中咒之人,一旦在约定期限内违背了自己许诺的誓言,就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唐峭自然知道誓言咒的威力。 但听到沈漆灯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感觉却是格外的微妙。 不得不说,他对自己是真狠。 “好,那就下誓言咒吧。”唐峭赞同地点头,“怎么做?你教我一下。” 沈漆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只给我一个人下?” 唐峭:“那不然呢?” 沈漆灯默了默,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当然是我和你同时下咒。”他双手环胸,眉梢微挑,“你该不会以为,只有我需要遵守这个约定吧?” 唐峭笑容乖巧:“沈师兄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人从小就很守规矩……” 沈漆灯发出一声嗤笑:“守规矩的人会用爆破符炸断别人的腿?” 没完了是吧? 而且哪里炸断了?不是炸伤吗?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唐峭无奈叹气。 一人勉强达成协议,沈漆灯开始教唐峭如何下咒。 下咒的步骤很简单,先取对方鲜血置于指尖,接着将灵力凝聚到手上,由下咒之人念出咒言,被下咒之人说出誓言内容,指尖鲜血同时消失,咒术即可生效。 “先取血对吧?” 唐峭看向沈漆灯的脸颊,见那道口子还在,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按压上去。 由于一直坐在火堆前的缘故,她的手温热而干燥,指腹柔软,按在沈漆灯微凉的肌肤上,有种奇怪的热度。 沈漆灯垂下眼睫,视线落在那根白皙细长的手指上。 唐峭用力一按,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她的指尖顺着血线轻掠,沈漆灯感到有羽毛般的痒意一扫而过,下一秒,唐峭便收回了手。 她看了一眼指尖上的鲜血,对沈漆灯浅笑:“该你了。” 第21章 第 21 章 沈漆灯看着唐峭,伤口略微刺痛,那种温热的痒意似乎仍然残留在他的脸颊上,挥之不去。 这的确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沈漆灯依然垂着眼睫,他抬起手,像是有些困惑似的,轻轻碰了下那道伤口。 唐峭见状,故作惊讶道:“抱歉,是我太用力了吗?” 沈漆灯没有回答。 唐峭继续道:“但你的伤口太浅了,不用力一点的话,是挤不出血的……” 话未说完,沈漆灯突然抬眸。唐峭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反讽自己,谁料沈漆灯陡然凑近,唐峭一惊,立即偏头躲开—— 她的脖颈一痛。 唐峭下意识低低吸气,手指握紧如晦,正要拔刀出鞘,耳边忽闻一声低语。 “吓到你了?” 沈漆灯慢慢后退,举起拇指,指腹上一抹鲜血,在火光的映照下深红糜艳。 唐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那里也多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她脸色有些阴沉:“你偷袭我?” “不是偷袭。”沈漆灯对她笑了一下,“是取血。” 这个狡猾的家伙。 唐峭慢慢放下手,语气恢复平静:“原来是取血。刚才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要毁约呢。” 沈漆灯:“你很希望我毁约?” “我当然不希望了。”唐峭摇了摇头,“毕竟毁约了就会死,难道你想死吗?” 她语气平和,却在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略微加重了语气。 这显然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然而沈漆灯却偏了偏头,脸上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我倒是无所谓……”他说,“但我们的比试还没开始,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死。” 唐峭闻言,忍不住看他一眼:“在你眼里,这场比试有这么重要?” 沈漆灯眸光闪烁:“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熟悉的回答。 唐峭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怀念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她收回视线,动了动那根沾血的手指:“那我们就开始吧?” 沈漆灯扬起嘴角:“好。” 二人伸出沾有血迹的食指,指尖向上,指腹相对,而后同时低声念咒。 灵力渐渐浮现出来,如同水纹在他们的指尖凝聚、汇合、交融。伴随着誓言的结束,灵力忽然放出刺目的亮光,一瞬间门,二人同时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力量进入体内,亮光消失,那股力量也如石沉大海般不见了。 唐峭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血液已经消失了,指腹变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样就算生效了?”唐峭明知故问。 沈漆灯点点头,意有所指:“现在你敢吃我带的东西了吗?” 唐峭:“……” 她听出了嘲讽的味道。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吃,谢谢。” 沈漆灯随意地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我吃……”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后看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胡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这个灰头土脸的青年正费力地伸直胳膊,眼神涣散,发出颤抖的请求—— “小友,给我一口吃的吧,我快不行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看起来不像是被迷药迷昏了,反而像是饿了几天几夜一样? 唐峭下意识看向沈漆灯,沈漆灯见状,从火堆里拿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柴,挑眉道:“他可以吃这个。” 唐峭:“……” “噫!”不等唐峭开口,胡朔瞬间门从地上弹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比谁都有精神,“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真的,我一点都不饿!” 唐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啊?”胡朔一脸懵逼,似乎不明白唐峭在说什么,“小友,你什么意思?” 唐峭见他这般迷糊,不由又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摊开双手,懒懒道:“那是他自己的迷药,跟我没关系。” “什么迷药……”胡朔看着二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突然眉头一皱,反应过来,“对了,我是被我自己的迷药射中了!” 还好,看来脑子还没坏。 唐峭点点头:“你还记得是谁下的手吗?” “这……”胡朔目光游移,刚一落到沈漆灯的身上,立即又缩了回去。 “这不重要,这不重要。”他连连摆手,小心翼翼地往唐峭身侧挪了挪。 沈漆灯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随手将取出的木柴扔回火堆里。 火堆顿时发出“噼啪”一声炸响,吓得胡朔微微一抖。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这个黑衣少年待在一起了,否则迟早会被折腾死。 “那个,小友啊。”胡朔试探着开口,“这里是何处?” 唐峭指了指洞外的雨帘:“看到外面在下雨了吗?” 胡朔连连点头:“看到了。” “那雨有毒。”唐峭道,“因为不确定毒性如何,所以我们打算暂时在这个山洞里躲雨,等雨停了再出去。” “原来如此。”胡朔顿悟,目光却忍不住在两人之间门打转。 之前在悬崖边上还打得不可开交呢,一转眼又一起躲雨了……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内心疑惑,却不敢说出来,且心里还记挂着秘宝,于是抬手摸了摸脸,道:“那小友,我们之前说好的……” “哦,那个啊。”唐峭用余光瞥了沈漆灯一眼,语气很是自然,“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在下面只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胡朔连忙追问。 唐峭:“刀。” 她并没有避讳沈漆灯,因为她知道沈漆灯不用刀,而且他已经说了没兴趣,自然不会再做出夺抢的行为。 “刀?”胡朔重复了一遍,眉头拧成一团,“只有一把刀?没有其他东西了?” “没有。”唐峭摇摇头,“还有那个头发像水草一样的人,不过他是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的,跟秘宝没关系。” 胡朔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 唐峭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心中起疑。 他似乎知道悬崖下面有什么——或者说,他以为悬崖下面应该有什么,但结果并未达到他的预期。 唐峭微微沉吟,突然问道:“胡朔,你是哪个门派的?” 胡朔一愣,不太熟练地说出一个名字:“青山派。” 沈漆灯慢悠悠出声:“没有这个门派。” 胡朔:“我们门派比较小,你们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沈漆灯打断他:“需要我把你扔出去吗?” 胡朔:“……” 他瑟缩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玉牌,递到二人面前,“其实我是疏雨楼的。” 唐峭:“疏雨楼?” 这又是什么门派?她上辈子从未听过。 “我们是一个情报组织,偶尔也做杀人的买卖。”胡朔挠了挠头,“但我干不来杀人的活,平时也就是寻寻宝,在楼里打打下手而已。” 唐峭闻言,抬眸看向沈漆灯,却见他神色平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的名字。 她重新将目光放回胡朔身上:“这么说,你不是自己来寻宝的?” 胡朔摇头:“我是受人委托。委托人希望能派一个擅长寻宝、且尽量低调的人完成这单生意,所以楼里才会安排我来这个秘境。” “尽量低调……”唐峭眼神狐疑,“是尽量普通吧?” “低调普通的还不一样嘛,反正只要不引人瞩目就行了。”胡朔摆摆手,一副“这不是重点”的样子。 唐峭抵着下巴,思索道:“那你说的那个委托人,他想让你找的东西是什么?” 首先可以排除九御刀。 从胡朔的反应来看,他对九御并不感兴趣,显然另有目标。 胡朔略微停顿,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是机密,我不好说啊……” 火堆里突然响起一声炸裂的爆响。 胡朔吓得一哆嗦,扭头看去,发现沈漆灯又拿起了一根木柴。少年神态疏懒,单手托腮,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这根木柴戳着火堆,火光摇曳,映得他眉眼明灭,邪气十足。 胡朔立即尬笑:“其实也不是机密,大家都是朋友,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唐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必须说。”胡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虚汗,“其实这位委托人对所谓的秘宝并不感兴趣,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一张方子。” “方子?”唐峭道,“什么方子?” 胡朔:“你听说过人皇吗?” 唐峭坦言道:“听说过,但了解得不多。” 据说千年以前,凡间门分为七个大国,常年征战不断,民不聊生,最后大周国主平定战乱、统一七国,被后人尊称“人皇”。 这个秘境之所以会吸引诸多修士前来探索,也是因为和人皇扯上了关系。传说人皇当年也是一名修道者,作为唯一一个当过皇帝的修士,他的一生波澜壮阔,精彩纷呈,在他死后,世人依然对他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与幻想。 “好,那你听我讲。”胡朔继续道,“传说人皇在世时,一直追求长生,所以他遍寻神医,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研制出了长生不老药。” 说至此处,唐峭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她微微侧眸,瞥见沈漆灯眼尾朝下,嘴角上挑,一脸的讥讽毫不掩饰。 唐峭平心静气:“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沈漆灯抬起脸,对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而已。你不觉得吗?” 幼稚。 唐峭收回视线,示意胡朔继续说下去。 “总之,传说毕竟是传说,但我的委托人似乎当真了。”胡朔无奈道,“他认为人皇很可能将不老药的方子留在了这个秘境里,所以才委托疏雨楼,让我们帮他找出药方。” 唐峭奇怪道:“他不能自己来吗?” 胡朔:“可能是来不了吧?”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插话:“也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这么蠢。” “具体原因我就不清楚了……”胡朔摸了摸鼻子,“反正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委托是楼里直接派给我的,我连委托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怪不得感觉你不是很积极的样子。”唐峭上下打量他。 胡朔不好意思地说:“我就一拿钱办事的,没必要把命都搭上,你说是不?” 唐峭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她上辈子也是给系统打工,要不是无路可退,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卖命。 “那现在没找到药方,你怎么办?” “唉……”胡朔长叹一声,“小友,你真的没有找到其他东西吗?就算没有药方,那药丸呢?或者什么字画啊都行……” 看得出来他是病急乱投医了。 唐峭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棵草,交给胡朔:“你说的那些都没有,但你可以把这个带回去。” 胡朔把草举过头顶,认真端详:“这是什么?” 唐峭:“草。” 胡朔:“……” “小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糊弄我?!”胡朔快崩溃了。 唐峭蹙眉:“这可不是普通的草,这是扶稷变成的草,你不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 “谁?扶稷?”胡朔反应了一下,“他不是人皇身边的镇国将军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峭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这个秘境的主人就是他啊。” 胡朔:“——哈?!” 他震惊地抓住头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这里居然是扶稷留下的秘境,那我到现在都在忙活什么,我的灵石,我的十香散,我的休息日……” 他的语气太过凄惨,连一向冷漠的唐峭都能感同身受了。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沈漆灯,发现这家伙正在无聊地打哈欠。 果然不是人。 胡朔还在伤心地喃喃自语,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唐峭听得有点烦了,不由催促道:“这草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起来了。” “这、唉……我还是要吧。”胡朔欲哭无泪,“起码带点东西回去好交差,不然这趟真就白跑了……” 唐峭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山洞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三人熄灭火堆,走出山洞,唐峭提出分道扬镳。 “我要回天枢了,就在这里分开吧。”她说。 胡朔依旧垮着脸:“我也要回去了,这里不值得……” 沈漆灯没有说话,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唐峭点点头:“好,那就这样吧,再见。” 她转身就走,胡朔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扯开嗓子叫了一声:“小友!” 唐峭和沈漆灯同时投来视线。 胡朔硬着头皮走到唐峭身旁,小声对她说:“小友,你过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唐峭奇怪道:“什么话?” 胡朔没有回答。他带着唐峭走到树林里,见离得沈漆灯远了,这才压低声音开口。 “小友,你那个同门师兄……有点怪。” 唐峭心想,这件事情我上辈子就知道了。 她平静地问:“你指哪方面?” 胡朔斟酌了下语句:“你还记得十香散吗?就是我涂在箭上的迷药。” “我记得,”唐峭实话实说,“效果很不好。” 胡朔:“……其实我的十香散没问题,真的。” 唐峭:“那你怎么睡了没多久就醒了?” “那是因为我提前吃过解药了呀小友!”胡朔急了,“我来之前就吃了,就是怕被别人反将一军,就这我还被迷倒了呢,你说我这十香散猛不猛?” 唐峭闻言,不由蹙眉:“那沈漆灯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他怪的地方了。”胡朔分析道,“我觉得他要么就是未雨绸缪,也提前吃了解药,要么就是他体质特殊,百毒不侵,迷药对他的效果微乎其微……” “百毒不侵?”唐峭不太信,“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体质?” “天生的肯定没有。”胡朔语气唏嘘,“但如果是人为造成的……” 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沈漆灯朝这边看过来了。 “反正他不太正常。”胡朔连忙加快语速,“你小心一点。” 唐峭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胡朔掏出一张符箓,往自己身上一贴。 “小友,以后记得来疏雨楼找我玩啊。” 胡朔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消失了,唐峭回忆着他刚才的那番话,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漆灯。 沈漆灯对上她的视线,轻轻笑了一下。 他绝对听到了。 唐峭大步走过去:“我也要回去了。你呢?” 沈漆灯懒洋洋地说:“我都可以。”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唐峭点头,“回见。” 她用灵识探查了下附近的传送阵,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和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沈漆灯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深林中,才垂下视线,恹恹地轻叹一声。 他已经开始感到空虚了。 唐峭找到最近的传送阵,直接返回了天枢。 正殿广场前,除了她还有不少刚回来的弟子,从他们的谈论来看,都是被那场毒雨赶出秘境的。 毕竟秘境内并非到处都是山洞,而恰好就在身边不远处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只有沈漆灯这种观察力惊人的怪物,才会在路过一次山洞后就记住了具体的方位。 如此一来,唐峭此行不仅顺利得到了梦中情刀,还白捞了两颗聚灵丹和一张传送符。 这张传送符可是个好东西,她打算好好收着,以后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危机还可以拿出来保命。 天色不早,唐峭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将令牌归还陆风堂后,便回浮萍峰了。 天边余晖如霞,浮萍峰上一片安谧。 司空缙正在凉亭里喝酒神游,远远见到唐峭的身影,先是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接着惊讶地坐起身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西到手了。”唐峭将如晦取下来,放到一旁的石桌上,“这个还给你。” “什么东西?”司空缙很好奇。 唐峭没有打算隐瞒。 她抬手伸向背后,后颈处的肌肤亮起明灭的幽光,黑雾萦绕中,一把凛冽刺骨的长刀静静浮现。 唐峭拔出长刀,交给司空缙。 司空缙接过长刀,目光惊异:“这是……九御?” 唐峭也有点意外:“你认识?” 她还以为这刀没什么名气呢,毕竟这么多年都没人找过,待遇连所谓的长生不老药都不如。 “废话,我就是使刀的,这种名刀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司空缙没好气地敲了下唐峭的脑门,“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酒鬼?” 唐峭:“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吗?” “你再说!”司空缙作势又要敲她,见她抬手防备,这才收起动作,仔细地抚上九御,如同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这是扶稷的佩刀,据说是由当时最出名的铸刀大师打造而成,扶稷就是用这把刀辅佐人皇统一天下的。” 唐峭:“战绩累累啊。” “不过后来扶稷身死,这把刀也一同消失了,世人都以为是扶稷命人熔了这把刀,没想到它居然还保存得如此完好。” 唐峭点了点头:“毕竟是扶稷亲自保存的嘛。” 司空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鬼故事:“亲自?” “扶稷的亡魂。”唐峭补充道。 司空缙:“……” 他看了看手里的九御,又看了看唐峭莹莹发亮的后颈,随即明白了什么:“是他让你以身作鞘的?” 唐峭如实点头。 司空缙头疼道:“果然……” 唐峭:“是有什么隐患吗?” “隐患倒不至于。”司空缙叹气,“不过你以后得努力修炼了,如果修为一直没有长进,这把刀就会反过来汲取你的灵力。” 也就是说扶稷所说的“成为九御的养料”吧? 唐峭放松道:“那不用担心。” “这么自信?”司空缙狐疑道,“我来看看你的灵脉……” 说着,他伸手轻触唐峭的额头,淡淡金芒亮起,他眉头一挑,神色疑惑地看着唐峭。 “你的灵脉怎么涨得这么快?” 唐峭淡定道:“我在秘境里吃了两颗聚灵丹。” 司空缙闻言,又挑了下眉,然后施施然收回手:“你这运气可以啊。” “还好吧。”你还没见过真正的好运气呢。 “好了,既然得了新刀,那你就去熟悉熟悉吧。”司空缙往后一仰,合上眼皮,“我也要继续睡了……” 唐峭接过九御,准备离开。 转身之时,她突然开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得到九御的?” 司空缙眼也不睁,整个人完全瘫在竹椅上:“你觉得我是在乎这些的人吗?” 唐峭想了想:“你只在乎酒。” “不愧是我的徒弟,很了解我嘛。”司空缙闭着眼睛笑笑,“我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你不用把自己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告诉我,除非你真的很想倾诉,那我倒是可以陪你聊一聊。” “你现在需要倾诉吗?” 唐峭:“暂时不需要。” 司空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那就等你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唐峭轻轻勾了下嘴角,快步走出凉亭。 为了在下一次比试中打败沈漆灯,接下来的几天里,唐峭一直在做准备,不仅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当中,还逼着司空缙每天早起陪她练刀。 司空缙被她纠缠得苦不堪言:“你就不能找别人陪你练吗?” 唐峭掐了个净尘诀,上一秒还湿漉漉的脸庞瞬间门恢复干爽:“我能找谁?” “殷云?殷晓?”司空缙努力回忆那对兄妹的名字。 “他们是傀儡师和傀儡。” “那就宋皎的徒弟,叫什么来着的?”司空缙眉头紧皱,“沈……沈……对了,沈漆灯!那小子跟你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让他陪你练?” 唐峭:“……” 他可真会想。 “不可能的,我跟他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唐峭收起九御,直接驳回了这个提议。 “反正你就要折腾我就对了。”司空缙叹了口气,解下腰间门的酒壶摇了两下,不由又是一声长叹,“酒也没了。” 唐峭耸了耸肩:“这可不是我的错。” “你错就错在不肯去帮我拿谈风月,害得我每天只能喝这些普通的酒。” 司空缙举起如晦,用刀柄敲了下唐峭的头。 “我都陪你练了这么多天了,你再不犒劳我一下就说不过去了吧?亏我还是你师父呢,哪有徒弟这么对待师父的,快去取酒!” 唐峭终于被他催烦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司空缙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唐峭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当场离去,前往清光峰。 今日的清光峰和往常似乎不太相同。 平时的清光峰弟子都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练剑,有的论道,然而今天他们却全部聚集在广场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广场中央。 是在开会吗? 唐峭心生疑惑,走到人群外站定,顺着他们的目光朝里望去。 广场中央,两名弟子正在比剑。 二人皆是手持木剑,状态却是天差地别。 其中一人脸红脖子粗,呼吸急促,多次挥剑强攻,却都被对手一剑挑开。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对手都只是抬剑一挑,就像挑开一根细细的柳枝,随意且漫不经心,但却充满了无形的压迫力。 这个对手正是沈漆灯。 很快,那名弟子便坚持不住,在众人的注视中拱手退出,接着下一名弟子走入场中。 还是一样的拼尽全力,还是一样的随意一挑,几个回合下来,又一名弟子继续入场。 拼尽全力,随意一挑。 拼尽全力,随意一挑。 拼尽全力,随意一挑。 …… 仅仅两刻钟的时间门,场上的挑战者换了一个又一个,沈漆灯却从未动过。 他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只是懒散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使出剑招,就表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 周围弟子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却无一人再敢上前挑战。 沈漆灯觉得自己可以交差了。 他伸了个懒腰,扔掉木剑,正要离开,突然察觉到一道特殊的视线—— 他心中一动,望了过去。 人群外,唐峭正在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眸仿佛暗藏着跳跃的火焰,亮得惊人,轻易便能将他燃烧起来。 第22章 第 22 章 沈漆灯的眼睛也亮了。 他一扫之前的惫懒,大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唐峭面前,笑吟吟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峭敛下眼睫,平静道:“我来取酒。” “哦……”沈漆灯拖长了尾音,脸上笑意略淡了些,“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比试的呢。” “沈师兄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唐峭淡淡道,“我若现在与你比试,只怕刚出一招就会爆血而亡,难道沈师兄就这么想看我死?” 她现在用起这个称呼倒是很顺口了。 “倒也没有这么想。”沈漆灯垂眸看她,眼底暗光浮动,“我只是想看你受伤罢了。” 唐峭:“……”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她看了看周围,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清光峰弟子们此时已经散开了,一个个状似无意地来回走动,实则都在用余光偷觑他们。 感觉这些人已经在脑补她和沈漆灯的关系了…… “谈风月。”唐峭直截了当道,“你之前答应我的。” 沈漆灯盯着她看了几秒,索然无味地挑了下眉,懒懒道:“跟我来吧,刚好我要去取。” 说着,也不等唐峭答应,转身便向主殿的方向走去。 唐峭跟上他。 “你手里没有存货?” “我又不喝,哪来的存货?”沈漆灯的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雀跃,发带摇晃的幅度也不如往常张扬,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就像一只兴致恹恹、意兴阑珊的猫。 唐峭蹙眉:“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会又是和上次一样吧?” 上次他倒是拿出谈风月了,然而清光峰主并不知情,最后还是司空缙背下了这口黑锅。 虽然酒也的确是司空缙喝掉的……但要是沈漆灯还打算这么搞,那最后有麻烦的,可就不止司空缙一个人了。 “是又如何?”沈漆灯侧头对她笑了一下,眼底闪烁着恶劣的光芒,“反正你都跟过来了。” 这个欠揍的家伙…… 唐峭拳头捏紧,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动手,这才勉强忍下来。 二人走到主殿正门前,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大殿内轻烟缭绕,空无一人。沈漆灯环顾一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唐峭见他迟迟不进偏殿,不由开口:“你在找什么?” 沈漆灯侧眸看她一眼:“当然是找我师父。” 唐峭惊讶:“你还想在你师父眼皮底下偷酒?” 沈漆灯看着她,古怪地笑了笑:“谁说我要偷了?” “那你刚才——”唐峭骤然停顿,随即反应过来。 她又被这家伙耍了! 硬了,拳头硬了。 就在唐峭琢磨能不能先找人揍他一顿的时候,宋皎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结束了?”宋皎见到沈漆灯,走到座椅前拂袖坐下,温声问道,“如何?练了几人?” “二十来个吧。”沈漆灯掀了掀眼皮,“都没什么长进,气势倒是很足。” “唉,看来平日还是太松懈了……”宋皎摇头叹气,“谈风月被我放在案上了,你自己去拿吧。” 沈漆灯微一颔首,正要向偏殿走去,宋皎突然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唐峭。 “这孩子是谁?” 收徒大典的时候宋皎也在场,但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唐峭这名弟子,更何况唐峭还不是他清光峰的人,如今再次看见,脑中已然毫无印象。 唐峭没有回答,她心中略有迟疑,不确定自己此时是否应该自报家门。 从宋皎和沈漆灯的对话来看,多半是沈漆灯答应替他操练下面的弟子,以此换取他珍藏的谈风月。 宋皎此时虽然已经把谈风月准备好了,但看他这幅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沈漆灯是打算把谈风月送给她的。 若是此时说出自己是浮萍峰弟子,难保宋皎不会推断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旦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珍酿最后还是进了司空缙的肚子,就算这坛他已经管不着了,往后再想从他手里薅酒,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虽然这些都是沈漆灯应该考虑的事情,按理说与唐峭无关,但要听司空缙唠叨的人毕竟是她,换言之,她还是被迫和沈漆灯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造孽啊。 唐峭内心斟酌,正要开口,沈漆灯突然将她拉了过去。 “她是夕照峰的人,过来传话的。” 唐峭立即点头:“对。” 宋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什么话?” 沈漆灯看向唐峭,眼里浮起笑意:“什么话?” 唐峭:“……” 坑她是吧。 唐峭略一思忖,随即振振有词道:“峰主说最近来摘杏子的人太多了,希望大家稍微收敛一点,再这么摘下去,我们自己都没得吃了。” 宋皎:“……” “我知道了。”他无奈道,“你告诉夕照峰主,我会提醒他们的。” 还真信了。 唐峭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正准备顺势退出去,偏殿一侧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漆灯?” 唐峭与沈漆灯同时循声望去。 偏殿拐角处,正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衫,面容俊雅,神清骨秀,一双眉眼极为出众,给人通透明澈之感。 唐峭看了看这个男子,又扭头去看沈漆灯。 果然,他们的眼睛有点相似。 青衫男子似乎看出了唐峭的疑惑,温和地笑了笑:“我是漆灯的父亲,叫我沈涟就可以了。” 沈漆灯这家伙居然有父亲!她还以为他是个孤儿呢。 唐峭见对方如此和蔼,也下意识客气了几分:“前辈好。” 从沈涟出现的那一刻起,沈漆灯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阴郁。眼见这两人还搭上话了,他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将唐峭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 沈涟含笑道:“我过来和老朋友叙旧,顺便看看你。” 宋皎在一旁解释:“你爹也是刚到,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沈漆灯神色冷漠,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最近在这里过得如何?”沈涟还是心平气和的,语气也很平稳,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长者的包容与风度,“没有给你师父添麻烦吧?” “漆灯从未给我添过麻烦,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宋皎接过话茬,“你是喝茶还是喝酒?喝酒的话,我让漆灯再去取一坛谈风月来。” 沈涟淡笑:“我喝茶就好。” 二人谈笑风生,很快便将殿内的另外两人抛之脑后。 沈漆灯从偏殿里取出酒坛,对唐峭招了招手,带着她一起走出主殿。 殿外阳光正好,和风吹拂,没有了熏香的干扰,唐峭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殿内的青衫男子,忍不住问道:“那是你爹?”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很奇怪么?” 唐峭认真地说:“看着挺正常的。” 沈漆灯嗤笑一声,眼里眉梢都是讥讽。 唐峭看出来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亲爹。 这点倒是跟她一样。 唐峭抱着酒坛,仔细想了想,问:“下次比试的内容,你想好了吗?” “比试”只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直白一点应该叫“打架”或者“互殴”。 但纯打架不行,这在天枢是不被允许的,必须找个由头。 也就是“比试”,或者“历练”。 提到这个,沈漆灯终于来精神了。 他歪了下头:“你知道夜行使吗?” 唐峭当然知道。 夜行使也是天枢成员,他们和普通弟子不同,专门负责诛魔除妖,是天枢的对外力量之一。 夜行使处理的事件,一般都比陆风堂里的历练要更危险,难度也更高,普通弟子大多接触不到。 但沈漆灯既然这么问了…… 唐峭:“你有夜行使的任务?” 沈漆灯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道:“你跟我来。” 唐峭跟着沈漆灯去了回雁峰。 夜行使隶属回雁峰主手下,因此他们主事的大堂也被设立在了回雁峰的一座小峰上。 唐峭与沈漆灯二人进入大堂,堂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圆脸弟子在打瞌睡。沈漆灯走过去,指节敲了敲桌案,圆脸弟子顿时惊醒了。 “你、你找谁?” 这名圆脸弟子一直待在此处,对回雁峰外的事情了解甚少,自然也不认得沈漆灯这张脸。 沈漆灯:“我找崔黎。” 他言简意赅,扔出一枚戒指。圆脸弟子接住戒指,只看了一眼,连忙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玉牌,在上面写下“崔黎”二字。 玉牌亮起,很快,一名青年男子从堂外走了进来。 “你想好了?”崔黎神情疏冷,一到沈漆灯面前便开门见山地发问,一副等他很久的样子。 沈漆灯指了指一旁的唐峭:“你把任务再跟她说一遍。” “你想带她一起去?” 崔黎看向唐峭。 是个生面孔,看不出来是哪一峰的弟子,但修为应该不高,气息也太柔和,不像是擅长应对突发危险的类型。 “不一定。”沈漆灯漫不经心,“要是她不喜欢,你就自己去吧。” “……” 崔黎感觉自己被威胁了。 考虑到目前人手不足,他只好耐着性子,将任务内容跟唐峭复述了一遍。 此次任务的地点在人间,一个叫安乐村的地方。 安乐村村如其名,安乐祥和,村民们也都善良淳朴,在当地名声极好。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进了这个村子,都会变得快乐、安稳,而村子里的人也会热情地接纳他们,让他们成为安乐村的一员,和大家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最早察觉到不对的是一名夜行使。 前段时间,这名夜行使与他的同伴做完任务,途中路过安乐村,他的同伴被这个村子的气氛所吸引,进村待了一日,之后便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决心不再修道,选择在这个村子里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这名夜行使觉得古怪,回到天枢便又拉了一人与他同去,结果二人进村后都没有再出来。 留在天枢的夜行使传信询问他们,也只得到了与之前同样的回复,三人都决心留在安乐村度过余生,不再求道,也不再除魔伏妖,从此只做知足常乐的普通人。 “我们怀疑那个村子里有魔物,所以打算再去一探究竟。”崔黎道。 唐峭疑惑地指向沈漆灯:“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沈漆灯又不是夜行使,又没去过那个村子,怎么想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缺人手。我认识的人不多,况且这毕竟不是普通的历练,我需要找一个能力较强的同伴。”崔黎语气极淡。 唐峭总觉得真正的原因不止如此。 但她也无意再追问下去,反正只要能让她和沈漆灯对打就行,至于在哪儿打,她无所谓。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漆灯笑了笑:“给这场比试增加一点不可控的东西,不是更有趣吗?” 唐峭隐约明白了他的打算:“那个魔物?” 沈漆灯勾起嘴角,愉快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会找乐子的。 “听起来也可以。”唐峭摸了摸下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如果决定好了,明日就可以走。”崔黎顿了顿,“不过,安乐村现在非常抵触修道之人。” “我们要进去的话,得先伪装一下。” 第23章 第 23 章 “伪装?”唐峭眨了下眼,“怎么伪装?” 女扮男装?还是男扮女装? 崔黎略微退后,上下打量二人,淡淡道:“你们两个可以伪装成一对夫妻混进去。” 唐峭不假思索:“不行。”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没做声。 崔黎蹙眉:“那就你和我伪装成夫妻混进去。” 沈漆灯斩钉截铁:“不行。” “……” 崔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两个男人伪装夫妻吧? “只能伪装成夫妻吗?”唐峭提出疑惑,“只是三个普通人不行?” “三个普通人没有夫妻来得更有说服力。”崔黎冷静道,“在我们过往的伪装任务中,夫妻、家人与没有联系的普通人相比,普遍是前者更容易得到信任。” 居然还有数据支撑…… 唐峭想了想:“那兄妹呢?兄妹也是可以的吧。” 崔黎态度很认真:“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太像兄妹。” 唐峭:“那就姐弟。” 崔黎:“……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不能是夫妻。”她一口否决,“到时候再看吧,你先说下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从天枢抵达安乐村预计要四个时辰。”崔黎思忖道,“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还在这里集合,午时出发。” “好。”唐峭应下了。 她一扭头,发现沈漆灯眼睫半垂,视线落在她的后颈处,幽幽暗暗的,像是在观察什么。 唐峭略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沈漆灯回过神,弯了弯眼眸:“没什么。” 唐峭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拨了下头发,柔软漆黑的发丝像流水一样倾泻,盖住了莹白细腻的后颈。 “明日午时,别忘了。”她低声提醒。 沈漆灯托着下巴,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身上:“嗯。” 唐峭对崔黎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唐峭走后,崔黎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沈漆灯懒洋洋地直起身,不确定地挑了下眉:“对手?” 崔黎回忆了下刚才的气氛,总觉得…… 不太像。 唐峭刚回到浮萍峰,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清欢的师姐,孔正芸。 孔正芸腰悬长剑,腰杆笔直地站在凉亭前,司空缙则和平日一样躺在竹椅上,呼吸平缓,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你终于回来了。”孔正芸眼神复杂,语气不是很友好。 唐峭没明白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很熟吗? 唐峭懒得搭理她,从储物袋里取出酒坛,还未拔掉酒盖,躺尸的司空缙瞬间醒了过来。 “谈风月!”他立即起身,迫不及待地走到唐峭的面前,一把接过酒坛,深嗅一口,“香,实在是香……” 孔正芸:“……” 师徒二人都无视了她,这让她感觉颇不自在。 好在司空缙并非有意,他喝了两口酒,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站了个人,于是顺势介绍:“唐峭,这是玄镜真人的徒弟,来找你的。” 唐峭看了孔正芸一眼:“有什么事吗?” 她实在不喜欢和唐清欢身边的人打交道,又磨叽又莫名其妙,好像她欠他们钱一样。 “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给你的。”孔正芸似乎也不想和她打交道,直接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欢欢这几日忙得抽不开身,所以委托我把这封信送过来。你要是不想回,看完还给我就行。要是想回,在下面写上回信,叠成纸鹤,这封信自会送出去。” 原来是替唐清欢送信的。 唐峭接过书信,拆开快速扫了一遍。 【唐峭:你的近况我已了解。天枢不比家里,你现在代表的是唐家,切记遵规守矩、安分守己,不可做出任意妄为、哗众取宠之事,更不可丢人现眼,给唐家抹黑!介于你之前的行为,我决定扣除你这个月的灵石,希望你能好好端正自己的态度,以此为戒,认真修炼,别让我失望。】 唐峭:“……” 她顺手拿起石桌上的笔,蘸了点墨,在这封信的最下方写下两个大字—— 【你谁?】 然后将信叠成纸鹤,吹了一下,纸鹤瞬间变成一只灵鸟,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孔正芸震惊道:“你这么快就写好了?” 唐峭摊开双手:“简单。” 孔正芸闻言,看向她的目光更复杂了。 她之前在温泉池里见过唐峭的态度,还以为以唐峭的性格,肯定会让她把信带回去,或者再严重点,直接把信撕烂,让她把碎信带给小师妹看。 没想到她居然好好地看信了,还写了回信…… 孔正芸当然不知道唐峭写了什么,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个人可能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 原本在来的路上,孔正芸还准备了许多吵架的话,甚至在心里反复演练,就是为了等见到唐峭,可以替小师妹狠狠出口恶气。 没想到,全都白准备了。 孔正芸突然生出几分茫然:“那我就……回去了?” 唐峭颔首,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唐清欢在忙什么?”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唐清欢是和楚逸一起出秘境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把楚逸藏在了自己的洞府里,正在悉心照料着对方。 谈到这个,孔正芸的表情有些自豪:“欢欢在忙着练剑。” “练剑?” “对。”孔正芸道,“再过半月就是入门小考了。如果你不想输得太难看……也抓紧练练吧。” 她见唐峭回来就是掏酒,以为她定是不务正业、好吃懒做之人,忍不住提醒一句。 唐峭淡淡点头:“知道了。” 看上去竟是毫不在意。 孔正芸暗暗摇头,与司空缙行礼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唐峭见司空缙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忍不住问他:“你知道小考一事吗?” “知道啊。”司空缙喝得很尽兴,眉目间满是餍足。 唐峭:“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别忘了,你的陪练可是我。”司空缙笑了笑,微醺的神色里有种不可一世的狂妄,“那些小萝卜头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我又何必告诉你?” 有道理。 唐峭深以为然:“那我去打坐了。” “去吧去吧。” 唐峭看了眼天色,向正殿的方向走去。这时,远远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峭峭!” 唐峭脚步一停,身后响起司空缙模糊不清的嘟囔。 “又来两个小萝卜头。” 唐峭:“……” 他应该是喝醉了。 一望无际的绿草地上,殷晓又跑又跳,眨眼便扑到了唐峭的面前。 “峭峭!” 殷晓张开双臂,像热情的狗狗般一把抱住了唐峭,力气之大,差点将唐峭扑倒在地。 “晓晓……想……峭峭!” 殷云急慌慌地赶过来:“晓晓,你轻一点!” “不要!”殷晓一边蹭唐峭一边对着殷云龇牙,“晓晓……开心!晓晓……就要这样!” “唔……”司空缙喝了一口酒,慢吞吞地评价,“是个有脾气的小萝卜头。” 唐峭怀疑他现在看谁都是萝卜头。 她无奈地推开殷晓,问:“你们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兄妹俩没什么变化,不过殷云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怯弱了,看人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样躲躲闪闪。 殷云不好意思地解释:“住在我们隔壁的师兄从秘境回来了,我和晓晓估计你可能也回来了,所以就一起过来看看……” 唐峭:“我早就回来了。” 殷云呆住:“……啊?” “那个秘境没什么东西,我当天就回来了。”唐峭耸了耸肩,“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再晚一天,她又要走了。 “我们怕来得太频繁,会打扰到浮萍峰主。”殷云讷讷解释,而后又振奋道,“对了,我听了你的话,去找了我们峰主!” “夕照峰主?”唐峭隐约记得那是个神神秘秘的女子,“怎么样?她对你们好吗?” “她对我们很好!”殷云的脸上现出红晕,眼中充满崇敬之情,“她给了我们一本典籍,是专门讲傀儡术的,上面有好多我们从未听过的术法,据说现在已经失传了……” 看得出来,殷云这几天过得很充足。 唐峭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们就好好练吧。” “……嗯!”殷云重重点头,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殷云怕打扰唐峭休息,于是带着殷晓乖乖离开。 殷晓玩得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磕磕绊绊地喊道:“峭峭……明天……再来玩!” 唐峭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们。 “明天我要去凡间做任务。”她想了想,“不知道要去多少天,你们不必来了。” 殷晓一听,顿时急了:“晓晓……也去!” 唐峭想都不想便摇头拒绝:“不行。” 殷晓嘴巴一瘪,登时露出委屈的样子来。她一把抓住殷云的胳膊,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可怜巴巴地哼唧。 “晓晓……想去……晓晓……想去……” 殷云知道殷晓这是在让他想办法。 上次没让她跟着唐峭一起去秘境,她就闷闷不乐了好久。要是这次再不让她去,恐怕她能哭闹上好几天。 况且殷云自己也想去。 唐峭和别人不一样,她从不嫌弃他们兄妹二人,还帮了他们好几次,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帮上唐峭的忙。 之前是他太没用了,帮不上忙。但现在他也在努力修炼了,虽然还是没有多厉害,但至少不会拖后腿。 这样想着,殷云鼓起勇气开口:“拜托了,让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唐峭习惯性地拒绝:“不可以。” “可是,我和晓晓是真的想去……我们想帮你的忙!”殷云这次很坚持,他握紧双手,白皙秀气的脸庞涨得通红,“你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 唐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这还是殷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殷晓在一旁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晓晓……想帮忙……帮峭峭……” 殷云见唐峭没出声,声音又低了下去。 “要、要是我们真的拖后腿了,你就把我扔出去,把晓晓带上……她是傀儡,可以帮你们挡点伤害……” 殷晓又是连连点头,表情有点小骄傲。 对啊,她怎么忘了殷晓还是个傀儡? 唐峭看着他们,脸上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次日,夜行使主事堂。 崔黎看着唐峭身后的二人,蹙眉道:“他们是……” 唐峭微笑:“新成员。他们可是真兄妹,不错吧?” 殷云略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叫殷云,她是我的妹妹,叫殷晓……” 他伸手拉了下殷晓,却没拉动。 殷晓正死死盯着沈漆灯,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沈漆灯却没有看她,他一直在打量殷云,眼神冰冰凉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黎看着这对兄妹,质疑道:“他们能行吗?” 他不在乎人多人少,只在乎个人能力。 安乐村的任务已经搭进去三个夜行使了,如果这次还是找不出症结所在,去再多的人也只是徒劳。 唐峭早就料到崔黎会这么问。 她不慌不忙道:“殷晓是傀儡,如果那个村子里真的有蛊惑人心的魔物,她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安全。” 崔黎闻言,略微惊讶地向殷晓投去视线。 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傀儡这种存在,没想到外表看起来竟与活人无异。 不过,不会受到精神控制的傀儡,的确对这次的任务很有帮助。 崔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那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即刻下山。 崔黎取出自己的木鸢,一路上飞了足足四个时辰,直到戌时,终于抵达安乐村。 安乐村坐落在一片山林之中,此时天色已黑,月光黯淡,村子周边黑黢黢的,只有村子里亮着点点灯火,一眼望去,颇有几分阴森。 早在路上,崔黎便已叮嘱过众人,不可暴露修士身份。走至村口,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四人,低声提醒:“注意言行。” 殷云和殷晓乖乖点头,十分听话。 沈漆灯瞥了唐峭一眼,轻声道:“你确定不听崔黎的?” “没那个必要。”唐峭同样轻声回答。 在来的途中,崔黎又提出让他们两个伪装夫妻。这次崔黎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队伍里已经有一对兄妹了,他们两个再伪装成兄妹或是姐弟的话,会显得很假。 但唐峭还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反正他们年龄相近,说是一同读书的同乡也可以,何必非要和夫妻过不去呢? 她和沈漆灯都恨不得打死对方,让这样的两个人扮演夫妻,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好吧。”沈漆灯似乎有些遗憾,“等进了村子,我们就同时默念咒言。” 同时念咒,誓言便会失效,这意味着一旦进入安乐村,他们之间的约定也就到此为止了。 唐峭:“好。” 寂静的夜色中,崔黎上前几步,敲了敲村门。 一般的村子都是没有门的,什么人都能进。但安乐村却用石头砌了一堵高高的门洞,门洞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安乐村”三个鲜红的大字。 门洞内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俏丽活泼的少女打开大门,从后面探出脑袋。 “你们是谁?” 崔黎淡声道:“叨扰了,我们是途经此处的过路人。请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客栈吗?” 少女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道:“这里荒山野岭的,哪有客栈?你们要是想找地方借宿,就进来吧。” 崔黎惊讶道:“这合适吗?”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经常有人来我们村子借宿,我们早就习惯了。”少女撇撇嘴,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就混进来了,别说是崔黎,就连唐峭和沈漆灯都有些惊讶。 一行人进入门洞,跟着少女走在寂静无人的乡间小道上。 少女在前面带路,嘴上说个不停:“算你们走运,今晚刚好是我值夜,要是换成王老伯,你们可就麻烦了。” 崔黎:“为何?” 少女嘻嘻一笑:“因为王老伯耳朵不好,你们就算把门敲烂了,他也听不见。” 原来他们还有值夜的规矩。 崔黎又问:“你们有空房吗?” “有啊,我家就有。”少女转过身,眼睛在几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漆灯的脸上,“不过……” 崔黎:“不过什么?” “不过只能睡一个人。”少女对着沈漆灯笑了一下,甜甜道,“就让你来睡吧,怎么样?” 唐峭:“……” 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应该是看上沈漆灯了。 这突如其来的桃花运啊…… 她有点想笑。 不,是非常想笑,而且快要憋不住了。 唐峭憋得很辛苦,嘴角似扬非扬,正要抬手掩饰一下,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冰凉凉的,触感很熟悉。 唐峭心里一跳,立即抬眸。 黑暗中,沈漆灯握紧她的手腕,对面前的少女歉意一笑。 “抱歉,我有妻子了。我们不能分房睡。” 第24章 第 24 章 唐峭:“???” 怎么就妻子了……她同意了吗? 沈漆灯脸上看着风轻云淡,手劲却极大,唐峭试着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虽然周围并不算亮堂,但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还是能清晰地映出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妻子?”少女顺着这两只手往上看,目光在唐峭的身上仔细打量,“就是她?” 沈漆灯弯了弯眼睛,笑容明亮而干净:“很漂亮,对吧?” 唐峭:“……” 少女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她不再搭理沈漆灯,扭头去看殷云。 “那你呢?你没有妻子吧?” 殷云一听,小脸瞬间红了:“我、我没有,但是……” 少女高高挑起眉毛,声音抑扬顿挫:“但是?” “……我有妹妹。”殷云被她盯得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我不能和晓晓分开,不然我不放心……” 殷晓开心地一把抱住殷云:“阿云!” 少女嫌弃地看着他们俩,嘴上毫不客气。 “怪不得我娘总说有妹妹的男人不能要,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殷云:“……”他有点尴尬。 “那你呢?” 少女批判完殷云,最后将目光转移到了崔黎身上。 “你应该没有妻子也没有妹妹吧?” 崔黎:“我是没有……” “好,那就你了。”少女当机立断,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开心道,“我叫荆小玉,你呢?” 崔黎:“……我叫崔黎。” “也还凑合。”荆小玉转了下眼珠,笑嘻嘻道,“那崔黎,你来我家睡吧,我厨艺可好了,还可以给你做宵夜呢。” 怎么感觉自己是被挑剩下的…… 崔黎心情复杂,虽然很想拒绝,但又担心惹恼这个小姑娘,再把他们撵出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顺着乡间小道向前面的村子走去,灯火越来越亮,隐约有人声传来,给这个黑魆魆的地方带来了一点生气。 唐峭与沈漆灯走在队伍最后面,两人的手仍然握在一起。 唐峭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夫妻?” 沈漆灯理所当然:“因为我不想去她家睡。” “你不想去她家睡就拉我下水?”唐峭反手一拧,一把扣住沈漆灯的手腕,“现在好了,我只能和你绑在一起了!” 两人的手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看似亲密无比,但若仔细观察,却能看出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沈漆灯眨了下眼睫:“你不高兴?” 唐峭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沈漆灯闻言,愉快地轻笑起来:“但我很高兴。” 唐峭看着他漂亮干净的侧脸,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很显然,这家伙是故意的。 只要看到她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这一点,他们还真是一模一样。 唐峭定定地注视他,突然轻轻开口:“夫妻是吧?” 沈漆灯微微一顿,饶有兴致地对上她的视线。 唐峭曲起手指,指尖顺着沈漆灯的手背慢慢下划,像缓慢轻扫的羽毛,轻轻停在他瘦削的指节处。 一声脆响,沈漆灯的食指被掰折了。 唐峭轻轻抚摸他的食指根部,声音低而温柔:“感受到我的爱意了吗?” 沈漆灯慢慢垂眸,目光落在交叠的手指上。 他的食指被唐峭握在手中,呈现出扭曲的角度,指节微微泛白,疼痛像被阻塞的血液,迟钝而滞涩地传递给他。 他的脸上没有现出一丝痛意。 相反,他直勾勾地盯着唐峭,那双猫似的眼瞳泛起亮光,像夜色下的湖面,在黑暗中粼粼生辉。 唐峭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同样锋芒逼人,同样蓄势待发。 这时,前头带路的荆小玉突然叫了一声:“到啦!” 一人目光停顿,同时敛下了眼底的躁动。 “小玉,你又带人回来了!”一个驼背老头站在村头的菜地旁,乐呵呵地抖了下手里的烟斗,“小丫头就是不长记性,又不怕你娘唠叨了?” 荆小玉满不在乎地甩了下肩头的辫子,撇嘴道:“她唠叨得还少了?我早就习惯了!” 进了村子,青瓦灰墙的房屋逐渐变多,田地与鸡舍随处可见。每户人家的门前都挂了一只灯笼,灯笼里透出红色的火光,看起来明亮又温暖。 天色已黑,许多房屋都熄了灯,从门外经过也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但也并非所有村民都休息了,有些村民和之前的驼背老头一样,还在外面闲聊、干活,他们见到荆小玉,都会熟稔地打招呼。 “小玉,回来了?” “小玉,又往家里带人啦?” “别忘了和村长说一声啊!” “知道啦!”荆小玉一一应声,扭头对众人解释,“我们村长比较讲规矩,但是人很好,放心,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崔黎与唐峭、沈漆灯一人交换视线,没有多言。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座大院前,大院里灯火通明,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晃,看着明显比之前的屋舍要气派许多。 院子没门,荆小玉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村长!”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清脆嘹亮,随着屋里一叠声“来了来了”的回应,一个中年男子从门槛里走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微胖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群陌生人。 “村长,这几人是过路的,想来咱们村里借宿。”荆小玉大咧咧道。 村长将五人细细打量了一遍,斟酌着问道:“敢问几位……是打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啊?” 崔黎淡淡回答:“从南陵来,去淳阳。” 这两个地方都是大周的繁华之地,且从南陵去往淳阳,必定会经过安乐村这块地界,半夜途径此处,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村长摸摸胡子,客气道,“请你们稍等片刻,让我和内人商量一下。” 说完,他转过身去,和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交头接耳,小声商量起来。 荆小玉得意道:‘我就说吧?村长人很好的,你们就放宽心吧。” 少顷,村长结束商量,转回身来,对崔黎道:“这位……” “我叫崔黎。” “哦,崔公子。”村长的语气仍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一点架子和派头,“不是我们不想让你们留宿,只是最近咱们村子也不太安宁,所以这……” 他欲言又止,脸上的神色有些为难。 崔黎略一思索,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村长。 “村长放心,我们只留宿一晚便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村长一见到这两锭白花花的银子,连忙将崔黎的手往回推。 “哎呀,崔公子你误会了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道,“我们虽然过得不富裕,却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我们这是怕——” 他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看你们这么知书达理的,应该也不是那伙人。” 他扭头对身后的妇人说:“你让幺儿把空房收拾一下,带崔公子他们过去。” “哎。”妇人应了一声,抱着孩子进屋了。 村长解释道:“我家院子后面有几间空房,平时没人住,破是破了点,但还算干净,就委屈几位将就一下了。” 崔黎也客套道:“我们能有地方住就已经很满足了,何来委屈。” 荆小玉一听,立马急了:“不是说好了去我家的吗?” “小玉,你别胡闹!”不等崔黎出声,村长便吹胡子瞪眼地训斥她,“村口不能没人,快值夜去!” “知道了知道了。” 荆小玉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走了。没多久,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掀开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 “爹,屋子收拾好了。” 村长颔首:“嗯,带客人们进去吧。” 少年看向崔黎几人,道了声“请随我来”,一行人跟上他,来到后院的三间屋舍前。 “只有这三间空房,都收拾过了,你们自己分配吧。” 崔黎道了声谢,等少年离开后,才询问唐峭四人。 “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殷云第一个举手,小声道:“晓晓比较特殊……我得跟她住一间。” 崔黎点头,看向唐峭:“你呢?” 他原本的想法是唐峭单独住一间,剩下他和沈漆灯两人住一间。 然而不等唐峭回复,沈漆灯便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她和我住一间。” 崔黎蹙眉:“这样好吗?” “你忘了我们现在是夫妻?”沈漆灯似笑非笑,“如果分开住,别人会怀疑的吧?”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唐峭毕竟是女子…… 崔黎正在犹豫,唐峭也开口了。 “我也觉得住一起比较好。” 崔黎微讶:“你确定?” “嗯。”唐峭的表情很平静。 “那就这么安排。”崔黎没有多言,他压低声音提醒,“夜里谨慎些,有情况随时通知。” “明白。” 语毕,殷云、殷晓和崔黎便各自进入房内。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也走进了当中的那间房。 屋内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扇窗,还有一根断了半截的蜡烛,冷风一吹,烛火飘曳,在墙上映出摇晃的阴影。 沈漆灯走到床边坐下,抬起手,慢慢揉捏那根被掰折的手指。 唐峭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 对他们修士来说,受伤就如家常便饭,因此身上会常备疗伤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但沈漆灯似乎很少用到这些。 就像现在,他甚至没有服用回春丹,只是在手指根部揉按几下,一声脆响过后,手指便回到了原位。 从始至终,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唐峭有点好奇。 他感觉不到疼痛吗? 做完这一切,沈漆灯抬起眼睫,对她笑了笑:“在想什么?” “没什么。”唐峭移开视线,不经意道,“你今晚睡觉吗?” “睡啊。”沈漆灯双手撑着床榻,上半身微微后仰,歪着脑袋,“为什么不睡?” “是么?”唐峭点了点头,语气和之前一样平静,“那我也睡吧。” 说着,她淡定起身,走到沈漆灯的面前。 “你不让开吗?” 沈漆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这里只有一张床。” 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了。 唐峭并不意外。以沈漆灯的性格,他要是真的让了,反而古怪。 她轻轻颔首:“那就一起睡吧。” 唐峭弹指熄灭烛火,越过沈漆灯,在床榻里侧躺好。 沈漆灯定定看着她,低笑一声,也躺了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薄薄的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落在唐峭的睫毛、耳垂、发丝上。 唐峭闭着眼睛,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正烙在她的身上。 她轻声道:“睡不着?” 枕边响起轻柔的低语:“你也是?” 唐峭仍然闭着眼睛:“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早点睡吧。” 对方低低应了:“说的也是。” “那我睡了?” 唐峭:“嗯。” 随着呼吸声逐渐平缓,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一室静谧。 倏然,唐峭睁开双眼,抬手便向躺在身旁之人袭去—— 几乎同一瞬间,一道劲风掠过,另一只手与她重重相击。 黑暗中,响起了沈漆灯的轻笑。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第25章 第 25 章 唐峭怀疑这是一种骨子里的默契。 她和沈漆灯交手太多,即使重活一次,身体仍然保留着与他对打时的记忆。 但即便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仍旧保持着这份危险的默契——这让唐峭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类似喜悦的情绪。 就像那日她在浮萍峰看见沈漆灯碾压众人时的心情。 那一刻,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渴望与躁动。 正如此时此刻,她同样能清晰地感知这种情绪,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跳动,她的身体在期待着与他交锋。 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黑暗中,沈漆灯的手与她抵在一起,力量极大,隐隐有压下她的趋势。 唐峭知道自己不能拼蛮力,于是立刻收手,同时抬起上臂,一个肘击袭向沈漆灯的胸膛。 沈漆灯抬臂接住了这一击,与此同时,唐峭借力翻身,陡然转移到了他的上方。 她微微垂着眼,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倾泻而下,像黑夜中流淌的水,柔滑而无声地落到沈漆灯的锁骨上。 漆黑发丝映着苍白肌肤,清而冷的一缕月光洒落其上,细碎而晶莹,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沈漆灯直勾勾地凝视她:“你的头发散开了。” 唐峭轻声道:“你不喜欢?” 说着,她骤然抬手,对准沈漆灯的脸,狠狠一拳砸下去—— 沈漆灯迅速侧头,躲开了她这一拳重击。 脆弱的床榻被这一拳砸得微微一震,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趁此间隙,沈漆灯一把捞住唐峭的腰,以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将她拽了下去,二人滚作一团,折叠整齐的被褥被他们碾来碾去,很快变得皱巴巴,如同烂泥般掉到了地上。 唐峭挣扎着想起身,然而沈漆灯却紧紧按住了她的后腰,强行将她压向自己。 “我很喜欢。”沈漆灯对上她的视线,眼底泛起盈盈笑意,“但我担心会压到你。” 如他所言,此时他的一只手正扣住唐峭的后颈,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后腰处,让她被迫趴在他的身上,无法动弹。 唐峭的头发也被他压住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坚硬而有力,上臂线条流畅而优美,看似修长清瘦,却蕴藏了惊人的爆发力。 棘手的家伙。 唐峭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体贴啊。” 话音未落,她突然挥拳,猛地击中沈漆灯的侧腰。 这一拳力道极重,沈漆灯从唇边溢出一声闷哼,身体微微蜷缩。唐峭立即从他身上起来,正要乘胜追击,沈漆灯又将她扯了下去,她上身不稳,倏地跌倒在床榻上。 不堪重负的床榻再次震动了一下,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屋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扭打在一起的唐峭与沈漆灯双双对视。 “峭峭!峭峭!” “是不是有人偷袭?你们没事吧?” “怎么没动静了?难道——” “把门撞开!” 屋外几人的行动力惊人,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下一刻,脆弱的房门便被他们强行破开了。 屋子里的景象,几乎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一眼望去,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蜡烛倒在桌案上,窗户半开着,被褥也皱巴巴地堆在地上,一副刚被洗劫过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如榻上那两人的姿态来得惊人。 床榻上,沈漆灯正面平躺,支起一条长腿,唐峭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按住他胸膛,黑发披散,像流水般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仔细一看,沈漆灯的一只手还扶在唐峭的腰上,用力之深,甚至能看出他的指节是微微泛白的。 “……” 沉默,窒息般的沉默。 崔黎一瞬间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殷云的脸也红透了,他讷讷地呆在原地,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只有殷晓什么都不懂,她气愤地走了进去,指着沈漆灯凶狠地大喊。 “放开……峭峭!” 沈漆灯闻言,手臂略微收紧,将唐峭又拉近了些。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唐峭看了他一眼,双手也用了些力,手指微屈,暗暗抵住了他。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仍然不忘与他抗衡。 “放开峭峭……不然……晓晓打死你!” 殷晓非常生气,连语速都比平时流畅不少。她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走到床边,右手抡成拳状,抬手便要挥向沈漆灯—— “晓晓!” 殷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惊呼一声,连忙抬手向后拉。与此同时,殷晓像被按下了某种按钮一样,骤然停下动作,她非常不满,愤怒地扭头往后看。 “阿云!讨厌!” 唐峭注意到在殷云的指缝间有丝线般的暗光一闪而过。 “晓晓,你先过来。”殷云满脸通红,小声嗫嚅道,“不要打扰他们……” 本来唐峭还没什么感觉,被他这么一说,莫名也有点尴尬了。 她略微蹙了下眉,正要解释,沈漆灯突然将她按下去,接着自己支起身子,将唐峭挡在了他的后面。 “你们怎么进来了?” 沈漆灯微微偏头,语调轻快而好奇,眉眼掩在幽暗的光线里,有种隐隐的戾气。 崔黎皱眉道:“我们听到动静,还以为是你们遭遇了袭击——” “没有袭击,我们只是在练手而已。”沈漆灯笑了笑,“别这么紧张。” “练手?”崔黎很怀疑,“你们真的是在练手?” “不然呢?”沈漆灯掀了下眼睫,意味不明道,“你以为是什么?” 崔黎:“……” 他不好说。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他俩的时候,他真的以为他们是假戏真做,在这里做了某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想歪了。 仔细一看,这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完好,眼神也很清醒,甚至是锋利雪亮的,像两把尖锐的利刃,没有半点意乱情迷的味道。 可能真的是在练手。 但大半夜练手,还是在床榻上练,怎么想都难以理解…… 崔黎低咳一声,提醒道:“练手可以,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如果被村长一家听见了,保不准会对他们的身份有所怀疑。 沈漆灯心不在焉地颔首:“知道了。” 他盘膝而坐,手肘撑着下巴,唐峭躺在他身后,看着他劲瘦细窄的腰身,忍不住回忆刚才那一拳究竟打在了哪里。 可能是打在了左腰上?还是右腰?要是再照原位置补上一拳,会不会打得他直不起腰? 如果待会儿真的要补刀,现在这个姿势对她而言显然是不太有利的。 这么一想,唐峭又坐了起来。 沈漆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余光轻飘飘地向后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与此同时,崔黎转过身,将被撞开的木门重新安回原位,然后关上门,点上蜡烛,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他神情冷肃地开口。 殷云:“……啊?” 他以为他们刚才已经够莽撞了,现在应该赶紧退出这个房屋才对,没想到崔黎居然还认真地开起会来。 殷云内心不安,下意识看向唐峭。然而唐峭这个当事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也随之露出思考的表情,无奈之下,殷云只好拉着殷晓一起坐下来。 殷晓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漆灯,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警告意味的低吼。 “我检查了整个村子的灵力分布,没有发现任何魔物的气息。”崔黎的态度很严肃。 殷云认真点头,小心翼翼道:“我也用灵识探查过了,什么异常都没有……” 沈漆灯漫不经心:“也许这个魔物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呢?” 唐峭若有所思地补充:“也可能是它发现我们来了,暂时躲了起来。” 崔黎闻言,表情更加凝重:“那就麻烦了……” “总之,明天先找出那几个夜行使吧。”唐峭说,“别让他们认出你,坏了我们的行动。” “那是自然。”崔黎点点头,低声叮嘱道,“你们也要保持警惕,有问题随时联系。” “知道了。” 简短几句结束后,崔黎终于起身离开了。 殷晓还不想出去,死皮赖脸地扒着桌案一角,最后被殷云硬生生地拖走了。 临走前,殷云吹灭了蜡烛,还小心地把门也关好了。 屋里再次剩下唐峭与沈漆灯二人。 屋内一片死寂,二人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动。 唐峭最先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沈漆灯轻笑:“我想也是。”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神色温和而平静。 下一秒,双方同时出手。 伴随着空气的爆裂声,唐峭再次袭向沈漆灯的腰侧。电光火石间,沈漆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扯,二人双双倾斜,同时从榻上滚下去。 唐峭的视线有一瞬间的错乱,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似乎磕到了床板,紧接着身体便狠狠撞到了地面上。 这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唐峭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她躺在冰冷的石砖上,胸口剧烈起伏,下意识想伸手去抓身旁的沈漆灯,却被他反手扣住。 他的手还是冰凉的,却不如往常用力,只是松松搭在她的手腕上,甚至有些轻柔。 唐峭侧过脸,对上沈漆灯的视线。 沈漆灯也在侧着脸看她。 月光洒落而下,像一层薄薄的银沙,将他的眼睛映得水光潋滟。 他的目光落在唐峭的脸上,专注而灼热,还有种难以言说的幽暗。 然后他伸出手,在唐峭的唇上碰了一下。 第26章 第 26 章 唐峭微怔。 沈漆灯的动作太突然了,突然到她甚至来不及防备。 也可能是刚才那一下摔到了她的脑袋,致使她的反应慢了半拍。 她微蹙了下眉,一把抓住沈漆灯的手。 沈漆灯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有血。” 唇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刺痛,唐峭轻舔了一下,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对了,她刚才磕到了床板。 唐峭握住沈漆灯的手指,的确在他苍白的指尖上看到了一点血迹。 她抬起视线,看了看他完好的嘴唇,莫名不悦:“你怎么没有?” 沈漆灯慢条斯理:“因为我没有撞到……” 话未说完,唐峭突然抬手,一拳打到他嘴上。 这一拳打得猝不及防,沈漆灯发出低低的吸气声,唇上缓缓渗出一丝血珠。 唐峭心里终于舒坦了。 她支起半边身子,俯首看向沈漆灯,伸出拇指,在他的唇上用力擦了一下。 “现在我们一样了。” 沈漆灯抬起眼睫看她。 她的发丝从上方垂下来,半边面孔映在粼粼的月光里,睫毛像覆了一层薄霜,剔透而清莹。 “你说得对。”沈漆灯轻笑起来,牵扯到唇上的伤口,更多鲜血流了出来,“我们是一样的……” 他的眼睛很亮,被月光一照,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唐峭静静看着他,突然抬手按住他流血的嘴唇。 很柔软,和他的手一样微凉。 沈漆灯眨了下眼睛:“你要帮我止血吗?” “想得美。”唐峭收回手,将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我要睡觉了。” 沈漆灯:“真的要睡了?” “当然。” 她已经没有打架的兴致了,起码现在没有。 唐峭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浮灰,居高临下地对沈漆灯说:“我要睡床,你自便。” 沈漆灯也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你不怕我偷袭你?” 唐峭笑了:“你会吗?” 沈漆灯眸光闪烁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对‘夫妻’。”唐峭双手环胸,偏了偏头,“你不会连这点程度的伪装都完成不了吧?” 沈漆灯挑了下眉:“夫妻不会分床睡。” 唐峭不为所动:“刚打过架的夫妻会。” 说完,她抱起地上的被褥,扔到床上。 被褥又厚又重,像一坨湿冷的石头,刚一落到床板上,突然发出“咔嚓”的声响,紧接着,床板裂成了两半。 唐峭:“……” 沈漆灯愉快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只能和我睡地上了。” 次日,崔黎在屋外敲门。 唐峭道了声“请进”,崔黎推开门,和殷家兄妹一起走了进去。 “你们——”崔黎刚起了个头,余光扫过开裂的床榻,顿时噎住,“床怎么坏了?” 唐峭正在打坐,听到这个问题,她睁开眼睛,淡定回答:“质量不行,翻了个身就坏了。” 崔黎难以置信:“这床板不是挺厚的,怎么可能翻个身就坏了……” 沈漆灯耸了耸肩:“谁知道。” 崔黎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充满怀疑。 其实昨夜在他回房后,他又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声响,他当时就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又动手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 这时,殷晓突然指向唐峭,着急道:“峭峭!嘴巴!” 殷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这才发现唐峭的嘴上有伤:“你受伤了!” 唐峭抬手摸了一下,不在意道:“没什么,被床板磕了一下。” 崔黎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沈漆灯,皱眉道:“你也被床板磕了?” 沈漆灯懒懒颔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还真是一块有故事的床板。 崔黎沉默着掏出两颗回春丹,分别交给他们二人,嘱托道:“待会儿要是村长一家问起来,就说是你们——” 沈漆灯抬眸:“什么?” 崔黎默了默:“……算了,就这样吧。” 什么都不用说,让他们自己意会就好。这样刚好坐实了沈漆灯与唐峭两人的夫妻身份,也省得他再想办法给他们编经历了。 几人收拾一番,来到前院与村长道别。 村长正在院子里扫地,见他们出来,连忙放下扫帚:“崔公子这么早就起了?不再歇会儿?” “不了,我们已经叨扰一夜了,怎么好意思还赖着不走。”崔黎从袖中掏出银子,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昨夜我们不小心把您家一张床睡塌了,这是赔礼,请您务必收下。” “床、床睡塌了?”村长大为震惊,“哪张床?” “就是中间那屋的。”崔黎语带暗示,“实在抱歉,年轻人不知轻重……” 村长闻言,目光不由向他身后扫去。 左边两个长得非常相像,一看就是双生子,必定不是他们睡塌的。右边两个长得倒是不像,但却莫名般配,两人贴得也挺近…… 村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由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年轻人嘛,我能理解。” 唐峭:“……” 你还是别理解了。 “木床而已,我让幺儿重打一张就是。”村长还是没收崔黎的银子,转而热情地招呼他们,“不说这个了,你们应该都饿了吧?我们正要吃早饭呢,不嫌弃的话,大家一起吃吧?” 崔黎自然不会拒绝。 他看了看身后四人,对村长说:“那就麻烦您了。” 村长家的厅堂很大,当中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四角桌。众人依次坐下,村长招呼一声,之前替他们收拾屋子的少年端着白粥和咸菜过来了。 “这是我小儿子,叫常禹。”村长拍拍少年的肩膀,语带骄傲,“别看他瘦巴巴的,其实砍柴做饭什么都会,能干着呢!” 常禹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似乎不太好意思。 “的确能干。”崔黎称赞道,“娶妻了吗?” “还没呢。”村长摇摇头,无奈苦笑,“村里姑娘不少,但就是没一个跟他看对眼的,我也愁啊。” 崔黎:“那个荆小玉呢?” “她?”村长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那小丫头的眼光可高了,我家幺儿这样的普通孩子,她可看不上!”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回想起荆小玉对他们挑挑拣拣时的情形。 眼光的确高,一眼就相中沈漆灯了。 唐峭抬手掩了下嘴角,温声道:“放心,会找到的,这种事急不得。” 常禹听了,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姑娘说得对,急不得,急不得。”村长点头附和,“诸位吃啊,我们这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味道也不差的,快尝尝,放凉了就不好了……” 他这般热情招呼,他们若是不吃,反而不好收场。 崔黎举起筷子,众人会意,也纷纷开吃。 吃完早饭,崔黎等人准备离开。 众人与村长一番道别后,村长塞了些干粮给他们,然后让常禹将他们送出村子。 常禹领着众人,刚走出自家院子,荆小玉便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你们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常禹低声道:“送他们出村。” “还出村?出不了啦!”荆小玉道,“我刚才听王老伯说,前面有段路塌了,现在村外的人进不来,村里的人出不去,麻烦着呢。”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唔……”荆小玉食指抵着下巴,费力思索道,“我也不知道,我后半夜睡着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塌的吧?” 崔黎叹息一声,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荆小玉见怪不怪:“别担心,这也是常有的事,要不了几天就补好了。” “补路?”崔黎道,“你们自己补?” “对啊,厉害吧?”荆小玉很得意,“我们村里人会得可多了,你们没事干的话可以跟着学学。” 殷云小声地提出疑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留下来呗。”荆小玉朝沉默的常禹努了努嘴,“反正村长家也有地方给你们住,对吧?” 常禹点了点头:“我爹不会说什么的。” 崔黎看看沈漆灯,又看看唐峭,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二人都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崔黎见状,淡声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我去和村长说明此事。” 崔黎转身回去,荆小玉看着他的背影,兴致勃勃地凑近众人。 “哎,这个崔黎多大了呀?” 唐峭睨了沈漆灯一眼,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沈漆灯随口胡诌:“二十三。” “什么?都二十三了?!”荆小玉震惊道,“我才十七呢,他都二十三了,有点老啊……” 还好这话没让崔黎本人听到。 唐峭和沈漆灯都没什么反应,倒是殷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被殷云捂了回去。 很快,崔黎回来了。 “村长已经同意让我们继续借宿了。”他说。 “我就说吧!”荆小玉眉飞色舞,“反正你们现在也没事干,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崔黎略一思忖:“我去看看,你们呢?” 沈漆灯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没兴趣,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唐峭:“我也是。” 殷云也连连点头:“晓晓想看兔子,我带她找兔子。” 这些理由自然都是假的,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分头去找那三名留在此地的夜行使。 在出发前,他们就已经通过留影石记住了那三名夜行使的长相,即使没有崔黎在身边,也不会认错。 “那好吧。”崔黎道,“别给人家惹麻烦。” “好耶!”殷晓欢呼一声。 就这样,五人很快分散行动。 唐峭在村子里转了一会儿,目标人物没找到,倒是被不少村民亲切问候了。 这些村民对她这个外来客的态度非常好,有些招呼她进屋喝茶,有些招呼她过去乘凉,还有更热心的,甚至想给她介绍对象。 看得出来,整个村子的氛围都很祥和,村民们忙忙碌碌、安居乐业,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烦恼,如同一个真实的世外桃源。 唐峭很不习惯这种毫无边界的氛围。 她谢绝了这些好意,一个人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又绕回到村长家的院子前。 这就是没有地图的坏处啊…… 唐峭暗暗摇头,在原地歇了片刻,正要换个方向继续找,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唐姑娘。” 唐峭抬眸,看见那个名叫常禹的少年端着一碗清水,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他看着唐峭,眼神清亮,语气真诚,“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第27章 第 27 章 荆小玉带着崔黎向村外走去。 村道不算宽,两侧用石砖堆叠起来,以防行人踩到道路两旁的田地。 荆小玉像个小孩似的,正路不走,非要走石砖,崔黎就看着她张开双臂,在石砖上走得歪歪扭扭,嘴上还不忘问东问西。 “崔黎,你喜欢吃什么啊?” “什么都吃。” “你喜欢喝酒吗?” “不喝。” “你睡觉打鼾吗?” “不会。” “你喜不喜欢做家务?” 崔黎终于忍无可忍:“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从未见过像荆小玉这般话多的人,也可能修道之人大多内敛,他接触得多了,也就不习惯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方式了。 夜行使的职责是除妖伏魔,从不做无用之事。 荆小玉理所当然:“我想了解你啊。” 崔黎没有理她,径直走出山洞,荆小玉见状,连忙飞奔着追上去。 白天的村门是大开的,出了村门,外面便是崇山峻岭、丰草长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一条崎岖山路从村门前通过,山路两侧绿荫深深,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落在地上,有种别样的安逸。 崔黎道:“塌陷在何处?” “就在那儿。”荆小玉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指,崔黎跟在她身后,定睛一看,一段塌陷断裂的路面映入眼帘。 路的确是塌了,而且塌得刚好是通往淳阳的方向,直接断了他们的“回程”。 崔黎撩开衣摆,半蹲下|身细细观察。 荆小玉弯腰凑近:“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呢。我说我想了解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黎头也不抬,淡淡道:“我只在此待几日便走,你无需了解我。” 荆小玉撇了下嘴:“了解一下又没坏处,问问怎么了?” 崔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应该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吧,何必多此一举?” 荆小玉:“谁说我不喜欢了?我觉得你很好啊。” 崔黎无动于衷:“好在何处?” 荆小玉闻言,站在断裂的路面边缘,认真思考起来:“你看起来很沉稳,很内敛,而且很可靠,我娘说这样的男人就是最好的……” 崔黎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你看到的表象罢了。” 荆小玉:“你敢说你不是这样的?” 崔黎:“这种对话没有意义……” 荆小玉:“谁说没有意义了,我就喜欢这样和你说——” 话没说完,她脚底一滑,身子突然向下方倾斜而去。 “小心!” 崔黎眼疾手快,立刻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稳,连手都没抖一下。荆小玉只觉自己似乎在半空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又被崔黎拉回到平地上,她甚至来不及反握回去,对方便松开了手。 荆小玉吓得不轻。 她连忙跑到崔黎身边,一边探头往下看,一边一脸庆幸地拍胸口:“呼,好险好险……” 崔黎出声提醒:“路面不稳,你往后站。” “哦。”荆小玉这下终于老实了,乖乖走到崔黎身后站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伸手戳戳崔黎的后背。 “又怎么了?”崔黎耐心道。 “我就是想谢谢你……”荆小玉似乎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鼻子,语气很快又活络起来,“你看,我就说吧?你很可靠。” 崔黎有些不自在,他没有反驳,只低声道:“看路吧。” 荆小玉甜甜一笑:“好。” 村长家的院子前,少年端着一碗清水,神色热切真诚。 “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唐峭略一思忖,温声婉拒:“谢谢,我不渴。” 她做事一向谨慎,更何况这个村子摆明了有古怪,即使她真的口渴了,也不可能喝这种来路不明的水。 常禹以为她是内心嫌弃不好意思说出来,连忙解释:“这水很干净,是山里的泉水,碗也洗过了,不脏的。” 唐峭摇头:“我不是嫌脏,我是真的不爱喝水。” 话说到这份上,常禹也不好再献殷勤了。 他端碗的手略低了些,神情有点失落。 唐峭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她看着这个清秀寡言的少年,突然生出几分试探的心思。 他是村长的儿子,从他这里套话,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唐峭心念转动,看了看四周,不经意道:“我刚才转了转,感觉你们这里的人都好热心啊。我只是在路边逛了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喊我去乘凉,还有人请我吃点心呢。” 常禹打起精神:“我们村里都是这样的,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但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好人。” 唐峭闻言,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啊,南陵和淳阳就不这样。” 常禹问道:“那里的人不好吗?” 唐峭:“也有好的,不多。更多的是利益至上、勾心斗角,远远没有这里平静安稳……” 她编起谎来十分流畅,张嘴就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其实她连南陵和淳阳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了解在那里生活的人是何种状态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满口胡诌。 唐峭不合时宜地想起沈漆灯之前对她的评价,莫名有点想笑。 常禹认真地说:“听起来很累。” 唐峭回过神,轻轻叹气:“对啊,完全没有这里放松。” 常禹安慰她:“你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 “可惜。”唐峭遗憾地说,“等过完这几天,我就又要回去了。” 说着,她又轻叹一声。少女细眉轻蹙,眼底仿佛拢着淡淡雾气,似愁非愁,眼睫半垂,令人心生怜惜。 常禹看着她,眼神不由重新热切起来。 “其实,你要是不想走,也可以——”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轻慢的呼唤。 “阿峭。” 唐峭:“……” 她微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不用看,她都知道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沈漆灯走了过来。 这个人在阳光下实在太耀眼了。无论是修长高挑的身形、漂亮昳丽的面孔、还是放松挺拔的姿态,都让他优越得无可挑剔。常禹眯着眼睛看他,脸上不由自主闪过了一丝自卑与嫉妒。 沈漆灯在唐峭身旁站定,像是没有看见常禹一般,无比自然地牵起唐峭的手,埋怨道:“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唐峭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 她强行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平静道:“找我干嘛?” 沈漆灯闻言,从背后取出一支蓝色的花,递到唐峭眼前,笑吟吟地问:“喜欢吗?” 唐峭沉默了。 这家伙居然还摘了朵花。 她一时有点分不清,沈漆灯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单纯地在耍她。 唐峭没做声,沈漆灯见状,将这支花往她眼前又凑近了些,轻声道:“不喜欢?” 他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仿佛只是在乖顺地等她回答,但唐峭却知道,这家伙的小动作压根没断过。 沈漆灯正在她的手心上写字。 一笔一划,轻柔缓慢,带起似有若无的痒意。 他写下了“夫妻”这两个字。 是在提醒她? 唐峭暗暗冷笑,从他手中接下鲜花,嘴角扬起柔和甜蜜的弧度。 “怎么会?我很喜欢。” 常禹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然而看着他们这般亲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是……” 沈漆灯瞥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莫名冰冷。 “村长没有告诉你吗?” 常禹微愣:“什么?” 沈漆灯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我和阿峭是夫妻。” 唐峭:“……” 真想捂住他的嘴。 常禹闻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可是你们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沈漆灯悠悠补充:“我们是新婚。” 唐峭已经懒得说话了。 常禹:“……原来是这样。” 他眼底的光又黯了下去,但依然勉强保持了镇定。 沈漆灯冷眼看他,然后微微低头,在唐峭的耳边轻声低语:“我们走吧。” 唐峭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像温热的风,但比风更湿润,倾吐在她的耳垂上,带起一种微妙的热度。 唐峭捏紧了手里的花枝,跟着他一起慢慢走远。一人在一棵大树前停下,树荫从他们的上方投落,如同宽阔的华盖,将他们掩盖在隐秘的阴影之下。 树叶簌簌,一道疾风掠过,唐峭骤然出手,沈漆灯反应极快,当即抬手挡下。 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唐峭冷冷道:“你在妨碍我。” 沈漆灯似乎很好奇:“我什么时候妨碍你了?” 唐峭:“装傻是吗?” “嘘。”沈漆灯上前半步,遮挡住她的身形,“他还在看着。” 唐峭微微一笑:“你未免太敬业了。” “是你说的。”沈漆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们现在是‘一对夫妻’。” 这是她昨夜刚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还回来了。 唐峭不怒反笑:“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演戏。” 沈漆灯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我?”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意一问。 唐峭却微微一凛。 这个家伙……在试探她。 第28章 第 28 章 短短一刹那,唐峭的思绪已经千回百转。 她不确定沈漆灯是否真的在试探她,但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将其扼杀。 绝对不能让别人知晓她的秘密——尤其是沈漆灯。 唐峭垂下眼睫,再次抬眸时,神色已经归于平静。 “了解你是一件很难的事吗?”她轻声问,“你的恶劣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沈漆灯:“有么?” “有。”唐峭语气笃定,“整个清光峰的人都知道你性情古怪,难相处得很。” 沈漆灯态度随意:“我不在乎他们的感受。” “看得出来。”唐峭点了点头,“否则你也不会来妨碍我了。” 沈漆灯直直看着她,突然道:“我什么时候妨碍你了?” 唐峭:“……” 还跟她装是吧! 她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沈漆灯的衣襟,目光凶狠:“你刚才打断我和常禹说话,就是在妨碍我!” 沈漆灯微怔,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 “你很想和那个人说话?” 唐峭:“我在试探他!” 沈漆灯闻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唐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搞懵了:“你笑什么?” 沈漆灯还在笑,他眉眼弯弯,边笑边答:“我还以为你对那个人感兴趣……” “……” 唐峭无语了。 严格来说,她的确是对常禹感兴趣,但和沈漆灯以为的那种“感兴趣”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我还没有这么无聊。”唐峭冷冷道。 沈漆灯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笑意:“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轻快了,和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唐峭听在耳朵里,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还是弯的,像形状姣好的弦月。疏漏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交替的光影,使他看上去美好而干净,有种不染世俗的纯粹。 唐峭怀疑自己眼瞎了。 她收回视线,静默几秒,突然开口:“所以你是在阻止我和别人交往?” 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种行为,只能用“交往”替代。 沈漆灯笑累了,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唐峭微微一顿,看他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对手。”沈漆灯俯身,直直地凝视她,目光灼灼,“我不希望任何人妨碍我们的竞争,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唐峭怔了怔,随即也笑了。 如果说她最欣赏沈漆灯哪一点,必然就是他对待竞争对手的态度。 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纯粹的。 “但你刚才还是妨碍了我。”唐峭笑意微敛,半真半假道,“如果你没有出现,说不定我已经套出有用的情报了。” “好吧。”沈漆灯轻轻叹息,“我可以补偿你。” 唐峭狐疑道:“怎么补偿?” “我找到了夜行使。”沈漆灯狡黠地笑了一下,“三个。” 怪不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原来是已经得手了。 而且还是三个…… 唐峭有点不甘心:“在哪儿找到的?” 沈漆灯:“茅房。” 唐峭:“……” 她立即后退。 “开玩笑的。”沈漆灯又笑起来,“他们三个出去砍柴,刚好被我撞见了。” 原来是出去砍柴了,怪不得她一个都没找到…… 唐峭内心稍微平衡了些。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沈漆灯:“被我藏起来了。” 唐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立马让沈漆灯带路,两人在村子里七绕八绕,最后终于在一个无人看管的鸡圈里找到了那三人。 三个昏迷的男人被麻绳捆在一起,周围挤满了活鸡,三人身上沾满了鸡毛和鸡屎,一眼望去几乎和鸡群融为一体。 唐峭:“……” 如果胡朔看到了这一幕,想必一定会感同身受。 她放出藤蔓,将这三人从鸡圈里拖出来,顺便用藤蔓上的尖刺分别扎了他们的人中,三人被痛意刺激,很快醒了过来。 三人一睁开眼,就看见之前打晕他们的少年与另一名少女正齐齐站在他们面前,四周空无一人,三人惊恐万分,连忙往后缩。 “你、你们是谁?” 唐峭开门见山:“我们是天枢的人。” “天枢?”三人满脸迷茫,“什么天枢?”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难道是认错人了?但长相都对上了,应该不可能认错。 唐峭取出崔黎提前准备的书简,边看边问:“你们是李子秋、尚仁、和范长栋吗?” 三人面面相觑:“是啊。” 唐峭继续问:“李子秋二十岁、尚仁二十四、范长栋二十六?” 三人接连点头,接着面露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年龄?” “你们不是村里人……你们究竟想干嘛!” 看来确实没认错,就是这三个憨货没错了。 唐峭叹了口气,收起书简,无奈道:“一个个来吧。” 三人闻言,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恐慌的神色。 沈漆灯发出了一声轻笑。 唐峭看向三人中最年轻的李子秋,书简上写了他是第一个留在安乐村的夜行使,换句话说,他是最早沦陷的。 “李子秋,你说你不知道天枢是什么,”唐峭顿了顿,“那你还知道自己原来是什么人吗?” 李子秋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我是安乐村的村民啊。” 沈漆灯轻挑眉梢:“一直都是?” “当然了。”李子秋道,“我从出生起就在这个村子里了……我爹我娘、我媳妇都是,你们问这个干嘛?” 连爹娘和媳妇都有了。 唐峭不由又和沈漆灯交换了个视线。 她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两个呢?也是土生土长的村民?” “当然了!”范长栋急道,“我们仨从小玩到大的,不信你可以问别人!” 尚仁点头附和,突然拧紧粗眉,神色警惕:“我媳妇原来不是咱们村的……但她是被她那狠心的兄弟赶出来了,你们不会是她娘家人吧?!” 唐峭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你想多了。” 说着,她朝沈漆灯使了个眼色,沈漆灯轻叹一声,慢吞吞地伸出手。 三人见沈漆灯伸手,都以为他是想动手,吓得连忙绷紧身体。然而沈漆灯的指尖只在他们额头轻触了一下,甚至没有碰到皮肤,便又收了回去。 沈漆灯给自己掐了个净尘诀,懒懒道:“灵力衰竭了很多。” 唐峭点点头,没有多言。 她从袖中掏出三颗鱼眼大小的丹药,依次让三人服下,然后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慢慢开口。 “这是毒药。如果你们敢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就会当场暴毙,毒发身亡。” “记住了吗?” 三人闻言,吓得抖如筛糠,慌忙点头。 “行了,都回去吧。” 唐峭打了个响指,麻绳应声掉落,三人迅速站起来,顾不上还在发抖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沈漆灯好奇地问:“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唐峭:“小糖丸?” 早饭的时候看到村长家那个小孩在吃,出于研究的心理,她就顺手要了几颗。 好不好吃她不知道,但看着确实挺像毒药。 沈漆灯笑了:“你的演技不错。” 唐峭微微偏头:“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沈漆灯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嘲讽,他环顾四周,说:“该回去了。” 这里是村子的一部分,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唐峭点点头:“走吧。” 到了晚上,村长招呼众人一起吃晚饭。 因为白天的事情,常禹没有再上桌,自己端着碗去厨房吃了。荆小玉反而大喇喇地坐在饭桌上,仿佛这里是她家一样。 村长惊讶道:“小玉,你怎么不回家?大晚上的,你娘没找你?” “我跟她说过了,没事。”荆小玉把殷云挤到一边,自己在崔黎身旁坐下,笑盈盈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夹给你。” “……” 饭桌上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崔黎尴尬地低咳一声,低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夹。” “哎呀,别跟我客气嘛,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荆小玉说着便往他碗里夹菜,夹的还都是肉,一副恨不得要把桌上所有好菜都给他一人吃的架势。 崔黎不由皱眉:“小玉姑娘……” 荆小玉笑眯眯地纠正他:“叫我小玉就可以了。” 崔黎:“……” 这一顿饭吃得可以说是相当腻歪。 吃完饭,荆小玉还不打算回去,最后还是村长板起脸撵人,才把她赶走了。 “崔公子见谅啊,小玉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热情,她这是喜欢你们才……”村长搓着手赔礼道歉,生怕这几个外来客不高兴。 崔黎神色很淡:“无妨。” 村长闻言,这才放松下来。他又看向唐峭与沈漆灯,热心地询问道:“那你们二位今晚怎么安排啊?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让幺儿和我睡一屋,把他那屋腾给你们……” “不必这么麻烦。”唐峭柔声道,“我们打地铺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咱们这儿夜里可冷了,哪能让你们打地铺呀!” “没事。”崔黎道,“年轻人火气盛,不怕冷。” “那这……”村长也没有再劝下去,“那我让幺儿再拿床被褥给你们!” 崔黎:“多谢您了。” 很快,常禹扛着一床干净的被褥进了后院。那床被褥又大又沉,显得常禹格外瘦弱,唐峭在一旁看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走过去对他道:“我来吧。” 她伸出手,常禹突然侧身,唐峭柔软的指尖从他手背划过,他惊了一下,不由后退两步。 唐峭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忙道:“抱歉,抓到你了?” “……没有。”常禹垂着眼,耳根有点红。 唐峭见他似乎不太自然,便道:“你把被褥放这儿就行,我自己会铺的。” 常禹很坚持:“你是客人,这种小事我来就——” 他话未说完,肩上突然一轻。 常禹立即抬头,沈漆灯正将被褥放下,见常禹看过来,他浅浅笑了一下。 “不是你,”他声音很轻,“是你们。” 常禹从他眼中看到了近乎尖锐的攻击性。 傲慢而冷酷。 常禹低下头,沉默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唐峭与沈漆灯。唐峭疑惑道:“你很讨厌他?” 沈漆灯语气轻淡:“看着不顺眼。” 唐峭:“……”毛病真多。 常禹走后没多久,崔黎和殷云殷晓也进来了。 几人坐在桌前,开始汇总白天的调查成果。 崔黎严肃道:“怎么样,你们找到李子秋三人了吗?” 殷云摇了摇头,一脸沮丧:“我和晓晓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他们。” 崔黎:“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我连茅房都找过了。”殷云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结果人没找到,还被人家赶了出来……” 没想到还真有找去茅房的。 唐峭同情地看着殷云:“他们赶你干嘛?” 殷云神色羞赧:“他们说我走错门了……” 崔黎:“……” 沈漆灯不客气地笑出声。 很显然,茅房里的那些村民把殷云当成了女孩儿,所以才会把他赶出去。 唐峭也很想笑,但碍于殷云的表情实在委屈,她只好努力忍住。 “没关系,我们找到了。”唐峭安慰他,“三人刚好在一起,也省得明天再去找了。” 崔黎闻言,顿时肃容:“他们三人现在情况如何?” 唐峭看了沈漆灯一眼,见他没有要出声的意思,这才开口。 “他们三个,已经失忆了。” 崔黎皱眉:“失忆?” “说失忆也不太对。”唐峭道,“准确来说,应该是记忆被篡改了。” 她略微压低声音,将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 崔黎思忖道:“也就是说,他们之所以会留在这里,都是因为被篡改了记忆?” 唐峭点点头。 “另外——”沈漆灯慢慢补充一句,“他们体内的灵力也很微薄。” 崔黎听了,眉头拧得更紧:“难道是有人在夺取他们的灵力?” 唐峭:“你今天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崔黎听了这话,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点棕黑色的东西。 他将此物放在桌上,众人凑近观看,发现这是一小撮泥土。 “我趁荆小玉没注意的时候挖下来的。”崔黎道,“这是塌陷的那段山路里的泥土。里面有一点残存的灵气。” 唐峭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想法。 一般来说,只有修真界才会出现灵气充沛的福地,像这种凡间山林,基本没可能。更别说此地的灵气居然充沛到了连地底都有积聚,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情。 除非……此处布下了掠灵阵。 掠灵阵是一种强行掠取灵气的阵法,可将方圆百里、万物生灵的灵气吸聚到一起,以供布阵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结合李子秋三人的灵力状况,此处存在掠灵阵的可能性很大。 而布下这种阵法的,必然是修道之人。如此一来,藏在安乐村的就不是什么邪祟魔物了,而是人。 唐峭下意识看向沈漆灯,却见他也看了过来。 “掠灵阵。”他轻声道。 唐峭心中一动。 果然,他也想到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崔黎沉吟道:“你怀疑此地有掠灵阵?” “不排除这个可能。”沈漆灯托着下巴,“如果真的有掠灵阵……” 他略微停顿,看向唐峭:“那我们就有新的目标了。” 解除掠灵阵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由布阵者自己解除,二是布阵者死亡,阵法便会自动消失。 唐峭明白了他的意思:“谁解除了掠灵阵,就算谁赢?” 沈漆灯轻笑:“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一来,他们必须得赶在对方的前面找出布阵者,必要之时,可能还得杀了布阵者,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抢占先机。 很公平的竞争。 唐峭欣然接受:“好,就这么办。” 二人刚定下新的游戏规则,殷云突然拍起殷晓的后背,神色充满担忧。 “晓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黎沉声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殷晓趴在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喉咙一动一动的,像是在重复吞咽这个动作,却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这样小幅度地抽动着。 唐峭凝眸道:“是不是要吐?” “吐?”殷云不知所措,“可她从来没有吐过……” “我来看看。” 崔黎走到殷晓身后,突然将她扛到肩上,用力拍了两下,殷晓嘴巴一张,发出“呕”的一声,一团颜色混乱的粘稠物落到了地上。 沈漆灯蹙眉:“这什么东西?” “晚饭。”唐峭白了他一眼,走过去仔细观察,“和我们吃的都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崔黎将殷晓放下来,顺手从袖中掏出手帕给她擦嘴,扭头询问殷云:“今晚的饭桌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吃的?” 殷云摇头:“晓晓什么都能吃,她跟我们不一样,无论吃什么都不会有反应的……” 话音未落,唐峭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正用细细的荆棘刺中一个东西,然后将那个东西举了起来。 那是一只比蛆虫略大一点的黑虫,两侧长了许多蜈蚣一样的细足,混在呕吐物里,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 殷晓看到这只形状怪异的虫子,顿时皱起小脸,又干呕起来:“呕——” 殷云也震惊了:“这是……哪来的虫子?” 唐峭想了想:“你们今天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啊,就是和大家一起吃饭……”殷云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该不会我们肚子里也有这种虫子吧?” 这……还真说不准。 唐峭与崔黎、沈漆灯互相对视,三人同时闭上眼睛。 在灵脉的作用下,人体的五脏六腑同样也能被“看见”。唐峭确认完自己的体内没有虫子后,睁开眼睛,询问众人:“你们有吗?”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摇头,崔黎也放松道:“没有。” 唐峭又看向殷云:“你呢?” 殷云刚睁开眼睛,他睫毛微颤,神色一言难尽:“我有……” 崔黎:“快吐出来!” “先等一下。”沈漆灯突然出声。 “……啊?”殷云声音颤巍巍的,都快哭了。 沈漆灯不紧不慢地说:“这个虫子说不定和篡改记忆有关。你先别吐,回想一下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差错。” “差错……?”殷云茫然无措。 肚子里突然多了一只全身是脚的虫子,而且还是活的,这让他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消耗殆尽。 唐峭看了同样慌张的殷晓一眼:“你还记得殷晓是什么吗?” 殷云弱弱道:“傀儡啊。” “她是几岁变成的傀儡?” “应该是……十五岁。” “嗯,那她是什么原因变成的傀儡?” “她……”殷云脸上现出几分犹豫,“她死了。” 唐峭紧盯着他:“怎么死的?” 殷云这次没有答上来。 他皱紧秀眉,努力思考,最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他似乎已经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殷晓闻言,立即抱紧殷云的胳膊,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般紧张地看着他:“阿云!” 崔黎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虫子的确能吃掉人的记忆。” 殷云扣住自己的喉咙,脸色惨白:“我可以吐出来了吗?” 他很害怕自己的记忆会继续消失,再这样下去,他会忘记晓晓的。 “吐吧。”唐峭说,“需要我帮你吗?” 殷云艰难地点了点头。 唐峭走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腹部,指尖泛起萤火般的亮光。殷云只觉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突然推开唐峭,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沈漆灯坐在一旁,撑着头看着这一幕。 他甚至没有在看殷云,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唐峭的身上。 殷云也吐出了一堆东西,在这些混乱的呕吐物中,一只黑色的、幼小的怪虫正在缓慢蠕动。 唐峭用荆棘将这只虫子刺了个对穿。 “这可能是一种虫蛊。”崔黎思索道,“可惜我在蛊毒方面了解不多,如果夕照峰主在这里,应该能认出这虫子的来历。” 夕照峰主喜欢研究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收集的秘术古籍几乎比藏书阁还要广泛。 唐峭:“认不出也没关系,起码我们现在知道李子秋他们是怎么回事了。”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为什么只有殷云和殷晓的肚子里有虫子?” 如果虫子是下在饭菜里的,那么他们五人应该都中招才对。 沈漆灯懒懒开口:“你们是不是还吃了别的东西?” 殷云:“别的东西……” 虫子似乎让他的大脑变得有点迟钝,他费力地冥思苦想,殷晓突然大叫一声:“点心!” 她看向殷云,笃定道:“阿云!点心……是点心!” 殷云被她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对了,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村长夫人给了我们一些点心!” 这样就说得通了。 虫子没有混在饭菜里,是因为那一桌饭菜是大家一起吃的,除了他们五人,还有村长一家。 但单独给的食物就可以精准下虫了,尤其是点心这种小零食,只要看着他们吃下去,虫子就一定会进入他们的体内。 而且从殷云的状态来看,虫子并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反应。如果不是殷晓突然反常,只怕殷云就算记忆全失,也不会发现自己的体内多了一只活虫。 唐峭:“所以是殷晓的身体自动排斥了这种虫子?” 崔黎:“有这个可能。” 唐峭感慨:“很厉害啊……” 殷晓以为唐峭在夸她,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崔黎又道:“总之大家接下来要小心,尤其是在吃食上。可以的话,最好是吃完就找机会吐出来,防止被虫子吞噬记忆。” 沈漆灯突然出声:“那个荆小玉给你吃东西了吗?” 崔黎一愣:“没有。” 沈漆灯听了,若有所思地轻哼一声,又没反应了。 崔黎顿了顿,又道:“另外,我检查了塌陷的路段。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觉得,应该是人为破坏。”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 目前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都表明了这个村子里有人想强行把他们留下。 先让他们留宿,热情款待,再毁坏山路,让他们继续留下来,同时找机会喂他们吃下虫蛊,慢慢篡改他们的记忆。 等他们的记忆被篡改完毕,不用村民挽留,他们自己就会将自己当成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不但愿意主动留下,说不定还会找个合适的人成家生子。 他们将永远待在这个闭塞的村子里,持续不断地提供灵气,成为某个人修道求仙的养料。 崔黎沉声道:“必须尽快找出幕后主使,不能让他继续夺取这些村民的灵气。” 凡人不比修士,体内的灵气本就稀少,如果真的有掠灵阵在长期吸取他们的灵气,不出几年,他们就会衰竭而亡。 沈漆灯慢悠悠地说:“交给我们吧,你去找阵枢。” 我们? 唐峭朝他看了一眼。 沈漆灯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行。” 崔黎也不废话,显然对沈漆灯的能力极为信任。殷云见状,连忙问道:“那我和晓晓呢?” “你们两个继续伪装。”崔黎冷静道,“不能让别人发现你们已经吐了虫子,尤其是村长一家人。” 殷云听了,用力点头:“好。” 安排完接下来的行动,众人离开,屋里又只余下唐峭、沈漆灯二人。 沈漆灯站在窗边,探头向外看:“今晚的月亮好大啊。” 唐峭在铺好的被褥上侧躺下来,闭眼道:“你要出去赏月吗?” “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真遗憾。”沈漆灯笑了笑,“那我一个人去了?” 唐峭:“慢走不送。” 她的侧脸浸润在月光里,莹白无暇,长睫垂下,整个人散发出安静朦胧的光。 沈漆灯勾起唇角,一只手撑住窗沿,利落地翻身一跃,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风轻轻吹过窗楹,屋子寂静无声。 唐峭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猜错的话,沈漆灯已经去找布阵者了。 而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唐峭迅速起身,展开灵识,探寻沈漆灯的行踪。 ……已经超出她的灵识范围了,这家伙跑得真快。 唐峭走出屋门,轻盈无声地跃上屋顶。布阵者早在他们进入安乐村之时便隐藏了气息,想要凭借灵识或是其他普通的手段,很难找出这个人。 或许可以从掠灵阵下手——如果真的有掠灵阵的话。 唐峭略一思忖,提气飞身,接连跃过十几个屋顶,最后落到一块四周无人的空地上。 她半蹲下|身,将手按在地面,藤蔓从她指尖溢出,如游蛇般钻入地下。 用这种办法可以破坏地下的灵气分布,造成灵气波动,从而让布阵者有所感知,误以为有人要破坏掠灵阵,强行将他逼出来。 藤蔓在地下飞快穿梭,没过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唐峭:“?” 怎么回事?难道是布阵者发现她的意图了? 她加大灵力,继续放出更多的藤蔓。 然而这次还是很快就停止了,不仅如此,来自藤蔓末端的感知也随之消失了。 什么鬼东西?难道有人在下面切断了她的藤蔓? 唐峭一脸难以置信。 她抬起右手,轻触左手指尖的藤蔓,并指一抚,金属光泽顺着藤蔓向下游走,一同钻入松软的泥土。 有了点石成金术的加持,这次藤蔓没有再停止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狡猾的布阵者究竟是什么人…… 唐峭跟着藤蔓的指引一路往前走,进入一片树林,突然停步。一道浅淡的金光出现在她脚下,倏地亮起,如同锁链般围绕在她的周身。 她踩中了定身阵。 ——中计了。 这时,前方枝叶簌簌,一道颀长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同样缠绕着锁链似的藤蔓,藤蔓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将他的面容映衬得如玉莹润。 沈漆灯微微歪头,无奈轻笑:“是你啊。” 唐峭:“……” 第30章 第 30 章 唐峭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漆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听到他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而她除了站在原地,连后退都做不到。 这个定身阵的效果非常好,以她目前的修为,想在短时间内强行破开,有点难度。 唐峭的语气多了一丝无奈:“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漆灯尾音上扬:“守株待兔?” 唐峭:“我应该不是你在守的那只兔子吧?” 沈漆灯没有回答。 唐峭绷紧身体,抬起了眼睫。 夜色下,沈漆灯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他微微垂首,眼睛清亮而透彻,像揉碎的月光。有一种愉快的、期待的情绪在他的眼底无声浮动。 唐峭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你还记得,”沈漆灯慢慢开口,“你折断了我一根手指么?” 果然如此。 即使自己不是他要找的布阵者,但既然已经落进了他的陷阱里,他就不会轻易放过。 唐峭神色平静,站在金色的光圈里一动不动:“所以你现在也要折断我的手指?” 沈漆灯若有所思:“是个好提议。” 唐峭捆在他身上的金属藤蔓虽然牢固,却不能彻底封住他的行动。因此唐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抬起右手,慢慢伸进金色的光圈里。 光芒渐渐吞没他修长白皙的手,他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有种令人战栗的冰冷。 唐峭眉头一跳,下意识曲起指节。 沈漆灯轻笑一声,声音轻得近乎耳语:“你在害怕吗?” 唐峭略带嘲讽地看着他:“我在克制。”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沈漆灯似乎很喜欢欣赏她此时的神态。 她的眼神依然是平静的,眼眸清泠如水,仿佛不会因为他的挑衅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但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危险的、满溢的攻击性。 沈漆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倒映出她微微发光的脸。 “怎么还不动手?”唐峭温声道,“需要我教你吗?” “也不是不可以。”沈漆灯眨了下漂亮的眼睛,语气轻快,“但我更喜欢自己摸索。” 说着,他勾住唐峭曲起的手指,慢慢向外掰。 唐峭的内心很平静。 她已经做好了被掰折手指的准备,就算沈漆灯将她的十根手指都掰断也无所谓,等她破开定身阵,自然会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但她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沈漆灯仍然勾着她的手指,却没有继续向外折,而是轻轻摩挲她的手指,仿佛在好奇地确认着什么。 他轻声道:“你没有骨头吗?” 唐峭:“……嗯?”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她产生了一丝迷惑。 沈漆灯却没有再问下去。 他继续抚摸她的手,从指尖到指缝,缓慢而细致,痒意在她的肌肤游走,犹如丝线般无声勾缠着她。 唐峭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别做多余的事。”她低声道。 沈漆灯垂眸看她:“什么是多余的事?” 唐峭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勾起嘴角:“你不会以为,我解不开你的阵法吧?” “我等着你解开。”沈漆灯也笑了,黑眸幽亮,闪动着恶劣的笑意。 非常赤|裸且直白的挑衅。 唐峭无比专注地看着沈漆灯,突然反手一扣,收紧手指,与他十指交握。 沈漆灯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下一秒,唐峭用力一扯,将沈漆灯拉进了金色光圈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衣摆飘动着重叠,沈漆灯微一低头,下颌碰到了唐峭柔软的头发。 他甚至能嗅到一丝极淡的栀子花香,从唐峭的身上散发出来,和周围潮湿的草木味糅合在一起。 “现在你打算解开了吗?”唐峭静静地问,“还是你想和我一起待在这里,直到被人发现?” 什么人会发现他们?可能是崔黎,也可能是藏在暗处的布阵者。 后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 沈漆灯垂眸与她对视。 唐峭轻声补充:“顺便一提,现在是你身上的束缚更多。” 虽然两人同在定身阵内,但沈漆灯的身上还缠绕着她的金属藤蔓。如果沈漆灯坚持不解开定身阵,那她也不介意用一些不太愉快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沈漆灯闻言,无奈地笑了。 “好吧。”他说,“那我们今晚算是平手了?” 唐峭一字一顿道:“是勉强平手。” 勉强的是他,而她是胜算更大的那一方。 沈漆灯不在意地耸肩,单手解阵,二人脚下的金光须臾消失。 唐峭后退一步。 “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吧?”沈漆灯看着唐峭,神色轻松,“我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 唐峭平静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搞小动作?” “你不是还抓着我呢吗?” 沈漆灯目光下移,落到二人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上。 唐峭立即抽手:“你跟我一起回去。” “好啊。”沈漆灯没有异议。 反正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暂时找不出布阵者,那么先拖住对方的行动也不错。 次日,众人按部就班,继续和村长一家一同吃饭。 吃完饭,荆小玉又来找崔黎。崔黎原本打算独自去找阵枢,但荆小玉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他实在推不开,只好带着荆小玉一起出去。 殷云殷晓倒是没有出门,理由是“感觉脑子有点糊”,怀疑是夜里没睡好,所以想再多歇一会。 村长媳妇十分关心他们,又给他们送了一盘点心。 沈漆灯听着屋外的动静,悠闲道:“怎么办?你要出去吗?” 唐峭:“你呢?” “我昨晚的事还没完成。”沈漆灯懒懒起身,侧眸望向唐峭,“这次你不会再变成兔子了吧?” 唐峭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也可能是狼。”唐峭淡淡回道。 沈漆灯不置可否,迈开笔直的长腿,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唐峭并没有在屋里待太久。 大概一刻钟后,她也从后院出来了。村长正在陪孩子玩耍,见她和沈漆灯先后离开,关切地上前问她:“唐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唐峭表情平和,然而眉眼间难掩忧愁:“我出去转转。” 村长小心观察她的神色:“是不是小两口……” “没什么。”唐峭勉强一笑,“等回家就好了。” 说完,她对着村长微一颔首,走出了院子。 村长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在他身后,门帘被掀开一角,昏暗的阴影内,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唐峭其实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在村子里到处转转,看了下这个村子的大致地形,又去其他村民家里坐了会儿,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和李子秋三人一样,安乐村里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个村子。除了极少数人自述他们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剩下的大部分村民都坚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安乐村人。 唐峭同他们讨要了些食物——也有些是他们自己拿出来招待她的,里面都没有发现之前的黑虫。 也就是说,只有村长家才有这种黑虫,或者说,只有他们留宿的地方才有这种黑虫。 而在他们留宿的这两天内,村长一家和其他人的接触并不多。除了荆小玉,唐峭甚至没有看到第二个人进入村长家的院子。 如此一来,范围顿时缩小了不少。 如果过了今天,还是没有找出布阵者,那她就把这几个人抓起来都打一遍,不信逼不出布阵者。 况且她和沈漆灯至今没有吃下虫蛊,她今天还放出了想要回家的信号,那家伙差不多也该急了…… 直到夜幕降临,唐峭终于回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村长一家都歇下了。万籁俱寂,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 唐峭走进院子,看清对方,微微讶然:“常禹?” “唐姑娘,你回来了!”常禹看到她,立即站了起来,“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唐峭:“我就是在村子里转了转……” “你一定很饿了吧?”常禹关切地看着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唐峭本想拒绝,突然一顿,语气已经和缓下来:“那就……随便吃点什么吧。” “好。”常禹脸色微红,“我去下点面给你……” 他转身走进厨房,唐峭在院子里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常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过来了。 面汤闻着很香,上面飘着青菜和葱花,还加了一个鸡蛋,看起来味道很好。 唐峭接过面碗,刚要动筷子,常禹连忙提醒她:“小心,烫。” 唐峭动作微停,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常禹对上她的目光,脸又红了。 唐峭并不急着吃,只是用筷子慢慢搅动面条。 过了一会儿,常禹开口了:“你和沈公子……” “哦,一点小摩擦而已,没什么。”唐峭若无其事地说。 “我看他也没有回来。”常禹低声道,“他都不会担心你吗?” 唐峭嗤笑:“担心我?他才不会。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 仗着沈漆灯不在,她演起来毫无负担。 “……果然。”常禹低低道。 唐峭疑惑地看着他:“果然什么?”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他很傲慢,也有点自私。”常禹慢慢说了出来,见唐峭认真地盯着他看,便又继续道,“他吃饭的时候不知道给你夹菜,和你走在一起不知道放慢脚步,就连送给你的花都是没拔过刺的……” 唐峭心想,你观察得真仔细,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连连点头:“对,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许你和其他人接触。”常禹微微蹙眉,“要知道,你们虽然是夫妻,但他没资格这样管你……” 唐峭:“对!” 她表现得义愤填膺,常禹被她的反应惊得愣了愣,随后露出一点笑容。 “你也这么觉得?”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唐峭神色哀伤,“他长得好,出身也好,但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平时发脾气也就算了,有时候还特别粗暴,而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粗暴?”常禹神色古怪,“你是说,你们睡的那张床……” 唐峭一把捂住脸:“我真的受不了了!” 少女的肩头微微颤抖,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常禹看着她,犹豫再三,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其实,你可以离开他……” 唐峭轻轻抽泣:“怎么离开?我们是夫妻,我没有办法。” “只要你留下来就好了。”常禹凑近她,声音很低,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留下来,我可以帮你赶走他。” 唐峭:“但他如果不肯走呢?” “会有办法的。”常禹眼色低柔,倾身去握她的手,“只要有我在……”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发生明显的震动。 常禹身躯一顿,脸色微变。与此同时,唐峭迅速出手,藤蔓飞快缠上他的身体,常禹神色骤变,清秀的面孔布满震惊。 “你骗我?!” 唐峭挑眉,神色沉静冷锐,哪儿还有半分悲痛:“你不也在骗我?” 常禹发出一声怒吼,身上的藤蔓应声断裂。他抬手结阵,一只巨大的骷髅头凭空出现,骷髅头发出刺耳的尖啸之声,呼啸着向唐峭袭来—— 一道凛冽瑰丽的剑光从天而降。 剑光划中常禹,常禹的腹部瞬间出现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他痛苦地捂住伤口,朝上空看了一眼,扭头就跑。 唐峭也向上望去。 浓黑夜空下,沈漆灯手持长剑,眼睫低垂,白皙的面容透着无机质般的冰冷。 对上唐峭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唐峭冷笑:“你想得美。” 语毕,二人身形同时瞬移,如同两道疾风,向常禹追去。 第31章 第 31 章 崔黎正在村子里找阵枢,时至深夜,很多村民都熄灯了,然而荆小玉依然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 “你这什么宝贝帕子呀,都找了一天也没找到,要不还是算了吧?” 崔黎聚精会神地看着地面,语气冷淡没有波澜:“你可以先回去。” “我才不回去。”荆小玉眼睛一转,伸手环住他的胳膊,“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 少女的手臂温热而柔软,崔黎身躯一僵,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你松手。” 荆小玉:“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你昨天都已经摸过我了,”荆小玉笑嘻嘻道,“现在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呀?” 崔黎不由皱眉:“我什么时候摸过你了?” “就是昨天在外面呀。”荆小玉比划了一下,“我差点掉下去的时候……” 崔黎想起来了。 当时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顾虑太多。 他眉头拧得很深:“我当时是为了救你。” 荆小玉不依不饶:“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摸了我。” 崔黎:“……” 怎么会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崔黎决定不管她了,先找阵枢要紧。他皱着眉,刚移开视线,一根细长白嫩的手指突然按上他的眉头。 “不要总是皱眉啦,看起来太严肃了。”荆小玉揉了揉他的眉头,笑着说,“舒展一下嘛,笑一笑。” 崔黎一愣,声音慢了半拍:“……你该回去了。” “不要,我还要帮你找帕子呢。”荆小玉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凑近,“哎,要是明天还是找不到,我就帮你重绣一个吧,怎么样……” 她话未说完,脚下的地面突然发生剧烈震动。 荆小玉惊道:“怎么了?” 崔黎心中一凛。 地面发生震动,说明地下的掠灵阵很可能遭到了破坏,难道是沈漆灯…… 然而不等他细想下去,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地面像崩塌般迅速开裂,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无数闪动光芒的金丝线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鸟笼,同时向村子最中央收束。 一道身影迅速升起,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金线汇入他的体内,支撑着他悬停在高空之中。 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纷纷推开房门,惊疑不定地向外望去。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娘哎,地上怎么都裂开了!” “爹爹、阿娘……我害怕!” 那些闪烁着光芒的金线从村民身上延伸出去,灵气顺着金线涌出,形成错综复杂的巨网。在一片惊慌混乱之中,众人纷纷体力不支,很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晓晓,危险!” 殷云和殷晓也从后院里跑了出来。兄妹俩看着空中密密麻麻的金线,神色顿时紧张。 他们不了解掠灵阵,却也看出这些金线正在吸取、输送众人的灵气。 殷晓立即在院里找了一圈,转眼又回到殷云面前:“峭峭……峭峭……不在!” 她急得紧紧抓住殷云的手,殷云被她骨头抓得生疼,此时也顾不上制止她了,连忙道:“快,我们去找他们!” “嗯!”殷晓重重点头,兄妹二人连忙向外跑去。 夜空中,常禹的身躯被金线高高吊起,金线细密交错,映在冷银色的弦月下,有种诡谲的美感。 他启动了掠灵阵。 村民们的灵气迅速涌入他的体内,修补了他的伤口,并让他的修为在短期内暴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唐峭和沈漆灯追了过来。看到面前的景象,二人同时停下步伐,一左一右,立在同一栋房屋的瓦片上。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常禹,但二人之间似乎横亘着一根无形的线,这根线比常禹身上的所有线都要紧绷,只要有一人率先动作,线就会瞬间崩断。 常禹慢慢抬起头,神情阴沉而冷郁:“你们是天枢的人?” 他扫视下方,却见沈漆灯垂下眼帘,百无聊赖地敲了下手中的剑刃。剑刃发出清脆的铮鸣,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回应他的问题。 常禹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唐峭适时地开口了:“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难道我们表现得很明显?” 她是真心想知道原因,毕竟她觉得自己演得还可以。 常禹冷笑:“除了你们天枢,还有谁会管这些没用的凡人?” 原来是瞎猜的…… 唐峭换了个问题:“听你这口气,你很讨厌天枢?” 常禹闻言,表情顿时变得冰冷。 “不是讨厌……”他说,“是恨。” 唐峭点点头,做出一副耐心聆听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之前地面突然震动,应该是沈漆灯破坏了掠灵阵,所以常禹才会分神。但沈漆灯随后就赶来了,快得不可思议,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没有人会出现得这么及时,除非他原本就在附近。 而如果他原本就在附近,那自己和常禹说的那些话…… 想到这里,唐峭忍不住看了沈漆灯一眼。 沈漆灯正在轻抚剑身,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抬眸看向了她。 常禹正在发表他的重大感言。 “我恨天枢,是天枢害了我、是天枢毁了我!” “我明明不比任何人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在我前面,看着他们一个个变得比我强、比我厉害,看着他们的修为越来越高,而我永远只能停在原地,就因为他们有好的师父,好的功法……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脸色逐渐狰狞,额头爆出肉眼可见的青筋:“我不比任何人差!如果我当初进了别的门派,以我的资质早就当上掌门了,可我在天枢连只狗都不如!凭什么!这到底是凭什么!” 他长得一般,父母一般,原本在家族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孩子,注定只能度过平凡的一生,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觉醒了灵脉。 一夜之间,他仿佛变成了家族里最重要的人。所有人都对他鞍前马后、另眼相看,所有人都凑过来讨好他、巴结他,就连他从未见过的老族长也亲自来找他,慈爱地询问他愿不愿意去天枢求学。 他当然是愿意的。进入天枢修仙求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就摆在他的面前,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他走的那天,全族的人都出来为他送行。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出人头地了,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在全族人的期待与拥簇中,他满心欢喜地进入天枢,本以为从此便踏入了辉煌,然而现实却与他的幻想背道而驰。 像他这样的人,在天枢如同九牛一毛。 他以为自己能得到大能的青睐,他以为自己的修为能一日千里,然而事实是他连进入内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和其他的外门弟子一样,日复一日地学习那些低阶功法,日复一日地认清自己的平庸。 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到头来,他仍然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普通人。 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看到了更渺小的自己。 他开始痛恨天枢,痛恨那些比他强大的人。 “如果不是天枢,我不会变得这么痛苦……”常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怒道,“都是天枢害了我!是天枢害了我!” “说完了吗?”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 常禹怒不可赦地循声望去,发现站在屋檐右侧的沈漆灯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正在挑眉睨着他。 “说实话,我对你的心情不感兴趣。”沈漆灯道,“如果你再不出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屑,整个人平静地站在夜色里,和激动狰狞的常禹形成鲜明对比。 他是看向常禹的,但唐峭却知道,他的后半句是说给她听的。 他要动手了—— 这个念头在唐峭的脑海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常禹死死盯着沈漆灯,眼神充满怨恨,身躯剧烈颤抖。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因为有你们……” 他神色越发骇人,眼中布满血丝,骤然爆发出浑厚惊人的咆哮。 “我要杀了你们!!” 骷髅如同云层般翻涌而起,飞啸着向二人袭去。 唐峭瞬间拔刀,煞气冲天,刀光与剑影同时闪过,在空中短暂交锋,迸发出激烈的光芒,势如破竹地斩向袭来的骷髅。 这一击透露出近乎完美的默契,骷髅翻滚着发出尖啸,在刺目的光芒中烟消云散。 常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口中喃喃:“怎么可能……” 他一咬牙,再次结阵,更多骷髅现于空中,这些浮动的骷髅张开狰狞巨口,无数森白骨刺飞射出来,向下方二人齐齐袭去! “看来我们要先合作了。”沈漆灯的声音有些无奈。 唐峭握紧九御,神色冷静:“成交。” 话音刚落,二人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处。 “崔师兄!”殷云和殷晓在村子里狂奔,远远瞄见崔黎的身影,连忙放声大喊。 崔黎立即扭头:“你们怎么来了?” “我、我们出来找唐峭和沈师兄……!”殷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殷晓在一旁用力帮他拍背,“你有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他们一直没回来……” “别担心,他们没事。”崔黎语气平静,莫名让人感到安心,“你们还有力气吗?有件事,我想交给你们去办。” 殷云闻言,连忙问道:“什么事?” 崔黎看了身旁的荆小玉一眼,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箓,递给殷云。 “这是护身符,你们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这张符贴在地上,然后再把村民们带过去,他们就能脱离危险了。” “哦……好!”殷云依言接过护身符,焦急地看着崔黎,“崔师兄,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还有事。”崔黎道。 “好吧……”殷云见他神色平静,不好意思再多问什么,于是牵起殷晓的手,小心地捏紧护身符,认真道,“那、那我们走了。” 崔黎:“嗯。” 殷云鞠了一躬,拉着殷晓转身离去。 崔黎静静看着兄妹二人消失在黑暗中,这时,荆小玉突然从他身旁探出脑袋。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她信誓旦旦地说。 崔黎:“什么意思?” “普通人怎么可能掏出那种东西?”荆小玉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我听说有种人叫道士,会修仙,还会捉妖,你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道士吧?” 崔黎闻言,也不反驳,而是淡淡地看向她:“那你呢?你是什么?” “啊?”荆小玉茫然地眨眨眼睛。 “你的演技确实很好,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崔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疏冷而严厉,“你的身上没有灵线。” 金线遍布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平等地被常禹吸走了灵气,这种情况下,荆小玉没理由会逃过一劫。 除非,她不是村民——她是常禹的同伙。 荆小玉面露惊讶,她像是没听懂崔黎在说什么一样,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坚定,这才慢慢收起脸上的讶异,露出一个俏皮又遗憾的笑容。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我迷倒了呢。” 崔黎:“你想多了。” “真是无趣的男人。” 荆小玉耸耸肩,灵活地一翻胳膊,手腕顿时从崔黎手里抽了出来。她向后一跃,拍拍手掌,一柄长剑从她手心浮现。 “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啦。”她握住剑柄,笑道,“要打吗?” 崔黎见状,从容结阵,两把锋利短刃随之出现在他的身侧。 “来。”他取下短刃,神色不变。 那头,兄妹俩正在夺命狂奔。 二人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在村里寻找安全的地方。然而村子的上空到处都是金线,只要有这些金线存在,就谈不上安全,兄妹俩在村子里绕来绕去,很快感到了挫败。 “怎么办……”殷云看着空中的金线,脸色有些苍白,“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他不想给整个队伍拖后腿,但现在这个状态却让他束手无策。 村子里到处都是金线,村民们也都倒下了。再这样下去,村民们的灵气很快就会掠夺殆尽,他们的敌人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一想到那样的后果,殷云就急得不行,捏着符箓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就在这时,一直盯着他的殷晓突然叫了一声。 “阿云……快看!” 殷晓抬手指向他手里的符箓,殷云闻言,随即低头一看—— 被他捏在手里的符箓,此时正在闪闪发光,光芒像呼吸般起伏,连符纸都微微发热,奇异到令人无法忽视。 “这是……什么情况?”殷云懵了。 “贴……贴!”殷晓迫不及待地说。 殷云:“贴哪里?” “这里!”殷晓指着二人的脚下,无比认真。 “先等一下……” 殷云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拿起符箓,又仔细看了看。 符箓依然在发光,光芒越来越亮,温度也越来越高,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殷云捏紧符箓,皱着细眉,想了想,向前走出几步。 符箓的光芒随着他的走动略微暗了些许。 殷晓见状,又向左走出几步。 符箓的光芒变得更黯淡了,热度也渐渐降低。 殷云又依次试了几个方向,符箓的反应越来越弱。 最后,他又回到殷晓所在的位置,符箓重新亮起光芒,热度也再次升了起来。 “阿云……”殷晓眼巴巴盯着他,“你在……干嘛?” “我在试。”殷云思索道,“看来就是这个位置了,虽然我也不能确定……” 但这个位置对这张符箓来说,一定是特别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一试了! 殷云下定决心,半蹲下来,将符箓贴到地面上。 一瞬间,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符箓亮起刺目的白光,与此同时,无数金色的光线从皲裂的地缝里射了出来。 “阿云!” 殷晓连忙抓住殷云,兄妹俩紧紧抱作一团,很快,震动停止,那些刺目的光线也消失了。 兄妹俩睁开眼睛,殷云连忙看向地上的符箓。 符箓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点纸灰。 殷晓抬头看着天空:“阿云……线没了!” 殷云闻声抬头,这才发现,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金线,居然也一同消失了。 夜空下,常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连接在他身上的金线瞬间消失,失去了源源不断的灵气,他如同断线的飞鸟般坠落在地,用来防身的骷髅被刀光剑芒迎面击散。 “看来阵枢已经被找到了。” “也被破坏了。” 黑暗中,唐峭与沈漆灯提着刀剑慢慢走近,二人的身形被月光镀上一层银光,看上去寒冷而肃杀。 “但是还没有完全解除,对吧?”唐峭道。 “当然。”沈漆灯轻笑。 常禹躺在地上,双手不断结阵,却无法阻止二人的脚步。 他越来越惊恐,结阵的双手不住颤抖,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 怎么会这样? 他已经用上了全村的灵气,依然无法打败这两个人,不仅如此,还被他们压着打…… 他不是已经变得很强了吗?他不是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灵气了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常禹崩溃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二人,嘶声大喊:“荆小玉,救我——!” 话音未落,两道寒光划向他的脖颈,他的眼睛睁大,头颅应声落地。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突然提气转身,迅速赶向另一个地方。 此时,崔黎已经受伤,正捂着右腿跪倒在地。 “居然这么快就死了,看来废物就是废物,给他再多的资源也没用。”荆小玉叹气,收起手中剑,“我也要走啦。你要和我一起吗?” 崔黎皱眉,右腿流出汩汩鲜血:“我不会让你走……” “真是令人心动的发言。”荆小玉羞涩地笑了一下,而后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啦,咱们道不同。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崔黎瞳孔微动,却没有言语。 荆小玉不再看他,而是画地为圆,低声诵咒。被她画出的这个圆突然拔地而起,节节攀高,如同一座石台般升到了空中。 崔黎面露急色,然而伤势严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升至半空。 “我走啦,崔黎,后会有期!” 荆小玉站在石台,对着下方的崔黎挥了挥手。 她欣然一笑,撕开传送符,正要走进传送阵,两道寒光突然划过她的身体!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荆小玉身形不稳,抬头看向来人。 唐峭与沈漆灯紧随其后,瞬移到她的面前。 二人连放话的环节都跳过了,谁也不让谁,出手极快,眼看着又是两道寒芒袭来,荆小玉脸色惨白,连忙哀声呼救:“主人!” 在她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半人高的裂缝,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拎起她的后领,轻轻向后一扯,将她拖进了裂缝里。 裂缝消失,唐峭与沈漆灯来不及后撤,二人同时落到石台上,刀剑相击,发出清脆的铮鸣。 “比试还没有结束,”沈漆灯眨了下眼睛,“对吧?” 唐峭回答得毫不犹豫:“对。” 说完,她一跃而起,长刀劈下,沈漆灯抬剑格挡,短短瞬息之间,二人身形仍然停在原地,兵刃交接声却已响起几次。 清冷月色下,刀光与剑芒冲撞、对击。剑芒浩荡瑰丽,刀光煞气森然,四周空气里尽是冷肃的锋芒,风声猎猎,铮鸣不绝,在缭乱而锋锐的光影交错中,石台发出危险的晃动。 然而刀光剑影中的二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一点。 挥砍、格挡、劈刺……这是他们第一次用兵器交锋,每一次刀剑相交都会发出惊人的震动,这种震动顺着刀剑反馈给他们,几乎要与胸腔内的心跳相互重叠。 略为可惜的是,由于脚下的石台只有方寸大小,唐峭的很多招数都施展不开,所幸,沈漆灯也是如此。 唐峭很快意识到,这样打下去,很难分出胜负。 于是她手腕一翻,作势刺向沈漆灯的眼睛。 沈漆灯抬剑一挡,剑刃遮住了他的视线,唐峭看准时机,立刻放出藤蔓。藤蔓像蛇一样袭向沈漆灯,沈漆灯挥剑砍断,唐峭随即欺身而上,将他逼到了石台的边缘。 一刹那,二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沈漆灯站在边缘,看着面前的唐峭。 他们距离月亮太近了。 月光下,少女的眼瞳剔透,面容皎洁,黑发像镀了一层银光,随着她的动作柔软地垂落下来。 她的额上沁出晶莹的细汗,呼吸略微急促,脸颊透出血色,整个人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沈漆灯眼睛很亮:“你要把我推下去吗?” 唐峭微微凑近他:“这就要看你怎么选了。” 认输,她自然会退后。若是不认输,那她也不介意再进一步—— 沈漆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眼中映出她略带笑意的脸。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撩起唐峭的一缕发丝。 “好吧。”沈漆灯轻叹一声,“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一收手,抱住了唐峭。 唐峭微一蹙眉。 沈漆灯紧紧搂住唐峭的腰,将她压向自己,同时松开剑柄,天宇开霁坠落下去,他伸出这只手,也抱住了唐峭。 现在他们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了。 二人的体温传递给彼此,唐峭与他紧紧相贴,几乎能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姿势。 如果说原本还是她压制沈漆灯的状态,那么现在,就是他们两个互相压制的状态了。 冷风呼啸,石台发出细微的晃动,唐峭看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渺小的人影,心跳不由又加快了些。 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唐峭不由蹙眉:“松手。” 沈漆灯语气轻松:“你觉得我会松手吗?” 这个难搞的家伙…… 唐峭听着耳边的风声,忍不住抬眸看他,鼻尖擦过他的下颌:“再不松手,我们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沈漆灯闻言,愉快地笑了起来。 月色轻柔,他微微低头,声音在唐峭的耳边无比清晰。 “那就一起掉下去吧。” 第32章 第 32 章 唐峭微怔了怔,对上沈漆灯的视线。 他的瞳孔清透,充满了愉悦而期待的笑意。也许是距离月光极近的缘故,他的眼底仿佛流淌着溶溶清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破碎而辉煌。 他是认真的——唐峭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是,这个人连天宇开霁都扔下去了,又怎么能用常理来揣测他的行为? 唐峭极轻地叹息一声,紧绷的身躯略微放松了些。 “所以你想让我认输?” 沈漆灯做出思考的样子:“也不是不行?” 唐峭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让她在沈漆灯的面前认输,简直比让她死还难受。她情愿从这里摔下去,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就这样吧。”沈漆灯看着唐峭,神情安静而轻柔,“今晚月色还不错,你觉得呢?” 唐峭抬眸看向空中的弦月。 “是啊。” 寒冷的月色,寒冷的晚风,寒冷的拥抱。 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非但没有分出胜负,此时还被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石台上。失去了荆小玉的灵力支撑,这座石台随时都会塌陷,他们随时都会从高空坠落。 唐峭本该觉得愤怒,但心情却意外平和。 也许是因为沈漆灯也在这里吧。 无论是多么糟心的事情,只要她的宿敌也在场,这种糟心就会奇异地得到抚慰。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脚下的石台开始剧烈晃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唐峭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漆灯,语气格外平静:“看来我们只能一起掉下去了,对吧?” 沈漆灯看着她,眼瞳晶亮而专注:“你会害怕吗?” 唐峭反问:“你会吗?” 沈漆灯勾起嘴角:“不会。” “那我也不会。”唐峭看着脚下迅速蔓延的裂缝,声音很轻。 几乎是一瞬间,石台突然裂开。拔地而起的支柱瞬间崩塌,沈漆灯抱紧唐峭,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二人在空中急速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弦月与他们的距离不断拉大。 唐峭下意识看着眼前的沈漆灯。 他唇角带笑,黑发随风飘动,发带飞扬,眼睛亮得仿佛盛满了璀璨星光。 “感觉还不赖,对吧?” 唐峭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她只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跳,震耳欲聋,强烈而有力。 二人最后落在了崔黎的木鸢上。 木鸢将他们平稳送到了地面,崔黎和殷云殷晓正站在不远处,见到他们安全落地,连忙围了上去。 “峭峭!峭峭!”殷晓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抱住唐峭,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唐峭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紧张,我好得很。” 此话一出,殷云和崔黎顿时齐齐松了口气。 崔黎腿上有伤,虽然已经服下回春丹,但伤势太重,一时半会恢复不了,此时松懈下来,剧痛又席卷而来。 他眉头一皱,身形晃了一下。殷云见状,连忙扶住他。 “是荆小玉下的手?”沈漆灯歪着头问。 崔黎点点头,忍痛道:“她人呢?” “被救走了。”唐峭道,“有人在暗处接应,开的还是高阶传送阵。” 这种高阶传送阵能在瞬间将人传送至千里之外,且无从追溯,高明程度还在唐峭收藏的那张保命符之上。 “……这下麻烦了。”崔黎沉声道。 沈漆灯双手环胸,懒懒道:“总而言之,常禹已经解决了。先把他的尸体带上,其他的回去再说吧。” 崔黎:“只能如此了。” 几人收拾好现场,由殷云和殷晓去将常禹的尸体捡了回来,接着他们再挨家挨户地检查村子里的情况,将昏迷的村民唤醒。 醒来后的村民都很迷茫,很多人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关安乐村的记忆也都一并消失了。 崔黎又去找了李子秋三人。他们也恢复了身为夜行使的记忆,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也不记得自己那些拼凑的家人。 “看来虫蛊的作用也一起消失了。”崔黎推测道。 “还好,没有出现伤亡。”唐峭说完这句,接着面露疑惑,“是你破坏了阵枢吗?荆小玉居然没有阻止你?” “不是我。”崔黎摇头,“是殷云和殷晓。” 殷云闻言,秀气的小脸顿时红了:“我们也是误打误撞……” 之后他才知道,崔黎给他的并不是护身符,而是用来找出阵枢的定位符。当时荆小玉就在旁边,崔黎担心暴露,便故意将定位符说成护身符,以此来混淆视线。幸好,荆小玉没有怀疑,而殷云殷晓也顺利找到了阵枢。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帮了大忙。”唐峭并不吝啬于对兄妹俩的夸赞,她同时摸了摸殷云和殷晓的头,“做得很好。” 殷云的脸又红了,殷晓则像小狗一样蹭蹭唐峭的手心,高兴道:“晓晓……开心!” 沈漆灯扫了他们一眼,余光讥诮。 “荆小玉究竟是什么人?”唐峭认真提问,“我本来以为她是常禹的同伙,但仔细想来又不像……” 如果是同伙,一开始就应该和常禹共同迎击他们,或是死死守住阵枢,不让殷云殷晓有机可乘,而不是和崔黎纠缠,白白浪费时间。 崔黎想起荆小玉说的那些话,沉声道:“她应该是为常禹提供帮忙的人。” 沈漆灯:“提供帮助?” “嗯。”崔黎颔首道,“她并不在乎常禹的生死,从常禹死后她说的那番话来看,她应该只是给常禹提供了一些资源。” 众人神色各异。 如此一来,似乎就能解释常禹一个天枢的普通弟子,为何能知晓掠灵阵这种凶残的阵法,同时还拥有那些邪门的虫蛊了。 唐峭若有所思:“还有她那个主人……” 崔黎神色凝重:“必须尽快回去,将此事汇报天枢。” “好。” 众人即刻动身,唐峭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微一侧头,果然对上了沈漆灯的目光。 沈漆灯轻轻一笑:“所以这次我们又是平手了?” 唐峭想了想:“嗯。”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挑衅的话,只是安静地应了一声,透出些许反常的意味。 沈漆灯耐心地注视着她。 过了许久,唐峭突然开口:“从空中坠落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沈漆灯有些意外:“很畅快?” 唐峭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沈漆灯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你呢?” 唐峭弯眸笑了:“我也是。”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脸上没有任何算计与防备,眼眸清澈如水,仿佛只是在平淡地说出内心所想,虽然过于平淡,却又透出一丝动人。 说完这句话,唐峭转身离去。 沈漆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半晌,轻轻按上自己的胸膛。 奇怪的跳动。 他在雀跃什么? 一行人很快回到了天枢。 众人各自回去后,崔黎立即去见回雁峰主。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回雁峰主坐在主位上,正在翻阅其他夜行使送来的资料。见到崔黎,她放下手中书简:“何事?” “拜见峰主。”崔黎行了一礼,“之前留在安乐村的李子秋三人回来了。” “哦?”回雁峰主眼睛一亮,“他们情况如何?有无受伤?” “没有。”崔黎顿了顿,“只是……” “你受伤了。”回雁峰主视线微垂,准确地落到他的右腿处。 “……是。” 回雁峰主起身,走到崔黎面前,微微俯身,指尖在崔黎的腿伤处稍作停留。 她眉头一蹙,神色顿时凝重:“这个剑伤……” 崔黎沉声道:“和之前惨死的五名驻外夜行使的剑伤极为相似。” “是同一套剑法。”回雁峰主语气笃定,“虽然落在你身上的剑招与之前那五人相比差了不少火候,但从伤口的走势来看,这就是同一套剑法。” 崔黎想起荆小玉挥剑时的姿态,内心一阵复杂。 “快坐下,把你遇到的事情一一说与我听。”回雁峰主立即转身回到座位,抬手拍拍一旁的桌案。 “是。”崔黎收回思绪,走了过去。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入门小考这一天。 唐峭没有做任何准备,每天依然雷打不动地练刀、打坐,期间还服用了崔黎送来的三颗聚灵丹,修为稳步上升。 崔黎告诉她,这是完成安乐村任务应得的奖励,除了她,沈漆灯、殷云和殷晓都各有三颗聚灵丹。 这些聚灵丹是由回雁峰主提供的,唐峭听说了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后悔。 早知道回雁峰主这么大方,还这么阔气,她当初就应该死皮赖脸地拜回雁峰主为师。 许是她眼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崔黎离开后,司空缙便不客气地质问起她来。 “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该不会是嫌弃为师吧?” 唐峭:“有这个意思。” “好啊,你个小丫头还敢嫌弃我?”司空缙戳了戳她的额头,“也不看看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是你是你,都是你。”唐峭语气无奈。 “你清楚就好。”司空缙提起酒壶喝了一口,没好气道,“我还没嫌弃你这么多天没去拿谈风月呢,你是不是又想糊弄我了?” 唐峭振振有词:“我只是在忙着准备入门小考。” 司空缙斜睨她一眼:“吹,继续吹。” 唐峭懒得理他:“废话少说,我该走了,再拖就迟到了。” 入门小考在开始之前要先点名,如果过了点名时间还没有出现,就会自动取消该名弟子的小考资格。 唐峭虽然不是很想参加,但走个过场还是可以的,毕竟赢了有奖励,不拿白不拿。 “去吧去吧,赢了算你自己的,输了也别报我的名字。”司空缙态度随意,“对了,要我去给你撑场吗?” 这个人,刚还说过输了别报他的名字,这会儿又要去给她撑场。 还能再矛盾一点吗? “不要。”唐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你去只会影响我发挥。” “好吧。”司空缙并不强求,往后一仰,又躺了回去,“那我继续睡了。” 唐峭挥挥手,独自离开了浮萍峰。 入门小考设在主峰的考校道场。 此时正值朝日,阳光普照,道场上站满了人,除了过来围观的内外门弟子,今年新入门的弟子都站在擂台之上,一个个或紧张或激动,正在接受长老的点名。 唐峭环视一周,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殷云和殷晓。 还有许久未见的唐清欢。 唐清欢似乎正在找人,突然对上唐峭的目光,她神色一慌,连忙收回视线。 唐峭没有兴趣和她眼神交流,也移开了视线。 她闲来无事,转而将目光投到擂台下方,慢慢观察起那些围观的弟子来。 好像没什么熟悉的面孔,除了一个孔正芸…… 唐峭目光梭巡,随意地扫视着,突然停顿,定在一个熟悉的身形上。 黑衣墨发,眉眼优越。 沈漆灯。 他来这里做什么? 第33章 第 33 章 这是今年的入门小考,按理说和沈漆灯没有任何关系。 除非……他也是来围观的。 沈漆灯显然也看到唐峭了,他笑了一下,然后朝她挥了挥手。 一副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唐峭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很快,参加入门小考的弟子便都到齐了。小考中不得使用自己的武器,因此所有人都被分发了同一形制的木剑。 唐峭接过轻飘飘的木剑,道:“有刀吗?” “刀?”负责分发木剑的弟子面露疑惑,“你要用刀?” “对,长刀。”唐峭比划了一下。 “这,你等等……”弟子扭头跑到长老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拿着一把木制长刀跑回来,“给,这样的可以吗?” “可以了,谢谢。”唐峭接过木刀,指尖抚过刀刃。 虽然做工比木剑粗糙,但也够用了。 其实让她用剑也不是也不行,毕竟上辈子学了那么久,即使天赋再一般,放在这种场合也完全足够了。但她现在的师父是司空缙,她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玄镜真人的剑法,未免太过讽刺。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看看……究竟是司空缙的刀法厉害,还是玄镜真人的剑法更胜一筹。 唐峭余光向上扫去,果不其然,在道场前方的观景台上看到了前来观战的几位峰主。 除了司空缙,其他几位峰主都到齐了,玄镜真人也赫然在列。 这一点唐峭倒是不意外。玄镜真人非常重视唐清欢这个弟子,上辈子也出席了她参与的所有考核,无一缺席。 不过……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看着观景台的唐行舟和徐竹萱,唐峭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似乎是她脸上的迷惑太过明显,站在旁边的男弟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好奇问道:“有你认识的人吗?” “算是吧……”唐峭点头,“有一个是我亲爹。” 她在这方面倒是从不避讳,反正“亲爹”也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就和张三李四一样,对她而言没有其他意义。 男弟子:“……” 都亲爹了,这叫哪门子的“算是吧”? 唐峭认真提问:“为什么他们会在那里?” 这又不是文艺汇演,应该没有让家长出席的必要。 “你没听说吗?”男弟子大惊小怪道,“这两天咱们天枢召集各大世家商议要事,估计是要事还没商量完,这些世家前辈们闲得没事,顺便过来看考核吧。” 商量要事……倒是没听司空缙提起过。 看那家伙整天醉生梦死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要事。 唐峭微一颔首,不再多问。 片刻后,众弟子被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一一走上擂台。 一声钟声在道场上空响起,长老气息浑厚地宣告道:“考核开始!” 话音刚落,站在唐峭面前的对手突然出声。 “我认得你。” “嗯?”唐峭抬眸,看向对方。 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弟子,手里拿着把木剑,长得还算周正,不过眼神不算友好。 “我叫窦铮。”对方朗声道,“你就是那个在收徒大典上拒绝了玄镜真人,转头拜入浮萍峰的傻子吧?” 唐峭:“傻子两个字可以去掉。” 窦铮嗤笑一声:“我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要去掉?” 唐峭不明白这个人哪来的敌意。 她偏了偏头:“你是哪峰的弟子?” 窦铮一脸自豪:“沧溟峰。” 沧溟峰弟子,虽然不知道归属内门还是外门,但四舍五入也算是玄镜真人的弟子,怪不得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别的不说,他们沧溟峰弟子的集体荣誉感真的很强。 唐峭揉了揉眉心:“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表达什么?”窦铮冷笑,一脸傲慢地看着她,“我不想表达什么,我只想让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行吧。”唐峭语气无奈,“你可以上了。” 她不喜欢和杂鱼浪费口舌。 窦铮闻言,慢慢拔剑,将真气灌注其上。接着骤然挥出一剑,剑光炽亮如虹,瞬间袭向唐峭。 唐峭站在原地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擂台下观战者众多,有人发出疑问。 “她怎么不躲?”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窦铮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眼看着剑光已经逼近唐峭面门,他不由面露得意,就在这时,唐峭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了。 这一幕实在诡异,窦铮瞬间睁大眼睛。他连忙环顾四周,正要寻找唐峭的身影,下一秒,唐峭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窦铮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一个肘击砸得狠狠一震,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膝盖发软,窦铮脚下一个踉跄,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嚯!”观战的弟子们发出惊呼。 这一下跪得结结实实,后背传来钻心般的剧痛,窦铮咬紧牙根,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挥剑便向身后砍去,然而唐峭的速度比他更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窦铮发出惨叫,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木剑摔落在地。 “唐峭胜!” 胜负已分,台下观战的弟子们看着这一幕,纷纷神色惊异。 虽然窦铮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对手……但她连武器都没用到,多少也有点离谱了吧? 唐峭的胜利引来了部分人的关注,但终究没有掀起波澜,因为和她相比,有一名弟子的表现更为瞩目。 正是玄镜真人的爱徒,唐清欢。 唐清欢使的是玄镜真人的自创剑法,从考核开始便毫无保留,势如破竹,打得对手节节败退。 “她就是玄镜真人亲自挑选的徒弟?” “好厉害……我听说玄镜真人的剑法极难领悟,她居然使得这般顺手,这是何等天赋!” “不愧是玄镜真人看中的人……” “今年的魁首就是她了吧?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打败她了。” 不仅是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几位峰主也在关注唐清欢。 “这孩子果然天赋异禀。”时晴峰主柔声赞道。 “是个天生学剑的好苗子。”回雁峰主笑道,“真是可惜了,宋皎,我要是你,那日在收徒大典上,怎么也该和玄镜争一争才是。” 宋皎温润一笑,云淡风轻:“我已有爱徒。” 玄镜真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今年的魁首会是她吗?”一直没出声的夕照峰主忽然提问,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下方的道场,语气有些遗憾,“我还以为是小傀儡呢,我连奖品都准备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她了。”回雁峰主答道,“不过……” 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道场之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皎:“不过什么?” 回雁峰主笑了笑:“没什么。” 作为夜行使的掌管者,崔黎曾经对她汇报过安乐村的事件经过。 在这次事件中,除了宋皎的宝贝徒弟,司空缙刚收的那个小徒弟表现得也相当出色。巧的是,司空缙今天也没有出席,这不得不让人联想,那个老酒鬼之所以不来,是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徒弟非常自信…… 回雁峰主目光下移,找到那道单薄又平静的身影,不由面露兴味。 观景台另一侧,唐行舟看着擂台上无往不胜的唐清欢,骄傲得嘴角上扬,怎么也压不住。 徐竹萱一脸无奈又好笑:“行舟。” “嗯?” “收敛一点。” 唐行舟缓了缓神色,低声道:“我们女儿这么出色,我高兴还不行吗。” “考核还没结束呢。”徐竹萱掩了下嘴角,“不可掉以轻心。” 况且这里又不是只有他们,还有其他世家的人在,若是太过张扬,招致他人反感,便得不偿失了。 徐竹萱没有说出后半句,但她知道,以他们夫妻二人的默契,唐行舟必能明白她的用意。 “放心,我知晓。”唐行舟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徐竹萱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对了,唐峭呢?” “谁?”唐行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竹萱轻拢秀眉:“就是那个……” “那个逆子!”不等徐竹萱说完,唐行舟便记起了这个名字,脸上表情也随之一变,“上次回信的事情我还没找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话音未落,徐竹萱突然伸手往下一指。 “那个……是不是她?” 唐峭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和沈漆灯比起来,这些刚入门的弟子实在太弱,勉强有几个能力还行的,在她手里也走不过三招。 为了不让自己太拉仇恨,打了几场后,她开始拖延时间,让每一场的对手都以为他们旗鼓相当。就这样打打歇歇,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长老一声宣告—— “最后一场,请二位弟子上台。” 这么快就到最后了。 唐峭不用猜也知道她的对手是谁。 她提着木刀走上擂台,果不其然,看到了同样提着木剑的唐清欢。 唐清欢一见到她,下意识握紧剑柄。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就知道是你。” 唐峭笑了一下:“哦?” “在穷玄秘境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很强。”唐清欢放低声音,“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刀剑相向。但事已至此……” 其实她说的不是真话。 她并没有表现得这么勉强,不如说,她早就想和唐峭比一次了。 从秘境回来后,这种念头就变得格外强烈。为了在这次考核中打败唐峭,她一反常态,这段时间一直勤奋练剑,努力修炼,没有一天懈怠。 她想证明自己,想让唐峭对她刮目相看。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与唐峭交手,唐清欢居然有些紧张。 她忐忑地看着唐峭,暗暗做好被嘲讽的准备。 谁料唐峭只是看了看天色,平淡道:“那就打吧。” 唐清欢:“……啊?” “打啊。”唐峭道,“来都来了。” 唐清欢没想到唐峭的态度居然如此随意。 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的不甘也再次升起。 这不还是没把她当回事吗? 唐清欢深吸一口气,手持木剑,郑重道:“请赐教!”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看到这两人同台,顿时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这两人好像是姐妹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啊,一个是玄镜真人的亲传弟子,一个是浮萍峰充数的,这根本没有悬念好吧!” “话不能这么说,浮萍峰怎么了,人家能站到现在,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有十把刷子又怎样?唐清欢可是真正的天才,和这种天才相比,她还是太平庸了,我看啊,她要被吊打——啊!” 那人话未说完,胳膊突然向后翻折。他发出惨叫,猛一转身,正对上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 “你刚才说什么?”沈漆灯笑吟吟地问。 第34章 第 34 章 因为之前的事迹,沈漆灯在天枢很有名气。 几乎所有年轻弟子都知道他性情古怪,行事乖戾,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人物”。 这个围观弟子一见是他,下意识便矢口否认:“我、我没说什么啊。” “需要我提醒你吗?”沈漆灯笑意不变,扣住对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你刚才好像说,谁太平庸了……” “我说她!我说她!”围观弟子疼得大叫起来,“我说台上那个女的,没说你……啊啊啊!” 他身旁的几个朋友见他如此痛苦,忍不住出声制止沈漆灯。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他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快松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沈漆灯意兴阑珊地掀了下眼睫,手上略一用力,那个弟子顿时被拧得跪倒在地,“你们打算怎么不客气?”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虽然嘴上气势不减,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若是真和沈漆灯这种怪物打起来,只怕几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让他们认怂也是不可能的,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更何况还是沈漆灯先动的手,凭什么让他们低头? 就在几人僵持之时,跪在地上的弟子先撑不住了。 “我认错!我认错了!”他忍痛喊道,“台上那位一点都不平庸,平庸的是我,是我太平庸了,这样行了吗?!” 沈漆灯看着他,慢慢松开手。 几人以为自己躲过一劫,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沈漆灯突然打了个响指,几人身子一抖,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一个个脸色扭曲,哀嚎出声,之前的气焰荡然无存。 沈漆灯嗤笑一声:“滚吧。” 几人敢怒不敢言,连忙爬起来,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 周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想惹麻烦,再次开口时都收敛了许多。 “快看,开始了!” 擂台上,唐清欢率先出手。 她拔剑出鞘,平平无奇的木剑在她手中寒光乍现,随着她的剑势响起清越铮鸣,如秋水寒霜,气势逼人,转瞬袭至唐峭面前! 唐清欢出剑极快,但唐峭的反应更快。 她立即抬刀格挡,在刀身抵住剑光的瞬间,倏地瞬移至唐清欢身后。剑光刺目,唐清欢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能感觉到身后陡然刮起一阵劲风,下一刻,刺骨寒意凌空斩下! 不好! 唐清欢心底一惊,来不及躲闪,只能旋身一错,勉强避开这一刀。 然而唐峭的刀势太凶,近乎狂暴,即便她躲过了刀刃,这一击裹挟的余波仍然锋锐惊人,堪堪割下了她一缕秀发。 “好快!” “她手里拿的是木刀吧?怎么感觉比真刀还猛?!” 观战众人震惊不已,纷纷发出惊呼,观景台上也是一片讶异。 “这一手刀法十分纯熟,看着不像刚入门的弟子。”时晴峰主评价道。 回雁峰主也点头:“看得出来,她修为不低。” 宋皎拢手入袖:“出刀的路数和司空缙一模一样,看来那老酒鬼没有偷懒。” 玄镜真人眉头微蹙,没有发言。 唐清欢被这一刀打得猝不及防,脸色有些发白。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手腕一翻,再次出招,剑光如骤雨急坠,密不透风地袭向唐峭。 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努力了。 唐峭目光沉静,抬刀去挡。唐清欢的每个动作在她的眼中都清晰无比,她气息不变,从容应对。 刀剑相击的碰撞声越来越快,二人身影也越来越迅疾,在台上几乎掠出残影。台下众人只觉眼花缭乱,虽然看不清刀剑的走势,却能看出唐清欢步步紧逼,而唐峭只守不攻,看似应接不暇,却没有错招一次,也没有显露分毫慌乱。 到底谁更占上风,实在很难判断。 场上铮鸣不断,唐清欢突然手下一顿,暂收攻势。唐峭持刀立在原地,静观其变,二人之间空出十丈远。 疾招过后的劲风吹起二人衣摆,台上空气近乎静止,观战众人不由屏息凝视。 唐清欢握剑立于身前,剑身映出她的面孔。她握紧剑柄,猛地一横,剑尖亮起凛冽寒光,众目睽睽之下,剑光化为游龙虚影,气势磅礴,翻滚着咆哮而起! “那是什么!” “我没看错吧?怎么变成龙了?”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唯独孔正芸淡定如初,眼中充满笃定。 “这是师尊自创的剑招,游龙掠影。”孔正芸看着台上的游龙,表情欣慰,“欢欢已将这招学得出神入化,她赢定了。” 擂台之上,凛冽剑光如龙如影,呼啸着袭向唐峭,所经之处空气激荡,历历生风。 唐峭看着游龙之后的剑尖,目光凝成一线。 突然,她凌空一跃,刀势自上而下,猛地向下一劈,刀光与游龙虚影狠狠|碰撞,瞬间发出巨大轰鸣。 唐清欢瞳孔骤缩。 游龙虽然气势惊人,但唐峭却一眼看出了掩在其中的剑光。她这一刀精准砍在了唐清欢的剑锋上,场上骤然狂风四起,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飞扬。 游龙发出凄厉尖啸,唐峭手腕下压,刀刃以一种近乎刁钻的力道压制剑锋。唐清欢虎口阵痛,连忙收剑,剑锋从刀刃下划擦而过,竟现出隐隐裂痕。 下一刻,刀光从天而降,肃杀浩荡。 唐清欢呼吸一滞,避无所避。电光火石间,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刀势并没有落到她身上,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你输了。” 唐清欢怔怔睁开了眼,看到唐峭正站在她的面前,神色平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木剑。 是她的剑。 “唐峭胜!” 随着一声清晰平稳的宣告,台下骤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 “居然是唐峭赢了!浮萍峰居然赢过了沧溟峰!” “那可是玄镜真人的徒弟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好厉害,难道浮萍峰主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太精彩了,今天这趟真是没白来!” 众人一改之前的口风,纷纷对唐峭赞不绝口。 人群中,沈漆灯看着擂台上的唐峭,嘴角上扬,脸上隐隐透出骄傲之色。 这时,一名清光峰弟子挤了过来,低声对他道:“沈师兄,峰主让你回去,说有事交代。” “知道了。” 沈漆灯应了一声,又看了唐峭一眼,转身离开了道场。 擂台之上。 唐峭将木剑还给唐清欢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侧头向台下望去。 人头攒动,却不见沈漆灯的身影。 难道他早就走了? 唐峭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失落。她收回视线,正要下台,唐清欢突然叫住了她。 “……唐峭!” 唐峭停住脚步:“怎么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唐清欢握紧手中木剑,看向她的目光畏惧而复杂,“连师姐都破不了我的游龙掠影,可你却能一招击破……” 唐峭胡诌了一个理由:“可能是因为我很努力?” 总不能说她是重生的。 “努力?”唐清欢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只是努力就可以了?” 唐峭:“努力是制胜的法宝。” 她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唐清欢闻言,脱口而出:“可我也很努力啊!” 唐峭想了想:“你有多努力?” 唐清欢:“我从秘境回来后就一直在练剑,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没停过……”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拼尽全力过。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输给了唐峭。 她想不明白。难道她真的不如唐峭? 唐清欢神色痛苦,唐峭却从她的话语中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一直在练剑,那楚逸呢?” “楚逸?”唐清欢茫然道,“谁是楚逸?” 唐峭:“就是在秘境里被你救活的那个人。” “那个人……我当时给了他几颗回春丹就让他走了。”唐清欢有点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唐峭:“……” 原剧情中本该被唐清欢带回天枢的楚逸,现在居然被她打发出去自生自灭了。 还好系统不在,不然这会儿肯定会发疯。 唐峭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唐清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沉默几秒,最后只是拍拍唐清欢的肩膀,无奈道:“没什么,你做得很对。” 唐清欢怔住了。 然而下一秒,唐峭便收回手。 远处有两道人影走来。 唐清欢定睛一看,顿时惊喜出声:“爹、娘!” 这是自她来天枢后他们一家口第一次团聚。唐清欢满心欢喜,随即又想起自己刚才输给了唐峭,眼中光彩不由黯淡了几分。 唐行舟铁青着脸,直直地看向唐峭:“你过来。” 唐峭叹息一声,跟着他走下台。 唐清欢本想跟过去,但徐竹萱却拉起她的手,柔声提议去她的洞府看看。唐清欢不忍拒绝,便带着徐竹萱一起回了沧溟峰。 宽阔的道场上,人群逐渐散去,唐行舟负手而立,表情严肃而冰冷。 “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唐峭:“哈?” “清欢师从玄镜真人,又天赋过人,怎么会输给你?”唐行舟目光如炬,语气越来越严厉,“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老实修炼,不可钻研旁门左道!你倒好,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乱来,对付的还是自家人……” “你是在侮辱我师父吗?”唐峭突然打断他。 唐行舟一愣:“什么?” “我的刀法都是师父教给我的,你要是再这样胡言乱语,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唐峭冷冷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是浮萍峰主,你不会不知道吧?” 此话一出,唐行舟顿时哑然。 他只记得唐峭拜入浮萍峰,却不知道她的师父是浮萍峰主,更不知道浮萍峰主居然亲自教她刀法。 唐行舟脸色难看:“即便如此……” “这位是唐尊主吧?”一道清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唐行舟怒而侧头,见到来人,不由微微一怔。 “我是沈涟。”青衫男子温和一笑,俊雅清透的眉眼在阳光下泛起浅金,“这位是您的千金?真是年少有为啊。” 唐行舟压下怒色,勉强扬起笑脸:“她不是我女儿,不过的确是我们唐家的孩子……” 唐峭:“你是不是该走了?” “……你!”唐行舟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唐峭神色冷淡,完全没有要给他留面子的意思。 唐行舟气得牙痒痒,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他终归还是忍住了。且他也怕唐峭再出言不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索性与沈涟客套几句,便找了个借口拂袖离去。 他走后,唐峭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沈涟看着她,和煦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唐峭点点头,“您是沈漆灯的父亲。” 沈涟笑了。 “果然,你是那日在清光殿的女孩儿。”他温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漆灯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唐峭:“……”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离谱。 她顿了顿,斟酌道:“其实,我们也只是认识而已……” “但我看得出来,漆灯很在意你。”沈涟眼含笑意。 唐峭:“……啊?” “我也对你的刀法很感兴趣。”沈涟微笑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带我去浮萍峰看看吗?” 第35章 第 35 章 观景台。 时晴峰主轻声惊叹:“没想到是这个孩子赢了……” 回雁峰主笑道:“司空缙这次真是捡了个宝啊。” 夕照峰主小心偷觑一旁的玄镜真人,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好看。 她小声地清了清嗓子,暗暗提醒那两人说话收敛点。 但时晴峰主和回雁峰主都是惜才之人,此时正在兴头上,压根没有注意到她那点微乎其微的提示。 时晴峰主继续点评:“其实细细看来,她在招数上并没有占据太多优势。” “没错,但她的技巧很强,对战经验也很纯熟。”回雁峰主道,“我相信,就算是同样的招数,她也能表现得比唐清欢更好。” “也不一定。”时晴峰主思索道,“不过她的确很擅长用刀,当初选择司空缙是很明智的选择。” 玄镜真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夕照峰主见势不妙,连忙开口打断她们:“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傀儡?” 时晴峰主不解地看向她:“什么小傀儡?” “就是一对很可爱的双生子……” “我看见了,那俩孩子配合得也不错。”回雁峰主接过话茬,“可惜,没有挺到最后。” 因为双生子的主要战力是傀儡,所以对手一旦将目标转移到傀儡师的身上,就很容易结束战斗。 这是傀儡师的通病,也是傀儡师一族没落的主要原因。 “还需要改良啊……”夕照峰主自言自语。 玄镜真人一言不发,神色沉郁地离开了观景台。 时晴峰主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后知后觉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也正常吧。”回雁峰主耸了耸肩,“去年他的弟子输给了宋皎的徒弟,今年又输给了司空缙的徒弟。” 两个弟子用的还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剑法,结果输得一个比一个彻底,换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还好司空缙没来。”时晴峰主轻叹一声。 “来了又能怎样?”回雁峰主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宋皎一眼,“他俩又没过节。” 言下之意,宋皎才是和司空缙不对付的那个。 然而宋皎像是没听见她们的对话一样,一直牢牢盯着道场上的唐峭,突然出声:“那是司空缙的徒弟?” 回雁峰主奇怪道:“不然呢?” 宋皎眉头紧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冥思苦想,蓦地恍然大悟。 是那日跟着漆灯一起进入清光殿的弟子! 当时她还说自己是夕照峰弟子,没想到她居然是司空缙的徒弟。那她特意在他面前撒谎的原因是…… 宋皎神色一变,立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怎么了?”时晴峰主疑惑道。 “不知道。”回雁峰主摇了摇头,“可能是对司空缙这个名字过敏吧。” 宋皎回到清光峰,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把沈漆灯叫回来。 片刻后,沈漆灯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正殿。 “去哪儿了?”宋皎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沈漆灯回答得很坦然:“和师父你一样。” “……”宋皎敲了敲桌案,“说说吧,上次你和司空缙的徒弟一起骗我,是不是为了谈风月?” 沈漆灯讶然道:“师父你发现了?” 宋皎:“她在场上站了那么久,当我是瞎的吗!” 沈漆灯挑了下眉,不置一词。 宋皎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徒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半晌,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沈漆灯垂下眼睫,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显然没有把这句警告放在心上。 宋皎看着他,突然问道:“三日后便是你爹的生辰,你还记得吗?” 沈漆灯淡淡道:“不记得。” 宋皎继续道:“这次你说什么都该回去一趟了。” 沈漆灯依然不为所动。 宋皎见状,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身为沈漆灯的师父,宋皎很了解他的脾气。这孩子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骨子里很偏执,只要是他不想做的事,他就绝不会做,谁劝都不管用。 但这次毕竟是沈涟的生辰…… 宋皎思索片刻,提议道:“若是我用谈风月和你换呢?” 沈漆灯闻言,终于抬起浓黑的眼睫。 “只要你愿意回去参加你爹的生辰,我就给你两坛谈风月。”宋皎顿了顿,“随你怎么处置。” 言下之意,就算送给司空缙那个老酒鬼,他也不会说一句不是。 沈漆灯伸出五根修长手指:“五坛。” 宋皎肉痛道:“三坛。” 沈漆灯:“四坛。” 宋皎:“……四坛就四坛!” 沈漆灯这才笑了:“多谢师父。” 道场上,人来人往,尚未离去的弟子还在谈论刚才那场比试。 唐峭与沈涟站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 唐峭听了沈涟的提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沈涟应该不是对她的刀法感兴趣,而是对教她刀法的那个人感兴趣。 唐峭想了想:“我倒是不介意,但我得先问过师父的意见。” 沈涟温和笑笑:“请。” 和沈漆灯完全不同,他看起来脾气非常好,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沈漆灯那个神经病的…… 唐峭取出一只纸鹤,注入灵力,纸鹤挥挥翅膀,轻盈地飞走了。 很快,纸鹤又摇摇晃晃地飞了回来。 “想来就来吧。”纸鹤动了动尖喙,发出懒散的人声,“顺便带几坛谈风月回来。” 唐峭:“……” 这会儿让她上哪儿给他弄谈风月去! 她一把捏住纸鹤的尖喙,正要揉成一团,沈涟突然抬手制止了她。 “我有谈风月。”他温声道,“三坛够吗?” 唐峭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方:“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沈涟笑道,“既然要登门拜访,带些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唐峭十分感动。 什么时候沈漆灯能有这种觉悟呢? 她看向沈涟的目光顿时热忱不少:“前辈,请随我来。” 沈涟微微颔首,跟着她向浮萍峰走去。 浮萍峰距离考校道场不算远,二人只走了一刻钟多一点,便抵达浮萍峰。 此时阳光正好,浮萍峰上景色宜人,山风习习,一座凉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唐峭带着沈涟走向凉亭。 司空缙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迷迷糊糊地抬起了眼帘。 “怎么样,小考结果如何啊……”话未说完,他看清唐峭身旁的青衫男子,突然顿了一下,“这位是?” 唐峭感觉他好像瞬间清醒了。 她正要介绍,沈涟便笑着开口了:“在下沈涟。浮萍峰主,许久不见。” “原来是你。”司空缙恍然道,“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唐峭:“?” 敢情你们两个认识? 司空缙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解释道:“我和沈兄年轻时见过几次。” “我一看到她使出的刀法,就知道她的师父是你了。”沈涟言笑晏晏,温润清和,“不愧是狂刀客,教出的弟子也不同凡响。” 唐峭:“狂刀客?” 司空缙咳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当年的事情就不提了……” 沈涟会意,只笑了笑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入门考核,你没有去看?” 司空缙摇摇头:“这家伙不让我去,刚好我也懒得动,还给我省事了。” 沈涟微微侧头,视线落到唐峭身上:“她表现得非常亮眼。” “哦?”司空缙撑起身子,也看向唐峭,“听这意思,你是夺魁了?” 唐峭谦虚道:“还行。” “不错嘛。”司空缙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他夸得如此直白,唐峭反而有点不自在。 结果司空缙下一秒便伸出手:“我的谈风月呢?” 唐峭:“……” 她很想回一句“没有”,但沈涟已经将酒取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石桌上。 “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三坛,还望司空兄不要嫌弃。” 沈涟和宋皎是挚友,家里的谈风月从来没断过,三坛对他来说,的确不值一提。 司空缙看着这三坛酒,眼神瞬间亮了:“这怎么好意思……” 师徒俩不仅反应一致,连说出的话都一字不差。 唐峭顿时有点尴尬,沈涟看了她一眼,浅浅笑了一下。 沈漆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站在十丈远处,身形隐在薄雾里,唐峭余光一错,正好看到了他。 他怎么来了? 唐峭有些诧异,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有变,沈涟也侧身望了过去。 “漆灯。”他温和一笑。 沈漆灯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他迈开长腿,大步走过去,在唐峭身旁停下,语气比往常还要冷淡。 “你怎么在这里?” 沈涟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心平气和道:“我来拜访浮萍峰主。” 唐峭:“你呢?”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我来送酒。” 司空缙一听,更高兴了:“也是谈风月?” 沈漆灯点头,正要拿酒,视线突然扫到石桌上的三只酒坛。 他微微一顿,又收回手:“还是待会儿再拿吧。” 唐峭怀疑他是不想拿了。 沈涟笑了笑,问:“生辰的事,你师父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 沈漆灯发出一声轻哼,权当是回应了。 沈涟毫不在意:“所以你明日和我一起回去?” 二人如同打哑谜一般,唐峭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回哪儿去?” 沈漆灯看她一眼:“回沈家。” 他说的不是“回家”,而是“回沈家”,仿佛这个家和他没有关系。 沈涟笑道:“怪我没说清楚。是这样的,三日后正好是我的生辰,我想让漆灯……” 他忽而停顿,期待地看向唐峭。 “既然你和漆灯是朋友,不如一起来如何?” 第36章 第 36 章 唐峭看出来了,沈涟对她的误解真的很深。 如果说她和沈漆灯的关系真的很好,那沈涟邀请她参加这次生辰宴倒也说得过去。 但事实是,他们两个只想把对方打得跪地求饶——这种情况下,还要让她和沈漆灯一起庆祝他爹的生辰,那个画面怎么想怎么古怪。 当然,如果是让沈漆灯跟她一起参加唐行舟的生辰,她倒是非常欢迎。 她相信以沈漆灯随心所欲的作风,必定会将唐行舟的生辰宴闹得鸡飞狗跳、热闹非凡,而她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但沈涟毕竟不是唐行舟。 虽然沈涟是沈漆灯的父亲,但他比沈漆灯好相处多了,对她和司空缙也很友好,唐峭不太想给他制造麻烦。 况且,沈漆灯应该也会觉得奇怪吧……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唐峭看向了一旁的沈漆灯。 沈漆灯微微垂眸,长睫垂下晦暗的阴影,幽深阴冷的黑眸里有种刺骨般的寒意。 对了,他和沈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那他还答应回去…… 唐峭看着他冷冰冰的侧脸,心里一动,突然开口:“多谢前辈厚爱,那我现在就要好好想想准备什么礼物了。” 沈漆灯微微一怔,侧眸看向她。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唐峭会答应。 唐峭自己也没想到。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她也想多了解沈漆灯一点。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许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不用准备礼物。”沈涟笑道,“只要你们能玩得开心,我就高兴了。” 唐峭乖巧一笑:“前辈真是太好了,比我师父还好!” 司空缙:“喂!” 此话一出,逗得沈涟开怀大笑。司空缙瞪了唐峭一眼,接着拿出两只酒杯,招呼道:“来来来,沈兄,别理那小丫头,咱们喝酒。” 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沈涟也不再客气,开始与司空缙把酒言欢。 唐峭趁机将沈漆灯带走。 二人来到临水小榭前,小榭旁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有蝴蝶从水面上翩跹而过,流水潺潺,说不出的闲适惬意。 唐峭停下脚步,转身向沈漆灯伸出手。 “谈风月呢?” 沈漆灯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唐峭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说的是刚才沈涟给的那三坛。 唐峭微微蹙眉:“那是你爹给的,又不是你给的。” 沈漆灯:“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唐峭狐疑地挑眉,“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该不会以为,你爹能抵消你的欠债吧?” 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前倾身子,气息清浅,一呼一吸间,仿佛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沈漆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只酒坛,慢吞吞地放到草地上,“给你。” 唐峭没有接下酒坛,而是不动声色地问:“只有两坛?” 这两坛谈风月来得太容易了,她不太放心。 “还有两坛。”沈漆灯神色坦然,“不过要等回沈家才能给你。” 果然还有后招…… 唐峭看着沈漆灯明亮平静的眼睛,莫名又想起了刚才他在沈涟面前的样子。 阴冷,沉郁,死寂,不耐。 和刚才相比,现在的沈漆灯明显放松了许多。 唐峭收敛视线,弯腰将面前的两只酒坛收起来。 她的头发从肩头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纤细优美,像莹润无暇的白玉。 沈漆灯安静地看着她,慢慢开口:“你为何要答应他去沈家?” 唐峭闻言,浅浅一笑:“毕竟是前辈的邀请,我也不好拒绝呀。” 沈漆灯直直盯着她:“这么说,你不是自愿的?” 唐峭面露为难:“也可以这么说……” 沈漆灯:“我可以代你拒绝。” “……嗯?”唐峭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没必要为了一个无聊的人去做不想做的事吧?”沈漆灯冷冷一笑,“况且他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 唐峭很意外。 她还以为看到她为难的样子,这个热衷针对她的宿敌会很高兴。 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尊重她的想法。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因为讨厌自己的父亲,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唐峭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 沈漆灯轻挑眉梢,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没想过拒绝。”唐峭平静地说,“我确实想去你们沈家看看。” 沈漆灯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为什么?” “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你,进而找出你的弱点。”唐峭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这样有利于我更快地打败你。就算我一无所获,还可以吃顿大餐,怎么算都是稳赚的买卖。”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看出了沈漆灯对回沈家这件事的抵触,所以决定跟他一起回去。 但那只是她一瞬间的冲动罢了,某种程度可能也是同病相怜的心理在作祟,所以她并不打算说出来。 沈漆灯似乎有些怔忪。 他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肆意又纯粹的大笑。 唐峭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她面无表情:“很好笑?” “不,我只是觉得……”沈漆灯边笑边咳,唐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后半句。 她近乎恶毒地说:“如果你笑死在这里,你爹的生辰就不用办了。” 可惜她的诅咒并不能动摇这个怪胎分毫。 沈漆灯笑了很久才停下,他抬眸看向唐峭,漂亮的脸容上还挂着笑意:“你想知道我的弱点?” 唐峭直勾勾地盯着他:“很想。” “那就来比赛吧。”沈漆灯突然俯身,一脸愉快地凑近她,一字一顿地说,“看谁能先找出谁的弱点。” 唐峭一愣,随即也勾起嘴角。 “好啊。再加一项筹码怎么样?” 沈漆灯饶有兴致地问:“什么筹码?” 唐峭慢慢道:“谁先找到对方的弱点,就能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沈漆灯眼睛一亮:“任何事?” 唐峭咬字清晰:“任何事。” 二人静静对视,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跳动的火焰。 这种火焰是不灭的胜负欲,是想要打败对方的、强烈的。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为灼热的光芒在他们的眼底流动,黏腻又幽暗,像交织的蛛网,无声地纠缠在一起。 “看来我也要拼尽全力了。” 沈漆灯弯眸笑了起来。这时,一只纸鹤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唐峭学着他的语气:“看来你该回去了。” 沈漆灯遗憾地轻叹一声:“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呢。” “再待下去,恐怕你爹又要误会了。”唐峭无奈道。 沈漆灯将纸鹤揉成一团:“误会什么?” 唐峭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漆灯抬起眼睫,耐心又探究地注视她。 但唐峭依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以沈漆灯的性格,一旦知道她对这种事有所在意,难保不会借题发挥,变着法子膈应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给自己招惹什么奇怪的麻烦。 想到这里,唐峭敛下思绪,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沈漆灯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对了。”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手镯。 手镯似金似木,像一只细细的黑环,细看才会发现这是一只纯黑色的衔尾蛇,蛇首咬着蛇尾,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沈漆灯将手镯递给唐峭:“这个给你。” 唐峭神情疑惑:“这是什么?” “一个小法器。”沈漆灯语气轻松,“可以辨别毒药,也能帮你吸取毒液。” 可以辨别毒药的法器……这可是好东西。 唐峭迟疑地看着沈漆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我?” “算是庆祝你夺魁的一点小心意?”沈漆灯笑了笑,将手镯放进唐峭的手心,“我该走了,明天来接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唐峭看着这只细细的手镯,心底涌起一点微妙的情绪。 沈漆灯知道她夺魁了。 这么说,他并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看到了最后? 第37章 第 37 章 唐峭将手镯举至半空细细端详,又试着掰了掰相连的蛇首和蛇尾。 掰不开。 所以这个东西要怎么吸取毒液?用意念吗? 就在她认真研究的时候,司空缙提着酒坛过来了。 “沈涟和那小子已经走了,你……”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定到唐峭的手镯上,“你那东西哪儿来的?” “这个?”唐峭晃了晃手镯,“沈漆灯给的。” “沈漆灯?”司空缙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噢,就是宋皎那徒弟……” 唐峭点点头,将手镯套到腕上。 手镯看着细细窄窄,没有一点弹性,穿过手骨的瞬间却像活物般扩张了一下,接着又缩小到和唐峭手腕适宜的大小。 镯子与腕骨大概留有半指的宽度,不会滑落下去,也不会太紧,冰冷的黑色映着莹白的肌肤,对比鲜明,一眼望去,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但这只手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冷硬。相反,它的表面光滑,触感温凉,带在腕上非但没有硌人的感觉,反而还有种微妙的细润。 难道是活的? 唐峭忍不住又摸了摸镯子。司空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举到自己眼前,仔细审视。 唐峭不解道:“怎么了?” “居然是真货。”一番审视后,司空缙松开她的手,目光探究,“好端端的,那小子送你这玩意儿干嘛?” 唐峭默了默:“说是庆祝我夺魁。” 司空缙挑了下眉,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就只是为了庆祝你夺魁?” 唐峭:“那不然呢?”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了吧? 司空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将酒坛放到一边,盯着唐峭左右打量,一边打量一边摸下巴,突然扔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唐峭:“……” 沈涟也就算了,连他也问这种问题?他们这些做前辈的都这么八卦吗? 唐峭已经懒得挣扎了,干脆破罐破摔:“我们是朋友。” “就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司空缙显然不信。 唐峭没好气道:“废话!” 她这一句回得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还充满了浓浓的不耐烦,终于打消了司空缙的怀疑。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接着提起一旁的酒坛,边喝边小声嘀咕。 “是朋友就好,可别再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了……” 唐峭立即道:“你说什么?” 司空缙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道:“没说什么啊。” 唐峭微微眯眼,她抓住酒坛底部,目光逐渐危险:“我都听到了。” 别人家的徒弟若是敢威胁师父,那就是妥妥的大逆不道,但在他们浮萍峰可没有这样的规定。 看着唐峭用力的五指,司空缙的眼睛瞬间睁大,吓得当即投降:“我说,我现在就说!姑奶奶,你快放手,这酒坛子娇贵得很,可经不住你这么抓……” 唐峭这才放手。 司空缙见状,第一时间检查酒坛底部,确认没有出现损坏后,才放松了神色。 唐峭依然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双手蓄势待发,一副“你再磨蹭我就再来一次”的架势。 司空缙叹了口气,先将酒坛小心翼翼地收进储物袋,接着一脸无奈地开口。 “你对沈涟的印象如何?” 唐峭认真想了想:“性情随和,很好相处。”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司空缙盘腿坐下,顺手拍拍草地,示意唐峭也坐下来,“但跟他接触了几次后,我发现……” 唐峭在他面前坐下:“你发现什么?” “我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简单。” 司空缙顿了顿,表情比刚才认真了一些。 唐峭蹙眉:“他很有心机?” “不。”司空缙摇头道,“是难以看透。” 司空缙虽然生性散漫,整天喝酒睡觉不问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从幼年起,他便极擅洞悉人心。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他一眼便能看出,也正因此,他天生便对那些心思深沉的人没有好感。 之后他闯荡在外,意气风发,率性而为,更是将这点作为自己结交朋友的准则。八面玲珑的不要,阴奉阳违的不要,九曲心肠的也不要…… 因为率真洒脱的性格和天下无双的刀法,他在修真界逐渐闯出了名气。就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同样小有名气的沈涟。 不同于他的放浪不羁,沈涟温文尔雅,气度谦和,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为人处世,都完美得挑不出毛病。且他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无不对他赞不绝口。 但司空缙却看不透他。 不是心机太重,也不是城府太深,只是单纯地让人看不透。看不出他想要什么,也看不出他的抱负和野心,如同一眼深潭,虽然清澈,但却深不见底,令人无从辨别。 在司空缙看来,这样的人才是最麻烦的。所以在仅有的几次接触过后,他便离开了沈涟所在的圈子,从此断了与其深交的机会。 “这样啊……”听完司空缙的回忆,唐峭随即反应过来,“那你刚才还跟他称兄道弟,原来都是装的啊!” “什么叫装,这叫基本的礼节懂不懂!”司空缙没好气道,“反正此人深不可测,你小心点总没错。” 唐峭奇怪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空缙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是让你不要和他深交,你太幼稚,玩不过他的。” 居然说她幼稚…… 唐峭一把拍开司空缙的手:“我只是去蹭饭而已,怎么可能和他深交?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是不可能和他深交,但你要是和他的儿子深交呢?”司空缙眼神诡异。 唐峭:“……” 这人真是酒喝太多,脑子都喝糊涂了。 唐峭懒得听他胡言乱语,索性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草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来我是打算把另外两坛谈风月也一并给你的,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 “还有谈风月?”司空缙一听,顿时来精神了,“是不是姓沈那小子给你的?快快,快拿出来,反正你又不喝……” 唐峭双手环胸:“你不是说不能和他们深交吗?那你还喝他们给的酒干嘛?” “一码归一码,喝酒不算深交。”司空缙理直气壮,“再说这酒又不是他们酿的,我喝点怎么了?” 果然一扯到酒,这人就没有原则了。 唐峭暗暗唾弃,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眸光微动,眼神变得狡黠起来。 司空缙当即察觉不妙。 “要我把谈风月给你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唐峭微微一笑,就差没把算计写在脸上了,“我想听你讲狂刀客的故事……” 司空缙一僵,面色尴尬道:“那都是年轻时的事情了,无聊得很,没什么好讲的。” 唐峭:“是吗?那这两坛谈风月就继续放在我这里咯?” 司空缙陷入两难,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最终还是咬咬牙:“那就先放你那儿吧,反正我暂时也不急。” 他说完就遁走了,看那个惊人的速度,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谁幼稚。 唐峭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临水小榭。 到了晚上,一只造型潦草的纸鹤摇摇晃晃地停在她的窗边。 “有人找你。” 唐峭正在闭目打坐:“谁?” “玄镜的小徒弟。”纸鹤发出司空缙的声音,“还有一男一女,说是唐家来的……” 唐峭睁开眼睛:“他们去哪儿了?” “我让他们去正殿了。”纸鹤张大歪歪扭扭的尖喙,似乎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自己应付一下吧。” 什么人呐。 唐峭无奈,只得起身离开小榭,向正殿走去。 等她走进殿门的时候,唐行舟三人已经站在里面了。 浮萍峰的正殿常年无人打扫,桌椅上都铺着一层浮灰,唐行舟眉头微皱,四下打量,几乎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嫌弃。 唐峭清了下嗓子。 唐清欢听到声音,立即抬眸:“……唐峭!” 她双手绞在一起,目光有些紧张,还有些不自然。 唐行舟见到唐峭,立即恢复沉静端肃的样子:“你来了。浮萍峰主呢?” 唐峭:“他去睡觉了。有什么事吗?” 唐行舟一见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火气就噌噌往上冒。徐竹萱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轻轻握上他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 唐行舟勉强压住火气:“我们明日下午就要回去了。清欢想吃松子桂鱼,这里没有,所以我们打算出去吃。” 唐峭神色淡淡:“所以?” 唐行舟大怒:“你这——” “爹!”唐清欢连忙打断他,扭头看向唐峭,“我们是想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毕竟天枢没有这道菜……” 看得出来,唐清欢是真的想邀请她一同吃饭,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走个过场,或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但唐峭还是拒绝了他们。 “不去。”她直接地说,“我明天有事。” 唐行舟厉声道:“有什么事比和家人一起吃饭还重要!” 这个时候又变成家人了…… 唐峭神色不变:“我要去参加沈涟前辈的生辰宴。” 唐行舟一愣,随即怒斥:“胡说什么!沈尊主的生辰,岂是你这等小辈能去的?” 唐峭耸了耸肩:“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唐行舟见她这般淡定,仿佛确有此事,又想起沈涟白日里的态度,心中不免惊疑。 沈家与唐家素无交集,他压根不知道沈涟的生辰是何时,自然也没有收到沈家的邀请。倘若唐峭所言属实,那她又是如何与沈家攀上关系的…… 难道是因为浮萍峰主的缘故? 唐行舟看着这座无人问津的主殿,心里也不太确定了。 “那你明天……真的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唐清欢又问了一遍。 唐峭:“嗯。” 沈漆灯没说具体什么时候来接她,可能是早上,也可能是晚上,以防万一,她还是哪儿也不去,老老实实在浮萍峰等着比较好。 况且她也不想和唐行舟坐在一起吃饭,倒胃口。 “那好吧……”唐清欢垂下脑袋,似乎有些失望。 徐竹萱摸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以后再吃也是一样的。” 唐峭看了他们一眼:“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我今天很累。” 嘴上说着很累,但她脸色红润,眼眸明澈,倒是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 唐行舟拧起眉头,似乎又要训斥她,还好徐竹萱反应够快,及时制止了他的行为。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几句话跟唐峭说。” 她低声叮嘱自己的夫君与女儿,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得体。 “……交给你了。”唐行舟敛下怒意,看都不看唐峭一眼,拉着唐清欢便走出了主殿。 殿内很快只剩下唐峭与徐竹萱二人。 徐竹萱平静地站在唐峭的面前,长裙拖曳,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明艳而端庄。 “今日行舟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也是为了你好。” 唐峭无动于衷。 徐竹萱继续道:“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只是……清欢她是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这孩子没什么心眼,还望你不要为难她。” 唐峭心想,我吃饱了撑的,跑去为难她。 但她确实懒得和这些人掰扯了,尽管心里无语,面上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徐竹萱也不想多说什么,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去了。 外面夜幕沉沉,星月黯淡。 唐行舟和唐清欢正在半山腰等候,远远见徐竹萱走来,忙不迭迎了过去。 “娘亲,你和唐峭说什么了?”唐清欢好奇地问。 “没什么,说些体己话罢了。”徐竹萱将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眼里充满疼爱。 唐清欢:“她明天真的要去沈家?” “应该是真的吧。”徐竹萱语调温柔,“此事不好作假。” 唐清欢闻言,又是一阵低落。 唐行舟见状,连忙安慰道:“沈家也没什么好的,爹以前去过,还没咱们家气派呢。” 唐清欢:“我不是想去沈家……” “那是因为今天的入门小考?”唐行舟又道,“唐峭的天赋不如你,这点爹可以保证,她这次只是走运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的……”唐清欢声音越来越低。 她知道那不是走运。 唐峭是真的比她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漆灯便来到了浮萍峰。 巧的是司空缙今日也早起了,正在凉亭前慢悠悠地溜达,沈漆灯对上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浮萍峰主。” 司空缙笑道:“这么早就来了?” “路途遥远,还是得早些启程。”沈漆灯笑容纯良,中和了周身的锐意,“峰主要和我们同行吗?还是……” “我不去。”司空缙连连摆手,一副怕麻烦的样子,“我昨天就和你爹说过了,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有唐峭代表我去就行了。” 沈漆灯颔首。 二人说话间,唐峭已经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件靛蓝色衣袍,比道袍更合身,衬得她腰肢纤细,肌肤莹白。广袖如流云般垂落,一只黑色的细镯在袖间若隐若现,映在白皙细腻的手腕上,有种不经意的绮丽与诱人。 沈漆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出奇专注。 “我们怎么去?”唐峭问道。 “坐马车。”沈漆灯回答。 “马车?”唐峭讶道,“没有飞行法器什么的?” 沈漆灯笑了一下,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还搞神秘。 唐峭看了司空缙一眼,后者挥挥手,懒洋洋道:“去吧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唐峭:“知道了。” 与司空缙道完别,唐峭跟着沈漆灯离开浮萍峰。半刻钟后,二人来到天枢的山门前。 一辆车辇正停在山门外,车辇前侧有一只形似长蛇的蛟龙,这只蛟龙通体黑色,鳞光闪闪,见到沈漆灯走近,它抬起蛟首,发出一声悠长缓慢的低吟。 唐峭:“……这就是你说的马车?” 沈漆灯笑眼盈盈:“对。” 这人可能对“马”有什么误解。 沈漆灯走至车辇旁,掀起帘幕,对唐峭道:“上来吧。” 唐峭心情复杂地上去了。 车辇里的空间很宽敞,小桌案上摆着两只瓷杯和一只茶壶,还有一盘水果,水果洗得很干净,上面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很新鲜。 唐峭走过去,还没坐稳,车辇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向旁倒去。 车辇还在摇晃,唐峭目光偏移,看到沈漆灯的眼底浮起了好整以暇的笑意。 这家伙摆明了在看她的好戏…… 唐峭心生不满,伸手便去拉他。但这次沈漆灯似乎早有防备,他稳稳地坐在座位上,非但没有被拉动,还反扣住唐峭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唐峭拉向了他。 唐峭本就重心不稳,突然被沈漆灯这么一拉,几乎快要撞进他怀里。 唐峭暗道不妙,立刻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按到沈漆灯的腿上。 她的手很柔软,手心细腻而温热,用力撑住的瞬间,五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一切都在透过衣物传递,力道、热度、还有彼此的触感。 沈漆灯长睫一动,扣住她的那只手也随之收紧。 唐峭细眉微蹙,轻轻吸了声气。 第38章 第 38 章 唐峭吸气的声音极低,也极轻,几乎微不可闻,但落在沈漆灯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 也许是因为车辇里太静了。 他垂下鸦黑的眼睫,视线落到唐峭的手上。 她的手仍然撑在他的腿上。 蛟龙正在快速地升向空中,车辇不断颠簸、摇晃,为了稳住自己,唐峭只能用力抓紧沈漆灯,手心完全按在他的腿面上,指腹泛白,抓出细微的褶皱。 沈漆灯喉结微动,眼睫垂下弧形的阴影。 唐峭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变化。 他在忍耐?还是说……他很讨厌这样的接触? 唐峭心念一动,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不动声色,曲起手指,慢慢向上移。 沈漆灯感到腿上传来一阵痒意,似有若无,像细密的电流,正在他的体内缓慢游走。 他眸光浮动,一把按住唐峭的手,轻声道:“你在做什么?” 唐峭对上他的目光,莞尔笑了:“我在想一件事情。” 沈漆灯直勾勾地看着她:“什么事情?” “我在想……”唐峭慢慢靠近,她的声音依然很轻,但柔和的眉眼间却多了一丝攻击性,“这该不会就是你的弱点吧?” 沈漆灯眨了下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以为他在惧怕她的接触。 这可真是…… 沈漆灯牵动嘴角,慢条斯理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了。” “是吗?”唐峭语气嘲讽,眼神充满挑衅,“那你敢不敢松开我,让我自己起来?” 她离得很近,说话时微微侧头,呼吸拂在他的耳廓,湿润又轻柔。 沈漆灯慢慢松开按住她的那只手。 唐峭提高声音:“还有一只。” 沈漆灯抬眸看她,似笑非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完全听你的?” 唐峭冷笑一声:“你会听的。”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陡然抬手,极快地袭向沈漆灯。 沈漆灯目光闪烁,正要挡下这一击,唐峭突然抬膝,抵在他的大腿上,他停顿一瞬,下一刻,唐峭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漆灯挑眉:“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像刚才那样挑衅我……” 唐峭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轻语:“这叫假动作,笨蛋。” 这还是沈漆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笨蛋”。神奇的是,他并不觉得愤怒。 他看向唐峭,挑了挑眉:“你想拧断我的脖子?” 唐峭:“我可以试试。” 沈漆灯状似无意地提醒:“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空中。”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这辆车辇受他控制,如果他出了意外,那么车辇也会从空中坠落。 这可比上次在安乐村的那座石台高多了。 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一定会摔成肉泥吧。 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你不说我都忘了。”唐峭点了点头,然后露出友善的笑容,“那我数一一,我们一起松手?” 沈漆灯:“好。” 一人牢牢注视着彼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唐峭慢慢念道:“、一……一!” 话音刚落,他们谁都没有动。 车辇里弥漫起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峭扬起假笑:“你是不是不识数?” 沈漆灯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和你一样。” 唐峭眉头一跳,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但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沈漆灯不怕疼,掐脖子对他几乎没有威胁。 必须要让他感到意外和无措,就像刚才那样…… 唐峭回忆着沈漆灯之前的反应,慢慢松开了手。但她没有将手从沈漆灯的脖子上拿开,而是顺着他修长的颈部线条,试探性地、慢慢向下摸去。 然后她就看到沈漆灯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唐峭顿时恍然:“看来我刚才用错力了。” 沈漆灯抬起长睫,语气轻慢地问:“你好像还挺开心?” “能看到你露出这种反应,我确实很开心。”唐峭勾起唇角,笑意温柔。 沈漆灯直直地盯着她,瞳孔像猫一样微微放大。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 车辇外的蛟龙听到这一声指令,顿时发出浑厚的长吟,巨蛇般的身躯在云层里翻腾了几圈,紧接着便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车辇又开始剧烈摇晃,唐峭毫无防备,狠狠撞上了沈漆灯的胸膛。 她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沈漆灯愉快的笑声。 唐峭眯了眯眼,猛地抬头,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沈漆灯被她拽得低下头,他没有抵抗,唐峭也没有后退,两人的脸瞬间靠得很近。 唐峭安静地问:“你想死在这里?” 沈漆灯垂眸看她,眼底残存着明亮的笑意:“如果是和你一起,感觉也不错。” 唐峭有点分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 她反唇相讥:“我可不想和一个疯子死在一起。” 沈漆灯坦然自若,并不在意她这样的说法。 他们仍然保持这个距离,如同静止一般,谁也没有退开。 唐峭感觉到气氛逐渐灼热。 她抿了下唇,开口道:“你该放开我了。” 沈漆灯还扣着她的手腕,至今没有松开。 巧的是,他扣住的正好是唐峭戴着镯子的那只手。 这让唐峭很难不去在意。 沈漆灯声音很轻:“等一下。” 他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唐峭,手指却在她的细腕上慢慢摩挲起来。 他摸到了微凉的手镯。 “这是我给你的那只镯子?” 唐峭轻应一声:“嗯。” “和我想得一样。”沈漆灯继续抚摸她的腕部,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肌肤,带起一种不可思议的酥麻。 “很适合你。” 这种对话发生在两个死敌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唐峭觉得自己应该趁此机会甩开他。 但她并没有。 她仍然看着沈漆灯,沈漆灯也在凝视着她。这个距离太近了,他们视线交织,呼吸交错,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周围的温度似乎在上升。 车辇里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漆灯,你们出发了吗?” 是沈涟的声音。 唐峭眼睫一颤,瞬间回神,循声望了过去。 桌案下面躺着一只纸鹤,此时这只纸鹤正散发着淡淡微光,声音就是从它身上传出来的。 没想到这里还有沈涟的传音工具……不过怎么跑到桌案下面了? 唐峭略一琢磨,很快明白过来——应该是之前的颠簸太强烈,连带着把这只小纸鹤也一起晃下去了,刚好桌案又矮,所以她才没看见。 ……还好他们刚才没有打架。 想起沈涟那离谱的脑补能力,唐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沈漆灯将唐峭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慢慢松开手,看了一眼桌下的纸鹤,心不在焉地回应:“在路上了。” “好,路上小心,记得多照顾唐峭,别让人家无聊。” 唐峭:“……” 他多虑了。他儿子最擅长的就是搞事找乐子,无聊?不存在的。 沈涟的声音消失了,纸鹤也随之失去了光芒。 唐峭俯身,将纸鹤捡起来,放回桌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漆灯撑着头,懒懒地看着她:“你很怕他?” 唐峭正在喝茶,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沈漆灯指了指那只纸鹤,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冷漠更多一点。 唐峭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怕他?” “既然你不怕他,又为什么要紧张?”沈漆灯看着她,眼神逐渐古怪,“难道……” 唐峭怀疑他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连忙打断:“我只是担心他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沈漆灯重复了一遍:“不该听的声音?” “比如你的求饶声?”唐峭挑眉。 沈漆灯眨眼,慢慢笑了:“也可能是你的哭泣声。” 唐峭冷笑,不再搭理他。 蛟龙保持住一个速度后,车辇不再颠簸,平稳得宛如在陆地上飞驰。 唐峭喝完茶,又吃了点水果,闲来无事,于是掀开帘幕,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云层,城池与深林在下方若隐若现,偶有几只鸟儿飞过,也被迅速甩到了后面。 唐峭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沈家?” 沈漆灯长腿交叠,双手松松地枕在脑后:“大概四个时辰吧。” 四个时辰……看来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到了。 唐峭放下帘幕,开始闭目养神。 她感受到一道安静又强烈的视线。 “别看着我。”她说。 沈漆灯轻笑:“我妨碍到你了?” 唐峭没有回答。 只是这样看着,当然不会妨碍她。 但她能感受到。 她会想象出沈漆灯看她的样子,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唐峭淡淡道:“我怕你偷袭。” 沈漆灯发出一声半真半假的叹息。 唐峭感觉他的视线消失了。 她开始全身心地放松自己,车辇内的温度适宜,帘幕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她很快便睡着了。 沈漆灯托着下巴,正在安静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唐峭的呼吸渐趋绵长。 于是他侧过头,调整姿势,视线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四个时辰后,车辇平稳落地,在一扇巍峨高门前停下。 和所有修真世家一样,沈家府邸庞大而肃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透出名门世家的风范与底蕴。此时已是傍晚,天边红霞似火,映在飞挑的檐角上,有种缥缈如画的仙气。 唐峭和沈漆灯这边刚下了车辇,那边便有一群仆役从高门内鱼贯而出,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了府邸。 唐峭被这个阵仗搞得有点懵:“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沈漆灯过生辰呢。 “估计是被交待过了吧。”沈漆灯冷笑一声,眼神冷漠而讥讽。 一人在仆役的指引下往里走。 和唐家一样,沈府也是廊桥蜿蜒,亭台楼阁,无数仆从穿梭其中,看起来颇为忙碌。 唐峭逐渐感觉到哪里不对。 从进门开始,这些仆役就表现得非常得体,恭敬而不失礼数,规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太规矩了,每个人都像是在接待客人,一路上安安静静,低眉顺眼,走了半天,连一个主动亲近沈漆灯的人都没有。 明明是自家的仆役,但沈漆灯和他们似乎一点都不熟。 要知道唐清欢在家里,从来都是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像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出现在唐峭的身上。 唐峭忍不住看了沈漆灯一眼。 沈漆灯侧眸:“怎么了?” 唐峭微微压低声音,幸灾乐祸地问:“这些人跟你是不是不熟?” 沈漆灯笑了笑:“是啊。” 唐峭:“???” 第39章 第 39 章 唐峭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漆灯居然直接承认了。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沈漆灯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唐峭思索道:“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沈漆灯:“我倒希望如此。” 唐峭:“……” 沈漆灯见她神色郁闷,心情突然变好了。 “你想知道原因?” 唐峭斜睨他一眼:“你会乖乖告诉我?” “告诉你也可以,反正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沈漆灯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我在进入天枢之前,从未来过这里。” 唐峭疑惑道:“那你之前都是住在哪里?” “住在一座山上。”沈漆灯侧眸看她,嘴角微微上扬,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眼睛映成了蜜一样的澄金色。 唐峭内心微动:“只有你一个人?” “大部分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沈漆灯想了想,“偶尔也会有一些动物出没。啊,不过它们都不太友好。” 那应该是野兽吧? 唐峭很想纠正他,但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 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刚来那两年过得挺差,现在看来,沈漆灯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安慰感。 她恢复了之前的沉默,继续跟着引路的仆役们向前走,沈漆灯见状,突然伸手拉住她。 唐峭脚步一顿:“干嘛?” “你怎么不安慰安慰我?”沈漆灯好奇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同情我呢。” 唐峭奇怪道:“同情你?我还不如同情我自己。” 沈漆灯用一种又似控诉又似感叹的语气说道:“你还真是冷酷。” 唐峭:“谢谢夸奖。” 然后她甩开沈漆灯的手,继续跟上仆役的脚步。 沈漆灯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傍晚的沈府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 一行人弯弯绕绕,穿过无数个回廊,终于在一个亭子里见到了沈涟。 沈涟仍然一身青衫,。 “家主,公子到了。”一名侍女恭声唤道。 沈涟抬起脸,看见并肩而立的沈漆灯与唐峭,温和一笑。 “回来了。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饿不饿?” 沈漆灯神色冷淡,没有回答的意思。 沈涟也不气恼,目光移向唐峭,和蔼地问:“你呢,饿吗?” 唐峭实话实说:“有点……” “我让人准备晚膳。”沈涟合上书卷,亲切地询问道,“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让他们去做。” 唐峭认真想了想:“肉。” 沈涟闻言,顿时笑了:“只有肉?” 唐峭:“我不挑食,只要做得好吃,吃什么都可以……”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但沈涟还是颔首应道:“好,我让他们记下来。” 唐峭心想,他和沈漆灯实在是不一样。他们就像两个极端,除了那双清润通透的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沈漆灯语气寒凉地开口:“我们住哪儿?” “你当然还是住你自己的院子。”沈涟失笑,“唐峭是客人,我会安排她住客房……” “客房不方便。”沈漆灯打断他,“她得和我住一起。” 沈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书卷上轻轻敲了敲。 “唐峭呢?你想住哪儿?” 他把问题抛给了唐峭。 唐峭有些无奈:“我都可以……” 话未说完,沈漆灯突然一翻手腕,一颗聚灵丹倏地出现在他两指之间。 唐峭:“……” 居然利诱她。 唐峭清了清嗓子,看向沈漆灯:“你的院子里有多余的空房吗?” 沈漆灯粲然一笑:“当然。” “那我还是住你的院子吧。”唐峭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道,“这样比较方便。” 沈涟看着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干涉了。” 唐峭怀疑他又在脑补些有的没的了。 “距离生辰宴还有两日,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府上随意玩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沈涟温声对她说道。 唐峭乖巧道:“谢谢前辈。” 沈漆灯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虽然没有出声,但神色已经很不耐烦。 沈涟继续温声细语:“漆灯不会照顾人,如果他欺负你了,一定要来告诉我。我虽然是他的父亲,但……” “你说够了没有?”沈漆灯的眼神出奇冰冷。 沈涟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先说到这儿吧。” 他看向侯在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带他们去院子。” “是。” 面容姣好的侍女行了一礼,带着唐峭与沈漆灯离开了亭子。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沈涟浅浅勾唇,然后翻开书卷,继续细细捧读。 唐峭和沈漆灯跟着侍女走进一座院子。 院子宽敞而干净,中央有一棵繁茂又漂亮的紫藤树,微风一吹,紫藤花簌簌而落,美不胜收。 院子北面的房屋明显是正房,东西面是厢房,虽然没有居住过的痕迹,但看上去都是窗明几净的样子,应该经常有人来整理、打扫。 唐峭朝沈漆灯伸出手:“聚灵丹。” 干脆,直接,没有一句废话。 沈漆灯也很干脆,手腕一翻,将聚灵丹放到她的手心上。 唐峭拿起聚灵丹,一口服下,没有一丝迟疑。 沈漆灯歪了歪头:“你不怕我下毒?” 唐峭从容道:“你要是会下毒,就不用送我那只镯子了。” “有道理。”沈漆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服下聚灵丹,唐峭觉得身心舒畅,连带着看他装蒜都顺眼了许多。 唐峭环视一周,问:“我住哪个屋?” 沈漆灯:“你想住哪个?” “就……”唐峭随手一指,“这个吧。” 她指中了东面的厢房。 “随便你。”沈漆灯耸了耸肩,大步向正房走去。 侍女见状,欠身准备退下。 唐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跟我过来一下。” 侍女面露疑惑:“小姐还有事吗?” “有的。”唐峭说,“你帮我铺下床褥。” 府里的房屋每天都有人打扫、收拾,怎么可能需要她来铺床褥? 侍女内心不解,但唐峭毕竟是客人,于是她没有多问,顺从地跟着唐峭进入厢房。 屋子里的摆设都很新,空气里没有一丝浮尘,床上的被褥更是铺得整整齐齐,连一处褶皱都没有。 唐峭掀开被褥看了一眼,对侍女说:“你帮我翻个面吧。” 侍女:“……是。” 趁着侍女给被褥翻面的功夫,唐峭开始向她询问一些听上去无关紧要的问题。 什么“沈尊主的生辰宴应该很隆重吧?”、“你们家夫人也在府上吗?”、“沈尊主是不是只有沈漆灯这一个儿子”…… 侍女没有察觉到不妥,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沈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大办宴席,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沈漆灯回来罢了,所以并未对外宣扬,邀请的也都是他的挚友亲朋,并没有其他客人。 至于沈家夫人……沈家压根没有夫人。 据说沈涟曾经娶过一妻,后来不幸难产,从此之后,沈涟就再也没有娶过妻子。 而沈漆灯正是那个难产诞下的孩子,所以沈涟的确只有他一个子女,并没有其他后代。 唐峭听完这些,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原来沈漆灯也没娘…… 眼看着床褥已经全部翻过来了,唐峭也不好再让人留下。她向侍女道了声谢,侍女款款施礼,接着退出了屋子。 侍女走时没有合上门,唐峭向外扫了一眼,瞥见沈漆灯倚着门框,正懒洋洋地看着她。 “你想打听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 唐峭:“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吗?” “不一定。” “那不就是了。”唐峭起身,点亮案上的蜡烛,“再说有些问题,你也未必知道。” 沈漆灯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唐峭:“关于你娘的问题。” 沈漆灯安静了一瞬。 唐峭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她睫羽扇动,视线微微向下偏移,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后悔。 沈漆灯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你在同情我?” 唐峭保持平静:“我没有。” “没关系。”沈漆灯慢慢走向她,抬手抚上她的眼角,“同情我吧,我喜欢这个眼神……” 他的手指冰凉,轻轻触碰她的时候,有种细雪融化的感觉。 神经病。 唐峭仅有的一丝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她一把拍开沈漆灯的手,冷漠道:“我要沐浴了,请你出去。” 沈漆灯眨眼:“院子后面有温泉。” 唐峭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你以为我会在你的眼皮底下泡温泉?” 沈漆灯无辜道:“我又不会偷看。” 唐峭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讥笑,然后抬起胳膊,做了一个“请你出去”的手势。 沈漆灯无所谓地挑了下眉,迈开长腿,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入夜后,沈府上下灯火通明,但因为府上人不多,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沈涟、沈漆灯和唐峭坐在一起吃饭。侍从们尽数屏退,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人,灯火明亮,盘子里的饭菜热气腾腾,乍一看倒是有点家宴的味道。 沈涟看着唐峭,目光和煦而关切:“住得还习惯吗?需不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唐峭放下筷子,谦恭道:“挺好的,前辈不用麻烦了,我什么都不缺。” “你毕竟是漆灯的朋友,又是我的客人,自然得好好招待才是。” 沈涟笑意温和,拂袖起身,正要给唐峭斟酒,突然动作一顿。 “怪我,光记得你师父爱喝酒。”他歉意一笑,问道,“你能喝酒吗?” 唐峭:“我……” 她刚要回答,突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唐峭抬起眼眸,望向对面。 果不其然,沈漆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40章 第 40 章 饭桌对面,沈漆灯正托着下巴,一脸兴味地注视着她。 唐峭对这样的目光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正如她在一步步试探沈漆灯的弱点一样,沈漆灯同样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正是试探的好机会。 如果唐峭回答不能喝,那么就证明了酒精是她的弱点;如果她回答能喝,沈漆灯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多喝,趁机试出她的极限在哪儿。 无论如何,沈漆灯都会牢牢地锁定她。 可惜,今天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唐峭对沈涟腼腆一笑:“我可以试试。” 沈涟闻言,非但没有笑,反而面露担忧:“如果不能喝的话,还是不要勉强。我让人煮壶花茶来……” “没事。”唐峭说着,凑近嗅了嗅沈涟手里的酒壶,“这个味道好熟悉,是谈风月吗?” 沈涟有些惊讶:“你能闻出来?” “师父最爱喝谈风月,久而久之,我也就能闻出它的味道了。”唐峭不好意思地说,“他总说这是难得的佳酿,在浮萍峰的时候就整天抱着酒坛子,寸步不离,连一口都舍不得给我。不怕您笑话,其实我早就想尝尝这酒的滋味了……” 她说得煞有其事,表情也很诚恳,仿佛司空缙真的有这么抠。 “听上去的确是司空兄的作风……”沈涟没有怀疑,他温和地笑起来,看向唐峭的目光更加和蔼,“那我先给你斟一杯,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再喝了,好吗?” “多谢前辈。”唐峭点头道谢,接着偏移目光,看向对面的沈漆灯,“你呢?要不要也来一杯?” 沈漆灯被她点名,并不惊讶,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好啊。” 两人面前分别多了一只斟满的酒杯。 沈涟举起自己的酒杯,笑意盈然:“我先来,你们两个少年人对饮吧。” 说完,他掩袖仰首,一饮而尽。 唐峭看向沈漆灯,也举起酒杯:“那我们两个一起?” 沈漆灯举杯轻笑:“求之不得。”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饮酒下肚。 谈风月不愧是司空缙赞不绝口的佳酿,入口清甜,回味香醇,一点都不辛辣。 沈漆灯手执空酒杯,神色不变,目光灼灼地看着唐峭:“再来?” 唐峭勾动唇角:“再来。” 就这样,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饭桌上的酒坛越来越多。 夜色渐深,厅堂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沈涟已经被仆从扶走了,唐峭和沈漆灯依然稳稳地坐在饭桌前。 沈漆灯面色如常,连脖子都没红一下。唐峭的状况就没这么好了,她单手撑头,眼睫半垂,虽然嘴上没说,但神情已然有些恍惚。 她看上去已经醉了。 沈漆灯放下空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喝醉了?” 唐峭仍然撑着头,没有回应。 沈漆灯缓缓起身,绕过饭桌,走到她身边。 这么近距离一看,唐峭眼尾泛红,眼神迷离,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显然已经不清醒了。 沈漆灯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唤一声:“阿峭。” 唐峭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其实她压根没醉。 在过去的两辈子里,唐峭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不是因为她不能喝酒或是酒量不行,纯粹是她觉得酒不好喝,只要有其他好喝的饮品,她就不会考虑酒这种东西。 但在比拼酒量这种事上,她还从来没有输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喝了这么多谈风月,她的神智依旧很清醒,除了身体有点热,基本没有其他症状出现。 如果不结束的话,以她目前的状态,应该还能喝很久。然而比起无止境地拼酒,她还是更想愚弄沈漆灯,于是她想出了装醉这个点子。 还好她演技精湛…… 唐峭继续保持不动,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两下,显得既迷茫又无力。 “这么快就喝醉了啊。”沈漆灯低低感叹,清冽的声音里隐含笑意。 果然,开始嘲笑她了。 唐峭毫不意外。她依然撑着头,垂下的眼睫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根据周围的动静来判断,沈漆灯正在慢慢靠近她。 是要对她动手了么? 唐峭暗暗防备。 沈漆灯的气息越来越近,唐峭感觉有一只手穿过自己的后背。 她被拦腰抱了起来。 唐峭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个行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来不及细想,沈漆灯便抱着她走了出去。 他们走出了厅堂,此时也是深夜,晚风带起些许凉意,唐峭被风吹得一激灵,下意识缩了一下。 沈漆灯垂眸看了她一眼:“身上不是很热么……” 唐峭听清了这句低喃,身体莫名变得更热了。 这个姿势……对她太不利了。 她趁此机会,在沈漆灯的怀里挣扎起来。沈漆灯以为她在发酒疯,制止了两遍没制住,于是又将她放下来,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回走。 唐峭想不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 回去的路似乎很长,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回到了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紫藤萝随风飘动,走到树下的时候,一片花瓣落到了唐峭的肩头。 唐峭注意到了,但她现在是“醉酒”状态,所以直接选择了无视。 沈漆灯也注意到了。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伸手正要将这片花瓣拿掉,余光突然落到唐峭的唇上。 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嘴唇湿润而柔软,透出诱人的艳红。 沈漆灯的目光停留了几秒。 他抬到一半的手微动了动,突然向上偏移,指尖轻轻触上唐峭的唇。 唐峭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一瞬。 这也是试探?就像在车辇上,她对他做的那样…… 沈漆灯的指尖很凉,唐峭的嘴唇却很热。 她低垂着眼睫,看着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唇上细致抚摸。像是在好奇地探索,又像是在余裕地逗弄,轻柔而缓慢,让她内心烦躁。 于是她突然启唇,一口咬住沈漆灯的手指。 沈漆灯微微一顿。 他低下头,看到唐峭的眼睛雪亮,没有半分迷离与茫然,这才慢慢笑道:“原来你没醉啊。” 唐峭松开牙齿,轻声道:“是不是很失望?” 沈漆灯看着指尖上一圈细细的牙印,说:“有点。” 唐峭抬手拿掉肩头的那片紫色花瓣:“你应该感到庆幸。” 沈漆灯歪头:“为什么?” “我要是真的醉了,”唐峭抬起视线,对他笑了一下,“你这根手指可就保不住了。” 说完,她拂开沈漆灯的另一只手,转身回房。 绚烂的紫藤树下,只剩下沈漆灯一个人。 他垂着眼眸,静静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唐峭站在窗前,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 她刚才的确应该咬断那根手指。 次日,唐峭罕见地没有早起。 身为一名修士,她对睡眠的需求并不算大。但昨晚的酒精还是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让她变得嗜睡,且头脑昏沉。 她醒来不久,之前的侍女便敲门进来了。 “午膳已经做好了,请问您要在哪里用膳?” 唐峭想了想:“沈尊主在吗?” “家主不在,他出去了。”侍女恭谨回答。 唐峭:“那就在这里吃吧。” “是。”侍女欠身施礼,却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停在原地,神色有些犹豫。 唐峭体贴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见到公子了吗?”侍女迟疑开口。 唐峭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侍女柔声道:“沈公子。” “哦,沈漆灯啊。”唐峭恍然,遂又奇怪道,“他没在屋里吗?” 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想在府上转悠才对。 “没有……”侍女摇了摇头,眉间隐有愁色,“没找到公子在哪儿,我不好跟膳房交待……” 这个麻烦的家伙。 唐峭安慰侍女:“我来帮你找吧。” 侍女闻言,顿时受宠若惊:“那怎么行?您是客人……” “没事,我很擅长找人。” 唐峭展开灵识,只稍微探了探,便感知到了沈漆灯的存在。 就在这附近,离得不远。 她对侍女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他。” 第41章 第 41 章 循着灵识探查的方向,唐峭来到院子后面的一条小路。 小路清寂静谧,周围竹林掩映,草木清香,还长了很多蓝紫色的花。 唐峭顺着小路往里走,少顷,忽闻水声潺潺,一片缭绕雾气映入眼帘。 不等唐峭停下脚步,一道凛冽剑光倏然迎面袭来。 唐峭反应极快,瞬间侧身避开,剑光贴着她的衣襟扫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几棵翠竹慢慢倒了下来。 雾气里响起一道懒散的声音。 “是你啊。” 唐峭循声望去,只见水汽氤氲,一名上身赤|裸、黑发披散的少年正从水中慢慢走来。 他肌肤冷白,面容昳丽,一双眉眼清澈而透亮,正是她在寻找的沈漆灯。 原来这里就是他说的温泉。 这还是唐峭第一次见到他散发的样子。 以往总是高高束起的黑发此时如夜幕般披散下来,发丝潮湿,映得他肌肤苍白,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在这池温暖的泉水里。 唐峭平静问道:“你以为是谁?” 沈漆灯笑了笑:“我以为是别人。” 唐峭:“别人?谁?” “别人就是……”沈漆灯微微仰头看她,湿漉漉的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翼,“除了你之外的人。” 唐峭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他趴在温泉边的石块上,大半身子都浸在雾气弥漫的温泉里,但仍然依稀可见细窄劲瘦的腰身,流畅优美的背部线条,有种猫似的柔韧与矫健,同时又兼顾了猎豹般的爆发力。 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 唐峭移开视线,内心颇有些遗憾:“昨天那个侍女找你。” 沈漆灯漫不经心:“找我干嘛?” “问你在哪儿吃饭。”唐峭言简意赅。 沈漆灯:“你在哪儿吃?” 唐峭:“我就在屋里吃。” 沈漆灯懒洋洋地撑着头,水珠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淌:“那我也在屋里吃。” 学人精。 唐峭暗暗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告诉她。” 沈漆灯一脸嫌弃:“她没有跟过来吧?” 唐峭语气讥讽:“她要是跟过来,你觉得她现在还能活吗?” 那道剑光出来得极快,如果不是她,而是其他没有防备的人找来,只怕早已被斩成两截了。 沈漆灯闻言,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整个人又往水里沉了沉,黑发在水中漂浮,有种静谧的幽深。 唐峭转身准备离开。 沈漆灯看着她,突然出声:“你的衣服。” “什么?”唐峭微微蹙眉。 “这里。”沈漆灯抬手指了指。 唐峭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衣服,发现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划破了。 破裂的痕迹和剑光擦过的走势一致,显而易见,她的衣服就是被刚才那一道剑光划破的。 “……” 唐峭:“你——” 她神色不悦,刚吐出这个字,就被沈漆灯笑眯眯地接了下去。 “我赔一件新的给你。” 这还差不多。 唐峭懒得跟他计较,抬手理了理衣襟,在整理的过程中,香囊突然掉了出来。 不等香囊落地,唐峭便敏捷地伸手接住了。 沈漆灯没有出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唐峭将香囊收进衣袖里,抬眸对沈漆灯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泡吧。” “嗯。”沈漆灯敛下视线,懒懒地应了一声。 唐峭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敷衍,反正她已经把话带到,其他事情就跟她没关系了。 于是她转身离开,回到院子,直接将沈漆灯的选择告诉乖乖等候的侍女。 侍女自是一番感谢,很快便将饭菜送了过来。 唐峭也没客气。吃饱喝足后,她开始表现出一个少年人应有的样子,在沈府里到处参观、游玩。 说是参观游玩,其实还是变相打听沈漆灯的事情。可惜由于沈漆灯待在府上的时间太少,沈家这些仆从对他几乎没有了解,有些甚至连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忙活了一天,唐峭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听起了沈涟的情况。 一问起他们的家主,仆从们顿时如数家珍。 沈涟年轻时是非常标准的世家公子,样貌出众,惊才绝艳,最难得的是他还非常随和、谦逊,从不摆架子,是沈家所有公子小姐中最得人心的一位。 然而沈涟这样的性格,做个闲散王爷倒还好,做一家之主却不太适合。继任沈家家主后,他依然和以前一样不管事,平时不是看书赏画便是游山玩水,性情淡泊,无欲无求,完全没有一点家主的样子。 在他的放任管理下,沈家逐渐没落,威望也大不如前。好在沈家分支众多,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让沈家在修真界依旧保有一席之地。 但仆从们却很喜欢这样的家主。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沈涟随和好相处,还经常不在家,和其他世家的仆从相比,他们的日子显然要舒服很多。 而且沈涟的私生活也很干净。据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带过一个异性回来,就算偶尔有异性朋友过来游玩,也绝对不会留下过夜。 “您是唯一一位在咱们沈家过夜的女客。”仆从看着唐峭的眼神充满崇敬。 唐峭:“……我是你们家公子的朋友。” 总之她打听了许多,涉及沈漆灯的内容仍然很少。而关于沈漆灯他娘的信息就更少了,连她的名字都没人知道,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要不是沈家仆从们都很肯定,沈漆灯的娘亲的确是沈涟的正牌夫人,唐峭几乎都要怀疑沈漆灯也是私生子了。 时间飞逝,转眼两天已经过去,唐峭仍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好在她的耐心一向很足。 沈漆灯偶尔也会和唐峭一起游园,那些仆从一见到他,立马就会变得谨言慎行,不仅如此,还会主动和唐峭保持距离。 一定是因为他看起来戾气太重了。 到了晚上,二人又和沈涟坐在一起吃饭。自从他们把沈涟灌醉后,饭桌上的谈风月就被撤下去了,一律以茶水代替。 沈涟温声解释:“明日便是宴辰,醉酒总是不雅。” 沈漆灯嗤笑一声,唐峭点头附和:“前辈说得是。” 晚饭结束后,唐峭和沈漆灯一路同行,回到居住的院子。 二人站在紫藤树下,沈漆灯侧头看向唐峭:“你今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吧?” 唐峭斜睨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沈漆灯笑了笑,直接回房了。 唐峭也转身回房,她掐了个净尘术,然后熄灭烛火,开始闭目打坐。 后半夜,她听到院子里有细微的声响。 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 唐峭睁开双眼,看向窗外—— 夜色沉沉,月明星稀,院子里紫藤飘动,一道修长身形飞掠而过。 黑衣黑发,缎带银白。 是沈漆灯。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唐峭没有迟疑,起身翻窗,随即跟上。 夜深,府上大部分人都已歇下。沈漆灯身形鬼魅,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停在一扇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唐峭悄声跟了进去。 她记得这个地方,之前游园的时候侍女给她介绍过,这里是沈涟的一处书房。 这家伙大半夜偷偷来书房干嘛…… 唐峭隐藏好自己的气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她看到沈漆灯走到一排书架前,从架上抽出几册书,一扇拉门随之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阵酒香从门内飘了出来。 唐峭:“……” 又是酒窖。该说沈涟不愧是宋皎的好友么,两人设计酒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沈漆灯径直走了进去。 拉门慢慢移动,眼看就要合上。唐峭迅速过去,在拉门闭合之前侧身钻入,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酒香,轻轻一嗅,连鼻腔里都是酒味。 唐峭站在原处,谨慎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时,前面忽然亮起幽微的烛火,唐峭双眼微眯,循着光亮望了过去。 沈漆灯手持一盏蜡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这个地方怎么样?” 唐峭略一停顿,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故意把我引来这里的?” “我就知道,”沈漆灯将蜡烛放在地上,信步走到她面前,“你一定会跟来。” 被算计了。 唐峭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懊悔之色:“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沈漆灯微微歪头,银色发带垂落在他肩头,“就是想和你练练手。” 唐峭冷笑:“想练手在哪儿不行?非得大费周章地来这里?” “其他地方会被发现。”沈漆灯不紧不慢地解释,“只有这里最隐蔽……” “我拒绝。”唐峭直截了当地打断他。 这里是酒窖,到处堆放着碍事易碎的酒坛,在这种地方动手,不仅刀剑施展不开,连术法都会受到限制。 也就是说,她只能和沈漆灯拼体术。 这对她而言是非常不利的情况,她是脑子抽了才会答应沈漆灯在这种地方交手。 唐峭态度坚决,转身便欲离开。 沈漆灯眸光一动,抬手伸向唐峭的肩膀。唐峭侧身闪避,与此同时,后方传来破空之声,她立即回身格挡,谁料衣摆飞旋,刚好扫到了腿边的酒坛。 酒坛微微摇晃,发出晃荡的响声。 不好—— 唐峭略一分神,瞬息之间,沈漆灯突然将她推到墙上。 唐峭细眉紧蹙,立即抬膝,然而沈漆灯比她的速度更快,他抵住她的双腿,同时绞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力道强硬,不给她任何挣扎的余地。 身后的墙壁冰冷而粗糙,唐峭紧紧盯着沈漆灯,烛火在她眼底摇曳跳跃。 “你想做什么?”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声音依然无波无澜,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 “别紧张。” 沈漆灯轻声低语,他摸向她的衣襟,指尖灵巧地向里探索,轻易便将香囊勾了出来。 淡淡的栀子花香弥散出来,唐峭目光微变,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沈漆灯凝视着她,眼含笑意,“你很在乎这个东西。” 唐峭微微抬眸:“看来昨日在温泉池的时候,我就不该整理衣服。” “就算你不整理,它也会掉出来。”沈漆灯眨了下眼睛,语调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 唐峭:“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沈漆灯轻笑:“没关系,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尾音微顿,看到唐峭正直直地盯着他。她的呼吸萦绕在他鼻尖,温热湿润,仿佛也染上了清幽的栀子香气。 “这个东西,”沈漆灯不由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会是你的弱点吗?” 唐峭没有回答。 她依然直直注视着他,突然轻眨眼睫,扬起一个柔和的微笑:“你想知道?” 沈漆灯也笑了:“当然。” 唐峭柔声道:“那你靠近一点。” 沈漆灯看着她,慢慢俯下|身。 “再近一点。” 沈漆灯继续俯身,鼻尖几乎与她相触。 “可以了么?”他轻声道。 “可以了……” 唐峭目光下移,落到他的唇上。 她眼神讥诮,突然抬头,狠狠吻了上去。 第42章 第 42 章 沈漆灯瞳孔骤缩。 这是唐峭第二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第一次的时候,她在他的面前捅了自己一剑。 他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超出意料之外的怔忪。 这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个吻。 吻是温柔且充满爱意的,但唐峭的动作凶狠而激进,比起亲吻,更像是在噬咬。 她微微仰头,双手和双腿都被牢牢抵在墙上。明明是被压制的一方,但她却像强势的猎食者,进攻猛烈,生涩莽撞,呼吸喷拂在沈漆灯的脸上,升起湿润的热度。 沈漆灯垂眸看她。 少女的面孔隐在昏暗的光线中,莹白细腻,黑发丝丝缕缕地垂在颈侧。她长睫半垂,神色平静而无害,眼神却充满挑衅,像雪亮的刀刃,随时都能刺穿他。 但她的嘴唇又很柔软,散发着奇异的芬芳,令人忍不住想要品尝更多。 沈漆灯眸光渐暗,身体更加贴近唐峭,手中的香囊微微松动,处在要掉不掉的边缘。 唐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分散了。 她看准时机,突然抬膝,狠狠踢中沈漆灯的腹部,同时挣开绞缚,动作迅疾,从他手中一把夺回了香囊。 她的整套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但沈漆灯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再次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猛地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沈漆灯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你的假动作还真多啊。” 柔软,湿润,像被露沾湿的花瓣,透出诱人的艳红色。 “比不上你。”唐峭弯起嘴角。 “我可没有咬你。”沈漆灯轻声说道。 “怎么?被恶心到了?”唐峭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嘲笑,“你真应该看看自己刚才那副样子,比所有……” 她话未说完,沈漆灯忽然俯身低头。 他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吻了回去。 唐峭猝不及防,下意识抿紧了唇。沈漆灯轻舔她的唇缝,厮磨般吮咬她的嘴唇,她感到一阵刺痛,唇齿略有松动,沈漆灯立即撬开她的防卫,如同反击一般,开始凶猛地攻城略地。 唐峭的心跳加快,呼吸也渐渐急促。 沈漆灯紧紧搂住她的腰,她只要稍一挣脱,就被他更加用力地锢在怀里。如同紧绞的藤蔓,他的力道强硬,让她的后腰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这个神经病—— 唐峭心头怒火顿起,也恶狠狠地进攻回去。她挑过他的舌头,像扼杀猎物一样用力撕咬,动作蛮横,沈漆灯感到舌尖刺痛,很快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沈漆灯垂下眼眸,对上唐峭的视线。 唐峭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的胸口起伏,腰肢微微后折,垂落的发丝柔软而凉滑,随着他们的动作来回轻扫他的手背。 沈漆灯长睫浓密,眼瞳幽深,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喉结,加深了这个吻。 血腥味在他们的口中弥漫,他们呼吸交织,唇齿纠缠,看向彼此的目光透出刀锋般的凶狠,身体却像磁铁般紧密地贴近对方。 这是一场激烈的争斗,除非有一方先认输,否则谁也不会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就在这里,我刚才看到有两个人影进去了……” 不好,有人来了! 唐峭眉头一跳,一把推开沈漆灯,迅速环顾四周。 酒窖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可以让她逃走。这里酒坛摆放得也很紧凑,很难藏下一个人。 就在唐峭紧急寻找藏身处的时候,酒窖拉门发出开启的声响。 她立即弹指熄灭地上的蜡烛,几乎是同一瞬间,沈漆灯伸手拉住她,轻轻一推,将她推进了桌案底下,接着他紧随其后,也钻了进来。 桌案前面摆了一排酒坛,堪堪挡住他们的身形。然而这张桌案实在有点小,两人躲在里面,显得十分拥挤。 唐峭的呼吸有些急促。刚才的争斗过于激烈,连她的身体也为之发烫,为了尽快冷静下来,她不得不运转体内灵脉,让自己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 沈漆灯在黑暗中侧眸看她。她的肩膀紧挨着他,体温透过衣物渗透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幽香,和浓郁的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他又轻轻舔了下唇角,尝到一点未散的血腥味。 是唐峭的血…… 他很喜欢。 入口处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两个人走了进来。 从桌案下面看不到这两人的长相,但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该是沈家的仆从。 “你确定刚才真的有人进来了?”站在前面的人发问了,他声音沉稳,声线略厚,听起来应该是个中年人。 唐峭记得这个声音。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府上的李管事。 “我确定!那两个人一前一后,之后一直没出来,现在说不定就躲在哪个角落呢……” “你少胡说。这里可都是家主珍藏的佳酿,要是真的进贼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哪敢胡说呀!李管事,我是真的看到了,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搜搜……” 唐峭正在平复呼吸,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微微一惊。 她只是前来赴宴的客人,要是被管事发现她大半夜偷偷潜入家主的酒窖,只怕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专门针对她的沈漆灯…… 唐峭略一思索,当即决定打晕这两个人。她抬手结阵,藤蔓还未飞出,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按住了她。 唐峭眼睫一动,看向身侧。 “嘘。” 沈漆灯将手指抵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微一矮身,从桌案下钻了出去。 李管事和另一名仆从听到动静,顿时厉声喝道:“什么人?!” 黑黝黝的酒窖里突然亮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二人神色惊疑,看到面容昳丽的黑衣少年正懒懒地站在他们面前。 李管事脱口而出:“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沈漆灯一脸不耐烦:“我过来拿两坛酒,有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您拿当然没问题……”李管事立即赔笑,姿态谦卑。 另一名仆从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可是,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话音未落,沈漆灯已经凉凉地看了过来。 仆从心头一颤,话音戛然而止。 沈漆灯似笑非笑:“什么人?” “……没有人、没有人。”仆从连忙摇头,矢口否认,“是我看错了,请公子宽恕……” 沈漆灯收回视线,余光扫过桌案下的阴影。 李管事见他不出声了,转身踢了仆从一脚,怒斥道:“叫你不长眼,扰了公子的雅兴!还不快跟我出去!” “……是、是!” 仆从连连躬身,在李管事的提领下,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酒窖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唐峭从桌案底下走出来,脚步悄无声息。 沈漆灯侧身看向她,正要开口,唐峭突然伸手一拳,狠狠打在他腹部。 这一拳用了七成的力量,沈漆灯被她打得微微蜷缩,他低着头,眼睫低垂,唇边溢出破碎的轻笑。 “我刚才明明帮了你……” “说得好像把我引来的人不是你一样。”唐峭语气平静。 沈漆灯轻叹一声,慢慢站直身体。 “好吧,那我们扯平了。”他点亮蜡烛,视线从唐峭红肿的唇上轻轻扫过,“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唐峭蹙眉:“什么东西?” “就是你藏在这里的东西。”沈漆灯点了点她胸口的位置。 唐峭沉默几秒:“那是我娘给我的香囊。” 愿赌服输,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她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香囊?”沈漆灯微微歪头,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唐峭:“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什么是香囊。” 沈漆灯神色坦然:“我的确不知道。” 唐峭:“……”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鄙视他还是该同情他。 “你别管它是什么,这不重要。”她学着沈漆灯的语气,“反正里面只装了几块碎银,还有一些干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沈漆灯:“但你很在乎它。” 唐峭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因为它是我娘的遗物。这样你明白了吗?” 沈漆灯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唐峭觉得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因为他的目光正停在她的唇上。 唐峭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唐峭一字一顿道:“你是狗吗?” 第43章 第 43 章 沈漆灯慢条斯理地说:“是你先咬的我。” 说着,他伸出舌尖,鲜血还在缓缓渗出,被烛火一照,显得猩红又黏腻。 唐峭冷笑:“是你先算计的我。” 沈漆灯笑了笑:“是你先挑衅的我。” 这样追究下去,简直没完没了。 唐峭擦掉唇上的鲜血,没有再说话。 沈漆灯咬破了她的嘴唇,她咬破了沈漆灯的舌头。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是又一次打成了平手——但她还是觉得不甘。 因为她发现沈漆灯并不厌恶这样的接触。 也许他是厌恶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对他造成不利的影响。 虽然第一次可以用这种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如果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对他肯定就没有效果了,而且大概率还会被他更加用力地报复回来。 ……有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感觉。 唐峭的心情顿时变得很糟。 她脸色阴郁,冷冷地扔出一句“我要回去了”便向外走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沈漆灯在她身后出声。 “怎么?”唐峭脚步一顿,“你摸不着回去的路?” “我是怕你被他们发现。”沈漆灯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指从她柔滑的发丝间穿过,“要是他们还在外面呢?” 唐峭面无表情:“我和你一起出去就合理了?” 沈漆灯耸了耸肩:“起码他们不敢说什么。” 唐峭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两个人一起出去,就算被发现,看在沈漆灯的面子上,李管事也不敢追究下去;但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李管事就必须将此事告诉沈涟了…… 明天就是生辰宴,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唐峭微微沉默,不太情愿地开口:“那就这样吧。” 沈漆灯愉快地勾起嘴角。 唐峭眼睫微掀,侧眸看了他一眼。 沈漆灯:“在看什么?” 唐峭垂下视线,语气已经恢复平静:“没什么。” 她眼睫低垂,柔和的面孔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唇色殷红,让沈漆灯想起她与自己唇舌纠缠的样子。 柔软,甜美,无法自拔。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交手都让他欲罢不能。 血液的流速似乎又快了些,沈漆灯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唐峭,突然轻轻出声。 “你的嘴唇还疼么?” 唐峭反问:“你说呢?” “看来我刚才的确咬得很重。”沈漆灯的语气似乎很认真,“这样吧,我让你再咬一次?” 唐峭:“……” 她抬眸看向沈漆灯,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一次当?” 沈漆灯弯起眼睛:“这次我绝不还嘴。” 唐峭静静打量他,然后抓住他的衣襟,看着他的眼睛,将他慢慢拉向自己。 沈漆灯没有抵抗,任由唐峭这样拉扯自己,他唇角微弯,眉眼在幽暗的烛火下显得莫名温顺。 一片寂静中,唐峭缓缓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要。” 沈漆灯感觉到她的气息,如此接近,像轻柔无声的流水,慢慢浸入他的血液。 他无法抑制地想要得到更多。 然而下一刻,唐峭便与他拉开了距离。 “听明白了吗?”她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平静而危险。 沈漆灯微怔,旋即低笑出声:“好吧。” 唐峭从他透亮的眼睛里看到了遗憾,而他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果然不安好心。 唐峭移开视线,向酒窖出口走去。 然而沈漆灯却没有跟上来。 又要搞什么花招? 唐峭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看向身后,催促道:“怎么还不走……” “这里有谈风月。”沈漆灯一边俯身提酒坛,一边狡黠地对她眨了下眼,“反正已经暴露了,不拿白不拿。” 唐峭默了默:“清光峰主摊上你这么个徒弟,真是三生有幸。” 沈漆灯笑意盈盈:“过奖。” 唐峭:“……” 这人没救了。 翌日,生辰宴终于开始。 午后,客人便陆陆续续地前来道贺。沈涟在外面接待,唐峭和沈漆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直至傍晚,侍女才过来召请他们。 “公子,小姐,可以入席了。” 沈漆灯正靠着树干睡觉,唐峭则坐在一旁看书。 听到侍女的召请,唐峭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向沈漆灯投去一瞥。 沈漆灯这才睁开眼,慢吞吞地站起来。 二人跟着侍女穿廊过桥,一路没有停歇,很快来到沈府的宴客厅。 厅堂很大,桌椅摆设都是沉朴的色调,一眼望去并不算辉煌,却大气雅致,和沈涟的个人气质很是贴合。席位上已经有不少客人入座,唐峭和沈漆灯年纪最小,被安排在了比较偏后的位置。 唐峭奇怪道:“你怎么和我坐在一起?” 他是沈涟的儿子,按理说应该坐下首才对,再不济也是在主位附近,无论如何都不该和她坐在一起。 沈漆灯看了一眼前面的沈涟,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想离他远一点。” 唐峭:“……” 那你还真是叛逆。 回想起沈涟对他近乎纵容的态度,唐峭对这对父子间的关系越发好奇。但她不喜欢窥探别人的——之前到处打听沈漆灯不算,最多算调查;况且这也不足以成为沈漆灯的弱点,所以她就算再好奇也没有意义。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让她断了深入探索的念头。 因为沈漆灯没有利用那只香囊对付她。 从酒窖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提及香囊的事情,也没有试图从她这里再次抢夺。 唐峭不知道他是因为不屑做这种事,还是因为这只香囊是方璎留给她的遗物……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而已。 无论如何,这种态度都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唐峭收敛心思,继续看向宴席。 说是没有对外宣传,宴请的都是沈涟的亲朋好友,但实际上还是来了乌泱泱一大群,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唐峭大致数了数,足有上百。 唐峭低声询问一旁的沈漆灯:“这些都是你爹的朋友?” 沈漆灯托着下巴,百无聊赖道:“大概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这种场合。 唐峭却是如鱼得水。她一直盯着厅堂的大门,只要有女客进来,便会眼睛一亮。 “好漂亮!” 修道之士美人如云,能与沈涟意趣相投的,更是容貌气质俱佳,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属上乘。 然而沈漆灯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依然一副懒散倦怠的样子,仿佛那些不是惊艳四座的美人,而是千篇一律的木头。 要不是他偶尔还会眨一下眼,唐峭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连他师父宋皎到场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宋皎倒是看见了他,并且颇为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但他脸上的欣慰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下一秒,他便看到了坐在沈漆灯身旁的唐峭。 这次宋皎很快便认出了唐峭的身份,一向淡然的神情瞬间变得惊疑不定。 可能也开始脑补了吧。 唐峭内心无奈,但还是隔着客席对他颔首行礼。 宋皎神色复杂地走向自己的席位。 大概又过去半刻钟,客人终于到齐了。厅堂里座无虚席,气氛融洽,沈涟举杯起身,一番简单致辞后,数十名美艳舞姬鱼贯而入,开始奏乐起舞。 唐峭看得津津有味。 待歌舞结束,席上掌声雷动,一位身着紫裙的美貌女子袅袅起身,对沈涟笑道: “沈尊主,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样难得的好日子,不如将千年龙角拿出来,让我等一饱眼福如何?” 沈涟笑意从容:“不过是一对龙角罢了,哪有在场的舞姬好看?” “沈兄,别这么小气啊!” “对啊,我们也想看!” “就看一眼,又没人抢,你小子怕什么?” 这些客人一看就与沈涟关系很好,说话都很随意,完全没有一点客套疏离的感觉。 沈涟被他们劝得招架不住,只好无奈道:“好吧,那诸位稍等片刻,我派人去取。” 说完,他召来一名侍从,低声嘱咐。 唐峭疑惑道:“什么千年龙角?” 她上一世虽然不怎么关注修炼以外的事情,却也知道龙这个种族早就灭绝了,现在的蛟龙充其量只能算是长得像龙,和传说中的真龙还差得很远。 “据说是千年以前,最后一只龙褪下的龙角。”沈漆灯懒洋洋地说,“正好被沈家人捡到了,就当成宝物收了起来。” 原来是真龙褪下的龙角…… 唐峭顿时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想看了。 古董嘛,谁不想看呢? 在座众人翘首以盼,一段时间后,侍从终于将龙角送了过来。 宴席上的客人无不对此充满好奇,绸布摘下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惊叹。 这是一对保存完好的龙角。龙角长约九尺,形似荆棘,莹白如玉,如同一对活物,在厅堂中央静静散发着光辉。 “原来这就是真龙的头角……” “和蛟龙果然不同……” 众人感叹不已,有人甚至想上手摸一摸,但碍于这是沈家珍藏,终究还是忍下了。 观赏完千年龙角,筵席正式开始。宾客之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宴会的气氛很快推向了。 唐峭很快就吃饱了。 她嫌这里吵闹,于是打算偷偷离席。谁料刚起了个身,手腕便被握住了。 沈漆灯抬着眼睫看她:“你要去哪儿?” 唐峭淡定道:“出去透透气。” 沈漆灯抓着她不放:“我和你一起去。” 唐峭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又坐回去。 沈漆灯挑眉:“不去透气了?” “比起和你一起出去,”唐峭扬起微笑,“我觉得还是这里更舒服一点。” 沈漆灯闻言,不在意地笑笑,松开了她的手。 宴席上温度渐高,少顷,一名仆从过来为他们添酒。 唐峭正好口渴,端起酒杯,正要送到唇边,腕上的衔尾蛇镯子突然动了一下。 唐峭微眯双眼,试探性地将酒杯继续往嘴边送。 这次蛇首直接张口,松开了一直紧咬的蛇尾,接着扭转方向,在她的虎口处咬了一下。 唐峭:“……” 她立即将镯子举到沈漆灯的眼前,说:“你看。” 沈漆灯眸光一动:“酒里有毒。” 二人默契对视,旋即望向席上。 宾客们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然而变故突生,如同倾倒的多米诺牌一般,一转眼的功夫,接近一半人便倒了下去。 连沈涟都倒在了坐席上,手中酒杯滚落在地。 “怎么回事?” “沈兄?范兄?” “不好……这酒有毒!”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运转灵力,将之前喝下的酒都逼出来。宴上登时乱作一团,在一片混乱中,一道身影极快地跑出了厅堂。 是那名紫衣女子。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起身,迅速追了出去。 厅外夜色浓郁,凉风飒飒,紫衣身影疾驰飞掠,速度快得惊人。 唐峭抬手结印,数十根藤蔓倏然飞出,如灵蛇般捆住了她,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道冰冷剑光袭了过去。 夜色之中,剑光似乎与什么东西狠狠相击,只听“咔嚓”一声,许多如镜子般通透的碎片从紫衣女子的身上掉了下来。 女子慢慢转身,月光倾泻而下,照出一张俏丽而熟悉的面孔。 是消失在安乐村的荆小玉。 “又是你们……”荆小玉眯了眯眼睛,裙摆在空中飘扬,“我怎么这么倒霉,在哪儿都能碰上你们这对夫妻?” 唐峭:“……” 她听到沈漆灯发出了一声轻笑。 第44章 第 44 章 唐峭从沈漆灯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家伙还真是不分场合…… 唐峭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荆小玉,冷冷强调:“我和他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荆小玉似乎不信,“那你们干嘛总是黏在一起?” 唐峭:“……” 你管得也太多了,而且这是现在应该讨论的事情吗? 她懒得多说,手指一动,捆住荆小玉的藤蔓瞬间收紧,荆小玉疼得直吸气,神色却全然不惧。 “崔黎呢?他没有跟你们一起?” 唐峭笑了:“你居然还记得他。” “毕竟也是我看中的人,虽然无趣,但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忘记的。”荆小玉面露羞涩,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如同情窦初开的纯真少女,“况且,我还欠他一块帕子呢……”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凛冽剑光向她袭去。 荆小玉脸色一变,立刻双手交握,一柄长剑从她的手心浮现而出,她握住剑柄,猛然一挥,两道剑光在空中相击,发出激烈的碰撞。 沈漆灯轻挑眉梢,唐峭也随之蹙眉。 荆小玉使出的剑法极为强悍,如果对手不是沈漆灯,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剑势反伤,流血不止。 藤蔓被剑光斩断,纷纷掉落,荆小玉落在飞檐上,莞尔一笑。 “别以为只有你们会用剑。” 说着,她再次起剑,剑锋凝聚起森冷光芒,如奔雷疾走,转眼便向二人冲去。 唐峭面色沉静,双手结印,一道金色大阵突然出现在她和沈漆灯的脚下。 这是……近距离的传送阵! 沈漆灯眼眸透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唐峭的意思。他反手握剑,剑刃闪过银色寒芒,下一刻,他的身形突然在原地消失,荆小玉神色微变,紧接着,她握剑的手背突然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啊啊啊——!” 荆小玉痛得尖叫出声,鲜血从她的手背汩汩流出,她无法控制,连人带剑一起从飞檐上掉落下去。 长剑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漆灯一脚踩上去,唇角含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还能拿得起来吗?” 荆小玉恨恨地看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灵活一翻,指间旋即多出一张爆破符。她毫不迟疑,正要将爆破符扔向沈漆灯,身侧突然传来极快的抽动声,紧接着,几根柔韧的藤蔓倏地缠上她的五指。 “老实一点。” 唐峭走过来,平静地从她手中取走爆破符:“我的耐心不多。” 沈漆灯侧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似有若无地翘起。 荆小玉的右手鲜血淋漓,她狼狈地坐在地上,裙摆蹭上血污,看向唐峭与沈漆灯的眼神充满愤恨。 “你们两个为什么总要妨碍我?” “凑巧罢了。”唐峭并不想多做解释,她平静地俯视荆小玉,目光像浸了冰雪,“酒里的毒,是你下的?” 荆小玉轻哼一声:“你有证据吗?” 嘴还挺硬。 “不承认也没关系。”唐峭继续道,“现在回答第二个问题。” “你的目的是什么?” 荆小玉仰头看着她,额头渗出冷汗,眼神却很倔强:“我才不告诉你。” 唐峭怀疑是自己表现出来的震慑力太低了。 她微微凝眸,正要转变拷问方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漆灯突然开口。 “是为了那对龙角吧?” 荆小玉将目光移向他,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沈漆灯讥诮地看着她,指尖亮起幽幽蓝火:“要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 荆小玉想起右手被刺穿的痛楚,这才不情不愿地避开视线。 唐峭:“为什么要偷那对龙角?” 荆小玉理直气壮:“好东西谁不想偷?” “……” 唐峭突然有种自己在浪费时间的感觉。 她不再看荆小玉,又放出数十根藤蔓将荆小玉牢牢绑住,然后侧头对沈漆灯说:“走吧。” 沈漆灯似乎有些遗憾:“就这么放过她?” 唐峭:“她不归我们管。” 荆小玉闻言,顿时警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带你去见沈尊主。” “你说那个沈涟?”荆小玉嗤笑,“他已经被我毒倒了。” 唐峭不假思索:“那就带你去见崔黎吧。” 荆小玉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想。” 唐峭懒得与荆小玉多说,她收紧手中藤蔓,转身便往回走。 这时,一道剑光突然划破夜空,从天而降。 这是一道恢弘壮丽的剑光。剑光自黑夜中亮起,如万雷奔腾,星河川流,与荆小玉的剑光相似,却比她的剑光耀眼百倍,也森冷百倍。 “闪开!” 一声厉喝在二人身后响起。 沈漆灯目光一凝,一把握住唐峭的手疾退数尺,与此同时,一道蓝色身影飞掠而来,挥剑挡下了那道耀眼的剑光。 是宋皎。 藤蔓被剑光割断,荆小玉看向空中,惊喜道:“主人!” 溶溶月色下,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静静立在飞檐之上,手持一柄长剑,剑光清冷幽寂,比月色更刺骨。 他脸上覆了一张白色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两个狭长的黑洞。 唐峭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的人。 她侧头看向沈漆灯,正要询问他认不认识刚才的剑法,突然发现他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唐峭微怔:“你……” “嘘。”沈漆灯抬手抵住她的嘴唇,眼睛清透而安静,“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脸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唐峭定定看着,终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躁动,将目光移到面具人的身上。 沉沉夜空下,宋皎看着飞檐之上的白衣男子,神色凝重。 “你是……观月人?” 男子轻轻笑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显得低缓而沉闷。 “阁下竟然认识我,真是荣幸之至。” “当年你名震天下,修真界人人自危,我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宋皎皱紧眉头,“多年未见,你的剑法似乎又精进不少。” 观月人仍是低笑:“阁下慧眼如炬。” 听他们对话的语气,这个观月人以前似乎还是个厉害人物。之后应该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再次出现了,修为还比以前更加高深。 唐峭想起上次在安乐村,荆小玉也是叫了一声“主人”就被救走了,现在看来,那个救走她的主人就是这位观月人。 怪不得荆小玉有恃无恐。 唐峭心念电转,目光往前一扫,发现荆小玉跑得已经快没影了。 这家伙动作怎么这么快! 唐峭立刻戳了下沈漆灯,沈漆灯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那道迅速远去的紫色身影。 二人之间默契十足,无需多言,便已心领神会。 正要提气追去,一道剑光忽然凌空飞来,不等沈漆灯出手,宋皎便挡在了他们前面。 “快追,我来对付他。”宋皎背对他们,周身现出重重剑影。 “是。”唐峭低应一声,与沈漆灯对视一眼,同时疾掠而去。 夜色沉沉,沈府里的所有仆从都像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偌大的沈府空空荡荡,只有唐峭二人的身影在移动。 唐峭并不知道龙角藏在何处,好在身边还有个沈漆灯。虽然他在这里待过的日子寥寥可数,但他好歹也是沈涟唯一的子女,沈家宝物藏在哪里他还是清楚的。 二人一路疾行,很快来到一处密室前。 密室石门大开,窄道幽深,下面透出隐隐微光,显然已经有人抢先一步进去了。 唐峭认真地问:“这下面有机关吗?” 沈漆灯不紧不慢道:“你想多了……” 那完了。 唐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二人顺着窄道往下走,约莫下到数十米深处,视野忽然开阔。 室内光芒明亮,安静冷寂。一座玉台坐落在正中央,玉台上盖着一块黑色的绸布,绸布中间呈圆形,光芒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唐峭走过去,一把掀开绸布。 本该摆在下面的千年龙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 唐峭不由叹了口气:“还是来迟一步。” 沈漆灯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动作还挺快。” 不仅是千年龙角,连荆小玉也消失了。唐峭猜测她多半是用了传送符之类的东西,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着龙角全身而退。 伪装,毒药,传送符…… 准备得可以说是相当充分。 唐峭拿起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无奈道:“现在怎么办?” 沈漆灯:“什么怎么办?” “龙角啊。”唐峭第一次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们明明都追过来了,却仍然没守住龙角,还让荆小玉跑了……” “这种事跟你没关系。”沈漆灯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看她,“要怪也是怪沈涟,若非他自己大意,又怎么可能让荆小玉混进来?” 唐峭哑然。 他还真是讨厌沈涟。龙角丢失,沈涟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到他口中,反而变成罪魁祸首了…… 唐峭内心复杂,本想结束这个话题,突然神色微顿,慢慢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轻轻眨眼:“怎么了?” “你刚才……”唐峭看着他,眼神古怪,“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第45章 第 45 章 这句话一问出来,整个密室里都安静了。 唐峭并不想做这种毫无理由的臆测,但沈漆灯刚才给她的感觉的确很像是安慰。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诡异。 会让她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毕竟沈漆灯可是一个连坐车辇都要给她使绊子的人,这种时候不借机搞事已经很稀奇了,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安慰她…… 唐峭越想越古怪,她看着沈漆灯,虽然神色未变,但腰背已经微微紧绷。 她习惯这样面对沈漆灯,更何况自己才刚被他算计过,就在一天前。 她理应更加谨慎。 然而沈漆灯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谨慎。他弯起唇角,眼睛闪闪晶亮,比唐峭手里的夜明珠还要剔透。 他看着唐峭,笑吟吟地问:“不可以吗?” 唐峭沉默了。 她有些茫然。在她看来,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的问题。 沈漆灯继续道:“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偏见。其实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连荆小玉都看出来了,不是么?” 唐峭:“……” 她深深吸气,然后不客气地说:“荆小玉就是个瞎子。她连我们在假扮夫妻都没看出来,你还指望她能看出点什么?” 沈漆灯似笑非笑:“我觉得我们演得挺真。” 真个鬼! 唐峭本想狠狠翻个白眼,但转念一想,很快又冷静下来。 就算沈漆灯真的是在安慰她,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们上辈子是宿敌,但沈漆灯又不知道,也许在他看来,她只是个有点意思的对手而已,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是利益共同体,他会出言安慰她几句,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是她自己太在意了。过于在意沈漆灯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已经暴露了一个弱点。不能再这样落后下去了。 唐峭理清思绪,再次抬眸时,已经完全恢复平静。 “你说得对。”她说,“我们的确相处得不错。” 沈漆灯赞同点头。 “但你应该明白……”唐峭顿了顿,“这种不错,只是暂时的。” 沈漆灯笑了笑:“你的意思是,等离开沈家,我们就会分道扬镳?” “不。”唐峭直直地看着他,咬字轻而坚定,“我会打败你。” 越接近沈漆灯,她就越了解沈漆灯的天赋有多可怕。每一次战斗,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变强,而这种变强又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赋,更多则是归功于他的本能。 他好像天生就擅长战斗。 这对唐峭来说,无疑是惊喜的。 如果敌人不堪一击,胜利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只有沈漆灯这样的对手,才能让她热血沸腾、让她全力以赴。 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唐峭的脸庞,也照亮了她专注的、炽热的眼神。 沈漆灯凝视着她,目光与她一样专注。 他们之间仿佛有种黏稠的、无形的丝线在幽幽牵连着。 许久,沈漆灯轻轻笑了。 “我很期待。”他说。 二人离开了密室。 观月人已经消失了,宋皎一人持剑站在夜色下,月光映着蓝衣,比平日多了份清冷。 听到唐峭二人的脚步声,他转身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如何?龙角还在吗?” 沈漆灯耸了耸肩,将夜明珠递给他。 “人和龙角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个。” 宋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观月人也跑了……” 唐峭见他神色这般凝重,不由开口询问:“峰主,请问沈前辈现在情况如何?” “对了,沈涟!” 宋皎这才想起沈涟还在宴客厅,连忙掠身赶回去。 唐峭与沈漆灯也随即跟上。 宴客厅内灯火辉煌,除了荆小玉假扮的紫衣女修,在场宾客一个没少。 这些宾客有些还在昏迷中,有些正在帮其他人激出毒素,众人打坐的打坐,帮忙的帮忙,一眼望去,比之前还要混乱。 沈涟也在其中。 他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一只手捂着胸口,看起来还没有恢复完全。 宋皎皱着眉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我已经好多了。”沈涟摇摇头,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再说你已经帮我把毒素激出来了,哪里还有检查的必要。” 宋皎:“小心一点总没错。” “不聊这些了。”沈涟缓声道,“刚才你匆忙追出去,可有追到什么人?” 宋皎闻言,神色又是一沉。 “是观月人。”他低声道,“他把龙角被偷走了。” 沈涟听了,顿时面露惊讶:“观月人?他不是早就……” “你还是先别管他了,想想今天的事该如何处理吧。”宋皎叹气。 千年龙角虽然不是沈家的传家宝,却也是珍藏多年的宝物。如今突然被人盗走,还是在他这个家主的生辰宴上,必然会在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 沈涟苦笑:“龙角已经丢了,还能如何处理?当务之急,是先安顿好客人们,毕竟此事与他们无关。” “也罢。”宋皎道,“我让漆灯和那个弟子也来帮忙……” 在宋皎的安排下,唐峭和沈漆灯用了些许灵力,将府上的仆从一一唤醒。 不知道荆小玉是何时将这些人都毒倒了,除了那几个留在厅堂添酒的仆从,其余几乎无一幸免。好在他们中的毒并不足以致命,只是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昏迷,就算没有人弄醒他们,时间一到,应该也能自己苏醒。 待到将府上的宾客全部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宋皎和沈涟站在书房内,宋皎神色忧虑,深深叹了口气。 “龙角被盗,旁系那群人必然会来找你的麻烦。” “那也没办法啊,龙角确实是在我手里丢失的。”沈涟笑了笑,“大不了找回来就是,只要将龙角找回来,他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那可是观月人,恐怕不好找。”宋皎的语气很不乐观,“昨夜我与他交手了。他剑法高深,在我之上。” “竟比你还强?”沈涟若有所思,“那与玄镜真人相比,又当如何?” “那就无从可知了。”宋皎摇了摇头,“你认为,那对龙角对他能有什么用处?” 沈涟微微沉吟:“这我还真想不到。不过,我听说龙角可以入药,莫非……” “龙角入药?”宋皎追问,“有什么药效?” 沈涟:“壮阳?” 宋皎:“……” 沈涟弯眸失笑:“我开玩笑的。” 宋皎闻言,脸顿时黑了:“都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未免太不当回事……” “东西既已丢了,我再焦头烂额,岂非白白消耗自身?”沈涟不急不缓地安慰道,“你也不必多想,这龙角说到底只是身外之物,好在昨夜无人伤亡,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倒是看得开。”宋皎无奈叹气,“总之,事关观月人,我得尽快回去,将此事告知掌教。” “嗯。” 宋皎继续道:“漆灯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让他们跟我一起走吧,也省得路上再生事端。” 沈涟道:“你是指漆灯和唐峭?” “对。”宋皎顿了顿,面露疑惑,“那个唐峭,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她怎么也在这里?” 沈涟微微一笑:“自然是我邀请她来的。” “你邀请她?”宋皎奇怪道,“你邀请她干什么?” 若是沈涟直接邀请司空缙,那他还能理解。但邀请司空缙的徒弟,还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姑娘…… 宋皎不明白自己这个好友在想什么。 “你看不出漆灯对她的网 第46章 第 46 章 宋皎闻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沈涟:“你这想法也太禽兽了。” 宋皎不解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涟轻叹一声,转身看向他。 “在此之前,你有见过漆灯关注过谁吗?” 宋皎略一思忖:“没有。” 沈漆灯今年十七岁,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清光峰其他与他同龄的弟子都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兴趣,功法、剑招、甚至是夕照峰结的杏子……无论什么事物,都能吸引这些少年人,让他们为之好奇、为之兴奋,拼尽全力地去接触更多。 然而沈漆灯却截然不同。 他似乎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也许是他的人生太顺利了,他轻易便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因此他过早地对身边的一切感到无趣,即便身在其中,也有一种游离在外的边缘感。 宋皎有时候也会疑惑,像沈涟这么会享受的人,是怎么养出漆灯这种儿子的?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对父子在某些方面的确非常相像。 一样的随心所欲,一样的心无所系。 所以在发现沈漆灯替唐峭要谈风月的时候,宋皎其实是非常震惊的。 难以想象,他的徒弟居然会为了另一个人,做这种在他看来极其无聊的事情…… “我也没有。”沈涟拿起桌案上的折扇,把玩两下又放了回去,“所以我才会对那个孩子感兴趣。” “那个孩子”指的自然是唐峭。 宋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看看,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涟微微一笑:“没错。” “即便如此,你也做得有点夸张了。”宋皎皱眉,似乎不太赞同,“如果漆灯对她的关注只是一时新鲜,你这样明晃晃地邀请她,日后让他们如何相处?” “这点你不用担心,只是一次生辰而已,不会影响什么。”沈涟神色平和,“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宋皎:“什么?” “他对唐峭的关注,可不是一时新鲜。”似乎想到了什么,沈涟笑了笑,声音渐低,“或许应该说是执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啊……” 沈涟的生辰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那些中毒的宾客仍然留在府上,宋皎赶着回天枢,于是没有在沈家多做停留,天刚亮便带着沈漆灯与唐峭离开了。 除了这两个逃过一劫的幸运儿,他还带了宴席上的毒酒、荆小玉散落的碎片、以及替换龙角的那颗夜明珠。 其实这些东西沈家自己就能分析,但涉及观月人,宋皎还是想谨慎一点。 路途遥远,待他们回到天枢,已是午时。 宋皎带着唐峭二人,直奔临渊峰。 早在路上,阳真掌教便已收到宋皎的传音,此时所有峰主都已到齐,众人坐在临渊峰的主殿之内,看着宋皎走了进来。 唐峭和沈漆灯被安排在殿外等候,掌教一旦传召他们,便可立即进去。 阳真掌教坐在主位上,神色沉稳而端肃:“清光峰主,先坐。” 宋皎颔首行礼,走到空位前坐下。 阳真掌教:“关于千年龙角被盗一事,我已告知在座诸位。按理说,这本该由沈家自己负责,与天枢无关,但——” 他微微停顿,望向宋皎。 宋皎起身,直截了当道:“观月人,在沈府现身了。” 此话一出,在座几位峰主无不惊讶。 “观月人?”时晴峰主轻蹙秀眉,“你是指数十年前搅得整个修真界不得安宁的观月人?” 宋皎:“正是。” 回雁峰主:“他不是早就消失了吗?怎么会突然现身?” “他的目标是那对龙角。”宋皎道,“但我怀疑,近期我们惨死在外的那五名夜行使,也与他有关。” 时晴峰主:“你是说,那五名夜行使是被他杀死的?” “很有可能。”宋皎平静道,“昨晚我与他交锋过,他的剑招走势十分独特,和那五名夜行使所受的剑伤有几分相似。” 回雁峰主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如果能比对一下就好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玄镜真人突然开口:“现在不能吗?” 回雁峰主摇头:“那五名夜行使已经入殓了。” 夕照峰主幽幽举手:“其实,也可以把他们再挖出来……” “积点德吧你!”回雁峰主瞪了她一眼,夕照峰主脖子一缩,立马不吱声了。 “那其他人呢?”时晴峰主不死心,“有没有其他夜行使也受过类似的剑伤,叫过来让宋皎辨认一下也行啊。” “其他人……”回雁峰主想了想,忽然一拍桌案,“还真有一个。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叫他过来。” 片刻后,崔黎来到临渊峰主殿。 他看着殿门外的二人,面露迟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宽阔恢弘的殿门之外,唐峭正在盘膝打坐,沈漆灯则靠着柱子转剑,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这两人是把掌教的主殿当成他们自家门口了吗? 唐峭睁开眼睛:“看不出来吗?我在打坐。” 沈漆灯懒洋洋地点头:“我在看她打坐。” 崔黎:“……” 他看了一眼庄严深邃的大殿,略一思索,斟酌道:“你们可知道峰主急召我来,所为何事?” 唐峭:“应该是为了荆小玉的事吧。” 听到这个名字,崔黎的神色微微一变。 “她又出现了?” “嗯。”唐峭应声,抬眸扫了他一眼,“你给她送过帕子?” 崔黎一愣:“什么?” 唐峭:“她说她还欠你一条帕子。” 崔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时,他身上的玉牌再次发出清脆声响。他垂眸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先进去了。” 崔黎大步走进大殿,殿门外重新恢复寂静。 沈漆灯看向唐峭,似笑非笑道:“你连荆小玉的话都记得?” 唐峭闭上眼睛:“我记性好。” “有多好?”沈漆灯漫不经心地问,“任何事都能记得?” “任何事不至于……”唐峭顿了顿,直截了当道,“你想问什么?” 沈漆灯轻挑了下眉,站直身体,视线定在她安静垂下的长睫上。 “我想问……” 话音未落,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传唤。 “漆灯。你们进来。” 沈漆灯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接着对唐峭笑了一下:“走吧。” 二人进入大殿时,宋皎已经结束了比对。 司空缙看到唐峭进来,眉梢微扬,神色有些惊讶。 唐峭没有传信给他,他只知道沈家龙角失窃,却不知道唐峭也与此事有关。 哦,还有姓沈那小子…… 司空缙收回视线,继续听众人讨论结果。 根据崔黎身上残留的伤疤,加上回雁峰主之前的研究,基本可以肯定那五名夜行使确是死于观月人之手。 时晴峰主提出疑问:“可观月人为什么要杀害夜行使?” “没有为什么。”回雁峰主神情冷静,“观月人做事不讲缘由。” 司空缙喝了口酒,叹气道:“那可是个搅屎棍。” 玄镜真人微微蹙眉:“你们说的‘观月人’,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被他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观月人出现的那几年,玄镜真人正好在闭关,因此他并不了解此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 阳真掌教端坐于主位之上,沉声道:“我来说吧。” 关于观月人的事迹,可以用“混乱”来形容。 数十年,修真界突然出现一个无名无姓的剑修,他白衣覆面,经常现于月夜之中,久而久之,便被修士们称为“观月人”。 观月人神出鬼没,剑法奇高无比,凡是与他交手之人,最终都会死在他的剑下。 因他剑法高超,很多人欲与他结交,更有甚者想拉拢他为己所用,然而这些人的结果都是被观月人杀死,无一幸免。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遇上了观月人,最后多半会死。 因为他的存在,当时很多人走夜路都害怕,更有甚者,看到月亮都会心慌。 然而观月人的“混乱”就在于,他做事根本没有逻辑、也没有原则。他会为路边的村妇簪花,也会为凋零的落叶杀人。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事端中心,他所到之处,人人都不得安宁。 “他在剑法上的造诣极高,少有人能与之抗衡。”阳真掌教如此说道。 回雁峰主:“当时他名声极大,很多剑修为了躲开他,不惜自封灵脉,隐居山林。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玄镜真人蹙眉:“他为什么会消失?” 回雁峰主摇头:“没有人知道。” 众人听完,又是一阵静默。 虽然不知道观月人再次现身的目的是什么,但从他过往的事迹来看,绝对不是好事。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阳真掌教满脸肃容,“宋皎,此次交锋,还有其他发现吗?” 宋皎颔首,取出碎片、毒酒和夜明珠。 夕照峰主的眼神顿时直了:“那好像是千面的碎片!” “千面?”时晴峰主微微凝眸,“我怎么听说千面是人皮的质地……” “戴在脸上是人皮的质地,但若是被打中,就会变成像这样的碎片。”夕照峰主一脸惋惜,旁人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可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假扮成任何人的样子,还能替穿戴之人挡下一次伤害……” 她说完,又忙不迭望向宋皎。 “你们是从哪儿找到这些碎片的?是观月人使用的吗?” 宋皎侧身,目光指向唐峭二人:“具体情况,还是让他们两人来说吧。” 这场议事进行得格外漫长。在唐峭的补充下,众人对这次事件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也对她更多了一层赞赏。 能在那样的场合下毫发无伤,无论最后有没有守住龙角,都非常优秀。 议事结束后,众人相继离开。 唐峭和沈漆灯也往回走。临渊峰上雾气缭绕,二人一前一后,在雾中一步步走下石阶。 路上很安静。 唐峭突然停步:“你之前想问什么?” “嗯?”沈漆灯也停了下来。 “在进殿之前,你说想问我一个问题。”唐峭转身,抬眸看向他,“那个时候,你想问什么?” 他们站在不同的两层石阶上,沈漆灯在上面,她在下面,她抬起眼睫,正好对上沈漆灯的视线。 “我想问什么?” 沈漆灯看着她,轻眨了下眼睛,脸上流露出思考的神情。 唐峭耐心地等他回答。 “我想问……”沈漆灯抵着下巴,沉吟许久,“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唐峭当然记得。 她平静道:“谁先找到弱点,就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对,就是这个。”沈漆灯笑了。 他先一步找到了唐峭的弱点,依照赌约,现在他可以对唐峭做一件事。 任何事都可以。 唐峭对此并不意外。 虽然沈漆灯没有再提起那只香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赌约。 平心而论,如果赢的人是唐峭,她也不会放弃赌约。 因为他们的好胜心都一样强。 唐峭神色不变,平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沈漆灯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无声流连。 她脸上的每一处都充满了吸引力。 但最吸引他的,果然还是…… 沈漆灯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到唐峭柔软的嘴唇上。 他微微俯身,轻声道:“我想……” “唐峭!” 石阶上方突然响起司空缙的喊声。 第47章 第 47 章 这一声喊得极为响亮,像开了扩音喇叭,方圆十里都能听见。 沈漆灯微微一顿,慢慢挺直了腰背。 在他身后,司空缙提着酒壶走了过来。 唐峭从沈漆灯身前探出半边脑袋,疑惑道:“你怎么走这里?” 司空缙懒得要死,每次来临渊峰开会都是缩地成寸一步到位,像这样老老实实步行,还是头一次。 “酒喝多了,散散步。”司空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老远就看你们不动了,怎么,有新发现?” 沈漆灯侧身,对他微笑颔首:“浮萍峰主。” 司空缙点了点头,目光游离,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没有。”唐峭回答得很干脆,“你们都没有新发现,我们又能发现什么?” “几天不见,谦虚了不少。”司空缙喝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问,“既然没有新发现,那你们两个刚才在干嘛?”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在算账。”唐峭果断地说。 司空缙:“算账?” “嗯,他还欠我一笔账。”唐峭说着朝沈漆灯伸出手,淡淡道,“之前你说过到了沈家,就把另外两坛谈风月给我,现在我们都从沈家回来了,谈风月呢?” 司空缙闻言,眼睛顿时睁大了。 “还有两坛?” 沈漆灯似乎也没料到唐峭会提起这茬。他微微讶异,接着双手环胸,歪头道:“你在沈家喝的谈风月,可远远不止两坛吧?” “什么?”司空缙闻言大惊,立即看向唐峭,“你也喝了?还远远不止两坛?” 唐峭微微眯起眼睛:“那是你爹请我喝的,与你无关。” 沈漆灯勾起唇角:“但确实是在沈家。” 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唐峭紧紧盯着他,二人目光锋利,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司空缙站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清了清嗓子:“我来说句公道话。沈……小沈啊,你爹拿出来的谈风月,的确不能和你承诺的混为一谈。就算是你师父在这儿,他也得让你把这两坛酒交出来……” 他话没说完,因为沈漆灯已经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峰主说得对,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他歉意地笑笑,眼底锋芒荡然无存,瞳孔清润透亮,看上去比唐峭还要纯良,“不过——” “别不过了,你的储物袋里就有谈风月,还是我看着你拿的,你忘了吗?”唐峭直接打断他,皮笑肉不笑道,“快点拿出来,别让我师父久等。” 这架势颇有几分悍匪的神韵,司空缙也没有制止,一副“我徒弟说得对你小子别想蒙混过关”的表情。 沈漆灯见状,遗憾地轻叹一声,接着摘下储物袋,从里面取出了两只酒坛。 “如果你想继续拼酒的话,可以来找我。”他看着唐峭,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还是谈风月?”唐峭扬起笑容,“我是可以,但就凭你那点存货,我担心不够喝啊。” 沈漆灯轻挑眉梢,轻快地笑了一下,微微倾身凑近她:“别担心,我有办法。” 司空缙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眉头几乎都要拧成麻花了。 怎么刚才还火药味十足,一转眼又开始约酒了? 这气氛是不是不太对啊? 司空缙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沈漆灯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从唐峭身旁走过,擦肩的瞬间,他声音极轻地低语:“刚才我没说完的那件事……” 唐峭微微偏头,发丝从肩头滑落:“什么?” 沈漆灯眼睫半垂,余光从她的唇边一扫而过。 “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唐峭跟着司空缙一起回了浮萍峰。 司空缙将那两坛谈风月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然后躺在竹椅上,指尖敲了敲扶手,长叹道:“说说吧。” 唐峭一头雾水:“啊?” “你跟姓沈那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司空缙突然又坐起来,支着下巴,猛盯着她看,“我可都看见了啊,刚才他走的时候,还跟你说悄悄话……” 唐峭:“……” 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他的观察力就变得这么好呢? 她有些无奈:“你想多了吧。那可不是悄悄话。” 司空缙穷追不舍:“那是什么?” “是……提醒。”唐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提醒我不要忘记之前的约定。” “约定?”司空缙瞬间酒醒,“什么约定?” “下次做任务的约定。”唐峭随口胡诌,“我们之前约好了,等时机合适,再一起做任务。” 司空缙看着她,满脸狐疑:“真的只是做任务?” 唐峭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实在不相信,干脆直接跟我们一起去得了。” “我没那闲工夫。”司空缙一听这话,连忙又躺了回去,“我就是想提醒你,沈家水深,你小心别蹚进去。” 唐峭闻言,神色终于认真了些。 “什么意思?”她问,“你是指,龙角被盗这件事……” 司空缙点点头,半支起脑袋,歪歪扭扭地靠在竹椅上。 “那龙角被沈家保管了那么久,就算现在沈家没落了,也不是一个观月人就能盗走的。” 唐峭想了想:“但你们不是都说,观月人很强?” “是很强,但他也不至于强到连沈家密室都能破解吧?” 唐峭:“他们不是有千面吗?说不定早就潜伏进沈家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司空缙道,“但沈涟这个人……” “总之这件事,如若不是沈涟顺水推舟、故意为之,就是他与观月人串通一气,共演了这场戏。” 唐峭:“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司空缙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那就不知道了。” 唐峭默默思索,突然开口:“有没有第种可能?” 司空缙看向她:“什么?” “他确实太松懈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龙角和沈家放在心上。” 唐峭观察过龙角失窃后沈涟的反应。 他脸上的震惊是真,无奈也是真,但却没有多少愤怒与悔恨。 比起沈家的利益,他明显更关心那些宾客。从仆从们的口中也可以得知,他平时就不管沈家,偌大府邸连守卫都没有几个,要知道唐家连祖坟都有一群守卫,而唐家在修真界的威望尚且不如沈家。 “这个可能也是成立的。”司空缙摸了摸下巴,“但就算他真的一无所知,如今沈家已经和观月人扯到一起,以后的麻烦多半也不会少了。” 唐峭不以为然:“他沈家的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和姓沈那小子关系很好吗?”司空缙特意在“好”这一字上加重语气,“你就不怕哪天他拉你下水?” 唐峭摇摇头,不假思索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 司空缙突然安静下来。 他诡异地盯着唐峭,奇怪道:“你和他认识也没几天吧?你凭什么能这么肯定?” 唐峭突然意识到自己反驳得有点快了。 “那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他的人品。”这句话说得相当违心,唐峭顿了顿,旋即不耐烦地看向司空缙,“话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是我爹吗?” 司空缙理所当然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唐峭:“滚。” 观月人现身,对整个修真界来说是件大事,但对天枢的弟子们来说,却几乎没有影响。 毕竟大多数年轻弟子从未听过观月人的名号,比起打听这种真假未知的传说,他们还是更关心自己的修炼情况。 上次入门小考的结果已经出炉,排名前四的弟子被一同叫去了藏宝阁,唐峭到那儿一看,全是熟人。 除了唐清欢,殷云和殷晓也在。 殷晓远远就看见唐峭,兴奋地举起胳膊又跳又叫:“峭峭!峭峭!” 唐峭走过去,惊讶道:“你们占两个名额?” 她还以为殷云和殷晓是算作同一个体参加小考的,没想到居然同时占了第和第四两个排名。 殷云尴尬道:“不是,我和晓晓是第四……” “那第呢?” “第去做任务了,等他回来再选奖励。”时晴峰主从藏宝阁内款款走出,温柔地对他们笑了笑,“进来吧,我带你们参观。” 藏宝阁,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存放法宝的地方。 阁内光线明亮,吊顶极高,各色法器、宝物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时晴峰主走在前面,殷云、殷晓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法宝,两人像长颈鹿般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四处张望。 唐清欢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和唐峭并肩而行,虽然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唐峭,但余光却一直往唐峭那里飘。 唐峭早就察觉到了。但她没兴趣揣测唐清欢的小心思,干脆装作没发现,并加快了脚步。 唐清欢终于忍不住了:“……唐峭。” 她声音不大,怯生生的,比往常还要惹人怜爱。 唐峭脚步一停,微微侧眸看她:“你叫我?” 唐清欢原本已经做好被她无视的准备了,结果那道清凉的目光突然看过来,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我……” 唐峭:“你该不会又有家书要给我看吧?” “不是、没有!”唐清欢连连摇头,“跟家书没关系,是我有事想请教你……” 她居然用了“请教”这个词。 唐峭感到有点新奇:“什么事?” 唐清欢也没料到她们的对话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 她绞起手指,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还是上次的事……” 唐峭:“和你们一起吃饭?” “不是!”唐清欢脸色一红,“是小考那天,你说的努力……” “哦……”唐峭其实早就忘了那天的对话了,只能恍然应声,装作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唐清欢看着唐峭,鼓起勇气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努力的吗?” 唐峭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多练啊。” “我有在多练……”唐清欢很困扰,“但我感觉还是不够……” 平心而论,唐峭对唐清欢没有好感。但如果她只是想请教修炼上的问题,那唐峭也不介意多说两句。 她并不讨厌努力的人。 “你有没有试过去做任务呢?”唐峭平和地说,“剑法太好,如果没有经历实战,也只是空中楼阁。” “实战?”唐清欢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和天枢外面的人战斗……” “就是这样。”唐峭道,“当然,如果你师父不赞成这么做,你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毕竟实战也意味着危险与未知,对刚入门的弟子来说,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 唐清欢有些犹豫,一时陷入了沉默。 唐峭也没打算跟她说太多,收回视线便欲向前走。 这时,唐清欢忽然出声:“你也是这样努力的吗?” 唐峭想起自己和沈漆灯的每一次战斗。 “……算是吧。” “那……那我也试试。”唐清欢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唐峭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藏宝阁有很多层,但时晴峰主只带他们参观完第一层便结束了。 “有什么想要的法器吗?” 殷云看了看兴奋的殷晓,认真道:“我们想要双钩。” 双钩是一对可以双持的银色钩锁。钩锁平时是戒指形态,战斗中直接甩出,借力飞旋,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时晴峰主惊讶道:“你们确定?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选防护型的法器。” 殷云虽然怯弱,却不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小声道:“晓晓很强……我希望她可以更强。” 殷晓闻言,骄傲地重重点头。 “好吧。”时晴峰主尊重他们的决定,她柔声道,“那么这对双钩,就归你们了。” 她轻轻招手,架子上的银色钩锁自动飞过来,落到她的手上。 “谢谢时晴峰主!” 殷云高兴地接过双钩,小心摸了摸,然后与殷晓一起看向唐峭。 时晴峰主也看向唐峭:“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搜魂铃。”唐峭问道,“请问这里有搜魂铃吗?” 刚才她跟着他们绕了一圈,各种眼熟的法器见了不少,却唯独没有看见搜魂铃。 她怀疑搜魂铃不在这一层。 时晴峰主没有回答唐峭的问题,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探究地问:“你要搜魂铃做什么?” 搜魂铃是用来搜寻死者的法器,对提升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她不明白唐峭要此物有何用处。 唐峭坦言回答:“我想找出我娘的尸首在何处。” 此话一出,几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唐清欢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鉴于这里还有外人,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原来如此。”时晴峰主轻叹一声,“搜魂铃是有的,但不在这一层。” “而你们可以选择的范围,只有这一层。” 果然…… 唐峭猜到了这个原因。 她点点头:“多谢峰主。” “不过,你若是有嗅魂珠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做一个。”时晴峰主微笑着补充。 “嗅魂珠?”唐峭眼睛一亮,“哪里有嗅魂珠?” “给你一点小提示。”时晴峰主掩袖道,“回雁峰主经常给夜行使发放奖励,她那里有不少好东西。” 唐峭瞬间明了。 “请问峰主需要几颗?” 时晴峰主优雅地竖起根手指。 “我明白了,多谢峰主。” 道谢完毕,唐峭郑重行礼,随即离开藏宝阁。 殷云、殷晓见状,也连忙与时晴峰主道别,快步追上唐峭的身影。留下唐清欢看着门外,神色迟疑,似乎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跟上去。 “就剩你了。”时晴峰主柔声道,“你想要什么法器?” 唐峭这才回神:“啊,我要……” 唐峭直接去了回雁峰,却不是找回雁峰主,而是找崔黎。 她在路上想得很清楚。 嗅魂珠毕竟不是什么普通的小玩意,直接伸手跟回雁峰主要是绝对不可能的,指望回雁峰主主动送给她也不现实,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通过完成夜行使任务,让回雁峰主将嗅魂珠奖励给她。 唐峭走进夜行使的主事大堂后,殷家兄妹也追了过来。 “峭峭!”殷晓一把抱住她。 唐峭微讶:“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殷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想着,要是回雁峰主只肯给你一颗嗅魂珠,我和晓晓还可以再跟她要两颗……” 殷晓蹭蹭唐峭的胳膊:“晓晓……也可以……一颗……” 唐峭哭笑不得。 堂内仍是上次的圆脸弟子当值。他看到唐峭,不等唐峭开口,便了然地问:“你找崔黎,对吧?” 唐峭:“……对。” 怪不得能在这儿干活,记性真不错。 圆脸弟子熟练地拿起玉牌,在上面写下“崔黎”二字,玉牌很快亮起莹润的光芒。 很快,崔黎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唐峭人,神色略微惊讶:“怎么是你们?” 唐峭开门见山:“我想接你们夜行使的任务,越难越好。” 崔黎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唐峭没有隐瞒,直接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崔黎听完,认真道:“接任务可以,但只有你一个人,不行。” 唐峭不解:“为什么不行?” 崔黎淡淡道:“因为你不是夜行使。” 言下之意,普通弟子不如夜行使经验丰富,这种难度较高的任务,必须多人才能执行。 殷云见状,连忙举手:“还有我和晓晓!” 唐峭也点头:“对,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个。” 这样一来,崔黎就不好再反驳了。 崔黎看了他们一眼,从怀中取出根玉简。 “这是我手里的任务,你们选一个。” 唐峭仔细查看。 玉简上写了任务内容,还贴心地注明了任务难度。 唐峭毫不犹豫,取走了难度最高的玉简。 崔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就这个吧。”唐峭笑了笑,“多谢。” 说完,她拿着玉简,与殷云、殷晓一同离开了。 回想那根玉简上的任务等级,崔黎不免有点担心。 要是能看着他们就好了,这样就算出现意外,也能及时照应。 但他属实不擅长做这种事…… 崔黎想了想,决定去找沈漆灯。 第48章 第 48 章 崔黎到清光峰的时候,沈漆灯正在道场上演示术法。 四周围了一圈弟子,只有他站在中间的空地上,一身黑色劲装,瞳孔冰冷,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发带折射出银白的光辉。 沈漆灯抬手虚拉,指尖燃起幽幽蓝火,蓝火凝化为箭,呈现出满张的弓形。 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叹。 沈漆灯神色不变,右手一放,蓝火凝成的箭矢瞬间飞射出去,只听“嗖”的一声,燃烧的蓝焰眨眼飞至崔黎面前! 崔黎瞳孔微缩,迅速避开,蓝焰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正好落到一名围观弟子的衣摆上。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烧起来了!” “快灭火!” “这、这怎么灭……用水吗?” “笨,结阵啊!” 几个弟子手忙脚乱,崔黎微微蹙眉,正要出手帮忙,沈漆灯步伐轻慢地走了过来。 “不用管,那是师父给他们的考验。”他漫不经心道。 崔黎:“……你确定?” 沈漆灯发出了一声嗤笑:“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儿干嘛?” 让他给这些人演示术法,还不如直接回去睡觉。 崔黎总觉得他刚才那一箭有点迁怒的意思。 周围人多,不免有些嘈杂,沈漆灯嫌弃地蹙了下眉,转身向远处走去。 崔黎默默跟上。 二人在没人的墙边停下,沈漆灯双手环胸,余光扫过道场上的众人。 “找我有什么事?” 崔黎思索道:“有个任务,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沈漆灯:“没有。” 他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崔黎。 崔黎微微一顿:“我还没说完。” 沈漆灯打了个哈欠,抬腿便走:“这种事情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没兴趣……” “即使有唐峭在?” 沈漆灯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慢慢侧头看向崔黎,眉梢微微挑起:“她为什么会在你的任务里?” “因为是她从我这里拿走的。”崔黎言简意赅,“她想让峰主把嗅魂珠奖励给她,所以从我手里挑走了难度最高的任务。” 沈漆灯若有所思:“只有她一个人?” “还有殷云和殷晓。”崔黎淡淡道,“我不放心,所以想让你和我一起过去看看。不过,既然你没时间……” “没问题。”沈漆灯突然笑了,“什么时候出发?我随时都可以。” 崔黎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他,半晌,认真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只要搬出唐峭的名字,就一定能吸引到你。” 沈漆灯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崔黎:“到了任务地点,你一看便知。” “也是。”沈漆灯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等到了那里,如果我没有发现唐峭……” 崔黎语气淡定:“那我就任你处置。” 沈漆灯笑了笑,没有说话了。 离开回雁峰后,唐峭回去收拾东西。 殷云和殷晓一路跟着她,到了浮萍峰,兄妹俩还跑去跟司空缙打了个招呼。 司空缙看着乖巧的兄妹俩,浮夸地感慨道:“怎么年纪都差不多大,人家就这么懂事听话……” 唐峭冷笑:“你又不想要谈风月了?” 司空缙:“……” 吃别人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他不敢多言,连忙又躺回去了。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唐峭道。 司空缙对于她的忙碌已经见怪不怪:“又出去?这次又是什么事?” “去做个任务。”唐峭将玉简举到他眼前,指着上面的地点问,“你有去这个地方的地图吗?” “阴宜山?”司空缙睁开一只眼,“这也太远了……” 唐峭斜眼看他:“你知道在哪儿?” “年轻的时候路过一次,当时还只是一座什么都没有的荒山呢。”司空缙又是一声感慨,语气里颇有种阴宜山混出息了的感觉,“你要去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山下,反正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唐峭盯着司空缙,狐疑道:“是不是还有条件?” “啧,这话说的。”司空缙振振有词,“你我是师徒,师父帮徒弟一个小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谈什么条件……” 唐峭:“别废话。” 司空缙“嘿嘿”一笑:“谈风月,你那儿还有吗?” “没有。”唐峭几乎是瞬间便回答了他。 不是她不想给,是真的没有。 想要谈风月就得去跟沈漆灯要,看那家伙上次的架势,八成不会将剩下的谈风月轻易交出来,这种时候去找他,无疑是给自己添麻烦。 她才不会这么想不开。 就算真的要找……起码也得等任务结束再说。 “那就算咯。”司空缙慢悠悠地合上眼皮,没骨头似的垂下双手。 唐峭看了他一眼,暗含杀气。 这时,殷云突然开口:“那个……其实有地图。” 唐峭立即道:“哪里?” “就在这里。”殷云走近,先是小心翼翼地偷觑司空缙一眼,然后伸手指向玉简,“上次崔师兄用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他就是像这样点了一下,地图就自动出来了……” 说着,他在玉简上轻点一下,玉简泛起亮光,一张似虚似实的地图浮现出来。 原来这玩意儿自带地图…… 唐峭细细查看一遍,接着又用余光扫向司空缙。 司空缙依然是闭目养神的状态,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从他微微抽动的眉毛来看,应该是有点心虚的。 “那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吧。”唐峭收起玉简,微顿了顿,望向兄妹俩,“你们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是真的!”殷云连连点头,“这段时间,夕照峰主一直在教我们修炼,晓晓也有了新武器,你放心……我们已经可以单独做任务了!” 殷晓也抬起手,银光一闪,双钩出现在她手中。 “峭峭……看……晓晓的……新武器!”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语气雀跃,仿佛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唐峭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就一起去吧。” 反正她也就是确认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想去,她自然不会阻拦。 殷晓听了,立马高兴地扑过来,吓得殷云连忙拦住她,反复确认她手里的双钩有没有收好,那紧张的样子让司空缙忍不住叹气。 “真是当爹又当妈……” 唐峭:“……”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 次日,三人按照地图前往阴宜山。 阴宜山在人间,据玉简记载,这座山原本的确是座荒山,但随着时间推移,山上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近些年也有一些百姓来此定居。这些百姓以打猎砍柴为生,家家户户都会种菜种粮食,平时很少下山,虽不富裕,日子过得倒也安生。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山上突然起了一阵大雾。人一旦走进雾中便什么都看不见,如同瞎子一般,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不断有山民摔下山,直到雾散后,他们的家人下山寻找,才能勉强找到摔烂的尸首。 这场大雾让山民们损失惨重。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没过多久,大雾开始频繁出现,且每次出现都会伴随部分人的伤亡,甚至有人声称自己看见了怪物,身上还有被撕咬的痕迹,山民们惶惶不安,纷纷搬走,从此阴宜山再次变成了荒山。 从死伤人数来看,这个任务的确比上次的安乐村要危险多了。 唐峭三人用了半天时间,终于抵达阴宜山。 山上已经没有人烟,但山民们搭建的房屋还在,有些房屋的周围还躺着几颗破败的青菜,有些则是木架、石磨之类不好带走的东西,看得出来,屋主们搬离得很是匆忙。 三人先将这些空房屋调查一番,不出所料,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 “不知道怪物会藏在哪里……” 殷云走到院子里,环视一圈,发现这里也有石磨。他走过去,掀开上面的磨盘,还没抬稳,一只老鼠突然窜了出来。 “啊!”殷云惊叫一声,瞬间躲到殷晓的身后。殷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老鼠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 殷晓:“峭峭!峭峭!” 唐峭闻声走来:“发现什么了?” “老鼠!”殷晓咯咯笑起来,“阿云……害怕!” 殷云小脸通红:“我、我没有!” 唐峭无奈地摇了摇头:“扔了吧,太脏了。” “噢!”殷晓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用力一甩,老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度飞了出去。 傀儡的力气异于常人,唐峭不是第一次见识,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她看了看远处的景色,道:“趁现在还没起雾,继续调查吧。” 她顿了顿,看向兄妹二人:“我们是一起调查,还是分头行动?” 她都可以,反正这座山很大,一时半会也查不完,分不分头并没有多大区别。 殷云连忙道:“分头行动吧,这样可以多查一点!” 他刚刚才出过糗,要是再赖着唐峭,会被当成拖后腿的。 “也行。”唐峭微微沉吟,抬手指向前方,“那我去那边,你们去另一边,天黑前回这里集合。” “好!” 确定调查方向后,唐峭开始向林中走去。 这里草木稀疏,植物的种类也不多,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清。但谨慎起见,唐峭还是用灵识探查了一下,时刻留意周围是否有活物接近。 可惜,活物虽有,但也多是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和所谓的怪物根本不搭边。 难道……怪物真的藏在了雾里? 就在唐峭疑惑之时,一阵风忽然吹过,周围草木簌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来了! 唐峭骤然抬眸,白茫茫的浓雾翻涌袭来,如潮如海,瞬间笼罩了整座阴宜山。 第49章 第 49 章 浓雾瞬间笼罩了整座山峰。 唐峭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俱是茫茫白色,除此之外,草木、房屋、动物……什么都看不见。 和玉简上描述的一样,浓雾剥夺了她的视野,现在的她和瞎子几乎没有区别。 唐峭站在漫无边际的白雾中,微微垂眸,展开灵识。 灵识像涟漪般迅速荡开,润物无声,畅通无阻,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什么都没有发现啊…… 是这雾中真的没有东西?还是灵识探查不出来? 唐峭略一思索,决定换个办法。 她单膝蹲下,伸出右手,白雾中看不见地面,她像伸入一片虚无的云海中,指尖微微潮湿,按在了被雾浸润的地面上。 白雾中隐隐亮起金色八卦阵,光芒顺着阵法的纹路延伸出去,如同游蛇般瞬间散开。 还是没有任何反馈。 唐峭站起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色,想了想,抬腿继续向前走。 虽然目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还能听到似有若无的风声,也能闻到空气里的草木味,换句话说,她的听觉和嗅觉还在。 还好,没她想得那么糟。 唐峭在雾中慢慢行走,密切注意周围的变化。 因为视觉被浓雾占据了,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逐渐松软,雾气里的湿度在逐渐增高,周围灰白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无比清晰。 太安静了,别说是怪物,连一只走兽都没有。 但唐峭并没有放松警惕。 她依然在雾中慢慢走着,步伐平稳,轻盈无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渐渐地,她察觉到雾中有另一道脚步声在接近。 那是比她还要轻的脚步声。 对方的步伐并不急,甚至是有些缓慢的,但绝不是在试探,而是游刃有余地靠近,带着一点隐隐的轻快,仿佛某种蓄势待发的动物。 像猫一样。 唐峭微微凝神,旋即意识过来—— 是沈漆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夜行使的任务,他又不是夜行使,按理说不可能知道这个任务。 除非……他知道她在这里,特意追了过来。 一想到这个可能,唐峭的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升起了一丝期待。 如果沈漆灯真的是因为她才来到这里……那她可要好好招待他才对。 唐峭停下脚步,抬手结阵,额头亮起细微光芒,紧接着,一只半透明的浅金色蝴蝶从光芒中飞了出来。 唐峭抬起纤细的手指,蝴蝶振翅,轻轻停在她的指尖。 “去吧。”唐峭无声启唇,蝴蝶再次飞起来,落在她的面前,化作一名少女的模样。 身形和她相似,五官却很模糊,远远望去,基本与她无异。 蝴蝶少女转过身子,侧耳聆听雾中的动静,然后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唐峭留在原地,继续施展术法。 上次被那家伙摆了一道,这次该她回礼了。 浓雾弥漫,沈漆灯走在其中,无数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进他的耳朵。 他的听觉一向灵敏,在这种环境下更像被放大数倍,不仅是周围的动静,就连一些极为微小的声音也变得非常清晰。 他很快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轻盈,平稳,透出难以动摇的冷静,即使隔着迷障般的浓雾,也能想象出她此时的表情。 ——找到了。 沈漆灯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他慢慢走过去,没有刻意地隐藏自己,手指轻搭在剑柄上,剑鞘冰冷,似有银色的锋芒从里漏出。 雾中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了。 沈漆灯轻轻挑眉。 他没有听见其他动静,只有悠长柔和的风声,忽远忽近地围绕着他,如同少女的呼吸。 很快,脚步声再次响起。 似乎比刚才更加轻盈,却少了一点举重若轻的平静。 沈漆灯静静思索,同时步履不停,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纤细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茫茫白色像雪一样遮住了她,浓雾在空气中流动,虚实不明,勾勒出纤柔婀娜的曲线,若隐若现,十分曼妙。 “是谁?”雾中响起少女警惕的声音。 沈漆灯静了一瞬,随即笑道:“你认不出我?” “是你?”对方的语调微微加重,和平时别无二致。 但沈漆灯却笑得更张扬了。 “真像啊。” “什么真像?”雾中再次响起脚步声,“你少在那儿装神弄鬼,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她话音未落,沈漆灯突然一跃而起,长剑出鞘,刹那之间划破蒙蒙雾气。 他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看见了对方的脸。 一张模糊的、形似蝴蝶翅膀的脸。 “梦生蝶……”沈漆灯双手握剑,剑锋深深刺入少女的胸腔,流出浅金色的液体,“看来我已经暴露了。” 蝴蝶少女没有挣扎,身体化为浅金流光,转瞬消散在白色雾霭中。 沈漆灯慢慢站直身体,看着飘散的流光碎屑,自言自语道:“藏在哪里了呢?应该还在附近……” 仿佛是在回应他,下一秒,地下骤然冲出无数锁链,这些锁链上流动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看起来神圣又凛然,在浓雾中显得极为醒目。 这是定身阵,沈漆灯之前也对唐峭用过一次。 不过和沈漆灯布下的定身阵相比,这个定身阵显然更加高阶,闪避起来也更困难。 沈漆灯瞬间凌空跃起,黑色衣摆在雾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如同飞掠的鹰隼。 锁链继续向上窜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争先恐后地追逐他的身影。 “果然。” 沈漆灯神色愉快,在锁链的围追堵截中翻身一跃,利落地踩上天宇开霁,接着扶摇直上,转眼飞到高空中。 这片大雾本就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升至高空后,下方的锁链更是完全隐在了雾气里。 沈漆灯半垂眼睫,看着茫茫雾海,抬手虚拉,一簇幽蓝火焰从他指尖燎燃。 下一刻,火箭射入浓雾,呼啸着破空而去。 下方想起哗啦啦的锁链崩塌声。 沈漆灯嘴角上扬,从天宇开霁上一跃而下。 风声在他的耳边猎猎作响,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破解的定身阵上,忽然,身后袭来一道冷冽的寒意—— 沈漆灯迅速闪避,刀光从他脸侧擦过,削下一缕发丝。 发丝漆黑如墨,轻飘飘地向下坠落,转眼没入浓雾之中。 沈漆灯抬起眼睫,看向上空。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中,一团黑雾正在缓缓流动,颜色极淡,刚才那道刀光正是从黑雾中挥出来的。 沈漆灯弯眸笑了:“刚才你应该用了不少灵力吧?” “还好。”黑雾中响起唐峭的声音,清柔平静,如隔云端,“换了你一截头发,不亏。” 她确实用了不少灵力。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只要是用在沈漆灯的身上,无论用出多少灵力都是值得的,她也不会心疼。 到此为止,二人都已暴露。双方隔着白雾静静对峙,不知过了多久,沈漆灯突然出声。 “你知道你的分|身有多不像你吗?” 唐峭:“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梦生蝶幻化而出的分|身虽然没有五官,但却能将它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景物同步传递给唐峭这个本体。 即便唐峭没有站在沈漆灯的面前,但他们的对话依然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脑海里。 “我那是为了迷惑你。”沈漆灯的语调轻快,像琴键上的音符,清冽而隐含笑意,“其实它和你一点都不像。” 唐峭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沈漆灯慢慢道,“步调,身形,动作,说话时的语气……” 话音未落,他忽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剑光一闪,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逼唐峭身后。 唐峭目光一凛,立刻转身格挡,刀刃与剑锋铮然相接,寒光折射,映出少年昳丽清透的眉眼。 “还有对战时的反应。”沈漆灯轻声道。 “多谢你的提醒。”唐峭握紧刀柄,微微一笑,“不过你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真是令人意外。” 说着,她陡然收刀,再次隐入茫茫白雾,一点莹光亮起,像脊椎的纹路,很快随着黑雾一同消失了。 九御的煞气太重,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暴露方位,对她十分不利。 同理,天宇开霁也是如此。天宇开霁的剑锋凛锐,寒光如霜,在浓雾中总是流泻一线剑芒,也很容易暴露位置。 沈漆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收剑入鞘,剑芒消失,浓雾很快将他吞噬。 唐峭隐在雾中,倏然瞬移过去,发起猛烈进攻。沈漆灯见招拆招,格挡、闪避,伺机反攻,二人的身形在雾中忽隐忽现,同快同慢,同起同落,短短半刻钟,已经过了几十个来回,雾气甚至都被频繁地打散又聚拢,他们却依然没有分出高下。 唐峭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本想利用浓雾掩盖自己,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然而沈漆灯也是同样的想法。 二人一面想掩藏自己的方位,一面又想将对方紧紧抓住。这种情况下,他们谁也压制不了谁,谁也摆脱不了谁,只能等对方体力耗尽,才能分出真正的胜负。 必须速战速决。 唐峭眼睛微眯,低念咒言,浓雾中突然响起清脆的锁链碰撞声,沈漆灯动作一顿,反应出现了极短一瞬的间隙。 就是现在。 唐峭看准时机,挥起一拳,直直袭向他的胸膛。 这一拳速度极快,浓雾微微震荡,连空气都发出短促的爆裂声。沈漆灯立刻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扯,将她强硬地拉向自己。 又是这招! 想起上次被压制的情形,唐峭细眉一蹙,抬起另一只手肘,猛地撞向沈漆灯的腰侧—— 沈漆灯没有躲闪。 唐峭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迷惑。 她这一击的真正意图是让沈漆灯躲避,从而松开自己,而她相信以沈漆灯的反应也必然能躲开。 但他并没有。 腰侧肌肉被狠狠击中,沈漆灯却毫不在意。 他牢牢扣住唐峭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唐峭不由抬起眼睛,正对上沈漆灯的视线。 少年微微垂眸,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眼睫氤氲在潮湿的雾气里,朦胧又透亮,有种说不出的潋滟。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唐峭能听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正在和她胸腔里的噪音逐渐重合。 沈漆灯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赌约吧?” 唐峭当然记得。 按照赌约,沈漆灯可以对她做一件事。当时因为司空缙突然出现,所以沈漆灯没有说完,这件事也就悬而未决,一直拖到了现在。 可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提起…… 唐峭微微蹙眉:“难道你想让我认输?” “当然不是。”沈漆灯轻笑,“那也太无趣了。” 唐峭感到不妙。 她用力掐住沈漆灯的腰侧,目光危险,用警告的语气对他说:“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如果超出我的底线,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漆灯突然凑近,打断了她的后半句。 他低头吻了她。 第50章 第 50 章 唐峭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沈漆灯的亲吻太过突然,让她毫无防备,以至于她连一点抗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侵入了自己的领域。 她能嗅到他的气息,冰凉而甘冽,像融化的雪水,在她的鼻尖萦绕。 是很好闻的味道。 唐峭怀疑自己不清醒了。于是她狠狠咬了沈漆灯一口。 她咬在他的舌尖上,血腥味迅速蔓延,唐峭感觉到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应该是沈漆灯的血。 但沈漆灯却毫无反应。 他依然低垂眼睫,安静地吻她,一点点品尝她的味道,神色专注而投入,仿佛她美味得令人着迷。 唐峭没有再咬他了。她开始与沈漆灯互相探索,舌尖细致地纠缠,浓雾掩盖了他们的身影,一片寂静的雪白中,只能隐约传出一点细微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足够了,而是因为唐峭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略微急促,掐住沈漆灯的那只手依然搭在他腰上,指尖却很柔软,远不如之前用力。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她抬眸看向沈漆灯,语气很快冷静下来。 沈漆灯伸舌舔去她唇边的血液,轻声问道:“超出你的底线了么?” 唐峭没有回答。 和上次的撕咬相比,这个吻显然更加轻柔。 也更加缠绵。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应他。也许是因为不甘落后,也许是因为感觉很好……她无法分辨这其中的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 这一点,应该会让沈漆灯非常失望。 唐峭隐约想笑。她平静地看着沈漆灯,眼中的迷离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雪亮的光芒。 “你想挑衅我?” 沈漆灯定定地凝视她,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没到底线。” 他又低下头,开始细细啄吻唐峭的眼睛。 睫毛传来细细的痒意。 唐峭眼睫微颤,心跳再次加快,她一把扯住沈漆灯的衣襟,强行打断他的动作,低声问:“你在做什么?” 沈漆灯轻笑:“我在履行我们的赌约。” “赌约已经结束了。”唐峭静静地看着他,“别得寸进尺。” 沈漆灯安静地与她对视。 唐峭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中有种黏稠的情绪,危险、灼热,勾缠着与她交织辗转。 半晌,沈漆灯轻轻笑了。 “好吧。”他松开了她。 唐峭也收回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并下意识摸了摸指尖。 总觉得……有点发烫。 她侧眸看了沈漆灯一眼,发现对方正在整理衣襟,察觉到他的视线,他也看了过来。 “看什么?” 唐峭:“看狗。” 沈漆灯勾了勾唇角,恶劣道:“那你刚才岂不是咬狗了?” 唐峭:“……” 脸皮真厚。 她非常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漆灯语气自然:“是崔黎叫我来的。” 崔黎? 唐峭百思不得其解。 崔黎明明已经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了,又把沈漆灯叫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那崔黎来了吗?”唐峭又问。 沈漆灯微微歪头:“他来不来很重要?” 唐峭觉得有点古怪。 这句话像是试探,但他的语气有点奇怪,又不太像试探。 而且唐峭也想不出试探这件事的意义何在。 但因为对象是沈漆灯,所以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重要,也不太重要。” 沈漆灯看了她一眼。 “看来你很想见到他。”他遗憾地轻轻叹息,“可惜……” 他拖长尾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和她的回答一样模棱两可。 唐峭冷笑一声:“不用你透露,我很快就会知道……” 话音未落,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沈漆灯眸光微闪,立即伸手将唐峭拉过去。 二人站在茫茫白雾中,看着那个巨大的、诡异的生物从他们面前走过,浓雾遮住了它的全貌,他们只能窥见到一点灰色的皮毛。 那是一个又高又粗、覆满灰毛的东西。它看起来应该是腿,因为它的下面还连接着肉色的爪子,这只爪子也很巨大,呈钩形,指甲细长而尖锐,看起来非常锋利。 唐峭放轻声音,用只有沈漆灯才能听见的音量问:“那是什么?” 沈漆灯:“没见过。” 他的声音压得比唐峭还轻,唐峭不得不凑近他,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 “我说,”沈漆灯也凑近她,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我没见过。” 唐峭:“……” 她努力忽略耳边的吐息,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巨物的身上。 那只庞然大物还没有走远,因为体型过于醒目,每一次移动都能在浓雾中现出痕迹。 它的身后还有一只粗长的尾巴垂下来,上面同样覆满灰毛,比一个成年男性的腰还粗。 “看来这就是山民所说的怪物了。”唐峭轻声道。 这的确不是山民能应对的生物,这么大的体型,不由让她想到神话中的巨人。 沈漆灯语气轻松:“要打吗?” “先等等。”唐峭说,“不要打草惊蛇。”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习惯谨慎行事,更何况她连这只怪物的全貌都没看见,更不会贸然出手。 “好吧。”沈漆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听你的。” 唐峭略一思忖,道:“先去找殷云和殷晓。” 沈漆灯似笑非笑:“怎么?你怕他们被吃了?” “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唐峭淡淡道,“如果他们能和你对调一下位置该有多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 沈漆灯何其聪明,当即便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放心。”沈漆灯慢慢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然后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不会让你如愿的。” 唐峭阴恻恻地斜睨他一眼,换来对方更加愉快的笑声。 二人在雾中行走,脚步悄寂无声。 灵识无法探查雾中的情况,唐峭只好幻化出三个分|身,让它们分别前往三个方向,帮她传递讯息。 没过多久,其中一个分|身看到了异样的景象。 浓郁的白雾中,几只巨大的、如同节肢般的物体正在快速移动,而在这些物体的下方,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奋力奔跑。 “晓晓!你快跑!” “阿云……抓紧我!” 是殷云和殷晓! 唐峭心神一凝,立即提气向分|身所在的位置赶去。 沈漆灯见状,拔剑出鞘,问:“在哪儿?” 唐峭抬手往右一指:“那里。” 沈漆灯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提,二人一同落到天宇开霁的剑身上。长剑飞快穿行,破开云雾,转眼便到达了分|身所在的位置。 殷云和殷晓已经跑了过来。唐峭在雾中掐了个诀,一道刺目的光芒瞬间亮起,殷晓看到光芒,顿时高呼:“峭峭!” 唐峭没有多言,直接放出两根藤蔓。藤蔓将兄妹二人卷起来,天宇开霁倏地加快速度,在殷云的惊叫声中将四人带离了那片区域。 一直到看不见怪物的地方,唐峭才将兄妹二人放下来。 殷云一路上被藤蔓甩来甩去,踩在地面上的瞬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还好殷晓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 “还好吧?”唐峭问道,“有没有受伤?” 殷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有,就是有点想吐……” 唐峭怜悯地看着他:“吐吧,反正这里也没人。” 这可比崔黎的木鸢刺激多了。 殷云闻言,立马跑远点去吐了。 很快,他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殷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偷偷瞪了沈漆灯一眼。 “沈师兄……怎么也来了?”殷云好奇地问。 沈漆灯没搭理他。 “说来话长。”唐峭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刚才追你们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殷云一脸苦色:“我们也不知道。我和晓晓走得好好的,那个怪物突然就出现了,像是从天上爬下来的一样。” 殷晓连连点头,也露出害怕的表情。 从天上爬下来?这听上去也太诡异了。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惑。 就算是龙凤之类的上古神兽,也应该是从天上飞下来才对,况且那个怪物长得那么怪异,和龙凤一点都不像。 难道是什么罕见的妖兽…… “你们也遇到怪物了?”殷云心有余悸地问,“那个怪物长什么样?也有这么大吗?” 唐峭:“没看见全貌,不过应该和刚才那只差不多大。至于长什么样……” 她顿了顿,扭头问沈漆灯:“你会画画吗?” 沈漆灯有些无奈。 他指尖燃起一簇蓝火,就这样凭空在白雾中画了几笔,怪物的轮廓顿时显现出来,栩栩如生,转瞬即逝。 四条腿,四只爪子,还有一根长长的尾巴。 唐峭补充道:“腿上还有灰色的毛。” 殷云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们都只看到了怪物的一小节身躯,仅凭这点信息,根本无从判断这些怪物的原貌是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殷晓突然开口了。 她看着画像消失的地方,伸出手指,一脸认真地说:“老鼠。” 第51章 第 51 章 老鼠? 唐峭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对上她的视线,挑眉道:“看我干嘛?我又不是老鼠。” 唐峭:“……” 这人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晓晓的意思是,我们见到的那只怪物——” “像老鼠,对吧?”沈漆灯笑吟吟地接过她的后半句,漆黑透亮的眼眸里闪过恶作剧般的笑意,“你还真以为我没懂啊?” 唐峭彻底无语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幼稚? “这么一说,真的有点像老鼠……”殷云也反应了过来,震惊道,“难道是这里的老鼠成精了?” “老鼠……成精?”殷晓眨眨眼,突然激动地大喊一声,“妖怪!” 看上去还挺兴奋。 “也不一定就是老鼠,不过那个爪子和尾巴,的确和老鼠很像。”唐峭冷静道,“如果我们看到的怪物真的是老鼠,那你们看到的怪物又是什么?” 她问完这句,殷云顿时陷入思考。 当时他们只从雾中看见了几只粗长的、尖锐的深色物体从空中爬下来,虽然也没有露出全貌,但如今仔细回想,忽略那种极具压迫感的巨大体型,在那些物体的形状上,似乎也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殷云脱口而出:“蜘蛛!”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那些会动的巨型节肢,的确和蜘蛛腿很像。而且“从天上爬下来”这一描述,也和蜘蛛的移动方式基本吻合。 一个像老鼠,一个像蜘蛛。这两种动物都是山上本来就有的,蜘蛛遍地都是,老鼠更不用说,起雾之前,殷晓还在山民的院子里抓到一只。 唐峭有些哭笑不得。刚才他们一个个都把这些怪物想得太复杂,甚至连什么上古妖兽都想出来了,却唯独没有往普通动物的方向想过。 更别提老鼠和蜘蛛这种随处可见的动物了。 但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老鼠和蜘蛛吗?如果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那些定居在此的山民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唐峭静静思索,沈漆灯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殷云见他们都不说话,弱弱地开口。 “会不会是……迷雾造成的幻象?” 唐峭点点头:“有可能。” “不太可能。”沈漆灯慢悠悠地否决了。 唐峭斜眼看他:“为什么?” 沈漆灯似笑非笑:“因为如果真的是幻象,我一定会有所察觉。” 又是这样…… 唐峭知道沈漆灯不怕痛,也不怕毒,却不知道他对幻象居然也有抗性。 这究竟是什么逆天体质? 唐峭内心疑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沈漆灯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眸:“很好奇?” 唐峭直言道:“有点。” 沈漆灯歪头靠近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你可以问我,我会告诉你的。” 之前在沈家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唐峭还问过他,是不是问他什么都会告诉她,他的回答是“不一定”。 这次他却说,我会告诉你。 是他改变了想法,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 唐峭看向他的目光隐含探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沈漆灯直直地看着她,眼底浮起轻柔的、暧昧的粼光,“我想让你更接近我。” 就像她在提到“娘亲”这个字眼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柔软与亲近。 他想要俘获那个眼神。 唐峭微怔,随即轻抿了下唇:“这也是你的挑战吗?” 沈漆灯很难将视线从她的这个动作上移开。 “你可以这么想。” 唐峭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她的心跳开始微妙地加快,耳朵隐隐发热,鼻尖仿佛又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 她又想起了刚才那个亲吻。 唐峭微微蹙眉,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走神。 这时,一直在努力思考的殷云突然开口:“我还有一个想法……” 唐峭立即看向他:“什么?” 身旁的沈漆灯似乎轻嗤了一声。 “如果我们见到的不是幻象,那会不会是这些雾的问题?”殷云没有注意到沈漆灯的小情绪,他依然在认真地分析着,“比如说,所有在雾里的动物都会变大……” 唐峭:“那我们怎么没有变大?” 殷云:“这……” 殷晓见殷云卡壳,不客气地嘲笑起来:“阿云,笨蛋!” 殷云被她说得脸都红了。 “不过这个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唐峭想了想,“这场大雾估计一时半会退不了,这样吧,我先去找个怪物确认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我们猜的那样。” 殷云见状,连忙道:“我们也去!” 殷晓也重重点头:“峭峭……一起!” 唐峭:“好,那你们跟紧我,别走散了。” 说完,她放出一个分|身先行探路,沈漆灯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不由蹙眉。 “你怎么不问我?” 唐峭奇怪道:“你是我叫来的吗?” 沈漆灯掀了下眼皮:“不是。” “那我干嘛问你?”唐峭说,“你跟我又不是一个队的,少套近乎,我们不熟。” 他这算是强行插|入他们的任务,等任务结束,说不定还要跟他平分奖励,这哪是队友关系,分明就是竞争关系。 她怎么可能让竞争对手跟自己一起行动? 唐峭算盘打得很清楚,态度也很坚决,然而沈漆灯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 “我们不熟吗?”他轻挑眉梢,“你明明才跟我……” 话音未落,唐峭一把捂住他的嘴。 “?” 殷云和殷晓不明所以,兄妹两人眨巴着眼睛,懵懂无知地看着他们。 沈漆灯眼底闪过清亮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出下半句。 “参加过我爹的寿宴……” 唐峭:“……” 她的手还没拿下来,沈漆灯说话时嘴唇开合,轻轻擦过她的手心,带起一阵温热的痒意。 “寿宴?”殷云面露羡慕,“是不是有很多厉害的客人到场?” “的确有很厉害的客人。”唐峭面无表情地放下手。 厉害到把其他客人都毒倒了,还盗走了东道主珍藏的宝物。 听了唐峭这句暗讽,沈漆灯满不在意地敲了敲剑柄,显然没把这当回事。 只有殷晓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她看着白茫茫的大雾,一个劲地催促:“老鼠!老鼠!” 她一心想着去抓大老鼠,已经迫不及待了。 唐峭瞥了沈漆灯一眼,正要说话,沈漆灯突然抬手,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嘘。” 几人动作一停,立即屏息凝神,循着沈漆灯的目光向上望去。 灰白浓雾中,几对庞然粗长的节肢正在快速移动。 节肢上长着稀疏的毛,像刺一样粗砺,在雾中穿行时带起微弱的风。 殷云小声道:“这么看,更像蜘蛛了……” 殷晓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 她虽然很想抓老鼠,却不想抓蜘蛛,因为她觉得蜘蛛的样子很可怕,会让她起很多鸡皮疙瘩。 “应该就是刚才那只,没想到居然跟过来了。”唐峭仰着头仔细观察,“正好它现在还没发现我们,机会难得——” 说着,她突然放出藤蔓,藤蔓灵活地缠上沈漆灯的腰,瞬间将他举至半空,然后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 “就交给你吧!” 她的动作太突然,连沈漆灯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刚被扔至空中,藤蔓便像游蛇般从他的腰上抽离,天宇开霁飞快接住了他,他轻眨了下眼睫,正好对上巨型蜘蛛的八只眼睛。 八只巨大的、圆睁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 沈漆灯微微偏头,语气有些无奈。 “说好的不熟呢……” 第52章 第 52 章 殷云看到沈漆灯被甩了出去,顿时大惊:“沈、沈师兄……!” “别慌。”唐峭温声安抚他,“死不了。” “啊?”殷云一听,更惊恐了。 “比起担心他,我们还是先跑吧。”唐峭冷静地说,“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砸下来就不好了,被血溅到也很麻烦……” 不等殷云、殷晓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手抓起一个,提气疾速向前移动。 茫茫白雾中,巨型蜘蛛怪抬起螯肢,冲沈漆灯发起进攻。 沈漆灯悬在空中,手持天宇开霁,对着蜘蛛怪的头部随意一划,一道凌厉的剑光扫过,大量青色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如同暴雨般洒了下来。 “那是……它的血吗?” 茫茫白雾中,殷云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液体,震惊地喃喃出声。 殷晓抬手挡住自己的和唐峭的脑袋,边挡边说:“峭峭……下雨了!” “没事,淋不到我们。”唐峭拍拍她的手背,表情很淡定。 他们已经跑出至少十里远,这么远的距离,除非怪物和沈漆灯追着他们打,否则很难殃及到他们。 不过在这里也看不到战况了,只能从这些喷溅的青色血液来判断,现在应该是沈漆灯占据上风。 蜘蛛怪被沈漆灯砍掉了小半边身躯,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它愤怒地张开口器,喷出大量粘稠的白色蛛丝,同时举起另外几只粗长的节肢,再次挥向沈漆灯。 沈漆灯微微蹙眉,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很想直接烧了这些蛛丝,但考虑到这样会破坏尸骸的完整性,于是御剑避开了。 锋利的节肢在空中疯狂挥舞,如同巨大的镰刀在快速收割,疾影重重,连雾气都被划出散乱密集的痕迹。 沈漆灯在连续不断的攻击下轻松穿梭,每一次挥剑都非常随意,仿佛不是在躲避蜘蛛怪的攻击,而是在和它游耍。 殷云费劲地看着白雾中模糊的影子,焦急道:“怎么没有动静了?是不是沈师兄被……” 话音未落,蜘蛛怪的节肢突然齐齐断裂,从上空坠落。 唐峭见状,立即抬手掐诀,一道浅金色的光圈瞬间浮现在三人头顶,完美罩住了他们。 巨大的节肢接连掉落下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不等唐峭解除护身罩,剩下的怪物身躯也轰然倒下,蛛丝和一些不明液体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沈漆灯从剑上走下来,顺手掐了个净尘诀。 “我帮你解决了这个东西,你要怎么感谢我?”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唐峭,歪头问道。 “不是帮我解决,是帮崔黎解决。”唐峭神色如常地越过他,直接走到怪物残骸前。 这只怪物已经死透了,几只腿都被沈漆灯卸了下来,身躯也被劈成了两半,腹腔内的液体流了一地。 虽然它的体型大得惊人,但的确和蜘蛛非常相像。 不如说,这就是一只蜘蛛。 “蜘蛛……讨厌……”殷晓的小脸皱成一团,默默躲到唐峭身后。 殷云的神情也很抵触,但还是在努力分析:“既然这个怪物真的是蜘蛛,那另一个……” 唐峭点头:“应该就是老鼠了。” 殷云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变:“连蜘蛛和老鼠都这么大,那这山上的其他动物岂不是更大?” 唐峭轻轻叹气:“有点麻烦。” 殷云的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他们找不出起雾的源头,就得一直面对这座山上的巨型生物。 昆虫、走兽、鸟雀……虽然它们本身并不可怕,但在体型过分悬殊的情况下,也会变得棘手且难缠。 唐峭看着面前的蜘蛛残骸,思索道:“归根结底,它们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大……” “它们没有变大。”浓雾中突然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走近,从雾中渐渐显现出来。 殷云惊喜道:“崔师兄!” 从雾中走来的人正是崔黎。 唐峭蹙眉:“你也来了?” 崔黎对上她的眼神,表情有点尴尬。 “你不是说你不会现身么?”沈漆灯也很不悦。 崔黎更尴尬了:“我有重要发现……” 此话一出,几人同时看向彼此。 唐峭率先发问:“你发现了什么?” 崔黎清了下嗓子,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留影石。 “你们看。” 一幅朦胧的景象从留影石中投射出来,虽然很模糊,但仍然能看出这是一片房屋。 “这是……”殷云试探着开口,“山民们的屋子?” “对。”崔黎淡淡颔首,“再看下面。” 在房屋的最下面,有一只非常小的蚂蚁,如果不是崔黎点出来,根本没人注意到它。 殷晓指着投影说:“蚂蚁!” “不。”崔黎摇头,“那是我。” 众人顿时沉默了。 “你们走后,我不放心,就过去又调查了一遍。”崔黎道,“结果刚调查一半,山上突然起雾,等我从屋里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唐峭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崔黎点头:“不是山上的动物变大了,而是我们变小了。” 这的确是一个众人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山上草木稀疏,浓雾又遮盖了视野,以至于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不仅是动物,这座山上的一切都被放大了数十倍。 殷云神色震惊:“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全都变成了蚂蚁……” 沈漆灯轻笑一声:“蚂蚁可比我们大多了。” ……这倒是真的。 唐峭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 如果只是动物变大了,那他们只要离开阴宜山,就还有解决的办法。但事实是他们变小了,别的不说,就以他们现在这个体型,光是离开阴宜山这一步,都会变得很困难…… 殷云下意识询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崔黎沉声道:“要么等雾退了,要么尽快找出起雾的原因。” 殷云:“雾……会退吗?” 唐峭神色沉静:“一时半会儿肯定退不了。我们刚来不久,这雾就起来了,摆明了是在针对我们。”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分析,一阵风吹过,雾气似乎又浓郁了些。 唐峭用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蜘蛛残骸,发现和刚才相比,这副庞大的残骸此时竟然变得更模糊了。 看来她的感觉没错,雾气的确变浓了。 就在这时,沈漆灯突然开口。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唐峭不抱希望地看向他:“什么办法?” 沈漆灯挑了下眉:“放火。” 唐峭:“……” “放火?”殷云惊讶地睁大眼睛,犹豫道,“可是,会不会烧了这座山……” 沈漆灯斜睨他一眼:“烧了不是更好?” 殷云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 虽然看似随机,但只要细细琢磨便能看出,所谓的起雾其实都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在山民们在此定居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山上会起雾。然而自从他们来了以后,浓雾便频繁出现,且每次都出现得毫无征兆,让他们无从防备,接连死亡,最后只能被逼着搬离了这座山。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有人故意在用这种手段将山民们赶走。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在这么做,那么无论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都一定不希望这座山遭到破坏。 而放火,就是最快也最直接的破坏方式。 崔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吟片刻,肯定道:“可以试试。” 唐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以我们现在的体型,就算放火,火势估计也很小吧?” 崔黎:“嗯……” 沈漆灯慢吞吞道:“所以有风更好。” 崔黎闻言,微微皱眉:“我没有学过控风术。” 殷晓眨巴眨巴眼睛,殷云惭愧地说:“我也没有……” 只有唐峭没出声。 沈漆灯将目光转向她,似笑非笑地问:“你呢?” 另外三人也齐齐看向她。 唐峭无奈道:“那就我来吧。” 沈漆灯满意地勾起嘴角,说:“你们站远点。” 崔黎三人乖乖退至三尺之外。 只有唐峭和沈漆灯站在一起,浓雾遮住了他们的身形,从崔黎三人的位置望去,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唐峭抬手掐诀,低声道:“你是故意的?” 沈漆灯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一簇蓝色火苗:“什么?” “故意试探我是否学过控风术。”唐峭半垂下眼,有风吹起她的发丝。 “这还需要试探吗?”沈漆灯笑了笑,“反正你迟早都会用在我的身上。” 唐峭:“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漆灯将手递到她的面前,指尖的幽蓝火焰轻轻跳跃。 “来吧。” 唐峭看了一眼,伸手触碰他的指尖。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道蓝色火焰冲天而起。 狂风包裹着火焰飞旋而上,瑰丽而磅礴,瞬间冲散了周围的茫茫白雾。 很快,一只庞然大物飞奔过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抬起爪子便向火焰踩去。 它全身都长满了绒毛,毛发非常蓬松飘逸,是漂亮的火红色。嘴巴尖尖的,耳朵也是对称的三角形,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在雾气中快速闪烁,像两只耀眼的大灯笼。 “狐狸!” 殷晓大叫一声,抬手甩出双钩。双钩扎进狐狸厚实的脚掌,狐狸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狠狠甩掉双钩,扭头就跑。 唐峭见状,立即放出藤蔓,紧紧缠住狐狸的大尾巴。 狐狸用力甩了几下尾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突然抽抽鼻子,像个委屈的小孩一样呜咽起来。 唐峭:“???”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还没对它下狠 第53章 第 53 章 殷云神色怔怔:“它……是不是哭了?” 崔黎冷静道:“好像是的。” 唐峭轻扯了扯藤蔓,狐狸痛得夹起尾巴,它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眼泪顿时啪嗒嗒落了下来。 在他们的眼里,狐狸的体型很大,眼泪也同样如此。 滚圆的泪珠掉落下来,在地上接连砸出几个小水坑,殷晓运气不好,还被兜头淋了一身。 “痛!”殷晓立马抱住脑袋四处乱躲。 “这就是始作俑者?”沈漆灯微微偏头,意兴阑珊道,“好像不太聪明,还是一剑捅了吧……” 狐狸听了他这句话,顿时吓得哇哇大叫。 “不要哇!不要捅我!” “你会说话?”崔黎凝眸道。 狐狸一边胡乱点头,一边抽抽搭搭。 “求求你们不要捅我,我可以把你们变回原样……” ——它还真是始作俑者。 看着这只不停掉眼泪的巨型狐狸,众人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离谱…… 唐峭:“你先把雾解除,再把我们恢复原样。” “好!” 狐狸忙不迭点头,然后歪头抖了抖耳朵,一个铜壶倏地掉了出来。 这个铜壶看上去和普通的长嘴茶壶几乎没有区别,只不过壶嘴上多了一个塞子。 狐狸用爪子娴熟地拔掉塞子,周围雾气瞬间汇入细细的壶嘴,与此同时,唐峭五人的身形也慢慢变大、变高,逐渐超过了狐狸的体型。 不过片刻的功夫,山上的浓雾便完全消失了,唐峭五人也恢复了正常大小。 而那只巨型狐狸则变得像猫一样小,毛茸茸地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们。 唐峭的藤蔓还缠在它蓬松的大尾巴上。 唐峭微微俯身,朝它伸出手:“把刚才那个壶给我。” “这个不能给你……”小狐狸细声细气,声音像四、五岁的孩子,十分稚嫩。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敲了下剑鞘,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噫!” 小狐狸全身的毛瞬间竖了起来,它连忙将铜壶捧过头顶,双爪献给唐峭。 “给、给您!” 唐峭接过这个巴掌大的铜壶。铜壶到了她的手上,突然开始变大,一转眼便和正常水壶一样大小了。 居然还能根据使用者变幻大小,还真是实用的设计。 唐峭看了崔黎一眼,对方默默摇了摇头。 他也没见识过这个法器。 唐峭将目光重新投向小狐狸,发现这个小家伙还在抱着尾巴抽噎。 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小妖还要弱…… 唐峭略微松了松手里的藤蔓,平静道:“你会化形吗?” “化形?”小狐狸呆呆地眨眨眼睛,眼周一圈的绒毛都被眼泪打湿了,“什么是化形?” 居然连化形都不知道。 崔黎俯身碰了下它的脑门,一道微光在火红的绒毛中亮起,很快又暗了下去。 “刚开灵智不久,修为太低,还不具备化形的能力。” 怪不得。 唐峭继续问:“既然你连化形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驱逐那些山民?” “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爹娘!”小狐狸突然龇牙,全身绒毛再次竖起,瞳孔也剧烈收缩,“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如果再不赶走他们,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唐峭倒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原因。 她没有说话,仔细回想了下之前调查的房屋,发现的确有几户人家的墙上挂着狐狸皮。 “我们本来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从来没有咬过他们,爹娘还告诉我们,要是看到那些人,就躲得远远的……” 小狐狸越说越难过,眼泪很快又啪嗒嗒滚落下来。 “结果他们却到处追杀我们!我亲眼看见他们将爹娘的皮剥下来,还把他们的肉挂在绳子上……” 那一日,山民们兴高采烈地将猎到的狐狸提回去,一边招呼妻儿出来观看,一边将奄奄一息的狐狸剥皮放血,然后再将洗净的骨肉挂在门前晾晒。 余晖落下,小狐狸躲在树丛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惊恐地抖如筛糠。 它看到了爹娘临死前的抽搐,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痛苦。 它害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它要告诉兄弟姐妹们!让大家都逃得远远的! “但是他们太可怕了,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眼前再次浮现出兄弟姐妹被残杀的情景,小狐狸趴在地上哭得直抽抽,殷云不由握紧殷晓的手,也悄悄红了眼圈。 唐峭沉默少顷,轻轻叹息一声:“那你这壶是哪来的?” 小狐狸抬起爪子,抹了下眼泪:“是一个戴面具的人给我的。” 戴面具的人? 唐峭立刻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什么样的面具?”唐峭追问,“是不是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细细长长的洞?”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点头:“对,就是这样的……你们也见过那个人?” 还真是他…… 那日临渊峰议事,崔黎也在场,听到这个描述,他很快反应过来。 “观月人?” 唐峭点了点头,沈漆灯则微微俯身,托着下巴,注视小狐狸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 小狐狸畏惧地向后缩了缩,发出了细弱的嘤咛声。 唐峭斜睨沈漆灯一眼:“别吓它。” 沈漆灯轻笑一声,又站直了身体。 作为夜行使,崔黎比他们更关注观月人的行踪。他垂眸看向小狐狸,表情认真,一丝不苟地问:“你是在何处遇到他的?” 小狐狸被他看得又是一抖:“就、就在这座山上……” “说具体点。” “好、好……” 大约在两个月前,阴宜山上的狐狸终于被猎光了。 山民们开始讨论要不要去周围其他山上打猎,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隐蔽的山洞里,还藏着一只刚满岁的小狐狸。 白日里山民到处走动,小狐狸不敢出来,所以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山洞里。只有等到夜深人静,山民们都睡了,小狐狸才敢从山洞里冒头,出来找点吃的充饥。 今夜的月亮格外得大,也格外得圆。 小狐狸站在山崖上,看着高悬夜空的月亮,冷风一吹,终于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爹,娘……” 它止不住地嚎哭,眼泪越流越多,将胸前的绒毛打湿成一绺绺的样子。 “你在哭什么?” 上方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 小狐狸一惊,连忙抬头,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映入它的眼帘。 男子白衣黑发,清冷出尘,站在皎洁的月色下,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小狐狸一时竟看呆了。 不是那些山民,手里也没有可怕的斧头。 不过他脸上的东西,好奇怪…… 似乎看出了小狐狸在想什么,观月人低笑,抬手轻敲了敲自己的面具。 “这是面具。” “面具……?”小狐狸似懂非懂。 “就是用来遮挡面容的东西。”观月人语气耐心,低沉而平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哭什么?” 小狐狸被他提起伤心事,不由又抽噎起来。 “我的爹娘,还有我的兄弟姐妹,都被杀死了……” 观月人循循善诱:“被谁杀死了?” “被那些住在这里的人……” “嗯,原来如此。”观月人微微沉吟,“那你恨他们吗?” “恨?”小狐狸听不懂,“什么是恨?” “这个我可不好解释啊。”观月人轻轻叹息,“这样吧,我换个说法。” “你想让他们消失吗?” 小狐狸一听,连连点头:“想!特别想!” “这就好办了。” 观月人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袖珍铜壶,交给小狐狸。 “这个给你。” 小狐狸抬起前爪,从他手中接过铜壶,茫然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新炼制的法器。”观月人道,“看到这个软塞了吗?将软塞取下,壶中就会喷出白雾,让它多喷几次,那些人就会消失了。” “……这么简单?”小狐狸不可思议地看着铜壶,用爪子戳了戳壶嘴上的塞子,“只要把这个拿掉,那些人真的会消失?” “你可以试试。” 小狐狸心中莫名激动。它将铜壶紧紧抱在怀里,仰头看着观月人,认真地问:“我要怎么才能答谢你?” “答谢?”观月人笑道,“你一个小狐狸,又能答谢我什么。” “我可以把我的食物给你,或者、或者……”小狐狸咬咬牙,颤抖着说,“或者是我的皮毛也可以!” 它知道自己的皮毛是好东西,因为那些山民们在杀死它的爹娘后,从来没有扔掉皮毛,而是将皮毛完整剥下,好好地收了起来。 “我对你的皮毛没兴趣。”观月人道,“我只是想试试这个法器罢了……” 他的语调依然平缓,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小狐狸打了个哆嗦,小声道:“谢、谢谢你……” 观月人笑笑,拂袖离开了。 “所以是他主动出现,将这个铜壶送给了你?”崔黎严肃道,“那他之后有再来过吗?” 小狐狸摇摇头:“没有,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崔黎深深叹了口气。 殷云弱弱开口:“那我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其实他是想问崔黎会不会杀了这只小狐狸,但他怕这样会吓到小狐狸,所以才换了个较为隐晦的问法。 唐峭看了崔黎一眼,没有说话。 此事涉及观月人,她不好做决定,沈漆灯也不好做决定,只能交给崔黎。 崔黎沉声道:“它害了这么多山民,自然不能放过它。” 小狐狸一听,顿时又吓得眼泪直流,毛茸茸的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但是——”崔黎微微一顿,“它和观月人有过接触,也不能就地处理。” 殷云小心翼翼道:“所以……?” “所以,”崔黎轻叹一声,“只能先带它回天枢了。” 此话一出,殷云顿时松了一口气。 崔黎从怀中取出一条锁链,将其套到小狐狸的脖子上。锁链微微泛光,旋即自动收缩,和小狐狸的脖子完全嵌合,不松不紧地铐住了它。 唐峭这才收回藤蔓,顺便瞥了沈漆灯一眼。 沈漆灯正在盯着她手里的铜壶,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笑了一下。 “怎么了?” 唐峭掂了掂铜壶,扬眉道:“你应该知道,这个是要上交的吧?” 沈漆灯闻言,面露遗憾:“那还真是可惜。” 就知道他在打这东西的主意。 唐峭暗暗冷笑,将铜壶收进储物袋。 “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崔黎牵起锁链,“得将观月人的事情汇报给峰主。” “好。”殷云看着小狐狸,犹豫道,“这个小家伙……” 崔黎淡淡道:“我来看着它。” 殷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没走几步,小狐狸突然哼唧起来。 众人齐齐看向它。 小狐狸瑟缩道:“我、我的脚受伤了……” 之前殷晓用双钩刺伤了它的脚掌,虽然没怎么流血,但走起路来还是很疼。 崔黎不由蹙眉。 唐峭在一旁支招:“要不,你抱着它?” 殷云闻言,立马举手:“我可以帮忙……” 殷晓也跃跃欲试:“晓晓,也可以……” “算了。”崔黎叹气,“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抱起小狐狸,有些笨拙地避开它的脚掌。 小狐狸缩在他怀里不敢动,但还是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崔黎淡淡看了它一眼,没有多言。 被一只狐狸道谢,这感觉也太怪了。 沈漆灯见他姿势僵硬,顿时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走吧。”崔黎不自然地向前走去。 唐峭趁机重重拍了沈漆灯一把,将他向前推:“笑什么笑,快走。” 殷云和殷晓对视一眼,也立即跟上。 一行人身影渐远,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们离开的地方突然凭空开出一条裂缝,紧接着,荆小玉从裂缝里走了出来。 “主人,他们把狐狸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吧,一只畜生而已。”空气荡起涟漪,响起观月人的声音。 荆小玉皱眉:“他们把您的壶也带走了。” “送给他们了。” “他们还要调查您……” “小玉,”观月人平静地打断她,“那只是一只狐狸,不是你。” 荆小玉微微一顿,低声道:“是,小玉明白。” 涟漪消失了,观月人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 荆小玉站在原地,想起崔黎笨拙地抱起小狐狸的样子。 “崔黎……” 他应该会善待那只小狐狸吧? 第54章 第 54 章 回去的交通工具还是崔黎的木鸢。 本来唐峭是想让沈漆灯把它的蛟龙车拉出来,但沈漆灯很遗憾地告诉她,车辇已经还给沈涟了。 “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御剑。”他满不在乎地说。 唐峭:“……” 这个人还真是不懂享受。 平心而论,崔黎的木鸢也不错,起码面积大,飞行速度也很快,对于群体出行来说,是很方便的交通工具。 就是有一点不好——上面风大,坐久了头疼。 这玩意儿毕竟没有蓬盖挡着,又是在高空快速飞行,碰上长途确实有点遭不住。 大家都是修士,身体素质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吹吹风倒也没什么。但那只小狐狸可就不行了,即使被崔黎抱在怀里,它仍然被罡风吹得绒毛乱飞,瑟瑟发抖,没过多久就开始狂打喷嚏。 “要不要停下来歇歇?”唐峭注意到了小狐狸的状态,“我怕它被吹跑了。” “不会。”崔黎淡淡道,“拘灵锁很牢固,除非我也被吹跑,不然它就没有被吹跑的可能。” 唐峭顿了顿:“但是它把鼻涕都擤到你身上了。” 一旁的沈漆灯正撑着头似寐似醒,听到这句话,他微微抬眸,将视线移了过来。 崔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正如唐峭所言,因为被他抱在怀里的缘故,小狐狸的鼻涕都粘在了他的衣服上,还混合了眼泪和口水,乍一看黏糊糊一大片,简直惨不忍睹。 “……” 崔黎默默给自己掐了个净尘诀。 他不动作还好,一做动作,唐峭发现他的胳膊也有点僵硬。 应该是抱太久胳膊麻了,毕竟这小狐狸看着也不轻,他的姿势还很费力…… 唐峭垂眸看了眼木鸢下方的城池:“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易晋。”崔黎答道,“我们已经回到修真界了,此地修士众多,御剑需多加小心。” 他刚说完,一名修士突然迎面飞来,高喊一声“借过”便从木鸢左翼嗖地一下擦过去了。 殷云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好险!” 崔黎点了下头,缩在他怀里的小狐狸又猛地打了个喷嚏。 “要不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唐峭无奈提议,“刚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主要是谈谈奖励分配的问题。 “也可以。”崔黎想了想,征询另外三人的意见,“你们想下去吗?” 殷晓一听要下去,立马兴奋地睁大眼睛:“想!” 他们从小就在殷家村长大,之后便进了天枢,还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呢。 殷云不好意思道:“我都可以……” 崔黎将目光转到沈漆灯的身上。 “看我干什么?”沈漆灯嗤笑一声,“我跟你们又不是一伙的。”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崔黎下意识用余光扫了唐峭一眼,却见她正在全神贯注地摸小狐狸的尾巴。 既然都没意见…… 崔黎:“那就下去休息一晚吧。” 此时已是亥时,夜色沉沉,易晋的街道上却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崔黎轻车熟路地带着几人进了一家客栈,刚踏入门槛,店小二便热情地过来招待了。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住店。”崔黎掏出几块灵石,放到他手里,“给我们上几道菜,荤素搭配就好。” “好嘞,客官这边儿请!” 几人被店小二招呼到角落的一张桌前坐下。 小狐狸被木鸢搞得晕头转向,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崔黎刚把它放到桌上,它便一头栽倒了。 殷晓伸手戳了戳它,它也没有反应,依然软软地趴在桌案上。 “它怎么了?”殷云担忧地问,“是不是生病了?” “应该不是。”唐峭淡定道,“不用管它,过会儿就好了。” 沈漆灯没有说话,依旧单手撑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店小二将饭菜一一端上来。 他看到一只狐狸趴在桌上,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小狐狸嗅到诱人的香味,顿时竖起耳朵,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有肉!” “真的好了!”殷晓一脸崇拜,“峭峭……好厉害!” 唐峭笑了笑:“再给它倒点水吧。” 殷云立即将自己的碗拿过来,往里面倒了半碗水,然后推到小狐狸面前。 “喝吧。” 小狐狸早已饥寒交迫,此时也顾不上防备他们了,埋头便大吃大喝起来。 崔黎默默给它加了个防护罩,防止它把口水溅到别人的碗里。 “你之前说想和我谈谈,是要谈什么?”他看向唐峭,坐姿很端正。 沈漆灯换了只手撑头,目光懒散,方向正对着唐峭。 唐峭也坐直身子:“我想和你谈下奖励的事情。” “奖励?”崔黎愣了一下,“什么奖励?” “这次任务的奖励。”唐峭坦然道,“之前你并没有告诉我,你和沈漆灯也会过来,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和你们提前商议一下奖励的分配问题。” 虽然她不是很想和他们平分奖励,但他们两人——尤其是沈漆灯,的确在这次任务中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要是不分,也的确不太合适。 就看他们要多少了。 “这……”崔黎有点尴尬,“其实我没打算分走你们的奖励。” 唐峭蹙眉:“那你们过来干什么?” 沈漆灯还是半垂着眼睫,一副懒得开口的样子。 崔黎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因为这个任务比较危险。”崔黎顿了顿,“我担心你们会出现意外,所以便暗中跟着,也算多个照应。” 原来是担心他们的安危…… 唐峭神色稍缓,侧眸转向沈漆灯:“那他呢?” 崔黎:“他是我叫来的……” 居然还真是被崔黎叫来的,她还以为是他自己找来的呢。 唐峭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很快将其压了下去,转而又将注意力收回到和崔黎的谈话上。 “那这么说,你真的不打算要奖励?” 崔黎摇头,语气坚定:“这个任务是你们三人的,我什么都没做,本来也不该分得奖励。” 唐峭没想到他的思想觉悟竟然如此之高。 她发自内心地扬起嘴角,对崔黎举了下茶杯,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崔黎颔首,也举起茶杯,正要回礼,沈漆灯突然开口了。 “怎么不问问我?” 他侧头看着唐峭,语调随意而轻慢,尾音却微微上扬,有种似有若无的讥讽。 “你?”唐峭目光微凝,下意识挑眉,“听你这语气,是和崔黎的意见不一致了?” 沈漆灯嗤笑:“我什么时候和别人的意见一致过了?” 总觉得……他的言辞充满了攻击性。 明明在阴宜山的时候还算正常。 唐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那你是什么意见?” 沈漆灯双手交叉,眼睫不经意地扇动:“我想平分一半奖励,没问题吧?” “一半?”就连殷云听到这个要求,都有点急了,“一半也太多了……” 他们都知道唐峭想要噬魂珠,如果将一半奖励分给沈漆灯,剩下的恐怕就不足以让唐峭去换取三颗噬魂珠了。 “我认为这是我应得的。”沈漆灯瞥了他一眼,“如果嫌多……” 他微微停顿,对唐峭轻轻一笑。 “就用其他东西来换吧。” 原来他的目的在这里。 唐峭也勾起嘴角:“好。你想要什么?” 沈漆灯闻言,微微抬起下颌,像猫一样打量她。 这时,殷晓突然大叫起来。 “哇!胖狐狸!” 众人立即循声望去,只见狐狸正抱着圆鼓鼓的肚子躺在桌上,一脸满足惬意,而桌上的几盘菜都被它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碎屑都没有留下。 好家伙,这也太能吃了。 崔黎:“……再重新点菜吧。” 店小二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又上了几道菜。 这次崔黎将小狐狸放到桌肚底下,没有它捣乱,众人终于吃了顿安生饭。 吃完饭后,崔黎又开了四间客房,大家也累了一天,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了。 唐峭惦记着和沈漆灯的交换,只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开门走出房间。 她停在沈漆灯的房门外,抬手敲了敲。 房内很安静。 不在? 唐峭心下生疑,正要再敲几下,门突然开了。 沈漆灯站在门内,微微垂眸看她。 “有事?” 唐峭反问:“不是你要交换?” 沈漆灯静静地盯着她,没有说话。唐峭被他盯得有点难受,她微蹙细眉,下一秒,沈漆灯侧过身子,指尖轻敲了敲门框。 唐峭会意,抬腿走进房内。 她听到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 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并不明亮。唐峭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平静开口:“你想用什么交换?那只铜壶?还是其他法器?” 沈漆灯并没有回答她。 唐峭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但他却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其他动作,这让她很不习惯。 于是她转过身,看向沈漆灯。 少年站在幽暗的阴影里,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透出琉璃般的光泽。 “你很在意崔黎?” 第55章 第 55 章 这是什么问题? 唐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她不解地问:“这跟我们要谈的话题有关系吗?” “没关系。”沈漆灯的态度很坦然,“但我想知道。” 唐峭被他的态度逗笑了:“你想知道我就得告诉你?” 她停顿几秒,慢慢抬起眼睑,浓而密的长睫下,漏出锋锐的清光。 “想让我告诉你,可以啊。”她嘴唇翕动,声音轻而柔和,“也用我想要的东西来换吧。” 沈漆灯静静地看着她。 唐峭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没有往常那般游刃有余,也没有那种满不在乎的冷漠,被这种目光注视着,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知道沈漆灯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人——但此时此刻,他却给了她一种“人”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沈漆灯轻声开口了。 唐峭定定地凝视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哦?”沈漆灯似乎笑了一下,“你认为你的回答,值得我用那半份奖励交换吗?” “值不值得,不是看我如何认为,”唐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而是看你有多想知道。” 沈漆灯与她的视线无声纠缠。 屋里并不狭窄,但却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空气像被拉扯到了极致,也静到了极致,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横亘在他们之间。 半晌,沈漆灯率先打破了死寂。 “其实我并不需要知道答案。”他微微偏头,眼眸带笑,银色的发带垂落肩头,“我有更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 唐峭神色不变:“什么?” 沈漆灯弯了弯眼睛:“杀了崔黎。” 他的语气还是很随意,像谈论天气一样平淡,让唐峭想起了他提着人头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夜晚。 唐峭相信他完全能做得出来,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恶劣,冷酷,随心所欲。 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唐峭微微眯眼,用一种奇怪又微妙的目光看着他:“你在生气?” 沈漆灯没有说话。 但屋里光线很暗,唐峭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她问完这个问题的瞬间,沈漆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被她说中了。 唐峭的心跳忽然活跃起来。她扬起嘴角,正要继续说下去,沈漆灯突然扣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向后推去。 唐峭没有挣脱,就这么撞到了门框上。 但她的后背并没有传来痛意,因为沈漆灯的一只手臂正垫在她的身后,将她与门框隔开了。 唐峭抬眸看他,唇边带着一丝笑意:“怎么?恼羞成怒了?” 沈漆灯眸色幽深,像是在疑惑般地轻声重复:“恼羞成怒?”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唐峭不客气地嘲讽道,“你的表情、眼神,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我一眼就看穿了……” “那就别看。”沈漆灯声音很轻,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唐峭的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她能感觉到沈漆灯覆在她眼睛上的温度,也能感觉到沈漆灯按在她脊背处的力度。 冰冷,修长,骨节分明。 带给她的存在感过分惊人。 “我的确是在生气。”沈漆灯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因为我不想让崔黎分走你的注意力。” 胸腔里的噪音有一瞬间的静止。 唐峭不确定自己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她沉默几秒,很快明白了沈漆灯的意思。 之前在安乐村的时候,沈漆灯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明确对她表示,不希望任何人妨碍他们的竞争,而她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放心。”唐峭努力保持平静,“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在打败你之前,任何人都不会妨碍到我和你的竞争,包括崔黎他们……” “仅此而已?”沈漆灯轻声打断了她。 唐峭不由冷笑:“你还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沈漆灯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他只是觉得……不满足。 他想从她的身上得到更多,想占据她全部的目光与心神,让她再也无暇去在意别人。 越接近她,他心里的不满足就越渐扩大。 唐峭突然低唤:“沈漆灯?” “嗯?”沈漆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唐峭说,“你是不是也该放开我了?” 沈漆灯轻笑:“我要是不放呢?” 唐峭默了默,然后轻轻叹息。 “我就知道,和你的谈判不会太顺利……” 说着,她陡然抬手,用力一拧沈漆灯的手腕—— “咔嚓”一声,沈漆灯的手腕脱臼了。 沈漆灯不在意地笑笑:“你想在这里动手?” 唐峭平静道:“如果你执意要和我纠缠的话。” 沈漆灯眼睫微垂,视线在她的脸上安静游移。 “我可以把奖励给你。”他轻声道,“只要……” 话音未落,房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客官,您的热茶送来了。”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很快,房门打开了。 店小二提着茶壶站在门外,看到屋里除了之前的客人,还多了一名同行的少女,且气氛也莫名暧昧,他反应极快,旋即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那什么,二位客官,真是抱歉,我不知道您二位在忙……”店小二连忙赔礼道歉。 “没事。”唐峭从他手里接过茶壶,神色很淡定。 “多谢客官,您大人有大量,有事尽管吩咐,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店小二不敢停留,连忙遁走,走时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唐峭将茶壶放到桌案上,顺势坐下,指尖轻轻敲击桌案:“说吧,你想要用什么交换?” 沈漆灯已经将脱臼的手腕安回去了。 他在唐峭面前坐下,托着下巴问:“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多半不会答应。”唐峭直言不讳,“夜行使的任务很多,你应该也清楚,我没必要跟你死耗。” 沈漆灯笑了:“那你还来找我?” “只是想来试试罢了。”唐峭侧眸看向窗外。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促使她选择来找沈漆灯。 因为沈漆灯晚饭时奇奇怪怪的态度——让她有点在意。 出于莫名的探究心理,她敲响了他的门。 窗外有寒凉的夜风吹进来,稍微驱散了一点紧绷的气氛。 沈漆灯注视着唐峭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峭收回视线,安静地看向他:“你想好了吗?” 沈漆灯轻叹一声,黑发在脑后微微摇晃:“我想要的,你肯定不会给我。” 唐峭了然:“那就是没得谈了?” “也不算是。”沈漆灯想了想,“这样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要搜魂铃做什么?” 唐峭蹙眉:“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沈漆灯弯了弯眼睛,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随意,“这样足够公平了吧?” 唐峭无法反驳。 而且,其实仔细想想,就算她不告诉沈漆灯搜魂铃的用处,只要他去问崔黎或者殷云,也同样可以得到答案。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他们。 况且……沈漆灯早已知道方璎是她的软肋。换言之,在这件事上,沈漆灯也是她最不需要防备的人,因为他已经触及到了最深处。 唐峭的内心突然有点复杂。她微微坐直身子,坦言道:“我要搜魂铃,是为了找回我娘的遗体。” 沈漆灯闻言,视线从她胸前的衣襟处一扫而过。 很显然,他还记得那枚香囊。 “你不知道她的遗体在哪儿?”他问。 “我知道。”唐峭平静地说,“在乱葬岗。” 沈漆灯若有所思:“怪不得要用搜魂铃……” 唐峭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如果是跟方璎相关的问题,她也不介意再多回答几个。 “没有了。”沈漆灯弯眸笑了笑,“现在该你问我了。” 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唐峭认真思索一番,发现自己的确有不少想知道的事。 但既然只能问一个—— “你的体质是怎么回事?”她直直盯着沈漆灯。 “体质?”沈漆灯好奇道,“什么体质?” “就是你之前说的,你能察觉到幻象的存在。”唐峭神色认真,目光探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哦,你说这个。”沈漆灯挥挥手,不以为意地说,“你应该知道,人的体质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吧?所谓的感知幻象也是如此。只要在年幼时,经历过足够多的幻象,让身体形成特殊的记忆,长此以往,自然就会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他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唐峭却忍不住想到更多。 针对幻象的抗性是这样训练出来的,那毒药和疼痛呢? 他小时候一直住在山上,难道就是在做这些事? 唐峭不由蹙眉,心里很快积聚起一种巨大的、难言的愤怒。 沈漆灯是她的对手,更是她的宿敌。她尊重和他的每一次交锋,将他看作是最重要的目标,但她却从不知道,他居然被这样对待过。 连所谓的磨炼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虐待而已。 沈漆灯安静地看着她,突然轻笑:“是不是开始同情我了?” 唐峭摇摇头:“我只是有点生气。” “生气?”沈漆灯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哦,是气我说得太轻松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唐峭出声打断,直直地看着他,“我是气那些训练你的人。” 沈漆灯微微一怔。 唐峭轻声道:“他们都该死。” 第56章 第 56 章 沈漆灯有些怔忪。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唐峭知道了这种经历,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可能是怀疑,因为她一向防备警惕他;也可能是怜悯,因为她从来不会吝啬这种情感;当然,也可能是无动于衷,因为这是发生在他身上的,跟她这个对手完全没有关系……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生气。 就好像,她感同身受了他的痛苦一样。 沈漆灯不明白自己体内这种涌动的感觉是什么。 他的血液、脉搏,好像都在这一刻活跃,随着唐峭的话语而沸腾、震颤,迸发出甘甜的滋味。 沈漆灯看着她,眼睛像宝石般闪闪发亮:“你觉得他们都该死?” 唐峭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动。 她刚才是不是有点太激动了? 在宿敌面前露出这种情绪,的确太不理智…… 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虐待幼童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啊……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啊。 沈漆灯眼底的热切随之消退,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碰了下茶壶:“你倒是正义。” 唐峭斜睨他一眼:“我和你不一样。” 沈漆灯听到这句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唐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觉得我只是嘴上说说?” “那不然呢?”沈漆灯耸了耸肩,“反正那些人早就死了。” 唐峭对他何其了解,瞬间便明白过来:“是你杀了他们?” 沈漆灯懒散地应了一声。 “他们是什么人?”唐峭心里的愤怒稍微平复了一点,“沈涟?还是别人?” “沈家人。”沈漆灯掀了下眼皮,“沈涟倒是没有出现,不过……” 唐峭想起沈家那些仆役对沈涟的评价:“他也没有管过这件事?” 沈漆灯笑了笑:“差不多吧。” 看来司空缙说得没错,沈家的水果然很深。 不过沈漆灯自己都不在意了,她要是再追问下去,反而显得她过分关注。 唐峭迅速收敛情绪,然后从座椅上起身:“那一半奖励,你真的不要了?” “归你了。”沈漆灯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 唐峭定定地看着他,忽道:“你突然这么大方,我还真不习惯。” “这才是我的本性。”沈漆灯慢悠悠地说,“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我也可以换回你习惯的方式。” “那就不必了。” 唐峭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有太多纠缠。毕竟涉及搜魂铃,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手,当然是最好的。 她抬腿向房门走去,走至门前,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停下了脚步。 自己刚才的确有点情绪外露,但沈漆灯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甚至都承认自己生气了。 对啊……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屋里突然又静了下来,烛火幽幽,将唐峭的身影映得格外纤长。 “怎么,不想走了?”沈漆灯好整以暇地问。 “我刚才也真是昏了头……” 唐峭像是感慨般自言自语,慢慢转过身,用一种奇异又锐利的眼神看向他。 “你刚才承认你生气了,对吧?” 沈漆灯轻轻挑眉:“你想说什么?” 唐峭静静端详他,突然露出微笑:“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轻柔而平缓,像投入湖底的石子,在水面上荡开透明的涟漪。 “我发现你的弱点了。” 沈漆灯闻言,先是惊讶地眨了下眼,然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什么弱点?”他倾身看着唐峭,似乎对此十分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唐峭眸光流转,“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沈漆灯垂下眼睫,对上她势在必得的眼神后,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等他开条件。 沈漆灯微微侧头,状似苦恼地说:“我才刚把那一半奖励让给你。” 唐峭不为所动:“一码归一码。” 奖励的事情已经扯平了,但他们的竞争还在继续。 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压制他的机会。 沈漆灯认真地注视她,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让步。 很快,他勾了下嘴角,饶有兴致地问:“不如你先说说看,你要怎样才能告诉我?” 唐峭不假思索:“我要十颗聚灵丹。” 她不缺功法,也不缺法器,唯一需要的就是灵力。 虽然她现在的灵力已经远超同辈,但想要使出更多的高阶术法,就得用更多的灵力来填充灵脉。 另外……她也想试探一下沈漆灯的反应。 “不行。”沈漆灯果断拒绝,“给你十颗聚灵丹,你的修为就超过我了。” 唐峭失笑:“你就这么不自信?” “是啊。”沈漆灯没有反驳,而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毕竟你的修炼速度快得惊人……” 唐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该说不愧是他么?上一刻还在跟她深入交流,下一刻就能若无其事地怀疑她。 不过唐峭也完全不慌。 “快是自然的。”她温和而谦虚地笑了一下,“毕竟我也是个天才嘛。” 能够在入门小考上轻松打败玄镜真人的弟子,整个天枢,只有她和沈漆灯。 既然沈漆灯是公认的天才,那她自然也应该是。 “原来如此。”沈漆灯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我就更不能给你聚灵丹了。” “反正我也知道你的弱点。”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都找到了彼此的弱点,这也意味着——” 如同心有灵犀般,唐峭轻轻启唇,轻声接出他的下半句。 “我们又站在了相同的起点。” 二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 沈漆灯愉快地笑了:“你果然了解我。” 唐峭面不改色:“彼此彼此。” 看来这个弱点尚不足以令他产生危机感。 唐峭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 既然谈判只能到这一步,那她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唐峭转身开门,正要走出去,沈漆灯突然叫住她。 “等一下。” 唐峭侧眸:“还有事?” 沈漆灯靠着门框问她:“你不让我写个承诺书之类的东西?” 他想得倒是周全。 但唐峭却摇了摇头:“不需要。” 沈漆灯挑眉:“为什么?” 唐峭平静反问:“你不是说我了解你么?” 沈漆灯微愣,眼底很快浮起笑意。 因为了解他,所以相信他不会出尔反尔,自然也就不需要所谓的承诺书了。 看到沈漆灯的神情,唐峭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她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翌日,崔黎一行人一起下楼去大堂吃饭。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客栈大堂里坐满了人。 这些人有些是散修,有些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还有一些世家子弟,众人边吃饭喝酒,边谈天说地,大堂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听说了吗?观月人盗走了沈家的千年龙角!” “观月人?那是何人?” “你连观月人都不知道?那可是个传奇人物……” 很显然,观月人的复出已经变成了修真界的热门话题。没有人知道他盗龙角是为了什么,但从现在的舆论方向来看,唐峭有理由怀疑他是想借龙角给自己造点势。 消失多年,一复出就把人家祖传的宝物盗走了,多厉害,修真界要是有月刊小报,他至少得上一个月头条。 崔黎听得眉头紧皱:“传奇人物?” “如果观月人是传奇人物,那沈家家主……”唐峭欲言又止,大堂里有人很快给出了答案。 “那沈涟就是个废物!连个家宝都守不住,要我说,这家主之位还不如让我来当!” “让你当?你是沈家人吗?” “我去娶个姓沈的老婆不就是了?” “你那叫入赘!” “入赘?听说他沈涟只有一个儿子,你啊,想入赘还没机会呢!” 大堂内一片哄笑,唐峭侧眸看了沈漆灯一眼,发现他正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那个,要不我们还是走吧……”殷云小心翼翼地提议。 “嗯,也该走了。”崔黎点点头。 小狐狸仍然躺在桌上,此时已经吃饱喝足,正敞着肚皮接受殷晓的撸毛。 “喂,你们听说了吗?天枢要在一个月后举行宗门大比!” “那都是天枢自己人的活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据说今年的大比对外开放,不仅是天枢弟子,其他门派的修士也可以参加!” “其他门派的修士也可以?那像我们这样的散修呢?” “也可以!怎么样,要不要去比比?” “比啊,为什么不比?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有关天枢大比的消息很快盖过了观月人的话题。崔黎几人互相对视,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疑惑的表情,连一直神游的沈漆灯都有些茫然。 宗门大比?还是对外开放的? 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走,现在就回去。”崔黎捞起小狐狸,立刻起身。 一行人没有耽误,出了客栈便往回赶。 回到天枢后,崔黎带着小狐狸去汇报任务,其余四人则各自回去,询问大比的事情。 唐峭回到浮萍峰的时候,司空缙正对着临水小榭前的溪流,歪歪扭扭地坐在椅子上,拿着根竹竿钓鱼。 听到唐峭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懒洋洋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任务比较简单。”唐峭言简意赅,“听说一个月后要举行大比,这是真的假的?” “唔?”司空缙扭头看向她,“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易晋。”唐峭直接道,“那里的修士都传开了。” “怪不得。”司空缙似乎并不意外,他提着鱼竿,对唐峭招了招手,“来,帮我举一下。” 唐峭:“……” 连一只鱼都没钓到,还让她过去帮他举鱼竿。 腹诽归腹诽,但唐峭还是依言照做了。 她接过司空缙手里的鱼竿,司空缙顺势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唐峭举着鱼竿,就这样看着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快说!”唐峭终于不耐烦了。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司空缙无奈地放下酒壶,抬手抓了抓头发,“这也是昨天刚放出去的消息,那些散修速度倒是快……” 唐峭:“这次大比真的要对外开放?” “嗯。”司空缙点点头,“本来大比应该在半年后举行,但是因为观月人的出现,我们讨论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今年的大比提前。” 唐峭:“是为了让我们在死前赶上一次吗……”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司空缙抬手欲拍唐峭的脑袋,在接收到对方警告的眼神后,迅速改拍为抚摸,“是为了让你们多磨炼,尽快提升战斗技巧,懂了吗?” 唐峭闻言,顿时恍然:“对外开放也是为了这点?” 司空缙点了点头:“另外,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所谓的大鱼,自然就是观月人了。如果观月人对这次大比感兴趣,必定会派荆小玉参加大比,甚至他自己现身也不是不可能。 唐峭:“原来如此。” 司空缙见她一脸认真,和上次小考时的态度完全不同,不由笑着问道:“你好像很有斗志啊?” “这可是大比,有斗志不是应该的吗?”唐峭淡定反问。 “是吗?”司空缙拿起酒壶,凑到耳边晃了晃,“但我总觉得你的‘有斗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因为我和他们的目标不一样。”唐峭道。 “哦?”司空缙动作一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的目标是什么?” 唐峭坦然道:“打败沈漆灯。” 司空缙微微讶异,随即松开鱼竿,一脸兴奋地摩挲起自己的下巴。 “这个目标不错啊,那小子可比玄镜的徒弟高强多了!” 唐峭很赞同这个说法。 “不过……”司空缙转而狐疑道,“你俩不是朋友吗?” “现在是竞争对手了。”唐峭面不改色地扯淡,“那家伙三番五次挑衅我,这次我要把他按在地上打,让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向我认输。” “好,我帮你!”司空缙一拍扶手,看起来比她还要激动,“宋皎那老小子总是不肯把谈风月给我,这次你要是赢了他徒弟,以后我就可以借题发挥了……” 发表完这堪比炮灰反派的宣言,师徒二人相视一笑。紧接着,平静的水面突然泛开一阵涟漪。 “鱼来了!”司空缙顿时手忙脚乱,“我鱼竿呢,鱼竿鱼竿……” 唐峭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向临水小榭走去。 还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非常重要,能否在大比上击败沈漆灯,就看这一个月了。 唐峭想起上次在沈家密室里,她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会打败你。 不知为何,只是回忆了下那个画面,她的心跳便已经躁动起来了。 唐峭踏入小谢,走到案前,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叠成纸鹤,让它飞出窗外。 她写的是“一个月后见”。 很快,纸鹤轻盈地飞回来了。 唐峭打开纸鹤,静静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弯唇笑了。 ——我很期待。 第57章 第 57 章 确定完大比的时间,唐峭开始制定修炼计划。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唐峭对于各种术法的使用早已炉火纯青,因此她打算在这一个月里主攻刀法和修为提升。 如果能在沈漆灯的身上找到突破口当然更好,不过目前她只发现了那一个弱点,不知道能不能在战斗中利用起来…… 次日,崔黎传信,让唐峭去回雁峰领取奖励。 一般任务奖励都是由夜行使那边直接下发,就像上次从安乐村回来一样。但这次崔黎提前告诉回雁峰主,唐峭想自己选择奖励的物品,所以回雁峰主便破例让他们过去面谈。 进入回雁峰主殿后,唐峭发现除了崔黎,殷云和殷晓也在,甚至那只小狐狸也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唯独少了沈漆灯。 殷晓见到唐峭,张嘴就想叫她,一旁的殷云眼疾手快,连忙拦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对殷晓摇了摇头。 大殿前方的主座上,正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黑束带,眉目干净英挺,即便只是安静地坐在座椅上,也给人英姿飒爽之感。 此人正是回雁峰主。 “唐峭,你来了。”她朝唐峭招了招手,大咧咧地笑道,“你师父呢?” 唐峭躬身行礼,实话实说道:“他在钓鱼。” “他会钓鱼?”回雁峰主感慨,“那些可怜的鱼儿有难了。” 唐峭深有同感。 “我听崔黎说这次任务是你主动接下的。”回雁峰主好奇地看着唐峭,“你想要什么?” 唐峭乖乖回答:“我想要噬魂珠。” “噬魂珠?”回雁峰主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唐峭:“知道。” 回雁峰主闻言,不由又端详了她一会儿。 “我从未对外发放过噬魂珠,你怎会知道我这里有噬魂珠?” 唐峭想了想,坦言道:“是时晴峰主告诉我的。” “原来是幼安……” 回雁峰主一听说是时晴峰主告诉她的,也不再追问了。她伸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纸笔,蘸了点墨,边写边问:“你要几颗?” 唐峭微愣:“三颗。” 这语气,怎么好像她要多少就给多少的样子? “就三颗?行,明天我派人送给你。”回雁峰主大笔一挥,十分阔气。 唐峭见状,连忙道:“峰主,还有殷云和殷晓……” “放心,他们和崔黎都有奖励,不会少的。”回雁峰主笑了笑,“不过没来的就没有了,谁让他自己不上心呢。” 唐峭:“……” 崔黎脸色也有点尴尬。 殷云和殷晓不知道,他却很清楚。沈漆灯之所以没来,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奖励不感兴趣,但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已经把奖励让给了唐峭,所以在崔黎传信的时候他便明确拒绝——别叫他,跟他没关系。 没想到倒让回雁峰主误会了…… 崔黎神色犹豫,正在考虑要不要解释一下,唐峭突然出声。 “峰主,您误会了。沈师兄不是不上心,他只是把自己那份让给了我,所以才没有来。” “是吗?”回雁峰主讶然道,“这么说他还挺慷慨?” 唐峭:“……算是吧。” 虽然沈漆灯睚眦必报,但在这件事上,唐峭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表现得很慷慨。 不但出了不少力,还分文未取,也不知道崔黎是怎么说动他去阴宜山的。 “行,我知道了。” 回雁峰主说着,又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们交谈时,小狐狸一直乖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唐峭侧眸看了一眼,适时地提出疑问:“峰主,您打算怎么处置这只狐狸?” 殷云一听,也连忙紧张地望过去,殷晓的眼神更是热切,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小狐狸,吓得它不由缩紧了尾巴。 “先养着。”回雁峰主朝小狐狸投去一瞥,“其他以后再说吧。” 崔黎已经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铜壶也交给时晴峰主研究了,目前这只狐狸已经没有用处了,但终归是个生命,更何况它已有灵智,留在天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兄妹俩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就连崔黎也微微舒展眉头。 不管怎么说,这只小狐狸目前算是安全了。 唐峭行礼道谢,接着与殷云、殷晓准备离开。回雁峰主看着她挺拔的身姿,突然道:“你师父告诉你大比的事了吗?” 唐峭微讶:“告诉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回雁峰主笑道,“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虽然唐峭在入门小考中轻松胜出,但小考和大比从来都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此次大比还有天枢以外的修士参加。 究竟是泯然众人,还是大放光彩……就看她这次的表现了。 从回雁峰离开后,殷晓一直黏着唐峭,抱着她的胳膊摇来摇去。 “峭峭,抱抱!” 唐峭觉得她今天好像特别黏人,要不是没长尾巴,就真的像只小狗了。 “晓晓怎么了?”唐峭询问殷云。 殷云不好意思道:“她觉得这段时间沈师兄一直霸占着你,所以……” 唐峭:“……” 先不说这个理由有多离谱,就“霸占”这个说法也是槽点满满吧! 她忍不住抚额:“沈漆灯那是在针对我,你们不要乱想好不好。” “啊?”殷云闻言,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吗……” 唐峭:“不然呢,你以为是怎样?” 殷云眼神游移,不敢多说,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对了,这次大比,峰主说我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也要参加……”他担忧道,“那我们会不会对上沈师兄啊?” 唐峭淡淡道:“应该会吧。” 除非他们其中有一个人走不到最后。 “啊?”殷云又是一惊,“可是沈师兄好强……” “强,才有打败的价值,不是么?”唐峭拍拍殷云的肩膀,“好好练吧,别浪费这一个月时间。” 说完,她继续向前走去。 殷云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回神追了上去。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唐峭刚才的眼神特别期待。 她是在期待大比,还是在期待……打败沈师兄? 接下来的日子,唐峭一直在浮萍峰闭门不出,每天不是在练刀就是在打坐,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司空缙也很配合,天没亮就陪她练刀,还没几天,主殿顶上的瓦片就被他们打碎了几十块。 在这样高强度的修炼下,唐峭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就连司空缙都忍不住感慨:“我怀疑整个浮萍峰的灵气都被你吸走了。” 唐峭没好意思告诉他,她用的功法确实很能吸灵气,要不是她本身根基扎实,还有一把贼能吃的九御,一般修士在短时间内吸收了这么多的灵气,灵脉根本受不了。 说句难听的,常禹在安乐村利用掠灵阵折腾那么久,还不如她这几日吸收的灵气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天枢灵气充沛,若是在其他地方,她修为上涨的速度必然达不到现在这么快。 又过了几日,司空缙开始偷懒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唐峭亲自去掀他被子,他也坚决不起。 “你给我起来!”唐峭拽住他的被子往后拖,“说好的帮我呢,这才坚持几天?” “哎呀,不差这半天,我都快累散架了,你让我再躺一会儿……” “不行,起!” 师徒两人拽着这床被子拉回拉锯,眼看着被子就要被撕成两半了,司空缙突然目光一凝。 “有人来了。” 唐峭动作一停:“谁?” “我听听。应该是个小姑娘……”司空缙趁机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拽了拽,挑眉道,“八成是来找你的。你去看看?” 唐峭瞥了他一眼,松开被子。 司空缙立即裹紧自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唐峭走出木屋。 凉亭前的不远处,草木葱翠,一名粉衣少女正静静站在那里。 唐峭有点讶异。 居然是唐清欢。她来这里做什么? 第58章 第 58 章 唐峭走了过去。 唐清欢见到她,顿时眼睛一亮:“唐峭!” 唐峭有点不习惯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 她们的关系应该没有这么好吧? 唐峭在她面前站定,疑惑道:“你找我?” “嗯。”唐清欢摸了摸脸,似乎不太好意思,“那个……” 唐峭微微偏头,奇怪地看着她。 “那个……我来是想问你,你知道大比的事情吗?”唐清欢被她盯得有些慌乱,顿时脱口而出。 唐峭淡淡道:“这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还有谁不知道吗?” “……也是。”唐清欢更尴尬了。 她也知道这个问题有点蠢,但她始终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面对唐峭,每次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脑子和情绪总会有一个不稳定。 她好像还是有点畏惧唐峭——虽然她并不想暴露这一点。 唐峭:“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唐清欢抿了抿唇,低声道,“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上次从藏宝阁回去后,我就和师尊提了实战的事情。” “哦?”唐峭双手环胸,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他怎么说?” “他说,可以试试。”提到玄镜真人,唐清欢的语调正常了些,“他帮我选了几个任务,然后让师姐陪我一起……” 这个师姐应该是孔正芸。 唐峭下意识挑了下眉,唐清欢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连忙补充道:“但是师姐全程都没有出手,她只是在一边看着而已!” 唐峭颔首:“然后呢?” “然后,我就完成了那些任务……”唐清欢边说边偷觑唐峭的表情,见她神色不变,又有些沮丧,“师姐说我进步很快,师尊也很满意……” 唐峭:“恭喜。” 她的表情仍然平淡,几乎没有波动,也看不出喜恶。 “啊?”唐清欢愣了一下,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嗯、嗯……” 唐峭实在不明白她特地跑这一趟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是想炫耀她进步快?唐清欢虽然天真,却也没这么小家子气,应该不至于。 那是来下战书?虽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但这个态度又不太像…… 唐峭不想再考虑了,于是直接道:“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没有我就回去打坐了。” “我……”唐清欢张了张口,见唐峭已经转身准备离去,连忙急得跺脚,“我想问你,你找到你娘的遗体了吗!” 唐峭闻言一顿,微微侧过身来:“你说什么?” “那日在藏宝阁……我就想问了。”唐清欢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你说想用搜魂铃寻找你娘的遗体……你知道她被葬在哪里吗?” 唐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唐清欢:“我觉得,她可能在我们唐家陵墓……” “不可能。”唐峭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唐清欢被噎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因为在唐行舟眼里,我娘永远不配和你们唐家人葬在一起。”唐峭声音平静,眼神却像浸了霜般冰冷,“你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了,下次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 唐清欢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我只是……我不知道你娘已经去世了,我只是想帮你。”她声音弱了下去,眼眶也隐隐发红,“若是你还没有找到,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怎么帮?”唐峭冷冷道,“用唐行舟的势力来帮我吗?” 这句话充满了讽刺意味。 唐清欢哑口无言,心里又委屈又无助,泪珠终于从眼眶滚落。 少女的眼泪落在草叶上,像串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唐峭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在哪里。”唐峭轻声道。 “……什么?”唐清欢怔怔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十分惹人怜爱。 “我说,我知道我娘在哪里,所以不需要你帮忙。”唐峭静静地看着她,神色虽不算温柔,却也比刚才缓和很多,“你也不要再管这件事了,那是我娘,和你没关系。” 唐清欢:“可是……” “回去吧。”唐峭掐了个净尘诀,将她脸上的泪痕清理干净,“我也要修炼了。” 说完,她转身向木屋走去。 唐清欢看着唐峭的背影,神色复杂,半晌,她攥紧手心,缓缓离开了。 唐峭走进木屋,一推开门,就发现司空缙歪在床上,正撑着上半身看她。 他衣襟敞开,头发散乱地垂在被褥上,眉目疏朗,看起来比往日还要不羁。 “不错啊。”司空缙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打起来呢。” 唐峭冷笑:“然后让你看好戏?” “一点悬念都没有,算什么好戏。”司空缙拉起被子,又躺了回去,“帮我把帘子拉上,阳光太刺眼了……” “拉什么帘子?”唐峭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起来!” 司空缙大惊:“我可是你师父,你这什么态度?” 唐峭无动于衷:“当然是对待懒鬼的态度。” “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啊?” “哭也没用。你起不起?” “我认输!姑奶奶,我认输,你轻点……” 师徒两人一通闹腾,经过唐峭的粗暴行径,最后司空缙还是起床陪她练刀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个月转瞬即逝,大比终于如期而至。 这一日,天色格外好,薄雾笼罩着天枢,数不清的修士站在广场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颇为壮观。 观景台上同样坐满了人。阳真掌教与另外六位峰主都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世家和小门派的代表位列其中,和入门小考时的仗势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唐峭在场上看到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没有猜错的话,应该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大比的修士。 “人好多……哇,快看那个人,好壮!” “看起来能一拳把我打回老家。” “完了完了,这些人一看就很厉害……我们也太吃亏了吧!” “没事,大不了投降。” “那也有点丢脸……” 周围议论声不止,唐峭在人群里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一道极为强烈的视线。 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唐峭心下一跳,立即侧身望过去—— 人群中,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一个月没见,他的眉眼似乎又漂亮了些,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辉,好看得有些晃眼。 周围不少女修向他投去视线,他却视若无睹,直接迈开修长笔直的双腿,向唐峭走了过来。 唐峭站在原地,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你有在好好吃饭吗?”沈漆灯在唐峭面前站定,微微歪头看她,“好像有点瘦了。” 唐峭笑了笑,语气温和:“多谢关心。就算我真的瘦了,打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沈漆灯没有再说话,而是垂着眼睫,细细端详她。 一个月时间,并不算长。 然而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想要见她的念头在脑海里肆意疯长,像丛生的荆棘,逐渐占据他的每分每秒,令他无比煎熬。 他仔细地看着唐峭,用目光描摹她的面容,专注而贪婪,露骨得没有一丝掩饰。 他抬起手,慢慢伸向唐峭的脸。 唐峭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神充满警告:“比试还没开始。” 沈漆灯弯眸轻笑:“你怕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唐峭平静道,“有在这里挑衅我的功夫,你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 沈漆灯眨了下眼睛:“我要担心什么?” “担心别输给别人。”唐峭定定地注视他,眼神锋利。 “放心。”沈漆灯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我也有好好准备。” 柔软微凉的嘴唇从唐峭的耳畔轻轻擦过,像一阵飘忽不定的风,莫名牵动她的心弦。 唐峭耳尖一热,正要蹙眉,沈漆灯已经退了回去。 广场上响起连绵不断的钟鸣,这是在提醒参赛选手们尽快集合,前往抽签台抽选自己的对手。 “要开始了。”沈漆灯遗憾地轻叹一声,然后微垂眼睫,目光灼灼地看着唐峭,眼瞳明亮而雀跃,“我等着你。” 唐峭慢慢松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也是。” 轻揉了揉被唐峭触碰过的地方,沈漆灯又笑了一下,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神出鬼没。 唐峭站在原地,正要向抽签台走去,周围几名弟子突然唯恐不及地避开。 这是在干什么? 唐峭奇怪地看过去,发现那几个弟子已经退出两丈远,正一边偷偷打量她,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沈漆灯?” “应该是!我记得他的样子!” “他们靠得那么近,该不会是……” “好险,我刚才差点就上去搭话了……” 这几个弟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聊得很是肆无忌惮,殊不知以唐峭的耳力,别说是对话内容了,连他们的语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 唐峭很无语。 这些人……不会以为沈漆灯和她是一对吧? 第59章 第 59 章 唐峭想过去解释。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浪费口舌?等她和沈漆灯在擂台上打起来,这些人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了。 她目不转睛地走向抽签台,从箱子里抽出一支签,指尖在上面一擦而过,三个泛着金光的小字随之浮现。 上官屏。 上官这个姓,她好像有点印象…… 很快,众人抽签完毕。 这次大比人数众多,为了让参赛者尽情施展,天枢一共准备了四个擂台。 四个擂台分布在四个道场上,准备上场的参赛者可以直接通过传送阵抵达相应的擂台。同时,广场上也设有四个投影阵,分布均匀,可以让坐在观景台上的众人实时看到每场比试的过程。 只有进入最后的赛程,参赛者才能回到最大的正殿广场,在所有前辈大能的眼皮底下大展身手。 看得出来,天枢非常重视这次大比。 周围弟子或兴奋或不安,唐峭看着签上的“乙”字,走进相应的传送阵。 白光亮起,下一刻,她便被传送到了回雁峰的灵合道场。 道场四周已经站了不少人,然后中央却空空荡荡,众人挨挨挤挤地围在外圈,议论声不断,却无一人靠近。 唐峭心下奇怪,也探头向里望去。 道场中央,正站着一名身形高挑的少女。她面容精致,明眸善睐,即使放在天枢也是很受欢迎的长相,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看上去很好说话,然而众人的目光却各有各的微妙,更有甚者,直接将嫌恶写在了脸上。 怎么了?他们天枢这么排外的吗? 唐峭正在疑惑,道场前方的长老突然宣告:“第一场比试,唐峭对上官屏,请双方上场。” 众人闻声,连忙向后退去,恰好将唐峭显露出来。 “倒霉啊,第一场就碰上了上官屏……” “啧啧……” “我看不了这个,恶心!” 唐峭:“……” 说谁恶心呢? 她一脸茫然地走上擂台。 “你叫唐峭?”少女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向她伸出手,“我叫上官屏,是你这场的对手。” 她表现得很有礼貌,唐峭也伸出手,正要与她相握,围观人群里突然有人尖叫。 “别碰她!” 唐峭被这声高亢的尖叫吓得手一抖。 “你们至于吗?”上官屏不满地竖起眉毛,“我手上又没有虫子。” 虫子? 听到这两个字,唐峭顿时想起自己对“上官”这一姓氏的印象是什么了。 上一世,她曾经听说有个修真家族不用器、不用术,而是用虫子修炼,这个家族的姓氏便是上官。 唐峭看着眼前的明媚少女,道:“你不是我们天枢的弟子吧?” “当然不是。”上官屏笑了笑,“我们家有自己的一套功法,跟着别人学反而浪费时间,所以我们不需要进天枢,在家修炼就好。” 原来如此。 唐峭终于明白那些人对她的恐惧从何而来了。 上官屏见她若有所思,关切地问:“你也怕虫子吗?” 唐峭:“我还好。” “真的?”上官屏似乎很惊喜,“你也觉得那些小家伙很可爱?” 唐峭沉默了。 她好像没有这么说过…… 就在这时,道场上响起一声沉肃的钟鸣:“比试开始!” 钟声落下的瞬间,唐峭即刻并指掐诀,藤蔓从她袖中飞出,迅速向上官屏袭去。 上官屏惊讶道:“你主修的是术法?” 唐峭:“不。” 她只是不想过早使用九御罢了,毕竟九御是主杀伐的凶刀,她要是下手没个轻重,伤到人了可不好。 “但我看你好像蛮熟练的。”上官屏灵活地避开藤蔓,双手飞快结印,“不过……你出错招了。” 她话音刚落,脚下突然浮现奇异的阵法,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此同时,无数黑色的虫子从阵法里爬了出来。 “妈呀,出来了!” “居然真的操控虫子战斗……” “好多好恶心!噫,好像在我身上爬!” 围观群众被这一景象吓得不轻,不少人在虫子出现的时候便赶忙向后退去。 “真是的,什么态度嘛。”上官屏撇了撇嘴,“这些可都是我的朋友,它们明明很可爱……” 唐峭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地上的虫子,无暇顾及她说了什么。 这些虫子都是黑色的,体表微微泛光,看起来只比甲壳虫稍大一点。这些黑虫密密麻麻地飞至空中,在上官屏的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藤蔓飞到屏障前面,转瞬便被黑虫啃噬殆尽,连一点根茎都没有留下。 确实出错了。 唐峭静静打量这些黑虫,继续念咒结阵。 数十条锁链冲天而起,浅金色的符咒随之浮现,如同一个圆柱形的牢笼,将上官屏连同她的虫子团团包围。 “定身阵。”上官屏惊讶道,“比我学的厉害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行动却没有一丝凝滞。那些黑虫依然围绕在她的周身,锁链试图冲破屏障,却屡次被黑虫压了下去,几次冲击过后,字符光芒渐淡,逐渐有消褪的趋势。 连定身阵都能阻挡么…… 唐峭垂眸沉思,上官屏抓住这个空隙,抬手一划,轻喝道:“去!” 黑虫接收到她的指令,瞬间凝聚为牢牢的一股,如同一条灵活凶猛的巨蛇,伴随着交叠刺耳的虫鸣,飞啸着向唐峭袭来。 就是现在! 唐峭抬起眼睫,抬指竖于唇边,倏地一吹,她的面前瞬间燃起滔天火焰,如同滚滚海浪,顷刻吞噬了飞袭而来的黑虫大军。 一面是灼热的火海,一面是溃散的虫群,场面过于震撼,围观众人睁大眼睛,一时竟忘了出声。 “我的虫子!”上官屏一声惊叫,连忙回收剩下的黑虫。 黑色大阵陡然出现,虫群迅速逃窜,纷纷钻入阵法之中,不少烧焦的虫尸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跟着阵法一同消失了。 擂台上无比灼热,空气中散发着蛋白质被烤熟的焦香味,台下隐约传出了“好香啊”“有点饿了”之类的感慨。 上官屏举起一只手,尴尬地笑笑:“我认输。” 长老沉声宣布:“唐峭,胜!” 唐峭这才放下手指。 “哇,这么快就结束了!” “看来那些虫子也没多厉害嘛……” “你还没看清楚吗?不是虫子不厉害,是对手正好会用火系术法……” “那也算上官屏倒霉了。这是天克啊。” 台下议论纷纷,一个个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台上二人却像没听到似的,尤其上官屏,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还一脸钦佩地走到唐峭面前。 “你最后那一下好厉害啊,我都没看到你掐诀,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边问边比划,表情十分好奇。 唐峭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默念法诀,同时调动灵脉运转,让灵力与法诀统一步调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但想要真的做到,却非易事。 “哦……”上官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称赞道,“反正你很厉害,而且你也不讨厌我的虫子,我们做朋友吧!” 唐峭:“……我刚刚才烧死了你的那些朋友。” “没关系,它们死不了的。”上官屏不在意地摆摆手,“用灵力养几天就恢复了,不用担心。” 唐峭:“……” 倒也没有担心就是了。 “哎,我爹还说天枢的人都喜欢学剑,剑修都是呆瓜,我到这里肯定能一马当先呢。”上官屏遗憾道,“没想到第一场就被你打下来了,这次回去八成要挨骂。” 唐峭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可能是你爹对你的定位出了问题。” 就算没有对上她,天枢主修术法的弟子也不在少数。就连沈漆灯都会点火,要是碰上那家伙,别说是虫子了,连阵法都能被他烧穿。 “一般人放火也没你这么快啊!”上官屏振振有词。 唐峭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 两人走出传送阵,广场上还在实时投影另外三场比试,唐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眼熟的身影。 看来她出场还是比较早的。 观景台上。 “唐峭已经结束了。”回雁峰主赞叹道,“没想到她连术法都运用得如此熟练,当初我怎么就没收她为徒呢。” 司空缙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意一笑。 “你想收也收不了,她又没选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玄镜真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你怎么还有谈风月?”宋皎闻出空气中的酒香,顿时怒道,“老酒鬼,你到底偷了我多少谈风月,快点如实招来!” “什么偷不偷的,说话这么难听。”司空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长腿交叠,懒洋洋地说,“这都是我的好徒儿送给我的,跟你可没关系。” “你的好徒儿也是从我那儿偷的!” “再胡搅蛮缠我可要哭了啊?” “什么哭不哭的,你个老酒鬼难道还想在这儿发酒疯不成?” 两人三句话不到又闹了起来,阳真掌教默默瞥了他们一眼,连劝都懒得劝了,伸手捋了把胡须,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投影上。 “宋皎,到你徒弟了。”回雁峰主喊了一声。 宋皎闻言,立即息声,将目光投了过去。 投影上,沈漆灯与另一名青年依次走上擂台。 那名青年面容俊朗,肤色较深,看着只有二十出头,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肃杀之气。 “看着不太好对付的样子。”回雁峰主道。 时晴峰主轻轻点头:“他的对战经验应该很丰富。” 宋皎紧盯投影,在看到青年腰间悬挂的兵器后,突然皱眉。 “他也用刀?” 第60章 第 60 章 听到这句话,司空缙也抬起视线,向投影里的青年望去。 正如宋皎所言,那名青年的腰间门的确悬着一把长刀,刀鞘很新,像刚铸不久的兵器。 “巧了啊。”司空缙笑道。 宋皎冷冷地斜睨他一眼:“什么意思?” 司空缙耸了耸肩,没有理他,继续仰头喝酒。 他要是现在说些刺激的话,只怕宋皎会气得当场跳脚。 更何况,过早给唐峭拉仇恨也不太好,大比才刚开始,还是先不招惹这个小气鬼了。 司空缙见好就收,宋皎没有理由继续发作,只好强行忍下怒火,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大比上。 广场上,唐峭与上官屏也看到了沈漆灯上场,二人看着投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投影中的少年黑衣墨发,腰窄腿长,身形修长而挺拔,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张扬与疏冷两种特质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如同一柄锋锐的利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俊呐……”上官屏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唐峭默默点了点头:“还行。” “真该叫我爹我娘都来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美男子。”上官屏继续赞叹,“看看人家这肤色,这气质,这才叫成熟男人的魅力……” 唐峭:“……啊?” 沈漆灯好像还没到成熟男人的程度吧?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上官屏兴致勃勃地指着投影说,“你看,他连武器都是用的大刀,一看就不是剑修那种呆瓜!” 唐峭:“……” 先不说以武器判断性情有多不靠谱,敢情她们聊到现在,聊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唐峭默了默:“你说的不是黑衣服的那个?” “黑衣服?”上官屏看了一眼,果断摇头,“不是不是,是黑衣服对面那个!黑衣服那个皮肤太白了,不好看。” 居然说沈漆灯不好看。 唐峭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 虽然她并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沈漆灯,但居然说沈漆灯不好看…… 唐峭忍不住盯紧投影里的少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不好看吗? 就连她这个宿敌,都说不出“沈漆灯不好看”这样的评价。 对面那个人虽然长得也还行,但明显不如沈漆灯,一定要说哪里突出,就是他较深的肤色和过于成熟的气质了。 唐峭将投影中的二人仔细比对,最后只能用“审美差异”来说服自己。 “开始了开始了!”上官屏激动地双眼放光,“美男打架,刺激啊……” “……” 唐峭彻底沉默了。 擂台上,沈漆灯与深肤青年遥遥而立。 沈漆灯神色懒散,视线低垂,从对方的长刀上一扫而过。 也是个用刀的。 刚好可以拿来练练手。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目冷峻,周身气息严正而森冷。 很快,道场前的长老沉沉宣告:“萧四对沈漆灯,比试开始!” 钟声落下,名叫萧四的青年率先出招。他拔刀出鞘,身形忽地一闪,速度极快地向沈漆灯疾冲而去。 “好快!”台下发出惊呼。 沈漆灯面不改色,一个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刀锋,手中天宇开霁紧随其后,剑光闪过,如同飞旋的薄叶般扫向萧四的脖子。 萧四眉头一皱,迅速后撤,同时抬刀格挡,刀刃与剑锋快速划擦而过,星火四溅,发出刺耳的铮鸣。 他的手臂很稳,青筋凸起,绷紧的窄袖透出远超于外表的力量感。 “这个萧四看着莽,反应速度倒是很快。”回雁峰主点评。 司空缙笑道:“身经百战啊。” 宋皎没有说话,目光专注,继续观战。 刀与剑在短短一瞬迅速交锋,紧接着萧四抽刀回身,一直后退至擂台边缘,陡然停下。 刀剑相击的铮鸣声仍然余荡在空中,拨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就在台下众人以为萧四会再次疾冲挥刀的时候,他蓦地抵住擂台的一根木柱,用力一蹬,飞身跃起,自上而下骤然一斩—— 雪亮的刀光瞬间门如雾散开,气势汹涌,如同无数银针,密不透风地向沈漆灯倾泻而去! “好强!” “这一招根本避不开吧?” “这位萧道友出自何门何派?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 观景台上有人提出疑惑,却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台上刀光如雨,杀机毕现,站在刀光中央的沈漆灯,脸上却无一丝急迫。 刀光像无数镜面,折射出他漆黑的眼眸。他身形不动,衣摆随风猎猎,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突然衣摆静止,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万千刀光之下。 下一刻,人随剑至,破空而来! 萧四陡然皱眉,迅速侧身躲避。 然而沈漆灯的出剑速度显然比他更快,且每一击都极为精准,台下众人甚至看不到剑身,只能看见一道接着一道刺目的剑芒不断紧逼,眨眼之间门,萧四便被逼至擂台边缘。 下一击,便可将他轰下擂台。 萧四面色凝重,当机立断,突然将手中长刀向上一掷。漫天散开的刀光重新汇聚,奔雷走电,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向沈漆灯袭去。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沈漆灯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手腕一翻,天宇开霁在他手中奇异地飞旋一圈,咫尺之间门,挡住了飞袭而来的刀尖。 刀势明显更强,刀尖划过长剑的刹那,剑身微震,发出细密嗡鸣,下一秒,长刀便继续向前冲去。 然,只这一瞬足矣。 沈漆灯侧身一让,被天宇开霁改变了轨迹的长刀直直刺向萧四。萧四躲闪不及,只得抬手去接,只见劲风激荡,他的衣袍与头发都被吹起肆意飘扬,紧接着,刀芒刺目,血光飞溅—— 他稳住身形,堪堪接住了这一刀。 萧四仍然站在擂台上,风止,他双手紧握宽厚的刀身,弯钩似的刀尖距离他的胸膛只有分毫,鲜血从他的手心流淌而出,顺着刀刃缓缓滴落。 胜负已分。 长老宣布结果:“沈漆灯,胜!” 台下顿时沸腾。 “是沈漆灯胜了!” “不愧是他……” “萧四也很厉害啊,居然徒手接下了那一刀!” “太强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这样……” 擂台上,萧四慢慢收刀。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他似乎没有用于疗伤的丹药,只得撕下自己的衣角作简单包扎。 沈漆灯冷淡地看着他,突然开口:“这不是你的刀吧?” 萧四沉声道:“刚铸的新刀。” 沈漆灯若有所思:“怪不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传送阵,便下台离开了。 “可惜了。”时晴峰主柔声道,“如果他的对手不是清光峰主的徒弟,应该能多进几轮。” 宋皎矜持又满意地说:“漆灯毕竟是我的爱徒,当初连卞巽都不是他的对手……” 卞巽便是玄镜真人的首徒,同时也是唐清欢和孔正芸的大师兄。 夕照峰主偷瞥一眼玄镜真人的脸色,小声道:“你们说话注意点……” 今天这话题怎么就绕不开玄镜真人了呢?没看到玄镜真人的脸已经越来越黑了吗? “确实可惜。”回雁峰主也感慨,“同样都是用刀,我还挺想看他和唐峭比一场的。” “那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司空缙打了个哈欠,“连姓沈那小子都能打赢,我们唐峭肯定也是轻轻松松。” 宋皎冷声道:“你说什么?” 司空缙:“你没听到?” 宋皎一把握紧座椅扶手:“你……” 二人谁也不让谁,观景台上很快又热闹起来,与此同时,上官屏也在看着投影激动感慨。 “你看到了吗?最后他接刀的那个姿势!”她一把抓住唐峭的肩膀,疯狂摇晃,“真的好帅,流血的样子也好帅,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也好帅……” 唐峭:“……我要回去了。” 按照大比赛程,第一天每人只能比一场,她这一场已经比完,沈漆灯也结束了,对她而言,剩下的比试已经没有了观看的价值。 唐峭转身便走,上官屏见状,连忙跟上她:“哎,你别走呀,你不看比赛啦?” “不看了。”唐峭道,“没什么好看的。” “我也这么觉得。”上官屏面露赞同,“不如这样吧,我们去看美男!” 唐峭:“?” 她还没反应过来,上官屏已经拉着她走进传送阵。 她们踏入的传送阵直通刚才那一场比试的道场,不过沈漆灯已经离开了,剩下萧四还未走远,正站在擂台下面,认真端详自己刚包扎好的双手。 上官屏拉着唐峭便大步走了过去:“你伤得重吗?我有治疗外伤的药膏,你要不要?” 唐峭觉得上官屏是她见过最自来熟的人,俗称社牛。 萧四闻声,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你们是谁?”他问。 上官屏笑道:“我叫上官屏,她叫唐峭,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这场大比的参赛者。” 萧四默默打量她们,没有说话。 唐峭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里带有一种审视的味道。 “你刚才那场比试,我们也看了。”上官屏继续道,“好精彩啊,尤其是你最后接刀的时候……” “但我还是输了。”萧四打断她。 上官屏流利地接下去:“虽败犹荣嘛。” 唐峭:“……” 可太会说话了。 萧四:“你们比过了吗?” “比过了。”上官屏点头,指了指唐峭,“我输了,她赢了。” 萧四闻言,又看了唐峭一眼,目光沉沉,似乎不太友善。 唐峭觉得自己该走了。 “你们继续聊吧,我先回去休息了。”她说。 “啊?你这就要休息啦?”上官屏有点惊讶,旋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连忙挥手,“那好吧,你快回去休息,我们明天见!” 说完,还在背后竖起大拇指,已然将唐峭当成了自己的好僚机。 唐峭非常配合地走了。 一天下来,参赛者已经淘汰了一半。 晚上殷云和殷晓来浮萍峰找唐峭,他们带来了很多柿子和青梅,也是夕照峰上的果树结的,顺便将他们晋级的消息告诉了唐峭师徒。 司空缙表示要好好庆贺,又给自己开了一坛谈风月。 “听说明天就没有今天这么轻松了。”殷云担忧道。 “明天人少了,再加上都是今天胜出的,难度肯定上升啦。”司空缙给自己倒了杯酒,“不过你们不用考虑太多,尽力就是了。” 殷云:“也是……” 殷晓盯着司空缙手里的酒杯,短促道:“晓晓,想喝!” “这可不是给小孩子喝的东西。”司空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峭无奈,正要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殷晓,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请问唐峭在这里吗?” 唐峭与司空缙对视一眼,殷云连忙从案前起身,说:“我去看看。” 不多时,殷云领着上官屏进来了。 “你真的在这里啊。”上官屏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看到唐峭便笑起来,“快看,我刚买的点心!” “这姑娘不是上官家的……”司空缙陷入思索。 他又没记住人家的名字。 “我叫上官屏。”上官屏大大方方道,“您是唐峭的师父吗?” “对。”司空缙笑着颔首。 “那你们是唐峭的师弟师妹?”上官屏看向双子。 “不是。”殷云连连摇头,“我和晓晓是夕照峰的弟子……” 上官屏好奇:“那你们……” “他们是我的朋友。”唐峭答道。 “原来如此。”上官屏无比自然地坐下来,“那你们以后也就是我的朋友啦,对了,你们怕虫子吗?” 殷云为难地看向唐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殷晓清脆地开口了:“晓晓不怕!” “太好了,我们果然很投缘!”上官屏将纸包里的点心拿出来,依次摆在桌案上,热情地招呼道,“快尝尝,这家点心可好吃了,这里买不到,还是我娘特意派人送来的呢。” 唐峭看着这些造型精美的点心,难以抉择似的抬起手,在点心上方绕了一圈,见衔尾蛇镯子没有反应,这才放心。 “那我吃这个吧。”她拿起一块莲花形状的点心。 殷云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忸怩,也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至于司空缙和殷晓,早就赞不绝口地吃起来了。 “味道确实不错!” “是吧?不过多了会甜,要就茶吃。”上官屏说着在桌上找起茶壶来,很快发现了司空缙面前的酒坛,“好香,这是什么酒?” 司空缙一听,顿时露出知己般的眼神:“你真识货,这酒叫谈风月,可是难得的珍酿。” 上官屏双眼放光:“我可以尝尝吗?” 司空缙:“这……” 他下意识看向唐峭,但唐峭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反而装作从未喝过谈风月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我也想尝尝。” 司空缙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晓晓……也想……”殷晓塞得满嘴都是,手上也都是点心屑,还不忘凑热闹。 殷云:“晓晓,你先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看着一桌子的点心和水果,司空缙也不好意思说不可以。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这坛谈风月分享出来。 “这酒容易上头,你们尝点味道就可以了……” “放心吧前辈!”上官屏一点没听出他的潜台词,抱起酒坛就是一顿猛倒,“我酒量可好了,在家连我爹都喝不过我!” 司空缙:“……” 唐峭差点要笑出声了。 就这样,不知酒过几巡,众人渐渐倒了下去。 ——除了唐峭。 屋里灯火融融,温度很高,唐峭觉得脸颊有点热,于是决定出去透透气。 夜已深,外面一片寂静,她走出木屋,在凉亭前的一棵树下止步。 今夜月色很好,星星也很多,将地上照得波光粼粼。 微风轻轻拂过,夹杂着清爽的草木香,让唐峭脸上的热意略微消散了些。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回屋,头顶上方的树叶忽然发出簌簌声响。 什么动静? 唐峭内心疑惑,抬眸向上望去—— 沈漆灯正悠然坐在树上。 夜色深深,他撑着下巴,垂眸看着她,眼中星辉点点,仿佛蕴着浅浅笑意。 唐峭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揉了揉眼。 可是沈漆灯还在。 第61章 第 61 章 是真的。 唐峭蓦地清醒,她眯了眯眼,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凑巧路过?”沈漆灯轻挑眉梢。 唐峭发出一声嗤笑。 沈漆灯勾了下嘴角,从树上翻身跃下。 他落地的方式轻盈而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更不会吵醒木屋里的人。 唐峭静静看着他,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上官屏对他的评价。 “怎么了?”沈漆灯站在她面前,神色探究地开口,“你似乎没有像白天那样防备我。” “不需要。”唐峭平静地说,“大比已经开始了,我们迟早会交手。” 沈漆灯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你知道我今天比试的结果?” 唐峭:“凑巧看到了。” 沈漆灯闻言,眼睛比刚才还亮:“你还看到了?” 唐峭突然有点后悔这么回答了。 她觉得沈漆灯的目光让她有点不自在。 “知己知彼,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她微移视线,“你知道我想打败你的有多强烈。” 她提到了“”这个字眼。 沈漆灯看了她一眼。 他也有。 从今天在人群中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心底的矛盾就一直扩大,想要打败她和想要亲吻她的一样强烈。两种在他的体内纠缠交织,像熊熊燎燃的火焰,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无法熄灭。 于是他过来了。 “可惜。”沈漆灯轻轻叹息,“我没有看到你的比试。” 唐峭:“你只要知道我赢了就足够了。” “是么?”沈漆灯歪头,银白发带柔软地垂落下来,“但我不想错过你的……” 他话未说完,突然微微倾身,凑近唐峭。 唐峭一怔,本能地绷紧身子。 沈漆灯低下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像猫一样在她发间嗅了嗅。 “你喝的是谈风月?” 他居然能分辨出谈风月的味道。 唐峭有点惊讶,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对。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沈漆灯声音很轻,似乎意有所指,“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些特别的回忆。” 特别的回忆…… 唐峭几乎不用思索,瞬间便想起了他们在沈家酒窖发生过的事情。 这家伙,又想用这件事挑衅她? 唐峭暗暗冷笑,正想反唇相讥,沈漆灯的气息突然靠近—— 她的唇角被舔了一下。 湿润,柔软,转瞬即逝的触感。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尝到了。” 唐峭心头猛地一跳,正要出手,下一秒,沈漆灯便敏捷后跃,轻盈地落到树上。 “好像比上次喝的谈风月要甜。”他自上而下地俯视唐峭,眸光晶亮,“你还吃了其他东西吗?” 唐峭目光冰冷:“如果你指的是你的血,那我倒是可以让你尝尝。” 沈漆灯愉快地笑了。 “把你的愤怒留到明天吧。”他说,“也可能是后天?无所谓了,反正我会等你。” 说完,他提气纵跃,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唐峭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才转身看向后方不远处的木屋。 还好,没有人醒来。 她松了一口气,眉间的冷意也随之消散。 愤怒吗?其实她并不愤怒。 她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吻,只是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挑衅不到她了。 但她愿意让沈漆灯相信,她还是会为之愤怒的——这也算是一种策略和伪装。 不过…… 唐峭抬手摸了摸唇角。 那一刻,除了猝不及防的惊讶,她似乎也在渴望着什么。 看来司空缙说得没错,谈风月的确容易上头。 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敛下心神,抬腿向木屋走去。 次日,大比继续进行。 因为参赛者大幅减少,今天唐峭的比试增加到了两场。 可惜,仍然没有抽到沈漆灯。 她的两场比试分别安排在了上午和下午,巧的是,这两场的对手都是天枢弟子,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唐清欢的师姐,孔正芸。 作为玄镜真人的亲传弟子,孔正芸的天赋虽不如唐清欢,但也很出众。如果是上一世,这个时期的唐峭必定不是她的对手,然而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此时的唐峭,无论是修为、术法、还是战斗经验,都远超过她,就算不用刀,也能轻松打败她。更别提她和唐清欢学的还是同一套剑法,如何克制她,唐峭再清楚不过。 这两场比试自然也是毫无悬念地赢了。 结束后,孔正芸一脸复杂地看着唐峭,问:“你是从哪儿学会这些术法的?” 仅靠术法就打败了她的剑招,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有种……离谱又可怕的感觉。 唐峭从善如流:“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反正司空缙也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内容,全部推到他身上就完事了。 “浮萍峰主竟如此……”孔正芸闻言,顿时露出讶异的表情,“如此”了半天也没憋出后半句。 唐峭:“深藏不露?” 孔正芸沉默半晌:“……对,深藏不露。” 唐峭失笑。 看来司空缙平时确实太懒散了,连孔正芸这种级别的弟子都以为他不学无术,如果换成其他峰主,她绝对不会这么惊讶。 “总之,你确实很让我意外。”孔正芸正色道,“我算是明白欢欢为什么如此关注你了。” 唐峭不置可否。 孔正芸并不知道她和唐清欢的真实关系,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很正常。 “欢欢她……”孔正芸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目光一移,忽然改口,“抱歉,我要先走了。” 说完,她便大步走下擂台,唐峭顺着她望过去,发现唐清欢在人群中匆匆闪过。 “唐峭!”“峭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在台下观战的上官屏和殷晓。 殷云也在,和她们站在一起就像三个小姐妹,除了看上去比她们更害羞,其他毫无违和感。 好笑的是,他还真被同时观战的男修搭讪过,对方都没来得及发现他的真实性别,就被上官屏的虫子吓走了。 唐峭走过去:“你们也比完了?” 殷晓骄傲点头:“晓晓……赢了!” 殷云腼腆道:“都是峰主教得好……” 自入门小考之后,夕照峰主便针对他们的特性定制了一套全新的修炼方案。殷晓是傀儡,在战斗方面本就高于常人,再加上双生子生来便有的默契,修炼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和小考时相比,如今他们的能力简直提升巨大。 “别谦虚啦,你们都很厉害。”上官屏拍拍殷云的肩膀,接着急不可耐地往前一指,“看,萧四也在。” 唐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同样用刀的深肤青年。 “他也没走?”唐峭微讶。 “非但没走,而且我今天已经见到他两次了。”上官屏浮想联翩,“这也太巧了,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唐峭:“……”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她肯定会嗤之以鼻。但上官屏长得漂亮,人也大方,还是世家出身,这种推论就变得非常自然了。 除非对方很排斥虫子——但看萧四那样子,也不像是会怕虫子的人。 唐峭调侃道:“要不你去问问?” “直接问吗?那要是他对我没意思,我岂不是很尴尬?”上官屏很认真地驳回了这个提议,“你们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试探出他的心意?” 唐峭不由与殷云对视一眼。 “你是认真的?” “什么认真不认真?”上官屏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峭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你真的喜欢他吗?” “当然不是啊,只是欣赏嘛。”上官屏摆摆手,“但我已经输了,反正现在也没事干,要是能钓到一个美男子回去,说不定我爹就不骂我了呢?” 唐峭:“……你的想法很前卫。” 上官屏一脸无辜:“嗯?” 殷晓听得懵懵懂懂,殷云则有点尴尬,似乎在纠结自己是否应该参与这个奇怪的话题。 但不管怎么说,唐峭还是蛮佩服上官屏的效率。 刚处于欣赏阶段,就在考虑能不能把人带回去了,简直比她学术法的速度还快。 唐峭想了想:“你是只想试探他的心意,还是想让他彻底注意到你?” 上官屏:“都行,能让他跟我回家就最好了。” 唐峭:“……” 你还不如直接绑架他呢,这样更快。 几人说话间,萧四已经走远了。上官屏见唐峭和殷云都不出声,以为他们是没辙了,于是拔腿就走。 殷云连忙拉住她:“你要干嘛?” “我去当面问他呀。”上官屏回答得很自然。 唐峭摇头:“太直接了。” 人家搭讪也要走程序的,哪儿能像她这样,刚见过一次就当面询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那怎么才能委婉一点?”上官屏很疑惑。 她生下来就是直肠子,不太会弯弯绕绕的东西。 殷云小声道:“反正不能当面……” “不当面怎么跟他沟通?”上官屏认真琢磨起来,“要不我找个人传话?还是传信?干脆我写封情书得了……” ——情书。 听到这个词,唐峭下意识眉头一跳。 第62章 第 62 章 唐峭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听到“情书”这个词。 这个词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因为上一世的缘故,导致她对这个词有点敏感。 好在她的反应并不明显,另外三人的注意力又没在她身上,她才得以调整思绪,迅速恢复平静。 “情书?”殷晓不懂,眨巴眼睛看着他们。 “情书好像真的可以……”殷云也开始认真分析,“可以好好组织语言,也能体现诚意,比当面询问要好多了。” “啊?真的要写情书啊?”上官屏始料未及,苦恼道,“可我也不会写呀……” “慢慢写吧,实在不行就参考点古籍话本。”唐峭给她支招,“反正那个萧四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走,不用急。” 上官屏:“那好吧……” 也太麻烦了,还不如当面去问呢。 上官屏垂头丧气地跟着唐峭往回走,四人边走边聊,身形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道场的区域范围。 远处,沈漆灯正静静立在人群中。 他只是想赶来看看唐峭的比试结果,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么有趣的话题。 情书。 看她刚才的反应,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可不行啊…… 沈漆灯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 究竟有没有忘记……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唐峭四人回到了浮萍峰。 司空缙还在睡,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别在我这儿玩,我还要睡呢。” “谁玩了,我是来拿纸笔的。” 唐峭径直走到案前,拿起一整套笔墨纸砚便走了出去。 几人坐在凉亭里,开始研究如何写情书。 殷云负责磨墨,上官屏负责写,唐峭则负责陪殷晓画王八。 时间渐渐流逝,一个时辰后,上官屏终于崩溃了。 “我不会写!”她抱着脑袋大喊,“我不会写,我真的不会写啊,来个人杀了我吧!” 殷云面色为难:“那……从话本上抄点儿?” 上官屏立即问:“你们有话本吗?” 殷云摇摇头,唐峭摇摇头,殷晓也跟着摇摇头。 “那怎么办?”上官屏哭丧着脸,“我也没有……” 唐峭忍不住叹气:“你就一点都写不出来?” 上官屏摇头似拨浪鼓。 唐峭见她头发都被自己抓乱了,知道她是真的写不出来。 “这样吧。”唐峭又叹了口气,“我倒是在话本上看过一些表白的句子,勉强还有点印象,你要不要参考一下?” “真的?”上官屏像见到了救星,连忙疯狂点头,“要要要,多少都可以!” 说着,她将纸笔双手奉上,表情堪称虔诚。 唐峭面色如常地从她手中接过纸笔,略一思忖,便提笔写了起来。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在话本上看过什么表白用的句子,现在她写下来的,完全就是她之前写给沈漆灯那封情书里的内容。 反正也没人看过……就二次利用一下吧。 最终,在她的删改与润色下,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出炉了。 为了让情书内容更加贴合上官屏的情况,唐峭和殷云还在里面加入了上官屏与萧四的初见,少女纯洁又羞涩的心理跃然纸上,看得上官屏赞不绝口。 “写得太好了!”上官屏竖起大拇指,“我要是萧四,我看到这封情书能哭出来!” 唐峭:“……人家是硬汉。” 上官屏:“硬汉也有柔情啊!” 殷云:“……” 她真的很会接话。 “现在情书已经写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送给他?”唐峭问。 上官屏不假思索:“就现在吧,也得给他留点回信的时间。” 想得真周到。 唐峭:“那谁送信?” “我和晓晓去吧……”殷云弱弱开口,“我怕交给别人,会被偷看……” 这封情书里毕竟也有他的心血,他不太希望被别人看到。 “行,那就辛苦你们了!”上官屏感激地拍拍殷云的肩膀。 三言两语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上官屏将情书重新抄写一遍,然后放进信封里,由殷云、殷晓二人送出去。 傍晚时分,殷云和殷晓回来了。 唐峭和上官屏还坐在凉亭里,唐峭正在闭目打坐,上官屏一见到他们的身影,顿时站了起来。 上官屏很激动:“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怎么说?” 殷云与殷晓对视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张纸。 他尴尬道:“这是他的回信……” “连回信都写好了?”上官屏十分震惊,立马从殷云手里接过这张纸,迅速扫了一眼。 唐峭睁开眼:“怎么样?” 上官屏咬牙切齿:“这个丑男。” 唐峭:“?” 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她不解地抬起视线,看到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我拒绝”。 ……原来这位更直接。 上官屏麻利地把纸撕碎,往天上一撒,然后一把揽住唐峭和殷晓的肩膀,拉着她们往木屋走去。 “男人果然靠不住,走,咱们姐妹仨喝酒去!” 殷晓很茫然,但听到“喝酒”这两个字,还是兴奋地振臂高呼。 “好耶!喝酒!” 殷云无奈地跟了上去:“你们等等我呀……” 次日,大比继续。 上午所有比试结束后,天色逐渐阴沉,到了下午,阳光被云层遮盖得严严实实,有种风雨欲来的冷肃与压抑。 阳真掌教看着广场上越来越少的参赛者,问:“还有多少人?” 时晴峰主答:“还有七十八人。” “不多了啊。”阳真掌教思索道,“把投影阵撤了吧。” “是。” 正殿广场上的四个投影阵被依次撤除,接着,广场上方响起了三声浑厚的钟鸣。 投影阵被撤,说明接下来所有人都得在这个最大的广场上比试,而观景台上的人也会更直观地看到他们的比试过程。 这对很多人来说,无疑是件既紧张又期待的事。 “走,该去抽签了。” 剩下的参赛者纷纷向抽奖台走去。唐峭走在人群最末尾,面无表情,不像别人那样紧张,也不像别人那样期待。 她的运气的确够差,连着抽了三天的签都没抽到沈漆灯,看这个架势,这把估计也不会抽到了。 唐峭不抱希望地取出一支签,指尖轻轻一擦,然后随意地瞥了一眼。 三个泛着金光的小字慢慢浮现—— 沈漆灯。 唐峭怔住了。 她拿着签,仔细确认这三个字的笔画,然后抬起视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那道身影。 一身黑衣的少年正垂着眸注视手里的玉签,察觉到唐峭的视线,他也望了过去。 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沈漆灯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唐峭读出了他的口型。 ——待会见。 唐峭收回视线,捏紧玉签,转身走下台去。 “唐峭抽到谁了?”回雁峰主好奇道,“感觉她的状态突然就变了。” “急什么。”司空缙随口一说,“等她上场不就知道了。” 虽然没有看到唐峭那只签上的名字,但从她当时的表情推测,她应该是抽到沈漆灯了。 司空缙喝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峭的身影。 没想到啊……她想要打败沈漆灯的执念竟如此强烈么? 广场上,钟声再次响起,比试很快开始。 能留到现在的参赛者都很优秀,因此他们的比斗也一场比一场精彩。 可惜,唐峭并没有兴趣看。 她一直在等督查长老喊出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的一切,她不想、也无意去关注。 她的对手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个人。 好在,她等得并不算久。 在又一场比试结束后,广场上方响起沉肃的宣告声。 “第七场比试,唐峭对沈漆灯,请双方上场。” 此言一出,台下瞬间传出哗然之声。 外面的人不了解,但他们天枢的弟子却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两人的事迹。 一个是剑术超群的不世奇才,一个是深藏不露的后起之秀。两人看似没有交集,但却多次一同执行任务,近日甚至还有人传言他们是一对…… 这两个人的比斗,对天枢弟子来说,无疑是令人期待的。 就连观景台上的几位峰主也很惊讶。 “唐峭和沈漆灯?”回雁峰主沉吟道,“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会先对上……” 宋皎蹙眉道:“我也没想到。” 他知道自己的徒弟这段时间对唐峭一直抱有些许兴趣,却不知道到了今日,这份兴趣是否已经消退。 如果已经消退,那以漆灯的修为和剑术,他自然不会担心什么。但如果没有消退,那漆灯会不会故意让招,就不是他能预测到的了。 “反正迟早都会轮到他们,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时晴峰主柔柔笑道,“不过唐峭前几次都是以术法取胜,并未用刀剑,不知这场是否依旧如此?” 玄镜真人淡淡道:“不用刀剑,无法取胜。” 夕照峰主小声嘀咕:“也不一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唯独阳真掌教和司空缙没有出声。 司空缙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阳真掌教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浮萍峰主,你似乎胸有成竹啊。” “当然。”司空缙笑了笑,“那可是我 第63章 第 63 章 钟鸣余荡,唐峭与沈漆灯同时走上擂台。 太阳被灰暗的云层遮住,天色阴沉,一阵凉风刮过,二人的衣摆在风中微微飘摇。 他们在台上站定,相距十丈有余。 沈漆灯看着唐峭,偏了偏头:“这场比试比我想象得要快。” 唐峭:“说明我的愿望感动了天道。” 沈漆灯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愿望?” 唐峭平静回答:“想要打败你的愿望。” 沈漆灯笑了:“你知道愿望为什么被称为愿望吗?” “因为难以实现?”唐峭神色不变,“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打破你的认知。” 她抬手伸向自己的后颈。 漆黑长发遮住了瓷白的肌肤,在她伸向后颈的瞬间,脊柱处突然亮起幽幽莹光,下一秒,一柄锋利微弯的长刀被她拔了出来。 剑柄沉黑,刀身寒锐,似有若无的黑雾缠绕其上,正是九御。 “那是什么武器!” “是刀……她居然从脊柱里拔出了一把刀?!” “我还以为她空手来的……” “我就说嘛,上次小考她用的就是刀,那一手刀法耍得可熟练了,这次又怎么可能不用?” 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叹不已。唯有人群中的萧四,牢牢盯着唐峭手中的九御,冰冷的神色闪过一丝怀念。 观景台上,回雁峰主突然坐直身子。 “那是何刀?竟然有如此重的煞气。” “上次她在穷玄秘境里捡到的,据说是扶稷的佩刀。”司空缙轻描淡写,“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刚好小家伙用着也趁手,就随她去了。” 这个极其敷衍的解释……还真是明晃晃地护犊子。 时晴峰主狐疑道:“以身作鞘也是你教她的?” 司空缙顿了顿:“对。” “怪不得之前一直不用刀……”宋皎脸色不善,“老酒鬼,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想太多。”司空缙摆摆手,“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心眼。” 尽管台上台下议论纷纭,但作为唐峭的对手,沈漆灯却并不感到意外。 相反,他眼眸明亮,透出纯粹的雀跃与兴奋。 “看来你很重视这场比试。” 唐峭反问:“难道你不重视?” 沈漆灯笑了:“我重视我们之间的每一次。” 唐峭握住刀柄,轻声道:“我也是。” 钟声响起,宣告同时落下:“比试开始!” 几乎是一瞬间,唐峭与沈漆灯同时消失在原地。 光影如疾风闪电,众人还未看清他们的身形,空中便已响起铮然的刀剑相击之声。 “好快!”台下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短短一刹,二人已交手数十回合。刀剑相互碰撞,铮鸣不断,几乎没有空隙,比斗双方皆是锋芒惊人,战意激昂,所过之处劲风四起,很快扬起烟尘弥漫。 “你好像比上次强一点了。”沈漆灯稳稳抵住刀刃,神色似笑非笑。 唐峭声音平静:“只是一点?” 她说着,忽然收起攻势,回身一跃,无数锁链从她脚下拔地而起。沈漆灯立即提气躲避,锁链如影随形,跟着他升至半空,他抬手一划,两道幽蓝火焰瞬间化作箭矢,尖啸着飞射而下。 一道射向阵眼,一道射向唐峭。 唐峭目光一凝,整个人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赫然是在沈漆灯身后。 刀锋森冷,黑雾几乎凝成实质。唐峭挥刀迅疾,只见刺骨寒光一闪而过,一道猩红的血迹随之飞溅。 她砍中了沈漆灯的手臂。 空气中弥漫起铁锈味,鲜血从沈漆灯的伤口处迅速渗出,将漆黑的衣料染成了暗红色。 沈漆灯慢慢抬起鸦羽似的眼睫,眼瞳亮得惊人:“我收回刚才的话。” “怎么?”唐峭微微歪头,“想求饶了?” 沈漆灯弯起眼睛,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毫不在意自己正在流血的胳膊,凌厉地抬手挥剑。 唐峭立刻侧身避开。沈漆灯看准这个时机,一把扣住她的脖子,猛地一拽,将她牢牢钳制在自己的身前。 他一手持剑,以一种近乎刁钻的姿势卡住唐峭手中的长刀,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指腹按在微微凸起的脊骨上。 脊骨上的幽光与九御上的黑雾相互呼应,犹如唐峭的呼吸,微微起伏,若隐若现。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沈漆灯轻轻抚摸她的后颈,指尖顺着幽光向下游走,“你放刀的位置……” 唐峭嗤笑一声:“你有意见?” “不。”沈漆灯微微低头,呼吸温热,轻拂上她细腻的后颈肌肤,“我很喜欢。” 唐峭微微一僵,酥麻感从后颈一直传到尾椎,仿佛一阵电流穿过全身。 像是被羽毛轻扫了一下,但羽毛远远没有这般强烈的侵略性。 这个恶劣的家伙…… 唐峭暗暗冷笑,猛地抬膝向上踢,沈漆灯立即后退,唐峭趁势脱身,飞快与他拉开距离。 “好险。”沈漆灯轻眨了下眼睛,“你刚才差点踢到我。” “那还真是可惜。”唐峭利落地一挥刀,刀光映出她讥诮的眸子,“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的玩法呢。” 观景台上,位女峰主同时看向司空缙与宋皎,玄镜真人依然神色平淡,阳真掌教则是默默清了下嗓子。 司空缙脸都黑了:“宋皎,你能不能管管你徒弟?” 宋皎眉头微皱:“我管什么?年轻人之间切磋而已,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有什么好管的?” “这还不算出格?”司空缙指着擂台上的两人,“这都上手了!” “打架哪有不上手的?”宋皎也怒了,“而且你徒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说的那叫什么话!” 两人越吵越凶,眼见其他几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阳真掌教心下无奈,只好亲自出声制止。 “都别吵了。”他缓缓道,“继续看比试。” 擂台上已经开始又一轮的激斗。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唐峭与沈漆灯再次同时出手。沈漆灯出剑迅疾,变招极快,唐峭每次与他对撞,都能感觉到虎口在震动,剑上翻涌着的剑气近乎狂暴,如同沈漆灯本人,每一次逼近,对她的侵袭就更多一分。 这家伙,果然变得更强了。 唐峭神色沉静,心跳却越来越剧烈。 她迅速抬手结印,只浅金色的蝴蝶从她眉心飞出。 紧接着,她翻身一跃,单手撑地,一道圆形阵法骤然浮现。以沈漆灯为绝对中心,道传送阵同时开启,蝴蝶幻化而成的无面少女踏阵而出,步伐翩跹,手持长刀,齐齐袭向沈漆灯! 面围攻,刀芒交错,转瞬已是咫尺。 沈漆灯却看也不看这些袭来的刀光,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刀光外的唐峭,抬手挥剑,仿佛只是极其随意的一个动作,剑刃突然亮起璀璨光芒。 唐峭目光微凛,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随着沈漆灯的挥剑,狂风骤起,沉沉阴云裂开细微缝隙。漫天剑光如织如网,瞬间割裂了蝴蝶少女的身躯,与此同时,一线天光漏出,瑰丽纵横,化作万道剑芒,浩浩荡荡地袭向唐峭—— “这是什么?!” “天宇开霁……这是只有天宇开霁才能使出来的剑招!” 台下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唐峭眉头紧蹙,刀上的黑雾张牙舞爪,迅速扩散。 作为与沈漆灯缠斗已久的宿敌,唐峭对这一招再熟悉不过。 这一击的范围极大,除非离开擂台,否则不可能避开。但若离开擂台,也就意味着她输了这场比试。 她必须接下这一击。 唐峭深吸一口气,握紧刀柄,周身黑雾突然暴涨。 下一刻,刀光亮起,剑芒同时坠下,只见两道刺眼的光芒狠狠|碰撞,擂台上轰鸣震耳,烟尘激荡。 这是大比至开始的那天起,最为激烈、也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试。 台下众人纷纷震惊,一时竟无人出声。 台上烟尘久久不散,站在外围的长老察觉不妙,决定上前确认。 他一只脚刚踏到台上,一道剑光忽然破空而来,寒意凛冽,长老惊得立即闪避,险险才躲开了这一击。 下一瞬,两道身影从滚滚烟尘中飞掠而出,速度极快,在空中化作两道猛烈攻击的残影。 是唐峭和沈漆灯。 “还没结束?!” 观战众人瞠目结舌。 擂台边缘的木柱已经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石砖上也满是剑痕,然而这两人却像感受不到疲倦一样,出招依然快得惊人,战况激烈,完全看不出哪一方占据了上风。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没有人占据上风。 沈漆灯虽然破了蝴蝶少女的幻象,但还是被它们用刀划到了。加上之前唐峭的那一刀,现在他的胳膊、腰、腿、面颊各有一处刀伤,加起来已有四处伤口。 而唐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了接下那一剑,她调动全身灵力,虽然看起来并无大碍,其实体内气血翻涌,带来的疼痛感完全不输沈漆灯。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打得酣畅淋漓。 沈漆灯的剑气肆意横扫,唐峭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线,轻声道:“你打到长老了。” “我不在乎。”沈漆灯直勾勾地看着她,攻势不断,剑啸密集而尖锐,几乎盖住他的声音。 唐峭横刀格挡,刀剑相接,割断了她的一缕发丝,她偏了偏头,眼中锋芒如刃:“你在乎什么?” 沈漆灯手腕翻转,寒光流转,剑尖倏地对准唐峭的衣襟。 “你觉得呢?” 他似笑非笑,手腕微抬,轻轻挑开唐峭的衣襟。 原本稳稳端坐的司空缙突然站起来:“他在干什么?!” 宋皎脸色阴沉:“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是沈漆灯的师父,没人比他更清楚沈漆灯的性子。 别说是女子了,他这个徒弟平时连人都不感兴趣,今天怎么突然又是言语暧昧又是挑人家衣襟,再这样下去,这场比试还能继续吗? 下面可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宋皎心下惊疑,扭头望向阳真掌教。 阳真掌教淡定地摸了把胡子:“你们两个思想端正一点。孩子们只是在全身心地投入战斗而已,认真观战即可,别把他们想得那么龌龊。”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两个思想太龌龊了,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 宋皎赧然,再次将视线转回到擂台上。 虽然在观战者的眼里,沈漆灯似乎是想解开唐峭的衣襟,但事实上,他的真正意图是挑出藏在里侧的香囊。 那是唐峭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唯一的弱点。 然而香囊并没有从衣襟里掉出来。 沈漆灯眉头微挑,下一瞬,唐峭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会以为……”唐峭贴着沈漆灯的耳廓,声音轻柔而隐含笑意,“我还会把香囊藏在这里吧?” 沈漆灯微微垂眸,视线在她的侧脸游移:“但还在你的身上,是么?” 他太了解她了。 因为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在别的地方,只有随身携带,才会让她感到真正的安心。 唐峭没有否认:“你觉得会在哪里?” 沈漆灯眸光微动。 他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唐峭还是抓住了这个时机。 在易晋的那一晚,她意外发现,作为对手,沈漆灯过于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听起来不足为惧,但在关键时刻,却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 现在,就是那个所谓的关键时刻。 锁链再次冲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绑住了沈漆灯的四肢。沈漆灯腰腹一动,唐峭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反击。 疾风猎猎,伴随着锁链碰撞的声响,二人同时狠狠坠落下去。 尘土飞扬,擂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看不见啊!” “都打成这样了,这次应该不会再继续了吧?!” 台下众人急切地想要得知比试结果,纷纷伸长脖子向台上张望。然而站在外侧的长老对之前那一道剑光仍心有余悸,不敢再上前确认,短短数十秒内,竟无人一人有所动作,所有人都在等着台上的动静。 终于,尘土渐渐弥散,现出擂台上两道重叠的身影。 唐峭正牢牢压在沈漆灯的身上。 她一只手按住沈漆灯握剑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刀尖稳稳插在石砖的缝隙里,距离沈漆灯的脖子只有一寸。 她的头发都散开了,嘴角也溢出一线鲜血。但她的腰背却极其挺拔,凝视沈漆灯的目光也极其专注,像她的刀刃一样,雪亮而锋锐。 台下的天枢弟子寂静无声。 他们从未见过沈漆灯这般狼狈的样子。从来都只是他打倒别人,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别人打倒,而且还倒得如此彻底。 “唐峭赢了!” 台下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不等长老宣布,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喊出了比试结果。 唐峭的胸口剧烈起伏。 即使在坠落的过程中,她和沈漆灯的打斗仍然没有停止,不仅是她,沈漆灯也耗尽了体力。 被她压制的少年此时正微微喘息,他眉眼弯弯,明明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的笑容却愉快而肆意。 唐峭定定地看着他:“我赢了。” “嗯。”沈漆灯轻笑着应声。 唐峭继续道:“我利用了你的弱点。” “嗯。”沈漆灯还是笑。 唐峭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准嗯!”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沈漆灯抬起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上,“你赢了,你让我说什么都可以。” 唐峭没有回答。 她确实赢了,终于打败了这个和她纠缠了数十年的宿敌,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非常高兴才对,但奇怪的是,她的内心却涌起了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好像,还有什么没有得到满足。 她的内心躁动不安,仿佛在抵触彻底的休止,又仿佛在渴望更多的纠缠。 她静静看着沈漆灯,半晌,轻轻开口:“什么都好,随便说点什么。” “好吧。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唐峭神色平静:“什么问题?” 沈漆灯笑眼看她,眸光晶亮,语气里透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你还记得那封信吗?” 第64章 第 64 章 唐峭愣了一下:“什么信?” “不记得了?”沈漆灯轻轻挑眉,“那我提醒一下,里面有一句山有木兮——” “等一下等一下!”唐峭头皮发麻,连忙捂住他的嘴。 沈漆灯眨了眨眼睛,被她捂嘴也不反抗,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唐峭整个人都懵了。 她只在一封信里引用过这句诗,就是上一世那封写给沈漆灯的情书。但这一世她压根就没有写过情书,这封信根本不存在,沈漆灯又是从何得知的? 难道沈漆灯也…… 一个荒谬的想法刚在脑内成形,便被唐峭急不可耐地否定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对了,昨天上官屏送给萧四的那封情书! 那封情书是她主笔,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照着之前那封复制下来的,其中也包括了沈漆灯提到的这句诗。如果沈漆灯看到的是给萧四的那封情书,那么他会知道这句诗也就不足为奇了…… 唐峭根本不敢细想,她紧紧盯着沈漆灯,语速比刚才快了很多:“你偷看了上官屏写给萧四的那封信?” 沈漆灯没有回答,他弯了弯眼睛,似乎在嘲笑唐峭的反应。 唐峭:“……” 她太了解沈漆灯了,只需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显然,这只是她想要的答案,却不是正确答案。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沈漆灯也重生了。 而且还和她一样,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 唐峭震惊地看着沈漆灯,大脑霎时空白,下意识便想从他身上逃走。 然而她刚一起身,沈漆灯便按住了她的后腰。唐峭睁大眼,猛地挥出一拳,沈漆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再次发力,眼看着又要打起来。 台下还在沸腾,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但司空缙和宋皎却坐不住了,两人几乎同时离开坐席,转眼便出现在擂台上。 司空缙上前拉住唐峭,连拖带拽地将她从沈漆灯身上拉下来。 “好了好了,快回去休息,今天累得不轻。” 宋皎将沈漆灯扶起来。 “你也跟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二人不由分说,直接将各自的弟子带离擂台。台下众观战者们还在热烈讨论,人群中的萧四默默抬眸,看了一眼司空缙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了广场。 唐峭被司空缙带回了浮萍峰。 唐峭筋疲力尽,司空缙将她放到榻上,先掏出一颗回春丹让她服下,然后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一次比试而已,你这么拼命干嘛?” 唐峭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因为我想速战速决。” “是么?”司空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很享受。” 唐峭被呛到了,顿时咳嗽起来。 “一口水都能被呛到,你的喉咙是有多细。” 司空缙无奈伸手,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她缓下来了,才慢慢开口。 “你跟姓沈那小子……” 唐峭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空缙噎了一下:“我担心你被那小子占便宜。” “我被他占便宜?”唐峭冷笑一声,“赢的人是我,若真有人占了便宜,也该是我才对。” 司空缙:“我说的占便宜和你理解的可能不太一样……” 他话未说完,突然被唐峭一记眼刀打断。 司空缙觉得自己如果继续说下去,他这个徒弟今天可能就要欺师灭祖了。 “罢了。”司空缙长叹一声,“你先睡,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他摸摸唐峭的头发,转身走出房门。 唐峭半躺在榻上,看着手里的水杯,脸上一片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惊天骇浪。 沈漆灯居然也重生了! 唐峭一直以为重生的人只有自己。 毕竟她有系统,即便现在系统已经消失了,但这种事怎么看都和系统脱不了干系。所以她从未怀疑过,除了自己,还会有其他人和她经历了同样的事。 更别说那个人还是她的死对头,沈漆灯。 简直不可思议。 怪不得之前自己怎么修炼都打不赢他,连用上九御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她还以为是这家伙遇强则强、进步神速……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他们都是重生者。在她回顾功法、提升修为的时候,沈漆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那么重点来了,他是何时重生的?又是如何重生的? 唐峭心念电转,本想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可思绪总是控制不住地飘远,像是散逸的萤火虫一般,飞到那个沈漆灯来找她的夜晚。 那一晚,她以为自己会死,不但承认了情书里的内容,还说了好多肉麻又恶心的情话…… 什么“一见钟情”、“至死不渝”、“一往情深”…… 唐峭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冒鸡皮疙瘩。 而且看沈漆灯刚才那副样子,八成也记得那些情话。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比她输给沈漆灯还要可怕! 唐峭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要不一刀捅死自己,再重生一次? 不行,要是这次重生不了呢? 或者捅死沈漆灯,让这件事彻底烂在她肚子里。 也不行,要是沈漆灯还能重生呢? 或者…… 唐峭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悲哀地发现,除非自己的脸皮变得和沈漆灯一样厚,否则她就无法淡定地面对这件事。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唐峭,你在里面吗?” “峭峭!峭峭!” “晓晓,小声一点……” 是殷晓他们的声音。 唐峭莫名松了一口气,出声应道:“进来吧。” 上官屏三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们也看了刚才那场比试,一个个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看起来比唐峭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 “峭峭,好棒!” 殷晓第一个扑上来,唐峭眼疾手快地将水杯放至一旁,然后伸手接住了她。 “你好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会刀法,刚才我在下面都看呆了!”上官屏也凑过来,双眼放光,张嘴便是一通猛夸。 唐峭勉强提了下嘴角:“侥幸,侥幸而已。” “才不是呢,好多人都说你厉害。”上官屏扭头看向殷云,“你们也听到了,对吧?” “嗯……”殷云点了下头,接着露出担忧之色,“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 他们都看到唐峭流血了,虽然远不如沈漆灯那么严重,但血是从嘴角出来的,考虑到内伤的可能性比较大,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事。”唐峭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歇两天就好了。” “两天?”上官屏惊讶道,“那你明天的比试怎么办?” 唐峭这才想过来自己明天还要继续比试。 她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不比了。” “不比了?”上官屏与殷云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要弃权?” “嗯。”唐峭点头,“我已经不想比了,刚好又有伤在身,就到此为止吧。” “这……好可惜……” 上官屏面露惋惜,本想再劝劝唐峭,但见殷云什么都没说,反而神色赞同,于是也默默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确实,大比年年有,但身体只有一副。若是为了大比伤了身体,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且唐峭弃权肯定有她自己的考虑。自己作为她的朋友,应该尊重她的决定,而不是让她为难。 想通了这一点,上官屏旋即又道:“不比也好,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唐峭:“去哪儿?” “去宗都怎么样?”上官屏兴致勃勃,“听说那里最近有龙影出现,好多人都去看热闹呢!” 唐峭平静地说:“多半是蛟龙。” “哎,是吗?”上官屏思索道,“你还别说,真有可能是蛟龙。凡间那些人估计也分不清真龙和蛟龙,要是云雾再一遮……”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殷云纠结再三,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哦,对!”上官屏被他打断,终于反应过来,“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应该让你好好休息。” 她从床边站起来,帮唐峭盖好被子,然后对唐峭粲然一笑。 “那就这样。我们明天再来找你啦。” “好。”唐峭温声道,“不要来得太早。我想多睡一会儿。” “没问题!” 三人与她道别,之后便走了。 唐峭一个人躺在榻上,交叠双手,开始安静地闭目养神。 ……不行,完全静不下来。 沈漆灯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家伙对她说过的话,根本没办法转移注意力。 而且,她真的很好奇。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她想,以沈漆灯的性格,应该很快就会来找她。 结果一直等到晚上,沈漆灯也没有出现。 什么情况? 唐峭终于等不住了,她决定出门。本打算和司空缙说一声,没想到司空缙也不在,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张字条。 “我去讨酒了,马上就回来。” 唐峭在字条上写下“已阅”二字,然后离开浮萍峰。 她直接去了清光峰。 夜色沉沉,清光峰的多数弟子都歇息了,只有少数弟子还在外面巡逻、练剑。 唐峭随便抓了一个过来,问:“沈漆灯呢?” 她一战成名,现下所有天枢弟子都认得她,对方一见到她的脸,登时露出既崇拜又敬畏的复杂表情。 “你是唐、唐……” “唐峭。”唐峭干脆地接下去,“你知道沈漆灯住哪儿吗?我有事找他。” “你找沈师兄?”弟子连忙道,“他就住在主殿后面的那片林子里,我带你去。” 唐峭微笑道:“麻烦你了。” 这名热心弟子受宠若惊,带着她一路穿行,绕过道场与主殿,进入一片黑漆漆的林子,直到远远看见一处微弱的光亮,他们才停下脚步。 “就是那里了。”弟子好心提醒,“你敲门的声音轻一点,沈师兄不喜欢被打扰。” “多谢。”唐峭略一颔首,独自向光亮处走去。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一座小竹楼。 烛光从窗里透出来,唐峭收敛气息,慢慢靠近,看到宋皎正在屋里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 沈漆灯就坐在他的对面,打着哈欠,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没过多久,宋皎突然脸色一变。 唐峭立刻躲到一棵树后。 然而宋皎并没有发现她,他甚至都没有朝窗外看一眼,只是骂了句“这个老酒鬼”,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司空缙来得真及时啊…… 唐峭藏在树后暗暗感慨,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不进来吗?”沈漆灯趴在窗沿,托着下巴看她,“等你很久了。” 第65章 第 65 章 唐峭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知道是我?” 沈漆灯轻描淡写地说:“我能分辨出你的气息。” 唐峭点了点头:“不愧是狗。” 沈漆灯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 唐峭走过去,将他的手一把拍开,然后撑住窗沿,利落地翻了进去。 沈漆灯回到桌案边,漫不经心地坐下,并敲了敲光滑的桌案,示意唐峭也坐过来。 唐峭站在窗边没动。 她需要一个相对灵活的位置,方便她随时撤离。 而且这里有风吹过,适当的凉意可以让她保持冷静。 “我还以为你会来找我。”唐峭率先开口。 “我是有这个打算。”沈漆灯叹气,“但你也看到了,我师父的话有点多。” 从下午一直说到晚上么?那他的话的确是很多。 唐峭顿了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已经包扎好了。”沈漆灯语气轻松,“你呢?” “没什么大问题。”唐峭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沈漆灯笑了笑,视线在她的脸上游走徘徊,“毕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不希望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况……” 唐峭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这家伙,果然和她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唐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那封信。”沈漆灯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唐峭对上他的目光,“只是一封信而已。” 沈漆灯撑着头,好整以暇:“那不是你写给我的情书么?” 从他的嘴里听到“情书”这两个字,唐峭心里又是一咯噔。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然而转念一想,旋即明白了沈漆灯的用意。 沈漆灯是在故意戏弄她。 就像当初她利用那封情书来膈应他一样,现在他特地挑这种时候将此事说出,同样也是想利用这封情书来膈应她。 所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说的就是他了。 既然如此…… 唐峭垂下睫羽,再次抬起时,眼中已无半分波澜。 “你还当真了?” 沈漆灯没有出声,依然安静地注视她。 唐峭坦言道:“我写那些都是为了恶心你,包括后来对你说的那些话……” 沈漆灯突然打断她:“包括你在我面前自尽?” 唐峭微妙地停顿一秒,然后斩钉截铁道:“对。” 虽然这并非她当时捅自己一剑的真正目的,但在看到沈漆灯震惊的那一刻,她的确感到了愉快。 “为了恶心我,不惜做到这个份上……”沈漆灯看着她,目光中透出强烈的探究,“你是这么不理智的人吗?” “不要搞错主次关系。”唐峭声音平缓,“我只是活腻了而已,恶心你只是顺带的。” 沈漆灯半真半假地感慨:“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但是效果很好,不是么?”唐峭用一种既讥诮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你看你,记到现在。” 沈漆灯眼睫微动,目光幽深。 唐峭感觉自己占了上风。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她说。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每一个问题都很重要,就像猫爪一样在她的心里不停抓挠,如果得不到答案,她会一直难受。 沈漆灯勾起唇角,尾音微微上扬:“你觉得我会乖乖回答你?” 唐峭对他这个语气再熟悉不过:“你想开什么条件?直说便是。” “我想想……”沈漆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刚才说,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恶心我。” “那我也恶心你一次吧。” 唐峭预感不妙:“你要干嘛?” 沈漆灯神色不变,突然轻笑。 “我要你吻我。” 唐峭沉默了。 她目光冰冷,指尖倏地飞出一根藤蔓。藤蔓缠上沈漆灯的手腕,他顺势一扯,将唐峭扯进了自己怀里。 唐峭按住沈漆灯的腿,撑起身子,感觉自己手心滚烫。 沈漆灯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做不到么?” 唐峭抬起眼睫,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幽深而透亮,像夜色下的潭水,倒映出她略微失神的样子。 唐峭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在这一瞬间门,她的大脑好像突然停止了思考。 她抚上沈漆灯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沈漆灯立刻回应了她。 他们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亲吻,在白日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后。 沈漆灯垂下眼睫,一只手托住唐峭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颈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脊骨,一边抚摸,一边与她唇舌勾缠。 唐峭无意识地贴近他。 她单手撑在他的腿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后背又因为他的抚摸而挺直,头发丝丝缕缕地垂在他肩上,一种既酥麻又痛苦的感觉在她的体内游走,但她无暇分辨也无暇顾及,只能不断加深这个吻,仿佛要像厮杀一样用尽全力。 他们安静又激烈地侵占彼此,吞噬彼此,不停辗转,不停深入,直到无法呼吸,才缓慢地分离。 这个吻无比漫长。他们都沾染上了彼此的气息,接触过的地方急剧升温,嘴唇也很湿润,是刚刚被舔|咬过的样子。 唐峭微微低喘,轻声道:“现在我可以问了吗?” 沈漆灯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她的下巴,继续啄吻她的唇角。 这是想出尔反尔? 唐峭目光一凛,刚要动手,沈漆灯便出声了。 “你想问什么?” 他们仍然贴得很近,他说话时呼吸就拂在她的脸上,薄唇也似有若无地与她相触,柔软而灼热,混合了她的气息。 唐峭不得不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重生?” “唔……”沈漆灯微微沉吟,“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重生吗?” 唐峭蹙眉:“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沈漆灯笑了笑,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明亮:“我也不知道。” 唐峭:“……” 她怀疑自己被耍了。 她一把推开沈漆灯,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少女的体温突然从怀中消失,沈漆灯眼睫一动,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失落,然后抬起眼睫,颇为无奈地看向唐峭。 “我都已经回答你了。” “还有一个问题。”唐峭不为所动,“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她问得含糊,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沈漆灯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都没想,不假思索道:“在你进入天枢的前一天。” 在她进入天枢的前一天…… 唐峭略一思忖,随即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和她同一天吗? 唐峭有点震惊了。她沉默几秒,先平复好自己混乱的心情,然后才问:“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一起重生?” 沈漆灯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巧合吧。” 不但和宿敌一起重生了,而且还是同一天醒来,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唐峭根本不信。 除非,是系统出了什么故障,将当时在她身边的沈漆灯也一起卷了进来…… 目前看来还是这个猜测更有说服力,但系统关系到穿书者的身份,唐峭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它说出来。 况且,谁知道沈漆灯说的是真是假?他的演技一向精湛,就算说的全是假话,她也很难辨别。 唐峭细细揣测沈漆灯的回答,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你知道我哪天进天枢?” “嗯。”沈漆灯点了点头,笑容干净而无辜,“我看到了。” 唐峭:“……” 这家伙,原来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在伪装,且伪装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今天他主动提起那封情书,只怕再过十年,自己也不会知晓这件事。 而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处于上帝视角的那一个。 唐峭越想越懊悔,忍不住回忆起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当时她只是去清光峰要一坛酒,对沈漆灯来说,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罢了,但沈漆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表现出了似有若无的兴趣。 可惜,她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是她大意了。 之后沈漆灯更是游刃有余,借由谈风月和她建立了联系,同时还让她误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她的挑衅才注意到了她,又因为寻宝与她发生了纠缠,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打消了她的疑心。 这个狡猾的家伙,居然把她耍得团团转…… 唐峭眯了眯眼,看向沈漆灯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所以,从你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我也重生了?” “不,是当我得知你拜入浮萍峰后,我才开始怀疑。”沈漆灯长腿交叠,愉快地看着她。 原来是她的选择暴露了自己。 唐峭静静地注视着沈漆灯,突然手腕翻转,无数藤蔓飞射而出,像狂舞的群蛇,争先恐后地袭向沈漆灯。 沈漆灯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幽蓝火焰。 “你知道这里不能打斗吧?” 唐峭冷笑:“有明文规定吗?” 沈漆灯挑了下眉,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宋皎回来了。 唐峭立即收回藤蔓,飞快看了沈漆灯一眼,然后翻出窗外,消失在漆黑的林子里。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宋皎走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一片狼藉,顿时惊讶:“怎么这么乱?” 沈漆灯这才收回视线,慢吞吞道:“我刚才练了会儿术法……” 宋皎神色狐疑:“什么术法?” 沈漆灯随口胡诌:“控风术?” 宋皎无奈叹气,抬手施术,将屋里的摆设归于原位。 “你也该认真点了,过来坐好,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离开清光峰后,唐峭一个人返回浮萍峰。 深夜的山道很寂静,除了虫鸣,便只有唐峭的脚步声。 唐峭的脑海里都是与沈漆灯的谈话,不知走了多久,一道人影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视线,发现拦住自己的人是萧四。 唐峭:“有事吗?” 萧四沉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唐峭点头,“你是那个输给沈漆灯的萧四。” 萧四:“……” 他微皱眉头,抬手从下颌处撕下薄薄的面皮,一张熟悉的面孔随之显露出来。 面容英俊,肤色较深,一道长长的刀疤横亘了半张脸—— 是九御的前刀主,扶稷。 唐峭神色微变:“是你?”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错,还记得我。”扶稷道,“你愿意跟我走一趟吗?” 唐峭警惕道:“走哪儿?” 扶稷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唐峭蹙眉:“那恕我抱歉,我不愿意。” 扶稷静默一瞬。 “那我就只能将你强行带走了。” 话音未落,唐峭身后突然凭空出现一道裂缝。 唐峭神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 第66章 第 66 章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唐峭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宫殿前。 宫殿并不算庞大,但修建得却十分厚重,灰墙青瓦,飞檐卧雪,一种尘封于数千年前的古朴与肃穆扑面而来。 整座宫殿坐落在一片幽邃静谧的湖泊上,湖泊一望无际,湖面上空悬挂一轮苍青色的弯月。有无数棵高耸惊人的桃树盘旋而上,粉色的花瓣簌簌坠落,无风自动,像雪一样飘散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唐峭看不出这是在哪里。 不似凡间,也不似修真界,更像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小仙境。 “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唐峭立即侧眸,在看到站在身旁的娇俏少女时,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讶色。 荆小玉。 怎么哪儿都有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荆小玉撇撇嘴,“我还不想见到你呢。” 很显然,刚才就是她把唐峭拖进了传送阵。 唐峭不想跟她废话,直接转头看向扶稷:“这里是什么地方?” “陛下的行宫。”扶稷道,“你随我来。” 他连看都没看荆小玉一眼,绕过她便向宫殿深处走去。 唐峭权衡了几秒。 前有扶稷,后有荆小玉,而且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盘,她想从这里逃走,难度估计很大。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她收敛心思,跟上扶稷的步伐。 荆小玉在后面对他们做了个鬼脸,也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重重长廊,两侧宫灯随着他们的到来顺次亮起,夜色深重,灯火摇曳,他们进入了空旷的正殿。 正殿比殿外还暗,一道人影高坐于王座之上,身形高大,阴影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人本能地想要臣服。 扶稷单膝跪地,恭声俯首:“陛下。” 荆小玉也像模像样地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陛下? 唐峭以为自己听错了。 凡人的皇帝很多,但古往今来,能被扶稷尊称“陛下”的却只有一人,那就是当年一统七国的大周国主,唯一的人皇,姬苍。 但那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别说是姬苍,连姬苍的子孙都不知死了多少代。 但扶稷也早该死了,现在还不是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所以这个陛下…… 唐峭惊疑不定地看着王座的人,看着他慢慢起身,一步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异常英俊的男人。 浓眉星目,薄唇高鼻,眉眼间有种浑然天成的尊贵与威严,目光一扫,便充满了令人无法逼视的凌厉。 唐峭下意识绷紧了腰背。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人?”男人淡淡开口,目光落在扶稷身上。 扶稷颔首:“就是她。我已经确认过了,九御就在她的身上。” 唐峭略一蹙眉。 怪不得上官屏之前一直与“萧四”偶遇……原来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 他是为了九御而来,所以从一开始就锁定了她。 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场比试,也是为了观察她,等待她,确认她拔出真正的九御。 可当初是扶稷亲手将九御交给了她,现在为何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拿回去? 唐峭不解。 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问:“能取出来吗?” “不能。”扶稷摇头,“九御已经与她融为一体,想要取出九御,必须先毁掉作为剑鞘的她。” “试试吧。” 扶稷犹豫地抬眸:“这……” 男人神色不变,不容置疑。 扶稷只好起身,走到唐峭身后。 唐峭感觉到危机,立刻抬手护住后颈:“你要干什么?” 扶稷沉沉道:“拔刀。” “我自己会拔,不用你动手。”唐峭冷冷道。 “你拔的是你的刀,与我无关。”扶稷的语气比她更冷厉,“我要的是你与九御彻底分离,不管你愿不愿意。” 唐峭:“那不就是杀我?” 扶稷语气冷硬:“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唐峭紧紧盯着他。 她的眼睛清澈而雪亮,仿佛能看穿灵魂,扶稷对上她的目光,很快避开视线。 “……不能。” 唐峭转而看向站在面前的男人:“那么可以请您告诉我理由吗?人皇陛下。” 男人微微讶然:“你知道我是谁?” 唐峭不卑不亢道:“能被扶稷将军尊称陛下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您一人了吧。” 姬苍静静端详她,突然笑起来。 “这不是很有趣的小丫头嘛。”他笑声爽朗,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扶稷,不然你就把九御给她吧。” 唐峭:“?” 刚才不还要强行拔刀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堂堂人皇这么随便的吗? 扶稷拧紧眉头:“陛下,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陛下不是在开玩笑。”宫殿深处突然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 唐峭抬起视线,看见一名身着繁复红裙的女子从深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步态袅娜,面孔美艳。明明是极其柔媚的长相,眼神却极冷,眼尾上挑的样子如同睥睨,仿佛什么都看尽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乌翦,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名为乌翦的女子笑吟吟地走近,在姬苍身后停下,“如果陛下现在让你杀了这个少女,你能做到吗?” 扶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果是陛下的旨意……” “但你并不想这么做,对吧?”乌翦抬袖掩唇,眸光流转,从唐峭的脸上一扫而过,“陛下早就看出你的心思了,扶小四,你还在扭捏什么……” “不准那么叫我!”扶稷青筋突起。 乌翦全然不惧,笑得更开心了。 姬苍垂眸看向唐峭:“你叫什么名字?” 唐峭不明所以,但还是谨慎地回答了:“我叫唐峭。” “是个好名字。”姬苍微微颔首,“九御可以不取出来,但你也不能离开这里。” “必要的时候,你须为我所用。” “拔刀,还是留下,”他略一停顿,眼神似有深意,“你选一个吧。” 唐峭听得云里雾里。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复活,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知道他们取回九御的目的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她不留下,他们就会杀了她。 对方有四个人,就这还只是站在这里的,暗处说不定还藏着更多的人没有出来…… 不能跟他们来硬的。 经过一番审时度势,唐峭果断道:“我选留下。” 姬苍满意地看着她:“明智的选择。” “带她安顿一下吧。”姬苍转身向侧殿走去,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乌翦,你跟我过来。” “是,陛下。”乌翦轻瞥唐峭一眼,跟着姬苍离去了。 “可惜呀,没有看到拔刀的场面。”荆小玉俏皮一笑,“我也要去睡觉啦。” 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空旷的主殿里,只剩下唐峭与扶稷。 扶稷看着唐峭,神色复杂:“跟我来吧。” 唐峭没有反抗,很干脆地跟上他的脚步,二人一路无言,穿廊过院,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 “你先住这里。”扶稷推开门,示意唐峭进去。 唐峭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房间里很干净,窗外可以看见深邃的湖面,光线昏暗而阴沉,有种幽寂的寒冷。 这种寒冷仿佛已经沉淀了千年。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唐峭开门见山地问。 扶稷抬手揉了下眉心:“我确实已经死了。” “那你和姬苍是怎么回事?”唐峭的语气很冷静,“还有荆小玉,她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和观月人有联系?” “你的问题太多了。”扶稷头疼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和陛下都被复活了,其他我不会回答。” 被? 唐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是什么人能复活千年以前的人皇,还连同他身边的镇国将军也一起复活了。 是观月人吗? 唐峭觉得这件事跟他绝对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最该关心的,是如何保住九御,还有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她默默思忖,正要试探着开口,就被扶稷一句话堵回去了。 “你不用试探我。”扶稷冷冷道,“我也很后悔将九御给了你,如果九御还在穷玄秘境,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唐峭是经他承认的刀主,如今让他杀人取刀,他实在做不到。 但他们又确实需要九御。 头疼…… 唐峭听出了他话语里的端倪。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九御。看来九御对他们很重要。 “我倒是不后悔从你手里拿走九御。”唐峭走进房间,抬手合上房门,“睡了,明天见。” 她倒是适应得很快。 扶稷站在门外,神色略微怔然。 唐峭很快听到清脆的落锁声,紧接着便是逐渐离去的脚步声。 唐峭立即结印,阵法在空中若隐若现,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具现。 果然,这个房间被下了禁制。 唐峭不得不放弃逃遁的心思。 屋内光线幽暗,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寂深黑的湖面,不由轻轻叹息。 她就这么突然消失了,等司空缙回到浮萍峰,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着急? 还有殷云、殷晓、上官屏,他们都约好了明天一起出去玩,如今她被困在这里,他们会不会取消游玩的计划? 还有…… 唐峭抬起手腕,对着水中破碎的月光,凝视腕间细细的黑镯。 沈漆灯会发现她的消失吗? 如果他发现了,会不会来找她? 唐峭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又想起了他。 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而这些事又都与沈漆灯有关,所以她才会习惯性地想起他。 明明被他戏耍了这么久…… 唐峭轻轻摩挲黑镯,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从窗外慢慢收回视线。 真是可怕的习惯。 第67章 第 67 章 天枢大比还在继续,早上刚过辰时,司空缙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浮萍峰主,您在吗?” 司空缙连眼睛都不睁,含糊道:“谁?” “我是时晴峰的弟子。今日的比试已经开始了,峰主让我来提醒您一声,别误了时辰。” 司空缙敷衍应声:“知道知道,马上就去。” “还有您的弟子唐峭也未到场,可以请您催一下吗?” 司空缙瞬间清醒:“唐峭也没去?” “没去。” 司空缙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不会睡过头了吧……” “峰主,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了。”司空缙提高声音,“我现在就去叫她,你先回去吧。” “是。” 门外的弟子离开了,司空缙起床穿好衣服,立刻赶去临水小榭。 小榭里空无一人,床上被褥堆放的状态和司空缙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说明在他离开后,唐峭并没有回来。 司空缙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他想去清光峰取几坛谈风月喝喝,所以留了张字条就离开了。到了清光峰主殿,恰好宋皎不在,他便直接进了藏酒的密室,结果还没摸到酒坛,宋皎就杀过来了,他连骗带抢,费了不少功夫,最后才搞到一坛谈风月。 之后他便回了浮萍峰,看到唐峭在字条上写的批示,还以为她有事找他,于是便又去了一趟临水小榭。 但当时唐峭并不在。 考虑到她现在朋友也多了,再加上她平时就经常到处乱跑,司空缙并未多想,只当是她自己出去玩了,顺手帮她把散乱的被褥叠好,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小木屋,该喝喝该睡睡。 但他没想到,唐峭今天居然一夜都没回来,也没去参加大比。 这两件事放在唐峭身上都不算奇怪,但她一声招呼都没跟司空缙打,这就很奇怪了。 她不是那种会让人担忧的性格。 司空缙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决定去其他地方再找找。 这时,上官屏三人也来了。 他们轻车熟路,门也不敲便兴冲冲上楼,一推门,见到司空缙一人站在屋里,顿时傻眼了。 殷晓一脸茫然:“峭峭……不在?” “司空师父,唐峭呢?”上官屏环视一周。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司空缙叹气,“她没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啊。”上官屏与双子面面相觑,“昨天我们还约好今天一起出去玩呢,唐峭不参加大比了,还让我们今天迟点来喊她,她说她要多睡一会儿。” “那她究竟去了哪儿……”司空缙眉头紧锁,突然看向双子,“除了你们,平时她还会和谁待在一起?” 殷云犹豫道:“……沈师兄?” 司空缙:“……” 几人当即离开临水小榭,正要往清光峰的方向赶去,远远突然走来一个人。 身量修长,黑衣劲装。 正是他们要找的沈漆灯。 看到司空缙和这几人聚在一起,沈漆灯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色。 “浮萍峰主。”他停步行礼。 “你有没有看见唐峭?”司空缙单刀直入,目光紧紧盯着他。 沈漆灯微一蹙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怎么了?” “她不见了。”司空缙道,“昨晚消失的,今天一直没有回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沈漆灯闻言,神色霎时冷了下来。 殷云有些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漆灯露出这种表情。 司空缙:“你有什么头绪吗?没有的话,我就……” 不等他说完,沈漆灯突然转身走了。 司空缙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倒是吱一声啊! “喂,你小子跑这么快干什么……” 他在后面扯着嗓子喊,然而沈漆灯速度太快,一转眼就离开了浮萍峰。 隐约连忙解释:“峰主,沈师兄他估计已经有头绪了……” 司空缙面露思索,扭头对三人道:“你们将此事告诉掌教,我跟上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便追了上去。 上官屏眼见一个两个都跑了,急得直跺脚:“我们要不要追呀?” “峭峭……”殷晓也急得不行,抓住殷云的胳膊一阵乱晃,“晓晓……要峭峭!” “这……”殷云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我们还是听浮萍峰主的,先将此事告诉掌教吧!” 虽然他也很想一起追上去,但浮萍峰主已经将传达讯息的任务交给了他们,为了能够更快地找到唐峭,他们必须先将此事做好。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上官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我们现在就去!” “嗯!” 三人立刻赶往广场。此时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掌教与几位峰主正在认真观战,三人毫无预兆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负责看守的弟子。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都说了要等我通报……” 几位峰主闻声调头,夕照峰主见到闯进来的双子,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峰主,浮萍峰主让我来告诉您,唐峭失踪了!”殷云第一次说话这么快,脸涨得通红。 “唐峭失踪了?”回雁峰主登时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晚,但是我们刚刚才发现……” 几位峰主迅速交换眼神。 这个节骨眼失踪,不得不让人多想。 阳真掌教肃声道:“幼安,去查还有没有其他人失踪,宋皎和存冰,去查护山大阵!” “是!” 唐峭并不知道她的失踪竟然引起如此轰动。 事实上,她在这里睡得还不错。 美中不足的是房间里温度太低,但她现在修为深厚,这种程度的寒冷对她来说倒也没什么影响。 她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刚穿好衣服,门外便响起开锁的动静。 “出来吧。”扶稷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陛下要见你。” 唐峭抚了下衣摆,走出房间,看到扶稷正站在门外。 一副站了很久已经相当不耐烦的样子。 唐峭狐疑道:“你不会一直都在这里等我吧?” “陛下让我不要吵醒你。”扶稷忍耐道,“快走,别让陛下久等。” 唐峭耸了耸肩,跟着他走向主殿。 和夜晚不同,白天的宫殿很明亮,虽然还是冷寂,但却多了些生气。 姬苍就坐在主殿中央,乌翦站在他的身旁,红裙迤逦,身姿曼妙,为冰冷的深宫平添一分艳色。 唐峭走进去,垂首行礼:“陛下。” 姬苍笑了:“昨夜睡得如何?” “睡得很好。”唐峭想了想,“就是有点冷。” “能够感受寒冷,是一件好事。”姬苍撑着头,阖目道,“你若是受不了,可以让扶稷为你安排。” 扶稷:“陛下,我安排不了。” “连多加一层被褥都安排不了吗?”乌翦美眸流转,似讥似笑,“扶小四,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扶稷:“……你闭嘴!” 唐峭终于知道扶稷那苦大仇深的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她很自觉地没有出声,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姬苍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她:“听扶稷说,你是天枢弟子?” 唐峭暗暗叹气:“是的,陛下。” 姬苍:“你们天枢现在还有周满芳这个人吗?” 周满芳? 唐峭仔细回忆了下。 天枢有没有这个人她不知道,但她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天枢历任掌教里的一个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周满芳不是飞升了,就是已经死了。 “没有。”唐峭摇头,“这位周满芳是您的故人吗?” 姬苍笑了笑:“她是杀死我的人。” 唐峭适时地闭嘴了。 “看来周满芳确实死了。”姬苍颇为遗憾地感慨,“可惜……” 唐峭隐约听出了一点内容。 千年前,天枢掌教周满芳杀死了人皇姬苍,如今姬苍复活,第一件事就是报当年被杀之仇。 但周满芳已经死了。 唐峭觉得姬苍不像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 她暗暗思索,一只柔白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只小巧的储物袋。 “去别的地方转转吧。”乌翦对她说,“我们都不需要进食,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唐峭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考虑到了她的饮食问题。 她接过储物袋,道了声谢,默默走开了。 那三人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却听不到声音,应该是被术法隔绝了。 唐峭打开储物袋看了一眼。 里面有几只马铃薯、一颗白菜、和两根茄子。 ……这也不够吃啊。 唐峭无奈地收起储物袋,向宫殿深处走去。 这里虽说是姬苍的行宫,但除了她见到的这几人,其他一个活人都没有。 唐峭独自走了一会儿,那种寒冷空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揉了揉眉心,转过拐角。 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脸上覆着苍白诡异的面具,腰间悬挂一柄长剑,独自站在长长的回廊上,如同一道幽影。 唐峭脚步骤停。 观月人? 观月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侧眸向她看来。 第68章 第 68 章 唐峭的精神瞬间高度紧张。 虽然没有和观月人交手过,但她知道这个人有多危险。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观月人居然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找姬苍的吗? 就在唐峭心念电转的时候,观月人已经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 唐峭下意识后退。 观月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他身形修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具上的空洞幽深漆黑,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难以看清他的眼睛。 他给人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姬苍的威严不同,他令人恐惧。 唐峭警惕地看着他。 “你在找什么?”观月人开口了,声音低缓,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来。 唐峭谨慎回答:“我在找厨房。” “厨房?”观月人似乎很好奇,“你不想逃出去吗?” “想。”唐峭出奇冷静,“但我逃不出去。” “你试过了?” “没有试的必要吧?”唐峭说,“你和人皇都在这里,用脚都知道,我无法离开。” 观月人微微颔首:“你的脚比很多人都聪明。” 唐峭神色微妙:“多谢夸奖?” 观月人低低笑了。 “我知道厨房在哪儿。”他向唐峭伸出一只手,“你要跟我来吗?” 唐峭不明白他在干嘛。 她本以为观月人是来找姬苍的,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更像是在漫无目标地游荡。 还是说,他打算像引诱小狐狸那样,将她也引上歧路? 唐峭很想拒绝,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观月人行事无常,又不像扶稷那样有原则,如果惹他不高兴了,他很有可能做出杀人取刀的事。 反正就算杀了她,只要九御还在,对姬苍他们也没有损失。 唐峭内心权衡,很快给出回答:“好。” 观月人闻言,却没有动身,而是依旧维持伸手的动作。 唐峭无奈,只好将手放到他的手心上。 观月人低笑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比沈漆灯还要冷,手心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唐峭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牵手的感觉。 奇怪的是,之前和沈漆灯十指相握的时候,她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唐峭瞥了观月人一眼,收敛心神,跟着他向前走去。 他们在行宫里静静行走。 唐峭本以为观月人是那种话很少的人,但一路上他却一直在与她交谈。 “你似乎并不疑惑我与人皇的关系。” 唐峭:“看到荆小玉的时候,我就猜测这件事与你有关。” “哦?那你猜测的结果是什么?” “我猜,”唐峭微顿了顿,“是你复活了姬苍他们。” “你猜错了。”观月人语气平缓,“复活他们的不是我。” 唐峭蹙眉:“那是谁?” “我不能说。”观月人侧头看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复活的一共有四人。” 四人? 唐峭以为自己记错了。 姬苍、扶稷、乌翦,加起来也就只有三个,还有一个是谁? 观月人看着她眉眼间的疑惑,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楼。 楼上的光线更加昏暗,地势错综仿若迷宫,一眼望不到头。 唐峭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观月人,默默展开灵识。 前方大概三丈远的地方,存在异样的灵力波动。 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应该有一个类似秘境的秘密入口。 唐峭立即走过去,观月人也没有阻拦,跟着她一起走进了一间房。 房里没人,只有一张桌案、一扇屏风、还有一只花瓶。 唐峭盯着花瓶看了一会儿,忽然扶住花瓶,试探性地一拧,房里旋即响起机关开合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地道出现在屏风的后面。 唐峭看着这个地道,略微想了想,脸上现出几分了然。 “你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的。” 观月人的声音略带笑意:“若你修为不足,亦或不够敏锐,就算我有心引导,你也发现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唐峭隐约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赞赏的意味。 唐峭低声道:“这下面有什么?” 观月人:“你可以亲自下去看看。” 很显然,这就是他的目的。 唐峭知道自己没得选,抬手掐了个护身咒,顺着地道走了下去。 观月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地道下面一片漆黑,唐峭大概走了数百米,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和秘境一样的小世界。 眼前所及之处是一片桃林,桃林之中坐落着许多矮木屋。 很多村民打扮的人在木屋间忙进忙出,他们手上缠着纤细如丝的红线,红线绕得到处都是,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汪洋红海。 唐峭惊疑道:“这些人是……” 她还以为这座行宫里没有活人,没想到活人都藏在这里。 “过去看看。”观月人牵起她走过去。 那些村民正在忙碌,突然看到两人接近,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你们是乌翦大人派来的吗?” 唐峭蹙眉:“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村民有些茫然,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我们是殷家村的人……” 殷家村?那不是殷云和殷晓的家乡吗? 唐峭有些震惊:“你们认识殷云殷晓吗?” “殷云殷晓?”人群中霎时响起一个激动的声音,“你见过他们?他们现在没事吧?” 唐峭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女子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她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但眉眼与殷家兄妹却很相似,即使作村妇打扮,仍然秀美出众。 唐峭:“你是殷云他娘?” “我是!”女子连连点头,焦急道,“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有没有被抓来……” 唐峭安抚道:“放心,他们在天枢,那里很安全。” 殷母闻言,这才舒了口气。 但她很快又露出担忧的表情。 “孩子,你是阿云和阿晓的朋友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外面那些人把你抓来的?” 唐峭点点头:“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被他们带来了。”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呢?你们不是傀儡师吗,为什么会被他们关到这里?” “正因为我们是傀儡师,所以才会被他们抓来。”殷母深深叹气,“那个乌翦也是傀儡师,她需要大量的傀儡线,而如今整个修真界,只有我们能为她制作这么多的傀儡线……” 原来是这样。 唐峭继续问:“那他们有没有虐待你们?” “这倒没有。”殷母摇了摇头,“但她也没说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我们担心……” 她话没有说尽,但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不安的表情。 谁知道他们会被关多久呢? 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唐峭想了想,平静地说:“你们不要多想。先在这里生活,不要反抗他们,过不了多久,天枢就会派人来救你们了。” “真的吗?太好了……” 殷家村的村民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欢喜振奋起来。 只有殷母依然一脸愁容,她看了看唐峭身旁的观月人,低声道:“孩子……你也要小心啊。” 唐峭轻轻颔首。 与殷家人道别后,唐峭很快离开此处。 她一回到上面,地道便自动闭合,花瓶也恢复了原本的位置。 观月人缓缓道:“你说那些话,不怕我告诉姬苍?” “那你就不会将我引来此处了。”唐峭抬眸注视他。 观月人低低一笑,没再多说,拂袖离开了。 唐峭站在原地,静心思索他此举的用意。 可能是想让她感到恐惧,可能是想让姬苍加强对她的禁锢,也可能是想用她来牵制姬苍的力量……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唐峭捏紧储物袋,转身下楼。 司空缙追着沈漆灯一路出了天枢,正打算强行叫住他,沈漆灯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黑色的镯子,接着干净利落地划破手指。鲜血顺着指尖滴到镯子上,镯子倏地活了过来,变成一条细细的小蛇,灵活地攀上了沈漆灯的手腕。 司空缙一眼就认出了这只镯子。 和唐峭手上那只一模一样,分明是对镯! 司空缙立马冲过去:“你小子干什么呢?” 沈漆灯侧眸瞥了他一眼:“找方位。” 司空缙明显感觉到他的态度冷漠了不少。 这家伙…… 司空缙没跟他计较:“那你找到了吗?” 沈漆灯没有回答,抬手捏住小蛇的七寸。 小蛇霎时张嘴,血红的信子化作一股黑雾,升至半空。 黑雾翻腾着向西南方弥漫而去。 “那里。”沈漆灯抬手一指,天宇开霁瞬间出鞘,带着他向黑雾翻腾的方向飞去。 这是一点都不等他啊。 司空缙心下无奈,只好也拔出如晦,迅速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黑蛇指示的方向翻山越岭,一路疾行。 夜色降临,黑雾终于在一片深林中消散。 司空缙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赶过路了,停下来的瞬间,他甚至有点恍惚。 “就是这里吗?”他从如晦上一跃而下,迅速打量四周。 周围都是茂密幽深的丛林,没有灵力活动的迹象,如果唐峭真的被人带到了这里,多半是被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沈漆灯神色阴冷,眉眼间透出浓郁的戾气:“被阻断了。” “我来看看。” 司空缙双手结印,以他为中心,一道浅金色的光芒瞬间延伸出去,辐射了整座山林。 “有人在这里设置了结界。”司空缙摸了摸下巴,看向沈漆灯,“你觉得我们把这一带都轰平的话,结界会不会消失?” 空旷的行宫内,扶稷大步走了进来。 “陛下,天枢的人找来了。” 姬苍微微抬眼:“你能对付吗?” 扶稷没有立即回答。 这副残缺的身体远不如过去,再加上没有九御在身边…… 姬苍看出了他的犹豫,又问:“张宿呢?” 扶稷低声道:“还在上面。” “让他下来。”姬苍略一沉吟,“顺便让唐峭过来。” 第69章 第 69 章 扶稷皱眉:“陛下,不能放她出去,她会趁机逃走的。” “没事,让张宿看好她就行。”姬苍不在意地挥挥手,“更何况,我们迟早都要用到她。还是说,你打算现在就杀了她?” 扶稷沉默了。 说实话,就算真的杀了唐峭,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很难驾驭九御。 他死后,神魂一直埋在穷玄秘境,除了秘境里的日月变幻,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复活,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陛下与乌翦、张宿他们竟然是那样的结局。 一世枭雄,最后竟被挚友偷袭而死…… 扶稷感到深深的悲愤与不甘。 一切都怪他。如果当初不是他厌倦了杀伐,早早离开了陛下,陛下不至于孤立无援,更不会死在周满芳的剑下。 扶稷面露愧色,双手握拳,在姬苍面前单膝跪地。 “陛下,都是我的错。当年如果我没有离开您,事情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姬苍起身,走到扶稷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当年我对周满芳毫无防备,无论你离开与否,结果都是必然。” 扶稷听到他这么说,肩膀颓然地垂了下来。 “况且这样也不错。”姬苍豁达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兄弟俩还能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陛下……”扶稷还是无法释怀。 “好了。”姬苍拍拍他的肩膀,“你既已厌倦杀伐,就将此事交于张宿。他睡了那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是。” 扶稷低低应声,起身施礼后,快步走了出去。 唐峭给他开门的时候,能明显看出他的心情很沉重。 她想不出他有什么好沉重的,难道是发现了她之前进入地道的事? 唐峭不动声色地问:“有事吗?” 扶稷冷声道:“陛下让你过去。” 唐峭依然没动:“什么事?” “你们天枢的人找来了。”扶稷深吸一口气,“至于具体什么指示,陛下会亲自告诉你。” 这么快就找来了? 唐峭很惊讶。 距离她被抓来这里才过了不到一天,而且这个地方一看就很隐秘,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过来? 难道是夜行使?还是司空缙…… 虽然内心疑惑,但唐峭并未多问,而是顺从地跟着扶稷一起去见姬苍。 行宫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弦月从水中升起,桃花随风飘拂,飞旋着散落在幽暗的水面上。 唐峭看到姬苍的身旁多了一个人。 是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男子。他有一头耀眼无暇的雪发,发间伸出峥嵘头角,眼瞳泛着暗金,看向唐峭的时候,有种非人般的疏离与傲慢。 唐峭总觉得他头上那对莹白如玉的角有点眼熟。 “就是她?”青年开口了,语气很是嫌弃。 姬苍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唐峭:“天枢的人已经找来了,我要你和张宿出去迎战。” 唐峭迟疑道:“陛下,你知道我也是天枢的人吧?” “我当然知道。”姬苍神色不变。 唐峭决定把话说清楚:“陛下,我是不会帮你对付天枢的。” “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扶稷冷声呵斥。 唐峭向他投去一瞥:“我记得比你清楚。” 扶稷被她噎了一下,正要继续警告,姬苍忽然抬了下手。 扶稷霎时噤声。 “我没让你对付天枢。”姬苍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过,既然聊到这里了,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他注视着唐峭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需要你为我复仇。” 他说的是“需要”,而不是“想要”。 唐峭蹙眉:“复仇的对象是天枢?” “不,是周满芳的后人。”姬苍道,“当然,除了周满芳,还有其他一些人……” 他的神色有一些怀念,夹杂着细微的憎恨,但更多是刺骨的寒意。 “所以你是想让我加入你们?”唐峭问。 “只是暂时,等事情结束你便可离开。”姬苍神色坦荡,仿佛是在平等地谈判,不会让人产生分毫不适,“相应的,我也会给予你力量——作为你帮助我的报酬。” 唐峭垂眸沉思。 听起来确实是不错的交易。 毕竟她现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人取刀,却还是选择了这种迂回又麻烦的方式。 他似乎想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帝王风度正是如此,恩惠与威严并存,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唐峭却很清楚,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抬起视线,平静道:“我明白了。但外面来找我的人——” “逼退即可。”姬苍道,“只要对方不动手,张宿自然也不会伤害他们。” 名叫张宿的青年轻哼一声,神色透出不屑。 姬苍:“去吧。” 他话音刚落,张宿便大步向外走,唐峭略一思忖,随即跟上。 二人走出行宫,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静谧湖泊,看不到陆地。 要御剑吗…… 就在唐峭迟疑之时,走在前面的张宿突然停下。他侧眸瞥了唐峭一眼,周身亮起莹润夺目的白光。 下一刻,他摇身幻化为一条通体纯白的巨龙,遮天蔽日,龙尾一摆,在水面上溅起暴风疾雨般的巨浪。 唐峭表情震惊。 她看着龙首那对莹莹如玉的巨角,终于知道张宿带给她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是沈家珍藏的那对千年龙角! 原来第四个被复活的,压根不是人,而是一条真龙。 难道这才是观月人盗走千年龙角的真正目的…… 唐峭瞬间恍然,张宿在空中盘旋,高昂龙首,傲慢地对她下令。 “上来。” 唐峭:“?” 这是……让她坐上去? 她见张宿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索性提气一跃,稳稳落到了张宿的背上。 张宿霎时瞪大竖瞳:“让你跟上来,没让你坐上来!” “啊?”唐峭一愣,随即无所谓道,“没事,都一样,快走吧!” 张宿怒火中烧,在空中凶猛翻腾,试图将唐峭甩下去。 但唐峭早有防备,她紧紧抱住龙身,在风中大声喊道:“你还走不走了?” 张宿终于不翻了。 他狠狠甩了下脑袋,胸腹起伏剧烈,连唐峭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鳞片翕动的频率。 似乎气得不轻。 “不肯下去是吧?”张宿冷笑一声,“那就一直待在上面吧。” 语毕,唐峭周身突然亮起白昼般的光芒,光芒骤然一缩,像锁链般将她与龙身紧紧捆在了一起。 唐峭:“……” 不等她出声,张宿倏地腾空而起。 巨龙飞跃的瞬间,水面与夜幕颠倒,空气荡开涟漪,一个传送阵随之浮现。 张宿进入阵中,白光亮起,下一秒,他们来到了一座山林的上空。 张宿垂首俯瞰,突然出声:“不对。” “哪里不对?”唐峭也探头向下看。 下方不是山峰便是密林,此时夜色已深,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光景,幽暗死寂,除了一点黯淡的月光,什么都不看见。 不对,下面有东西。 而且是某种寒冷锋锐的、极其危险的东西。 唐峭微一蹙眉,正欲凝神感受,一道瑰丽剑光骤然划破黑暗,飞袭而来。 张宿猛地摆尾避开这一剑,剑光贴着光芒幻化的锁链飞啸掠过,锁链应声消散,唐峭失去束缚,猝不及防地从龙背上掉落下去。 这个高度……很不妙! 唐峭在空中急剧下坠,她来不及多想,抬手正要拔刀,耳边忽闻破空之声—— 她被人接住了。 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非常、非常熟悉。 唐峭看到随风飘扬的银白发带,转瞬之间,他们便落到了草地上。 她抬起视线,看到了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漆黑而透亮,映着微弱月光,像暗夜里的猫,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沈漆灯。 “……怎么是你?”唐峭的表情有些茫然。 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或者说,她很少在沈漆灯的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沈漆灯凝视着她,轻轻出声:“你很失望?” 唐峭说不出话。 她只是很意外,还有一点从未有过的无措。 虽然她也曾猜测,沈漆灯会不会来找她,但那毕竟只是无谓的意识发散,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之后更是再也没想过。 然而……沈漆灯居然真的找来了。 唐峭怔怔地看着他,胸腔里的心跳无比强烈。 “失望也没办法。”沈漆灯恶劣地对她笑了一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 “你小子赶紧把我徒弟放下来!” 唐峭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司空缙正挥着如晦与白龙姿态的张宿对打。 唐峭立即从沈漆灯的怀里跳下来。 “张宿,快停手!”她对着白龙喊道。 听到她叫出了白龙的名字,沈漆灯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 张宿没有理会唐峭,继续张牙舞爪地攻击司空缙。 司空缙终于被惹毛了。 “这可是你逼我的啊……” 他握紧刀柄,轻诵咒言,刀身凝起灿金色的碎芒。 而张宿也张开龙口,沉沉黑暗中,有刺目的纯白光团正在他的口中迅速汇聚。 这一击下去,即便死不了,起码也得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唐峭来不及劝阻,只好拔出九御,对准张宿所在的方向猛挥一刀。 煞气凝结的黑雾瞬间笼罩了张宿,张宿发出咆哮,悠长浑厚的龙吟顷刻驱散黑雾,同时也打断了蓄势待发的龙炎。 司空缙见状,也收起攻势。 唐峭听到一旁的沈漆灯发出了遗憾的轻嗤。 “……” 她无视了这声轻嗤,抬头对张宿道:“你忘了陛下是怎么说的吗?” 张宿浮在空中,冷冷地俯视她:“是他们先动的手。” 唐峭:“他们是为了救我。” “所以你决定顺水推舟?”张宿居高临下,金色竖瞳像流动的熔浆,滚烫而危险,“别忘了你和陛下的约定。” 唐峭目光一凛,正要开口,一道漆黑身形突然从她身旁飞掠而上。 下一刻,沈漆灯已经出现在张宿的面前。 月光惨淡,他手持长剑,微微偏头,目光寒冷又残酷。 “什么样的约定?”他似笑非笑,“也说给我听听吧。” 第70章 第 70 章 张宿也冷冷看着沈漆灯,金色龙瞳如同两盏燃烧的灯笼,倒映出沈漆灯冷酷残忍的面孔。 “陛下的约定,凭你也想听?” 张宿发出一声狂傲的冷笑,龙吟振聋发聩,荡开层层音浪,整座山林被席卷得狂风大作。 沈漆灯神色不变,抬手一挥天宇开霁,凛冽彻骨的剑光瞬间照亮了沉沉夜幕。 司空缙抬头搭在额前,看着空中缠斗的一人一龙,感慨道:“这家伙,今天火气不小啊……” “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唐峭扔下这句话,身形一动,瞬移到了沈漆灯的身旁。 她一把按住沈漆灯握剑的那只手,迅速而精准,覆上冰凉手背的瞬间,沈漆灯挥剑的动作微微停滞。 从唐峭手心传来的触感柔软而温暖,让他本能地想到更多。 “别动手。”唐峭低声道。 沈漆灯侧眸看了她一眼。 “我凭什么听你的?”他声音很轻,语气却近乎尖锐。 “就凭你输给了我。”唐峭静静看他,“不能让这个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吧?那也太便宜你了。” 知道他也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之后,她突然觉得轻松很多。 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因为任何掩饰都是徒劳,他了解她的一切。 沈漆灯对上她的目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轻笑。 “好吧。” 他收剑入鞘,反扣住她的手,一点点与她十指交握。 唐峭能感觉到他的指骨正在慢慢摩擦自己的指缝。 “是我输了。”沈漆灯缓慢而轻柔地说,“我听你的。” 唐峭的心脏活跃地跳动了一下。 她立即敛下心神,抬头望向上空的纯白巨龙:“张宿,你也停下来!” 张宿语气讥诮,在空中荡开浑厚回音:“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那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耗着吧。”唐峭不紧不慢,连眼神都不变一下,“反正要复仇的不是我,我倒是一点都不急。” 这番话显然戳中了张宿的死穴,他冷冷看着唐峭,终于停下攻击。 狂风渐息,山林复静。 “快点做决定。”张宿俯瞰唐峭,龙尾狂躁地甩动,“我可没有陛下那么好的耐心。” 司空缙站在下方大喊:“你们能不能下来说话?上面有点冷啊。” 张宿瞥了他一眼:“你们在此处布下不少阵法,当我不知道吗?” 司空缙摸了摸鼻子,哂然一笑。 为了找出结界的突破口,他和沈漆灯在这片密林里布下了一堆阵法。这些阵法针对的都是与结界有关的人,虽然肉眼不可见,但只要张宿落进阵法的范围内,就会遭到阵法的齐力攻击。 不过,对方既然是龙,这些攻击对他而言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司空缙心下无奈,只好也提气跃起,凌立空中。 “你们说的陛下究竟是谁?我认识吗?”他好奇地问。 “是人皇姬苍。”唐峭道,“他和扶稷、乌翦、还有这条龙,都复活了。” “人皇姬苍?” 司空缙露出震惊之色。 唐峭对这些人了解不多,他作为天枢的峰主之一,却很熟知他们的经历。 人皇一统七国,平定战乱,将大周皇朝带往前所未有的繁盛,之后遍寻不老药,劳民伤财,再之后被修真界诸位大能联合诛杀,一生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 至于扶稷、乌翦和张宿,则是在姬苍年轻时便陪同左右的部属。 扶稷是大周的镇国将军,在大周皇朝走向全盛后便解甲归田,独自离去。乌翦与张宿继续待在姬苍的身边,为他开疆扩土,直到姬苍死后,这二人也被相继斩杀,下场凄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姬苍的尸身还算完好,只有头颅被砍了下来。张宿的尸身沉没在深海之下,龙角遗失在外,被沈家人捡走。最惨的是乌翦,她是当时最强大的傀儡师,那些围杀她的修士担心她将自己做成傀儡,于是将她大卸八块,尸块分散在凡间各地,千年已过,早已无人知晓。 这样的四人居然还能复活,真是不可思议…… 张宿眯起暗金色的竖瞳:“我允许你说这么多了吗?” “我不说清楚,怎么劝他们离开。”唐峭神色冷静,“让我单独跟他们聊会儿。” “别想趁机逃跑。”张宿警告她,“陛下不会杀你,我会。” 真是一条脾气暴躁的恶龙。 唐峭没有多言,拉着沈漆灯和司空缙回到地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司空缙深深拧眉,转而又将唐峭拉过来上下打量,“对了,你没有受伤吧?有没有被他们欺负……” 唐峭哭笑不得:“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 “看着不像,但没准是内伤呢。” 虽然司空缙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旦涉及唐峭,他却会变得格外认真。 唐峭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内伤也没有,你别多想了。” “那现在可以跟我们回去了吧?”司空缙松了一口气,“为了找你,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喝酒了,胃里馋得不行……” “先不说这个。”唐峭轻轻摇头,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地方应该很不好找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嘛……”司空缙闻言,看向一旁异常安静的沈漆灯,眼神颇为微妙,“是这小子用镯子找到你的。” “镯子?”唐峭不解地眨了下眼。 “对,就是他送你的那个法器。”司空缙微一挑眉,“他也有一个,而且和你那个一模一样。” 唐峭闻言,一把抓起沈漆灯的手,拉起他的窄袖。 果然,一条细细的黑色小蛇正缠绕在他苍白的手腕上,蛇首衔咬蛇尾,在夜色中散发冰冷的淡淡光泽。 唐峭脱口而出:“你怎么也有?” “没人规定我不能有吧?”沈漆灯很淡定。 是没人规定……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等等,如果他能通过这只镯子找到她的方位,那之前—— 唐峭脸色微变。 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沈漆灯轻笑一声:“放心,我只用过这一次。” 唐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 但不管信不信,如果没有这只镯子,他们确实不会这么快地找到她。 唐峭叹气:“没有其他人过来了吧?” “没有,那几个小家伙也想一起来找你,被我留在天枢了。”司空缙道。 “好。”唐峭点点头,“那我长话短说……” 话未说完,沈漆灯突然打断她。 “那个约定是什么?” 唐峭一愣:“什么?” “刚才那条蠢龙说的约定。”沈漆灯直直盯着她,“不能说么?” “不是不能说……”唐峭微微一顿,“这和你又没关系,你这么在意干什么?” 沈漆灯眼睫轻动,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行了行了,我也很在意,你快点说吧。”司空缙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们。 唐峭这才收回视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和人皇达成了一个交易。” 司空缙追问:“什么交易?” “我帮他们复仇,他给予我力量。” 司空缙想不明白:“他们要复仇,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峭的语气略微无奈:“我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九御。” “所以你就答应他们了?” 唐峭点了点头。 她没有告诉他们不答应的后果是什么,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真要复仇的话,他们的仇家可多了去了。”司空缙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到时候天枢不可能不管……” “我知道。”唐峭平静道,“我会尽量避开天枢。” 沈漆灯突然出声:“你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唐峭抬眸看他。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将殷家村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们,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 张宿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旦她说出来,那些殷家村的人就会面临危险。 也许姬苍和乌翦暂时不会杀掉他们,但观月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这也正是他引导唐峭与殷家村人见面的真实目的。 用这些人牵制唐峭,让她无法离开,同时让唐峭牵制姬苍,让她成为最大的不定性因素。 如果是过去的唐峭,她自然不用考虑那些人的生死。 但他们是殷云殷晓的家人,她很难袖手旁观。 更何况,殷母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想起了方璎。 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我有。”唐峭声音轻轻,却很坚定,“你能明白吗?” 沈漆灯对上她的目光,眸光微动,随即盈起清亮的笑意。 他果然明白了。 这是宿敌之间无言的默契。 如果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沈漆灯,唐峭或许还会迟疑,但现在他们都拥有纠缠十年的记忆—— 她知道,现在的沈漆灯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司空缙收起如晦,无奈叹气,“只有一点,到时候如果真的和天枢对上了……记得找我帮你。” 唐峭神色古怪:“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又不是叛出师门。” 司空缙:“我这是以防万一!” 唐峭一脸无语。 盘旋空中的张宿早已不耐烦了,见他们终于聊完正事,立刻对着唐峭冷声催促:“说完了吗?说完就快走!” “催什么催!” 唐峭也不客气地喊回去,然后提气瞬移,升至空中。 张宿游了过来,龙尾在她身后摇摆,白鳞闪烁,将她的面孔映得如玉莹润,清冷动人。 沈漆灯抬眸注视她,愉快地笑起来:“等到下次见面,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唐峭也笑了:“我们不一直都是么?” 第71章 第 71 章 唐峭跟着张宿回去了。 穿过结界后,唐峭懒得浪费灵力,干脆又爬到张宿的背上,拿他当坐骑用。 张宿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几乎能冒出火来:“你给我下去!” 唐峭纹丝不动:“我又不重,坐坐怎么了?” 张宿猛地甩动龙尾:“无礼之徒!” 唐峭已经习惯这种颠簸了,她牢牢抓住龙背上的鳞片,无论张宿怎么甩动都不会移动分毫。 张宿也跟她杠上了,明明已经到了行宫上空,就是不降落,如鱼入水般在云层里翻腾。 唐峭叹气:“你累不累?” 张宿冷笑:“别把我和你这种凡人相提并论。” “那就是不累了?”唐峭趴在龙背上,闭上眼睛,“那你甩吧,我先眯一会儿,累了叫我。” 张宿:“???” 他气得快冒烟了。 眼看唐峭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背上,呼吸也渐趋平缓,一副已经快要睡着的样子,张宿眸光沉沉,突然出声: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唐峭没回应。 “其实我随时都能杀了你。”张宿继续道,“只要对陛下说你毁约了就行,背信弃义之人,陛下最是厌恶……”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唐峭睁开一只眼。 张宿讥诮道:“为何?” “因为一旦你这么做了,你就成了陛下最厌恶的人。”唐峭不紧不慢,“你应该不愿用我这个凡人的一条命换取这样的结果吧?” 张宿沉默片顷,慢慢道:“没有哪个凡人敢坐在我的身上。” 唐峭:“陛下也没坐过?” 张宿顿时怒道:“你也配与陛下相提并论?” 唐峭笑着伸了个懒腰,趁着他俯冲的间隙,从龙背上一跃而下。 她稳稳落在了行宫的飞檐上,张宿只看到她利落地纵跃几下,接着对他摆了摆手,转身便消失在重重回廊之中。 这个可恶的凡人…… 张宿双眼喷火,也迅速俯冲下落。 唐峭一个人向正殿走去。 其实她刚才完全没必要那样做,但她莫名心情很好,于是就忍不住想要逗逗那条坏脾气的恶龙。 至于为什么心情好…… 唐峭无意识地摩挲腕间的黑镯,踏入灯火通明的殿堂。 姬苍正在和扶稷下棋,看到她走进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扶稷倒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姬苍执起一枚棋子:“天枢的人已经离开了吗?” “离开了。”唐峭点头,“你不介意我将你的目的说出去吧?” “不介意。”姬苍神色从容,“反正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唐峭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姬苍将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盘上,只听“啪嗒”一声,扶稷顿时皱起眉头。 “去休息吧。”姬苍道,“作为九御如今的刀主,你也同样重要。” 唐峭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偏殿。 乌翦和荆小玉都不在。 看来她们已经出去寻找目标了,就是不知道天枢能不能赶上。 唐峭收敛视线,垂首施礼,转身正欲离去,化为人形的张宿突然走了进去。 “你想去哪儿?”他一把扣住唐峭的肩膀,语气不善。 唐峭斜睨他一眼:“睡觉,你要来吗?” 张宿立即把手甩开了。 身后传来姬苍爽朗的笑声,张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唐峭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走了出去。 深夜里的行宫还是那般寒冷,她独自走在静悄悄的长廊上,没过多久,又看到了那道幽幽绰绰的白色身影。 “你果然回来了。”观月人语调低缓,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中惨白诡谲。 唐峭站在原地:“人皇知道你整天都在他的行宫里到处乱转吗?” 观月人泰然自若:“我只是偶尔转转而已。” 唐峭:“这么说,你平时都很忙?” 观月人低笑:“已经开始试探我了吗?” “不是试探,只是一点同事间的问候。”唐峭对他笑了一下,“毕竟我们以后也是盟友了,互相了解也是很必要的吧?” “你说得对。”观月人轻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身影渐渐变淡,像稀薄的白雾一样,消散在幽暗的光线中。 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搅屎棍还有后招? 唐峭微微蹙眉,用神识扫荡一遍,确认观月人已经彻底离开后,才慢慢走出这条长廊。 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寒意像之前那般逸散而出,唐峭神色如常地走进去,意外发现床榻上居然多了一层被褥。 这个扶稷,还真给她准备被褥了…… 唐峭摸了摸被褥的厚度,神色莫名。 她褪下外衣,掐了个净尘诀,余光不经意地一扫,突然注意到了手腕上的黑镯。 和沈漆灯的那只一模一样…… 唐峭眸光微动,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蛇首。 黑蛇依然闭紧双目,衔咬蛇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也不知道沈漆灯是怎么通过这东西找到她的。 对了,如果这个镯子能互相确定方位,那能不能传音呢? 唐峭蠢蠢欲动,决定现在就试一试。 她戳戳蛇首,又摸摸蛇身,然后试探性地轻唤:“……沈漆灯?” 没有回应。 唐峭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应。 她静默几秒,慢慢将袖子放下来。 看来是她想多了。 按照来时的路径,司空缙与沈漆灯很快返回天枢。 今日的大比已经结束,掌教与几位峰主正在临渊峰主殿议事,司空缙的身影一出现,众人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 宋皎看到停在殿外的少年背影,眉头微微一皱。 “如何?找到人了吗?”阳真掌教肃声问道。 司空缙点头:“找到了,不过……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回雁峰主追问。 司空缙单刀直入:“人皇复活了。” “人皇?!”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之色。 司空缙言简意赅地将他所了解的情况说明了一遍。 “这么说,周家岂不是有危险了?”时晴峰主一脸忧色,“掌教,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 “周满芳是天枢历代掌教,又是为了天下苍生诛杀人皇,在这件事上,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阳真掌教沉吟道,“让夜行使过去吧。” “是。”回雁峰主即刻离去。 “至于唐峭……” “把她交给我吧。”殿外突然响起清冽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漆灯不紧不慢地从殿外走了进来,“我与她交手多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宋皎轻咳一声:“漆灯……” 司空缙也急了:“你小子趁火打劫啊!” “可以是可以,”阳真掌教思忖道,“但唐峭也是事出有因,你只要阻止她即可,尽量还是不要伤害她。” “掌教放心。”沈漆灯勾起唇角,“我有分寸。” 深夜,周家府上。 周观海还未入睡,一名仆役突然提着灯笼来报。 “家主,外面有人说要见您。” 周观海与妻子对视一眼:“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那人没说,只说……”仆役犹犹豫豫,“说、说她是周满芳的故人,让您立刻出去见她。” “放肆,周满芳是我周家老祖,岂是尔等能直呼其名的!” 周观海大怒,一脚踢开仆役,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沉沉夜色下,府邸里的灯火随风摇曳,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周观海命仆役打开大门,刚要破口大骂,却见两名貌美女子站在门外,正不声不响地打量四周。 一个娇俏可爱,一个美艳绝伦,两人站在漆黑的夜色里,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周观海微微一愣:“你们是何人?” “请问,”荆小玉身子前倾,笑嘻嘻地问,“你是周满芳的后人吗?” 第72章 第 72 章 夜行使赶到的时候,周府上下一片死寂,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更没有活人存在的气息。 整座府邸空空如也,安静得近乎诡异。 “来迟了。” “再去其他地方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 夜行使们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便纷纷散开。 崔黎来到了府邸后院的花园里。地上倒了几只熄灭的灯笼,他走过去,取出符箓往灯笼上一贴,一副模糊的影像凭空出现。 影像中,一名红衣女子拨弄红线,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在她身旁,一道身影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她将长剑收进手心,然后转过身,朝灯笼看了一眼。 看着这张熟悉的少女面孔,崔黎不由蹙眉。 ——荆小玉。 崔黎提起这只灯笼,继续搜寻其他痕迹。两刻钟后,所有夜行使回到府邸前院。 和崔黎一样,他们只能找到零星模糊的影像,根本还原不出周家出事的全过程,更看不出府上那么多人是如何突然消失的。 没办法,夜行使们只好带着这些线索返回天枢。 次日,周家上下一夜失踪的消息迅速传遍修真界。 这在动荡不安的修真界原本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然而没过多久,又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人皇姬苍复活了。 人皇何许人也?早在千年以前就死掉的传奇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复活? 修真界议论纷纷,有些脑子灵光的,很快推出了这两件事之间门的关联。 据史料记载,人皇当年是被天枢掌教和一众大能联手诛杀,而那位天枢掌教,正是姓周。 “周家想必已经被灭门了吧……” “啧啧啧,人皇一复活,估计那些世家都要完咯。” “此话怎讲?” “这还用问吗?当年讨伐人皇的那些大能不少都发展成大家族了,人皇能对付周家,就不能对付他们吗?” “还好我不是世家出身……” 这样的言论越传越多,世家之中人心惶惶,有些势单力薄的,开始主动寻求庇护。 天枢的大比也因此中止了。 “如何?”孔正芸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唐清欢,关切问道。 “已经走了。”唐清欢叹气,“还好,爹爹说这件事跟我们唐家没关系,但与我们交好的谢家当年也参与过讨伐,所以他们要回去帮忙。” 宗门大比这么重要的活动,唐行舟和徐竹萱自然也来了,不过他们只关注唐清欢的比试,除了在得知唐峭也顺利晋级后,稍微有点担心唐清欢会不会再次输给唐峭以外,他们连唐峭比了几场都不知道,也就更不知晓唐峭失踪这件事了。 现在人皇复活,大比中止,唐行舟也只是叮嘱唐清欢小心,至于唐峭,他连问都没问一句。 毕竟每次见唐峭都会生一肚子气,面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他实在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孔正芸:“没有直接关系就好,伯父伯母都是聪明人,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嗯……”唐清欢点点头,但脸上忧色依然不减,“只是……” 孔正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自从唐峭失踪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唐峭刀法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孔正芸安慰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去请师尊,让他帮忙找找。” “不能麻烦师尊。”唐清欢摇头,“师姐,你先忙吧,我再去浮萍峰问问。” 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等她到了浮萍峰,却发现浮萍峰主并不在,取而代之,是唐峭的那三个朋友。 “你找谁?”上官屏一看到唐清欢,立即开口询问。 “我是唐峭的……”唐清欢略一迟疑,“我是她的堂姐。” “堂姐?”上官屏望向双子。 殷云和殷晓连连点头。 唐清欢连忙道:“浮萍峰主在吗?我有事想问他。” “不在,他去临渊峰议事了。”上官屏说,“有什么事问我们也一样,你说吧。” 唐清欢眉目忧愁:“那……你们知道唐峭现在在哪儿吗?” 上官屏与双子对视。 昨日司空缙一回来,就将唐峭的情况告知了他们。司空缙还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所以他们三个必须老实待在这里,不能到处乱说、走漏风声。 一想起司空缙那语重心长的语气,上官屏立刻摇头:“我们不知道!” 唐清欢闻言,顿时面露失望。 殷云心软,见她这般神色,犹豫着开口:“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浮萍峰主很厉害的,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唐峭。” 唐清欢勉强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消息了,可以通知我一声吗?” 殷云神色诚恳:“我们会的。” “谢谢。” 唐清欢失落地离开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殷晓抱着殷云的胳膊,小声念叨:“晓晓……想峭峭……” “唉,我也想她了。”上官屏重重叹气,“真的不能去找唐峭吗?就这样干等好着急啊。” “再等等。”殷云虽然也很担忧,但依旧能保持冷静,“以我们现在的修为,胡乱行动,只会给浮萍峰主和唐峭添麻烦。” “你说的也是。”上官屏又叹了口气,“希望唐峭快点回来吧……” 与此同时,人皇行宫内。 为了摸出这几人的行事习惯,为日后救出殷家人做准备,唐峭开始和他们多多接触。 姬苍下棋,她在旁边围观;扶稷练刀,她在旁边偷学;乌翦操线,她在旁边请教;张宿化龙,她在下面射箭…… 短短两日,她不仅知道了这个地方叫水月境,是姬苍生前为自己构筑的小世界,还了解了这四人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们之间门的关系。 虽然从乌翦他们对姬苍的称呼来看,他们应该是君主与臣子、领袖与部属的关系,但事实上,他们的关系远比这更亲密。 他们是姬苍年轻时便结识的挚友,交谊深厚,情同兄弟姐妹。因为姬苍最为年长,他们便默认姬苍是大哥,乌翦排行老二,张宿排三,扶稷则是最末的小四。 怪不得扶稷的化名叫萧四…… 想起乌翦每次叫他扶小四时的样子,唐峭毫不怀疑这个化名就是乌翦起的。 “好无聊啊……”荆小玉伸了个懒腰,东瞅瞅西瞧瞧,最后走到唐峭身旁坐了下来,“喂,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唐峭正在闭目打坐。 “你怎么和那个崔黎一样无趣。”荆小玉撇了下嘴。 唐峭睁开眼:“他要是真的无趣,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吧?” “你不懂,无趣的人逗起来才有趣。”荆小玉一本正经,“要是心眼太多,不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唐峭懒得理她。 荆小玉见她又不说话了,不由轻哼一声。 “也不知道主人看上你哪点了,还非要我看着你。” 唐峭眼睫一动:“观月人让你看着我?” “那不然呢?”荆小玉没好气道,“你不会以为是我自愿黏着你吧?之前的仇我可都记着呢,要不是主人不允许,我早就杀你了……” 看来观月人也猜到了她的打算,还特意让荆小玉看着她。 唐峭收敛思绪,道:“你倒是很听他的话。” “那当然,如果没有主人,我早就死了,又怎么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荆小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眼底流露出崇敬依恋之色,“主人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换做是你,你会不听他的话吗?” 唐峭不假思索:“不会,我是独立的个体,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志。” 唐行舟也给了她生命,但她永远不会感谢他,更不会听他的话。 “你不懂。”荆小玉摇摇头,甩了下辫子便走开了。 那边,一袭红裙的乌翦款款走来。 “拿去吧。”她又取出一只储物袋,递到唐峭面前,“这次东西比较多,应该够你吃几天了。” 唐峭接过储物袋,打开往里看了一眼。 这次的东西的确很多,除了蔬菜,还有一些新鲜的肉食和水果。 “谢谢你。”唐峭收起储物袋,顿了顿,斟酌着问,“你们不用找人了吗?” 自从那晚从水月境外回来后,乌翦就再也没出去过,每天待在行宫里操控她的那堆红线,行事之神秘古怪,让唐峭很是摸不着头脑。 “不用。”乌翦微微一笑,“会有人主动送上门的。” 正说着,张宿突然从殿外飞了进来。 他在下降的同时化形,落地的瞬间门,已经变为雪发金眸的青年模样。 “外面有人来了。”他对乌翦说,“需要我去解决吗?” “我来吧。”乌翦轻敛裙摆,“正好试试我的新人偶们。” 说着,她微微侧头,眉目含笑地看向唐峭。 “你也和我一起。” 疏雨楼。 最近楼里生意很好,很多成员都出去做委托了,偌大的楼阁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人在摸鱼,看起来好不悠闲。 沈漆灯轻车熟路地走进来,一名青年正躺在角落的贵妃榻上看话本,余光一瞟到他,霎时一激灵站了起来。 “小友,你怎么来了?” 沈漆灯循声望过去,神色冷漠。 青年连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指着自己:“是我呀,胡朔,穷玄秘境里的那个,你不记得了?” 沈漆灯:“哦,是你。” 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一副不是很想和他多聊的样子。 胡朔倒是很兴奋。 虽然他对沈漆灯的印象不是很好,但他现在正闲得发慌,能来个熟人陪他唠唠嗑也是好的。 “那位用刀的小友呢?”胡朔到处张望,“她没和你一起来?” 沈漆灯直接打断他:“我要见你们楼主。” “楼主?”听到这个要求,胡朔登时瞪大眼睛,语气有些为难,“小友,我们楼主从不见人,你这有点难办啊……” “就说沈漆灯要见她。”沈漆灯淡淡道,“去通报吧。” 第73章 第 73 章 “楼主不见客,你叫什么都不管用……”胡朔说到一半,对上沈漆灯的目光,话头突然一转,“但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小友,为了你,我就试试吧!” 说完,他一溜烟跑上楼梯。 沈漆灯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睫。 半刻钟后,胡朔一脸恍惚地下来了。 “小友……”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沈漆灯,“楼主让你上去……” 沈漆灯并不意外。 胡朔:“你跟我来吧……” 他领着沈漆灯上楼,绕过正在忙碌的人员,一直上到最顶层,又穿过重重屏风,最后来到最里面的房间。 “楼主就在这里。”胡朔站在门外,低声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跟你进去了。” 沈漆灯瞥了一眼,推门走入。 房间里的布置很淡雅,轻烟缭绕,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桌案,桌案前坐了一名白衣女子,容貌绝美,眉眼淡漠,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沈漆灯看到案上摊开的话本,似笑非笑:“你倒是清闲。” “以前留下的习惯罢了。”楼主语调平淡,没有一丝起伏,“你找我有何事?” “我问你,”沈漆灯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人皇复活是否与你有关?” 楼主缓缓摇头:“我不干涉世人的生死。” “是么?”沈漆灯神色讥诮,“你已经干涉了。” “那不是干涉。”楼主面无表情,连眼神都不变一下,如同覆盖了一层完美的假面,“是交易。” “我对你的狡辩没有兴趣。”沈漆灯不耐烦地挥手,“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是谁复活了人皇?” “我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楼主还是这句话。 沈漆灯不悦地看着她,倏地打了个响指。幽蓝色的火焰凭空燎燃,从他的指尖蔓延出去,火势汹涌,转瞬便将楼主包围起来。 楼主坐在火焰中央,纹丝不动:“你烧不死我。就算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我出现。” “但是你能感受到痛苦,对吧?”沈漆灯笑容轻快,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耗。” 楼主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你这样的人,也想得到她……”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沈漆灯又打了个响指,蓝火烧得更旺,楼主坐在火焰之中,表情逐渐变得煎熬,“想好说什么了吗?还是等下一个你开口?” 楼主的头发和衣服都烧了起来,有焦黑的灰烬飘飞到桌案上。 “去找胡朔,他知道……” 沈漆灯睨了她一眼,捻灭指尖的蓝焰,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胡朔正趴在楼下的柜台前发呆。 见到沈漆灯下来,他连忙凑过去。 “小友,这么快就结束啦,你和楼主谈了什么?” 沈漆灯微微侧目:“你知道人皇复活的源头?” “啊?”胡朔一愣,“小友,你这不开玩笑嘛,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沈漆灯:“你们楼主说的。” 胡朔:“……” 他挠了挠头,表情很尴尬:“这……楼主怎么把自己人卖了……” 沈漆灯没说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胡朔明明记得上次在穷玄秘境时,他的耐心还是很足的,难道是因为当时有唐小友在场的缘故? “其实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泄露客户机密吧?” 胡朔先给自己挽了个尊,见沈漆灯无动于衷,这才打哈哈似的继续说下去。 “上次在穷玄秘境的时候,唐小友不是给了我一把草吗?回来后,我就把那草给了委托人,本来以为委托人肯定会生气啊,折腾半天最后就拿回来一把草,这不是闹着玩吗?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问我这草是哪来的。我就把大概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当然,你们两个的部分被我略过了,然后那个委托人也没说什么,居然拿着草就离开了!” 胡朔说得眉飞色舞,颇有说书人的架势,可惜沈漆灯丝毫不捧场,他停顿两秒,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 “我觉得这事蹊跷,就偷偷跟踪了那个委托人。当然,我平时不做这事儿,实在是他太古怪了……总之,我跟了他一路,最后发现他进了皇宫。” “皇宫?”沈漆灯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胡朔顿时大受鼓舞:“对,就是大周的皇宫!可惜皇宫守备森严,我怕暴露自己,就没有再跟下去了……” 沈漆灯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我觉得这事多半和皇宫里的人脱不了干系,不过他们当时也确实是想找不老药……”胡朔试探着说,“要不你也去跟踪看看?” “没兴趣。”沈漆灯干脆利落道,“还有别的情报吗?” 胡朔震惊:“这还不够?我连压箱底的机密都告诉你了……” 沈漆灯不再理他,扭头走出了疏雨楼。 胡朔看着他的背影,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说了这么多,一点报酬都没拿到。唉,亏大了……” 夜色已深,水月境外的密林里,正聚集着一大群修士。 这些修士多是世家子弟,且祖上都参与过人皇姬苍的讨伐战。他们不想坐以待毙,一合计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循着乌翦留下的线索,一路找到了这里。 “就是此处吗?会不会有陷阱?” “说不准……诸位道友小心。” “喂,看上面!” 众人正在巡视之时,密林上空突然产生波动,紧接着,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这两人便是乌翦与唐峭。 乌翦一袭红衣,裙摆层叠,如同盛放的彼岸花,在深暗的夜幕下格外夺目。 唐峭微微蹙眉:“这么多人?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乌翦掩唇轻笑:“我留下了一些痕迹,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找来。”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唐峭收回视线,不再多言。 地面上的修士看到她们,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拿起武器,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修从人群中走出来,表情激昂,从旁边人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是这群修士的头领。 “你就是人皇身边的那个女魔头吧?快如实招来,人皇躲在哪里了?” “躲?”乌翦讥笑一声,眉间寒意流转,“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陛下又何需躲?” 一句“乌合之众”,顿时让这群修士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 “区区一个魔头,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众位道友,士可杀不可辱,咱们给她点颜色瞧瞧!” 众人喊打喊杀,领头的男修抬手制止,继续看着乌翦。 “既然你说人皇没躲,那他为何不出现?” “因为对付你们这群废物,无需陛下出手。”乌翦侧眸看向唐峭,轻抬下巴,“就你上吧。” 唐峭:“……” 怪不得把她叫出来,原来是让她做苦力。 唐峭有点无奈:“用九御?” 乌翦微笑颔首。 果然,本意还是想看看她的实力。 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软,唐峭只好伸向颈后,抬手拔出九御。 密林里的众人只觉空中闪过一道幽光,下一刻,少女的周身便萦绕起森冷的黑色雾气,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看来我们还真是被小看了啊。”头领神情激愤,举起长剑,高喊一声,“诸位义士,迎击!” 话音刚落,众人立马向唐峭围袭而去。 一时间,放剑招的放剑招,施术的施术,结阵的结阵……各种各样的攻击袭向空中,光芒四射,将黑黢黢的密林照得如同白昼。 唐峭看着这些仿佛放烟花般的攻击,不由摇了摇头。 花里胡哨……这么多人加起来,连半个沈漆灯都不如。 数道剑光扫向她,她抬手一一挡下,然后举起九御,对准那些试图接近她的人,倏地一挥—— 刀光骤然落下,如奔雷走电,瞬间斩断那些前仆后继的攻击。 乌翦在一旁安静地观察她,美眸中透出满意之色。 “不错。”她轻声细语,垂眸俯瞰地上众人,“你可以回去了。” 唐峭收起九御,朝下方看了一眼。 看来是不想让她看见什么。 是那些傀儡吗? 唐峭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转身进入结界。 地面上的人见她离去,以为敌人少了一个,顿时又振奋起来。 “众位道友,魔头就剩一个了!” “她手里没有武器,这次我们一定能赢!” 众人再次迎击,然而不等他们扑向乌翦,林中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四面八方,阴影攒动。 “有埋伏?!” 众人警惕地看向四周,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许多面无表情的人走了出来。 有修士认出了这些人的面孔。 “是周家人!他们居然被藏在了这里!” “他们怎么看上去这么诡异……不会已经死了吧?” “难道是傀儡……” 众人看着周家人慢慢逼近,不由握紧手中武器,表情惊疑不定。 这些周家人脸色灰白,动作僵硬,走动之时,隐约有红色的细线在四肢之间牵动。 “出来吧,我的人偶们。” 乌翦抬起双臂,唇边噙起一丝笑意,无数红线在她纤长的十指间纵横交错。 “来迎接你们的新同伴。” 继周家满门失踪后,第一批讨伐人皇的那群修士也消失了。 只有一人用传送符逃了出来,他伤痕累累地回到易晋,见人便说什么“打不过”、“快逃吧”,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旁人问得再深些,他便一脸惊恐、不断摇头:“傀儡、全是傀儡!不要过来!我不要被做成傀儡!” “那么多人杀过去,竟然只有一人逃了出来。” “而且这一个还傻了……”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人皇,死过一次还这么厉害!我祖上没有参与过讨伐战,我可不可以追随他老人家啊?” “我祖上也没有!” “如果能成为人皇的部下……” 消息很快传遍修真界,修道之人大多慕强,不少人都生了追随人皇的心思。 而那些参与过讨伐战的世家则更加紧张了。 “唐兄,难为你陪我走这一趟了。”酒楼内,一名面容沉稳的中年男子举杯对面前之人道,“大恩不言谢,我敬你。” “哪里的话,你我两家相交多年,这点小事又如何谈得上谢字?”唐行舟连忙接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谢家现任家主,谢云岳。此行他来易晋,正是为了与身处相同处境的其他几个家族寻求合作,意图联手应对此次危机。 谢云岳原本是想找天枢,毕竟周满芳也是天枢历代掌教之一。但周家已经被端了,天枢反而没受到什么影响,这让他又打消了求助天枢的念头。 唐行舟:“谢兄,听说前几日有一人从人皇手下活着逃了回来,你找到那人了吗?” “不瞒你说,还未找到……”谢云岳话未说完,他的随从领着一个人从酒楼外走了进来。 “家主,人找到了。”随从恭声道。 谢云岳顿时一振,与唐行舟同时看向这名修士。 “这位道友,你见过人皇了?” “人皇?”那人连连摇头,虽然看着仍有些惊恐,但精神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说话也没那么痴傻,“没有人皇,只有两个女魔头……” “女魔头?”谢云岳皱眉,“什么样的女魔头?” “一个穿红衣服,手上绕了很多线。还有一个能从背后拔出一把刀,那刀上全是煞气,特别凶悍……” 从背后拔出一把全是煞气的刀? 唐行舟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 “那个拔刀的女魔头长什么样子?” 那人努力回忆:“大晚上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看着挺柔弱的,年纪也不大的样子,估计就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岁,还能从背后拔出一把满是煞气的刀。 唐行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这不就是唐峭吗? 第74章 第 74 章 大周皇宫。 承明殿是当朝皇帝理政的地方,平日戒备森严,庄重肃穆,里外出入的太监宫女们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今日却有两个人站在殿中旁若无人地聊天。 “你怎么还有谈风月?” “我一向都省着喝的啊。” “就你这老酒鬼?你能省着喝?” “爱信不信。” 看着司空缙一口接着一口喝酒,宋皎忍不住皱起眉头。 和他一起调查已经够勉强了,还要看他喝自己珍藏的谈风月。 掌教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不同于宋皎的不满,司空缙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唐峭,至于和谁来,对他而言都没区别。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很好奇—— “你那徒弟哪来的线索,难道是沈家帮他查的?”司空缙问道。 “漆灯的性子我了解,他不可能让他爹帮忙。”宋皎摇头,“我也问了,他说是从疏雨楼买来的情报。” 疏雨楼。 司空缙早年在外闯荡,自然知道这个组织。但疏雨楼对委托人的信息一向是严格保密的,怎么会泄露给沈漆灯? 这要是让委托人知道了,疏雨楼经营至今的良好信誉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宋皎低声道:“待会儿别说漏嘴。” “我知道。”司空缙又喝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收起酒壶。 随着一阵略微匆忙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紫金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脚步沉稳,目光威严。他就是大周的当朝皇帝,姬聿。 “孤有事来迟了,二位峰主,还请见谅。” “陛下客气了。”宋皎神色温润,谦逊有礼,“我们问几句话便走,不知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姬聿道:“自然,峰主请问吧。” 宋皎与司空缙交换了个眼神。 “是这样,近日人皇复活,此事陛下是否知晓?” “人皇……复活?”姬聿顿时震惊,“你们说的这个人皇,是孤的先祖吗?” “是,人皇姬苍。”宋皎颔首,“这可是一件轰动修界的大事,陛下可有头绪?” “这……”姬聿神色为难,“孤近日繁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宋皎眸光微闪,正要继续说下去,司空缙突然开口了。 “陛下,你要是知道什么,还是趁早告诉我们比较好。”他懒洋洋道,“人皇已经开始他的复仇大计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到时候殃及到你们大周,天枢也无能为力。” 姬聿脸色一沉:“峰主,你是在威胁孤吗?” “实话实说而已。”司空缙不为所动,“既然陛下实在不想说,那我们就来谈谈不老药吧,如何?” 听到“不老药”三个字,姬聿的脸色登时一变。 “陛下的私事,天枢本不该涉足。但如今人皇已经复活,这就不仅仅是您的私事了。”宋皎微微一顿,“陛下,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啊。” 姬聿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两人的明示下,终于放弃挣扎。 “你们猜得没错。”姬聿叹气道,“派人去寻不老药的,正是孤。” 宋皎与司空缙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姬苍虽然修为深晦,但他的后代却都是凡人,且极为稳定,千年来从未出过一个灵脉之体。 不同于修道者,凡人的寿命有限,只有短短数十载。于是如何延年益寿,便成了他们亘古不变的追求。 就连姬苍在世时,也曾大力寻求过不老药的存在,如今姬聿产生了这种想法,也不足为怪。 “那你寻到不老药了吗?”司空缙问。 “没有。”姬聿缓缓摇头,“但孤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孤,孤的先祖曾经研制出了不老药,若孤将其复活,就能从先祖手中得到真正的不老药。”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提议…… 司空缙与宋皎同时想到了那个名字:“观月人?” “……是他。”姬聿神色黯然,脸上闪过一丝悔意,“孤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居然听信了他的谗言。他让孤找到先祖的头颅和遗物,还有先祖部属的尸骸,再将这些放在一起,便能复活先祖。” 司空缙很怀疑:“只要这样就行了?”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材料……”姬聿抬手虚按自己的胸口,“流淌在孤体内的姬氏血脉。” 原来如此。 “所以人皇和扶稷他们就这么被你复活了。”司空缙摸了摸下巴,“那你得到不老药了吗?” “没有。”姬聿苦笑,“先祖说这世上若真的有不老药,哪里还轮得到我。” 宋皎:“人皇说得很有道理……” “总之,先祖复活后就离开了,孤与他老人家并无过多交流。” “就这样?”司空缙不信,“好歹你也是复活他的人,你会不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宋皎没出声,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也很认同司空缙的观点。 “先祖太强大了,孤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得知他的弱点?”姬聿很无奈,“不过,你们或许可以从那三个部属的身上下手。” 宋皎立即追问:“此话怎讲?” “虽然先祖没说,但孤看得出来,他非常重视那三人。”姬聿道,“另外,观月人曾经说过,复活先祖需要几件与他关联极深的物品,而那三人,也算在其中……” 司空缙与宋皎不由对视一眼。 难道那三人与姬苍的性命是相互关联的? 水月境,行宫之内。 扶稷走了进来:“陛下,又来了一批人。” 姬苍坐在皇椅上,半撑着头:“所为何事?” “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都是来追随您的。” “交给你了。”姬苍淡淡道,“既然他们愿意追随,好生安排便是,不必刁难。” 扶稷:“是。” 唐峭正在一旁打坐,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睁开双眼。 “陛下不先检验一下这些人吗?” “检验什么?”姬苍看向她,饶有兴致地问。 “检验他们是不是真心追随您。”唐峭认真道,“这几日来了这么多人,鱼龙混杂,如果有人故意混进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几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姬苍非但没有感到紧张,反而开怀大笑起来。 唐峭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这可是完全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一点私心都没掺。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没这个必要。”扶稷适时解释,“陛下并不在乎他们是否真心,就算所有人都是假意,有陛下在,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唐峭总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她小心观察姬苍的表情:“但如果有人偷袭……” “偷袭也无济于事。”扶稷声音冷肃,“别把陛下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能被称为古往今来唯一的人皇,自然不是普通人。 但从他们之前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姬苍又的确是被偷袭致死的。 扶稷这么说,不觉得打脸吗? 唐峭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姬苍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眼含笑意地问:“你想问什么?” 唐峭立即收敛视线:“也没什么,就是有点疑惑。” “什么疑惑?”姬苍的语气随意而耐心,带着一点鼓励,仿佛在与邻家的孩子聊天,“只管说便是,我又不会训斥你。”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唐峭略一斟酌,试探着开口:“那个杀您的周满芳,当初也是偷袭吧?” 扶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一定要提这个名字吗?” “无妨。”姬苍抬手制止了他,“你不常看史书吧?” 唐峭点了点头:“我一般都看话本。” “怪不得。”姬苍笑了,“那我来告诉你吧,周满芳曾经是我的挚友。” 唐峭露出惊讶之色。 这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不过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是挚友的关系,所以姬苍才会对周满芳不设防;也正因此,他对周满芳的恨意才会如此浓烈,千年不散。 挚友的背叛,远比敌人更令人恨之入骨。 唐峭不由蹙眉:“那您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您吗?” “因为……不老药吧。”姬苍单手抵着太阳穴,微微闭眼,“她一直不赞同我研制不老药,为了不老药,曾经多次与我争吵。”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神色也逐渐沉静,似乎陷入了过去的记忆。 唐峭没有再出声了。 虽然姬苍没有说太多,但她大概能猜出来,他与周满芳之间经历了什么。 从志同道合,到分道扬镳。 个中滋味,如今只有姬苍一人知晓了。 殿内陡然静了下来。扶稷朝唐峭递了个眼色,唐峭心下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又黑了。 寒月挂在沉沉夜幕之上,纯白巨龙从空中摆尾而下,抬起龙首,倨傲地俯瞰唐峭。 “陛下呢?” 唐峭:“在里面休息。” “算了。”张宿默了几秒,“那就你去吧。” 唐峭顿时感到不妙:“又要我干嘛?” “出去迎敌。”张宿道,“这次来的是你们天枢的人。” 第75章 第 75 章 天枢的人?会有沈漆灯吗? 唐峭心念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我一个人去?” “你想什么好事呢?”张宿讥笑一声,“当然是我和你一起去。”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唐峭暗暗翻了个白眼,张宿见她没说话,又补充一句:“你不用考虑如何趁机逃走,你已经被乌翦下了禁制,除非乌翦再死一次,否则你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禁制?”唐峭有些讶异,“什么时候?” 张宿:“你可以猜猜。” 唐峭略一思索:“是那些食物吗?” “猜中一半。”张宿摇了摇脑袋,莹白龙角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是那只装食物的储物袋。” 这倒是唐峭没有想到的。 或者说,就算她想到了,在他们的地盘上,她也无法避免。 算了,反正她也没打算逃。 唐峭理了理衣袖,转移话题:“先说好,不准杀他们。” “你以为我是乌翦?”张宿猛地甩尾,荡开层层风浪,“废话少说,快点跟上来。” 唐峭提气飞身,跟着他一起离开水月境。 结界裂开巨洞,一人一龙同时出现在密林上空。 一阵夜风吹过,将树丛吹得哗哗作响,林中虫鸣不断,有种寂静又躁动的感觉。 看着空无一人的漆黑山林,唐峭狐疑道:“人呢?” “躲起来了吧?”张宿盘旋在半空,金瞳闪烁,俯瞰着整座山林,“看来下面有埋伏……” 唐峭落到地面上,单手撑地,阵法在她的手下显现,灵力以她为中心扩散出去,很快又反馈回来。 的确有人,但这些人的位置分布得很疏散,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不过……有一处灵力波动得格外明显。 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唐峭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我去前面看看。” 张宿:“别离我太远。” “知道。”唐峭应了一声,循着灵力的波动向密林深处走去。 仿佛是在故意吸引她,越往深处走,灵力的波动就越强烈。 周围越发寂静,树影婆娑,夜风吹拂,草叶在黑暗中簌簌作响。 唐峭停下脚步,微闭双眼,静静感受周围的灵力。 倏然,那道强烈的波动瞬间消失,下一秒,唐峭猛地转身回旋一踢—— “几日不见,有想我吗?” 沈漆灯与她拳脚相击,眼眸微弯,声音如清泉撞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悦耳。 “这句话——”唐峭勾起嘴角,迅速收腿后撤,伴随着极快的裂空之声,她的拳头已经挥到沈漆灯的面前,“应该是我问你吧?” “你感觉不到吗?”沈漆灯侧头避开,伸手扣住她的后腰,以一种熟练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将她拽至自己身前,“我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如同情人的呢喃,说不出的轻柔与缠绵。 他们的身体靠得极近,胸口紧紧相贴,温度隔着布料迅速传递给彼此,呼吸的频率也在起伏中逐渐重合。 唐峭眼睫微颤,语气平静:“都已经清楚彼此的底细了,就不必再跟我来这套了吧?” “你觉得我是在戏弄你?”沈漆灯微微歪头。 唐峭冷笑:“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说完,她往下一缩,灵活地推开沈漆灯,接着后跃到一棵参天古树上,迅速与沈漆灯拉开距离。 她这般行径,一部分是因为习惯性地警惕沈漆灯,更多的则是做给天上的张宿看。 不能让张宿发现她这边停手了,否则他一定会怀疑地过来探查。 唐峭向上空投去一瞥,接着抬手伸向后颈,慢慢拔出九御。 沈漆灯也顺着她的余光向远处的龙影看了一眼,然后会意轻笑。 “没听过。”他拔剑出鞘,指尖轻轻抚过剑刃,剑上流淌的寒芒将他的眼瞳映衬得如水剔透,“你会讲给我听吗?” 唐峭直视他:“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树叶飘落,空气凝滞,几乎是一刹那,二人的身影同时消失。 刀剑相击,疾风扫落树叶,林中不见人影,只有急促的铮鸣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激烈得仿佛连空气都被切割成了无数片。 张宿正在空中俯瞰下方。听到林深处传来的打斗声,他大概辨别了下方位,刚要过去,数道金光突然从林中升起,如同一张巨大的罗网,飞也似的向他窜来。 这显然是特意针对他布下的大阵。 “不知天高地厚。” 张宿冷哼一声,抬起锐利的龙爪,猛地向下一挥,那些金光瞬间在半空消散。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缭绕不散的黑雾之中,沈漆灯正被唐峭狠狠按在草丛里。 “你们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将他抓回去吧?”唐峭用刀抵住天宇开霁,声音极轻,被周围震荡的风声完全盖住。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沈漆灯眨了下眼睛,有细碎星辉在他的眼中投映,“不过,他们原本也没指望能抓到什么,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唐峭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抓龙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张宿的注意力,好让他们这边互通信息。 不确定那些人还能坚持多久,唐峭决定速战速决:“乌翦是傀儡师,他们囚禁了殷家村的人为乌翦制作傀儡线,想要解决乌翦,必须先将那些人救出来。” 沈漆灯有点讶异:“这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 唐峭微顿,坦言道:“他们是殷云和殷晓的家人。” 沈漆灯闻言,嘴角微微下撇,眼睫也忽闪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高兴。 唐峭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漆灯弯了弯眼睛,若无其事地继续问,“还有其他要救的人吗?” 唐峭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没了。” “好吧。” 沈漆灯语调轻慢,突然用力抬剑,唐峭猝不及防,只觉虎口一震,视野翻转,下一瞬,沈漆灯便欺身压了上来。 鼻尖嗅到好闻的清冽气息,唐峭微微一怔,随即蹙起细眉。 这家伙,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反击她吗? 她眉头紧蹙,正要开口,沈漆灯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别出声。”他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接下来听我说。” 第76章 第 76 章 唐峭微愣:“你说就说,摸我脸干什么?” 沈漆灯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顺手。” 唐峭:“……” 还是一如既往地神经病。 她以为自己会拍开沈漆灯的手,但事实上,她并没有这么做。 远处金光闪烁,龙吟响彻夜空,唐峭定了定神,低声问:“你要说什么?抓紧时间。” 沈漆灯轻轻叹息,似乎有些遗憾。 “天枢查到了一点东西。”他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认为,人皇的那三个部属是他复活的关键。如果能先杀了他们,或许就能杀了人皇。” “他们四人的关系的确很紧密。”唐峭话锋一转,狐疑道,“不过,掌教和峰主们的原话真的是杀了他们吗?” 据她了解,阳真掌教与几位峰主都不是会下达这种指令的人。 沈漆灯笑了笑:“有什么区别吗?不杀死他们的话,这件事也结束不了吧。” 唐峭沉默,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从姬苍的态度来看,他的复仇心极为强烈,而另外三人更是与他立场一致,想要劝他们放弃复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也可能是我们死。”唐峭轻声道,“观月人已经和他们联手了,那个人太棘手,想要赢他,很难。” “你是这么容易服输的人吗?”沈漆灯捧着她的脸,指尖微屈,轻轻刮蹭她的脸颊,“还是说,你只有在针对我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强的好胜心?” 他指尖微凉,如同浸在水中的玉石,却远比玉石柔软。 唐峭心跳一漏,不由凝眸看他:“你是在鼓励我吗?” 沈漆灯闻言,弯了弯眼睛:“那你有被我鼓励到吗?” 夜风凉寂,轻拂他们的发丝。沈漆灯的发梢随风飘动,银白色的发带从他肩头垂落,连同飞旋的落叶,一起落进唐峭的颈窝。 唐峭不明白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看着这样的沈漆灯,她竟然产生了想要吻他的念头。 明明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她垂下眼睫,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用你鼓励,我也会赢。” “这才是我的宿敌。”沈漆灯勾起唇角,垂眸低头,在她的额头轻啄一下,“小心一点,别死了。” 唐峭微怔,随即蹙眉:“该小心的是你。” 沈漆灯继续吻她的眼睛和鼻尖,声音夹杂在细碎的空隙里,轻得微不可闻:“嘘,小声点……” 唐峭的胸腔被心跳震得生疼。 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该和沈漆灯纠缠,但她的本能却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是肾上腺素在作祟?还是其他更糟糕的东西…… 看着沈漆灯浓密的睫毛,唐峭下意识伸出手,覆上他的脸颊。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唐峭的目光霎时清醒:“张宿过来了。” “啧……”沈漆灯停顿,眼底闪过明显的不悦,“碍事。” 唐峭一把推开他,握紧刀柄,一个瞬移停至半空。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沈漆灯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什么问题?” 唐峭:“那个镯子可以传音吗?” “嗯?”沈漆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了,我知道了。”唐峭举起九御,对准他的方向猛地一挥,“快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沈漆灯:“……” 煞气瞬间冲天而起,如同黑色的飓风,呼啸着向沈漆灯袭去。 这一刀注入的灵力极强,方圆十里都被浓重的黑雾笼罩了。待到张宿赶来的时候,沈漆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草木被削去大半,只剩下唐峭一人站在光秃秃的树顶上。 张宿:“人呢?” 唐峭收起九御:“跑了。” “是你故意放跑的吧?”张宿语气不善。 “那不然呢?”唐峭耸了耸肩,“我没跟着他们一起跑,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你倒是想呢。”张宿冷笑,忽然奇怪地盯着唐峭,“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唐峭心下一惊,故作镇定:“你看错了吧。” “我又不是瞎子。”张宿不耐烦地甩尾,白鳞亮得有些晃眼,“你该不会是驾驭不了九御,身体承受不住了吧?” “……可能有点。”唐峭顺势点头,“还好你赶过来了,不然我刚才八成要栽。” 张宿见她承认得如此理所当然,忍不住用一种看废物的眼神看她:“扶稷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他也没看上我。”唐峭实话实说,“是我自己凭本事拿到九御的。” 张宿翻了个夸张的白眼,一副被她无语到的样子。 “对了。”唐峭趁机转移话题,“刚才那些人呢?” “都跑了。”张宿道,“他们都带了传送符,倒是比之前那群人聪明。” 唐峭:“天枢最不缺传送符。” 张宿又是一声冷笑,语气里透出赤|裸裸的不屑。 “一群自不量力的伪君子罢了。” 唐峭知道他们四人对天枢的印象都不好,索性也不做反驳。 一人一龙在寒风中待了一会儿,张宿终于扭头向结界方向飞去:“回去吧。” 唐峭提气飞身,跟上他的身影。 就在这时,张宿突然一停:“又来人了。” 唐峭闻言,立即展开灵识,向下方的密林探去。 正如张宿所言,又有一批人马进了山林。这批人在数量上比沈漆灯带来的夜行使要多出不少,但在质量上似乎不如夜行使那般训练有素,不少人连隐藏自己的气息都做不到。 “不是天枢的人。”唐峭道。 “真是麻烦……” 张宿不耐地飞掠而去,唐峭微一思忖,也跟了上去。 不清楚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先看看再说。 树林里黑黢黢的,随着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一大群人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张宿俯瞰他们,冷冷出声:“何人闯入此地?” 真龙发出的声音格外威严浑厚,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密林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不由齐齐抬头向上看。 “是龙!真的有龙!” “家主,他们出现了!” 林中人影攒动,月光惨淡,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唐峭看清其中一人的样子,下意识蹙了下眉。 居然是唐行舟。 没记错的话,这事跟唐家应该没关系。 他就算要帮忙,也不用特地跟来这里吧? “在下谢云岳,是谢家的现任家主。”唐行舟身旁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对着张宿拱手施礼,高声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张宿高傲地俯视他:“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阁下不必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谢云岳不急不躁,“在下此行前来,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想与人皇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谈?”张宿被他说笑了,“你想谈什么?” 谢云岳:“谈一谈……先祖的遗留问题。” “应死之人,没资格和我们谈。”张宿不客气地说,“滚吧,趁我现在还不想动手。” “阁下这般行径,是否有些欠妥?”唐行舟见他态度恶劣,不由肃声开口,“我等虽是来求和,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且阁下也不能代表人皇的意志,还请阁下放尊重些。” “尊重?”张宿发出一声讥笑,“喂,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跟我谈尊重。” 他说话时微微侧目,视线是朝向唐峭的,也正因此,众人才发现在他后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唐峭有些无奈:“你们聊就好,不必拉我出来。” 少女面容显露在月光下的这一刻,唐行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之前就觉得那人口中的女魔头和唐峭十分相似,因此一直犹疑不定,所以才特地跟过来看看……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这个丧门星。 第77章 第 77 章 唐峭其实不是很想在这种地方和唐行舟见面。 不是担心唐行舟会生气——唐峭根本不关心他的心路历程,纯粹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她可没有精力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 话虽如此,但既然已经被他看见了,再躲起来也不可能。 况且他也没有资格让她躲起来。 不过,看他那副等不及要教训她的表情…… 唐峭只扫了唐行舟一眼,便冷淡地收回视线。 张宿还在嘲讽:“你们想要尊重是吗?我只会尊重强者,想要让我尊重你们,就尽全力来打败我吧。” 他说得这般直白,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谢云岳,脸色也沉了下来。 在来之此,他已和另外几个世家讨论出了解决方案。 人皇和他身边这几个部属毕竟不是普通修士,若选择强攻,最后必然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所以他们打算先求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果能让人皇打消复仇的念头,自然是再好不过,就算让他们献出少许资源,也不是不行。 但若是人皇态度坚决,一定要开战,那他们也不会退缩,众人联合起来,再加上天枢的援助,定能打赢这场战役。 因此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弱势的一方。但他没想到,这条龙居然如此嚣张,出言不逊也就罢了,竟连人皇的面都不让他们见? 周围众人义愤填膺地叫嚷起来,谢云岳下,做人留一线,切莫欺人太甚!” 张宿高扬龙首,傲慢大笑:“我可不是人!” 语毕,他猛地俯冲,卷起千层狂风,势如雷电,直逼谢云岳而去。 “保护家主!” 众人纷纷掏出武器,与张宿激斗起来。 唐峭停在一棵参天古树上,遥望着这场以一敌众的战况,迟迟没有出手。 虽然她目前明面上是人皇这边的,但她其实不站任何一方,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人的生死——她只是想把殷家村那些人救出来而已。 况且,刚才张宿也没让她动手…… 还是回行宫算了。 唐峭打定主意,转身正要往结界的方向掠去,一道身影突然阻拦到她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唐行舟板着脸,阴沉地看着她。 果然来了。 唐峭微不可察地叹气:“跟你有关系吗?” 唐行舟愠怒道:“你流着我唐家的血脉,当然跟我有关系!” 唐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破血脉我还真不稀罕,谁想要你给谁吧。” 她这种赶苍蝇似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唐行舟,唐行舟眼神一变,陡然破口大骂:“不识好歹!” 唐峭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你说谁不识好歹?” “我说的就是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唐行舟怒声呵斥,“你知道你这么做会给唐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我供你吃供你喝,还把你送进天枢,不是让你给我唐家丢脸的!” 见他这般义正言辞,唐峭不怒反笑:“供我吃供我喝?把我养大的明明是我娘,跟你有半点关系吗?” “你以为没有唐家,你娘还能把你养大?”唐行舟用一种悔恨不堪的眼神看她,“早知道你会如此是非不分,当初我就不该送你进天枢!” 唐峭嗤笑:“你后悔的只有送我进天枢吗?不如后悔你当年为什么管不住自己,又为什么不善待我娘……” “闭嘴!” 唐行舟早就对唐峭百般不满,平时有徐竹萱在身旁还能拦着点,此时他终于忍无可忍,骤然挥剑。唐峭拔刀格挡,剑光与刀锋在空中猛烈相撞,碰出夺目的光芒。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娘。”唐行舟紧紧盯着她,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本就是唐家的侍女,就算没有生下你,就她那没用的样子,你以为她能活到现在?” 唐峭偏了偏头:“你的意思是,她能活这么久,还多亏你了?” 唐行舟猛地拔高声音:“没有我,没有唐家,你以为她能活多久?!” 这无比虚伪、又无比无耻的嘴脸……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唐峭深吸一口气:“所以呢?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唐行舟冷冷道,“跟我回唐家,不得再出来,更不得再与这边有任何关联。” 唐峭拒绝得很干脆:“不可能。” 唐行舟瞬间沉下脸:“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能。”唐峭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回你的唐家,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如果你指望我会听你的,不如还是自尽比较快。” 唐行舟倏地捏紧剑柄,发出一声怒斥:“混账!” “说话前想清楚。”唐峭冷笑一声,“我是混账,那你又是什么?” 唐行舟勃然大怒:“你这丧门星,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说着,他举起长剑,暴风疾雨般向唐峭袭来。 唐峭目光一凛,提刀迎上。 刀剑猛地相击,电火四射,发出刺耳铮鸣。唐行舟修为虽高,但这些年忙于经营唐家,剑术上早已懈怠。如今对上刀法大成的唐峭,虽激战数十回合,看着迅猛,却迟迟无法占据上风。 “不是要清理门户的吗?”唐峭挑起一刀,将他击出三丈远,“就凭这点本事,也想清理我?” “果然和你那个短命娘一样晦气……” 唐行舟咬牙切齿,抬手猛地刺出一剑。亮光骤起,唐峭迅速闪避,剑尖错开她的小腹,一剑刺中她的腰侧—— 剑尖仿佛刺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没有血流出来,却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唐峭脸色微变,藤蔓倏地缠上唐行舟的长剑,同时她迅速提气后跃,将系在腰间的香囊取下。 香囊已经被剑戳破了,上面撕开一个口子,栀子花干和碎银就这么掉了出来。 这是方璎留给她最后的遗物。 居然被这个畜生…… 唐峭捏紧香囊,抬起眼眸,慢慢看向唐行舟。 “你该死。” 唐行舟怒喝:“孽障,还敢出言不逊,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飞快掐诀,身后浮现数道剑影,随着他悍然挥剑,剑影齐齐袭向唐峭,寒光凛冽,杀意尽现! 唐峭目光一凝,一个瞬移消失在原处。然而这些剑影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她移至哪里,剑影便追到哪里,不但咬得越来越紧,且距离也越来越近。 眼看避无可避,唐峭突然停在半空。 唐行舟见状,正要乘胜追击,唐峭身上瞬间放出无数藤蔓。这些藤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她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茧的表面亮起淡淡的金属光泽,剑影飞袭而上,发出了尖锐密集的铮鸣。 唐行舟刚要继续掐诀,旋即反应过来:“不好!” 他立即转身,与此同时,一道森然刀光从背后挥砍而下,他连忙抬剑格挡,却被刀上汹涌的煞气压得一点点跪了下去。 唐峭手持九御,目光和刀光一样寒冷:“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唐行舟目眦尽裂:“孽障,你敢杀我?!” 唐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同在看一堆恶臭的垃圾:“有何不敢?” 唐行舟几乎咬碎牙根:“我是你爹,你杀了我,就会背上弑父的罪名……” 唐峭发出一声轻笑:“那又如何?” 唐行舟对上她的目光,瞳孔猛地一震。 那双看似柔和的眼睛里一片寒冷,像她的名字一样,让人如堕冰窖。 这个孽障……她真的做得出来!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活下来。”唐行舟双目赤红,握剑的双手青筋突起,脸上的肌肉也随之颤抖,“你和你娘都是祸害,这么多年,我居然从未想过杀了你们……” “后悔吗?”唐峭淡淡道,“已经迟了。” “后悔?我唐行舟从不做后悔的事!”唐行舟大声怒吼,“孽障,不是要杀我吗?还不快动手!” 唐峭闻言,眼睫忽地一动。 “你在故意激怒我?”她问。 唐行舟神色狠厉:“怎么,不敢杀我?我就知道,你和你娘一样……” “我确实不想杀你了。” 唐峭说着,突然收手撤刀。 唐行舟见状,正要暴起刺剑,下一刻,刀光瞬起,他握剑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飞了出去。 “啊啊啊——”唐行舟发出惨叫。 唐峭将他的手砍了下来。 “如何,这种痛苦的滋味?”唐峭俯身看他,“我不会杀你,因为那样就太便宜你了。” “以后你每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我就会砍你一次。” “我要你在痛苦与恐惧中度过余生。” 唐行舟痛得冷汗直冒,他恶狠狠地唐峭,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你这个孽障……” 唐峭无动于衷地转身,直接向散落的碎银走去。 唐行舟的五官近乎扭曲。他看着自己的断手,怒不可遏,蓦地起身冲刺,周身剑气暴涨,杀意沸腾,然而剑气还未扫至唐峭,一道瑰丽浩荡的剑光突然从天而降。 唐峭背后一寒。 她立即向后转身,却看见唐行舟双腿一软,神色惊愕地在她面前倒了下来。 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流出,观月人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来,剑上滴血未沾,比月光更通透冷冽。 “注意身后。”观月人笑道。 第 78 章 该去接她了。 唐峭神色一变,立刻过去检查唐行舟的呼吸。 鲜血迅速染红了草地,唐行舟双目圆睁,已经没气了。 没想到,观月人居然会在这时出现…… 唐峭站起身,直直盯着观月人:“你是故意的?” “我是在帮你啊。”观月人摇摇头,“你看不出来他想偷袭你吗?” 唐峭:“我本来就能避开。”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观月人慢慢收剑入鞘,“不过,这个人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唐峭微微偏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高兴?” 观月人没有回答,只是低笑:“这么说,其实你很难过?”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唐峭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对我而言,唐行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 她平静地看着观月人:“如果你很期待他的死能给我带来什么……恐怕你要失望了。” 观月人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令人无法窥探他的表情,但从面具上那两个幽深的黑洞来看,他应该是在端详唐峭。 半晌,他感慨似的低叹:“能够让我的期待落空,也算是一种惊喜啊。” 唐峭对他的感慨毫无兴趣。 她看也没看断气的唐行舟,直接转身在草丛里巡视一圈,发现一处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径直走了过去。 果然,之前掉落的那几块碎银和栀子花都在这里。 唐峭蹲下|身,将碎银和栀子花捡起来,吹了吹,然后又放进破损的香囊里。 还好,香囊虽然被划出一道口子,但口子不算大,只要找颜色相近的针线补一补,还是能恢复原样的。 至于唐行舟……正如她刚才所说的一样,无论这个人是死是活,她都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唐峭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抬头看向上空。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疾风在空中划开轨迹,纯白色的龙鳞和龙角闪闪发亮,菲薄的月光之下,张宿正向她飞来。 “结束了吗?”张宿悬停上空,余光一扫,发现了不远处的观月人,“他怎么也在这里?” 唐峭:“谁知道。” 说完,她提气一跃,直接跳到张宿的背上。 “走吧,回行宫。” 搁在平时,张宿一定会骂骂咧咧地把她甩下去,但他今天却没有吭声,一个摆尾便飞进了结界。 看来他也不喜欢神出鬼没的观月人。 观月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先是低笑一声,然后微微侧目,看向唐行舟的尸体。 “唐家么……不过如此。” 在他面前倏然裂开一道缝隙,他迈开双腿,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密林重归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谢云岳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修士伤的伤、残的残,但人数却没怎么减少。有人眼尖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唐行舟,顿时大喊一声:“是唐家主!” 谢云岳连忙赶过去。 一片凌乱的草丛中,唐行舟脸色灰白,体温冰凉,胸口衣料被血迹染成了红褐色,已然失去呼吸。 “唐兄……唐兄……”谢云岳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是我害了你……” “唐兄啊!!” 天枢,临渊峰主殿。 宋皎脱口而出:“什么?唐家家主死了?” 回雁峰主点头:“谢云岳已将唐行舟的遗体带回唐家,过不了多久,唐家应该就会公布他的死讯。” 玄镜真人紧紧蹙眉:“我记得唐家与此事无关吧?怎会如此……” “他是与谢云岳一同前往的。”回雁峰主道,“谢家与另外几家打算联手对付人皇,谢云岳此行,本意是想去探口风,未曾想……” “太急了。”时晴峰主摇了摇头,语气略带遗憾,“如果他们能先来找我们商议对策……” “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司空缙挥挥手打断她,扭头看向回雁峰主,“唐行舟是怎么死的,谢云岳知道吗?” “知道。”回雁峰主微顿了顿,“他用回影符查看了唐行舟死前的景象,结果……” 她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什么,司空缙预感不妙,追问道:“结果什么?” “结果,景象中出现了唐峭。” 司空缙神色微变:“该不会是唐峭杀了唐行舟吧?” “不是。”回雁峰主摇头。 司空缙顿时松了一口气。 “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到底是谁杀了唐行舟,你说清楚。” 回雁峰主凝重道:“是观月人。” 对于这个答案,在场众人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感到惊讶。 观月人与人皇联手是事实,这一点姬聿和唐峭都已经证实过了。但他居然会出手杀掉与此事无关的唐行舟,此事倒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观月人为什么会杀唐行舟?”宋皎奇怪道,“难道是唐行舟哪里惹到了他?” “从回影符里的景象来看,应该是唐行舟与唐峭发生了争执。”回雁峰主客观地说,“唐行舟败给了唐峭,打算从背后偷袭她,接着观月人突然出现,一剑杀死了唐行舟。” 换言之,这件事还是和唐峭脱不了干系。 司空缙“啧”了一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阳真掌教缓缓开口:“我没记错的话,玄镜,你的小徒弟就是唐家人吧?” 玄镜真人颔首:“唐行舟是清欢的父亲。”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她和唐峭是堂姐妹。” 回雁峰主见众人神色复杂,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其实,从他们争执的内容来看,唐峭应该还是唐行舟的私生女……” 这关系……更复杂了。 司空缙叹气:“先别管这些了,那几个世家现在什么态度?” “他们打算联手,正面宣战。”时晴峰主取出几封书信递给他,“他们希望能得到我们的支援,这是上午刚送来的信。” 司空缙迅速扫了一眼内容,继续将信递给右手边的夕照峰主。 众人传阅完书信,宋皎道:“联手是肯定要联手的,但具体怎么联手,他们有头绪吗?” 阳真掌教:“让他们派人来天枢商议吧。” 回雁峰主点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殷家村那些人。” 夜行使已经去殷家村查过了,那里的确已经空了,村中一片狼藉,很显然是被人强行带走。 “想要救出那些人,不但要对付人皇和他的三个部属,还要把观月人支出行宫。”时晴峰主秀眉微蹙,语气有些许忧虑,“这一点,应该有点难……” “我可以试试。”玄镜真人突然出声。 时晴峰主与回雁峰主一同看向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玄镜真人痴迷剑术,想必在听说观月人再度现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和观月人一较高下吧。 阳真掌教:“也好,那就将观月人交给你了。” 玄镜真人略一颔首,不再多言。 “另外,”阳真掌教沉吟道,“周家的事情再好好查一下,尤其是和周满芳有关的一切。” 回雁峰主应道:“是。” 这次议事一直持续到晚上才结束。司空缙走出殿门,正要回浮萍峰,夕照峰主忽然叫住了他。 “浮萍峰主,等一下……” 司空缙扭头望去:“有事?” “我想问一下,殷云和殷晓是不是还在你那里?”夕照峰主无意识地转动手上的戒指。 “哦,你说那两个小家伙啊。”司空缙点了点头,“他们确实在我那里,你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不,我是昨天刚好找到了一本有关傀儡术的古籍,想拿给他们看看。”夕照峰主把手伸进宽大的广袖里,本想将古籍拿出来,又有些犹豫,“他们能看得懂吗……” 司空缙果断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顺便给他们讲解一遍不就行了?” “这……也不是不行。”夕照峰主的眉头随即舒展,“那浮萍峰主,我就先走一步了?” “啊?” 不等司空缙反应过来,她已经拿出一个葫芦状的法器,斜坐上去,葫芦霎时喷出大量云雾,载着她转瞬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司空缙:“……” 他也抬手掐诀,一个缩地成寸追了上去。 片刻后,他回到浮萍峰,发现夕照峰主已经先他一步站在了石碑旁。 “你那玩意儿速度还挺快。”司空缙道。 夕照峰主:“还好,不算太快。” 司空缙习惯性地将手伸向酒壶,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起手擦了下鼻子:“走吧。” 夕照峰主好奇道:“你戒酒了?” 最近他们每天都要去临渊峰议事,但司空缙却很少喝酒,尤其是这两日,连酒壶都不摸了,偶尔像刚才这样习惯性地摸向酒壶,也会中途将手收回来。 除了戒酒,似乎没有其他解释。 “没有。”司空缙道,“只是没心情喝。” 夕照峰主迟钝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徒弟在人皇手里啊。”司空缙的语气有些无奈,“夕照峰主,议事的时候你都在走神吗?” “没有……”夕照峰主很惭愧。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当然不会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但她的注意力一向和常人不太一样,再加上她的心思都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很多显而易见的事情,都要别人提醒她才会发现。 “其实,我很能理解你这种心情……”夕照峰主笨拙地安慰道,“我也担心殷云和殷晓,那俩孩子还不知道殷家村被人皇囚禁的事呢。” 司空缙看了她一眼:“你可别说漏嘴啊。” “我知道。”夕照峰主乖乖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与此同时,正坐在临水小榭前木梯上操控虫子的上官屏突然浑身一震。 她操控的虫子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并传给她,这些天待在浮萍峰,她的虫子早已遍布整座浮萍峰,司空缙和夕照峰主刚才的对话自然也通过虫子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好不好!” 上官屏也顾不上控虫了,连忙起身跑进小溪对面的竹林里。 双子正在那里练习双钩,见到她冲过来,殷云连忙牵动十指,战斗状态的殷晓瞬间收回了双钩。 “怎么了?”殷云以为是唐峭有消息了,急忙问道。 “殷家村……”上官屏跑得气喘吁吁,“殷家村被人皇囚禁了!” 殷云震惊:“什么?!” “我是听司空师父和另一个人说的……”上官屏很急切,“怎么办呀,先是唐峭,现在又是殷家村,都这么多天了,他们不会有事吧?” 殷晓闻言,立即拉扯殷云的袖子:“阿云……” 殷云捏紧手心,艰难权衡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去问问!” “我也去!” 三人立即跑出竹林,正好司空缙和夕照峰主走了过来,看见这三人的表情,司空缙顿时猜到了什么。 上官屏心急嘴快,还没跑到面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司空师父,殷家村真的被人皇囚禁了吗?” 夕照峰主闻言,下意识为难地看向司空缙。 这个反应落在殷云眼里,他瞬间便明白了。他下意识就想向唐峭求助,可一转头,却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殷晓和上官屏。 唐峭不在,崔师兄和沈师兄也不在,他必须保持冷静,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只知道依靠他们。 “峰主……”殷云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冷静,“您知道我们殷家村的人现在情况如何吗?” 夕照峰主看了司空缙一眼,似乎在纠结该如何回答。 “我来说吧。”司空缙接道,“根据唐峭提供的情报,他们应该并未受到虐待,只是被关起来制作傀儡线,至于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个说法,殷云略微松了一口气。 “那唐峭……” “放心,她也没事。”司空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你们很担心。但我可以保证,无论是唐峭,还是殷家村的人,都会平安回来的。”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独特的魔力,奇异地抚平了殷云三人的急躁。 殷云抿了抿唇,小声道:“那等你们去救他们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去吗?” 司空缙沉吟片顷,点头道:“可以,只要你们别乱跑。” 毕竟他们的家人和朋友都在那里,强行让他们待在天枢,也不太现实。 三人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夕照峰主见状,连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古籍。 “先来练傀儡术吧,这是我刚找到的,内容很实用……” 水月境。 距离唐行舟之死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内再没有世家弟子和夜行使接近结界,倒是有不少散修和非世家出身的小门派前来追随人皇,扶稷一概将他们安置在了水月境的外面,整日昼伏夜出,不知在忙碌什么。 唐峭猜测那些世家应该是和天枢联手了,而扶稷这边八成也是在为迎战做准备。 可惜她仍然没有探出九御对他们的必要性究竟是什么,而由于乌翦和张宿这三天都待在行宫没有出去,致使她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去查看殷家人的情况。 不过,乌翦屋里的傀儡线只多不少,一直在成堆增加,多少也让她安心了些。 至少说明那群人目前还是安全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下在她身上的禁制。 总不能真的等它自动解除,一来这样太被动了,二来乌翦不是唐行舟,没那么容易死。 思来想去,唐峭决定敞开谈谈。 趁着乌翦没出去,她走进乌翦居住的偏殿,隔着屏风轻咳了两声。 里面传来冷而柔的声音:“谁在外面?” 唐峭答道:“是我,唐峭。”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乌翦语调不变,唐峭看到屏风上有细线牵扯的影子。 唐峭收回视线:“我想知道,下在我身上的禁制何时才能解除?” 乌翦没有立即回答。 投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裙摆拖动的簌簌之声。 乌翦步态袅娜地走了出来。 “你已经知道了。”她轻声道,“是扶稷告诉你的?” 唐峭摇头:“是张宿。” “没想到,即使过了千年,他还是这么多嘴。”乌翦幽幽叹气,“不过,你竟然直接来问我,也让我很意外。” 唐峭坦言道:“我喜欢掌握主动权。” “可惜了。”乌翦嫣然一笑,眼神冷而艳,轻易便能让人沉溺,“如果能早点遇见你,或许我们能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唐峭:“现在不可以吗?” 乌翦轻轻摇头。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说,“你和我们的立场不同。” “不是立场不同。”唐峭神色认真,“只是无法对你们的处境感同身受。” 她并不惧怕说真话,因为她看得出来,乌翦喜欢坦率的人。 这一点,他们四个都是一样的,否则她在踏入这座行宫的当夜便死了。 乌翦闻言,轻轻笑了。 “无法感受,才是正确的。”她语气轻飘,眼睫明明是低垂的,却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是怎样的痛楚啊……” 唐峭发现她说的是姬苍。 比起姬苍的死法,明明是她更惨。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感受,而是更恨杀死姬苍的那些人。 唐峭斟酌着开口:“你与人皇陛下……” “不要想多了。我与陛下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乌翦的表情很平静,“陛下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更是我誓死追随的人。” 唐峭点点头:“明白了。” 他们四人的情谊太深,根本无法分割,这也是他们会一起复活的原因。 “如此一来,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你下禁制了吧?”乌翦说道,“虽然陛下愿意留下你,但我不会允许陛下身边有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存在。” 唐峭敏锐地发现了她话语里的玄机。 在乌翦看来,她的存在能对姬苍构成威胁……这是否意味着,隐藏在九御里的力量,强大到可以改变整个局势? 对唐峭来说,这三天堪称平静,但对于天枢来说,却无比忙碌。 虽然天枢弟子们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那些参与过人皇讨伐战的世家却与天枢达成了联合。 众人聚在一起制定战斗计划,紧张而严密地进行着战前准备,直到第四天,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宋皎回到清光峰已是傍晚。 暮光笼罩着清光峰,余晖西斜而下,将竹楼映成柔和的金色。 沈漆灯支着膝盖坐在竹楼顶上,肩上伏着一条纯黑的小蛇,蛇首对着西南方,和沈漆灯注视的方向完全一致。 “漆灯。”宋皎站在竹楼下面叫他。 沈漆灯听到他的声音,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浮尘,起身站了起来。 “可以出发了吗?”他的眼睫在余晖下是蜜般的琥珀色,静静流淌着,剔透而晶亮。 宋皎能感觉到他的迫不及待。 “可以了。”宋皎无奈点头,“今夜就出发。” 沈漆灯闻言,轻勾了下嘴角,从竹楼顶上一跃而下。 黑蛇化作一道细长黑雾,轻飘飘地回到他的腕上。 宋皎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转身向主殿走去。 “跟我来吧。” 沈漆灯微微侧头,看向西南方向的天空,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该去接她了。 第 79 章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迟。…… 天色渐黑,沧溟峰上的弟子还在认真练剑,看到唐清欢过来,一个个都停下动作与她打招呼。 “师姐!”隔着老远,唐清欢便挥手叫了起来。 孔正芸正在训练其他弟子,听到唐清欢的声音,她让弟子们先自己练习,然后向唐清欢走了过去。 “今天怎么结束得这么早?”孔正芸问道。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人皇复活,天枢暂停了所有在外面进行的试炼,所以唐清欢就只能在自己的洞府里打坐修炼,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不理解的地方,想请教师尊……”唐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姐,你看到师尊了吗?” “师尊?”孔正芸疑惑道,“师尊没在主殿吗?” “我去找过了,没找到。”唐清欢说,“你也没见到师尊吗?” “没有。”孔正芸摇摇头,“我下午一直待在这里,可以确定师尊没有来过。是不是去临渊峰议事了?” 唐清欢:“这么晚了还去议事吗……” “最近掌教和峰主们不都很忙嘛。”孔正芸安慰道,“再等等,实在不行你就早点休息,等明天再问师尊也是一样的。” “……嗯。”唐清欢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表言又止,“师姐,你有没有觉得……” 孔正芸:“嗯?什么?” “有没有觉得……”唐清欢犹犹豫豫,“师尊最近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呀。”孔正芸摸了摸脸,思忖道,“可能是他最近太忙了吧,毕竟人皇复活这件事很严重,偶尔顾不上我们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多想。” 孔正芸神色自然,唐清欢听了她的解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说的也是。”唐清欢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师姐,你也早点休息。” 孔正芸连连点头:“我知道。夜里凉,你快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走向那群弟子们,继续刚才的训练。 唐清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回自己的洞府了。 也许的确是她太敏感了……毕竟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希望唐峭和爹娘都能一切顺利吧。 夜色寒凉,明月高悬,夜行使趁夜出发了。 其他世家聚集起来的修士早就准备就绪,在夜行使的带领下,众人各司其职,迅速分成四拨人马,通过传送阵向水月境外的密林转移。 第一批人刚接近密林外围,黑黢黢的密林里突然传来窸窣声,人影在树丛中隐隐绰绰,形成包抄之势,很快,这些人影便组成了一成片的壁垒。 “是埋伏。”领头的崔黎低声提醒。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熟人啊。”林中突兀响起一道清甜的声音,接着,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崔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是你。” “没想到,我们还能再次见面。”荆小玉俏皮一笑,虎牙若隐若现,两条灵巧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崔黎目光疏冷:“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宿命。” “真是无趣的男人。”荆小玉遗憾地叹气,“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高兴呢。” 崔黎没有说话,他抬手结阵,两柄锋利的短刃随之出现在他身旁两侧,被他利落地握入手中。 “直接开始吧。”他说。 荆小玉见状,也不再废话,她直接拍拍手掌,一柄长剑在她的手心浮现。 “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崔黎:“求之不得。” 话音刚落,两人立刻缠斗到了一起,埋伏在林中的散修们也冲了出来,手持各式兵器,气势汹汹,与崔黎身后的夜行使们进入战斗。 另一边,训练有素的符修在林中迅速摆出阵型,开始破解此处的结界。 随着符箓齐齐贴上土地的刹那,九九八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八卦阵闪烁着升入云层,刺目而璀璨,空中很快响起惊雷般的轰鸣之声。 这说明结界正在经受极大的冲击。 行宫内,扶稷侧头看向殿外:“他们在攻击结界了。” 唐峭也向殿外望去。 一向平静无澜的湖面,突然剧烈地动荡起来,桃树的枝条开始飞快延伸,一半深入水下,一半升向高空。 姬苍不疾不徐道:“攻击结界的应该是符修。” 扶稷点头:“而且还不止一个。” 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攻击,仅仅一个符修远远做不到,必然是多名符修同心协力的成果。 “把他们让给我吧。”乌翦缓缓起身,裙摆如春水吹皱,“死了也是可惜,不如成为我的人偶,多多益善。” 姬苍颔首:“那就交给你了。” 乌翦走了出去。 唐峭默默等了一会儿,发现结界仍然在震动,完全没有被打断的倾向。 “乌翦行不行啊?”张宿不耐烦地出声,头顶那对纯白龙角在烛火下莹莹生光,“该不会是死了吧?” “应该不至于。”唐峭平静开口,“如果她死了,我应该有感觉才对。” 张宿目光不善地看向她:“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唐峭耸了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说的也没错,乌翦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死了。”姬苍微微沉吟,“看来这次来的人很多。既然如此……” 他说着,从龙椅上站起来。 “我也该出去应战了。” 唐峭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姬苍会和之前一样,让张宿几人出去迎战,没想到这次他居然自己上了。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如果姬苍一直不出行宫,那她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将殷家村人带出去,难度会非常高。 扶稷随即皱眉,语气很不赞同:“陛下,他们此举正是为了引你出去,你若真的应战,不就着了他们的道吗?” 姬苍豁朗地笑了笑:“你也说了,对手这般全力以赴,是为了引我出战。我若再不回应,岂不是不尊重他们?” 唐峭默默点头。 张宿注意到她的动作,一脸无语:“你点什么头?” “我觉得陛下说得很对不行吗?”唐峭白了他一眼,“不像你,就会在这儿指手画脚……” “你说我指手画脚?”张宿的火气立马上来了,“好,我和陛下一起去!” 我巴不得你和他一起去呢。 唐峭在心里暗喜,脸上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就一起去吧。”姬苍笑了笑,侧眸对扶稷道,“你和唐峭留在这里,有需要的话,我会让张宿回来接你们。” 扶稷垂首:“……是,陛下。” 他头垂得很低,看不见神情,语调压得也很低,隐约透出不甘。 姬苍眼中闪过了然,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沉稳,阴影落下,有种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的步伐层层递增。 这是只属于人皇的强大威压,巍巍如山,亘古不灭。 张宿跟随其后。 二人走出殿门,张宿随之化为龙形,载着扶稷腾飞高空,只见一道白色疾影一闪而过,二人便彻底消失在结界中。 行宫里寂静无声,只剩下唐峭与扶稷两人。 唐峭感觉气氛有点凝重。 她暗暗打量扶稷的表情,斟酌着开口:“你也想出战?” 扶稷声音沉静:“这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的事情。” 唐峭和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自然知道他魂魄损耗的事。更何况他还失去了九御,战力削减的程度可想而知。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唐峭很认真地给他支招,“那个观月人不是很擅长炼器吗?可以让他给你炼个专属于你的法器啊,以他的能力,应该问题不大。” 扶稷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观月人?” “不算很了解,但多少知道一点。”唐峭说,“他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也是数一数二的搅屎棍,你知道这点就够了。” 扶稷眼神古怪:“他是搅屎棍,那你们是什么?” 唐峭纠正他:“不是你们,是我们。” 扶稷:“……” 虽然话题不太优雅,但经过唐峭这么一打岔,殿内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半晌,扶稷低沉出声:“我不信任他。” 唐峭:“你说观月人?” 扶稷点头:“虽说我们现在联手了,但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所以我不会寻求他的帮助。” 怪不得他对待荆小玉的态度也很冷淡。 唐峭想了想,问:“你不信任他,却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所以,你很信任我吗?” 扶稷沉默几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说你没有观月人危险的意思。” 唐峭:“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并不迟钝,她能感觉到扶稷对她的态度。 不知道在她救出殷家人后,他会不会后悔至今的决定。 唐峭将视线移向殿外,不说话了。 水月境外,曾经寂静幽深的密林此时厮杀声不断,修士与修士、修士与傀儡,处处都是激烈而混乱的战斗,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血气浓烈弥漫,俨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司空缙与宋皎站在孤高陡峭的山崖上,远远往下看。 “观月人呢?”司空缙习惯性地将手搭在酒壶上,指尖快速敲击壶身,“这么大的阵仗,还不能把他引出来?” 宋皎神色平静:“可能是他嫌你太弱了,懒得出手吧。” “他的对手是玄镜,又不是我,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宋皎:“玄镜知道我说的是你就行。” 玄镜真人静静站在一旁,完全无视他们的互怼,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结界的方向。 倏然,结界发生波动,空气仿佛荡开涟漪,随着一声沉厚的龙吟响彻夜空,一条纯白色的巨龙从结界里腾飞而出。 司空缙凝神道:“来了。” 玄镜真人握住腰间剑鞘,眸光湛然,定定注视着巨龙上的身影。 那是一个气势威严的高大男人。 他手中无剑,身上也未穿着甲胄,但在他出现的瞬间,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种远比龙威更可怕的震慑力。 “不对。”宋皎立刻反应过来,“是人皇!” 白龙如鱼入水,几个游纵便来到司空缙三人的上方,庞大到惊人的阴影落在他们的头顶,姬苍负手立在龙背上,垂首俯瞰他们,如同俯瞰万物苍生。 “你们是我的敌人吗?”姬苍开口了,声音从高空传来,低沉而有穿透力,震得人头晕脑胀。 玄镜真人淡淡道:“这取决于你是否继续进攻。” 姬苍笑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司空缙摇了摇头:“这下可好,谈崩了。” 宋皎突然觉得他还是多喝点酒比较好。 起码能把他这张嘴堵上。 话已至此,这场战斗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玄镜真人拔剑出鞘,寒光乍泄,剑势浩荡引动,瞬间划破黑暗。 姬苍赞道:“剑意甚是纯粹,不错。” 说罢,他从龙背上纵身一跃,一道飞纵恢弘的剑气从天而降,与玄镜真人的剑势相互碰撞,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 宋皎凝眸,肃容道:“那是……” “人皇的佩剑,动寒川。”司空缙拔出如晦,“那条龙也不好对付,我们……哎?” 他话还未说完,白龙突然一个摆尾,转身向密林的另一个方向飞去。 司空缙顿时懵了:“他要去哪儿?” 宋皎看着白龙飞往的方向,蹙眉道:“看来他已经有目标了……” 张宿的确有他自己的目标。 龙的视野范围比凡人要超出百倍,从结界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山崖边上的黑衣少年。 那家伙上次跟着唐峭的踪迹追到这里,一剑击破了他设下的束缚,还跟他打了数十个回合,这件事直到现在他都记忆犹新。 张宿一看到沈漆灯,火气顿时冲上头顶。他向着沈漆灯所在的山崖迅速飞过去,庞大的身躯带起阵阵狂风,尾尖接连扫断了数十棵大树,眨眼就截在了险峻的山崖之前。 沈漆灯微微抬眸,细长的银色发带迎风飘扬,比月光更冷冽。 张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傲慢道:“你是来送死的吗?” 沈漆灯慢慢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摩挲剑鞘。 “唐峭呢?” 张宿冷笑:“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沈漆灯点了点头:“看来她还在行宫。” “你好像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张宿眯起暗金色的竖瞳,“上次若非唐峭在一旁碍手碍脚,你早就被我撕成碎片了。今天可没有人保你,与其关心唐峭,不如趁早想想哪种死法更轻松点,只要你求饶的方式够诚恳,我会成全你的。” 沈漆灯没有言语。 他低垂眼睫,收拢五指,拔出腰间的天宇开霁,修长苍白的指尖轻抚水光潋滟的剑刃,声音像风一样轻飘。 “你上一次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废话连篇么?” 张宿瞳孔猛地扩大,龙威瞬间铺天盖地倾轧而下:“你找死!” 沈漆灯唇角勾起一个讥诮又冷酷的弧度,身形一动,提剑迎上。 水月境,行宫内。 唐峭与扶稷在殿中相对而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外的湖面仍在动荡,桃树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要够到空中高悬的弦月,幽寂而诡异,给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唐峭看着外面:“还没有结束吗?” 扶稷沉声道:“不要急躁。” “不是我急躁啊。”唐峭认真分析,“你看外面这个情况,就说明那些人还在攻击结界,对吧?陛下、乌翦和张宿都出去了,他们三人都无法打断针对水月境的攻击,那么……” 她微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说:“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他们难以应付的敌人?” 扶稷闻言,不由拧起眉头。 “要不我也出去吧。”唐峭起身,语气很干脆,“虽然我不打天枢人,但帮忙对付一下天枢以外的人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跟我也没关系。” 她作势便要往外走,扶稷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她。 “等等。”他说,“你先留下,我去看看。” 唐峭脚步一顿,侧身看他:“我不能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扶稷神色冷峻,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待在这里,绝对不能乱跑,更不能出去,明白了吗?” 唐峭耸了耸肩:“就好像我真的能跑得掉似的……” 扶稷移开视线,低声道:“我走了。” “走吧走吧。”唐峭挥挥手,“不送了啊。” 扶稷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转身走出殿门。 唐峭看着他走了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结界中,才从座椅上站起来。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观月人这个最不安定因素。 唐峭想了想,微微提高声音,试探着喊道:“观月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回音,回音久久不散,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不在这里?还是也被外面的人牵绊住了? 唐峭不敢耽误时间。 无论观月人会不会出现,现在都是绝佳的时机,一旦错过,之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她又朝殿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回来后,立刻向囚禁殷家人的地方赶去。 行宫里回廊极多,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曲折而复杂。好在唐峭的记忆很好,顺着之前的记忆,她很快找到了隐藏的密道。 唐峭轻车熟路地下去,经过一段昏暗的路径后,熟悉的低矮木屋出现在她的视野。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殷家村的村民们正在制作傀儡线,见到唐峭的身影,顿时激动地招呼其他人都过来。 “是之前的小仙长!”村民们十分激动,纷纷围到唐峭的身边,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小仙长,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唐峭点了下头,视线梭巡一圈,言简意赅地问,“殷云和殷晓的娘亲呢?” “我在这里。”殷母从人群里挤过来,她显然刚劳作过,额上还有未干的细汗,“孩子,你是一个人进来的吗?” 看到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唐峭略微放心了些。 “只有我一个人,乌翦他们都出去了。”她语速很快,神色却很沉静,让人莫名安心,“时间紧迫,请大家现在就跟我离开,什么东西都不要带,越快越好。” “好,都听小仙长的!” 众人连声附和,纷纷扔掉手里的工具与红线,有些更是狠狠砸到地上,颇有点泄愤的意思。 只有殷母仍然神情担忧:“孩子,你把我们救出去,那你自己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没事,不用担心我。”唐峭安抚道,“我有……我有人接应的。” 说到此处,她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沈漆灯似笑非笑的面孔。 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宿敌……她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吧。 唐峭收敛思绪,又强调一遍:“大家一定要跟紧我,不要落在后面。” “知道了,小仙长!” 迅速清点了下人数,确定没有少人后,唐峭开始带着这群人往外走。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路都十分顺畅,本以为半路会杀出个观月人,谁料他并没有出现。 直到将众人送到结界前,唐峭终于停下步伐。 只要出了结界,就会暴露在密林上空,而这么一大群人,会被发现的概率显然是百分百。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出结界的瞬间立刻开传送阵,将他们全部转移到树林里。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会被发现。 这个时候唐峭就很羡慕观月人了,别的不说,他那一手传送阵是真的厉害,不像她,只能近距离传送,除了在战斗时可以辅助一下,其他时候基本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好在她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 唐峭取出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箓。 这是当初进穷玄秘境时统一发放的传送符,由时晴峰主亲手绘制,不但可以将人瞬间传送回天枢,而且承载的灵力极强,即便是一次传送这么多人,也不成问题。 唐峭非常严肃地叮嘱众人:“到了外面,不要慌张,我让你们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一刻也不要停留,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仙长放心吧!”殷家村众人忙不迭点头。 唐峭不再多言,直接带头穿过结界,接着迅速结阵。众人紧随其后,还未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便被传送阵转移到了密林的一角。 唐峭观察过了,这里暂时还没被其他战场波及,方便她将众人送回天枢。 四周空无一人,夜色下树影婆娑,明明应该极其幽寂,远处却隐隐传来厮杀声,殷家村众人忍不住围聚到一起,担惊受怕地看着唐峭。 他们虽然是傀儡师后裔,但多年来一直隐居山村,远离纷争,除了还保留着制作傀儡的手艺,其他方面都和普通凡人无异。 殷云和殷晓是村子里唯二拥有灵脉的孩子了。 唐峭:“你们现在所有人手牵手,动作要快,一个也不能落单。” 众人闻言,连忙握住身旁人的手,没过多久,所有人便牵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好,就这样。”唐峭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也别松开。” 说完,她将符箓贴到殷母的身上,一道刺目白光倏地亮起,将这群人尽数吞没。 “孩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殷母在白光中焦急喊道。 “我走不了。”唐峭摇头,“更何况——”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接一个的傀儡出现在黑黢黢的树丛里。 人头攒动,鬼气森森,他们身上缠着若隐若现的红线,红线交错蜿蜒向上,一袭烈焰般的红裙在空中摇曳垂落。 乌翦冷冷看着唐峭,一字一顿道:“你果然背叛了我们。” 唐峭身后的白光消失了,殷家村人也消失了,在傀儡的重重包围中,只有唐峭一人孤独站立。 “背叛还不至于吧。”唐峭将手伸向后颈,脊骨处幽光亮起,刀柄浮出,被她一把握住,“毕竟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同一阵营的。” “那你和谁同一阵营?”乌翦冷笑,“天枢吗?” “我不属于任何阵营。”唐峭一甩九御,煞气骤起,瞬间笼罩了她,“我只属于我自己。” “那就请你自己——”乌翦十指纤纤,红线在她指间翻动,泛着艳诡繁乱的光,“凄惨地葬身此地吧。” 话音落下,原地待命的傀儡们齐齐冲了过来。 这些傀儡远不如殷晓那般灵活生动,但他们明显更好操控,也更接近理想中的杀人兵器。 傀儡们前仆后继地冲向唐峭,唐峭挥刀劈砍,速度极快,然而傀儡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无论身体被砍伤,还是被刺穿胸膛,他们都不会发出惨叫,更不会停滞不前。 更棘手的是,即使唐峭砍断了他们的四肢和头颅,傀儡线也能迅速将他们拼接起来,只要肉身不毁,他们就能持续不断地对唐峭发起攻击。 看来只能放火烧了。 唐峭毫不犹豫,立即默念咒言,接着抬指竖至唇边,倏地一吹,火焰瞬间燎燃,灼热明亮,如海浪般朝着乌泱泱的傀儡熊熊涌去。 傀儡们的身影在烈火中逐渐模糊。 这时,一道坚固无比的护身阵突然浮现,将方圆十里的傀儡们尽数包围。火焰被护身阵隔离在外,傀儡们身上的火焰也转眼熄灭,只留下焦黑可怕的外壳。 唐峭心中一惊,立刻凝眸看向空中—— 乌翦微微一笑:“谁告诉你我只会傀儡术了?” 这家伙……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 唐峭咬咬牙,并指快速擦过刀刃。 更多灵力被她灌入其中,只听得一声刺耳铮鸣,锋利的刀身瞬间泛起彻骨寒光,煞气沸腾,冲天而起的黑雾几乎凝成实质。 唐峭双眸雪亮,比刀光更锋锐,在浓重的黑雾中熠熠生辉,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乌翦微眯了眯眼:“扶稷真是给九御找了个好刀主啊……” 唐峭迅疾挥刀,纵身跃入乌泱泱的傀儡群,开始尽情战斗。 血肉、断肢、红线…… 时间渐渐流逝。 唐峭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全身都是鲜血,有傀儡的,也有她自己的,混杂在一起,血腥气刺鼻到令人作呕。 她逐渐感到体力不支。 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唐峭的眼睛隐隐发酸。她抬手抹了下眼睛,血迹沾到睫毛上,将她的视线染成模糊的鲜血色。 沈漆灯那家伙,怎么还不来…… 唐峭艰难地眨了眨眼,挥刀的动作停滞一瞬,一个残缺不全的傀儡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 糟了—— 唐峭瞳孔骤缩。 就在这时,一只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箭矢从天而降,正中傀儡的胳膊。下一秒,这条残破的胳膊便掉落在地,藏在胳膊里面的红线飞快抽动,将傀儡与断肢一同向后拉扯。 唐峭趁机斩断红线,然后抬起视线,看向夜空。 银色月光下,沈漆灯浑身浴血,正直直地注视她,唇角微弯,一双眼瞳通透晶亮。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迟。” 80. 第 80 章 你只能被我杀死。 与沈漆灯视线交汇的刹那,唐峭来不及说话,倏地放出藤蔓。 藤蔓像钩索一样掠向沈漆灯,沈漆灯微微侧头,藤蔓霎时缠住他身后的傀儡,猛地一扯,将傀儡狠狠摔了下去。 沈漆灯身形一闪,下一秒便来到唐峭身边。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狼狈。”他提剑击飞迎面袭来的傀儡,语气轻快而愉悦,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是故意来这么迟的吗?”唐峭危险地眯了眯眼,挥刀挡下傀儡的攻击,“看到我还没死,是不是很失望?” “怎么会失望呢。”沈漆灯笑了笑,“我高兴还来不及。” 唐峭正在全神贯注地对敌,侧脸被血气和黑雾遮掩得朦朦胧胧,只有声音在厮杀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什么好高兴的?” 沈漆灯轻声回答:“因为你只能被我杀死。” 唐峭侧过脸,与他视线交错。 “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沈漆灯的眼睛映着漫天血光,如同灼热的烈焰般透亮,“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以。” 傀儡们还在前仆后继地扑过来,但唐峭的视线里只有沈漆灯,好像他就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存在。 唐峭轻轻道:“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沈漆灯弯眸笑了。 在他们的周围已经堆满了残破的肢体,在浓重的血腥气中,更多傀儡从四面八方过来,如同人体堆砌的高墙,将他们围堵得密不透风。 只要有这些傀儡在,就永远近不了乌翦的身,也永远无法杀死乌翦。 “即使来再多的帮手,也改变不了什么。”乌翦怜悯地俯视唐峭,“你选择了最错误的一条路。” 她十指牵动,红线翻飞,在她的操控下,傀儡们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唐峭一边挥刀劈砍,一边扭头问沈漆灯:“你那招没忘吧?” 沈漆灯眨了下眼:“哪招?” 唐峭用没拿刀的那只手粗略比划:“就是像下雨一样……” “噢——你说那招啊。”沈漆灯拖长尾音,狡黠地弯了弯眼睛,“那可是我自创的招式,怎么可能忘呢?” 唐峭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她突然收刀入鞘,抬手掐诀。 沈漆灯见状,抬手划出一道剑光,在唐峭身前形成线条流畅的半圆。唐峭静静站在圆中,几个傀儡向她扑去,还未触及到她的衣摆,便被冷冽的剑光削成了两半。 没有傀儡的打断,唐峭很快完成了灵力调动。接着她单膝蹲下,一只手按在草地上,翠绿色莹光以她为中心飞快延伸出去,下一瞬,无数藤蔓从地下冲天而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将方圆十里的傀儡尽数捆绑! 这些藤蔓升入夜空,如同海里游动的海草,将傀儡牢牢缠绕起来,彻底封锁了他们的行动。 乌翦冷哼一声,正要翻动指间红线,唐峭再度掐诀,藤蔓上肉眼可见地结出冰花,凝固极快,转眼便将傀儡们冻成了冰雕。 “绝景啊。”沈漆灯发出一声轻笑。 乌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不等她诵咒融冰,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在升入高空的瞬间分裂成无数锋利的剑影,如暴风骤雨,急坠而下,轰然落向这些停滞半空的冰雕。 冰封龟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声音越来越密集,紧接着大块大块的碎冰从空中坠落,如同下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唐峭的嘴角微微上扬:“刚才配合得不错。” 沈漆灯侧眸看她:“你是在夸我?” 唐峭不说话了。 瞬息之间,留在此地的傀儡全都废了。乌翦目光冰冷,狠狠拂袖,一个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沈漆灯:“要追吗?” 唐峭微一点头:“她肯定还有傀儡,只不过藏在了其他地方……” 话未说完,她的手突然一松,九御从她手中脱落。 沈漆灯伸手托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流血了。” “我知道。”唐峭的声音有些虚弱,呼吸喷拂在他的颈间,“你不也是么?” “这不是我的血。”沈漆灯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抬手将她眼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是那条龙的。” 他身上都是斑驳血迹,手指却很白皙干净。唐峭只觉眼睫上有凉意轻轻扫过,接着她的视野便明澈了许多。 唐峭抬起手,在沈漆灯肩胛骨的位置按了一下,有温热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指。 “也有你的。” 沈漆灯无声地笑了。 他伸手在唐峭的腰间摸索,很快找到了储物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一颗回春丹,拿到唐峭唇边。 “吃下去。” 唐峭垂眸看了一眼:“这是我的?” “对啊。”沈漆灯无辜道,“我又不带回春丹。” 唐峭有些无奈,但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安静张嘴,眼睫浓密地垂下。 她鲜少有如此乖顺的时候。 沈漆灯凝视着她,眸色微深,将回春丹喂入她口中。 唐峭将回春丹咽了下去。 回春丹的效力很快,唐峭感到灵脉中升起一股暖流,虽然外伤依然存在,但起码血已经止住了。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不吃?” 沈漆灯摇了摇储物袋:“没了。” 唐峭:“……” 她离开天枢太久,大比时又没有及时补充,不知不觉居然变得如此寒酸了。 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后悔。 早知道刚才那是最后一颗回春丹,她就不吃了,或者掰成两半…… 唐峭收敛心神,直起腰背,转身去捡地上的九御。 沈漆灯站在她身后,看到她腕上的黑镯,突然出声:“你上次问我这个镯子能不能传音,对吧?” 唐峭微微一顿:“我只是随口一问。” 当时她是想着可以在水月境里利用镯子传递情报,但现在她已经从水月境出来了,这个传音的功能也就可有可无了。 沈漆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莫名:“是么……” 唐峭眉头一跳,总觉得他又要说什么对她不利的话了,于是立即打断他,语气强硬道:“时间紧迫,还要追乌翦,快走吧。” 说完,她便纵身向密林深处疾掠。 沈漆灯看着她的背影,摩挲了下腕间的镯子,然后提气跟了上去。 密林另一处,崔黎与荆小玉越战越激烈,随着崔黎出招越来越凌厉,荆小玉渐落下风。 和上次交手相比,现在的崔黎明显变强了。 荆小玉知道再这么战下去,自己多半要折在这里。她当机立断,抬剑挡下崔黎的双刃,同时取出传送符,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胸口贴去—— 电光火石间,崔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动作。 传送符从荆小玉手里轻飘飘落下来,荆小玉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急迫而慌乱,却没有向观月人求救。 “崔黎,你抓疼我了!”她吃痛地叫出声。 “你逃不了了。”崔黎没有松手,只是紧紧抓住她,声音冰冷而坚定。 荆小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说我很疼,你听不到吗?” 崔黎置若罔闻,拖着她便往回走。 荆小玉终于急了:“崔黎,你松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崔黎:“回天枢。” 荆小玉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我不去!” 崔黎依然态度冷淡,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事由不得你。” “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去……”荆小玉见他态度坚决,语气不由弱了下来,“我不要跟你回天枢,崔黎,你放了我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崔黎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她。 少女眼眶通红,神色惧怕又可怜,有泪珠从她的眼眶滚落,被月光一照,如同宝石般晶莹。 崔黎愣了愣:“你哭什么?” 荆小玉哽咽道:“我害怕不行嘛!” 崔黎:“现在知道怕了,你替观月人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怕?” 荆小玉:“我又不是你,我没得选啊!” 崔黎不由蹙眉:“什么意思?” 荆小玉吸吸鼻子,说:“你还记得你之前抓住的那只小狐狸吗?” 崔黎没想到她会提到那只狐狸。难道,那天她也在山上……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荆小玉弱弱地点了点头。 “我看到你把那只小狐狸带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当时很想把小狐狸抢回来,但主人没有同意……” 崔黎看着她:“你很喜欢那只小狐狸?” 荆小玉突然沉默了。 “谈不上喜欢……”她声音很轻,泪痕隐隐发光,“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崔黎想起小狐狸的遭遇,皱了皱眉:“你是说……” “我的家人也被杀光了。”荆小玉轻轻点头,神色变得黯淡而麻木,“他们是一群山贼,就因为我爹没有给他们钱,他们把我们一家都杀了。我的爹爹娘亲,爷爷奶奶,甚至还有我养的小狗……要不是娘亲把我藏在柜子里,连我都会死在那一天吧。” 崔黎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有这样的过往。 在安乐村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即便后来得知那都是她装出来的假象,但崔黎也很难将她与如此悲惨的身世联系在一起。 “那你之后是怎么生活的?”崔黎低声道。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远不如刚才那般冷硬。 荆小玉眼睫颤动,嘴角扯出一点弧度:“后来……后来我就遇到了主人。” “是主人收留了我,他给我吃,给我住,还教我剑法……” 崔黎盯着她的眼睛,敏锐地接下去:“后来你就用他教的剑法亲手报了仇?” 荆小玉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换作是你,你不会报仇吗?” 崔黎不出声了。 “是主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无论什么事,只要主人需要,我都会去做。” 荆小玉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像你这种人,肯定理解不了吧……” 崔黎无法反驳。但他又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这与他的立场不和,也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半晌,他低声道:“天枢没有杀了那只小狐狸。” “真的?”荆小玉立马抬眸看他,“那小狐狸现在还好吗?你们有没有把它关起来?有没有打它?” “没有。”崔黎如实回答,“它过得很好,还长胖了两斤。” 荆小玉听了,顿时破涕而笑。 崔黎注视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总之……我真的不想再过受制于人的日子了。”荆小玉收起笑容,央求又期待地对他说,“崔黎,就当是我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崔黎摇头:“你和观月人关系密切,我不能放你走。” 荆小玉眼里的期待瞬间消失了。 “好吧……”她失落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把帕子拿出来,我擦下鼻涕。” 崔黎:“在哪儿?” 荆小玉努努嘴:“在袖子里。” 崔黎挪出一只手伸进她的袖子里,小心避开她的肌肤,抽出一块崭新的鹅黄色帕子。 “是这个……” 崔黎话未问完,荆小玉突然一翻手腕,无比灵活地从他手下钻了出去。紧接着她又飞快抽出一张符箓,往胸口一贴,白光瞬间亮起。 “再见啦,崔黎。”她站在刺眼的白光中,脸上还挂着泪痕,笑容却恢复了往常的俏皮,“那块帕子就送给你了。” 崔黎立刻伸手去抓,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荆小玉再次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崔黎紧抿薄唇,慢慢捏紧帕子。 密林上空,天昏地暗,剑光纵横。 姬苍挥出悍然一剑,地动山摇,爆发出恐怖的威压。玄镜真人抬剑去接,唇边溢出一丝血线,猎猎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 司空缙皱眉道:“不好,玄镜要撑不住了,我们上吧!” “再等等。”宋皎同样紧皱眉头,“必须找到他的弱点……” “还找什么弱点,你看不出来他根本没有弱点吗?”司空缙等不及了,提刀便往上冲。 “老酒鬼,你先别——” 宋皎正欲阻拦,一道恢弘浩荡的剑芒陡然压下,他来不及躲避,两道人影便实实在在地砸了下来。 “嘶……” 司空缙揉着腰站起来,看到玄镜真人正躺在一旁,口吐鲜血,连忙将他扶起来。 “玄镜,你没事吧?” “你看他像没事的样子吗!” 身后传来宋皎怒气冲冲的声音,司空缙循声望去,发现他的额头通红,头发也有些凌乱,狼狈程度比起玄镜竟只增不减。 司空缙奇道:“你也被打了?” 宋皎:“滚!” 上空响起姬苍爽朗而豪迈的笑声,三人抬头望去,只见姬苍手持宽剑,衣袍翻滚,明明身处夜幕之下,却如耀耀日辉、光芒万丈,说不出的霸气威严、气势逼人。 姬苍朗声道:“还有谁要拦我?” 司空缙握紧刀柄,表情罕见地严肃:“看来这次真的要一起上了。” 宋皎深深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玄镜真人站稳身子,并指一挥,剑影分立半空。 三人同时起势,正要出手,就在这时,后方传送阵大开,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等一下!” 竟是回雁峰主的声音。 司空缙三人停下动作,就连姬苍也垂下目光,向突然到来的回雁峰主投去视线。 “你也是来妨碍我的人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余裕而不失威严,在摄人的剑势之下,让人自发地想要畏惧与臣服。 回雁峰主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妨碍你的。” “我只是想把一些东西交给你。” 姬苍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东西?” 回雁峰主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一封泛黄的书信、还有一块留影石。 “这是我们找到的,有关周满芳的东西。”回雁峰主说,“你应该会感兴趣。” 81. 第 81 章 你真把我当狗了? 临渊峰主殿前,夕照峰主与殷云、殷晓站在一起,上官屏像只不安分的小动物窜来窜去,焦急地看着山下的动静。 “怎么还没回来?他们是不是找不到唐峭呀?” 夕照峰主耐心地说:“别急……” 殷晓也很躁动,但殷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再加上夕照峰主一直都在,才稳住了她的情绪。 为了转移殷晓的注意力,殷云扭头看向夕照峰主,担忧地问:“峰主,那个叫乌翦的傀儡师真的很厉害吗?” “在傀儡师里面,应该是最厉害的一个了。”夕照峰主想了想,“一般傀儡师只能操控一个傀儡,三个便是极限。但她却能操控成百上千个傀儡,同时配合肉身加强的术法,让这些傀儡为她战斗……” “好强……”殷云闻言,脸上担忧更甚,“那她这么强,不就相当于没有弱点了吗?” “那也不至于。”夕照峰主思索道,“同时操控这么多傀儡,难免会有疏漏,这些疏漏就有可能成为她的弱点……” 就在他们说话时,道场中央突然亮起一道白光。 白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光圈上隐隐漂浮着浅金色的符文,一看便是出自时晴峰主的手笔。 “回来了!”上官屏激动地叫了一声,紧接着,白光消失,一大群身着朴素的男女老少茫然地出现在原地。 殷云一眼认出了他们:“是殷家村的人……!” 殷晓的反应更快,直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娘亲!” 殷母也一眼看到了他们。 “阿云,晓晓!” 她眼眶泛红,伸出双臂,满满抱住自己的两个孩子。 “娘亲!娘亲!”殷晓抱着她蹭来蹭去,亲热得不行,“晓晓想你……” “娘也是……”殷母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泪花。 “娘亲,你们没事吧?”殷云也鼻子发酸,他忍住想哭的冲动,仔细问道,“村里的人都在这里了吗?有没有少了谁?” “没有。”殷母百感交集地看着他,眼神满是欣慰。 离开殷家村的时候,他还是个木讷胆怯的小孩子,如今看着似乎已经成熟很多了。 “没事,大家都没事。”殷母摇了摇头,“多亏了那个叫唐峭的孩子,都是她把我们救出来的……” 殷云闻言,连忙问:“那她人呢?” 殷母神色凝重,眼中有浓浓的担忧:“她应该还在那里。我们离开的时候,乌翦追了过来,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阿云,你能不能请天枢的仙长们现在就去救那孩子,不然我怕……” “别怕。”夕照峰主走过来,她不善言辞,但还是努力地做出承诺,“你们先去休息吧,不必过多担心……我们现在就去救她。” 殷母虽然看不出她的修为与位阶,但却能从她的眼中看出真诚与温柔。 “多谢仙长,那就劳烦您了。”殷母深深鞠躬,其他村民也跟着施礼道谢。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几个天枢弟子将他们领走了,夕照峰主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传送阵,上官屏与双子立即跟上。 “峰主,您现在要过去了吗?” “晓晓也要去!晓晓要去……救峭峭!” “你们两个……可以和我一起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夕照峰主点了点头。 上官屏立马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吧。” “哎——”上官屏丧气地低下头,“那好吧……” 夕照峰主不再多言,带着殷云、殷晓,三人踏入传送阵,眨眼来到战场之上。 密林之中厮杀声不断,地上随处可见残肢与血迹,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味。夕照峰主取出一只琉璃盏提在手里,琉璃盏散发碧色的淡淡光辉,轻轻一挥,便照亮了草叶上的黑色斑点。 “这是什么?”殷云惊疑道。 “死人的腐气。”夕照峰主说,“这里腐气如此之多,说明曾经有大量傀儡路过这里。我们跟着这些腐气走吧。” “是。” 殷云与殷晓齐齐点头,三人循着断断续续的黑色斑点,继续向密林深处前进。 与此同时,唐峭与沈漆灯也在追寻乌翦的踪迹。 从乌翦之前的行动来看,她应该是将傀儡都藏在了这片迷宫似的密林里。现在她已经折损了用来对付唐峭的那批傀儡,以唐峭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会去其他藏匿地,调动剩下的傀儡继续战斗。 唐峭停在一棵极高的古树上,看了看黑黝黝的下方,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只储物袋。 “你闻闻。”她将储物袋递到沈漆灯的鼻子下面。 沈漆灯眼神古怪:“闻什么?” “闻这上面的气息啊。”唐峭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很擅长分辨别人的气息吗?” 沈漆灯似笑非笑:“你真把我当狗了?” 唐峭:“你本来就……” 话未说完,她发现沈漆灯的衣服上还在洇出血迹,她移开视线,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沈漆灯微微凑近她,“怕我咬你?” 非常低级的挑衅,但唐峭现在根本无心理会。 “别出声。”她伸出食指抵住沈漆灯微凉的嘴唇,轻声道,“有人来了。” 沈漆灯视线微动,与她一起向下望去。 层层叠叠的树叶下面,夕照峰主与殷云、殷晓的身形逐渐清晰。 “小心。”夕照峰主刚叮嘱完双子,倏地抬头,“谁在那里?”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从树顶纵身跃下。 夕照峰主提高琉璃盏,将双子挡在背后,身上多处法器蠢蠢欲动。 唐峭与沈漆灯从昏暗的树影里走了出来。 “夕照峰主,是我们。” “峭峭!是峭峭!”殷晓见状,立即高兴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唐峭。 唐峭差点被她扑倒,所幸沈漆灯伸手托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身体。 殷云也很惊喜,但碍于沈漆灯在场,他踌躇几秒,终究没有像殷晓那样冲上去。 沈师兄不喜欢其他异性太接近唐峭……这点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原来是你们。”夕照峰主松了一口气,“殷家村的人说乌翦正在追杀你们,乌翦呢?”说着她还环视了一圈,“她去哪儿了?” “跑了,我们也在找她。”唐峭道,“夕照峰主,你有多余的回春丹吗?” 沈漆灯闻言,眸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 “有。”夕照峰主掏出一把回春丹,“一颗一颗吃,别一口吞,容易噎着……” 唐峭道了声谢,接过回春丹,递给一旁的沈漆灯。 “吃吧。” 沈漆灯看着躺在她手心的几颗药丸,兴趣缺缺道:“我不需要。” 唐峭眼神狐疑:“真的?” 沈漆灯弯了弯眼睛:“除非你求我。” 唐峭发出一声极具嘲讽的冷笑。 殷云见状,忍不住弱弱开口:“你们两人都伤得不轻,一人吃一半吧,别……” 他没能说完后半句,因为沈漆灯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他便自觉闭嘴了。 唐峭也不想管沈漆灯了。 说到底他只是她的对手,就算救了她一次,和她并肩作战了一次,但他过去也针对了她那么多次,她又何必在意他的死活? 唐峭不再说话,她收回视线,将回春丹放进储物袋。 殷云一怔:“你也不吃吗……” “我没事。”唐峭摇摇头,抬眸看向夕照峰主手里的琉璃盏,“夕照峰主,这是什么?” 夕照峰主将琉璃盏的作用又说明了一遍。 “大家小心一点,我们一路走来,腐气越来越重,估计乌翦就在不远处——” 她的提醒被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打断了。 众人立即抬头,看见纯白色的巨龙正在咆哮着向他们俯冲而来。他的身上伤痕累累,银白色的龙鳞被血染红,龙角也被折断了一只,那双总是高傲的金色竖瞳此时如同沸腾的熔浆,充满了怒不可遏的烈火。 唐峭立即看向沈漆灯。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暴力啊? 沈漆灯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赶时间……” 唐峭来不及评价,巨龙张开嘴,一道龙炎瞬间喷吐而出。夕照峰主立即用法器开防护罩,与此同时,沈漆灯身形一动,瞬移到了巨龙的前方。 殷云一慌:“沈师兄的身上还有伤!” “我知道!”唐峭抬手掐诀,旋即也消失在防护罩中。 她一离开,殷云和殷晓更急了。两人连忙看向夕照峰主,夕照峰主明白他们的意思,正要有所动作,四周树丛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又来人了吗?”乌翦的声音回荡在幽深的密林里,“好啊,都来成为我的人偶吧,我很需要你们……” 夕照峰主神色一变,手上琉璃盏变成一柄碧色长枪。她流利地旋身一挥,碧光激荡,隐在暗处的傀儡纷纷显现了出来。 而在这些死气沉沉的傀儡之后,便是一袭红裙的乌翦。 这次她没有再悬停半空了,而是被重重傀儡包围着,如同盛放在地狱里的彼岸花,极美也极毒。 乌翦低垂眼睫,看也不看夕照峰主一眼,只是拨弄红线,傀儡顿时凶猛地向他们扑了上去。 夕照峰主声音极低:“待在防护罩里不要出来。” 她背对着殷云、殷晓说完这句便提枪将傀儡们往另一个方向引,留下殷云、殷晓一人待在防护罩里,有种被外界隔断的感觉。 无论是傀儡还是乌翦,都没有攻击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朝他们这边看。 殷云很快发现这个防护罩似乎能隐匿他们的身形和气息,让傀儡和乌翦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但他们还是想做点什么。 “阿云!”殷晓急得紧紧握住殷云的手,力道大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殷云也没有发觉,他正在努力思考。 峰主之前跟他说过,乌翦的疏漏和弱点…… “我知道了。”殷云突然抬眸,认真地看着殷晓,“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乌翦了。” 82. 第 82 章 您在和谁下棋? “唔?”殷晓懵懂地歪了歪头。 殷云看了一眼隐在重重傀儡之中的乌翦,低头与殷晓凑在一起,将自己的计划快速说了一遍。 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利用乌翦与傀儡的关系,获得近身袭击她的机会。 乌翦操控的傀儡众多,对别人来说,想要接近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这也从侧面暴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只会防备活人,却不会防备自己身边的傀儡。 如果能转移走她的注意力,再让殷晓混入她的傀儡队伍,趁其不备,或许就能袭击成功…… 而现在他们两人都在防护罩里,想要让这个计划顺利实施,他们两人就必须先走出这个防护罩。 这对殷云和殷晓来说,无疑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失败。 一旦失败了,就会给峰主和唐峭他们带来麻烦,而且还是很大的麻烦。 殷云不怕失败,但他怕给大家拖后腿。 他看着殷晓,因为过度紧张而再次犹豫起来:“晓晓,我们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要!”殷晓非常用力地点头,“为了娘亲和……峭峭!” 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让殷云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殷晓,明明是他的妹妹,却永远无所畏惧地挡在他的前面。 “……我明白了。” 殷云深吸一口气,松开殷晓的手,鼓起勇气看向乌翦。 殷晓也无比紧张,明明早已不用呼吸,却还是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殷云握紧双拳,猛地冲出防护罩。 他冲刺的动静极大,乌翦察觉到他的气息波动,立即将视线移向了他。 “想逃么?”她掩袖轻笑,笑声极冷,“可惜,逃不掉了。” 殷云脸色涨得通红,不要命似的向她身后的树丛狂奔。乌翦拨动红线,分出一部分傀儡追上他,殷云手里没有武器,便拿出爆破符一股脑地往外扔。 这些爆破符的威力不大,但动静却不小,眨眼便将树丛炸得硝烟弥漫,火光四起。 乌翦被这些烟尘遮挡了视线,她有些不悦地牵动十指,调来更多傀儡对付殷云。 被调动的傀儡从乌翦身侧走过,向殷云走去,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叠在一起,有种僵硬而诡异的压迫感。 突然,一对银色钩锁从乌翦身后甩出。乌翦听到破空之声,立即转身,下一瞬,她的双手就被这对尖锐的钩锁齐齐穿透。 鲜血从乌翦的手心流淌下来,她蹙眉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向冷静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你、你是……” 少女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关节处也有隐藏的傀儡线在隐隐闪烁,却不受她的操控,反而从背后偷袭了她。 这的确是一只傀儡,但不是她的傀儡。 那头,殷云已经飞快跑了过来。他来不及调整呼吸,毫不犹豫地将乌翦手上的傀儡线全部拆下,然后又说了一句“失礼了”便将乌翦身上的傀儡线也全部搜刮出来。 做完这些,那些站立着的傀儡顿时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有些强行拼接的傀儡更是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乌翦脸色阴沉,声音冷得几近彻骨:“你也是傀儡师?” 殷云鼓足勇气对上她的目光:“我们是殷家村的人。” 乌翦眼神微动,随即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夕照峰主很快赶了回来。 “那些傀儡为何突然……”她一看到殷家兄妹和乌翦站在一起,乌翦还被钩锁缠得严严实实,顿时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殷云很想解释,但他现在更关心唐峭与沈漆灯那边的状况。 “峰主……” 他刚开口,密林上空突然响起愤怒的龙吟声。 “小心!” 夕照峰主立即打开防护罩,白光亮起的瞬间,巨龙从空中狠狠坠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闷响,砸起一地烟尘。 唐峭与沈漆灯也随之落地。 巨龙挣扎着抬起头颅,似乎还想攻击他们,沈漆灯见状,一剑刺进龙身,巨龙又痛苦地倒了下去。 “你先变回人形吧。”唐峭说,“这样说话不方便。” 巨龙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周身光芒亮起,慢慢变回了青年的样子。 人形的张宿也是伤痕累累,他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余光突然扫到被夕照峰主带来的乌翦,瞳孔狠狠一缩。 殷云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唐峭看向夕照峰主。 “你们决定吧。”夕照峰主道,“这两个人都是你们抓住的,理应交给你们处置。” 唐峭闻言,侧眸看向沈漆灯:“你怎么想?” “你问我?”沈漆灯似笑非笑,“我对他们又没兴趣,当然是全杀了。” 嗯……是很沈漆灯式的处理方式。 但若是真的想杀张宿,刚才他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将张宿打下来呢? 除非,他看出来她不想杀张宿。 如果是以前,唐峭或许会觉得自己这么想是自作多情,但现在,她却能肯定这一点了。 因为这是和她纠缠了两世的沈漆灯,他能够洞悉她的内心,就像她洞悉他一样。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几秒,转而又将目光移向双子:“你们怎么想?” 殷云看了看殷晓,小声道:“我和晓晓……不想杀人。” 乌翦发出一声冷笑。 唐峭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走吧。”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张宿顿时警觉。 “去见人皇。”唐峭平静道,“难道你们不想见他吗?” “你想用我们来威胁陛下?”乌翦讥笑,“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们。陛下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你若现在不杀,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我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回到他身边,你信吗?”唐峭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夕照峰主说,“夕照峰主,我们走吧。” 夕照峰主颔首,抬手一挥,传送阵随即显现。 殷云和殷晓一人扶着一个,夕照峰主殿后,几人相继走入阵中,留下唐峭与沈漆灯站在阵前,迟迟没有进去。 唐峭静静站在原地,忽然开口:“我刚才那样是不是很虚伪?”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沈漆灯却懒散地应了一声。 “有点。” 唐峭扭头看他。 沈漆灯也微微侧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瞳清润剔透,在疏漏的月色下显得莫名柔软。 “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唐峭突然觉得只是和他对视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收回视线,轻声道:“走吧。” 说罢,抬腿走进传送阵。 沈漆灯愉快地勾起嘴角,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密林的最中央,姬苍浮在半空,夜幕被他的剑光映照得煌煌如昼。 “周满芳?”他眯了眯眼,“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死了。”回雁峰主点头,“但她在杀你不久后便离开了天枢,隐居世外,所以她留下的东西并不多,找起来不算困难。” 姬苍并没有考虑太久。 “拿来。”他伸出手,面孔隐在耀眼的光芒中。 回雁峰主松手,三件东西悬浮着飞向高空,被姬苍稳稳接住。 他先打开那封泛黄的书信。 信上的字迹工整娟秀,的确是周满芳的字迹,包括许多用词习惯,都和周满芳一模一样。 姬苍看得很专注,司空缙和宋皎等得心急,忍不住询问回雁峰主。 “信里写的什么?” 回雁峰主没出声,将早已准备好的拓本递给他们。 拓本只有三页,前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平淡,却也不失温馨。从这些描述中能看出周满芳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用清贫来形容,经常连肉都吃不上,但她自己似乎并不觉得艰难,青菜白粥也能吃出别样的风味。 这样的描述占了这封信的大半篇幅,就在司空缙二人以为这封信已经不会再提到人皇了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最后一句—— “姬苍,如果你也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周满芳没有成家,也没有任何后代。”回雁峰主说,“她因为亲手杀了你这个挚友而痛苦万分,所以她远离了周家、远离了天枢,选择了一个人孤独终老。人皇陛下,你杀的那些人只是周家的旁系,与周满芳早已没有关系了。” “痛苦?”姬苍慢慢从信上抬起视线,似乎在笑,“如果真的痛苦,那她为何不了结自己,好早日摆脱这痛苦?” “因为……”回雁峰主为难地皱了皱眉,“因为她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姬苍俯瞰她:“什么问题?” “那颗留影石是当年的天枢掌教去看她时记录下来的。因为当时的掌教很敬仰她,看到她变成那样于心不忍,所以才录下她的状态,以期能带回天枢寻找解决之法,虽然……”回雁峰主顿了顿,“你可以看一下。” 姬苍抚了下留影石,略微模糊的影像随之浮现。 影像里有一座破旧的小木屋,一棵槐树,树底下摆着一张竹案,也是十分陈旧的样子,竹案上放了一盘棋,还有两只冒着热气的杯子。 下棋的是个女子。她着一身洗到泛白的青衣,五官秀丽,看着和姬苍差不多年纪,但身形却很清减,眼神也有些浑浊。 正是千年前的周满芳。 姬苍神色微变,那双总是从容的眼眸霎时变得暗流汹涌,说不出是恨意更多,还是怀念更多。 “前辈,您近日感觉如何?”一名中年男子在竹案旁停下,正是当时的天枢掌教,“头还疼吗?” “嘘。”周满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言笑晏晏,“观棋不语真君子。” “前辈……”男子看着她面前的空位,忍不住皱眉,“您在和谁下棋?” 周满芳笑道:“当然是和姬苍啊。” 83. 第 83 章 九御的特殊之处。 乌翦语调讥讽:“这是她自找的。” 唐峭睨了她一眼:“要是这么说,那人皇和你们不也是自找的?” 乌翦目光骤冷:“你——” “嘘,都别吵。”夕照峰主示意她们少说话,“会被听见的。” 此时他们也通过传送阵直接来到了众人所在的山崖,只不过因为夕照峰主及时打开了隐身的防护罩,所以其他人才没有立刻发现他们。 至于为什么要隐身,一来是为了不打断回雁峰主这边的进程,二来是为了看看这件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再把乌翦、张宿这二人推出来不迟。 “那本册子是周家家谱,人皇陛下若是不信我说的话,也可以现在就证实一下。”回雁峰主冷静道,“总之,你要复仇的对象的确已经死了,和你一样死在了千年前,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下。” 姬苍没有回应她。 他定定看着影像里安然微笑的周满芳,开口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患病而死。”回雁峰主微微蹙眉,“至于具体是什么病……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死时瘦得不成人形,极有可能是……饿死的。” “饿死的……”姬苍低低重复了两遍,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堂堂天枢掌教,当年的修道天才,最后竟然活活饿死了!” 他神态癫狂,似感慨又似嘲讽,回雁峰主等人不由默然,山崖上空一时间门只回荡着他一人的笑声,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寂寥。 “陛下!”正在与夜行使缠斗的扶稷见到这一幕,顿时心痛分神,夜行使们趁机甩出锁链,四面八方地袭向扶稷,瞬间门便将他牢牢缠住。 姬苍神色一冷,一道恢弘剑光陡然坠下,地面上的夜行使们被齐齐击飞,锁链断裂与惨叫的声音交织四起,令人心生忌惮。 唐峭看向夕照峰主,夕照峰主会意,微一抬手,防护罩像散开的萤火般转眼消失。 “唐峭!”司空缙最先注意到了她,二话不说,立马快步向她走过去。 宋皎也看到了站在唐峭身旁的沈漆灯,神色一轻,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看起来伤得不轻,但起码还能好好站着,说明并未伤及根本。 不过,能伤成这样,也是他这个做师父的第一次见…… “你怎么出来了,就不能等我去找你吗?”司空缙一反平日的惫懒,像个老妈子似的对着唐峭仔细打量,“我看看,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沈漆灯冷眼旁观,视线一直跟着司空缙的手,似乎在丈量他们与唐峭之间门的距离。 唐峭无奈道:“我没什么大碍,等回去再说。” 说完,她微微侧身,将身后的乌翦与张宿显露出来。 “陛下。”她唤了一声。 姬苍终于将目光投落过来。他看着落败的乌翦与张宿,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你比我想象得更能干。”姬苍看着唐峭,眼神里有赞赏也有惋惜,“但威胁是最低级的手段,你不该如此。” 唐峭:“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威胁你。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究竟是复仇更重要,还是和他们重聚更重要?” 乌翦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姬苍不假思索:“自然是重聚更重要。” “果然。”唐峭笑了一下,“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即使过去千年,仍然能和最亲近的人重聚,这件事本身就幸运得不可思议。” 沈漆灯侧眸看了她一眼。 “幸运?”乌翦冷笑,“被背叛、被围剿的不是你,你又懂什么叫幸运。” “我不管你们之间门的恩怨。”唐峭边说边看向姬苍,“但我想,如今的陛下应该足够明白,周满芳不惜背叛你们也要做到这一步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姬苍看着影像中的女子,没有言语。 “周满芳是为了苍生。”回雁峰主冷冷道,“人皇陛下,您为了研制不老药,做出多少糊涂事,您应该还记得吧?” “放肆!”乌翦一声冷斥,“陛下是为了大周皇朝的繁荣与昌盛!” “真的都是为了大周皇朝吗?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回雁峰主眼神锋利,气势陡然拔高,“无论是为了什么,百姓因为不老药怨声载道,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乌翦愤怒道:“你竟敢如此……” “不用再说了。”姬苍一声长叹,“是我的错。” 唐峭仰头注视着他:“您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对吧?” 姬苍笑了笑:“你如此年纪便这般敏锐,倒是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沈漆灯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唐峭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肯定是想到了她的“年纪”。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和我痛恨周满芳,并不冲突。”姬苍缓缓道,“但如今,看到周满芳临死前都在念着我,这种恨意突然就消失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而豁朗的笑容:“也许我恨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她,而是她的背叛吧。” 唐峭没有说话。 “好了,事已至此,我们可以聊点现在的话题了。”姬苍周身的剑光暗了下来,他注视着山崖上的众人,叹息道,“我要怎么做,你们才愿意放了他们?” 他指的“他们”,自然是乌翦、张宿和扶稷。 回雁峰主与宋皎、玄镜真人对视。 “我们需要你保证不会再侵袭修真界,更不会回到大周,扰乱凡间门的秩序。” 姬苍略微讶异:“仅仅只是如此?” 回雁峰主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按照惯常的思想,经此一役,就算不杀了他们四人,也得处决姬苍以平众怒。但天枢的中立就表现在它不会偏向任何一方,无论是邪恶还是正义,只要威胁不到更多的苍生,那么所有人就都是苍生的一份子。 回雁峰主认真道:“只要陛下能给予承诺,天枢便会让诸位安全离开。” “好,一言为定。” 姬苍颔首落地,接着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胸膛,猛地击下一掌。 “陛下!”乌翦、张宿与扶稷同时出声。 这一掌的力道十分惊人,姬苍周身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散去后,姬苍微微摇晃了下,脸色变得苍白,唇边溢出一丝血线。 “陛下!”乌翦三人焦急万分,终于挣脱束缚,飞也似的冲向姬苍。 “这样如何?”姬苍抬手擦去血线,视线投向山崖上的众人,“我已废去大半修为,日后就算真的想侵袭你们,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几位峰主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直接利落,竟然会用这种自封退路的方式立下承诺,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回雁峰主上前几步,对着下方的密林吹了声口哨,夜行使们纷纷收起武器,让出一条道路。 有些世家子弟不满地叫嚷起来:“你们天枢是什么意思?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们说放就放?” 回雁峰主:“此事与天枢已无关,诸位若是不服,可以自行寻仇,天枢定不会阻拦。”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有些人试图上前攻击,张宿陡然化为龙形,一个摆尾便将他们狠狠甩飞出去。 剩下的人顿时不敢动了。 “陛下……”乌翦和扶稷将姬苍慢慢扶起来。 “我没事。”姬苍轻轻摇头,抬眸看向唐峭,“你可以过来吗?我有话对你讲。” 唐峭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正要抬腿往前走,司空缙突然拉住了她。 “别乱去,小心有诈。”司空缙很担心。 “没事。”唐峭宽声安慰,同时扫了沈漆灯一眼。 沈漆灯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显然对这些人和事都不感兴趣。 这家伙,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压根没听到姬苍说了什么吗…… 唐峭在心里暗暗嘀咕,然后走到山崖边,像鸟儿般纵身跃下。 耳边风声呼啸,一道漆黑色的身影突然闪过,待唐峭落地之后,才发现沈漆灯也跟着她一起跳了下来。 唐峭:“……” 沈漆灯对上她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我才能杀你。” 唐峭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想说点什么,但碍于扶稷几人都在看着她,只好默默收回视线。 她走向姬苍,沈漆灯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姬苍抬手掐诀,一道无形的涟漪在他们四周荡开,周遭一切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姬苍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用术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唐峭直言道:“您是想取回九御吗?” “不。”姬苍神色不变,即使身负重伤,依旧不减帝王的从容,“九御如今是你的佩刀,我和扶稷都无意取回。” 唐峭看向扶稷,对方点了点头。 唐峭疑惑道:“那您的意思是……” 姬苍:“以你的头脑,应该不难看出九御的特殊之处吧?” 唐峭实话实说:“我只能看出九御对你们很重要,但具体什么原因,我猜不出来。” “无妨,猜不出来也很正常。”姬苍正色道,“现在,我就将这个原因告诉你。” 84. 第 84 章 哪个沈师兄? 唐峭与姬苍在林中低低交谈,天枢几位峰主站在山崖上,遥遥观望。 “他们在说什么?”司空缙摸了摸脸,有点焦躁,“你们有谁能听见吗?” 回雁峰主摇摇头。 “我来试试。” 夕照峰主从袖中掏出一只铜制的飞虫,飞虫展开翅膀,像萤火虫一样转眼飞了下去,很快又飞回夕照峰主面前。 “不行。”夕照峰主将飞虫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失望道,“人皇隔绝了他们的声音,除了范围内的人,其他人都听不见。” 宋皎拢手入袖,淡淡道:“你也不必这般猴急。人皇都已自废修为了,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你说的倒是轻松,他找的又不是你徒弟。”司空缙不客气道。 宋皎:“我徒弟也在旁边,你是瞎了看不到吗?” “你徒弟皮糙肉厚的,跟我徒弟能一样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一直保持安静的玄镜真人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们结束了。” 二人闻言,齐齐向下方望去。 姬苍已经没再说话了,唐峭对姬苍行了一礼,接着便目送那四人向树丛深处走去。 他们走进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枝叶遮掩,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峭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沈漆灯。 “如何?”沈漆灯双手环胸,歪了歪头,“有好东西吗?” 唐峭也歪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沈漆灯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这个动作牵扯到他脸上的伤口,鲜血又渗了出来。 唐峭目光微凝,刚要开口说话,几位峰主突然凭空走了出来。 “人皇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司空缙张口便问,神情很是紧张。 “没有。”唐峭摇头,“他只是叮嘱了一些有关九御的事情。” 司空缙一听,顿时放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两个都伤得不轻,先回天枢吧。”回雁峰主道,“我留下来处理后事,等结束再回去。” 夕照峰主举起一只手:“我来帮你。” 回雁峰主:“好。” “那我们先走一步。”宋皎起手抬袖,清风拂过,他与沈漆灯的身形瞬间消失。 “这家伙,跑得还挺快。”司空缙拉上唐峭和双子,对回雁与夕照两位峰主挥了挥手,“我们也走了。” 回雁峰主颔首,司空缙一个缩地成寸,几人也随之离去。 剩下玄镜真人依然冷淡地站在原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玄镜,你不走吗?”回雁峰主问道。 玄镜真人终于回神:“……走。” 说完这一个字,下一秒他便消失了,回雁峰主与夕照峰主对视一眼,面露无奈。 “你有没有觉得这三个人都很没礼貌?” 夕照峰主点点头:“非常。” “是吧?可惜幼安没来,还是我们三个比较合拍……” 二人边走边聊,身影在树丛的掩映中逐渐远去。 与此同时,水月境内,姬苍四人出现在行宫上空。 姬苍甫一落地,乌翦三人连忙伸手扶他,生怕他脚步不稳摔倒下去。 “不必这么紧张,我没事。”姬苍摇头,“倒是你们,伤得比我重多了,还不赶紧疗伤吗?” 乌翦与扶稷、张宿交换眼神:“我们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姬苍侧头看向张宿:“连角都断了,这也叫皮外伤?” 张宿心虚道:“没关系,以后还会再生……” 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是以吊诡之术复活的人,能以这种姿态坚持多久都未可知,又何谈再生? 姬苍笑了笑,低声道:“我就这样擅自做主地放弃了复仇,你们会觉得委屈吗?” “不会。”乌翦轻轻摇头,“陛下所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姬苍深深地看着他们:“为何?” 乌翦抬手轻抚他的头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啊。” 就像千年前一样,他们的情谊从未变过。 扶稷对上三人热忱真挚的目光,轻叹一声。 “回去吧。” 当初他构建水月境与这座行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四人能一起进来休息,不受外界干扰,好好地享受清闲无忧的生活。 如今终于实现了。 四人搀扶着向行宫主殿走去,即将踏入殿门之时,前方突然撕开一道高窄的裂缝。 观月人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人皇陛下,”他不紧不慢道,“莫忘了我们的约定。” 扶稷一见到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今日都未出现,还敢谈约定?” “我没出现,但小玉不是一直都在吗?”观月人轻轻叹气,“她为了协助你们,可是差点被夜行使抓住呢。” 张宿发出一声冷哼:“那个不中用的家伙,打到一半就跑了,也算是协助?” 观月人微微一笑,面具上的黑洞随之变幻:“阁下,以你现在的姿态,又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 张宿被他说得恼羞成怒,瞬间化为龙形,啸吼一声便向他冲去。 观月人缓缓拔剑,寒冷瑰丽的剑光从剑鞘中流泻而出。 姬苍见状,抬手布下一道屏障,及时挡下了张宿的攻击。 “陛下!”张宿声音如雷。 “既是约定,我自会遵守。” 姬苍上前一步,恢弘剑气自他周身溢出,他凭空一握,一柄古朴宽剑现于手中。 乌翦三人不由担忧出声:“陛下,你的伤……” “无碍。”姬苍轻轻摇头,抬眸看向观月人,“来吧。” 观月人低笑一声,终于拔剑出鞘,漫天剑光同时照亮了湖面和夜幕。 天枢,浮萍峰。 距离唐峭回来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唐峭一直在沉眠,通过隔绝外界的方法治疗、修复自己,为了不妨碍到她,司空缙也将浮萍峰看得很严,除了殷云、殷晓,还有早就搬来的上官屏,其他人一概不见。 这个其他人主要指宋皎师徒。 殷家村的人也回去了,期间唐清欢也来过一次,说是想见见唐峭情况如何,被司空缙委婉地打发走了。 虽然不明白唐家为何至今没有将唐行舟的死讯告知他这个女儿,但以她和唐峭如今的关系,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 果不其然,隔日唐家便对外宣告了唐行舟的死讯,自那之后,唐清欢就再没来过。 司空缙不太放心,于是趁例行议事的时候向玄镜真人询问了唐清欢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被她娘喊回去服丧了”。 司空缙心情复杂。 这么大的事,不但等到现在才告诉唐清欢,而且一点都没提及唐峭,仿佛此事与唐峭无关一样…… 不论从哪方面考虑,都给他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但现在他也无暇顾及了,毕竟这是唐家人的家事,他一不是唐清欢的师父,二与唐家也无交情,实在不好再多过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好唐峭,尽可能地保护她不受伤害。 五日后,唐峭终于醒了。 当时已是傍晚,司空缙结束了临渊峰的议事,刚回到浮萍峰,就看到双子和上官屏正开开心心地围坐在草地上,而坐在他们中间的,正是醒来不久的唐峭。 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眼神和以往一样清澈安静,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头,绚丽的红霞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肌肤映照得白里透红,很有血色。 司空缙终于长松一口气。 “司空师父,你回来啦!”上官屏看到他,立即兴奋招手,“你快来,我们正商量今晚吃什么呢。” “吃什么?”司空缙懒洋洋地走过去,“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想出去吃大餐?” 唐峭抬眸看他:“问这么细干嘛,你也想吃?” “我辛苦了这么多天,不该吃吗?”司空缙拍拍挂在腰间的酒壶,“你也不看看,为了你,我这段时间差点连酒戒了。” 唐峭:“那你戒了吗?” 司空缙眼神乱飘:“这个嘛……” “我们不打算出去。”殷云见状,连忙接过话题,“现在外面有点乱,而且唐峭刚恢复,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 “这个想法很对。”司空缙赞赏地点点头,也在他们身边盘腿坐了下来,“那你们想好吃什么了吗?” “先说好,点心的部分你们不用考虑,交给我就行了!”上官屏一脸得意,“我娘昨天才寄过来好多点心,都是新出的口味,足足有两大盒呢,包你们吃到吐。” 殷晓眨眨眼,坐姿非常端正:“晓晓……不会吐……”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啦,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上官屏摆摆手。 “嗯,点心有了……”司空缙摸了摸下巴,“那剩下的呢?” “那个……”殷云弱弱举手,“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剩下的可以交给我。” 唐峭与上官屏同时望向他:“你会做饭?” “很复杂的不会,但家常饭菜还是可以的……”聊到这个话题,殷云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娘亲就教过我们,不过晓晓不喜欢待在厨房,所以正经学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 唐峭与上官屏的眼神瞬间变了。 好家伙,深藏不露啊! “行吧,那饭菜的问题也解决了。”司空缙深思道,“最后一个问题,喝什么酒……” “最后该考虑叫哪些人来啦!”上官屏猛一拍手,直接打断了他。 看到司空缙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唐峭差点笑出声。 而上官屏则完全没注意到,仍在兴致勃勃地提议:“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还是有点少了,不够热闹,要不把你们的朋友都叫来吧!” 朋友…… 殷云和殷晓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啦,你们没有朋友吗?”上官屏好奇道。 殷云脸红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崔师兄和沈师兄……算吗?” 司空缙顿时警觉:“哪个沈师兄?” 殷云老实回答:“就是清光峰主的徒弟,沈漆灯。” 听到这个名字,唐峭的眸光微微一动。 85. 第 85 章 他居然真的来了。 虽然只睡了五天,但再听到沈漆灯这个名字,唐峭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仿佛……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一样。 “怎么又是姓沈那小子……”司空缙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就他那样,会跟你们做朋友?” 虽然他跟沈漆灯接触不多,但他能看得出来,以沈漆灯的性格,是不会和殷云这样的孩子交往过密的。 能吸引到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唐峭了。 虽然司空缙并不希望他被唐峭吸引就是了…… 一想到这两人微妙的关系,司空缙就忍不住叹气。 “沈师兄应该没把我们当朋友……”殷云羞赧道,“但他人还是挺好的,而且跟唐峭关系也好……” “行行行,这点不用告诉我了。”司空缙连忙抬手叫停,“总之你们想叫谁来都可以,只要别叫宋皎那家伙就行。” 唐峭狐疑道:“你不会又去偷谈风月了吧?” “什么叫偷,我那是光明正大地拿。”司空缙低声嘀咕,“不能总是指望你吧,这不是给那小子制造机会么……” 唐峭:“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我去准备了啊,需要什么直接来正殿找我。” 司空缙说完就遁走了,一副生怕唐峭追问的样子。 “崔师兄和沈师兄是吧?”上官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纸笔,边说边写,“除了这两个,还有别人吗?” 殷云一时想不出还可以请谁。 这时,殷晓扯了扯他的袖子:“还有……峰主……” “你说夕照峰主?”殷云有点为难,“可是,峰主平时都很忙,真的会来吗?” 上官屏一挥手:“哎呀,会不会来的,问问不就知道了。” 殷云:“也是……” 唐峭想了想:“要不也问问回雁峰主和时晴峰主吧?” 这三位峰主对她都很照顾,而且她们和司空缙相处得也不错,应该不会抵触一起吃饭。 “这么多峰主?”上官屏惊讶道,“那剩下几位呢,要不要也顺便一起请了?” “剩下的就不必了。”唐峭摇头,“师父点明了不请清光峰主,玄镜真人和我们也不熟,掌教更不可能。只有这三位女峰主是合适的。” “那就不考虑他们了。”上官屏又在纸上唰唰写起来,“还有别人吗?” 唐峭与殷云、殷晓互相对视。 “没有了。” 假如这些人都会来,加上他们原本这几个也有十人了,还真算不上少。 “好嘞,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上官屏满意地将笔一扔,摩拳擦掌道,“殷云,你去做菜,我和晓晓去请这些人。” 唐峭等了一会儿,发现她完全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你?拜托,你才刚恢复,怎么可能让你干活啊!”上官屏说,“你就老老实实等吃饭吧,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先吃点心,不过不能吃太多哦,不然会没肚子吃正餐的。” 唐峭看向殷云、殷晓,结果这两人也在连连点头。 “……” “好吧。”唐峭无奈叹气,“那我去看看师父。” “去吧去吧。”上官屏笑眯眯地挥手,接着拉起殷晓,“晓晓,我们走!” 殷晓干劲十足:“好!”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殷云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惊觉:“我也要抓紧时间了!”说着,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向了浮萍峰的小厨房。 转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唐峭一人。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向正殿走去。 自从浮萍峰上的人渐渐多了,长久没有打理的正殿也干净了不少。此时司空缙正在殿内翻箱倒柜,直到唐峭走近了,他才终于翻出了几只造型精致的酒杯。 这些酒杯是非常漂亮的琉璃材质,司空缙将上面的浮灰擦掉,酒杯顿时透出流光溢彩的美感。 “怎么样,好看吧?”司空缙炫耀道,“这可是我的珍藏,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拿出来呢。” 唐峭不客气道:“你这珍藏都积灰了。” “这样才能体现出它们的年代感。”司空缙振振有词,然后将酒杯们挨个放在一边,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看向唐峭,“说吧,想问我什么?” 唐峭微讶:“你知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这还不明显?”司空缙笑了笑,顺手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把,“你都写在脸上了。” 唐峭默了默:“好吧,其实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司空缙“唔”了一声:“你指哪方面?” “有关唐行舟的方面。” “我大概能猜个大概……”司空缙叹息一声,“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你和观月人,究竟是谁重创了他?” “杀他的是观月人,但严格来说,如果我不在那里,观月人应该也不会对他下手。”唐峭实事求是道。 司空缙摩挲下巴:“你的意思是,观月人是为了你才杀了他?” “这么说不太准确。”唐峭摇了摇头,“应该说,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 司空缙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众所周知,观月人是修真界的搅屎棍。他没有目的,也没有逻辑,做事全凭兴致。如果让他对唐峭产生了兴致…… “说起来,和人皇对战那天,观月人似乎也没有出现。”司空缙回忆道。 唐峭想了想:“可能是对结果不感兴趣吧。” “难以揣测的搅屎棍……”司空缙思忖一会儿,正色道,“总之你以后千万小心,如果不小心遇到他,千万不要和他正面对抗,能拖多久是多久。” 唐峭:“我明白。” 司空缙又叮嘱道:“另外,如果唐家人找你,你也不要赴约。” 唐峭明白他的意思。 就算唐行舟不是她杀的,但她砍断了唐行舟的手,还间接害死唐行舟,徐竹萱和唐清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恨她。 但她倒是真的无所谓,毕竟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和唐家和平共处,唐家人恨不恨她,其实区别不大。 但为了让司空缙放心,她还是乖乖应下了:“我知道。” “嗯。我再想想……”司空缙继续摸下巴,“对了,沈漆灯那小子晚上来吗?” 唐峭一愣,差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应该……不会来吧。” 司空缙盯着她,似乎不信:“真的?” 唐峭不得不分析给他听:“沈漆灯一向随心所欲,而且只做感兴趣的事,一群人一起吃饭这种活动,他只会觉得无聊,是绝对不可能出席的。” “是吗?”司空缙若有所思,突然问道,“那你希望他出席吗?” 唐峭微顿:“……我无所谓。” “唉……”司空缙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行了,你把这几个酒杯拿走吧,我去看看殷云做得怎么样了。” 唐峭以为他要去捣乱,下意识蹙眉:“你别妨碍他……” “什么妨碍,我是去帮忙的!”司空缙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以为我就会洗个杯子啊?” 唐峭:“……” 谁让你平时那么懒…… 腹诽归腹诽,唐峭脸上还是很识相:“那我去给你们打下手。” “这还差不多。”司空缙大手一挥,“走!” 夜幕降临,转眼就到了晚上。 今晚的月色格外好,唐峭与司空缙将桌案和座椅都搬到外面,正对着月亮,旁边还有繁茂的树木和花草,微风拂面,别有一番闲情雅致。 “那俩小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司空缙疑惑道,“该不会是被人家留下吃饭了吧?” 唐峭:“你想太多……”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山峰上远远传来上官屏兴高采烈的声音。 “我们回来啦!” 唐峭与司空缙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殷晓和上官屏,而跟在她们身后的,则是夕照、回雁和时晴三位峰主。 回雁峰主笑容飒爽:“听说今天有很好吃的点心,是真的吗?” 司空缙摊开双手:“这我可不敢保证,我也没吃呢。” 殷晓兴奋道:“点心……都好吃!” “那可不一定。”回雁峰主调侃道,“你是没吃过夕照峰主做的点心……” 夕照峰主不明所以:“我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回雁峰主与司空缙对视一眼,表情不言而喻。 时晴峰主在一旁温柔轻笑,然后看向唐峭,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青铜铃铛。 “给,这是你的搜魂铃。” 唐峭很惊讶:“这么快就做好了?” “如果没有人皇那件事,早就该做好了。”时晴峰主柔声道,“你会用吗?还是等我找个机会给你示范一下?” “不用示范,我会用的。”唐峭郑重地接过搜魂铃,认真地看着时晴峰主,“麻烦了您这么多,真的很谢谢您。” “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奖励,何来麻烦一说?”时晴峰主的目光柔和似水,“安心收下吧。” 唐峭:“是。” 她将搜魂铃小心收好,很快,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峭抬头,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就听到回雁峰主招呼道:“崔黎,你也来了?” “……是。”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几位峰主,崔黎也有些惊讶。但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太多波澜,对三位女峰主行完礼后,接着走到司空缙面前,施礼道:“浮萍峰主,叨扰了。” 司空缙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吃顿饭而已,搞得这么拘谨干嘛?放松放松。” 崔黎有些无所适从,等司空缙扭头去跟那三位峰主说话了,他才转身走向唐峭。 “沈漆灯没来吗?”他环视一周。 唐峭扯了下嘴角:“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来吗?” 崔黎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般来说,沈漆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但这里有唐峭…… 他觉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崔黎斟酌几秒,正要开口,唐峭突然转移目光,专注地盯着远处那道慢慢出现的身影。 漆黑劲装,高挑挺拔。 即使夜色朦胧,也掩盖不住他清亮剔透的眼眸。 沈漆灯……他居然真的来了。 86. 第 86 章 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吸…… 崔黎顺着唐峭的视线看过去,淡淡道:“看,来了吧。” 唐峭:“……”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黑衣少年不紧不慢地走近,长长的银白发带随风而动,有种说不出的轻盈与飘逸。 他在唐峭面前停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漆灯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唐峭,“看到我很惊讶吗?” “是很惊讶。”唐峭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多躺几天。” 沈漆灯似笑非笑:“连你都恢复了,我又怎么可能继续躺着呢?” 原本闲适的气氛陡然一变,崔黎嗅到空气里的火药味,立即说了一句“我去看看殷云”便从两人身旁走开了。 唐峭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会对吃饭这种事情感兴趣。” “我对吃饭的确没什么兴趣……”沈漆灯笑了笑,“不过毕竟是你盛情邀请,我总得给你一个面子吧?” 唐峭细眉微蹙:“谁说我盛情邀请了?” 沈漆灯无辜道:“那两个传话的人啊。” 上官屏!! 唐峭立即看向后方,上官屏正围着桌案上的饭菜流口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唐峭如刀般的目光。 耳边响起沈漆灯愉快的笑声,唐峭恶狠狠地看向他,正要反唇相讥,又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唐峭定睛一看,神色突然变得古怪:“你还把你师父也叫来了?” “哈?”沈漆灯挑了下眉,随即反应了过来。 向他们走来的正是清光峰主,宋皎。 由于宋皎的到来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司空缙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这人怎么也来了?” 宋皎缩地成寸,几步就走到了司空缙面前。他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我来看看我少了的谈风月去了哪里,有问题吗?” 司空缙无奈道:“你的谈风月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每次都赖到我头上啊。” 宋皎闻言,冷笑更甚,抬手一指桌案的酒坛:“你说跟你没关系,那这是什么?” 司空缙理直气壮:“是我徒弟以前给我的存货。” “存货存货,你个老酒鬼能有多少存货?”宋皎气急败坏,“我看你的存货分明就是我的酒窖吧?!” “你看你,知道了还问我……” 时晴峰主一看形势不妙,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今日这般热闹,你们两个不如各退一步,都别计较了,一起坐下饮酒赏月如何?” “行吧,既然时晴峰主都这么说了。”司空缙倒是很随意,扭头向身后的小厨房喊道,“殷云,再拿一副碗筷来!” “好的!” 殷云应了一声,很快拿着一副干净碗筷出来,宋皎看到他手里还有一只漂亮的琉璃酒杯,这才勉强气消,拂袖坐了下来。 其实他本意并非来此兴师问罪,毕竟司空缙也不是第一次偷他的谈风月了。他不请自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徒弟,沈漆灯。 司空缙这老酒鬼不待见漆灯,他早就看出来了。今晚漆灯独自来他们浮萍峰赴宴,又有唐峭在场,司空缙若是想有意刁难,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宋皎一向爱护自己的徒弟,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他决定亲自过来,盯着司空缙。 至此,客人已经到齐,众人纷纷入座。 几位峰主坐在一起,剩下的少年们则坐在了长案的另一侧。 上官屏数了下人数,拍手道:“男女,刚刚好。那就我们女孩子坐一排,你们男孩子坐一排吧。” 殷云连忙道:“我得坐在晓晓的对面看着她,防止她乱吃东西。” 殷晓似小鸡啄米般点头,上官屏只好让他们两个先坐下,接着看向崔黎和沈漆灯:“那你们呢?有没有什么要求?” 崔黎淡淡道:“我坐哪里都可以。” “那好办。”上官屏指了下座位,“你就坐殷云旁边吧。” 崔黎没有多言,直接过去坐下。上官屏也跟着坐到殷晓的右手边,于是唐峭和沈漆灯便自然而然地分到了最末的两个座位。 ……这些人还真会分配。 唐峭内心微妙,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桌案那头的几位峰主已经开始把酒言欢,欢声笑语不断,他们这边还在埋头苦吃,尤其是上官屏,一边狂吃一边夸赞殷云的厨艺好,夸得殷云小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峭却吃得心不在焉,甚至有点食不知味的感觉。 因为她一直能察觉到沈漆灯的视线,太专注、也太灼热了,让她很难保持平静。 她不得不停下动作,抬眸看向对方:“你是不是不会吃饭?” 沈漆灯撑着头,安静地注视她:“怎么了?” “你打扰到我了。”唐峭语气平静。 “我又没做什么。”沈漆灯慢条斯理地说,“还是说,你这么容易就会被我影响?” 唐峭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她确实被沈漆灯影响了,即使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吸引力。 但唐峭绝不会在他的面前承认这一点。 她垂下眼睫,波澜不惊地说:“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沈漆灯弯了弯眼眸,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评价。 唐峭不得不无视他的目光,继续夹菜吃饭。到了这会儿,大家已经吃了个半饱,上官屏得知崔黎是夜行使,顿时对他充满好奇,一个劲地让他讲讲自己的辉煌经历。 崔黎无奈,只好挑些比较温和的任务经历讲给他们听,什么抓兔妖、找猫妖、还有帅魔美鬼之类的志异小故事,虽然一听就知道危险级别很低,但上官屏和殷云、殷晓却听得津津有味。 “哇,感觉你们夜行使的工作都好精彩啊,我也好想做夜行使!”上官屏一脸憧憬,恨不得现在就光速上岗。 “夜行使的工作也并非你们想象得这么好,除去未知的危险性不说,任务失败也是经常会发生的情况。”崔黎解释道。 “真的吗?”上官屏兴致勃勃,“那你失败过没?” “我……” 崔黎话音一顿,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荆小玉俏皮一笑的样子。 “我失败过。”他低声道。 “是什么样的任务?”上官屏追问,“对手是不是很厉害,很强大?” 崔黎想起荆小玉流泪的面容,突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殷云见状,连忙转移话题:“菜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吃点心吧!” 殷晓听到“点心”这两个字,立刻欢呼附和:“点心!点心!” “对了,点心!”上官屏的注意力被点心顺利地转移走了,她拿起一旁的酒壶,一边给大家斟酒,一边热心招呼,“来来来,这是留云斋卖得最好的果酒,甜甜的可好喝了,和这些点心简直绝配,你们快尝一尝!” 殷云犹豫道:“这个酒醉人吗?我酒量很差……” “不醉人不醉人,跟喝茶一样的。”上官屏信誓旦旦,拿起殷云面前的酒杯,抬手便直接倒满,“来,喝!” 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兴致的确很高。 在上官屏的盛情推荐下,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就着点心细细品尝。 “好吃!” “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对吧?再尝尝别的口味,别忘了喝酒啊……” 点心和果酒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唐峭饿了足足五天,此时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沈漆灯托着下巴,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 少女坐在树影下,月光透过树叶流淌在她的头发上,将她辉映得通透莹净。她手举酒杯,微微仰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沿流入口中,将她的嘴唇沾染得湿润而柔软。 她若隐若现的舌尖、洁白修长的脖颈、微微半阖的眼睫……无一不在吸引着沈漆灯的目光。 无法移开,也不想移开。 87. 第 87 章 现在我该吻你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 司空缙和宋皎就不说了,这两人本就爱酒,直到酒坛都见底了,也没怎么上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一向飒爽的回雁峰主居然喝了几杯就开始脸红,反倒是看似温温柔柔的时晴峰主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神愈发清明,甚至还能将回雁峰主落下的几杯也一并喝了。 至于夕照峰主,她连酒杯都没碰,是在场唯一全程喝茶的人。 夜色越来越深,明月高悬,上官屏拉着唐峭、殷晓爬到一棵很高的树上看月亮,殷云、崔黎和沈漆灯则继续坐在原本的地方,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好热好热,还是在高的地方吹风舒服……”上官屏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奇怪地询问唐峭、殷晓,“你们不热吗?怎么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你是酒喝多了吧?”唐峭说,“晓晓是傀儡,喝再多都没感觉的,至于我……你还是别跟我比了。” 连司空缙都喝不过她,能跟她比酒量的,应该也就只有沈漆灯了。 那家伙……在各方面都和她势均力敌。 “什么嘛,这么说我反而是最差的?”上官屏不服气。 殷晓得意地点头:“晓晓……很厉害!” 唐峭没做声,似乎默认了这个结论。 她一直垂着眼睫,即使在刚才说话时,目光也一直锁定着一个方向。 上官屏微微探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她看的是坐在远处的殷云三人。 哦,原来如此呀…… 上官屏在心里暗暗坏笑,突然出声:“你在看谁?” 唐峭立刻敛目:“什么看谁?” “别装傻啊,你刚刚明明就是在看某个人。”上官屏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快说,你刚才看的是谁?” 殷晓懵懂地看着她们。 唐峭不假思索:“我在看我师父。” “骗人!”上官屏立刻反驳了她,“你看的明明是殷云那一撮的,跟司空师父还差得远呢!” 这家伙,观察力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吗…… 唐峭有些无奈:“我只是在发呆而已,并没有特意看谁。” 上官屏显然不信:“你这解释也太假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唐峭:“我真的是在发呆。” 她语气平静,上官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坦然,的确没有一点躲闪和心虚的感觉。 “还真的只是发呆啊……”上官屏失望地叹了口气。 唐峭不做声。 她刚才确实是在发呆,或者说,是在无意识地看向某处,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目光渐渐落到了沈漆灯的身上。 是的,只是无意识地看向了他。 唐峭不确定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习惯,也许在很久以前就潜移默化地养成了,以至于现在根本无从追溯。 “唉,我还以为有新发现呢。”上官屏又叹口气,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一直有个疑惑,那个沈漆灯之前在大比上跟你打得那么凶,怎么现在又像没事人了一样啊?” 唐峭瞥了她一眼:“你跟我打完不也像没事人一样吗?” “哎呀,我跟他不一样。”上官屏摆摆手,“反正我就是觉得他跟你之间怪怪的……对吧,晓晓?” 她突然转向殷晓,殷晓听不懂她的意思,只能茫然地跟着点头。 “你看,连晓晓都觉得奇怪了!”上官屏仿佛找到了强有力的队友,拉着殷晓一起凑近唐峭,“你快告诉我们,你和那个沈漆灯究竟是什么关系?” 树上并不宽敞,她们两人突然靠近,唐峭下意识向后倾了倾。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在去参加沈涟的寿宴之前,司空缙就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当时她很坚定他们的对手关系,现在她却不能确定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对手,并不会援救对方,更不会在重伤之下并肩作战。这些都是朋友之间才会做出的举动。 但他们也绝不是亦敌亦友的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关系远比亦敌亦友要更微妙,也更复杂…… “我跟你说啊,其实……”似乎是怕那边的人听见,上官屏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她和唐峭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其实我怀疑那个沈漆灯对你有想法。” 唐峭微愣:“什么?”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有想法”是她以为的那种,还是某种她不了解的说法。 “哎呀,就是……” 上官屏挠了挠头,决定说得更直白点:“我怀疑他喜欢你。” “……” 唐峭瞬间沉默。 还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但也正是如此,所以才显得无比惊悚。 “你想多了吧?”她下意识蹙了下眉,“那家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再不正常他也是人啊,再说他的表现就是很像喜欢嘛。”上官屏振振有词,“你都不知道我和晓晓去找他的时候,一开始他连看都不看我们,后来一听你也在,立马就答应了。还有啊,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留意他好几次,结果你猜我发现什么了?他一直在盯着你看耶。如果不是对你有想法,他干嘛要一直盯着你,你又不是点心……” 只是因为这些吗? 唐峭莫名有种失落的感觉,并温和地解释道:“他盯着我看,一般是为了找出我的弱点,更多是单纯为了膈应我。” “真的吗?”上官屏很狐疑,“可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一点都不单纯。” 唐峭笑了:“他就等着我急眼呢,当然不单纯了。” 上官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唐峭收敛笑意,脸上仍然云淡风轻,心里却迟迟无法平静。 沈漆灯喜欢她?这怎么想都太荒诞了,比她写给沈漆灯的那封情书还要荒诞。 他们纠缠了这么久,对彼此唯一的想法便是打败对方,在这样强烈的执念下,沈漆灯绝不可能喜欢她。 但如果沈漆灯真的只想打败她,那自她被带去水月境之后,沈漆灯的那些行为又如何解释…… 唐峭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抑制地想到更多。 她看着坐在树下的沈漆灯,思绪逐渐游离。突然,沈漆灯侧过头,遥遥对上她的视线。 “不好,被他发现了!”上官屏叫了一声,急忙用树枝挡住她们三人。 唐峭依然注视着他,视线微微低垂,隔着安静的夜色,仿佛要融化在朦胧的月光里。 沈漆灯似乎笑了一下,起身向远处走去。 唐峭见状,毫不犹豫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上官屏顿时懵了,抱着殷晓冲她喊:“哎哎,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看看他搞什么鬼。”唐峭留下这句话,便提气跟了上去。 “居然这么快就跑了……”上官屏看着殷晓,叹气道,“晓晓,你冷吗?” 殷晓摇摇头:“晓晓……不冷……” “那我们就再吹会儿风吧!”上官屏一把抱紧她,高兴地说。 殷晓也跟着高兴:“嗯!” 沈漆灯移动的速度很快,转眼便离开了浮萍峰。 唐峭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眼看着他上了清光峰,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无声飞掠,最后在他居住的竹楼前停了下来。 竹楼里空无一人,但案上的灯盏还是亮的,烛光朦朦胧胧地从窗内透出来,像深夜中的萤火。 唐峭从婆娑的树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又是这招,你已经想不出更好的点子了?” 同样是将她引到一个地方,上次在沈家的手法还要更隐晦一点。 “有那个必要么?”沈漆灯笑了笑,轻快悦耳的语调在夜色中显得游刃有余,“对你有用就行。” 唐峭定定看着他,目光逐渐锋利。 “你在挑衅我?” “被你看出来了?”沈漆灯走向她,漆黑发尾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其实从今晚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挑衅你了。” 他走得很近了,空气里没有了点心和果酒的甜香,唐峭能够轻易嗅到只属于他的气息,像细雪般冷冽,也像细雪般干净。 唐峭对上他的目光:“看来你对上次的结果很有意见。” “什么结果?”沈漆灯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漫不经心。 他的手也很凉,像大理石一样苍白,动作却很轻柔,让人感觉不到力量的存在。 唐峭眼睫微垂,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自然是大比的结果。” “我的确对那个结果有意见。”沈漆灯的手指游移到她的唇角,指腹在她的唇上缓慢摩挲,似抚摸又似撩拨,“但我的意见在于,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唐峭声音很轻:“你想要什么?” 沈漆灯微微歪头:“你?”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绝对静止的寂静。 唐峭忽然觉得胸腔里的嗓音有点吵了。 “沈漆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沈漆灯眨了下眼睛,“也许是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唐峭缓缓呼吸,声音重新变得温和:“我确实不知道。” “那我可以说得更直白些。”沈漆灯微微俯身,透亮的黑瞳倒映出她的脸,“我渴望你,想要占有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吻你。” ……太直白了。 唐峭的心跳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更加活跃地跳动起来。 她定定地注视着沈漆灯,嘴唇翕动,缓慢而清晰地出声—— “沈漆灯,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漆灯也安静了。他的眸光迅速闪烁了一下,那双通透的眼睛仿佛在散发微光,让唐峭感到了莫名的热意。 “你为什么认为我喜欢你?”他轻声问。 “如果不喜欢我,是不会想要吻我的。”唐峭也微微凑近他,目光专注而锐利,“还是说,你每输给一个人,都会想要亲吻她?” 沈漆灯凝眸看她:“我想吻的人只有你。” 唐峭确信自己体内的热意更甚了。血液在快速地流动着,她从心底深处涌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满足,不满足。渴望,不渴望。 她弯起嘴角,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沈漆灯,你彻底输给我了。” 沈漆灯轻轻笑了。 “如果我还不想认输呢?” “那就努力战胜我。”唐峭凝视他,“现在的你,还能做到吗?” 沈漆灯眼眸晶亮,有愉快的光芒在他眼中闪动:“当然。” 下一秒,沈漆灯突然出手。唐峭身形一动,立即移到他身后,动作迅疾,猛地挥出拳头,沈漆灯侧身避开,顺势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二人的身体陡然贴在了一起。 唐峭再次感受到了他的力量,冷冽幽凉的气息迅速包围了她,她眼睫微动,胸口不自觉地起伏。 “看来你还没有恢复好。”沈漆灯按住她的后背,指尖顺着她的脊椎慢慢向下,“你的气息已经乱了。” “我是在兴奋。” 唐峭猛地抬膝,空气发出沉闷的爆裂声。沈漆灯一把按住她的膝盖,唐峭没有后撤,反而脚尖一勾,无比灵活地勾到沈漆灯的腰上,沈漆灯神色微动,紧接着便与唐峭一同倒了下去。 这个过程发生得很快,他们同时压在堆叠的草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唐峭没有迟疑,撑着地面便要起身,然而沈漆灯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利落翻身,转眼便压到了她的上方。 阴影笼罩下来,唐峭抬起眼睫,对上沈漆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们的呼吸频率几乎一致,急促,激烈,仿佛有什么将从体内呼之欲出。 “你真的不打算拔刀吗?”沈漆灯按住唐峭的手腕,指尖细细摩挲她的肌肤,“照这样下去,你是打不过我的。” 唐峭感觉到自己的肌肤正在渴望他更多的触碰:“你就这么自信?” 沈漆灯轻轻眨眼:“不是自信,是事实。” 唐峭发出一声冷笑,双腿突然绞住沈漆灯的窄腰,收紧一拧,二人视野翻转,刹那间又调换了位置。 “现在呢?” 她牢牢坐在沈漆灯身上,背对着月光,双腿依然紧紧绞着他的腰身,温度熨得他浑身发烫。 她的发丝从上方垂下来,柔软而顺滑,落在沈漆灯的颈间,清清凉凉的,与体内的热意相互抵消,似痛苦又似欢愉,令沈漆灯的瞳色迅速暗了下来。 他抬手按上唐峭的后腰,接着用力一滚,再次将唐峭按倒,唐峭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欺身压了上来。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唐峭眼睫一颤,不自觉地加快呼吸。 “现在我该吻你了。”沈漆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88. 第 88 章 是留下印记。 唐峭抬起双手,虚虚抵住沈漆灯的胸膛。 她摸到了他的心跳,激烈而有力,正在引起她的强烈共鸣。 这个吻比她想象得要更轻柔。 她尝到了果酒的清甜,混合着令她心动的冷冽气息,让她本能地想要继续深入。 而沈漆灯似乎也有这个打算。 他亲吻的动作逐渐变得强势,近乎噬咬般探索她的每一处领域,唐峭很快感到呼吸困难,但沈漆灯却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怒从心起,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们同时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鲜血顺着唐峭的唇角流下,沈漆灯终于松开她,然后低头将她唇边的血液轻轻舔去。 他舔血时像温顺的小猫,吻她时却像凶猛的野兽。 唐峭低低喘|息:“你想弄死我?” “放心。”沈漆灯继续舔|吮她的唇角,修长冰凉的手指抚摸她的发丝,“不会让你死的。” 唐峭冷笑一声,刚要反讥,树林里突然传来两道脚步声。 “你确定真的掉这儿了?也不知道沈师兄在不在,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大半夜在这里晃荡,肯定没我们好果子吃……” “我记得就是掉在这儿了!你把灯笼给我,我去前面看看。” 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谈话,那两道脚步声逐渐逼近。 看来他们的运气的确不好,无论是打架还是接吻,几乎每次都会被人打扰……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点无奈。沈漆灯比唐峭更多了一分肉眼可见的烦躁与不悦,要不是唐峭抓住了他的衣襟,估计那两个清光峰弟子这会儿已经被他打残了。 甚至打残还只是比较乐观的结果。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峭微微探头,望向沈漆灯的身后。 沈漆灯不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只有他居住的竹楼。 “这里也没有……难道还在前面?” “距离沈师兄的小楼越来越近了,咱们动静轻点……” 看来不躲不行了。 唐峭无奈地推开沈漆灯,正要起来,身子突然腾空,然后被沈漆灯拦腰抱了起来。 “嘘。”沈漆灯对她眨了下眼,轻盈无声地飞掠,转眼便抱着她翻进了竹楼的窗子。 “咦?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我让你帮我找东西,你往哪儿看呢?” “就是刚才,好像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飞过去了……” “你看花眼了吧?这大半夜的,除了我们,谁敢在沈师兄这里飞来飞去?” “说的也是……” 树林里的两人声音不大,但却准确无误地传进了唐峭的耳朵里。 但她现在根本无心去听。沈漆灯将她抱到桌案上,细细啄吻她的下颌,她的背影正对着窗子,只要外面的人朝这里瞄一眼,他们就很有可能被看见。 这家伙……随心所欲也要看看场合吧! 唐峭愤怒地抬腿踢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小腿。他力道极大,透出不让她挣脱的强硬,唐峭眼神一暗,索性猛地低头,借着她在上方的优势,狠狠砸中沈漆灯的额头。 这一击头槌十分用力,沈漆灯的额头直接被她砸出了血。 沈漆灯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微微仰脸看着唐峭,难以抑制地轻笑起来,那双眼睛幽深而剔透,在黑暗中的猫瞳,充满了致命的美丽与邪气。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他边笑边说。 唐峭低下头,亲了亲他额上的伤口,如同亲吻染血的花瓣:“我们彼此彼此。” 树林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唐峭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向这里,因为她现在根本无暇考虑这些。 她和沈漆灯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她扯着沈漆灯的衣襟和他一起从桌案上滚下来,他们的身体重重跌在冷硬的地面上,但他们却像感觉不到痛意,只是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沈漆灯扣住唐峭的腰,指尖灵活,慢慢探入宽松的衣袍:“需要我关窗吗?” 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唐峭腰身一颤,她不由轻轻喘|息,看向沈漆灯的眼神几乎燃烧着火光。 “怎么?”唐峭绷紧腰背,抬手一拳挥向他,“怕人看见你惨败的样子?” 沈漆灯抬手接住这一拳。 “是怕人看见你惨败的样子。”沈漆灯声音很轻,多了一些低哑,长睫浓密地垂下,目光徘徊在唐峭柔软湿润的唇上,“毕竟,这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唐峭吻住了他。 她散发出诱人的芬芳,眼睫低垂,胸腔里的震动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他,引起他灵魂深处的战栗。 沈漆灯眼瞳幽深,更加投入地与她纠缠。 两人的侵略性都强得惊人,他们毫不留情地撕咬彼此、吞噬彼此,如同两只凶狠厮杀的野兽。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但身体仍然紧贴在一起,如同两株紧绞的藤蔓,每一处、每一寸,都在疯狂叫嚣着对方的深入。 “看来今夜的惨败者注定是你了。” 唐峭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沈漆灯,月光薄薄地覆在他脸上,将他眼中的映照得格外清晰。 “如果你能撑过这夜的话。” 这句简短的挑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有效。 沈漆灯愉悦地笑起来,他一低头,咬在唐峭冰雕似的锁骨上。唐峭猝不及防,发出低低的抽气声,沈漆灯凝眸看她,用一种兴奋又缱绻的语调轻轻说道:“那我们就试试吧。” 唐峭眸光锋锐,战意昂扬地迎了上去。 窗户不知何时合上了,摇曳的烛火也随之熄灭。 屋里发出混乱的声响,一如他们的争斗,从床榻到桌案,从门后到地上,战场几乎遍布了整个屋子,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激烈。 不死不休,彻夜未停。 次日正午,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屋内。 屋里一片狼藉,衣物和被褥散乱得到处都是,桌椅和烛台也都倒了,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斗。 睡意朦胧间,唐峭感觉有人在拨弄她的头发。 她不耐烦地伸手去拍,却被对方顺势抓住,缓慢而细致地揉|捏起她的手指。 她下意识轻哼了一声。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过柔和,对方开始变本加厉。那冰凉的手很快转移到了她的小腹处,指尖绕着她的肚脐摩挲,让她本能地蜷缩脚趾,体内升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唐峭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对方轻笑一声,一把握住她的脚踝。 唐峭怒气满满地睁开眼睛:“你有病啊?” 躺在她眼前的漂亮少年,正是发丝披散的沈漆灯。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凝视她的目光充满笑意:“看来你是真的累了。” 唐峭从他弯起的眼眸里看出了毫不掩饰的愉快与满足。 就像一只餍足的猫。 唐峭一脚踹在他胸膛:“累的是你。” “这么说你还有精力?”沈漆灯凑近她,发丝从肩头垂落,与她的黑发纠缠在一起,“那不如和我再来一次……” “不要。”唐峭不客气地推开他。 她的确还有精力,但她几乎一夜没睡,现在浑身酸软,困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再来一次。 再说现在都中午了,不出意外,司空缙和上官屏他们估计正到处找她呢…… 一想到那俩人过于敏锐的观察力,唐峭不由一阵头疼。 “我要回去了。”她坐起身,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沈漆灯饶有兴致地问:“要我帮你吗?” “你还是帮帮你自己吧。”唐峭将他的衣服也捡起来,直接朝他扔了过去。 沈漆灯接住衣服,却不急着穿,而是专心地看着唐峭进行这个动作。 少女的曲线极为曼妙,纤细而柔韧,肌肤也如新雪般莹白,黑发在她的腰后轻轻摇晃,浅金色的光线投映在她的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并未削减她的美感,反而让她变得更加诱人,也让沈漆灯的心情变得更加愉快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唐峭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身上也有。” 沈漆灯笑盈盈地点头:“都是你求饶的时候抓的。” 唐峭发出一声讥讽满满的冷笑。 竟然说她求饶……要不是急着回去,她非要按住他再打一顿。 唐峭懒得搭理沈漆灯,穿好衣服便向外走去。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唐峭站在竹楼前,抬手挡住眼帘,大概估算了下时间。 现在大概是午时,而她应该是在辰时前后睡着的…… 嗯,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争斗。 唐峭努力不去回想昨夜的细节,她掐了个净尘诀,试图让自己看得精神一点,然后又把衣襟拉紧了些。 起码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露出来。 就在她整理自己的时候,沈漆灯从竹楼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已经穿好衣服了,那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也用发带高高束起,只是额头上仍然有一处小伤,是唐峭之前留下的。 “你出来干什么?”唐峭斜睨他一眼,“该不会是想跟我一起回去吧?” “你需要吗?”沈漆灯慢条斯理地问。 唐峭:“你说呢?” 沈漆灯笑了笑,勾过唐峭的下巴,低头吻她。 唐峭这次没有推开他。 他们安静地吻了很久,安静到四周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然后沈漆灯咬破了唐峭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在他们的唇舌间弥漫。 唐峭微眯了眯眼,语气平静而危险:“你就这么喜欢咬我?” “不是喜欢,”沈漆灯好整以暇地端详她,眼中闪烁着恶劣的笑意,“是留下印记。” 89. 第 89 章 我就知道你会来。 回去的路上,唐峭一直在思考,她和沈漆灯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明明不久前还是见面就掐的死对头,怎么掐着掐着,就掐到床上去了呢? 简直匪夷所思。 但仔细想想,一切又似乎早已有迹可循。 如果不是对那家伙有,她又怎么可能会在打败他之后仍然感到不满足,还会鬼使神差地爱上和他接吻的感觉…… 想起昨夜的疯狂,唐峭下意识抚了下唇。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满足的。该说是她和沈漆灯都太了解彼此,还是他们天生就如此契合,总之,这的确是一个酣畅淋漓又无比美妙的夜晚。 不过,沈漆灯似乎并没有承认自己喜欢她……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唐峭扬起嘴角,走上浮萍峰。 出乎她的意料,浮萍峰上风平浪静,司空缙正躺在竹椅上酣然大睡,上官屏和殷家兄妹也不见踪影,没有一个人在找她。 唐峭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向临水小榭的方向走去,然而还未绕过凉亭,便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回来了?” 唐峭:“……” 她慢慢转身,无奈地看向司空缙:“你没睡啊?” “我要是睡了,不就等不到你了么?”司空缙从竹椅上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说吧,昨晚去哪儿了?” 看他这副审问的样子,唐峭内心权衡一番,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 “我去山下了。” “是吗?”司空缙双手环胸,“你去山下干什么?” 唐峭只好继续编:“去试验看看搜魂铃怎么用。” 司空缙挑眉:“只是一个搜魂铃而已,需要试验这么久?” 唐峭:“素材比较难找……” 司空缙也不说话,只是一脸了然地看着她,表情像是在说“编,你继续编”。 唐峭识相地闭嘴了。 这时,司空缙突然抬手,指了指她的嘴唇:“你嘴怎么了?” 就知道他肯定会注意到这里…… 唐峭生无可恋:“被狗咬了。” 司空缙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过了足足好几秒,他才放下手,用一种狐疑又抗拒的语气问:“这只狗……不会是姓沈那小子吧?” 唐峭麻木地点了下头。 司空缙:“……” 有那么一瞬间,唐峭从他欲抬不抬的手势里看出了拔刀的意图。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司空缙深深吸气:“你一整晚都和那小子待在一起?” 唐峭:“我说我们一起去试验搜魂铃了,你信吗?” 司空缙:“我信你个鬼!” 唐峭很无奈:“那你还问我……” 司空缙悔恨不已:“早知道那小子会把你拐走,我就不应该同意让他来……” 唐峭试图安慰他:“没你想得这么夸张,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什么?”司空缙更震惊了,“只是睡了一觉?!” 糟糕,说漏嘴了。 唐峭现在确定自己应该还是太累了,否则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总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这么紧张……”她边说边后退,然后突然掐诀遁走,“我先去睡觉啦,回见!” 她开溜的速度极快,不等司空缙反应过来,就跑得无影无踪。 司空缙还在原地重复喃喃:“只是睡了一觉……” 唐峭很快回到了临水小榭。 上官屏正在溪边玩虫子,看到她回来,立马高兴地迎上去。 “唐峭,你可算回来了!”上官屏对她挤眉弄眼,“怎么样,昨晚进展如何?” 唐峭:“……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副样子?” 上官屏:“哎呀,谁让你彻夜不归嘛。” “那我之前被扶稷掳走也是彻夜不归,你们怎么就没往这个方向想?” “那当然是因为上次情况和这次不一样啊。”上官屏理所当然,“上次你失踪后,我们谁都不知道你去哪了,沈漆灯听到你失踪的消息,也是立马就去找你了。” 唐峭倒是不知道这家伙居然这么积极。 “但是这次就不一样了。昨晚你是跟着沈漆灯一起离开的,而且今天他也没有出现……” 唐峭不解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一直和你在一起嘛。”上官屏振振有词,“那个崔黎说了,沈漆灯不可能放你走的,所以如果你们两人都没有出现,那多半就是在一起呢。” 从旁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唐峭莫名有种悸动的感觉。 她努力保持平静:“崔黎这么说你们就信?” “他有佐证的。”上官屏冲她眨了下眼,“崔黎说有次你们去做任务,本来跟沈漆灯没关系的,但他一告诉沈漆灯你也在,沈漆灯立马就答应了。你看看,这情况不就和昨晚一样嘛……” 原来还真是因为她。 唐峭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黑镯,仿佛又想起了沈漆灯的体温。 上官屏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然后得意地翘起嘴角:“我就说嘛,这次他们都输定了……” 唐峭:“什么输定了?” “没什么没什么。”上官屏连连摇头,接着话题一转,“对了,我下午就要回家啦,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我回家寄给你呀。” 唐峭惊讶道:“这么快就要回家了?我还以为你会再待一段时间呢。” “我也是今天才决定的,没办法,爹娘太想我了。”上官屏不好意思地挠头,“不过你们要是想我的话我过几天可以再来,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 “还是看你爹娘的安排吧。”唐峭笑了一下,“如果要来的话,记得提前给我们写信,我让师父给你准备满汉全席。” “真的吗?那我就等着啦!”上官屏心花怒放,看来对司空缙和殷云的手艺很满意,“那你先休息吧,我去跟晓晓他们说一声!” 唐峭点头:“嗯。” 上官屏离开后,她也进了屋,刚坐了一会儿,司空缙便进来了。 “咳……”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你有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情……” “你是指怀孕吗?”唐峭看向他,“放心,我没有这个打算。” 修道者与凡人不同,只要不想怀孕生子,就完全可以避免,因此修士们一般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司空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虽然表情还是有点尴尬,“我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唐峭好笑道,“况且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和沈漆灯真的做到了那一步?” 司空缙表情复杂:“……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吗?” 唐峭:“是你先开始的。”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司空缙很无奈,“总之我刚才已经好好想过了,如果你真的和那小子在一起了,我其实也能接受……” 唐峭疑惑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先让我说完!”司空缙没好气道,“我是不太喜欢他,但那主要是因为他师父和他爹。况且他上次为了找你也出了不少力,如果一定要选他的话,也不是不行……” 唐峭:“可是我又没说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嗯?”司空缙突然顿住。 “我说我目前没有这种想法,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唐峭看起来比他自然很多,“但是什么,你继续说。” “你都说没想法了,还让我说什么?”司空缙气得不轻。 唐峭一本正经道:“我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司空缙:“但是最好跟沈家保持距离,没了!” 唐峭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之前就讨论过沈家的问题,不过这倒让她想起另一件事。 “沈家有将子嗣后代接出沈家抚养的规定吗?” “接出沈家抚养?”司空缙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唐峭继续问:“那带到山上训练呢?” “那就更没听说过了。不过这些世家内部的规定,如果他们有心隐瞒,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司空缙顿了顿,奇怪地看着唐峭,“怎么,沈漆灯被沈家这么对待过?” 唐峭点点头:“他小时候被关在山上,进行了很多高强度的抗性训练,所以他对痛感的承受力极强,毒性和幻性也同样如此。” “怪不得我总觉得那小子哪里不正常……”司空缙表情凝重,“这沈家也太没人道吧?居然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 唐峭没说话,但神色却比刚才冷了不少。 司空缙注意到她的变化。 还说对那小子没想法,这都心疼上了…… 司空缙暗暗叹气:“要不我去查查吧,你们两个老实点,先不要轻举妄动。” “我明白。”唐峭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司空缙:“又要干嘛?” 唐峭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只青铜铃铛。 “我想去找我娘的遗体。” 下午殷云和殷晓也来了,众人一起为上官屏送别,殷晓还送了一个小木偶给她,据说是殷云雕的。 上官屏离开后,天色已近黄昏。 唐峭独自下了浮萍峰,向天枢的山门方向走去。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多了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置若罔闻,直到在山门外站定,才向后转身。 黑衣少年靠在石碑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就这么粘我吗?”唐峭掀起一点眼帘,平静的语气暗含嘲讽,“才半天没见就受不了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沈漆灯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她,“我确实有点受不了。” 唐峭突然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说:“我有事要办,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沈漆灯抬手在她的唇上轻触了一下。 唐峭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碰在了被咬破的那个位置。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吗?”沈漆灯问道,“我还以为我咬得已经够明显了。” “注意到了又怎样?”唐峭瞥了他一眼,“反正是狗咬的,咬在哪里有区别吗?” 沈漆灯也不气恼,只是轻快地笑,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亮晶晶的。 唐峭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她居然也想咬他一口。 她垂下眼,将一些涌动的、不合时宜的情绪敛于浓密的长睫之下。 “你要去哪儿?”沈漆灯笑完了,语气随意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唐峭神色古怪:“我去乱葬岗,你也跟我一起去?” 沈漆灯歪头:“不可以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就算她拒绝,他也会跟上来…… 唐峭很快说服了自己。 “随便你。” 沈漆灯嘴角上扬,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天色渐黑,二人没有耽误,即刻启程。乱葬岗距离天枢很远,还在唐家所在的襄州,好在唐峭上一世就去过一次,这次轻车熟路,很快便抵达目的地。 乱葬岗坐落在襄州的郊外,四周人迹罕至,杂草丛生,一眼望去鬼气森森,寒风刮过,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沈漆灯点燃一簇幽微的蓝火,懒散道:“你要找什么?” “找我娘。” 唐峭取出搜魂铃,将提前准备好的栀子花瓣捏成细细的粉末,涂抹在铃舌上。 这是放在香囊里的干花瓣,上面有方璎留下的细微灵气,可以帮助搜魂铃锁定目标。 当然,只有这点灵气是不够的。 唐峭划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血,将血滴在干花涂抹过的地方。搜魂铃吸收了她的血液,慢慢亮起荧绿色的光芒。 “这样就可以了。”唐峭看着发光的铃铛,露出满意的神色。 沈漆灯目光落到她的指尖,然后抓起她白皙细长的手指,将殷红色的血珠舔舐干净。 唐峭觉得指尖有些发麻,痛意被另一种奇妙的感觉覆盖了。 沈漆灯抬起眼睫,端详她的表情:“看来你很喜欢这样。” 唐峭:“……” 她一拳砸过去,沈漆灯灵活避开,同时愉快地笑出声。 唐峭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提起搜魂铃,跟着荧光指示的方向搜寻起来。 此时已经入夜,乱葬岗上黑黢黢的,除了随处可见的尸骸,便只有搜魂铃这一处光源。 不知过了多久,搜魂铃突然光芒大涨,铃舌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细密的铃声。 “找到了。”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向前走去。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堆积成山的尸骸后方走出,拦住了他们。 那人身穿素白衣裙,外罩灰色薄纱,面容明艳如旧,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郁与肃穆。 她手持长剑,剑身如池中金鳞,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光芒。 居然是唐清欢。 唐峭暗暗叹息,拉住沈漆灯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唐峭。” 唐清欢低声开口,双眸紧盯着她。 “我就知道你会来。” 90. 第 90 章 我和你从此两清了。 既然唐清欢能找到这里,那就说明她已经了解方璎的一切了。 这个位置……想必也是徐竹萱告诉她的。 沈漆灯很不耐烦:“怎么又是你?” 显然,他对唐清欢的印象很不好。 想想也是,在他眼里,唐清欢总是妨碍他和唐峭之间的争斗,上一世还挡了他的路,虽然最后被他砍掉了脑袋,但他对唐清欢的印象肯定还是厌烦居多。 唐清欢看了一眼沈漆灯,没有像以往那样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而是继续紧盯唐峭,眼神又恨又怨,还有隐忍不发的怒火。 唐峭收起搜魂铃,继续向前走。 唐清欢立即抬剑一拦:“你要去哪儿?” 唐峭淡淡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唐清欢握剑的手倏地一颤,脸上闪过被说中的羞恼与狼狈。 唐峭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她侧头对沈漆灯说了句“我们走吧”便继续向前,二人走出几步,唐清欢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不准走!” 剑刃相接,发出刺耳铮鸣。仅仅一瞬,唐清欢便被击退半步,她抬头怒视,看见少年乖戾讥讽的黑眸。 “不自量力。”沈漆灯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 唐清欢咬了咬唇,稳住身形,再次站到二人的正前方。 唐峭无奈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是来杀我,还是来妨碍我,直接说清吧。” 唐清欢一字一顿道:“我是想来问你,为什么要害死爹爹?” 唐峭平静道:“我没有害死你爹,那是他自找的。” 唐清欢听她这般言语,心头怒火顿起:“明明是你先出言不逊,惹怒了他,又将他打伤在地,否则他又怎会被人偷袭致死,你还敢说不是你害的?!” “你也知道,是他惹怒了我。”唐峭看着她的眼睛,“既然你都找到这里了,那应该也很清楚,他是如何惹怒我的吧?” 唐清欢脱口而出:“他也是为了你好!” 唐峭差点要笑出声了。 唐清欢果然还是那个唐清欢,永远理直气壮,永远强词夺理,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依然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沈漆灯一脸嫌恶:“还是直接杀了她吧。” “没必要。”唐峭摇摇头,扭头重新看向唐清欢,“我们立场不同,我也无意与你再继续争辩下去。我还是这句话,一切都是唐行舟自找的,如果你想在这里为他报仇,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不过,有一点我先说清楚。”唐峭微顿,“我不会让你。” 唐清欢听到她这么说,握剑的手又紧了紧,神色痛苦中夹杂着挣扎。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唐峭站在完全的对立面。 刚入天枢的时候,她也曾讨厌过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妹妹。她一面畏惧她,一面又想超越她,不知不觉,竟也渐渐追逐起她的身影。 唐清欢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现在看来,那段时间的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唐峭从未将唐家放在眼里,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唐清欢语气艰涩:“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吗?” 唐峭:“连唐行舟都没内疚过,我又为何要内疚?” 唐清欢痛恨这样的回答。 在等唐峭出现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反复询问自己,如果唐峭真的毫无内疚悔过之心,那她会怎么做? 答案是,她会向唐峭挥剑。即便她清楚自己不是唐峭的对手,即便她最后会死在唐峭的刀下。 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唐峭付出代价。 然而当唐峭真的站在她面前,说着和以往一样冷酷的话语,她却痛苦地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决心。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曾经她说过,想帮唐峭找到她娘亲的遗体,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可笑。 唐峭因为她的爹爹失去了自己的娘亲,她又因为唐峭的娘亲失去了自己的爹爹。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而她作为因果中的一环,并不比唐峭多多少底气。 “如何,要动手吗?”唐峭淡淡出声,“犹豫并不会为你增加胜算。” 这句话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瞬间扎痛了唐清欢的神经。 她握紧剑柄,闭了下眼,然后一点点看向唐峭。 唐峭看到了她眼中的决意,和她剑上的光芒一样耀眼。 沈漆灯双手抱剑,懒懒道:“需要帮忙吗?” 唐峭:“站远点。” 沈漆灯耸了耸肩,信步向远处走去。 唐峭从背后拔出九御,利落一甩,刀锋在黑暗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夜色沉沉,空气中刮过不详的腐味。唐峭与唐清欢相对而立,寒风卷过,二人的衣摆随风扬起,下一瞬,她们的身形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刀剑迅速碰撞交击,铮鸣声接连不断,形成一串刺耳的长啸。唐清欢的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金龙虚影,剑光辉煌而霸道,却总是被九御的黑雾缠绕、压制,二人的身形快得几不可见,看似势均力敌、战况激烈,却在一次次交锋中形成了金龙被困的异象。 站在远处的沈漆灯抬手打了个哈欠。 双方的实力差太多了,这场战斗从开始便毫无悬念。 如果唐峭真的想杀了唐清欢,也只是手起刀落而已。只不过…… 沈漆灯看着唐峭有所保留的招式,眼中闪过一丝自得的了然。 果然,能让她全力以赴的,只有他一人。 唐峭可不知道沈漆灯此时在自我脑补什么。她的想法很简单,只击退唐清欢即可,没必要杀了她。毕竟她和唐家的恩怨在唐行舟身死那日便已结束,剩下的人,无论是唐清欢还是徐竹萱,跟她都没关系了。 两人在夜色中交战,刀剑齐鸣,一声声紧扣心弦。 黑雾越来越浓,金龙虚影陡然飞腾呼啸。唐峭看准时机,倏然旋身,以一个奇诡的角度挥刀砍下,唐清欢来不及格挡,被这一刀震得手臂一麻,五指一松,金鳞剑从她手中滑落而下,郎当坠地。 “结束了。”唐峭轻声道。 唐清欢怔怔地抱着胳膊,看着地上的金麟剑,似乎还未回过神。 她就知道,她会输给唐峭。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为什么还会如此不甘心呢?她这样,究竟是为了爹爹,还是为了自己? 唐峭平静地看着她:“如果你还想打,我可以奉陪。但唐行舟的死,我是不会道歉的。” “……我知道。” 唐清欢捡起金麟剑,慢慢站起来。 她低着头,唐峭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看到有泪珠一滴滴落下来。 唐峭没有动。 过了许久,唐清欢终于出声了。 “那个杀了爹爹的人……”她的声音有点哑,“你知道是谁吗?” 唐峭有些惊讶,但随即便反应过来。 观月人如此危险,徐竹萱必定也不想让唐清欢找上他。 唐峭想了想:“问你娘吧,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叫观月人……对吧?”唐清欢抬眸看她,眼圈通红,却不见之前的迷茫挣扎,“我和你从此两清了。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 “你过去吧。” 说完,她提着剑,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沈漆灯走过来,偏了偏头:“结束了?” “应该吧。”唐峭收回视线,轻声道,“你觉得唐清欢会不会去找观月人复仇?” 沈漆灯笑了一下:“你不会是要多管闲事吧?” 唐峭:“你想多了。” 虽然观月人也曾观察过她,但她隐约觉得,没有必要让沈漆灯知道这件事。 她取出搜魂铃,碰了一下铃舌,荧光再度亮起。 “在那里。” 唐峭抬手指了一下,两人循着荧光指示的方向走到一堆尸骸前。 这一堆尸骸和其他那些已经风干的骸骨相比,还算是比较完整的,看得出来死亡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年。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腐烂得七七八八了,唐峭和沈漆灯将这些尸骸一具具翻过来查看,最后还是凭借腕上的玉石串找出了方璎。 “这就是你娘吗?”沈漆灯歪着头打量,“和你长得不像啊。” 唐峭:“废话。” 方璎在这里躺了这么长时间,五官都腐化了,他能看出什么来? “不过应该还是漂亮的。”沈漆灯继续道。 唐峭斜睨他一眼:“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沈漆灯轻笑:“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歪理倒是不少。 唐峭将方璎的尸身小心放入准备好的棺木,然后将棺木收进储物袋,正要离开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沈漆灯侧眸看她:“怎么了?” 唐峭微微蹙眉:“我还没想好把我娘葬在哪里……” 上一世她找到方璎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那时她将方璎葬在了一个山明水秀的村子里,但此时这个村子还未成形,她若现在就将方璎葬在那里,以后多半会被掘坟。 沈漆灯闻言,托着下巴略一思忖,突然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环境不错,也不会有人打扰。” 唐峭立即看向他:“什么地方?” 沈漆灯弯眸浅笑:“我小时候住的那座山头。” 91. 第 91 章 我们是同一类人。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这个局面,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怎么也想不到,唐清欢居然会和沈漆灯先后出现。 唐清欢毕竟是原书女主,她在这里还算情有可原,但沈漆灯为什么也会出现? 这合理吗?这家伙上辈子明明没有参加这次历练。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差错了? 唐峭越想越迷糊。此时此刻,她突然怀念起夭折的系统了,起码那只笨嘴乌鸦会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让她反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就在唐峭不解之时,唐清欢也神色困惑地开口了:“请问,你是……” 沈漆灯扫了她一眼,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敷衍:“清光峰,沈漆灯。” 对了,这个时期的唐清欢还不认识沈漆灯。 唐峭看着搭上话的两人,略一思忖,决定暂时别出声,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最好让他们两个看对眼,这样就不会来妨碍她了。 唐清欢并没有察觉到沈漆灯的敷衍,她看一眼沈漆灯,又看一眼保持安静的唐峭,不确定地说:“你认识唐峭……?” 话题怎么又转到她身上了? 唐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正想着该怎么撇清关系,就听沈漆灯轻飘飘地答了一句—— “当然。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唐峭:“……” “要好?”唐清欢像是被突然刺激到了似的,紧盯着沈漆灯问道,“有多要好?” 沈漆灯瞥了唐峭一眼:“这个嘛……” 唐峭一听这个调调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好话,连忙出声打断:“别聊我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唐清欢顿时赧然。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她是因为唐峭才会参加这次历练的。 那日,孔师姐从陆风堂回来,告诉她自己在那里见到了唐峭。 “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刚入门没几天就申请历练了。”孔正芸感慨道,“不过历练一下也好,进去以后,她就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唐清欢听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师尊说过,唐峭的天赋不如她,但唐峭申请了这次历练,而她却没有。 是她不如唐峭吗?不可能。她已经成为了玄镜真人的徒弟,还拿到了剑冢里最好的剑。 可是唐峭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用的花瓶。 她不是花瓶。 唐峭能做到的,她也能。 唐清欢心思翻涌,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师姐,陆风堂在哪儿?” 树林里,四人呈三角之势站立,中间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壮汉。 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我是师尊让我来的……”唐清欢支支吾吾,不敢正视唐峭。 沈漆灯笑眯眯点头:“我也是。” 唐清欢又道:“我适才路过附近,刚好听到这里有打斗声,就顺道过来看看……” 沈漆灯继续笑眯眯:“我也是。” 唐峭:“……” 唐清欢也就罢了,沈漆灯会做出这么正常的事? 她怎么就不信呢? 唐峭本想再盘问一些细节,沈漆灯忽然视线偏移,落到她的身后。 “那个人是谁?” 胡朔这才从唐峭身后探出头:“我叫胡朔,是这位小友的合作伙伴,你们不用管我,继续,继续哈。” 沈漆灯微微歪头:“可以请你出来吗?” 他语气很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胡朔却背后一凉,莫名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阴冷,危险,不寒而栗。 他连忙从唐峭身后走出来。 唐峭轻咳一声:“那什么,目前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和胡朔还要继续探索,你们是不是也……?” 她话未说尽,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 唐清欢看了看沈漆灯,似乎有些犹豫。 沈漆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与你们同行吧。” 唐峭:“?” 唐清欢见状,也连忙应和:“我、我也跟你们一起!” 唐峭:“???” 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这么喜欢凑热闹? 说实话,沈漆灯提出这个要求,她还能理解。毕竟他们这一世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以他的性子,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她找麻烦,也不是没可能。 但唐清欢也这样她就不太能理解了,难道她上次在灵泉表现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唐峭有点头疼。 如果让这两人同行,无疑会打乱她的计划;但他们同为天枢弟子,她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唐峭一时陷入了两难。就在气氛僵持之时,胡朔突然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人多力量大,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说着,还偷偷扭头,冲唐峭递了个眼色。 唐峭没看懂他想表达什么,但也能勉强猜出个大概。 总之就是叫她先假装同意吧…… “好吧。”唐峭轻叹一声,“先说好,如果发现秘宝,咱们各凭本事,我是不会和你们平分的。” 唐清欢闻言,神色复杂道:“……我也是。” 沈漆灯没说话,目光仍然在胡朔的身上打转。 胡朔被他打量得浑身发毛,迫不及待地招呼众人:“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四人就这么临时凑成了一支队伍,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因为之前闹得不太愉快,唐清欢一路上都很沉默,和唐峭几乎没有眼神接触。 沈漆灯也没出声,但唐峭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你们三个都是天枢的弟子吗?”胡朔一个人喋喋不休,“说起来我以前也在天枢待过几年呢,可惜没混出什么名堂……” 唐峭懒得搭理这些废话,倒是唐清欢不忍心看他冷场,一直在努力搭腔。 “真的吗?那前辈你当年是哪峰的弟子?” “我想想啊,好像是回雁峰?” “原来是回雁峰呀……” 全都是些无意义的废话。 唐峭百无聊赖,慢慢落到队伍后面。一扭头,发现不知何时,沈漆灯也和她并排而行了。 沈漆灯侧头看着她,声音极轻:“你是来干嘛的?” 唐峭用同样轻的声音回复他:“寻宝。你呢?” 沈漆灯弯眼笑了:“我也是。” 唐峭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哦?”她状似好奇,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也相信这里真的有宝物?” 沈漆灯眨了下眼:“你不相信?” 唐峭腼腆地笑笑:“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那你要努力了。”沈漆灯道,“来碰运气的人很多,但运气本身很少。” “你说得对。”唐峭露出赞同的表情,“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该努力一下?” 沈漆灯微微一顿,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一边玩儿去,别来妨碍我! 唐峭深吸一口气,正要把话说得再直接些,走在前面的胡朔突然大喊一声:“我草,起雾了!” 唐峭和沈漆灯身形一顿,同时向前方望去—— 一阵白茫茫的浓雾正向他们呼啸而来,如同席卷的飓风,转眼便将胡朔与唐清欢的身影尽数吞没。 这是……可以改变方位的迷障! 唐峭目光一凝,随即意识到这是甩开二人的好机会,于是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浓雾。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唐峭垂下眼睛,视线顺着这只手往上走,定格在那张漂亮的面孔上。 “你要去哪儿?”沈漆灯慢条斯理地问道。 他的指尖扣在她的腕骨上,看起来并未用力,但却压得她微微生疼。 冰凉,强硬,难以挣脱。 唐峭轻眨眼睫,微微一笑:“你猜?” 居然拒绝玄镜真人……真不知道该说她大胆还是不知好歹了。 她是不是从来没听过玄镜真人的赫赫威名啊? 不仅是广场上的弟子,就连那几位峰主也向唐峭投去视线。 唐清欢更是捂住嘴,一副震惊又不解的表情。 玄镜真人略微讶然:“你不想入我沧溟峰?” 唐峭点点头:“我有更心仪的去处。” 虽然她还没想好……但肯定不是沧溟峰。 玄镜真人见她态度坚定,完全没有动摇的意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你是觉得我沧溟峰教不了你?” 这个问题就比较尖锐了。 一些弟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而部分代入感较强的,已经开始暗暗紧张。 唐峭微微垂首,语气恭敬:“不,弟子只是自知在剑术上天赋平平,所以想争取一下,寻求一位更适合自己的师父。” 自古只有师父选徒弟,这徒弟选师父还是头一遭。 “哦?”玄镜真人像是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想选谁?” 这…… 唐峭顿了一下,下意识望向另外几位峰主。 92. 第 92 章 有必要。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除了原女主唐清欢,她并没有将这个决战地点告诉其他人,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沈漆灯。 而唐清欢也不可能主动将这个地点告诉他,毕竟沈漆灯早就离开天枢了,和唐清欢几乎没有交情可言。 那他是怎么找来的?总不能是凑巧吧? 唐峭一脸错愕,然而不等她深思,沈漆灯已经停下了脚步。 月光倾泻,如银白薄霜,淡淡地洒落在他身上。 他衣襟前沾着斑斑血迹,血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显然还未干涸。 双手自然垂下,手指白皙修长,像上好的瓷器。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提着两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两颗人头。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四下寂静无声,鲜血顺着人头流淌而下,滴至草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唐峭瞳孔微缩,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是没见过人头,对于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她来说,这种场面简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那不是两颗普通的人头。 那是两颗非常、非常眼熟的,神似唐清欢与楚逸的人头。 昔日优越出众的两张脸庞此时沾满了血污,他们双目圆睁、脸色惨白,表情定格在惊愕的那一刻,看上去十分阴森可怖。 唐峭:“……?”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个声音清冽干净,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如清泉幽涧,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但唐峭听了却手一抖。 她慢慢抬起眼睫,果不其然,对上了沈漆灯的目光。 月光下,他似笑非笑,视线穿过潮湿的夜雾,正牢牢锁定在唐峭的脸上。 “那封信,是你写的?” 唐峭:“???” 信?哪封信?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等等——他说的是那封情书?! 唐峭眼前一黑。 距离那封情书送到他手上的时间应该并不长,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并赶过来的? 而且还带着两颗人头。修真界可不兴这种见面礼啊…… 唐峭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接着,她指了指那两颗头颅,表情异常严肃:“那是唐清欢和楚逸的人头?” 沈漆灯挑了挑眉,微微歪头:“是我先问的你。” 唐峭已经恢复冷静:“你不回答我,我就不会回答你。” 其实唐峭完全可以先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和胜算,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沈漆灯没有出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然后轻轻一笑。 “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抬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向前一抛。 头颅像球一样在空中划出两道抛物线,一颗骨碌碌滚出老远,一颗在唐峭的足尖前停了下来。 唐峭垂下视线,与这颗头颅对视。 五官明艳,娇俏可爱。即使已经沾满血污,表情也有些惊悚,却依稀可见曾经的精致。 现在唐峭确认了,这的确是女主唐清欢的脑袋。 既然唐清欢已经躺这儿了,那另一个也不用再确认——楚逸那种二十四孝大忠犬,是绝不可能让唐清欢死在他前面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是哪里都不对! 唐峭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抬眸看向沈漆灯,不死心地问:“你确定这是他们的脑袋?不是什么以假乱真的伪造品?” 沈漆灯闻言,漫不经心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他们的尸体还在山腰上,你可以去确认一下。” 尸体还在山腰上。 听到这句,唐峭就知道自己不用确认了。除了男女主和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漆灯,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特意来这种鬼地方? 如果说原本她对这两颗头颅的真假,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沈漆灯的这一句“尸体还在山腰上”,便是彻底击碎了这份幻想,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沈漆灯着实没有必要、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也就是说,主角居然真的死了——还是死在大决战之夜、死在某个配角的手里。 某人的乌鸦嘴还真准啊…… 唐峭垂下眼睛,阴恻恻地扫向身侧,本想给乌鸦一记眼刀,却不料那个怂包早已躲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 “……” 唐峭闭上眼睛,艰难地平息几秒,复又睁开。 之前的惊愕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她的脸上只有麻木,生死看淡的麻木。 “所以……”她平静地看向沈漆灯,“是你杀了他们两个?” 沈漆灯偏了偏头:“不然呢?” 语气平淡,不以为意,仿佛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颗白菜。 唐峭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唐清欢虽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但至今为止的战绩也是事实,再加上魔修出身的楚逸,怎么也不该如此轻易就死在沈漆灯的手下。 难道沈漆灯的修为又精进了?还是他偷练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剑法? 一想到这,唐峭那颗好胜的心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但若现在和他打起来,天亮之前,必定分不出胜负。 唐峭视线下移,默默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 虽然男女主已经死了,但今夜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她的剧情还没有结束,她还有回家的机会。 所以,绝不能和沈漆灯打起来。 虽然有些遗憾…… 唐峭闭了闭眼睛,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宿主,这个想法很正确!” 唐峭:“……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怎么可能?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系统。”躲在她身后的乌鸦纹丝不动,但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给了她,“虽然男女主不幸牺牲,但今天还没过去,你还有机会。只要你能在半个时辰内顺利死掉,就算走完剧情,届时你就可以穿回老家了!”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小时。 留给她的时间还算充裕。 想清楚这一点,唐峭终于略微心安,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沈漆灯,对方眉目昳丽,黑衣洇出斑驳血迹,在月光下显得危险又妖异。 “没记错的话,你和他们两个应该没仇吧?”唐峭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沈漆灯语气随意:“他们挡路了。” ……挡路? 唐峭不解道:“什么路?”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当然是上山的路。” “……” 原来真的是字面意思。 唐峭只稍微想了一下,便推测出了大致经过。 想必是沈漆灯在上山途中碰巧遇到了唐清欢和楚逸,这两人发现他要上山找她,必然极力阻止,沈漆灯烦不胜烦,便直接出手杀了他们。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如果当事人是沈漆灯……那就变得很合理了。 而促使沈漆灯上山的源头,显然是那封情书。 换句话说——导致男女主死亡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自己? 唐峭:“……” 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 她心情复杂,强行不去想这件事:“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漆灯侧头看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记得也太清楚了。 唐峭暗暗腹诽,同时心底生出一种微妙的逆反情绪。 若是放在平时,沈漆灯当面询问她有关情书的事,她必然会感到无比尴尬。 但现在她就快要死了,这种情感似乎也神奇地消失了。 反正再过一个小时她就回家了,以后也没有再次见面的可能,她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膈应一下沈漆灯。 思及此,唐峭慢慢抬眸,轻抿了下唇。 “没错,那封信的确是我写的。” 这句话如同一颗沉入潭底的石头,瞬间在水里漾开看不见的涟漪。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唐峭隐约看到沈漆灯的瞳孔动了一下。 幽幽亮亮的,在影影绰绰的夜色里,像猫一样。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唐峭不太确定。就在她暗暗思索的时候,沈漆灯又开口了。 他问:“句句属实?” 唐峭立刻点头:“字字真心。” 语气诚挚,神色坦然,配上她那张柔和无害的脸,很难不让人信服。 沈漆灯微微眯眼,长腿向前迈出一步。 “什么时候?” 唐峭绷紧后脊:“宗门大比。” “什么原因?”沈漆灯又上前一步。 唐峭牢牢盯着他,回答得毫不迟疑:“一见钟情。” 沈漆灯勾起唇角,继续向前,灼灼地凝视她:“什么程度?” 唐峭凝起体内真气,面上越发深情,目光如秋水般温柔缱绻:“至死不渝。” 晚风吹拂而过,他们隔着夜色相望,如果忽略地上的那两颗人头,倒是十分美好的一幕。 “没想到啊。”沈漆灯一脸恍然,“你对我竟这般情根深种。” 唐峭腼腆一笑:“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这样的吧?” 乌鸦听见这句话,忍不住暗暗作呕。 它快吐了。 听到了乌鸦的呕吐声,唐峭感到很满意。连这个蠢系统都受不了她的深情告白,想必沈漆灯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果然,沈漆灯听了这句话,眸光微动。 他神色不变,突然轻笑。 “好吧,我接受你的情意。” “……嗯?”唐峭的反应慢了半拍。 沈漆灯:“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这里也雅致,不如我们就在此共度,你看如何?” 唐峭:“???” 他是想以毒攻毒,还是被恶心得神志不清了? 而且地上还有两颗人头,你管这叫“雅致”? 唐峭内心震撼,一抬头,发现沈漆灯正直勾勾地注视她。 他的眼睛像琉璃般透彻,盈盈笑意下,流转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唐峭有一瞬间的走神。 下一刻,沈漆灯的声音从风里飘了过来,与之前相比,竟又近了几分。 “你的回答呢?” 唐峭凝神看他。 在她走神的刹那间,沈漆灯已经迈开长腿,又向前进了一丈。 他步伐轻盈,笑眼微弯,如果忽略那几滴血迹,倒是美好得让人心动。 然而此时的唐峭却没有心思欣赏。 距离已经很近了。 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宿主,快点动手吧!”系统在她的脑海里催促。 这厮真的比她本人还急。 她这辈子捅人无数,但捅自己还是第一次。 这真是…… 唐峭慢慢抚上剑柄,一字一顿道:“我的回答是——” 沈漆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嘴角上挑,眼中的兴奋逐渐放大。 空气仿佛被拉扯,夜风静止,一种紧张的气息无声蔓延。 下一秒,唐峭突然拔剑,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胸口! 沈漆灯瞳孔骤缩,身形陡然凝滞。 他显然也没料到,唐峭居然会捅自己一剑。 这还是唐峭第一次看到沈漆灯露出这种表情,她不由笑了一下,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剧痛由胸口扩散,与流淌的鲜血一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唐峭眨了下眼睛,黑暗旋即涌入她的视野,连带着意识和知觉一同消失。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这样……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沈漆灯那副震惊的表情,然而已经看不到了。 怪可惜的。 除了原女主唐清欢,她并没有将这个决战地点告诉其他人,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沈漆灯。 而唐清欢也不可能主动将这个地点告诉他,毕竟沈漆灯早就离开天枢了,和唐清欢几乎没有交情可言。 那他是怎么找来的?总不能是凑巧吧? 唐峭一脸错愕,然而不等她深思,沈漆灯已经停下了脚步。 月光倾泻,如银白薄霜,淡淡地洒落在他身上。 他衣襟前沾着斑斑血迹,血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显然还未干涸。 双手自然垂下,手指白皙修长,像上好的瓷器。 然而就是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提着两个不得了的东西。 那是两颗人头。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四下寂静无声,鲜血顺着人头流淌而下,滴至草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唐峭瞳孔微缩,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是没见过人头,对于习惯了刀光剑影的她来说,这种场面简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那不是两颗普通的人头。 那是两颗非常、非常眼熟的,神似唐清欢与楚逸的人头。 昔日优越出众的两张脸庞此时沾满了血污,他们双目圆睁、脸色惨白,表情定格在惊愕的那一刻,看上去十分阴森可怖。 唐峭:“……?”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前方响起一道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93. 第 93 章 他的计划成功了。 再次见到沈涟,唐峭对他的印象已经改变很多。 沈漆灯还是像以往一样,完全不给他好脸色,而沈涟也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便将视线转移到唐峭的身上。 “好久不见。”他温声道,“人皇的事情我听说了,宋皎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恢复了吗?” 唐峭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已经恢复了,多谢前辈关心。” “那就好。”沈涟神色和蔼,“天色不早了,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 唐峭看了沈漆灯一眼,见对方没有要出声的意思,于是如实回答:“还没有。” “那正好,我也没吃。”沈涟道,“我让厨子多做几道菜,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吧。” 唐峭没有迟疑:“好,那就麻烦了。” 沈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悠然离去。 上次服侍唐峭的那名侍女走了过来:“少爷,小姐,请随我来。”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跟着她前往沈漆灯居住的院子。 距离他们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几个月,但院子和房屋内还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连摆设和被褥叠放的位置都维持了他们居住时的偏好与习惯,可以说是相当用心。 很快又有仆役送来几盘水果,边摆盘边说:“晚膳已经在做了,少爷和小姐要是饿的话,可以先吃些水果。” 唐峭:“多谢。” 仆役们离开后,她关上门窗,又用灵识扫荡一遍,确定附近没人监听,才转身看向沈漆灯。 沈漆灯刚坐下,桌案不高,他尝试着交叠了下双腿,发现高度不够后,只得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干嘛?”对上唐峭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这桌子太矮了。” 唐峭:“……” 她坐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矮,变相说她腿短是吧? 唐峭没好气地走过去,一把将他按回到椅子上:“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沈漆灯轻挑眉梢,表情写满了“你说”两个字。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表现得顺从一点。” “对谁?”沈漆灯轻飘飘地问,“你吗?” 唐峭:“……对沈涟。” “嘁。”沈漆灯瞬间失去兴趣,“我凭什么顺从他?” 唐峭:“你别忘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沈漆灯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对着烛光打量。 “让我听你的也可以。”他慢慢地说,“但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峭实在太熟悉他这种语气了,于是本能地提高警惕:“什么问题?” 沈漆灯抬起眼睫,眼中跃动着闪亮的光:“你是不是喜欢我?” 唐峭:“……” 距离她上次戳破沈漆灯才过去不足两日,没想到沈漆灯这么快就用同样的话题来回击她了。 她直直地看回去,眼神咄咄逼人:“不是你喜欢我么,你是不是记反了?” 沈漆灯笑了一下:“我有说我不喜欢你吗?” ……什么? 唐峭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漆灯继续道:“我从来没有反驳过……我只是认为,我还没输。” 他顿了顿,用一种余裕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唐峭:“你觉得呢?” 唐峭冷笑:“我觉得你在异想天开。” 沈漆灯没有再出声。他将葡萄举到唐峭唇边,然后微微倾身,咬住葡萄的一头,将它推入唐峭口中。 唐峭立即咬烂葡萄,甜腻的汁液在舌尖爆开,沈漆灯眸色微暗,抬手托住唐峭的后脑勺,让她更贴近自己。 他们专注地分食这颗葡萄,为了争夺更多而不断深入,屋里的空气也在渐渐升温。 窗外突然响起慌乱的吸气声。 唐峭动作一停,沈漆灯不耐地循声望去。 “家、家主让我来请少爷小姐过去用膳……”站在窗外的侍女脸色通红,说话也磕磕巴巴。 唐峭也有点不自在:“知道了。” 侍女不敢停留,手忙脚乱地飞快跑走了。 “走吧。”唐峭轻咳一声,从沈漆灯的腿上下来,“去跟沈涟吃饭。” 沈漆灯戾气很重:“我迟早杀了他。” 唐峭:“……” 和上次一样,两人抵达厅堂的时候,沈涟已经在等他们了。 “喝酒吗?”沈涟神情温和,“明日没有要事,我可以陪你们多喝一点。” 唐峭温顺道:“我都可以。” 沈涟微微一笑,看向沈漆灯。 唐峭也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沈漆灯撑着下巴,意兴阑珊道:“我跟她一样。” 还好……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唐峭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涟拍拍手,侍从将酒坛送上来,为他们一一斟酒。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沈涟端起酒杯,温声问道,“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待两天就走吧?” 沈漆灯:“看心情。” 他的态度仍然冷淡,但和以往相比还是收敛了许多。 沈涟笑而不语,轻抿了一口酒。 唐峭:“前辈不疑惑我们为何突然来此吗?” “我大概能猜到。”沈涟笑了笑,“是为了龙角吧?” 唐峭没想到他居然猜得如此精准,略微惊讶地点了点头。 沈涟苦笑道:“龙角已经不完整了,其实也没有继续收藏的价值。你们若是想要的话直接拿走便可,不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他们又要批判我了。” 他说的其他人是指除他以外的沈家旁支,自从上次龙角被盗,他们对他这个家主的批评就一直没停过,这也是沈家此次将龙角重新回收的原因。 唐峭:“这……真的可以吗?” 虽然她之前也想过沈涟可能根本不在乎这对龙角,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不在乎。 沈涟温柔微笑:“当然可以。” 沈漆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冷冷开口:“你好像很高兴?” “高兴谈不上。”沈涟语调平缓,“但既然能帮到你们,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唐峭立即瞥了沈漆灯一眼,示意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沈漆灯轻哼一声,不再出言。 由于进展太过顺利,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谈论有关龙角的话题,这顿晚饭也很快便结束了。 吃完饭,沈涟提议去花园里散步,唐峭拉着沈漆灯乖乖跟上。 沈家的花园布置得极为雅致,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透出浑然天成的巧思与底蕴,沈涟行走其中,唐峭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给沈漆灯使了个眼色。 以他们的默契,沈漆灯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他挑了下眉,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唐峭装作不经意地抖了抖袖子,一只香囊从袖子里掉落下来。 沈漆灯见状,弯腰捡起香囊,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什么东西?” 沈涟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 唐峭也扭头看向沈漆灯,在看到他手里的香囊后,连忙将香囊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沈漆灯嗤笑一声,“我又不会跟你抢。” 这家伙,演得可真欠揍…… 唐峭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将香囊收进袖中:“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懂什么。” 沈涟静静看着这一幕,柔声道:“你娘……”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唐峭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开口便答。 “我娘已经去世了,这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沈涟顿时面露歉意:“抱歉。” “没事。”唐峭摇了摇头,眉眼有些忧郁。 沈漆灯看着她,眸光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沈涟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其实漆灯他娘也早早去世了,可惜她走得匆忙,连遗物都没有留下。” 唐峭闻言,顺着话头问下去:“您说的是您的夫人吗?” “当然。”沈涟弯了下唇。 沈漆灯轻嗤一声,充满嘲弄讥诮的意味。 唐峭继续追问:“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沈涟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嗯,我想想……资质很好,胆子很小,也很怕疼,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子……” 他微微停顿,对着唐峭柔和一笑:“和你完全相反。” 唐峭怔了一下,沈漆灯目光骤冷,他将唐峭拉到自己身旁,看向沈涟的眼神透出毫不掩饰的阴戾。 “谁允许你和她做对比的?” 沈涟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反应,但依然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 “不要这么暴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漆灯眼瞳幽深,审视他的目光阴沉而危险,让唐峭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悄悄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那她是怎么去世的?”唐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委婉。 “难产。”沈涟遗憾地说,“据说污血流了一地,孩子也差点胎死腹中。” 唐峭感到一丝不对劲:“你没有亲眼看见吗?” “我只见过她一次。”沈涟笑意温然,“就是选中她的那一晚。” 他的语气透出令人不适的扭曲感,唐峭与沈漆灯同时察觉不妙,正要出手,一道冰霜般的屏障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急,先让我说完。”沈涟语调低缓,明明是极为温润的声线,却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她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同样,你也是我优秀的孩子,我为你而欣慰。” 他慢慢看向沈漆灯,深沉晦暗的眼眸中透出危险的、愉悦的幽光。 唐峭从这种视线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感。 这时,沈涟慢慢抬手,一副纯白面具浮现在他的手心,唐峭看到这副面具,登时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观月人。” 沈漆灯目光阴冷:“原来是你。” 沈涟低笑一声,将面具覆在脸上,身形瞬移,转眼便出现在夜空之上。 他背对着高悬的寒月,一袭青衣被映出惨淡的白色,与印象中的观月人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将沈家家主与传说中的观月人联系在一起。因为观月人太强大、也太可怕了,而沈涟多年游山玩水,疏于剑术,待人又和善可亲,在世人心中,他和强者一词早已脱离关系。 就连龙角失窃,修真界也是嘲讽居多,却很少有人将他摆在幕后黑手的位置。 他散发出的压迫力太过强大,唐峭看着他,下意识将手伸向后颈。 “你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 “因为你们已经在调查我了,不是么?”沈涟衣摆飘飞,声音从面具下沉闷地传出来,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况且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如今终于让我等到了,我想要加快进程,你们应该也是能理解的吧?” 沈漆灯不客气地嗤笑:“你一直在等死?” 沈涟深深地长叹一声。 “你知道在你诞生之前,我的人生有多无趣吗?” 他生来便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剑术、制符、炼器、术法……别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参透一星半点,但他却信手拈来,轻而易举便能达到别人难以超越的顶峰。 这对沈家是一件好事,对他却并非如此。 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却无法随心所欲,这让他感到深深的遗憾。 为了满足自己,他开始塑造观月人的形象,在修真界肆意制造混乱。没有沈涟这个身份的桎梏,他可以尽情追求强大,尽情追求对手,观月人的存在给他带来了酣畅淋漓的战斗,也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胜利。 但他很快便厌倦了这种没有悬念的胜利。 太弱了,这些人都太弱了。 当意识到普天之下再无可以抗衡他的对手时,沈涟再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空虚。 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突然有一天,百无聊赖的沈涟产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既然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够战胜他的对手,那他为何不自己培养一个呢? 就像别人培养自己的继承人一样,他也可以培养自己的对手。 这个想法让沈涟重燃兴致。 他以挑选沈家夫人的名义,开始寻找资质优越的女修。这是个繁杂冗长的过程,但好在他耐心很足,最后终于选出一个与他完美契合的女子。 这个女子很仰慕他,但他并不在意,毕竟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他诞下优秀的子嗣。 她也的确做到了。那个孩子完美继承了他的天赋与资质,就连容貌都与他十分相似,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他开始绕过沈家,将这孩子送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安排手下为他进行各种训练。 他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但却能经常看到手下送来的信件与投影。 那个孩子比他想象得更加优秀。 他能一声不吭地承受所有伤痛,即使疼晕过去也不会掉一滴泪;他能在吃到掺了毒的饭菜后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之后再扣着自己的嗓子将毒吐出来;他能在幻境中徘徊数日,最后伤痕累累地砸烂阵石…… 他成长的速度非常惊人。 直到有一天,有关他的记录突然中断了。 沈涟隐隐产生了某种预感,但他并未急着去验证。他先让不知情的沈家人去寻找那个孩子,得知对方尚未离去,他才带着侍从前往那个地方。 那是个凄冷寂静的夜晚。 院子里血流成河,唯有那棵紫藤树纯净莹洁。 一身黑衣的少年坐在树下,身上血迹斑斑。听到他的脚步声,少年毫无反应,只是慢慢抬起长睫,那双漂亮的眼瞳漠然冷酷,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一刻,沈涟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 94. 第 94 章 让她回来。 结束了例行的峰主议事后,司空缙没有像平日一样急着离开,反而和李幼安几人鬼鬼祟祟地围在一起,让宋皎看了不由心生疑惑。 “你们在干嘛?” “嘘,别说话,我在追踪唐峭呢。”司空缙头也不回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宋皎露出嫌弃的表情,“那可是你徒弟,你变不变态啊?” 司空缙:“我是追踪,又不是偷听,你想哪儿去了?” 宋皎无语道:“那你嘘什么?” 司空缙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不想听你废话。” “……” 宋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回雁峰主和夕照峰主正等着看好戏,时晴峰主突然神色一凝。 “有很强烈的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司空缙顿时严肃,“能看出是什么程度的吗?” “很强。”时晴峰主细眉紧蹙,“和人皇几乎不相上下……” 听到“人皇”这两个字,宋皎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你们到底在干嘛?” 他凑过去,这才发现时晴峰主的手心里站着一只符箓制成的纸人,而纸人此时正剧烈抖动,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考虑到宋皎的徒弟也在那里,司空缙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他。 其实这次在同意唐峭和沈漆灯前往沈家的时候,司空缙就多长了个心眼。 之前他答应唐峭去调查沈家,虽然没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却加深了他对沈涟的怀疑。 最近修真界发生了这么多事,几乎每件事都有沈漆灯参与其中,但沈涟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未出现,甚至还不如宋皎上心,这让司空缙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是真的不在乎沈漆灯,还是在忙活别的事情? 司空缙很难不多想。所以他特意向时晴峰主讨要了两张可以追踪和感应灵力波动的传送符,由此来实时留意唐峭他们那边的情况。 却不曾想,居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人皇已经死了,如今还有谁能爆发出这种强度的灵力?”宋皎皱眉问道。 回雁峰主神色凝重:“观月人……” 一直在远处闭目养神的玄镜真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睁开眼睛。 “观月人在何处?”他沉沉开口。 回雁峰主语气复杂:“在沈家。” “沈家?”即使是一向沉静的玄镜真人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为何他两次现身都是在沈家……” 司空缙:“也许他本就是沈家人呢?” 宋皎神色惊疑,立刻斥道:“胡说什么?观月人怎么可能和沈家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去见了不就知道了。”司空缙从时晴峰主手中拿过纸人,神色出奇冷静,“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敢碰唐峭一根头发,我都会砍了他。” 他抬手掐诀,瞬间消失在原地。 夕照峰主有些慌乱:“我们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观月人,那只有司空缙肯定不行。”回雁峰主道,“我现在就带夜行使去支援他。” 说完,她也掐诀离开,玄镜真人紧随其后,转眼殿内便只剩下宋皎三人。 “我们得留在这里,不能擅自离开。”时晴峰主与夕照峰主站在一起,抬眸望向宋皎,“你呢?” 宋皎眉头紧锁,半晌,咬了咬牙,拂袖离去。 一轮寒月之下,沈涟脸覆面具,衣袂纹丝不动,周身威压几乎凝成实质,犹如神鬼降临。 唐峭捏紧手心,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只有燎燃的怒火空前沸腾,令她感到呼吸困难。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还有制造乐趣。”沈涟笑了笑,“事实上,你们的确让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在这一点上,你们可比姬苍强多了。” 唐峭牢牢盯着他:“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们在行宫的那次接触吗?”沈涟缓缓抬手,指尖有幽光流淌,“我看到了你的记忆。” 记忆?他连别人的记忆都能窥视? 唐峭在这一刻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一道巨大的投影陡然浮现空中,投影中是唐峭与沈漆灯的一次次争斗,画面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唐峭夜潜竹楼质问沈漆灯的那一刻—— “重生。”沈涟低低吐出这两个字。 沈涟虽与沈漆灯相处不多,但却很了解他的性格。过去的经历让他漠视一切,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而沈涟也并没有改变他的念头,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扮演慈父,看着这个少年在他的期盼中慢慢变强。 直到唐峭的出现。 她吸引了沈漆灯全部的目光,也让他脱离了沈涟预设的轨迹。 在发现他对唐峭那不可思议的执着后,沈涟便对唐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很乐意去探索这其中的奥秘,毕竟这也是培养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于是他开始以观月人的身份接近唐峭。他很快发现了独属于唐峭的吸引力,也明白了她在沈漆灯心中的特殊性。 更有趣的是,他还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而且是两个人一起重生。”沈涟轻叹,“还有比这更新奇的事吗?” 话音刚落,一道锋寒彻骨的剑光突然袭向沈涟,他微微侧身,剑光贴着他的下颌疾掠过去。 “废话说完了么?”沈漆灯的大半张脸隐在夜色中,星月晦暗,只余一双阴冷凶戾的眼睛幽幽发亮,“我已经等不及要碾碎你了。” “不急。”沈涟语调温和,“我还有好奇的地方。” 他微移视线,遥遥俯瞰着唐峭,低沉的声音里充满引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在你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唐峭神色骤变。 下一瞬,沈漆灯身形闪动,凌空出现在沈涟的面前。夜风将他的头发与衣摆吹得猎猎飞扬,他眼瞳漆黑,杀意毕现,出剑迅疾如电,剑气狂暴四溢,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沈涟。 沈涟拔剑格挡。在剑刃交接的刹那,幽光顺着剑身钻入沈漆灯的皮下,沈漆灯手腕一动,这些幽光像绳索般瞬间缠住他,唐峭立刻掐诀,电光火石间,无数锁链从四周涌出,将她的四肢牢牢捆住。 “安静一点。”沈涟声音低缓,“先让我来看看重生的秘诀是什么吧。” 话音刚落,无数幽光突然从沈漆灯的体内抽离,形成光怪陆离的光影,如走马灯般出现在夜空之中。 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黑衣黑发,银白发带静静垂在背后——是沈漆灯。 他正怔怔地看着前方,而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只瑟瑟发抖的乌鸦,还有一团正在消散的萤火。 一团莹白色的、极为浅淡的萤火。 唐峭瞬间反应过来,那是正在消失的她,而这段画面,正是她自尽后、属于沈漆灯的记忆。 “她人呢?”记忆中的沈漆灯一剑刺中乌鸦的翅膀,声音冰冷而危险,“为什么连尸体都没留下?” 乌鸦疼得吱哇乱叫:“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只乌鸦,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是么?”沈漆灯声音极轻,“既然如此……” 他慢慢拧转剑锋,随着骨肉摩擦的声响,更多鲜血顺着乌鸦的羽毛流淌下来。 “你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乌鸦痛得浑身打颤,它很想让沈漆灯直接杀了它,然而一对上沈漆灯的目光,他却如坠冰窖。 那是一双漆黑的、幽深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它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观的恐惧。 “消、消失了……她消失了……”它不受控制地颤抖出声。 “消失?”沈漆灯微微歪头,“什么意思?” “消失、就是消失的意思啊……”乌鸦欲哭无泪,“就是死了,世上不会有她的存在了,也不会再轮回转世……嘎啊!” 它没有说完,因为沈漆灯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 “是你干的?”沈漆灯静静看着它,幽黑无光的眼瞳倒映出它惊恐挣扎的样子。 他经常会用探究的目光观察唐峭,但此时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探究,仿佛他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这只乌鸦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在意他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乌鸦奋力扑腾:“她是外来者,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沈漆灯:“那她属于哪里?” “她、她属于哪里已经不重要了……”乌鸦眼神闪躲,语气莫名心虚,“总之她已经消失了,我理解你不爽的心情,但……” “让她回来。”沈漆灯轻轻地说。 乌鸦艰难摇头:“不可能的!她的寿命只有这么多,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 “那就把我的寿命给她。” 乌鸦瞬间睁大眼睛:“你确定?!” 沈漆灯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松手,让乌鸦得以喘气。 “如果不能让她回来……” 他垂下眼睫,看着鲜血淋漓的乌鸦,手指捏住它脆弱的翅膀根部。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手指冰凉,令乌鸦遍体生寒。 “那、那你打算分多少寿命给她……” 沈漆灯看了乌鸦一眼。 萤火已经消散了,但那封信还在他的身上。 “一半。”他轻声道。 95. 第 95 章 嘘。 幻象很快消失了,唐峭仰着头,呆呆看着被幽光束缚的沈漆灯,神色像孩子般迷茫无措。 她从未想过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或者说,她想过自己的重生可能和沈漆灯有关,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关系。 沈漆灯给了她一半寿命,将她强行留在了这个世界。 她不明白……他有必要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吗? 幽光笼罩着沈漆灯,他低垂着头,黑发随风飘动,遮挡了他的视线。 “一半寿命……”沈涟缓缓出声,“不愧是我的孩子,果然大方。不过,我更好奇那只乌鸦是什么?居然能让人起死回生,这已经不是术法能涉及的领域了……” 沈漆灯被囚困在幽幽暗光中,双手和双腿都被不自然地拉扯着,他像一个破碎又僵硬的人偶,忽地发出一声飘忽的轻笑。 “你想知道?” 沈涟颔首道:“我很感兴趣。” “那就来交换吧。”沈漆灯声音很轻,被流动的幽光浸润,有种不可思议的虚幻感,“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那只乌鸦的一切告诉你。” 沈涟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条件?” 沈漆灯微微垂眸,视线投向地面上的唐峭。唐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仅仅只是看到这个动作,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家伙,想把她撇出去…… 唐峭心急如焚,立刻大喊:“我不同意!”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沈涟的声音隐含笑意,似欣慰又似遗憾,“不过,你用了一半的寿命才复活她,就这么把她放走了,你能舍得?” 沈漆灯嗤笑:“等你死了,我再把她找回来就是。” “不错的打算。”沈涟语调温和,似乎在由衷地赞赏,“可惜,我不会接受这个条件。” 从幽光中投射来的目光冰冷而尖锐,他无动于衷,继续道:“除了那只乌鸦,我对唐峭同样很感兴趣。如果一定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那么我还是更倾向于唐……” 话音未落,悬浮空中的幽光突然如烟花般绽开。 无数道凛冽彻骨的剑光嗡鸣而出,在这片密不透风的剑光之后,沈漆灯衣摆猎猎,像被风环绕的飞鸟,一双幽沉黑眸凝满了森然杀意,比剑光更锋锐,直向沈涟汹涌袭去! 沈涟笑叹:“还是不够冷静啊。” 他从容拔剑,挡下这漫天剑光。二人虽然都主修剑术,但沈漆灯的剑意锋利刺骨,而沈涟的剑意则静水流深,一动一静之间,剑气呼啸,杀意沸腾,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 唐峭在下面紧紧盯着沈漆灯的身影,心绪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 刚才沈漆灯是强行挣脱了沈涟的束缚,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唐峭还是看到那些绽开的幽光如刀刃般锋利,在沈漆灯的身上划开了数十道伤口。 不能让他一个人对付沈涟。绝对不能。 唐峭猛地拉拽,束缚着她四肢的锁链瞬间收紧,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这些锁链冷硬而沉重,转眼将她的手腕勒出红痕,腕骨因为反复摩擦而破皮流血,但锁链却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无法拔刀,无法掐诀,就无法解除这些锁链。 无法解除这些锁链,就无法和沈漆灯一起战斗。 必须、必须更用力…… 唐峭一遍遍地拉扯锁链,随着锁链的抽紧与晃动,越来越多的鲜血滴落在草叶上。 肆虐切割的剑光中,沈漆灯听到锁链摇晃的声响,出剑的速度越来越迅疾狠戾。 沈涟余光扫过那些晃动的锁链,不由低笑。 “真是个努力的好孩子。” 听到他这声感慨,沈漆灯瞳孔一缩,周身倏地燃起幽幽蓝火。天宇开霁被汹涌的蓝色火焰缠绕,剑气疯狂四溢,几乎压过沈涟的恢弘剑意。沈漆灯挥剑一斩,火焰裹挟着凛冽彻骨的剑光,密不透风地向沈涟袭去! 看到这样奇诡狂气的攻击,沈涟似乎有些惊讶。 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抬手挥剑,正要挡下这海潮般的剑光,无数藤蔓突然飞窜而来,犹如来势汹汹的游蛇,迅速缠住了他的双臂。 藤蔓上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冷硬而柔韧,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完美融合,让他难以挣脱。 这些藤蔓又是从何而来…… 沈涟侧头向下望去,只见唐峭依然站在蛛网般的锁链中央,双手却不知何时合在了一起。 那些沉重的锁链绷得笔直,紧紧勒住她的手腕。鲜血顺着袖口流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飞快地念咒掐诀,造出源源不断的翠绿藤蔓。 宁愿折断自身,也要挣脱束缚么? 难怪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 “看来是我低估你们了。” 沈涟叹息一声,持剑的手缓缓垂下。铺天盖地的剑光将他淹没,唐峭身上的锁链也随之消失,唐峭身形一晃,还未站稳,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托住了她。 熟悉而冰凉的温度。 唐峭抬起眼睫,对上沈漆灯的目光。 那双漆黑剔透的瞳孔中透出深切而纯粹的专注,仿佛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一般,让她的心忍不住为之颤抖。 “你……” “嘘。”沈漆灯轻声提醒,“他还没死。” 唐峭眼睫颤动,努力压下内心的翻涌。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她站稳身子,从颈后拔出九御。缠绕在刀身上的黑雾与天宇开霁上的幽幽蓝光相互辉映。与此同时,远处的剑光逐渐消散,沈涟的身影再度显现出来。 他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有脸上的面具出现了几道裂痕。随着他的移步走动,面具寸寸裂开、掉落,最后露出那张温雅清俊的面庞。 “你们比我想得还要好。”沈涟温声道,“现在,开始进入正题……” 他微微一顿,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客人上门了。小玉,去接待一下。” “是。”风中响起荆小玉的回应,紧接着,几道虚影从沈涟的体内剥离出去,化作白光飞向府外。 唐峭与沈漆灯交换眼神。 莫非是天枢派人来找他们了? “不用猜了,就是天枢的人。”沈涟不紧不慢道,“不过,我今天没有招待他们的打算。” “这是我们自家人的娱乐,可不能让外人扰了兴致。” 唐峭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个自家人,也包括我吗?” “当然。好了,小憩结束……”沈涟笑意温和,缓缓抬剑,“让我们继续吧。” 沈家府邸的外围,司空缙和宋皎几乎同时赶到。 “这么强的灵力……”宋皎眉头紧拧,“观月人的确在这里。” 司空缙拔刀出鞘,眉眼透出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来了。” 他话音刚落,夜幕上空忽然荡开层层涟漪,一道裂缝凭空出现,下一刻,荆小玉便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又是你们。”荆小玉皱了下鼻子,不满地说,“我说你们天枢的人是不是跟我家主人有仇啊,怎么不管主人做什么你们都要来妨碍他?” 宋皎沉着脸问:“观月人在沈家做什么?” 荆小玉歪着脑袋:“你管这么多,主人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呢。” 这个时间,只有唐峭和沈漆灯在沈家,而她却说什么天伦之乐…… 宋皎下意识握紧剑柄:“你让开。” 荆小玉:“那可不行。” 司空缙目光极冷:“看来只能直接动手了。” 他挥刀一斩,凌厉的刀光毫不留情地袭向荆小玉,荆小玉却不格挡,只是飞快后跃,就在刀光即将触及她的刹那,一道恢弘剑影迎面飞来,与刀光猛烈相撞。 观月人从虚空踏出,手持长剑,面具完好,衣摆在夜风中沉定如影,岿然不动。 宋皎看到他身上的青色衣袍,神色猛地一变。 “别冲动。”司空缙低声道,“这是分|身。” 宋皎置若罔闻,紧紧盯着观月人的虚影,问:“你是……沈涟?” 观月人低笑:“很明显么?” 他这样回答,算是默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司空缙对此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意外,但宋皎却无法做到他这般冷静。 沈涟是他徒弟的父亲,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昔日最信任之人竟如此轻飘飘地在他的面前承认自己便是观月人,这让他难以接受、也无法接受。 “真的是你……”宋皎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涟,额上青筋暴起,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愤怒,“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因为无趣啊,宋兄。”沈涟叹息道。 宋皎震怒:“无趣?无趣便要肆意杀人,制造纷争?无趣便要欺上瞒下,愚弄世人?” “为何不能?这些事和游山玩水有何不同,都是用来寻求乐趣的手段罢了。”沈涟摇了摇头,“宋兄,说到底,你还是不了解我。” 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头来,竟只是一句“不了解”。 宋皎突然觉得可笑,为他这么多年的信任,也为他这么多年的识人不清。 如果在平日,司空缙必定要说一句“我就知道”,但他此时心里都是唐峭,也没心思嘲笑宋皎了。 “唐峭和沈漆灯呢?”他厉声问道,“你把他们藏在了哪里?” 沈涟:“自然还在府里。” 宋皎见他依旧云淡风轻,目光迅速冷却下来:“你对漆灯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让他陪我打一场而已。”沈涟笑了笑,“这也是父子之间交流感情的方式,你们应该能理解吧?” “我理解个屁!”司空缙破口大骂,“再不放他们出来,我就把你这沈府掀了!” 沈涟笑意温然:“请便。” 宋皎不再多言,提剑向他袭去。司空缙转身冲向沈府,然而这时,又有一道青色虚影凭空出现。 “你的对手是我。”沈涟微微一笑。 “阴魂不散。” 司空缙咒骂一声,正要挥刀砍去,身后陡然掠来一道湛然剑光。随着回雁峰主的一声“小心”,司空缙立即弯腰躲闪,剑光贴着他的头顶扫向沈涟,势如破竹,剑刃相接的瞬间,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 传送阵大开,玄镜真人、回雁峰主与夜行使众人一同赶来,在他们身旁,是神色冷肃的唐清欢。 这是自唐峭醒来后,司空缙第一次见到唐清欢。 他不知道唐清欢与唐峭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她们两人相遇。 剑光如织,司空缙边挡刀边扭头问道:“玄镜,你把她带来干嘛?” “她想来,我就带她来了。” 玄镜真人只回了这一句,便聚精会神地对抗沈涟。唐清欢紧随其后,一边使出剑招,一边坚定又快速地回答司空缙的问题。 “观月人杀了我父亲,我来报杀父之仇。” 司空缙蹙了蹙眉,挥刀之余不掩心中顾虑。 “峰主放心。”唐清欢直直盯着前方的沈涟,“我不会去找唐峭。” 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已经说过从此与唐峭两清,便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她来这里,只是想为爹爹报仇……仅此而已。 她说得这般明白,司空缙也不再多言。众人共同对付沈涟的两个分|身,刀光剑影之中,荆小玉生气地叫嚷起来。 “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主人一个,也太不要脸了吧!” 荆小玉升入高空,一抖衣袖,无数黄豆掉落下来。接着她抬手掐诀,只见亮光一闪,这些黄豆纷纷化作身穿盔甲的兵士,举着长枪向众人冲去。 “那丫头的花样不少。”回雁峰主瞬间结阵,声音传给夜行使们,“先去解决荆小玉,别给她出手的机会。” “是!” 夜行使们行动迅速,很快将荆小玉团团包围。荆小玉悬停半空,低头在他们之中扫视一圈,脸上闪过失落之色。 “就凭你们也想抓我?”她很快扬起笑脸,一抖衣袖,又洒下一把黄豆,“先打赢我的豆子再说吧!” 黄豆落地成兵,荆小玉拍拍手,正要向沈涟的分|身赶去,一道短刃突然向她飞来。 荆小玉认得这短刃。 她立即侧身躲开,同时拔出手中剑,抬手将短刃打了回去。 一道修长身影从夜色中走出来。 “崔黎。”荆小玉嫣然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96. 第 96 章 我输了。 她看上去很高兴,之前的失落一扫而空,语气也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崔黎接住短刃,定定地看向她:“你与观月人同在,我不会不来。” “唔,这么说……”荆小玉双手背在身后,娇俏又期待地看着他,“你是为了主人,还是为了我?” 崔黎:“是为了你。” 他神色不变,荆小玉却微微一愣。 “突然这么热情,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崔黎手腕一翻,两柄锋利的短刃出现在他手中。 “我想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些经历,究竟是真是假?” “哪些经历?”荆小玉懵懂地眨了下眼,“哦,你是说我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吗?” 崔黎没有出声,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没想到你还记得。”荆小玉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柔软,因为转瞬即逝,所以更像是夜色给人产生的错觉,“这么想知道的话,就来打败我吧。” “只要打败我,我就告诉你。” 崔黎看着她,语气坚定不移:“来吧。”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两柄短刃便化作疾影,射向荆小玉。荆小玉灵活躲闪,忽然压低身子,长剑一扫,剑光化作利刃,飞纵而下,转瞬袭至崔黎身前。 崔黎目光一凝,迅速翻身后跃。荆小玉出招极快,一道道剑光朝着空中的崔黎席卷而去,崔黎结阵格挡,短刃短暂脱手,荆小玉乘胜追击,一个闪身瞬移到崔黎的身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刺出一剑—— 一声清脆铮鸣,剑尖并没有如预想般刺入崔黎的身体,而是击中了一个冷硬的金属。 荆小玉低头,看到两把短刃交叉着悬在崔黎背后,稳稳地挡下了她这一击。 中计了。 荆小玉眉头一蹙,来不及后撤,便被崔黎一把反绞住双手。她故技重施,手腕翻转,想再次从崔黎手中脱身,然而崔黎却预判了她的行动,短刃化作灵索将她的双手牢牢绑住,彻底断绝了她逃走的可能性。 “事不过三。”崔黎道,“同样的招数,你还想对我用第三次吗?” “那我就换个招数。” 荆小玉忿忿地冷哼一声,忽然扔出手中长剑。 长剑被她扔向身后,她一个后踢,长剑高高抛起,剑尖朝下,竟是对准崔黎的头顶。崔黎眉头一皱,立刻避开,荆小玉趁机跃起,双手接住剑柄,接着她调转剑尖,直直地刺向崔黎的胸膛—— 长剑再一次停在崔黎的面前。 这次却没有短刃阻挡,而是荆小玉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她的脸上闪过细微的迟疑,崔黎抓住时机,迅速侧身,从她手中夺过长剑,接着将长剑抵在她脖子上。 “你刚才迟疑了。”崔黎沉声道,“为什么?” 荆小玉:“手抖而已,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崔黎静默几秒:“你不怕我带你回天枢?” 荆小玉笑道:“有主人在,你们做不到的。” 崔黎没有说话,押着她去与其他夜行使汇合。另一边,与沈涟分|身的战斗还在继续。 分|身虽强,但终归不是本体,即便剑术再出神入化,面对司空缙几人,也逐渐落入下风。 在连番不断的攻击下,沈涟的两道虚影慢慢重合到一起。他提着剑,身上虚实闪烁,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稍微有点麻烦了啊。” 宋皎冷冷道:“你若是主动认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认降?”沈涟低低笑了,面具上的黑洞随着他的笑声转动,显得幽邃又诡异,“宋兄,你与我相识多年,何时见我认降过?” 宋皎神色凝重,正要开口,一道刀光忽然划破天际,如万钧雷霆,裹挟着狂风劈向沈涟。 这一刀气势汹涌,势不可挡,沈涟来不及闪避,抬剑便要挡下。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一刀的力量,剑刃与刀锋相接的刹那,他听到剑身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如同破碎的镜面,连同他的身体一起。 他微抬视线,看到司空缙手握长刀,目光凌厉而冷冽,一字一顿道: “放唐峭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沈涟发出一声低笑,虚影如镜面般碎裂消散。 司空缙毫不犹豫,转身向沈府冲去。就在这时,一道法阵拔地而起,以沈府为中心,瞬间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这道屏障如同一个巨大的、封闭的囚笼,将整座沈府包围起来,上面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晦暗幽光,一波接着一波释放罡风,不断冲击着屏障外面的众人。 有夜行使恰好站在屏障边缘,尚未来得及撤退,便被罡风吹得皮开肉绽。司空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带到回雁峰主的身边。 “大家小心,不要靠近那个法阵!”回雁峰主高声喊道。 司空缙将受伤的夜行使放到地上,提刀又要走,回雁峰主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他。 “也包括你!” 司空缙急迫道:“我去找唐峭。” “你现在进不去!”回雁峰主加重语气,“我知道你担心那两个孩子,但那个阵法摆明了就是拦我们的,你现在冲过去,除了白白受伤,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司空缙烦躁地揉了把头发:“那我该怎么办?” “先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回雁峰主看向屏障,“既然是阵法,就必定有破解的法子……” 宋皎盯着屏障里的沈府上空,忽然出声:“那是漆灯和唐峭?” 他话音刚落,众人立即抬眸望去。 幽光闪烁的夜幕之下,三道身影正打得不可开交。 其中翩若游龙的青色身影一目了然,正是沈涟,另外两个猛烈进攻的身影则快得让人看不清,但缠绕在刀剑上的煞气和剑意太过醒目,还是让众人一眼认出了他们。 这两道身影是唐峭与沈漆灯。 没有了束缚,二人的配合和默契都达到了顶峰,几乎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在狂风急雨般的刀光剑影之中,沈涟尽情施展剑招,剑光飞纵浩荡,横扫天地,让他感到久违的酣畅与愉悦。 “很好,你们两个都很好。”他满意地笑起来,“尽全力来打败我吧,让我真正地享受一次!” 他抬袖挥出一剑,万重剑影瞬间浮现在他的身后,光芒夺目,朝着唐峭与沈漆灯飞掠而去。 剑影重重,遮天蔽日,如浩荡川流,避无可避。唐峭迅速结阵掐诀,护身阵一重叠着一重浮现在她和沈漆灯的周围,但还是抵挡不住剑影的攻势,转瞬之间,护身阵便被冲击得所剩无几。 剑影像暴雨般坠到唐峭与沈漆灯的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他们没有停歇,抬起手中的刀剑,再次向空中的沈涟袭去。 无需言语,也无需对视,他们的身体早已熟悉彼此的节奏。 二人出招迅猛而激烈,一左一右对沈涟进行双重进攻。刀剑相接没有丝毫间隙,每一击都发出刺耳铮鸣,一声高过一声,连成一道高亢激荡的长鸣。 沈涟的接招也越来越快,剑影纷乱中,他看到了屏障外的微小人影。 回雁峰主和宋皎正在破解法阵,而宋皎对他平日钻研的东西颇为了解,以宋皎的能力,要不了多长时间,应该就能解开这个屏障。 他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仅仅只是一霎,但唐峭和沈漆灯却同时抓住了这个时机。 就是现在! 二人出招迅疾,刀尖与剑锋同时刺向沈涟。 沈涟迅速反应过来,他微一侧身,却仍未避开,刀剑同时刺入他的身体,下一刻,他身上剑气暴涨,威压滔天,将周围一切都冲击出去。 这一下如排山倒海,气浪滚滚,不仅是整座沈府,就连方圆百里的大地都为之震动。唐峭和沈漆灯距离最近,二人同时坠落下去,狠狠地摔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伤口处涌出更多鲜血。 沈涟悬在空中,青色衣袍洇出大片血色。他垂下视线,俯瞰地面上的二人,缓声道:“能做到这种程度,你们已经很优秀了。” “可惜,还是不够。” 沈漆灯冷笑一声,正要提剑再上,唐峭突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力气很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但沈漆灯还是停下动作,侧眸看向她。 唐峭定定看着他,低声道:“你还记得扶稷当初为什么要带走我吗?” 沈漆灯轻眨了下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确定?” “嗯。”唐峭握紧刀柄,“我想试试。” 姬苍在临走前将隐藏在九御中的力量告诉了她。此时此刻,也许只有这份力量才能战胜沈涟,这是为了姬苍他们,更是为了她和沈漆灯。 她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沈漆灯死在这里。 她想和沈漆灯一起活下去。 沈漆灯注视着她,然后轻轻笑了。 “那就试吧。” 他抬手拭去唐峭脸上的血迹,接着提剑走到她前面,被血染红的银白发带随风飘扬,比洒落的月光更耀眼。 沈涟温和而怜悯地俯视着他们,仿佛在俯视两只徒劳挣扎的小兽。 似乎想起了什么,沈漆灯忽然扭头:“你会害怕吗?” 唐峭记得这个对话。 就在安乐村的那夜,就在他们即将一起坠落的前夕。 她笑了:“你会吗?” 沈漆灯勾起嘴角:“不会。” “那我也不会。” 唐峭的声音从未如此平静坚定。 她举起九御,指尖一寸寸抚过刀身,鲜血与灵力一同灌入其中,接着她闭上双眼,默念咒言。 沈涟微微蹙眉,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他抬手挥下一道剑光,沈漆灯瞬间挡下,与此同时,四周响起隐隐约约的震动之声。 越来越多的黑雾在唐峭周围凝聚,空中传来杀伐嘶吼之声,森寒煞气铺天盖地,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浩浩荡荡,地动山摇! 沈涟微一凝眸,看向唐峭。 她整个人都被黑雾笼罩了,只有那把凶刀仍然闪烁着幽冷的锋芒。在她身后,黑雾遮天蔽日,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身着盔甲的将士在擂鼓呐喊,冲锋陷阵。 “这些是……大周将士的亡魂?”沈涟若有所思,“姬苍,你还真是舍得,连这样的神兵都能拱手送人……” 他抬剑一扫,万千剑影浮立空中,将夜空映照得煌煌如昼,寒光大放。 整个天地似乎被分隔成了两半,一半剑势浩荡,一半煞气沸腾,两边的威压正在不断地侵蚀对方。 “不好!”荆小玉看到这一幕,顿时紧张起来,“主人这一剑威力极大,再不走,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崔黎看着前方正在破解阵法的宋皎等人,沉声道:“夜行使不会临阵脱逃。” “你这个傻子!”荆小玉怒骂。 崔黎见她又急又气,突然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那些经历究竟是真是假?” 荆小玉:“都快死了你还问这些?” 崔黎:“我想知道。” 他的神情太认真了,荆小玉看着他,莫名生出一种挫败感。 “我说是真的,你还会信吗?” 崔黎:“我信。” 荆小玉笑了一声:“好,那我告诉你,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反正都要死在这里了,她也没有撒谎骗他的必要。更何况,是真是假已经没有意义了…… 荆小玉脸上闪过一丝自嘲,崔黎默默看着她,低头将灵索解开。 “你走吧。” 荆小玉一愣:“什么?” “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不要再回来了。”崔黎淡淡道,“也不要再跟着观月人了,他待你不好。” 荆小玉怔住了:“你、你为什么……” 她没有说完,便被崔黎一把推开。剑影如骤雨坠下,与此同时,凝聚在唐峭身后的黑雾也化作巨大刀影,裹挟着震天动地的战意与煞气,朝着沈涟轰然砍下! 刀影与剑影在空中猛烈碰撞,天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沈涟身形摇晃,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蹙了蹙眉,正要再度挥剑,黑雾突然被疾风荡开,沈漆灯破空而来,目光森然,一剑贯穿他的心口。 沈涟感到前所未有的剧痛。 他微微低头,看到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慢慢扯了下唇角。 “这就是……被击败的感觉吗……” 沈漆灯:“死吧。” 他猛地拧转剑锋,更多鲜血喷溅而出,沈涟瞳孔骤缩,长剑从手中脱落。 剑影仍在坠落,如漫天星辰,倾泻而下。 荆小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本想向沈涟跑去,转头看到崔黎正在吃力地挡剑,他单膝跪地,身上已有多处伤口,而更多剑影还在向他袭来。 “这个傻子……” 荆小玉低声喃喃,毫不犹豫地跑向崔黎,挡在了他的面前。 剑影还在坠落。 唐峭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剧烈的疼痛使她呼吸困难,她艰难地眨动眼睫,看到沈漆灯慢慢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鲜血淋漓,脸上也满是血迹,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润透亮,仿佛漾着盈盈笑意。 “还活着吗?”他俯身抱起唐峭,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唐峭轻轻应了一声:“嗯。” 沈漆灯抱着她往外走,剑影落在他的身上,唐峭能感觉到他的步伐很缓慢。 “我好像能感觉到疼痛了。”沈漆灯声音很轻。 唐峭问:“很疼吗?” 沈漆灯轻笑:“疼得快要死掉了。” 唐峭抬手轻抚他的脸颊:“这就是你活着的证明。” 沈漆灯低头看她,长睫被血沾湿:“你希望我活着?” 唐峭点点头,无声而专注地凝视他。 沈漆灯又笑了,眼中倒映着细碎星光:“所以这次是你输了?” 唐峭没有再反驳。 她伸出手,用尽全力地抱住他,胸膛传出震撼的响动,隔绝天地,正在疯狂而无法控制地与他共鸣。 “我输了。我喜欢你。”唐峭轻轻地说,“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97. 第 97 章 可我想见他。 唐峭这次足足躺了一个月才醒。 看到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殷云差点没哭出来,上官屏更夸张,直接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算是醒了……呜呜……”她抱着殷晓抹眼泪,殷晓也呜呜咽咽的,几次想扑过来都被司空缙拦住了。 “峭峭……峭峭……” 唐峭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疼得不行。 她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每个人的眼下都一片乌青,司空缙更明显,连胡茬都长出来了。 看到她睁开眼,司空缙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倦意也随之显现出来。 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唐峭费劲地撑起胳膊,试图坐起来,司空缙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边扶还一边轻斥。 “你小心点,别乱折腾。” 唐峭觉得嗓子很干,声音也比往常沙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就连已经回家的上官屏都来了。 “还不是为了守着你?”司空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你也不想想你睡了多久,还一点意识都没有,正常人早凉了。” 唐峭好笑道:“那我怎么没凉?” “那是因为……”司空缙挥挥手,“哎先不说这个,你现在什么感觉,疼不疼,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唐峭摇了摇头,迫不及待地问,“沈漆灯呢?” 司空缙被噎了一下:“你怎么就记得那小子,你就不能关心关心你自己吗?” 唐峭不说话,只是捧着杯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殷云连忙道:“沈师兄也在养伤呢。” 唐峭又问:“那他醒了吗?” 司空缙没好气道:“没有。” 唐峭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担忧。 司空缙怕她多想,只得无奈解释:“他伤得比你还重,但你放心,死不了,最多就是再多躺几天。” 唐峭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我说话你都不信了是不是?”司空缙啧了一声,“我看你脑子是真的糊涂了,我问你,你还记得那天在沈家发生了什么?” 唐峭看着杯子里的倒影,陷入沉思。 她的确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就记得杀了沈涟后,沈漆灯抱着她向外走,没走多远,司空缙他们冲了进来,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看到唐峭垂眸思索的样子,司空缙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朝殷云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殷云和上官屏还算听话,殷晓赖着不肯走,最后被殷云和上官屏一起拖走了。 少了这三个好哭包,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司空缙:“想得怎么样了?” 唐峭摇了摇头:“想不起来。” “想得起来才有鬼。”司空缙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连命都快没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之后的事情?” 唐峭:“那沈漆灯呢?” 司空缙:“……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 ‘因为沈漆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唐峭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回答。司空缙见她欲言又止,索性认命地继续说下去。 “他和你一样,你昏过去没多久,他也倒了。”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司空缙的神色仍然不免凝重,“你们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把你们带回来后,李幼安说你们负伤太重,就算是她,也只能勉强为你们吊一口气。” 时晴峰主的医术是整个天枢、乃至整个修真界最好的,如果连她都觉得棘手,那基本就是宣判了死刑。 “当时我和宋皎都打算用灵气吊着你们了。”司空缙苦笑一声,“还好后来有了救命药,才把你们两个从鬼门关拉回来。” “救命药?”唐峭好奇道,“什么救命药?” 司空缙奇怪地问:“你不知道?” 唐峭比他更奇怪:“我怎么可能知道?” 司空缙闻言,摸了摸脸:“怪事啊……” 唐峭:“你说具体点。” 司空缙见她似乎真的不知情,便将她昏迷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回到天枢的第二天,疏雨楼的胡朔便来了。 胡朔见他们伤得这么严重,也很惊讶,接着他掏出两颗丹药,说这两颗药是唐峭寄存在他们那里的,危机之时可以救命,所以他特地将这两颗药送来,为的就是救他们的命。 他突然冒出来,还打着唐峭的名义,一开始众人都不太相信。 后来时晴峰主将这两颗药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是用来疗伤的,且炼制的药材十分珍稀,是极为罕见的臻品,绝不会对身体和灵脉产生半点伤害,这才放下戒心。 “虽然药是好药,但我们也没抱太大希望。”司空缙看着唐峭,眼神有些后怕,“毕竟你们当时都那样了,不管什么灵丹妙药都……” 唐峭:“结果这药真的救了我们?” 司空缙点头:“所以我说它是救命药,没错吧?” 唐峭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她掀开被子,作势便要下床。司空缙见状,立马伸手拦住她:“你又要干嘛?” 唐峭:“我去找沈漆灯。” “他还没醒呢,你找他干嘛?”司空缙恨不得把她绑在床上,“你放心,他跑不了的,等他醒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唐峭:“可我想见他。” 司空缙一怔,抬眸看她。 少女神色还是平静的,眼眸像清澈的湖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溢满了深刻的思念。 “你……”司空缙停顿几秒,接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真是怕了你了。” 唐峭不由笑了:“所以我可以去找他了?” “可以是可以,”司空缙无奈道,“但我得陪你一起去。” 毕竟她才刚醒,要是突然又出岔子,他可受不了。 唐峭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司空缙:“你这什么态度!” 唐峭只好换个乖巧的语气:“谢谢师父。” 司空缙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虽然身上还是有点疼,但并不影响唐峭的行动力。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便和司空缙一起前往清光峰。 司空缙原本是想先去找宋皎,但唐峭记得竹楼所在的位置,便拉着他直接去竹楼。 宋皎正在竹楼外徘徊,远远看见司空缙的身影,习惯性地开口骂道:“老酒鬼,你又来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到司空缙身后的唐峭,神色顿时一变。 “沈漆灯那小子呢?”司空缙走近问道,“我家徒弟醒了,过来看看他。” 宋皎没理他,直接盯着唐峭,认真端详:“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们做师父的都喜欢这么问话吗…… 唐峭如实回答:“我刚醒,感觉还好。” 宋皎皱眉:“你都醒了,漆灯怎么还没醒……” 唐峭闻言,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快步走进竹楼。宋皎慢了一步,本想一同跟上去,但司空缙却对他摇了摇头。 “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吧。” 宋皎默了默,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竹楼里很安静,没有一丝噪音。 唐峭轻手轻脚地进入卧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静静注视床上的少年。 她很少看到沈漆灯睡着的样子。 他的肌肤比往日更苍白,睫毛漆黑纤长,在脸上垂落弧形的阴影。唇色也很浅淡,唇角失去了往常的弧度,看起来有些脆弱。 唐峭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锋利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此时却像一只熟睡的猫,安静而温顺,柔软到近乎虚幻。 虽然这样也很可爱……但还是快点醒来比较好。 唐峭入神地看着他,指尖在他的脸上流连。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缙敲了敲房门:“醒了吗?” “还没。”唐峭放轻声音。 “那就先出来吧。”司空缙的声音也低下来,“你今天的补药还没喝,这是时晴峰主给你们熬的,先过来喝了。” 为了让唐峭和沈漆灯保持基本的身体机能,时晴峰主特地为他们熬制了补药,每天由司空缙和宋皎喂他们服下。虽然唐峭现在已经醒了,但宋皎刚好煮了一小锅,本着不蹭白不蹭的心理,司空缙决定让唐峭也顺便喝一碗。 唐峭:“知道了。” 她看了沉睡的沈漆灯一眼,轻悄悄地起身,准备往外走。 就在这时,她的手指突然被勾住了。 微凉的、熟悉的感觉。 唐峭心跳一滞,立刻向床上望去。 沈漆灯不知何时醒了,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清透黑亮,丝毫没有惺忪茫然的样子。 唐峭瞬间反应过来:“你早就醒了?” “没有很早。”沈漆灯撑着身子坐起来,顺手将缠绕在腹部的绷带拆掉,“也就是在你开始看我的时候。” 唐峭:“……” 那不就是她刚来的时候?! 这个狡猾的家伙,明明早就醒了,还一直装睡,故意耍她是吧…… 唐峭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在真情实感地心疼他,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沈漆灯看出她表情不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唐峭毫无防备,就这么摔到了他身上。 正在准备补药的宋皎和司空缙听到这声巨响,连忙赶了过来。 “什么动静什么动静?”司空缙一把推开房门,“该不会是摔倒了吧……”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唐峭趴在沈漆灯身上,而沈漆灯的一只手正环绕在她的腰上,眼神也很清亮,怎么看也不像是生命垂危之人。 司空缙的话音戛然而止。 “到底怎么了?” 宋皎神情疑惑,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随即也微妙地沉默了。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唐峭轻咳一声,正要起身,沈漆灯又将她朝自己压了压,然后微微偏头,看向呆在门外的两人。 “你们就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进来吗?” 司空缙闻言,立刻退了出去。 宋皎还想询问病情:“漆灯,你感觉怎么样……” “哎呀快走吧你,这么没有眼力见呢!”司空缙忍无可忍地拽走他,顺手带上了门。 唐峭感觉脸上有点烫,但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 沈漆灯抱着她不松手,唐峭怕压着他的伤口,也不敢乱动,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感受着彼此。 唐峭听到他的心跳,鲜活、有力,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沈漆灯轻声道:“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唐峭:“你很想死?” “现在不想了。”沈漆灯垂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毕竟你才刚认输,我得好好庆祝一下。” 唐峭突然很想给他一拳。 98. 第 98 章 你就是乌鸦吧? 唐峭:“你最好别惹我。” 沈漆灯一脸好奇:“为什么?” 唐峭低头打量他身上的伤痕,用一种平静又肯定的语气说:“因为我现在轻轻松松就能打哭你。” 沈漆灯听了,先是眨了下眼睛,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突然就笑了起来。 “真的吗?”他眉眼弯弯,声音里都是轻快上扬的笑意,“你说反了吧?” 唐峭没想到这家伙的精神这么好,居然一醒来就开始挑衅她。 看来还是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下。 唐峭一只手撑在他紧实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伸向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一副要下狠手的架势。 沈漆灯也不阻拦,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然而唐峭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的伤口看。 最后她轻叹一声,又将手收了回去。 沈漆灯挑了下眉,好奇道:“怎么不动手?” 唐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微微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沈漆灯眼瞳微暗,抬眸看她。 “等你伤养好了再说吧。”唐峭轻描淡写地说。 沈漆灯收紧手臂,让她更加贴近自己:“我现在就很好。” 唐峭怀疑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她不得不提醒他:“他们还在下面等我。” 沈漆灯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就让他们继续等着。” 唐峭:“……” 为了不让司空缙他们更加尴尬,她只好换个理由:“你压得我身上有点疼……” 沈漆灯这才慢慢松开她。 唐峭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我要出去喝药了,你要不要继续休息?” 沈漆灯啧了一声:“不要。” 唐峭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担心他。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下楼了。 宋皎正在桌案旁焦急地来回打转,一抬头看到沈漆灯穿戴整齐地走了过来,像个没事人一样,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相比之下,原本无聊发呆的司空缙反而紧张了起来。 他暗暗打量唐峭,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脖子上,似乎生怕沈漆灯干了什么似的。 唐峭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沈漆灯倒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个错身站到唐峭的前面,挡住了司空缙的视线。 司空缙:“……你小子防谁呢?” 沈漆灯无辜地笑了笑:“峰主怎么知道我在防谁?” 司空缙:“……” 看到司空缙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唐峭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人在干嘛。 她瞪了沈漆灯一眼,然后拉着他走到桌案边,强压着他喝药,顺便堵上他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 宋皎:“……你们两人现在感觉如何?” “我没什么问题。”唐峭看向一旁的沈漆灯,“至于他,我就不清楚了……” 沈漆灯正在一脸嫌弃地喝药,听到这句话,顺手将药碗推到一边。 “我也没问题。” 宋皎欣慰道:“那就好。” 唐峭见他神色平和,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我可以问问沈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宋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但他没有沉默太久,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 “沈涟已经死了。他死得突然,观月人的身份又暴露出来,沈家那些旁系都不敢接这个烂摊子,如今家主之位还是空缺的状态。” 唐峭斜睨沈漆灯:“看来这个位置只能你来坐了?” 沈漆灯嗤笑一声:“太晦气了,我可没兴趣。” 宋皎神色复杂,司空缙点点头,评价道:“这话倒是没错。” 沈涟死后,为了找出他作为观月人炼制的那些法器和符箓,天枢曾派宋皎去沈家府邸搜查。宋皎与沈涟毕竟是多年好友,凭着对沈涟的了解,他找出了不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了那些有关于沈漆灯的记录。 在此之前,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沈漆灯会是这样的性格,但在他看完那些记录后,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烧光了那些记录。 唐峭:“连你这个唯一继承人都没兴趣,那沈家以后怎么办?” 宋皎叹气道:“可能会逐渐分家吧,直到再无主家为止。” 沈漆灯托着下巴,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唐峭知道他对这些是真的不感兴趣。她想了想,又问:“那龙角呢?” “还在沈家。” 唐峭想起之前他们和疏雨楼定下的交易。 如今沈涟已死,有关于沈漆灯的过往他们也都知道了,这笔交易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况且这对龙角也是张宿的一部分,既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那么龙角也该回到它原本的地方了,而不是继续流落在外,沦为别人争相竞夺的藏品。 唐峭没有说话,沈漆灯托着下巴看她,眼中闪过了然。 “你想把龙角和姬苍他们葬在一起?” 唐峭沉默几秒:“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明显。”沈漆灯笑了笑,“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唐峭看着他,眸光微微闪烁。 司空缙和宋皎保持安静,两人都或多或少地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唐峭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司空缙,“人皇他们葬在哪里?” 司空缙这才回神:“啊?人皇啊……就在那座行宫前面的树底下。” 唐峭:“是那些桃树吗?” “是。”宋皎颔首道,“夜行使给他们立了墓碑,到了那里你们就看见了。” “好。” 喝完药后,唐峭和沈漆灯又在竹楼里吃了点别的食物,之后便出发了。 他们在下山途中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唐清欢。 她还是穿着那身白衣灰纱,头发用素色簪子挽起,看上去成熟内敛不少。 “……你醒了。”她看到唐峭,并不怎么惊讶。 唐峭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唐清欢见她和沈漆灯站在一起,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最后只低低地道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唐峭:“回唐家?” 唐清欢:“嗯。” 唐峭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去。唐行舟死了,和沈家一样,唐家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家主,这个重任只能落到唐清欢的头上。 唐峭想了想:“玄镜真人舍得让你离开?” “师尊还会继续教导我。”唐清欢低声道,“只是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唐峭听不出她的语气是遗憾还是庆幸,于是扭头看向身旁的沈漆灯。 沈漆灯:“说完了吗?我们还有事。” 唐峭:“……”也太直接了。 她本以为沈漆灯是在帮她解围,结果仔细看了看他充满戾气的眼神,发现他是真的不耐烦了。 ……看来他对唐清欢的印象还是很差。 唐清欢也不气恼。 “不要回唐家。”她继续道,“娘亲……会生气。” 唐峭:“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唐清欢不再说话了。她深深看了唐峭一眼,然后垂下视线,转身离去。 沈漆灯:“早知道她这么烦,在穷玄秘境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她。” 唐峭斜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被玄镜真人追杀吧。” 沈漆灯轻嗤一声,显然没把玄镜真人放在眼里。 二人很快抵达沈家。 正如宋皎所言,沈家现在无主,那些家仆也都死的死、散的散,偌大的府邸里空无一人,一眼望去尽是悲凉。 好在沈漆灯对这个地方也没有归属感,两人拿了龙角便离开沈家,直奔水月境。 水月境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的湖面上桃花飘零,行宫前也是落了一地的花瓣,四座墓碑并排立在最大的那棵桃树下,上面依次写着姬苍四人的名字。 唐峭将龙角放在张宿的墓碑后面,整整齐齐地摆好。 沈漆灯双手环胸,懒散地站在树下,桃花轻飘飘地落到他肩上,又被他侧头吹去。 唐峭感慨道:“张宿要是知道我们拿他的角做交易,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 沈漆灯语气轻松:“那就再把他打死。” 唐峭:“……” 她默默看了眼姬苍的墓碑,希望他在天之灵不要听到这一句。 做完这些,二人离开水月境。 沈漆灯:“接下来去哪儿?” 他看起来还挺有兴致,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唐峭想了想:“去疏雨楼。” 沈漆灯轻挑眉梢:“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我又不是傻子。”唐峭朝他翻了个白眼,“况且,我也有事想问她。” 沈漆灯:“什么事?” 唐峭将所谓的救命药跟他说了一遍。 沈漆灯若有所思:“那家伙,一直在窥视我们么……” 这不是重点吧? 唐峭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起他的手,一个缩地成寸,直接来到疏雨楼。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今日的疏雨楼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但通往顶层的道路却畅通无阻,仿佛在等候他们一样。 推门进去,楼主就端坐在案前。案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册摊开的话本,和一杯青果浸泡的冷茶。 听到脚步声,她平静抬眸:“你们来了。” 唐峭开门见山道:“你就是乌鸦吧?” 99. 正文完 你还记得那封信吗? 楼主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唐峭认真盯着她,还是很难将她与那只胆小贫嘴的乌鸦联系到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楼主面无表情地扫了沈漆灯一眼。 唐峭蹙眉:“你看他干嘛?” 楼主的语气毫无波澜:“接下来是只属于我和你的对话,不能被其他人听到。” 沈漆灯挑了下眉:“其他人?” “他不是其他人。”唐峭说,“更何况你都背着我和他做过交易了,这也能叫其他人?” 楼主:“我那是被迫的……” “他必须和我在一起。”唐峭冷静地打断她,“如果你还是不肯说,我不介意使用一些不太友好的手段。” 她这边话音未落,沈漆灯已经不紧不慢地抬手,指尖浮起幽蓝色的火焰。 在这方面,他们的配合一向是天衣无缝的。 楼主看向他,眼中流露出畏惧又复杂的情绪。 “原来你已经得到她了……” 沈漆灯笑了笑:“怎么,你很嫉妒吗?” 楼主敛下视线,不再说话。 唐峭敲了敲桌案:“不要岔开话题,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楼主:“你想问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唐峭冷冷地、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什么。” 楼主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那簇跳跃的火焰,终于还是叹息一声。 “我就是系统,也就是那只陪着你的乌鸦,你也可以将我理解为这个世界的天道和观察者。” 唐峭半信半疑:“天道还会怕沈漆灯?” 沈漆灯似笑非笑:“好像有人在贬低我。” 唐峭轻哼一声,一副“懂的都懂”的样子。 “我只负责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并不做任何干扰,更不能随意改变一个人的命数。”楼主解释道。 唐峭奇怪道:“那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因为你是外来者,是破坏平衡的存在。” 唐峭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下意识看了沈漆灯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才继续问下去。 “所以你让我在那一晚死去,不是因为我只能活到那一晚,而是因为你需要我死在那一晚?” 楼主缓缓点头。 “很抱歉骗了你。其实你死后就会消失,至于你能否回家,我并不知道。” 唐峭沉默了。 也就是说,如果沈漆灯没有用那一半寿命留下她,她很可能就彻底死了。 “这种事我倒是第一次听。”沈漆灯直接在楼主的身上放了一把火,同时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峭,“所以你那晚自尽,其实是为了回家?” “回家顺便膈应你。”唐峭看到楼主神色痛苦,连忙掐诀放水,“你烧她干嘛?我还没问完呢。” 沈漆灯慢吞吞地熄灭蓝火。 楼主一边艰难呼吸,一边抬眸看向唐峭:“谢谢。” “你先别谢,你骗我去死,我可不会放过你。”唐峭冷笑,“下一个问题,你让胡朔送给我们的丹药又是什么东西?” 楼主:“……是你的寿命。” 唐峭与沈漆灯交换了下视线。 “也就是说,你把我的寿命又还给了我?” 楼主颔首:“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虚伪。但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你重生后,我一直改不了以前的习惯,也一直很后悔。” 她顿了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所以……我决定将原本属于你的寿命还给你。” 唐峭狐疑道:“你不怕我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了?” “你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世界了。”楼主看了沈漆灯一眼,“而我也没有干预你的资格了。” * 唐峭和沈漆灯离开了疏雨楼。 外面的海棠花开得热烈,他们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唐峭:“你怎么不问我究竟是什么人?” “很重要么?”沈漆灯随意地说,“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身份。” 他就这么坦然地将“喜欢你”三个字说出来了。 唐峭弯起嘴角:“是吗?那我们来清算一下吧。” 沈漆灯:“嗯?” 唐峭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我去清光峰找你的那晚,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重生的真正原因?” “啊,那个……”沈漆灯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怕你生气?” “啊?” 唐峭一头雾水。生气?她生什么气? “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意让我接近你……”沈漆灯意有所指,“如果让你知道是我把你拉了回来,说不定你会气得恨死我呢?” 唐峭不客气地嘲讽:“那你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我怎么会高兴?”沈漆灯歪了歪头,眼瞳透亮而纯粹,“我只想享受和你交手的乐趣,又不想让你恨我。” 唐峭眸光微动,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亲吻他。 沈漆灯细致又深入地回应了她。 他们迅速沾染上彼此的气息,呼吸纠缠,心跳的起伏也逐渐重叠。 过了很久,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该回去了。”唐峭看着天边的晚霞,轻声叹息。 沈漆灯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今晚会和我在一起吧?” 唐峭没有出声,嘴角微微上扬,态度不言而喻。 等他们回到天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浮萍峰上十分热闹,灯火辉煌,远远就能听到熟悉的欢声笑语。 好像人很多的样子。 唐峭与沈漆灯奇怪地对视一眼,正要过去一探究竟,上官屏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你们可算是回来啦!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 上官屏正站在挂着灯笼的树下向他们招手,殷晓也在旁边蹦蹦跳跳,大喊着“峭峭、峭峭”,灯火将她们的脸庞映照成温暖的橘黄色,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明亮。 唐峭顿时了然:“又聚餐了。” 沈漆灯啧了一声:“烦。” 唐峭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向众人走去。 “来吧,偶尔这样一次也不错。” 和上次一样,崔黎、宋皎和三位女峰主都来了。除此之外,今晚还多了两个很少见的人——阳真掌教和玄镜真人。 阳真掌教抚了抚白花花的胡子,目光在桌案上来回梭巡:“听说今晚美酒畅饮,这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宋皎把他的谈风月全都拿出来了。”司空缙热心地抱起酒坛,为众人斟酒,“你们敞开了喝啊,千万别跟他客气!” 宋皎怒道:“我什么时候说可以随便喝了?” “哎呀,掌教都来了,你好意思藏着掖着吗?”回雁峰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去看端坐的玄镜真人,“玄镜,你也别客气,趁这个机会让我们看看你的酒量。” 玄镜真人淡淡道:“我不喝酒。” 回雁峰主好奇道:“为何?” 玄镜真人:“不喝就是不喝。” 时晴峰主探头看了他一眼,掩唇轻笑:“估计是酒量不行吧……” 夕照峰主闻言,将准备好的果汁推到他面前:“你可以跟我喝这个。” 玄镜真人:“……” 他们那边聊得火热,少年们这边也没闲着。 上官屏正在积极地分发点心,唐峭看到崔黎的怀里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动,下一刻,小狐狸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好香的味道,我也要吃!” “小狐狸!”殷晓瞬间睁大眼睛。 上官屏的眼睛也亮了:“哇,毛茸茸的好可爱!”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都被小狐狸吸引了,就连埋头苦吃的殷云也凑了过去,只有沈漆灯依然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撑着下巴,目光扫向一旁的崔黎,百无聊赖地问:“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崔黎看了看正在吃点心的小狐狸,说:“荆小玉托我照顾好它。” 沈漆灯挑了下眉,不再多言了。 那晚,荆小玉替崔黎挡下了太多剑影,最后已是奄奄一息。崔黎要带她回天枢治疗,但她却摇头拒绝了。 “我不想跟你回天枢……” 崔黎第一次露出如此焦灼紧张的表情:“那你想怎样?你这样是会死的!” 荆小玉勉强笑了一下,唇角溢出更多鲜血:“你不是说……我可以走吗?让我走吧……” 崔黎:“你要去哪里?” 荆小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踉跄着站起来,捂着腹上的伤口,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符箓。 “帮我……照顾好小狐狸。” 她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只看了崔黎最后一眼,便和传送符一起消失了。 崔黎试着找过她,却一无所获。 他想,她也许已经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许已经死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 直到深夜,大家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而唐峭和沈漆灯则和上次一样,悄悄离开了浮萍峰。 他们来到竹楼前的湖边。 这里很安静,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没有一丝遮挡,将湖面照耀得波光粼粼。 唐峭看着璀璨的湖面,突然道:“我好像忘了问乌鸦一个问题。” 沈漆灯漫不经心道:“什么问题?” “就是我们的寿命啊。”唐峭说,“她说已经把我的寿命还给我们了,你又分了一半的寿命给我,那也就是说,现在我和你是共享寿命了,对吧?” 沈漆灯侧头看她:“怎么了?” 唐峭轻声感叹:“只是觉得很奇妙。” 曾经是争锋相对的宿敌,现在是同生共死的爱人。 似乎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会互相追逐、彼此纠缠,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沈漆灯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突然问:“你还记得那封信吗?” 唐峭顿时警觉:“你又想干嘛?” “其实我这里还保留了一份。”沈漆灯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气氛正好,我想回顾一下……” 唐峭很震惊:“我这一世根本没写过,你从哪儿保留的?” 沈漆灯笑意狡黠:“你难道不知道我记忆很好吗?” 这家伙,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唐峭眼中凶光一闪,抬手便是一拳,沈漆灯灵活避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问:“你确定要现在动手?” 唐峭挑眉:“怎么,你怕了?” 她的眼神雪亮,锋芒毕露,像月光下的剑锋,耀眼到了极致。 沈漆灯愉快地笑起来:“那就开始吧。” 虽然他真正想做的并不是这些…… 但先热身一下也不错。 (正文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100. 番外一 一起泡温泉。 这次上官屏没有在天枢待太久,唐峭的伤彻底养好后,她就回去了。 用她的话说,她这次来,除了和大家见面,还有一个附带的小任务——将邀请函送到几位峰主的手上。 其实送邀请函才是最重要的,但她是为了来天枢才特意将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在她眼里,这就是个附带的小任务。 而所谓的邀请函,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 自从观月人死后,修真界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虽然还是会有事件发生,但都是小打小闹的程度,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不值得成为修真界茶余饭后的谈资。 趁此时机,几个修真世家联手组织了一个切磋大会。大会没有任何门槛,是个人就能报名参加,奖品还很丰厚,顿时引来了众多修士的关注与讨论。 而上官屏所在的上官家正是主办方之一。 “你们也可以来参加,很好玩的,而且奖品特别多,什么好东西都有!”上官屏很热情地推荐给唐峭众人。 唐峭:“比如?” 上官屏:“比如驭虫符啦,拟虫丹啦,衍虫木啦……” 唐峭:“……” 怎么都是虫子,他们大会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她忍不住打断上官屏:“这都是你们家提供的奖品吧?” “对啊!”上官屏点了点头。 唐峭:“……有没有虫子以外的东西?” “那我就不知道了……”上官屏认真想了想,“钱算吗?” 那可太算了。 唐峭终于来了兴趣:“大会什么时候开始?” “就是后天。我先回去,司空师父,你要一起来吗?”上官屏望向司空缙。 司空缙正在钓鱼,听到上官屏叫他,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我就不去了,让唐峭代表我就行。” “好,那我先走啦。”上官屏跟众人道别,“我在易晋等你们,记得来玩哦!” 上官屏走后,唐峭环视一周。 “你们要去吗?” 殷云为难地看着殷晓:“我和晓晓明天要跟着峰主做特训,应该去不了了……” 殷晓也点头:“峰主……很忙……” 崔黎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淡淡道:“我也有任务在身,去不了。” 唐峭无奈地看向一旁的沈漆灯:“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去了。” 这家伙现在三天两头就来浮萍峰待着,要不是司空缙严加阻拦,他早就在浮萍峰住下来了。 沈漆灯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懒散地掀了下眼皮。 “你怎么就确定我也想去?” 唐峭翻了个白眼:“我都去了,你能不跟着我?” 沈漆灯闻言,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睛。 * 一天后,他们来到易晋。 大会的场子已经搭起来了,台下人潮汹涌,人头攒动,都是来参加大会的修士,十分热闹。 上官屏坐在主办方的席位上,远远看到唐峭和沈漆灯,她兴奋地朝他们挥手,甚至还想离开席位,又被旁边的长辈按了回去。 沈漆灯看着场地中央的传送阵,兴致缺缺道:“好像不是普通的切磋。” “无所谓,来都来了。”唐峭耸了耸肩,“先说好,咱们各打各的,你不能妨碍我。” 沈漆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叫妨碍你?” 唐峭淡定道:“就是影响我拿大奖。” 沈漆灯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要我故意输给你了?” 此话一出,唐峭的眼神顿时变了。 “故意?”她慢慢看向沈漆灯,“你输给我,还用故意吗?” 沈漆灯眨了下眼睛:“不用吗?” 唐峭定定看着他,半晌,扬起一个柔和的微笑:“看来某人今天要丢脸了。” 沈漆灯也轻轻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刚放完狠话,便有一位中年男修士出来主持大会。他大概介绍了大会机制,正如唐峭和沈漆灯猜测的那样,这的确不是一场单纯的切磋比赛,而是要参会者们进入秘境,谁先在秘境中找到一只活的兔子并带出秘境,就算拔得头筹。 其实比切磋差不多,只不过比起单纯的一对一切磋要更自由一点。 传送阵一开,唐峭和沈漆灯同时走了进去。 一阵浓雾扑面而来,在他们在踏入秘境的刹那便遮掩了他们的身形。 唐峭能感觉到刚才还在四周的修士们瞬间门就消失了,包括沈漆灯也和她分散了。 又是移形换位吗? 唐峭探查了下沈漆灯的位置,果不其然,已经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 隐藏得倒是快。看来必须跟他拼速度了。 唐峭勾了下嘴角,接着蹲下|身,单手撑地,将灵识扩散出去。 西南方向大约二十里的位置有走兽经过,体型较大,应该是狐狸之类的动物。 东北方向有三个人正在追一只动物,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不过从奔跑速度来看,应该不是兔子。 还有西北方向…… 由于参会者众多,唐峭接收到的灵力反馈也非常繁杂。她意识到这样不行,效率太低,于是抬手掐诀,无数藤蔓从她脚下飞窜出去,在草丛中迅速游走。 很快,通向北方的一根藤蔓细微地摇晃起来。 找到了! 唐峭眼睛一亮,即刻向藤蔓所在的方位赶去。密林深幽,许多修士还在熟悉地形,唐峭的身影隐在风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 在树下的灌木丛里,有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兔子正在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兔子被藤蔓缠绕住了,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一对长耳朵能勉强抖动几下。 这么快就找到了,不愧是她。 一想到沈漆灯还在别的地方游荡,而自己已经结束了这场比赛,唐峭不由内心暗爽。 她慢慢走向兔子,伸出手,正要将它抱起来,一支亮着幽蓝火焰的箭矢突然射了过来—— 唐峭立即收手,箭矢插|进草丛,藤蔓燃烧起来,吓得兔子用力挣扎。 唐峭掐诀取水,当场熄灭了火势。 她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看向沈漆灯:“你的速度倒是快。” “你忘了?”沈漆灯微微歪头,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找到你。” 唐峭这才想起来,他送她的那只黑蛇镯子是有定位功能的。 刚才一心想着找兔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唐峭看了眼腕上的黑镯,阴恻恻道:“迟早把这破镯子扔了。” 沈漆灯灿烂一笑:“你舍得?” 唐峭:“……” 她二话不说,抬手掐诀,藤蔓瞬间门向沈漆灯袭去。沈漆灯灵活闪避,时不时拉弓射箭,两人斗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有察觉那只藏在灌木丛里的兔子已经挣脱了藤蔓,正在努力向外挪动。 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兔子早就消失了。 看着被烧断的藤蔓,唐峭默了默:“……都怪你。” 沈漆灯耸了耸肩:“是你太大意了。” 还怪上她了是吧? 唐峭恶狠狠地瞪着他,对着他的胸口便是一拳。 沈漆灯虽然看着瘦,但身上的肌肉却很紧实,生生受了唐峭这一击,连身形都没晃一下。 但他还是感受到唐峭的愤怒了。 他勾了勾唇角,顺势握住唐峭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轻声道:“别急,还没跑远。” 唐峭仍然不满:“要是被别人抓走了怎么办?” 沈漆灯漫不经心地回答:“那就杀了那个人。” 唐峭:“……” 简单粗暴,很沈漆灯式的解决方案。 她放出灵识,将周围迅速探查一遍,然后蹙起细眉。 “真的被人抓走了。” 沈漆灯:“哪个方向?” 唐峭抬手指了下:“那儿。” 沈漆灯不紧不慢道:“我去找回来……” 话未说完,唐峭的身形便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失笑,也提气追了上去。 * 一名男修正在林中狂奔。 他叫常永,也是这次大会的参赛者之一。 常永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简直好极了。得知大会的机制后,他在进秘境前就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抱着重在参与的心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积极布阵、搜寻兔子,而是在林中慢慢转悠,打算走到哪儿算哪儿。 没想到他很快就听到了打斗声。 他循着动静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树丛后面看到一男一女正在激斗。 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被藤蔓牢牢绑住的兔子。 兔子!难道这就是那只隐藏在秘境中的兔子? 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常永喜出望外,当场决定偷走兔子。 他趁唐峭与沈漆灯打架的时候,偷偷躲在树后,先用剑挑断藤蔓,将兔子从藤蔓里放出来,然后再将兔子塞进怀里,用遁术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人都在寻找的兔子。 哈哈,看来今天的魁首非他莫属了! 常永越想越兴奋,跑得也更快了。 就在这时,一道凛冽剑光突然从天而降。常永惊得往后一退,剑光从他的头顶掠过,霎时削下一截头发。 常永惊魂未定,正要向上空望去,几根藤蔓倏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四肢牢牢缠住。 唐峭从林中缓缓走出。 “这次算谁的?” 身后响起一道轻慢的声音,常永惊慌地向后望去,看到一名黑衣少年坐在树上,正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往下看,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那个操控藤蔓的青衣少女。 他记得这两个人,是之前还在打得热火朝天的那一男一女。 常永感到难以置信。 他都跑得这么快了,他们还能追上来,这到底是什么速度? 唐峭平静道:“谁先抢到兔子算谁的。” 沈漆灯慢条斯理地问:“那我要是失手杀了他,算犯规吗?” 这…… 唐峭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不等她回答沈漆灯,常永已经惊恐地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这对狗男女有病吧?这里可是切磋大会,你们要是不想惹麻烦就快放了我!” 沈漆灯嗤笑一声:“看来不用考虑了。” 唐峭:“……” * 唐峭和沈漆灯最后还是得到了头等奖,但大会的主办方却禁止他们继续参加之后的比赛。 禁赛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下手太狠了。 好在头等奖可以换一大笔钱,唐峭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和沈漆灯退赛了。 上官屏对此颇为遗憾:“那个人也没死啊,凭什么让你们退赛……” “没事,反正这么多钱也够花了。”唐峭安慰她,“而且那些人都很弱,跟他们切磋也没什么意思。” 沈漆灯打了个哈欠,几乎把无聊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这样吗?那好吧……”上官屏道,“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要是不急着回天枢的话,也可以来我家玩……” “不用了。”唐峭摇头,“我们打算休息一晚,明天就回去。” 易晋没什么好玩的,现在又是大会期间门,人来人往,远不如天枢清净。 上官屏闻言,虽然遗憾,却也不好再强行挽留他们。 “那你们今晚住哪儿?” 唐峭果断道:“住客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而且还得是最贵的那种。” 毕竟刚得了那么多钱,像她这么穷的人,当然得好好挥霍一下。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刚要开口笑她,又被她狠狠瞪了回去。 上官屏一听,顿时来劲了:“那我给你们推荐吧,易晋所有的客栈我都住过,我保证给你们推荐最好的!” 唐峭:“好!” 在上官屏的倾情推荐下,他们最后选择了一家雅致清净的客栈。 客栈建在山上,不是像普通客栈那种一间门间门相邻的客房,而是一间门客房搭配一个小院子,还有一个温泉池,环境干净而幽雅,堪比度假山庄。 相应的,这里的住宿费也很高,但唐峭并不在乎,因为奖金真的很多。 她和沈漆灯点了很多菜,还有点心和果酒,两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一边欣赏夜景。 易晋的夜景自然比不上天枢,但这些的烟火气更浓,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饱喝足后,唐峭决定去泡会儿温泉。 沈漆灯饶有兴致地提议:“要一起吗?” 唐峭正站在池边脱外衣,听到这个提议,她扭头看向沈漆灯。 “我凭什么和你一起?” 沈漆灯眨了下眼睛:“因为我想?” 唐峭静静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所以你是在求我?” 沈漆灯闻言,慢慢对上她的目光,眼底亮起奇异的光:“你想让我求你?” “不是我想,是你自己要求的。”唐峭语气平静,眼神却充满挑衅,“还是说,你怕自己会丢脸?” 沈漆灯微顿,随即反应过来。他愉快地轻笑一声,眼眸也越发锋利明亮:“你就这么想看我丢脸?” 唐峭坦荡道:“当然。” 白天沈漆灯那样明晃晃地挑衅她,她可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毕竟他们争锋相对了这么多年,就算现在他们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也不会轻易改变。 更何况,她还是挺喜欢看沈漆灯吃瘪的。 ——尤其是在她的手下吃瘪。 似乎看出唐峭心中所想,沈漆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状似无奈地叹息。 “好吧。”他说,“既然你这么想看的话。” 他迈开修长笔直的双腿,走到唐峭面前。如细雪般清冽的气息瞬间门笼罩了唐峭,唐峭下意识抬眸,下一秒,沈漆灯便低头吻住了她。 唐峭猝不及防,呼吸陡然加快。 沈漆灯抚上她的后颈,一边细致地吻她,一边顺着她的背向下抚摸,指尖在她的后腰处轻轻摩挲。 这是唐峭全身上下少有的敏感部位,也是沈漆灯最喜欢触碰的部位之一。 像是被电流击中,唐峭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也溢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沈漆灯愉快地弯起眼眸,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现在是谁丢脸了?” 这家伙……! 唐峭眼神凶狠,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沈漆灯嘴角上扬,顺势含住她的耳垂,舔|吮细咬,唐峭被他拨弄得浑身发烫,偏又不肯服输,于是微微松口,将目标转移到他的喉结上。 沈漆灯微微一顿。 他的反应很细微,甚至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唐峭的眼底却浮起了笑意。 她轻轻舔|咬他的喉结,嘴唇似有若无地扫过,感受到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然后轻声开口:“怎么了?你好像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沈漆灯垂下眼睫,眼神幽深地注视她。 唐峭笑意柔和:“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话未说完,沈漆灯再次吻住了她。这个吻凶狠而强势,和刚才的轻柔细致完全不同,如同噬咬一般,几乎要剥夺唐峭的呼吸。 如同被烈火点燃,唐峭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也狠狠吻了回去。 他们唇舌勾缠,气息热烈,双双跌入身后的温泉池。 泉水温热,雾气缭绕,唐峭浸入水中,很快又被沈漆灯拥起。他一边吻她,一边将她抵在粗糙的大石头上,水汽湿润而氤氲,蒸腾着惊人的热意,将他们的面孔掩盖在昏暗的夜色里。 他们过了很久才分开。 唐峭的衣服都湿透了,呼吸急促。她一把扯掉沈漆灯的发带,银白色的发带飘落在起伏的水面上,随波浮荡,如同被风搅乱的月光,透着难以言说的破碎与潋滟。 沈漆灯按着唐峭的腰,薄唇擦过她的耳朵:“还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么?” 唐峭低低喘|息:“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你指哪句……” 话未说完,她突然猛颤了一下。她火气上涌,立刻怒视沈漆灯。 沈漆灯发出一声轻笑:“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居然用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来回敬她…… 唐峭眯了眯眼,眼中亮起熟悉的锋芒。 “好啊,我求你。” “求你……”她语调缓慢,突然收紧双腿,然后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再卖力一点。” 沈漆灯眼睫一动,眸光瞬间门暗了下来。 夜风吹拂,水面再次掀起浪潮,混乱而激烈,一重高过一重。 彻夜不停。 次日,唐峭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宽敞的床榻上,而沈漆灯就睡在她的身侧,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呼吸平稳,眼睫像鸦羽般安静垂下。 她完全没有进屋的记忆……应该是沈漆灯将她抱回来的。 唐峭看着他的睡脸,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许是她的目光太专注,过了没多久,沈漆灯便悠悠转醒。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唐峭叹息一声。 “怎么了?”沈漆灯抚上她散乱的长发,声音有些低哑。 唐峭:“我们今天估计回不去了。” 沈漆灯轻挑眉梢:“为什么?” 唐峭疲惫地闭上眼睛:“有点累……” 以前她从不会承认自己的体力不如沈漆灯,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她却越来越习惯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了。 她对他锋芒毕露,又对他毫无保留。 沈漆灯凝视着她,忍不住扬起嘴角,亲了亲她的鼻尖。 “那就明天再回去?” “嗯。” 唐峭轻应一声,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101. 番外二 搬入新家。 司空缙最近心事重重。 唐峭看出他状态不对,几次询问他缘由,都被他胡乱搪塞了过去。 唐峭最后没好气地说:“下次有事别找我。” 司空缙:“谁找过你了?” 她不给他找事就不错了,还指望她帮他解决事情? 唐峭冷笑:“好啊,你没找过我,那之前那些谈风月都是谁给你的?” 司空缙强装镇定:“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喝到……” 唐峭伸手:“行,那把我给你的那十几坛都还回来。” “……” 司空缙彻底说不出话了。 在唐峭冷飕飕的逼视下,他终于无奈投降。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司空缙揉了把凌乱的头发,“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和沈漆灯那小子有点关系……” 唐峭下意识蹙眉:“他又怎么了?” “不是他又怎么了……”司空缙叹了口气,“我说啊,你就没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很麻烦吗?” 唐峭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的麻烦是什么。 司空缙只好解释得再具体点:“你看,现在不是他来找你,就是你去找他,你们两人总是跑来跑去的,麻不麻烦?” 唐峭:“还好吧……” “还好什么还好,一点都不好!”司空缙忍无可忍,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沈漆灯那小子乱跑也就算了,你也跟着他乱跑,要是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其实怕唐峭出事还是一方面,更令司空缙担心的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唐峭就跟沈漆灯跑远了,那他这个师父怎么办?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唐峭并不知道司空缙的小心思,还是像往常一样安抚他。 “不会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行,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司空缙越想越紧张,说着说着便认真起来,“要不这样,你让沈漆灯搬来浮萍峰,跟你一起住。” 唐峭:“啊?” 她都想不通司空缙是怎么得出这个解决办法的。 司空缙挑眉:“怎么?他不愿意?” “呃,他应该无所谓。”唐峭顿了顿,继续道,“只是……” 司空缙:“你不愿意?” 唐峭:“……算了,我去问问吧。” 唐峭知道司空缙是老父亲心态作祟,索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前往清光峰,将这件事告诉了沈漆灯。 沈漆灯听了这个提议,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笑着点头:“可以啊。” 唐峭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毕竟他们现在天天黏在一起,对沈漆灯而言,搬到浮萍峰说不定还更方便。 但唐峭还是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你要不要跟你师父说一声?” “也行。”沈漆灯摸了摸下巴,“不过他应该也无所谓……” * “什么?搬去浮萍峰?”宋皎眉头一竖,“我不同意!” 唐峭:“……” 沈漆灯伸了个懒腰,语气还是很随意:“只是搬过去,又不是换师父。” 他们两个来清光峰主殿找宋皎,本以为这事会很顺利,没想到宋皎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宋皎沉着脸:“那也不行。如果你们真的很想住在一起,那为什么不是唐峭搬来我们清光峰?清光峰的条件可比浮萍峰好多了,明显更适合居住……” “你少胡说啊。”宋皎话未说完,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司空缙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完全没觉得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有什么不对。 “浮萍峰虽然没什么钱,但最是清净,哪比不上你这块破地了?” 宋皎见他言之凿凿、理直气壮,略一思忖,随即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这破主意就是你出的吧?” 司空缙目光偏移,看向一旁的唐峭和沈漆灯:“我是为了他们两人着想。” “滚吧!”宋皎怒气冲冲,“你要是真为他们着想,就应该让唐峭搬来清光峰,而不是待在你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也太粗俗了吧?” “对你这种人就得粗俗,滚滚滚……” 两人说了没两句又吵起来,沈漆灯对这种戏码没有兴趣,拉着唐峭就准备离开。 但唐峭却听出了这两人的意思。她按住沈漆灯,仔细想了想,突然开口:“我有办法了。” 她一出声,正在吵架的两人同时停下,齐齐朝她望过来。 沈漆灯也好奇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唐峭不紧不慢道:“既然两位师父都不希望我们搬去对方所在的地方,那我们就折中一下吧。” 宋皎疑惑道:“折中?怎么折中?” 唐峭看了沈漆灯一眼:“我和他都搬出来,在浮萍峰和清光峰之间找一处地方,然后我们再一起搬进去。” 司空缙:“……” 宋皎:“……” 沈漆灯轻笑出声:“这个办法不错。” 平心而论,这个办法虽然听起来麻烦,但实行起来其实很轻松。 天枢的大峰小峰那么多,想找个处在浮萍峰和清光峰之间的,并不是什么难事。建房子就更容易了,如果等不及,直接将唐峭和沈漆灯的住所移过去都行。 唐峭:“怎么样?这样你们就不用吵架了,我和沈漆灯也不用两头跑了,一举两得。” 司空缙皱眉道:“我不同意……” “你们是真的想住在一起?”宋皎打断他,认真地看着唐峭和沈漆灯。 唐峭与沈漆灯对视一眼。 其实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仔细一想,心里竟然涌起了巨大的期待。 她是真的和沈漆灯住在一起,想和他时时刻刻地待在一起。 “你说呢?”唐峭轻声询问沈漆灯。 沈漆灯轻轻眨了下眼:“你问我?” 答案不言而喻。 唐峭忍不住笑了,司空缙看着她柔和的侧脸,静默几秒,终于无奈叹气。 “好吧,那就听你的。”他说,“不过先说好,不能离浮萍峰太远。” 宋皎:“也不能离清光峰太远。” 唐峭无奈应下:“知道啦。” 他们很快行动了起来。 浮萍峰和清光峰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但隔在中间的山峰却不少。经过司空缙和宋皎的一番权衡与抉择,三天后,他们终于选出了一座勉强让众人都满意的山峰。 其实主要是让他们满意,唐峭和沈漆灯两人根本无所谓,住哪儿都行。 选好地点,就开始动工了。唐峭喜欢带院子的房屋,沈漆灯想要温泉池,司空缙认为种些花花草草比较好,宋皎又觉得竹林环绕更为雅致…… 在他们的掺和下,原本空旷无人的山峰越来越满,植物也越来越多。等到唐峭和沈漆灯搬过去的那一天,整座山峰已经大变样了。 “怎么样,这片竹林很美吧?”宋皎站在院子里,面朝后面的竹林,神色自得,“都是我亲手移植的,每一棵位置都有讲究……” 司空缙喝了口酒,懒洋洋地评价:“不如我种的绣球好看。” 宋皎:“你闭嘴。” “不信你问他们。”司空缙晃了晃酒壶,侧头看向唐峭和沈漆灯,“你们两个说说,是竹林好看还是绣球好看?” 唐峭正拉着沈漆灯四处参观。 可能是考虑到他们两个人住,以后还时不时会有人来玩,所以这栋房子的面积比她的临水小榭还要大出一倍。房子里面的构造和沈漆灯的竹楼相似,一共有两层,厨房、书房一应俱全,还有一间用来打坐的静室。 院子也很开阔,种了很多花、树,还有一些安静的爬藤植物。院子的台阶下面还有溪流穿过,溪水清澈见底,微风一吹,花瓣和树叶便落到水面上,顺着水流漂浮,悠然又清雅。 再往后面走,就是雾气蒸腾的温泉池了。温泉池不大,被郁郁葱葱的竹林包围着,即使在白天也看不清水中的风光,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唐峭由衷地赞叹道:“都好看,我都喜欢。” 司空缙和宋皎闻言,同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司空缙又看向沈漆灯:“你呢?” 沈漆灯漫不经心道:“能睡觉就行。” 司空缙:“……” 还好不是他徒弟,不然能把他气死。 这样想着,他扭头瞥了宋皎一眼,却发现宋皎仍然一脸欣慰。 司空缙:“……” 这人没救了。 就这样,唐峭和沈漆灯搬进了他们的“新家”。 为了庆祝这件事,当晚司空缙又拉着大家一起喝酒。宋皎不得不拿出珍藏的谈风月,众人喝得心满意足,在后半夜才相继离去。 第二天午后,天空灰蒙蒙的,山上罕见地下起小雨。 雨丝飘摇,落在满院的绣球花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唐峭和沈漆灯并肩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品尝上官屏送来的点心。 “看。”唐峭突然指了指台阶下的溪流。 沈漆灯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微微讶异:“哪来的鱼?” 只见清澈的溪流里,除了几片花瓣和树叶,不知何时竟又多了几只红色的锦鲤。 这些锦鲤长得很漂亮,个个都很肥美,也很灵活爱动,雨水落到它们的身上,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不知道……”唐峭想了一下,“可能是昨晚谁带来的?” 不得不说,有了锦鲤的点缀,这个院子里的景色似乎更美了。 可惜,唐峭和沈漆灯都不是雅致的人。 看着这几条锦鲤,两人对视几秒,随即明白彼此的心意。 沈漆灯笑了一下:“烤了?” 唐峭坚定点头:“嗯。” 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