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词》 1. 第一章 笛音(1) 自上古天神伏羲与女娲开天辟地后,天地间混沌初开,划分为三界,天界、地界与人界。天界为首,故统领三界。 人界为人类百姓所住之地,但也有少部分人崇尚修仙,得道之人羽化登仙,便可入天界。至此,人界便出了大大小小的道观,其中清心观名震一时。 地界又称冥界,人死后的亡灵会聚集于此,为极阴之地。待亡魂在阴间修满功德,冥界会根据天界的旨意让其轮回转世。 几千上万年来,三界众生平衡共处,遵循着自然而成的法则。 然,地界的一方边缘之地因戾气横生,瘴气日渐缭绕,寸草不生,此地名为归魂岭。阴气与戾气之间不断地交织,衍变成一种新的生物,名为魔。 魔因戾气而成,不受三界约束,在世上大开杀戒,打破了万年的平衡。 于是三界联合讨伐魔族,但因其魔气太盛,仙魔大战多次后也未分胜负。天帝无可奈何,只由得魔横行三界,思虑万千,想寻得一法剿灭魔族。 而在三界之外有一处城池,名为溯月城,该地处于天界与地界之间,好似于世外桃源一般。溯月城为其生存,与天界同盟上千年,从而受天界庇护。 这日,一群修真道人缓步走在丛林深处,从身着道服来看,应是清心观之人。 “这里太过阴森了,五师兄,我们还是早些回道观吧。”一个眉清目秀的道家子弟轻声说着,微微细看便可看出是个姑娘,眉宇间尽显慌张。 身旁的道士年纪也尚浅,轻叹了口气:“小七,三师兄已多日不见身影,我怕会有不测。若是你胆小,你现在便可回去,我再寻一寻。” 那道家姑娘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实属放心不下:“可是五师兄,再往前走,便是魔族之地了。” “三师兄!”那姑娘话音刚落,便听见身旁的五师兄大喊道。 这群道人快步跑到一棵大树下,见他们所要找寻之人已躺在血泊之中,没有了生气。 而几步之远处,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在月色下显现,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 “是你!杀了三师兄!”那道家子弟恨意横生,二话不说抽出佩剑便向那少女刺去。 可当长剑就要触及少女的那一刹那,少女忽而消失不见,转瞬又出现在了道人的身后。 “若是我说,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路过,你会信吗。”那少女的声音清澈动听,轻盈地落在他的耳边。 “魔……你是魔!”那道士似是受到了惊吓,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险些被身后的石子绊倒。 少女望向血泊中的人,歪了歪脑袋:“你看,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我来时,这躯体便已经在这儿了。” 这群道士这才开始警惕起面前这个少女,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少女乌黑的长发松懈地系着一只蝴蝶结,蝴蝶结下的飘带随风飘动着。 “赤衣鬼姬!她是传闻中的赤衣鬼姬!”人群中发出一声叫喊,引得众人顿时不寒而栗。 传闻归魂岭有一戾气最盛之处,称之为寂灵渊。寂灵渊里住着一个赤衣鬼姬,虽然魔族不听命于她,但她因言行诡谲,冷血乖戾,引得众魔望而却步。 “布阵!”道士中最年长之人一声令下。 众人顿时会意,拔出长剑,整齐地站好方位。 不知他们口中念叨着什么,少女只是好奇地看着,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眼见着阵法即将布完,忽然一曲笛音而至,引得众人头痛欲裂。 此笛音悠远流转,却扰人心智,让人头昏目眩,难以招架。 长剑纷纷掉落在地,阵型顿时混乱起来,阵法戛然而断。 一位红衣少年随笛音翩然而至,清秀俊朗,眉目如画,眸光却浸染寒意。 他冷眼看了看因笛音跪坐于地的道士们,蹙了蹙眉,转而担忧地看向少女。 “小晚,你可知他们方才布的是缚魔阵。”少年的声音冷清如玉,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少女朝他浅浅笑了笑:“阿卿你来了,管它是什么阵法呢,反正都伤不了我。” “万一伤着呢,”那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幸亏我来的及时。” “因为有阿卿在呀,”少女依旧天真烂漫地笑着,“有阿卿在,怎么会伤着呢。” “赤衣鬼姬凌晚,”道人中那最年长者直直地看着他们二人,缓缓起身,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若贫道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溯月城少城主叶卿。” 那名为叶卿的少年扬了扬眉,不置可否,等待着这道人的下文。 “传闻溯月城少城主叶卿,成天与赤衣鬼姬厮混在一起,败坏了整个溯月城的名声,”那道士眯了眯眼,拾起地上的长剑,“如今来看,果不其然。” 红衣少女听罢面色忽然一沉,眸色渐红,笑意忽而烟消云散:“你说阿卿什么,再说一遍。” 周围狂风忽起,卷起地上的落叶与尘埃,风刮得人不禁胆寒。她像是起了杀意,要将这里的道士命丧黄泉,一个不留。 手腕被轻轻握住,她抬眸看了看身旁的少年,狂风渐渐平息而止。 “小晚,今日本该愉悦才是,何必因这些臭道士闹得不愉快。”说罢,他牵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去,留下一群道家子弟愣在原地。 丛林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清心观的道士们忽然发觉得救了。 “方……方才那真是赤衣鬼姬?”之前被唤作“小七”的姑娘全身颤抖着,久久不能平息,“我们竟然脱险了……” “定是那妖女杀害了三师兄!”被姑娘唤作“五师兄”的小道士起身,愤怒地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可惜让他们给跑了……” “我们几人根本不是那凌晚的对手,”那年长的道长望着那方向,思索了片刻,“若不是那位公子阻拦,我们此刻已是白骨。” “清律道长所言,是方才的叶卿叶公子?”较为青涩的声线响起,一个女道士在不起眼的角落轻叹道,“没想到溯月城少城主竟生得这般好看,即便生为女子都自愧不如。” “别被表象迷了心窍,”清律道长眯了眯眼,严肃道,“这叶卿……饶我等一命,也不知是何用意。” “说不定叶公子还是心善的,”那个女道士扬了扬嘴角,“传言他一直伴于赤衣鬼姬左右,说不定有他的苦衷。” “哪能有什么苦衷,”方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七师妹平复了些许,向那女道士瞥了瞥,“我看啊,分明就是一对痴男怨女……不然为何这般形影不离。” 女道士闻言,神色似有些黯然:“照你这么说……叶公子是喜欢赤衣鬼姬,才留在她身边的?” “夜色已深,早些回道观吧,”清律道长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目光落在了血泊中的那一躯体上,“贫道会将今日之事禀告给道观的众道长,不能让清心观的弟子死的不明不白。” 听从着清律道长的命令,众道士们起身收拾好长剑,带着那“三师兄”的尸身缓缓离去。 这片丛林再次恢复寂静,唯有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地界的归魂岭一处,血红的彼岸花漫山遍野,鲜艳欲滴,似一团烈火燃烧着天际,像是在迎接着什么人归来一般。 2. 第一章 笛音(2) 彼岸花一直蔓延地盛开着,蔓延至目光触及不到的远方。两道身影在晚霞之下渐渐清晰,凌晚有些闷闷不乐,身后依旧跟着那红衣少年。 两个人一路无话,周围的温度似是错觉般寒冷了起来。 “阿卿,你方才为何阻止我。”凌晚忽然停下脚步,引得身后的少年也停了下来。 “那些臭道士明明那般讨厌,还那样说阿卿,”顿时升起一股怨气,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将他们挫骨扬灰了才好!” “小晚,”身后的叶卿轻唤着,平日里一贯对她温柔放纵的少年,此时竟有些严肃起来,“他们是清心观的人。” 她转身愤怒地看向他,神色里尽是责怪他之意:“我管他们是什么人呢,反正我树敌颇多,想将我诛之的,也不差一个清心观。” 微微蹙着眉,他缓缓解释着:“我怕来日给你带来祸患。” “我还怕一群道士不成!”凌晚见他在干涉自己,又回想起方才那些道士的话,怒意难消,“阿卿太小瞧我了。” 叶卿看着面前这蛮横的少女,竟也有些气恼:“是,你当然不怕,可我怕。” 她觉着这少年实在太无趣,她明明是为他出气,可他却来责怪自己。当她还未理清思绪之时,狠话已脱口而出:“你怕就回你的溯月城去吧,我这里一点也不需要你!” 眸中掠过一阵凉意,他安静地看了她片刻,最后落下一句话:“小晚,你太任性妄为了……好,我现在便走。” 说罢,她还未来得及接话,便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拂袖离去。 叶卿一直以来伴她左右,对她温柔有加,她的一切无理要求他都会应允和纵容。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生了气。 心中五味杂陈,她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只是将其化作愤怒。 她心想着,相比之前,她今日也并未太过无理。她只不过听不惯他人对阿卿非议,她只不过不小心对阿卿说了重的话…… 他定是早就想走了吧,这些年溯月城少城主一直身在寂灵渊,三界对他的非议本就颇多。今日那道士的话,定是激起了他那离开的决意。 离开就离开,她还要去乞求他留下来不成!既然他去意已决,她便随他去!她堂堂一个赤衣鬼姬,本就逍遥自在,身边少个人与她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她这般想着,有些赌气地再次踢了踢石子,然后故作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 天边的云似火烧一般,像是将遍地的彼岸花映到了天际之上,染红了整个归魂岭。 寂灵渊的一处角落,有条不起眼的小道,沿着小道便可行至一个石洞前,那石洞口布着多个结界,这里常年无人问津,外人无从得知里面住的究竟是谁。 凌晚行至石洞前,轻轻拂了拂袖,面前的结界便消失了。 她缓步走进石洞内,淡漠地看着那郁郁寡欢的身影。一名布满岁月风霜的女子蓬头垢面地看向她,忽而疯癫地笑了起来。 目光缓缓投至石桌上的菜肴,凌晚漠然道:“娘亲怎么不用膳?” 是了,即便她不想承认,但面前这疯癫的女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娘亲告诉她,是人界的一个负心汉抛弃了她们母女。娘亲将真心托出,却遭到了背叛。 在得知娘亲是魔之后,那个男人叫来了一群道士,布下重重陷阱,想将其诛杀。 据娘亲说,那一日娘亲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勉强逃脱后才发现已有了身孕。娘亲在一日之间遍体鳞伤,心灰意冷。 回到寂灵渊后,娘亲每日浑浑噩噩,逐渐疯癫。 凌晚从小无人看管,还要照顾疯了的娘亲。她无人可以倚靠,于是,她只能不断让自己强大,这世上弱肉强食,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冷血。 “娘亲……”那女子默默念了念,抬头仔细地打量着她,“你是凌晚……” “呵呵呵呵……”女子忽然笑了起来,抬手缓缓指向她,“你是凌穆的杂种,呵呵呵呵……” 凌晚目光黯然了些许,娘亲每次见到她,都会想起那个男人,那个她所谓的父亲。于是娘亲会把所有的仇恨与怨言,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女子起身,眼中顿时怒意横生,“每次见到你,我就想起那个负心汉! 女子走近了些,愤怒的神色忽而茫然起来:“这双眼睛……太像他了……” 似是早已习惯了,凌晚走向石桌,准备收拾碗碟:“我给娘亲换一些菜肴。” “不要碰我的东西!肮脏!”女子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顿时感到脸上一片似灼烧般的疼。 通红着眼,女子对着她嘶吼着:“你要知道,你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我生下你,就是要让你背负他的所有过错!” 她没有捂脸颊,任由着疼痛侵蚀着自己,神色依旧冷漠。 “说话啊!哑巴了?”女子苦涩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竟又哭了起来。 凌晚收拾好了碗碟,转身顿了顿:“娘亲早些休息。” “凌郎……是你吗凌郎……”女子喃喃低语着,疯疯癫癫地对着空荡荡的石洞说着,“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凌晚在洞口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我去人界找过这个人,他在十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凌郎……凌郎你为何忍心抛弃我……”娘亲的哭喊在洞内回荡着,她轻拂衣袖重新布上结界。 望着天边的霞光,她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回寂灵殿吗?可回了殿也是空无一人。 这茫茫天地间,此刻她忽感寂寥。 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那个刚离去的少年,她轻轻叹了口气。平日里她习惯将自己遇到的事,不论是喜是悲,都与他诉说。 这么多年,她也喜欢听他说着他所遇之事,她似乎习惯了他对她的温柔。 所以,叶卿于她而言,是什么呢…… 是朋友吗?是知己吗?是爱人吗……她静静思索着,十分不解。 她知这些年三界对他的非议太多,传言好多猜测都是因情爱他才留在寂灵渊。可她心里明白,他们之间还没有到那一步。她喜欢他吗?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不明白世人的所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情感。 想到娘亲这般,她心想着,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去尝试。 或许,他与她而言,是亲人,是互相依靠的亲人。 一声鸣叫将她拉回了思绪。 一只长相似鹿,却有着狐狸尾巴的神兽跑到她的面前,蹭了蹭她的手。 她笑了笑,半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雪玉,阿卿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话语刚落,她才想起叶卿已经把它送给了自己。 它叫月云兽,是溯月城的神兽,从小跟着少城主叶卿。因她着实喜欢,叶卿便让月云兽从此以后跟随她,也好让她有个伴。 她的思绪忽然就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时稚嫩的她在花丛中闭眼小憩,睁开眼时惊讶地发现身边多了一只“鹿”。这“鹿”悠闲地躺在她身边,十分舒适地摇着尾巴。 她觉着这只“鹿”与她十分投缘,便与它开心地游玩了几个时辰,最后玩累了,便在它的背上睡着了。 3. 第二章 和解(1) 午后的阳光洒在少女的红裙上,不知过了多久,待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抱着这只小“鹿”的脖子,趴在它的背上。 凌晚朦胧地起身,小“鹿”忽然开心地鸣叫起来,她顺着那方向望去,走近的是那朝红的身影。 走到那小“鹿”面前,叶卿柔和地摸了摸它的头,它便欣喜地跳了起来。 “原来这只小鹿……是阿卿的。”她愣了愣,心想着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么投缘呢。 他递了些吃食给它,淡淡笑着:“它不是鹿,是溯月城的月云兽,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所以和我较为亲近。” 她蹲下身,又仔细地打量起这个月云兽,不禁感叹:“好是乖巧。” 叶卿看着身旁对月云兽颇感兴趣的少女,继续介绍着:“它能够感知许多事物,还可以布各种结界。” 有些难以置信,她盯着眼前这个小家伙发了发愣:“想不到看着小小一只,竟如此厉害。” “若是喜欢,我便让它以后都跟着小晚。”他看向她,眸光清澈,有些浅浅的笑意。 她惊讶地起身,尝试学着他的样子去摸月云兽,迟疑道:“它会愿意吗?” “它从小听我的话,肯定是愿意的,”语毕,他转眸看向月云兽,“对吧?” 月云兽欢快地鸣叫着,接着跑到凌晚身边,蹭了蹭她的衣裙。 “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月云兽……”她的目光微微一亮,“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鸣叫了一声以示期待,月云兽看起来今日心情格外地好。 静静思索了片刻,她对它四目相对着:“你全身雪白,便叫……雪玉这么样?” 月云兽听后很是欣喜,欢乐地绕着凌晚转起圈。 那日的午后十分惬意,而她,也从此多了一份陪伴。 望着眼前的雪玉,凌晚的神色有些许黯淡,是啊,他已经把月云兽送给她了…… 自从叶卿离开寂灵渊,她的脑海中就满是这个少年的身影。虽然以前叶卿在时也是这般,但却没有如今这样烦躁。 明明是他的错,是他和自己怄气,可为什么难过的却是自己呢……凌晚有些不解。 她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彼岸花,还是空无一人,心里暗暗想着,他该不会真的一走了之了,永远都不回来了吧…… “雪玉,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再也不回来了……”她轻叹一声,落寞地说着。 半蹲下身子,她似是将它当做唯一的倾听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寻他回来……”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难过,月云兽半耷拉脑袋,轻轻地低鸣着。 心里似激起了一丝苦涩,凌晚沉默了片刻,既而道:“可我该去哪儿寻他呢,溯月城吗……那里的人可都不待见我。” “若他们问我,我是阿卿的什么人,”她顿了顿,无奈之感渐渐蔓延,“我又该如何说呢……” 仔细想了想,她微微叹着气:“只能说是朋友了。” 是朋友吧……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堵得慌。她明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赤衣鬼姬,她明明无惧无畏。若是单单一个人,论实力,三界无人能及她。 就算是溯月城叶卿,她也能轻易将他击败。 可为何说起这个名字,会这般莫名的失落呢…… “他不在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摇了摇头,起身缓步走回寂灵殿,月云兽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去。 原来这世界上,只有阿卿愿意同她说话。原来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成为了自己的习惯。 所以生为魔,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她坐在院落的石桌旁,任由着树叶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发梢上。 拿出纸张,她执笔缓缓地写下“叶卿”二字,似又觉写得不满意,再写了一次,还觉不满,便再写。 一遍又一遍,最后纸张上密密麻麻地被写满。 这样虚度光阴着,几个时辰后,她便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人界最为繁华的市集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吆喝声与叫卖声不断,人潮川流不息。 叶卿行走在人群中,偶有姑娘前来搭讪,也是心不在焉。 他刚离开寂灵渊之时,便已心生悔意,如今已懊悔不已。这么多年来,他几时对她这般置气过。 这么长久的陪伴,他心知小晚的性子,现在定是在胡思乱想了。 不知不觉穿过人群,叶卿望见一个摊子前围着诸多人。走近了些,才知摊子卖得是糕点,可他转念一想,这摊子生意如此好,卖的糕点定是美味的。 小晚喜欢吃人界的美食,这糕点说不定能合她心意。 于是摊子前便多了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 周围的百姓见这位公子的衣着与锦饰,猜测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便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开了些路。 当他行至摊前,发现糕点只剩最后一块,而身旁的一位姑娘正作势要将它包装起来。 见糕点已卖完,他便欲转身离去。 “叶公子?”身旁的那姑娘忽然一声呼唤,唤住了他的脚步。 他看向身旁的姑娘,目光有些漠然:“你认得我?” “方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那姑娘轻声笑了笑。 “我是清心观的弟子,名叫唐语墨,”姑娘侧身面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前些天多亏叶公子相救,我们一行人才得以保住一命。”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姑娘,换下了道服,改了一身行装,倒显得娇美可人了许多。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勾了勾嘴角,冷声道:“姑娘不必言谢,当日我并非有意想救你们。” “这家铺子的百花糕甚是好吃,每日都卖得精光,”似是毫不在意叶卿的冷淡,唐语墨微笑着将手上的糕点递给了他,“这最后一块便让给叶公子了。” 他缓缓接过百花糕,揣入袖中,望着掩饰不住爱慕之情的唐语墨。忽然有兴致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毕竟她是清心观的弟子,若清心观哪日对小晚不利,倒可以趁机先探探口风。 “你们清心观之人,都可以如此随意出道观?”他跟着唐语墨缓步离开摊位,思索了片刻问道。 感受着周围的姑娘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唐语墨第一次觉着羡煞旁人的感觉是这般好。 听着耳边若隐若现的惊叹声,她悄悄与他靠近了些:“自然不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敢问叶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唐语墨忽然毫不避讳开口问道,她想抓住这次机会,这次唯一能靠近叶卿的机会,“可是那……赤衣鬼姬?” 却见他并未波澜,无言了片晌,堪堪只有几个字:“唐姑娘多言了。” “若叶公子未有心仪之人……”她羞红了脸,一鼓作气道,“明日午时,城东柳岸河畔,小女子斗胆邀叶公子叙一叙。”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听罢微微扬了扬眉,语气柔和了些许:“好。” 她满脸期许地看向他,心想这一趟集市真是来的太值了:“公子这是应允了?” 他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面不改色道:“怎么,这不正是唐姑娘所想?” “那叶公子……明日见!”唐语墨快步向前走去,转身欣喜地朝他挥了挥手告别。 4. 第二章 和解(2) 凌晚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悠远,却十分真切,将她带回了与他初相识的那一天。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她七岁那年,也是她来到这个世上撑过的第七年。 娘亲整日疯癫,神志不清,可毕竟是她的娘亲,她只能去照顾她,别无他法。 那日的娘亲和今日一般,见到她便又打又骂。她出了石洞,只觉世界一片黑暗,她的心中黯淡无光。 或许哪一天,自己就真的撑不下去了吧,呵,解脱了也是件好事……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靠着自己最后的倔强定定地望着天边的余晖。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让她的孤独感逐渐放大,听闻人界热闹,人声鼎沸,她便想去人界散散心。 可刚来到人界,她便遇到了一场大雨。那阵雨倾盆而下,顿时大雨滂沱。城中的百姓纷纷进屋避雨,街上唯有狂风骤雨之声。 她伫立在街头,头发与衣裳瞬间被淋湿,任由着雨水淋在自己的脸上。忽然一道响雷打下,吓得她一哆嗦,年纪尚小的她害怕打雷。 她随意地跑了一小会儿,发现了一个破旧荒废了的寺庙,于是决定去寺庙里暂且躲一躲雨。 当凌晚踏进破旧的寺庙时,竟发现里面有人在烤火。定睛一看,竟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少年。 那小少年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看出格外清秀,眸中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与漠然。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和她一样,让人不敢靠近,极度冰冷。 “魔族之人?”少年将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开口说着。 瞬间被看出了身份,她有些慌乱,想诛杀她的人实在太多,她怕一个不小心便命丧于此。 她转身想走,却又见寺庙外的雨越下越大,已是寸步难行,心中万般纠结。 那少年缓缓起身,向她走近了些。许是看到她不自觉地后退,少年停住了脚步,伸手递给她一块方帕:“擦擦吧,都湿透了。”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一身明黄色的锦衣,衣上绣着雅致的纹理,腰上别着白璧无瑕的玉佩,定是哪个富商家的公子哥。 可他明明自己知道是魔,却不害怕吗…… 她迟疑了片刻,缓缓上前接过方帕,轻声问着:“你不怕我?” “不怕。”他毫不犹豫地回道,冰冷的眸色中渐渐有了些笑意。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眼前之人似乎对自己没有敌意……她胡乱擦了擦湿透了的头发,心中的警惕渐渐放了下来。 “可是世人都恐惧魔。”说完,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溯月城叶卿。”他的声音清冷,却在这样的雨天给了她不敢奢望的一丝温暖。 “溯月城……”她缓缓重复着他的话,眼中似有了些光亮,“我第一次遇见溯月城的人。” 少年淡淡笑了笑,从一旁未燃的柴堆中拾起一根木枝,在地上慢慢地写下“卿”字。 她看了看地上的名字,又转而望向他,浅浅一笑:“我叫凌晚,夜晚的晚,住在归魂岭中的寂灵渊。” “寂灵渊……”那少年也有些怔然。 她沉默了些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害怕了?” “不怕,只是有些好奇,”少年摇了摇头,也只是单单怔然了须臾,眼中的笑意依旧:“溯月城太过冷清,我能去寂灵渊找你说说话吗?” “如果你不害怕那些妖魔,我自然很是欢喜,”凌晚心中欣喜万分,想着终于交到了一个朋友,“我还觉着寂灵渊冷清呢……” 后来他们坐在火堆前,畅谈着好多对方都没遇见过的有趣的事。 他拿着方帕帮她轻轻擦拭着头发,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心跳。 他是一束世间最温柔的光,穿过无尽的黑暗,柔和地照耀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她忽然好感谢那一场大雨,好感谢那一个寺庙,好感谢那个……对她无惧无畏的他,让她重获新生。 后来,他真的信守承诺,来寂灵渊找她。 可她又怕他被其他的魔族欺负,于是每日都来归魂岭的入口等待着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来寂灵渊的时日越来越久,她干脆就为他修筑了一处住所,让他可长期居住于此。 他为了与她相衬,便也换上了红衣。她当时只觉得,身着红衣的他太为惊艳,风姿卓绝,身为男子怎可比女子还要明艳。 再后来,他们便成双入对,形影不离。 她只要知道,他一直在身旁陪着她,她便心安。好似只要他还在,她便无所畏惧。 她想着,这一定是苍天觉着自己有着太多磨难,于是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这样想着,之前经历的种种,她忽然便不埋怨了。 画面忽然模糊了起来,待她醒来时,她望了望寂静的庭院,和石桌上写满他名字的纸张。 月云兽也不知去哪儿玩耍了,她轻叹了一声,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恍然了半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这么遥远的事了…… 几声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她猛地转头,看清来人时愣了许久。 梦境里那个稚嫩的小少年与眼前的红衣少年缓缓重合,无论是哪个他,都是一直陪伴着她的阿卿,从未改变。 他回来了……他终究没有抛下她,还是回来了…… 凌晚沉默了一会儿,快步上前抱住了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与他身上好闻的雪松气息。 见她这般,叶卿也有一霎那的错愕,也是这么多年来,小晚第一次与他离的这般近。 许是这段时日小晚胡思乱想了太多,也怪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并未言语。 她久久不肯放开,他便任由着她。 待心中激起的千层浪退去后,凌晚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他。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她在心里暗暗地骂了骂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亲昵,可他们之间明明只是朋友…… 见她怔怔地站在面前,他淡笑着,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即从袖中取出那一份糕点。 “小晚,我方才经过人界,听闻这百花糕极为美味,便给你带了些。”他似一缕柔光,眸色温和,单单只注视着她。 她缓缓接过糕点,抬眸与他的视线撞了正着:“阿卿不生我气了吗……” “是我不好,惹小晚生气,还一走了之,”他牵着她的手,来石桌边坐下,目光轻轻瞥到了桌上的纸张,那写满他名字的纸张,轻声自责道,“叶卿……来赔不是了。” 她咬了一口糕点,然后释怀地笑了。 这两天的烦闷似乎瞬间烟消云散,他的到来推翻了她所有的猜想,平复了她波澜已久的心。 阿卿还是很在意她的,还特意去买了她喜欢吃的糕点……想到这儿,她心中便觉着很愉悦。 “好吃吗?”他静静地看着她,笑意流淌在眸光里。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若小晚喜欢,我以后再去带些来,”他看着她脸上微微泛红的痕迹,不禁蹙了蹙眉,“她又欺负你了?” 正在吃糕点的她忽然停顿了片刻,回想起石洞的娘亲,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掠过一瞬心疼之色,伸手想触碰她脸上的泛红之处,手却停在半空,最后缓缓放下:“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至少让我跟着。” 5. 第三章 妒意(1) 凌晚忽然觉得方才受过的委屈,在此刻已荡然无存,她笑了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我就知道阿卿不会丢下我的。”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叶卿看着她无关痛痒的模样,无奈地笑道:“我等会给你上些药。” 他目光再次落在了石桌上的纸张上:“在学写字?” “阿卿的名字我总是写不好。”她撇了撇嘴,轻叹了口气。 他轻笑一声,起身靠近她了些:“我教你。”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带着她执起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缓缓书写着。 望着纸上的“叶卿”二字逐渐清晰,清隽雅致,而她的思绪却再也无法专注。他身上的雪松气息萦绕着她,这样的姿势,似是再靠近一些,便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偷偷看了看他,他的侧脸清冷淡然,可与她而言其人如玉。发觉他正认真地在书写着,她便收了收心,目光重新回到了字迹上。 “你知道我方才遇见谁了?”他的声音轻柔地落在她的耳边,打破了安静。 她略感疑惑,抬眸望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一个叫唐语墨的姑娘,是清心观之人,”他继续说着,“她就在前些天我们遇见的那群道士当中。” 这是她第一次从阿卿口中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心下一沉,随即放下笔。也就是因为那次偶遇清心观,才让他们发生口角,才让阿卿离去。 如今说起清心观,她便不免升起恨意。 发觉她的神色微变,他又补充道:“我觉着这唐姑娘似是对我有意,说不定可以稍加利用。” 有意……她听闻这二字,心里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底,湖面荡起涟漪。 “都怪阿卿生得太好看!”她有些赌气,却也不知气从何来。 见她这般无缘无故气恼,他轻轻一笑,可这一笑竟无意间柔软了她的所有锋芒:“小晚,这不是重点……我思虑着,可以从这唐语墨的口中探出些清心观的底细。若以后对上清心观,知己知彼,小晚觉得如何?” “唐姑娘喜欢阿卿……”她喃喃自语着,转身面对着他,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只是城东柳岸湖畔一叙,未有别的,”他明白她顾及为何,目光流转,耐心继续道,“若是她越男女之矩,我便和她挑明。” “怎样算越矩,”她双目直直地望着眼前清秀的少年,忽而凑上前,鼻尖与之相抵,“这样算吗……”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他们的唇瓣之间仅差分毫。 这般毫无预兆,叶卿的身子微微一僵,不敢做任何轻举妄动。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看着他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看着他双目中映着自己。 心口闷得慌,她自知这便是他说的“越矩”,自知再也不能更近一步。 “阿卿紧张了。”她绽开笑颜,后退了去。 却见他仍是愣在原地,像是在思虑什么,她颇感困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我只是学学那些个世人……” 他双目清明了些,笑意渐渐褪去:“小晚不可玩笑。” 见叶卿少有的严肃,原来调侃阿卿竟是这般有趣,凌晚忽而一笑:“原来对付男子,还真有用。” 她嬉闹着准备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随后低声说着:“这些小伎俩,或许只对我有用,小晚切莫对其他男子这般了。” “这又是为何?”她疑惑不解,这才注意到他并不是在与她玩笑。 “没有为何可言,”他蹙了蹙眉,好似又怕弄疼了她,轻轻放开她的手腕,“小晚记住了吗?” 凌晚微微垂下了脑袋,偷偷瞄了一眼少年:“记住了。” 忽然想起近些时日附近的鬼市尤为热闹,正好阿卿回来了,可以陪她一起去看看。凌晚晃了晃叶卿的袖子,故作讨好状:“听说幽都新开了个鬼市,有很多三界的新奇玩意儿,阿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看着身旁少女期待的眼神,他是从来都无法拒绝的,方才心头的复杂之感已消散,笑意重新染上眼眸:“走吧。” 于是一双璧人漫步在彼岸花丛中,时而追追跑跑嬉闹着,时而走走停停诉说着,与天边的霞光融为了一副油彩画。 “阿卿……有心上人吗?”她随意地问着,觉着心情好生舒畅。 “有。”少年一声清晰的回答,让她嘴角的笑意在那一刹那冷却。 她怎么不知阿卿有喜欢的姑娘……她心中一阵慌乱,原来她并不是知晓他的全部,他何时有的心上人…… 也是,他已经不是七岁时初遇的那个稚嫩的他,他已经长大了。如今已经是众多姑娘爱慕的翩翩少年,他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不该为他感到欣喜吗…… “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她抿了抿唇,故作轻松地问着,“你何时认识的她?” 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望向了晕染的晚霞,思绪悠远:“很早之前。” “那她也喜欢阿卿吗?”她忽然觉得,叶卿的世界离她好遥远好遥远……总有一天,他会离她远去,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 他轻声回答着,眼中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确定。” 或许……是溯月城的某个姑娘,是一个比她还了解他的姑娘,是一个她不能触及的世界。 “那个姑娘还不知晓?”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阿卿就在身边,为何还是感到如此孤寂。 他淡淡笑着,认真又温和地说着:“她心思较多,习惯于胡乱猜测,我怕给她徒添烦恼。” 她没有再追问,她想着叶卿也算是与她最亲近之人,心中住了姑娘,她应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只要他心生欢喜,她也是欢喜的吧,她这般想着。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闻名幽都的鬼市,与人界的市井不同,这里聚集的都是鬼魂与妖魔,他们身份本不寻常,走在众多鬼魂中也未有鬼怪敢上前搭话。 许是怕走散了,他牵着她的手往身边带了几分。 鬼市中卖的东西都是三界中的奇珍异宝,要说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自然鬼市中的东西价值也不菲。 在走完一条街后,拐角处一朵流光溢彩的花吸引了凌晚的目光。 她快步来到跟前,拿起这盆花端详了片刻,这花她从未见过,玲珑剔透,五光十色。 “这花名为琉璃花,乃是天界瑶池旁盛开之花。”摊主是一个年迈的鬼魂,缓缓道与她听。 她看着这朵琉璃花,实在爱不释手。寂灵渊满山遍地都是彼岸花,她早已看腻,若是将这天界之花种在院落中,也不失为一件新鲜事。 叶卿将一枚玉佩放于摊位上,声音如泉水般清澈:“不用找了。” 那鬼魂拿起玉佩端详了片刻,然后将玉佩收起,阿谀奉承地笑道:“公子哥出手这般阔绰,生得也万分俊俏,您的夫人实在有福气啊。” 听到“夫人”二字,凌晚缓缓一滞。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淡淡说着:“不是夫人,她是本公子的妹妹。” 妹妹?怎会是妹妹!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心中五味杂陈,忙放下手中的琉璃花,顿时觉得毫无兴致。 6. 第三章 妒意(2) 原来她在他心中,只是妹妹……心上重重一击,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大步向前走着,一点也不想回头。 身后的少年快步追上她的步伐,轻叹一声:“小晚生我的气了?” “叶卿哥哥,”她赌气地说着,咬了咬牙着重加重了“哥哥”二字,“那琉璃花我忽然不想要了。” 她不是圣人,也并不善良,不像一般的姑娘家懂礼数知进退,她行事向来偏执。 最近这段时日,不安之感越来越浓烈,明明身旁的少年与自己一起长大,她早已将他视作是她赤衣鬼姬的人,可为何种种迹象表明,她留不住他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身后的他停住了脚步,轻柔的话语似一根羽毛般落在她的耳边。 她扯了扯嘴角,落寞而不自知地说着:“罢了,妹妹……也挺好。” “小晚不是叶卿的妹妹。”一句果断的话语硬生生地绊住了她的脚步,她回头,看着灯火辉煌下的红衣少年,看着他敛去了笑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是什么?”她追问着。 “小晚希望是什么?”听着他反问着,她的心中一阵怅然。 似乎有答案已在心头盘旋了很久而呼之欲出,却终究卡在了嘴边无法继续回答。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举动。她希望是什么呢……希望是他的心上人吗……可是她不懂情爱究竟是什么,娘亲的经历让她有所芥蒂。 “或许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回溯月城了,”他静静地说着,清冷得令人看不透,“父尊曾与冥帝定下亲事,所以……我与幽华有婚约。” 她终于明白不安之感从何而来,原来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何时之事……”半晌,她轻声问道,抑制不了心中的烦闷。 叶卿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样子,缓缓开口:“就在遇见你的那一天。父尊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便与冥帝定下亲事,我一气之下便从溯月城跑了出来。” 然后忽逢一场大雨,遇见了她。 幽华……凌晚在心中暗暗念了一遍,她听闻过幽都的幽华公主,花容月貌,温婉贤淑,倒是与叶卿很是般配。 溯月城与幽都联姻,是想巩固地位,让一直以来有盟约的九重天不敢轻视于溯月城。 “阿卿……能不走吗?”她抬眸怔怔地看着他,从未用这般恳求的语气让一个人留下。 他眉间微蹙,轻轻抬手,克制不住地揽她入怀:“好,只要是小晚挽留,我就不走。” 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凌晚贪恋着这一份温暖,而她的目光终于亮了些许:“真的吗……你保证!” “我保证。”他在她耳边温柔却又坚定地说着。 “那琉璃花我还是喜欢的……”她撇了撇嘴,心中既苦涩又欢喜,“你去拿了来。” “好。”他轻笑了一声,便缓缓放开她。 看着叶卿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渐渐远去,凌晚感受着心头隐隐作痛之感。 原来,这便是心痛的感觉…… 不,她不能让他回溯月城,她要将他一辈子留在寂灵渊,叶卿是她的人,怎么能和别的姑娘喜结连理。 一想到他与别的女子亲昵的画面,她简直要发狂。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心疼得厉害,她这才有一些醒悟,或许,这就是情爱吧。 所以娘亲……爱之深,恨之切,即使被伤得体无完肤,差点命丧那人之手,却还是不愿伤他,还是心心念念着他…… 所以……她是喜欢阿卿的,对吗…… 可是魔根本不配得到情爱,况且他还是三界之外的溯月城少城主,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溯月城的子民不会让少城主迎娶一个魔进门,更何况,她还不明了他的心意…… 他方才随口说的,是真的吗……他是否只是将她视作妹妹…… 待叶卿将琉璃花递到她手中时,她看了看带着淡淡笑意的他,藏起了心中的苦涩,莞尔一笑。 之后她便再也不去提及,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将他留在身边。 第二日的午后,凌晚四处都找不到叶卿,最后在里屋的桌上看到了他写的书信,信中所写,他去了人界办些事情,办完就回来,让她不必挂念。 回想起叶卿之前与自己说的话,他应是去赴唐语墨的约了。 凌晚收好了书信,忽然有人来禀告,来者是她的属下折星。 她曾在归魂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折星,从此折星便跟随她回了寂灵渊。折星一副刚步入少年的稚嫩模样,这孩子平时话很少,却将她护得紧。 折星在她耳边轻语了一番后,她的眼中闪过一阵讶异。 匆忙起身,她快步沿着寂灵渊角落的那条熟悉的小道,行至石洞前。 刚撤下结界,便见几缕青烟飘出,她缓缓走进后,见娘亲倒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见她来了,那个脸上布满沧桑的女子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甚是温柔,许是她见过的,娘亲最温柔的样子。然后那女子的魂魄渐渐消散,化作无数的青烟,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魔由戾气而生,死了便回归天地,不入轮回。 娘亲自尽了,自己损毁了体内的魔脉,消散而亡。 她那日临走前说的话,娘亲应是听进去了。以自戕的方式结束性命,娘亲是想去陪早已离世的爹爹。 到头来,娘亲还是深爱着那个人。 她也在此刻明白了,在这个世上,唯一与她有血脉的亲人,离开了她。 安静地在石洞内待了半个时辰,她落寞地走出石洞,想找个人倾诉一会儿,想到的也唯有叶卿一人。 她想起阿卿与她说过,今日午时,唐语墨与他约在城东的柳岸河畔。于是她挥了挥衣袖,一阵轻风拂过,她便向人界飞去。 来到他口中所说之地,凌晚藏于一棵大树后,侧目轻轻一瞥,眼前的画面便微微灼伤了她的心。 微风徐徐,柳叶拂面,那面如冠玉的少年躺在一棵柳树下,只手撑着头,双目闭合,悠闲惬意,似是在闭目小憩。 而身旁有一位姑娘,应是他所说的唐语墨,正望着他的容颜失神了良久。然后那姑娘轻轻靠近,缓缓凑上前,却是想要亲吻他! 而叶卿竟然没有察觉! 怒火在凌晚的心中燃烧,竟然真的有姑娘敢觊觎她的阿卿!她的目光一寒,一阵大风刮过,周围的温度骤降。 唐语墨连忙起身,用袖子挡了挡因风刮起的无数尘土与砂石,而身旁的少年也在此刻清醒。 “这天气好生奇怪,方才还是艳阳天,却忽然来了狂风,”唐语墨看着这一阵风渐渐小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天也寒了下来。” 叶卿起身看向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边,却已空无一人。 若是他猜测的没错,刚才的一切定是小晚那个傻丫头搞的鬼。 虽然不知小晚是何意,但她来找他,定是出了事。 “既然天寒了,唐姑娘早些回去了,”他淡淡地说着,给人一贯的清冷之感,“我还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回到寂灵殿,凌晚回想起方才撞见的场景,唐语墨在树下竟是想吻浅睡的叶卿,她心中就燃起一股怒气。 她一拂袖,摔碎了放于桌上茶盏。她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起。叶卿从小与她一起,是她赤衣鬼姬最亲近的人,怎能让他人染指。 7. 第四章 心意(1) 方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循环着,她闭了闭眼,觉得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既然自己对他有特殊的心意,那就……不能让他跑了。 正巧看见叶卿前来找她,她的目光逐渐冰冷:“杀了唐语墨。” 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叶卿疑惑了片刻,淡淡笑道:“小晚,可是昨日我们还商讨过,她是有利用价值的。” 看出凌晚像是很憎恨唐语墨,虽不知原由,但他还是轻叹了口气:“再等等,小晚,再等等。” 可这样的话语让凌晚更加愤怒,叶卿竟是在违抗她的命令,他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为了另一个姑娘,违抗她的命令! 背叛,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况且,那个人还是她最信任的叶卿。 她双眼通红,露出凶狠之色,一道红绫飞出,将叶卿带到自己的跟前。 她从未这般愤怒,但看着他的眼瞳,面对她时尽是柔光,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定是不经意间魔化了控制不住自己,她这般想着,然后便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第一次吻男子,不懂任何情感,只觉得浑身燃烧了起来,炽烈又灼热。 全身微微颤抖着,她感受着他的那一抹温软与清甜,蔓延至她的心里。 眼里的红光散去,凌晚清醒了半分,猛地离开他的怀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再次失态。 她看向他,却见他也是一脸错愕。 “阿卿,我不知怎么了,我看到其他姑娘碰你,我好气愤,”她捂了捂自己的脑袋,微微蹙眉,“我不是故意的。” 叶卿静静地看着她,也未有半分责怪之意,眸光泛起涟漪:“小晚,你这是嫉妒了。” 嫉妒?她看着他,有一瞬的恍然,笑话,她怎会嫉妒区区一个唐语墨。 这唐语墨只是清心观一个不起眼的弟子,她可是令三界胆寒的赤衣鬼姬,她嫉妒唐语墨做什么。要嫉妒……也是嫉妒幽华吧…… 可是这么久以来的陪伴,一颗种子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欲念像是即将在下一瞬间爆发。 是了,她想占有眼前这个红衣少年,她想他仅仅只属于她一人。这么多年了,他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总是想着他会一辈子待在她身边,可是她忽略了他的身份,他是溯月城的少城主。他随时都会离开,而她便只能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寂灵渊。 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她绝对不能失去他。 “这么多年,我时常觉得阿卿对我太好,我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勾了勾嘴角,眸色黯淡了些,“我甚至会觉得,阿卿是喜欢我的。是我的错觉吗……” 听罢,他的身子僵了僵,眸色里流淌着轻柔的光:“不是错觉。” 她在认真思索着,随后轻声嘀咕道:“阿卿,我好像是……喜欢你的。” 他望着她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淡淡笑着:“我也是喜欢的。” “不,”她倔强地望着他,诉说着自己的情感,“我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叶卿像是明白了什么,隐藏的情愫似是再也遮挡不住,目光有些许躲闪,仿佛这样的情感滋生早在她很久之前。 片刻的沉默后,他对上她的视线,低笑着:“我又……何尝不是。” 她怔怔地听着他的言语,空气安静了下来,霎那间的释怀占据了她的心。 方才唇上的余温未散,她再次凑上前,低声却又带着些小小的霸气说着:“我不想和阿卿继续这样相处着,确是有些患得患失了。我想占有阿卿……阿卿只能是我的。” 她再次吻上他的唇,没有任何犹豫。他的唇瓣轻薄柔软,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她的神智恍惚,逐渐被扰乱。 他也十分珍视眼前的她,揽上她的腰,主动回应着她,眼里溢满了温柔。 “小晚,你不知我心里有多喜悦,”叶卿望着她的双眸,轻轻笑道,“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是你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她注视着他的眼眸,茫然地问着:“可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他轻声回答:“不确定小晚的心意。” “现在确定了吗?”她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跳,所有的情感都因这少年而起。 他轻笑着:“确定了。” 说完,他扶上她的后颈,接上方才这个吻,温柔而又绵长。 她闭上眼,沉溺在其中,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缓缓融化,忽然发觉或许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他。 她是他的朝思暮想,是他的魂牵梦萦,像是在很久以前,他将冰封的心中那仅剩的情意全都给了她,不论对错,他都不悔。 忽然想到了叶卿与幽华的婚约,凌晚及时放开了他,心想着再过不久或许他就是别人的夫君了,这倒真像是偷情了……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眼前的红衣少年,眉宇间透着一些漫不经心,却在对上她目光之时变成无比清澈。 “小晚,”他轻唤着她,声音却有着细微的沙哑,“不知你是否思虑过……我这溯月城少城主的身份。” 凌晚靠在他的怀中,轻声回应着:“思虑过。” “你可知晓,溯月城为守护一方净土,向来与天界结盟而共存。”他在她耳边接着说道,这些话语像是已思索了许久。 “我知晓。”她眷恋地沉浸在他雪松般气息里,有些预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怎会不知晓……她怎会不知晓…… 他终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一个人面对孤独。 氏族之间的深仇大恨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改变,那么苍天为什么要将他带到自己身旁呢…… 她忽然好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害怕他会决然离去。 心中明明知晓,她与阿卿没有可能,可她每每看着他的眸光时,却升起千万般不甘。 “千百年来,溯月城与归魂岭积怨太深。”他接着说道,平静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之间,天理难容。” 虽然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可从他口中说出之时,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阿卿,你说的我都明白,”她心中的恐惧侵占了全身,声音颤抖得厉害,“可是怎么办啊,可是怎么办啊,我不想失去阿卿……” 她抬眸看向他,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却又怕看到他的神情,便闭了眼轻轻抱住他。 抱着他时,她才发觉,双手也在发抖:“我已经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娘亲,我不能再失去阿卿……” 见她这般模样,他忽然心疼,这心疼渐渐地化为钻心之痛。 “小晚别哭……”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世上最珍贵之物。 许是觉着自己的话语伤到她,他沉默了良久,最后低声说着:“好……我们不去想那些,叶卿……会永远陪着凌晚。” “阿卿,”她抬头看着他,任由着泪水流淌在脸颊上,绝望地对他说道,“我们是不是……不可能会有好的结果。” “那就不去管它……”他伸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心中波涛汹涌着,“小晚,不去管那些了,你我心意相通便可。” “不要哭了……”他低声说着,竟发现自己的声线也有些发颤,原来他也是害怕的,“你知道的,你一哭,我就束手无策……” 她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本能地吻上他的薄唇,方才的清甜,此刻忽感苦涩。 绝望笼罩了他们,天地难容……她怎会不知天地难容…… 她忘情地亲吻着,似是想要把心中的郁结在顷刻间发泄。而他也一改常态,与她紧紧相拥着,似是想把她与自己融在一起,让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8. 第四章 心意(2) 明明一直在她身边的阿卿,为什么就不能属于她呢…… 她第一次感到这般绝望,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赤衣鬼姬,可为何连个人都留不下。 她感受着他的回应,感受着他带给她的安心,似是在用无声的言语说着他不会走。 可他不想走,也会有千千万万的无力感让他走…… 原来到头来,自己什么也没有。 天地间容不下她这一人。 唯有阿卿给了她在世上唯一的,一点温存。 她恨透了溯月城,恨透了三界,可唯独对眼前之人恨不起来。 等她恍然醒悟时,才发觉自己对他,竟是无尽的心悦之情。 “小晚,无论发生什么,”他渐渐放开她,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着,“我护你。” 此刻他清亮的眸中,只有这个让他永远无法割舍的少女。 她泪眼婆娑,缓缓抬手抚上他清秀的脸,抚上他新月般的眼眉,莞尔一笑:“阿倾,若是你我之间定要有个了断,我的命便给你。” “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双手已沾满了鲜血,定是世间万般难容,”她任由泪雨滂沱,心如刀绞着,“三界之人都想将我赶尽杀绝。可我……只想死在阿卿手上。” 不自觉地缓缓摇着头,红衣少年的眸中有微许泪光流转:“小晚……你明知我做不到……” “若我,”她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笑了笑,“只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姑娘,阿卿,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执拗地看着他,固执地似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他只觉心口如撕裂一般,疼得厉害,所有的痛楚却在触及到她的那一霎那,化作一缕温柔:“会,只要是小晚,我都会。” 他轻轻拥着她,低声清晰地说着:“叶卿……最喜欢小晚了。” “有阿卿真好。”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忽然笑像个孩子一样。 “阿卿能不能……不要放手……” 他望了望天边火红的云彩,微微笑了笑:“在小晚说出喜欢的那一刻,我就永远都不会放手了。” 那一日她道出了她心中的恐惧与不甘,也道出了她困惑已久的爱意。果然在阿卿面前,她永远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永远相信他,即使他是溯月城的少城主,即使他未来也许会与自己拔剑相向,她都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他。 即使他与幽华有婚约,她也不会放手了。她与阿卿能够相知相守就足够了,其余的事她通通都不想去管。 这世间她本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却因他一人,扰乱了她的所有。 一旦敞开心扉之后,凌晚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之后的几日,她与他皆沉浸在互诉情意的喜悦之中。 之后的某个清晨,她与叶卿躺在归魂岭的一颗树下,她有意无意地散发着淡淡的魔气。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魔本身就容易摄人心魄,而在动情之时更会不自觉地散发出诱惑人的气息。 他与她说,不要去想那么多。她便听他的,沉沦当下,至少能被他记住,刻在心里。 她吻着眼前的少年,觉得怎么也吻不够,轻声呢喃着:“阿卿,原来情爱,真的让人沉醉……” 面前的红衣少年随性地躺着,温柔地扶着她,任由她亲吻着。 他白皙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望着怀中的少女:“还习惯吗?” “不习惯便与我说……弄疼了也与我说。”他若有所思,似是要为她倾尽温柔。 明了他所说何意,从朋友到恋人,他是怕她一时接受不了相处方式的转变。 凌晚听着他的话,似是暖到了心底,让她万分感动:“阿卿总是这么温柔,处处为我着想。 “我怎会不习惯,离开了阿卿我才不习惯……”她望着他的眸子,浅浅笑了笑,然后尝试去加深这个吻。 许是因为方才刚饮了些桃花酿,使得她有些微醺,她神色迷离地低语着:“我只想阿卿是我的,我会害怕,会嫉妒,会失落……我好像变得不像我了。” 他温和地浅笑着,将她往怀中轻轻带了带,让她更舒适一些。 他看着眼前初次明白情爱的凌晚,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引诱着自己,不禁轻笑一声。 随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回吻着:“小晚说这些给我听,我好欣喜……证明小晚是在意我的。” “嗯!阿卿当然是最重要的……”她一展笑颜,忽然又像想起些什么,眸色黯淡了些,“那阿卿会忘了我吗?” 他低声笑了笑,随即故作正经地回道:“叶卿不敢。” “可是娘亲生前被男子抛弃,郁郁寡欢了一辈子,”她撇了撇嘴,明知自己对眼前的少年是万分信任,可还是忍不住地想试探,“娘亲与我说,这天下的男子对女子都是虚情假意……” 可他未回话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被打开后,里面是一只流动着隐隐微光的镯子。 “小晚,这是溯月叶氏的应心镯,”他将镯子取出,轻轻戴在她的手腕上,“不管多远,它都能感应到我的存在。” “感应到阿卿?”她晃了晃手腕,镯子光彩四溢,“这么神奇之物,阿卿要送给我?” “嗯,”他望着她欣喜的神色,轻声说着,“小晚一定要好好保管。” 望着手腕上的镯子,她走了走神,用着不确定的语气问着:“所以现在……阿卿是我情意相通之人,对吗?” 叶卿听罢微微笑了笑,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嗯。” 她忽而释然,眼眸一亮:“终于不再是朋友了,对吗?” 将她千变万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眼中的笑意加深:“嗯。” 听到他的肯定,她心情愉悦地靠近了些,不顾女子矜持地靠在他的怀中,回想起这么多年来与叶卿一起走过的岁月,顿感有些怅然:“之前是我太迟钝,不知道对阿卿是何情感,一次又一次伤了阿卿的心……” 她贪恋着他的温度,十指轻轻与他交扣:“若是你早些时日告诉我,说不定我早早就……” “怕小晚吓着。”他清冷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才没那么容易被吓着。”她撇了撇嘴,虽说着埋怨之意,却还是往他怀中再靠了几分。 忽然又回想起唐语墨想亲吻阿卿的画面,凌晚猛地起身,故作气愤地看向他:“还有那个唐语墨,我不应允你再去见她了,她明明对你有非分之想。” 想了想,她又接着说道:“就算再有利用价值,我都不允了!哪里冒出来的姑娘家,竟敢觊觎赤衣鬼姬的心上人……” 叶卿看着眼前的少女嫉妒又脸红的模样,轻轻一笑,将起身的她缓缓一拉,又带回到了自己的怀中:“听小晚的。” “其实我是故意的,”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想试探一下小晚的心意罢了。” 她有些醒悟,像是落入了他的陷阱,恼怒又不忍心怪他,最终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原来阿卿这么有心计。” 也许就像他说的,不要去管他们各自的身份,不要去管三界的纠葛,他们可以一辈子在寂灵渊,在这个没有世俗纷扰的地方,做一对野鸳鸯也不错。 9. 第五章 回城(1) “主上,外边来了个溯月城的人,说是来寻叶公子的。”折星赶了来,在凌晚面前恭敬地禀告着,等待她的发话。 凌晚心下一沉,本以为还能再在叶卿身边一段时日,未曾想溯月城来人如此之快。想来也是,叶卿与幽华定下的亲事在三个月后,此时溯月城那边让他回城也是在情理之中。 “阿卿,是来找你的。”她望向身旁的他。 叶卿了然地点了点头,起身牵起她的手:“定是父尊派人来让我回城,无论来者为何人,既然敢擅闯寂灵渊,我们便一起去会一会。”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想与她一起面对,既然已互相表明心意,便没有任何可隐瞒之事。 凌晚随着叶卿走出殿外,望见殿外伫立着一位陌生的公子。面前的公子气度非凡,年纪与叶卿相仿,手拿一把折扇,神情淡然自若。 “溯月城沈喻,来此求见少城主叶卿。”公子收起折扇,向走出寂灵殿的二人行了揖礼。 叶卿有过一闪而逝的讶然,但很快便淡笑着说道:“料想父尊近些时日便会派人传我回城,却未曾想到来者竟是你。” 如同默契一般,沈喻扬了扬嘴角,随即便将目光落在叶卿身旁的女子身上:“作为结拜兄弟,我不会逼迫你,但有些话想与你单独一说。” 凌晚明了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便想抽出手回避一下,然而却被叶卿握得紧紧的。她抬眸望了他一眼,见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介怀,小晚是自己人,”叶卿从容地说着,若无其事地看着沈喻,“任何想告之于我的事,让她在一旁听着也无妨。” 目光游走在面前二人之间,沈喻轻叹了口气:“你对她这般毫无戒心,想来是两情相悦了。” “也罢,我知晓你从小便不喜与幽华公主的婚约,”沈喻走上前拍了拍叶卿的肩膀,目光却落在凌晚身上,对其调侃道,“如今你叶卿难得遇上喜欢的姑娘,我沈喻定当全力相助。” 忽而,沈喻将目光微微转下,静静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神色略微凝重了起来:“应心镯……叶卿,你这是要来真的啊?” 凌晚万分困惑,抬手凝视了镯子一会儿,转而看向叶卿。 看着凌晚的反应,沈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看来凌姑娘还不知晓,应心镯是溯月叶氏传承之物,也是叶卿的娘亲遗留之物,只有一生认定之人,叶卿才会赠予。” 随后,他顿了顿,严肃又认真地看着叶卿身边的少女:“见此物与见城主无异,溯月城无条件服从。” “阿卿……”她听闻惊讶不已,盯了手腕上的镯子片刻,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意取下,“这镯子太过贵重,我现在便还你……” 叶卿反手制止,握住她的手腕:“应心镯一旦送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小晚,这也是我的承诺。”他的声音似一股清泉,流淌在她的心间。 “恕我直言,叶卿,”沈喻迟疑了些许,接着道,“凌姑娘是魔族之人,况且不说溯月城会因此与九重天产生嫌隙,凌姑娘为赤衣鬼姬,随时都可以将你挫骨扬灰。” 听出了沈喻的担忧,凌晚忽觉有些委屈,立马上前反驳:“阿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会伤害阿卿的。” 叶卿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如水地看着沈喻:“沈喻,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看来,是早已下定了决意,”沈喻像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一般,微微点了点头,无奈扬了扬眉,“也罢,我此次来的目的,是想让你回城看望一下叶承叔。” “叶承叔时日无多了,常年积劳成疾,”沈喻轻声叹了叹,“而你将成为新城主,他有些话想交代于你。” 他推心置腹说着,神色中藏着一些惋惜:“我知道叶承叔平日对你与夫人太过冷漠,夫人临走前他也没来看一眼,你一直怀恨于心。加之叶承叔给你儿时定下的亲事,令你很不愉快,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对他冷眼相待。” “叶卿,溯月城不能一日无主,很多时候人并不能随性而活,注定会肩负重任,”说到此处,沈喻重重地跪下,面向叶卿郑重地行了一礼,“无论未来有多艰难,我沈喻,定会辅佐叶卿左右!” 叶卿见势蹙了蹙眉,连忙上前扶他起身:“你这又是何必……” “方才沈某的话有些唐突,望凌姑娘莫要见外,”沈喻起身向凌晚抱拳,无可奈何道,“可否帮沈某劝劝叶卿回城一趟,沈某感激不尽。” 像是想到了什么,沈喻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长笛,恭敬地递于叶卿面前:“这是叶承叔让我带给你的‘缚魂’,夫人当初用它吹奏一曲溯梦曲名扬天下,想必你也知晓,只有‘缚魂’才能让人回溯梦境。” 望着面前的‘缚魂’出神了片刻,叶卿缓缓接过这长笛,长笛上挂着的流苏串着一枚小巧的玉佩,尤为亲切。 “叶承叔让你在外照顾好自己……那我便先告辞了。”沈喻再次行礼,随后转身,用背影挥了挥袖,缓缓离去。 望着沈喻离去的身影,凌晚忽觉有些感慨,她拧了拧眉心,觉得面前的少年是时候该走了。 “阿卿,我虽是不舍,但我觉着沈公子说的有理。”沉默了片刻,她开口说着。 叶卿带着浅浅的笑意,将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你与他才见第一面,就这般信任他。” “沈公子看着不像坏人,”她扯了扯嘴角,虽有万般不舍,还是痛下决心,“而且这般同你说话,你们应是很早就认识,他应该是为阿卿好的。”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似是回到了很久远之前,“沈喻确是除小晚之外,我最信任之人。” 回想起娘亲不久前已离世,凌晚便有些遗憾,虽然娘亲待她不好,但至少是骨肉至亲。 至少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与她有些血脉联系。可如今,她真的除了叶卿之外,无牵无挂了。 “我想了想,在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了亲人,”凌晚低声说着,眼睛忽而一亮,“可你还有,阿卿还有爹爹,阿卿不像我一样,孤身一人……” 他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眸色中有微许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她,复杂的思绪在眼中流淌:“小晚,我不是圣人,多少会有些舍不得你……” 缓缓绽放出笑颜,她上前轻轻环住他,在他的怀中轻声道:“我等你回来,多久我都等。” 像是被她欢愉的模样逗笑了,叶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话语落在她的耳边:“那我暂且回一趟溯月城,一两日后便回来。” “嗯。”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有着万般眷恋与不舍。 明明才刚表明心迹,就要和心上人离别,即使仅仅只是分开一两天,凌晚也不愿叶卿离开。可沈喻的话在她耳边回荡着,她虽心有不甘,也不能因自己的私情而耽误了大事。 若是能和阿卿一起回城就好了,她这般想着,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招人待见。 明明叶卿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年,之前怎么就没发觉,身旁的少年这么清秀俊美,风雅出尘,她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送别了他。 10. 第五章 回城(2) 归魂岭没有人界纷飞的大雪,也没有春暖花开,一年四季都是同样的画面,一片艳红,万古不变。 凌晚失落了一阵,回到院落看了看那盆从鬼市买来的琉璃花,给它浇了浇水。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孤寂,月云兽不知从何处跑来,在她身旁停下。 月云兽似是想与她玩耍,假意凑近了琉璃花,低头闻了闻,作势想吃了这花。她连忙拍了拍它的脑袋,见这小家伙转身便跑,自己也欢快地追了过去。 日子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三日,月云兽一直陪着她左右,总是想方设法与她嬉闹着。 可她的心里终究是掩盖不了思念与不安,过去了这些天,她没有等到故人归。 她等来的,却是溯月城少城主叶卿与幽都幽华公主的婚讯。 果然让他回城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让阿卿与幽华成婚吧……她将自己关在屋内半日,像是在生自己气。 若是她不放叶卿走,说不定如今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可是现在的她连见他一面都显得困难,该怎么办呢…… 凌晚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月云兽,沉默了半晌,随后低声与它说着:“雪玉,我想念阿卿,可是传闻他要和幽华成亲了……” “说好一两日便回来,真是个大骗子。”她看向窗外,红火的彼岸花在此刻尽显寂寥。 “不知道幽华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轻叹一声,“她会合阿卿的心意吗……” 刚想到这,她心下一沉,回想起叶卿与她说过的承诺,忽觉苦涩至极:“你说人生在世,为什么总会患得患失呢……” 月云兽听着她喃喃自语着,轻声鸣叫了一番,通人性地蹭了蹭她的裙角,像是在安慰她。 “想那么多还不如去一趟冥界的幽罗殿,瞧见一番幽华,”凌晚心中藏着万般不甘心,随后起身,看向月云兽,“雪玉你说对吗?” 她虽去不了溯月城,可在冥界还是逍遥自在的。潜入幽罗殿对她赤衣鬼姬来说不在话下,早就听闻这幽华公主美艳不可方物,趁此机会溜进殿内瞧一瞧。 与其在这无趣地干等,倒不如去干一些事闹腾闹腾,凌晚勾了勾嘴角,起身便去往幽华居住的寝殿。 只要阿卿对她的真心不变,她便不会就这般拱手让人。反正世人都厌恶她,畏惧她,她便随性而活,落得快活自在。 这般想着,凌晚来到冥界的冥王殿附近,这里不同于寂灵渊的死寂,倒是一片庄严与肃静,时不时会有几个鬼侍巡逻经过。 在冥王殿不远处的偏殿,便是幽华公主居住的幽罗殿。 她见那殿内灯火通明,似是有人在里屋商议着什么,便轻手轻脚地沿着后花园走去,有些好奇地想一探究竟。 后花园十分幽静,她行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带到了角落。 她本能地正欲转身反击,却在雪松气息的萦绕下收敛了全部的戾气。 这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甚至不用看清来人的模样,便知来人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年。 “阿卿!”她转身激动地扑进他的怀中,这些天的思念在这一瞬得到了释怀。 叶卿浅笑着,将她往怀中拉了拉,与她紧紧相拥了片刻,既而抬眸望了望四周,在她面前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 “你怎会在此?”她双眼流淌着微光,压低了些声音,才发觉他身着月白色的衣袍,褪去往日里的绯红,竟是这般气质出尘。 “我还想问小晚呢。”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他低声道。 凌晚轻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看向他:“外界传言着,你要娶幽华了,我便想来看一眼,阿卿未来携手之人会有多娇艳。” 见她毫不掩饰内心的嫉妒,他低头一笑,觉得这样的小晚甚是可爱。而正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笑,霎时点亮了她心中的漫天星辰。 “小晚,此心昭昭若明月,”他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胸口,对视着她的双眸,“今生叶卿认定了小晚,心里便不会再有他人。” 她听着他清澈的声音落在夜色中,落在她的心上,不自觉地再次扑进他的怀中,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明明阿卿是我的,可为何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她轻轻嘀咕了一会儿,略有埋怨地说着,“这滋味太不好受了。” 叶卿听罢微微蹙了蹙眉,有些许自责地回道:“委屈你了……再给我一些时间,叶卿娶小晚为妻。” 她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知她从出生为魔的那刻起,就无法拥有被世人祝福的成亲之礼,况且他还是三界一直想拉拢的溯月城少城主,将来要统治那一方三界之外的溯月城池。 “阿卿,不重要了……”她想了想,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是魔,我们本就无法完婚,我只想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重要,迎娶小晚当然重要,”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在她耳边说着,“既然三界不允,那我们就在寂灵渊成婚。” 她缓缓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我听阿卿的。” “父尊身体抱恙,重病缠身,怕是时日无多,他老人家想让我与幽华见一见,完成他早年定下的亲事,”叶卿有耐心地解释着,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说着,“所以我今日来此,是父尊的安排,并非我本意。” 他安静地看向她的手腕,停顿了片刻说道:“我方才感应到你,便找了个借口出来,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现在得回去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应心镯,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幽罗殿,凌晚有些明白了始末。见他有要走的迹象,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 “可我舍不得……”她紧抓着不放手,满脸难过地看着他。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若是他真的和幽华成了亲,她是不是再也不能见他了……心中的惆怅不断蔓延,令她不知所措。 见她迟迟不肯放手,他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也舍不得,等我与幽华说清,让冥帝退婚。”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了,缓缓放开了手:“好……” 她站在原地,望着叶卿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三四步便回头看看她,每一次的回眸都让她万分安心。于是她默数着,想将他每一次回眸的模样都刻画在心里。 她微笑着,在这冷清的月色下,似乎藏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情窦初开的她忽然觉得,这世上有牵挂之人,也不是一件坏事。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肯离开这地。原本今日只是自己心中烦闷想见见幽华公主,可却意外见到了阿卿,她心中的不安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地被愉悦之感填满。 既然叶卿让她再等些时日,她便听他的。于是她返回了寂灵渊,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火红妖艳的彼岸花海,她觉着今日的景色煞是好看。 “雪玉,我方才见到阿卿了!”她快步跑到月云兽身边,将正在熟睡的它唤醒,开心地疯狂揉着它的脑袋。 许是因为月云兽也想念叶卿了,听到凌晚的话眼睛一亮,鸣叫着蹦跳起来,样子有些滑稽,惹得她一阵欢笑。 11. 第六章 不悔(1) 凌晚原本打算在寂灵渊等待叶卿的消息,可回殿不久后,就等来了折星的禀告。 她等来的并不是叶卿的归来,而是幽华公主的传召。 这在她的意料之外,原本便想着去见幽华一面,如今人家自己找上她来。幽华找她肯定与她和叶卿之事脱不了干系,也不知幽华找她是何意,是挑衅?是扬威?还是威胁? 在惊讶之余,她心中燃起怒意,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般传召过她赤衣鬼姬。她向来我行我素,可以不在意这些,可想着这和阿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去。 走进幽罗殿,凌晚直直望着眼前端庄高雅的女子,这女子明艳清丽,五官如雕刻一般,似一朵出水芙蓉。 她伫立在原地,平静的眼神未改半分,明知眼前之人正是幽都的幽华公主,也未行任何礼。 幽华安静地打量了她片刻,微笑着抬手示意她坐,却见她倔强地望着自己,尽显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 幽华依旧浅笑着,不在意她的无礼之举,缓缓开口说着:“既然你肯来见本公主,那本公主便直说了。” “我喜欢叶卿哥哥,”幽华目光忽而严肃地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婚宴会如期举行,我不会让给你。” 果然是来挑衅的。 凌晚扯了扯嘴角,与之对视着,地面开始微微晃动,四周桌上的茶盏开始摇摇欲坠,架势像是随时都可以与她大打一场。 “幽华,我并不是恳求你,”她嗤笑一声,“我是来告知你一声,叶卿是我赤衣鬼姬的人。” “我知道他倾心于你,可那有什么用呢……”幽华起身,丝毫不畏惧面前的红衣少女,神色无比较真地继续说着,“叶承伯伯不会让他娶你,你在叶卿哥哥身边不会有任何名分,你真的不后悔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气压消散,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凌晚敛去锋芒,像是戳中了心中的一丝痛处,眼神黯淡了些许。 在幽华继续想说些什么时,她眼神一亮,抬眸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坚定异常:“凌晚不悔。” 怔然了一瞬,幽华忽而轻声一笑,缓缓起身:“是个痴情的女子。” 她没有看凌晚,走到窗台边,思绪像是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用着极其温柔的语气诉说着回忆:“ 我第一次遇见叶卿哥哥,是在九重天的万寿宴上。那时我坐久了闷得慌,便离了席出去透透气,却在殿外的不远处,望见掌事仙子正在打骂一个小仙,因那小仙打碎了一份万寿宴上的糕点盘。” “那糕点盘是一人一份,几日前便制好的,”幽华顿了顿,感慨道,“用的天界最上等食材,故不会有多。” 随即她的嘴角上扬,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那小仙全身发抖,不断啜泣着,若是天帝怪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叶卿哥哥正巧在一旁听到了此事,他走上前低语了几句,原本慌乱的掌事仙子和小仙都露出了惊异之色,随后拼命地向着叶卿哥哥磕了几个头,便离去了。” “待她们走后,叶卿哥哥注意到了角落的我,他与我说,那小仙是无意的,打碎的便算他的那一份,希望我不要外传。”说完,幽华回眸看向凌晚,眼中的温柔不减。 她浅浅一笑,眉目间浸染着眷恋:“那时的我觉得,这世上怎会有这么温柔的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仙,他都会倾力相助。” “他是……这样的,” 凌晚安静地听着,沉默了许久后,轻声附和着,“阿卿是个骨子里……就很温柔的人。” 幽华抬高了些声音,眼眸中的温柔渐渐消散,不甘示弱地看着面前的凌晚:“从那以后,叶卿哥哥便在我的心里了。后来我才得知,他便是与我从小定下婚约的溯月城少城主,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所以,你是真心想嫁与他。”目光黯淡了些许,凌晚纵使心中有万般不甘,也明白了幽华对他是一片真心。 “是!”幽华看着她,眼眸中微光流动,“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你身边,我也从未去打扰过你们。成婚后,叶卿哥哥便是本公主的夫君,我也希望你不要来打扰,于情于理,你也该离开他了。” “幽华,你不问问他的想法吗……”缓缓摇了摇头,凌晚本想发怒,却因脑海中叶卿生气的模样一闪而逝,硬生生地抑制住了怒意,“我与阿卿是两情相悦的,你应该知晓。” “够了!我不想听到这些,我会嫁给叶卿哥哥的……”幽华上前了几步,气势未减半分,“你身为魔,扰乱三界,竟还妄想抢走冥界公主的夫君,你不怕惊动天帝吗?” 扯了扯嘴角,凌晚定定地看着她:“我有何可畏惧,我可以用我的所有,和你换叶卿一人……” “你可知你们天理不容。”幽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弦外之音是指凌晚与叶卿不会有结果。 轻轻笑了笑,凌晚丝毫不在意:“呵,天地不容,我便偏要逆了天道。” “好生疯狂的姑娘……”幽华不禁感叹了一声,第一次见面,眼前的女子就令十分她刮目相看。 正想接话,忽然有侍从快步走进殿内,在幽华耳边低语几句,幽华听后有些许惊讶。 无言了片刻,转眸看向凌晚,幽华苦笑了一声:“叶卿哥哥来了。” 凌晚错愕了半分,心想叶卿怎会来此。仔细又想了想,这段时日他来找幽华不是人之常情吗,她在这里才显得有些奇怪才对。 万一阿卿来了,见她在这儿,以为她来刁难幽华怎么办……这般想着,凌晚心中莫名慌乱,她并不是怕闯祸,她只是怕阿卿多想。 果然开始在意起一个人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着她的心。 看出了凌晚的异样,幽华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着:“这样吧,我们打个赌,等会你去屏风后听着。” 见凌晚困惑地看向她,幽华接着说道:“我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看看他对你有多少心意,若我输了,他执意与你一起,我便成全你们。” 看得出幽华是真的心悦叶卿,才勉强出此下策,凌晚点了点头,回应着:“好,这个赌我应了。” 待凌晚走至屏风后,幽华理了理衣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让叶卿进来。 见一身月白的身影走近,在她面前轻轻行了一礼,幽华的眼中满是遮挡不住的欢喜。 “叶卿哥哥你来了。”她微笑着,目光移不开面前的少年。 叶卿淡然地站定,清冷的容颜在她面前没有一丝变化:“幽华,我觉着有些事情,还是要与你说明白的。” 像是明白了叶卿接下来要说的话,幽华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或许真如凌晚说的那样,在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面前,她终究是没有任何机会。 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知晓自己的心意后,没有勇气去向他诉说,她果然更是在意自己的颜面与地位。 在这一点上,她就彻底输给了凌晚。 感到一阵苦涩,幽华理了理思绪,随意附和着:“叶卿哥哥……所言何意?” 12. 第六章 不悔(2) “这婚约是父尊的意思,并非我愿意,”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心里有心仪的姑娘,还烦请幽华公主退了这门亲事。” 他不带一丝犹豫,也没有顾及她的一分感受,即便这样的话语会很伤她的心。他的话已出口,幽华也没办法让他收回,只得承认自己与他而言没有一点分量。 “可是那赤衣鬼姬凌晚?”她抬眸,穷追不舍地问着。 他缓缓对上她的视线,目光中的坚定与方才凌晚出奇的一致,郑重其事地说着:“正是,我答应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叶卿哥哥可知,幽华十分心悦你,”幽华说出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如今鼓起勇气好像已无济于事,“幽华……一直想嫁与你。” “谢公主抬爱,”再次行了一礼,似是想与她拉开距离,叶卿垂眸不再看她,“但叶卿此生已认定了她,心里便再容不下任何人。” 口中说着一贯温柔的话语,目光却那般冰冷,甚至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幽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有着无尽的苦楚。 “可是叶卿哥哥这般,将溯月城置于何地?与寂灵渊为伍,便是与三界为敌。”幽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像是害怕面前的少年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叶卿不以为然,漫不经心道:“这些我自会考量,不劳烦公主挂心。” 两个疯子……分明是两个疯子……幽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既然他对自己无一丝情意,纵使自己万般喜欢,最终也会落得他厌烦,终究是有缘无分了。她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在拆散一对有情人。 幽华挥了挥衣袖,无可奈何般说着:“我输了,你出来吧。” 有些不解,叶卿看到从屏风后走出的人时,讶然了一瞬。 “小晚?”他轻唤了一声,见她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便又看向幽华。 “你们的两情相悦,幽华好生羡慕,”几经挣扎后,幽华妥协了,“幽华会让父帝退了这门亲事,你们走吧。” 凌晚走到叶卿身边,眼神示意了一番,意指所有的疑惑等会说于他听。 心中有所领会,叶卿对幽华礼节性地笑了笑:“多谢幽华公主。” 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到幽华喊住了他:“叶卿哥哥,方才幽华所言皆是真心。” “既然你心有所属,幽华便不再执意……”幽华见他停住了脚步,有些急促道,“但幽华有一不情之请。” 他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思绪:“但说无妨。” “叶卿哥哥……能继续做幽华的哥哥吗……”幽华低声恳求着,从她慌乱的言语中,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害怕这一别便是再难相见。 他淡淡一笑,清晰的话语落在幽华的心里:“当然。” “我就知道叶卿哥哥最好了。”幽华忽而笑了笑,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口,唯留下叶卿的一句“告辞了”在殿内回荡着。 伫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平息,早已没有了人影,幽华还是不舍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属下看得出,公主对叶公子是一片真心。”身旁的一位侍从走近了几步,恭敬地说着。 幽华无奈地笑了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公主……真的就这么放弃叶公子了?”那侍从有些许不解。 “看来在没有遇见比叶卿哥哥更好的人之前,只能默默地单相思了。”幽华轻叹一声,像是在责备方才自己的心软,将所有的一切搞砸了一般。 侍从有些怜惜地轻唤着:“公主殿下……” 她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下一次见到他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还未来得及抓住自己未来的夫婿,就已经被宣判了出局。 多少还是有些羡慕这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无惧,就这么轻易地进了他的心,她苦涩地轻笑着。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宁愿选择恶名昭著的赤衣鬼姬,也不愿与她这身份尊贵的冥界公主联姻,多少人对她望尘莫及,而他却轻易舍弃。 不愧是她幽华看上的人,确是与她见过的三界内其他男子有所不同,难怪自己对他一直念念不忘,一见倾心,二见钟情。 可这份感情已在心里蔓延了太久,说消散就消散吗…… 她握紧了拳头,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翻涌着,令她自己不知所措。 走出幽罗殿后,凌晚与叶卿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都未说一个字,周围太过安静。 她时不时地瞥了瞥他,又加快步伐跟上他,又回头望了望视线里渐渐远去的幽罗殿。 确认四下无人后,凌晚欢快地跑上前,与他相视一笑。 这样的默契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存在,是他们之间无法忽视的心有灵犀。 “阿卿阿卿,如果这门亲事退了,我们之间是不是就可以双宿双飞了!”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叶卿的手,无尽的喜悦在心上绽放。 他望着她的模样,眉眼微挑,忍不住轻笑着:“是。” “幽华公主比我想象中要善解人意……”她愉悦着想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变,想到了幽华之前和她说的话。 她有些懊恼,迟疑地看向他:“可我明明是……三界讨伐的妖魔。就算逆了天道,我们也……” “小晚,我之前说过,你是我叶卿认定之妻,”他打断了她的话,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已经欣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纵使我们无法成婚,无法被世人认可……你都会是。” 叶承对他的怒意,三界对他的非议,以及……陌路人对她的怨恨,会直接转嫁到他身上……他本不该承受这些,他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少城主生活,风流潇洒,一生安逸。 沉默了半晌,她抿了抿唇:“可我不想毁了阿卿。” 他扬了扬眉,低声一笑,星辰般的眼眸望着略感自责的少女:“已经毁了……早在儿时遇见小晚的那天,就已经毁了。” 她愣在原地,看着这清秀的少年,心疼不已。 “那……我要把阿卿藏起来,这样阿卿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她挽上他的衣袖,肆无忌惮地说着。 叶卿轻笑着回应:“不用这么麻烦,我对小晚,十年如故。” “那若是哪天我消失不见了呢?”她撇了撇嘴,忽而问道。 他答:“寻觅一生。” “那若是哪天我与你刀剑相向呢?”她再追问着。 他像是思索了一番,然后淡然地回着:“应该不会。” “为什么?”她有些困惑。 他侧目望了望她,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小晚这么笨,就算是让人挑拨离间,也是难上加难……” 她霎时反应过来,故作生气地抬手捶了几下他:“阿卿笑话我!” 与他打闹了一会儿,她假意站在原地生闷气,想等他过来哄哄自己。他转身静静看了她半晌,眸光中有些无尽的笑意。 柔光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身上,映照得熠熠生辉,而少年的明眸中尽是她,她怔在原地,不禁甘愿沉沦在这一个须臾之中。 若是此刻让自己支离破碎,让自己粉身碎骨,只要他一个眼神,好像她都是愿意的。 13. 第七章 沉沦(1) 这样危险的想法产生后,她忽觉自己不可理喻,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无法离开他了。 在她恍神之际,他已走到她身侧,抬袖揽过她的肩膀,这些亲昵的动作在她看来已是再正常不过。 他轻揽着她问道:“小晚为何会在幽华这里?” “是幽华找我去的,估计是想让我离开你吧……”凌晚看着他等待下文的神色,微微一笑,“可我没答应。” 叶卿听闻后低笑着,自然而然地牵上她的手。 她回想了方才的情形,没好气地说着:“她说与我打个赌,看看你的真心。” “那万幸啊……”他故作思来想去,打趣地说着,“我没有说什么越矩的话。” “你敢!”她委屈地看了看他,分明知道他是在捉弄自己寻开心,却还是不忍心说任何狠话,即便是假意为之。 他轻笑了笑,侧目有兴致地望向她:“那小晚觉着……我方才言语如何?” “阿卿嘛……一向都是这么中规中矩,一副亲切友善的模样,待他人靠近一些,便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撇了撇嘴,她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我早就看透你了。” 眼眸中充满着笑意,叶卿觉着此刻的她甚是有趣:“我可记得……我从未对小晚这般。” “那你想对我哪般?”她忽然停住脚步,直勾勾地望着他,浅浅笑着。 清风吹拂着,方才的二人喧闹在此时安静了下来,他缓缓凑近了些,在她以为要有亲热之举而本能闭上双眼时,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拉开了距离。 她睁眼,气愤地嘀咕着:“什么嘛……阿卿总是捉弄我。” 他像是得逞了一般轻轻笑着,忽而想了想,想到了些有趣的事,便转头问她:“五日后便是九重天一年一度的瑶池菩提宴,父尊卧病在床,此番只能我前往。瑶池边开满了琉璃花,你应该会很喜欢,我带你一同去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她心里升起万分期待,却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自己:“可是我这魔气……” “魔气我帮你隐去,如何?”似是早已想到她的顾虑,她的话音还没落下,他便回了话。 这些年叶卿虽然都在自己身边,可她却很少看到他出手,传闻溯月城是个很神秘的地方,无论是三界的哪路神仙都要忌惮三分,因为关于这一方城池的讯息鲜为人知。 未知之事总是让人隐隐恐慌。 既然他说能隐去魔气,自然是不会骗她,想到这儿,想到能和自己最喜欢阿卿去瑶池游玩,凌晚就欣喜不已。 “若是能和阿卿一起,我当然是很欢喜的!”她脱口而出,在他面前毫不掩饰。 他轻轻笑着:“好,那小晚便和我一起去。” “菩提宴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各路神仙都会来,是不是特别热闹?”常年在寂灵渊待着,她都快忘了外边的世界究竟有多热闹,脑中幻想的无数画面都令她兴奋不已。 “小晚问我这些,我也答不上来,之前都是父尊前往的,”他忽然垂目,低低在她耳边说着,“这些年我不是一直在小晚身边?” “说的也是……”因靠得实在太近,她不自觉红了脸。 若是在从前,这些举动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自从情意明朗后,她每每看着叶卿眉目如画的容颜,总是会不经意间想入非非。 他温柔地笑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至身旁的树边,忽而凑上前。 鼻尖相抵,相隔分毫,她的心跳不知为何在顷刻间加速。 她忍不住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却又因浅尝辄止而欲求不满。 两个人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舍难分的情意。 望着他柔和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眼前的少年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她不经意间就跌进了他的眸光里。 也不知怎的,她伸手,鬼使神差地去解他的衣襟,却在下一秒被他握住手腕。 “小晚,别乱来,”他略微沙哑地说着,迟迟不肯放开她不安分的手,似是不想再隐忍了,轻柔的声线却有意无意地蛊惑着,“你再这样乱来,接下来之事,我便不可控了……” 她望着他澄澈的双眸中泛起的微光,轻声道:“阿卿难道不想吗……” 他闭了闭眼,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她的耳边:“想……可是小晚,还未到时候……” “阿卿是想等到成婚后,可我等不及了。若是阿卿注定是小晚的,那早晚又有何区别……”她执着地看着他,一字一字轻声说着,每一个字落在他的心上,熔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他停住了良久,望着明艳的她,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流转。 “这可是你说的。”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情意流转在眼眸,极力在克制着自己。 “我说的。”她莞尔一笑,轻柔地说着。 待他缓缓放开她的手,她神色微许恍惚,脸颊染上红晕,伸手继续解他的衣襟。 接着一股温热覆在她的唇上,她本能地揽上他的脖颈,两个人便双双轻盈地落在树下。 她感受着他不断地索取,温柔中带着少有的急促。 脑海里回响起沈喻的话,她又怎会伤害这么温柔的少年呢,她低低呢喃着:“阿卿,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他淡淡回应着。 “就算覆灭整个三界,”她似是不放心,又再次说着,“我也不会伤你半分……” “小晚,可以继续吗?”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满满的情愫在眼中燃烧着,与身上的红衣相衬,化作一抹烈火。 此刻的她才发觉,少年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已停留在她的腰带上,极其克制地在等她的回答。 他一直都是这样,任何事都万分尊重她的想法。 只要她拒绝,他就会果断地戛然而止。 可是,她永远都不懂如何去拒绝这样一抹温柔。 况且,这还是她先挑起的。 她这般想着,接着吻上他的唇,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方才堪堪思考了一小会儿,她的脑子已乱成一团。在他不断攥取的亲吻下,她的气息紊乱起来。 见她未说一字,许是当她默许了,他低低一笑,将她的衣带轻巧一抽,便散开了来。 “阿卿!”她努力让自己清醒,撇了撇嘴,“在外面呢……会被瞧见的……” 话音刚落,他们周围便升起一个结界,是月云兽的隐结界。 他轻轻一笑,依旧看着她的双眸:“那现在呢?” “阿卿!我害怕……”话说出口才发觉,或许她并不是害怕,而是真的害羞了。 他的眸光有着不断流转的情愫,却有耐心地温柔言语着:“小晚别怕,放心交给叶卿。” “嗯……”她缓缓闭上眼。 他再次吻住她,这一次并不似之前的温柔缱绻,而是如狂风骤雨般来势汹涌,像是积压了十几年载的情意在顷刻间倾泻。 她感受着温柔的阿卿,在此刻竟是倾力想将她据为己有。原来阿卿也有这么霸道的时候…… 他的红衣似火,与她的血色罗裙交织在一起,比嫁衣还要灼烈,染红了天边的烟霞。 甘愿沉醉其中,沉醉于属于他们二人的一方天地,她满心欢悦,眼中只有他一人。 那便,为你倾尽温柔,换一世缱绻缠绵。 14. 第七章 沉沦(2) 从此以后心里便刻上了一个少年,她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沉溺在了对她而言,这个名叫叶卿的少年清澈而又纯粹的温柔中。 她最喜欢的时光,便是每日清晨,坐于梳妆台前,他站于她的身后,轻轻梳着她乌黑的长发,然后将长发轻柔地用红色缎带扎起,别出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望着铜镜中阿卿专注的样子,望着他温柔地为自己梳发,望着他墨玉般的眼眸,她总是愣愣地,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眼看着瑶池菩提宴的日子在即,他没有食言,真的将她的魔气隐了去,让旁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想着马上要去九重天,她便兴奋地睡不着觉。这几日凌晚在殿内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而叶卿则在一旁帮她“出谋划策”。 她选定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裙,穿着上身后轻轻转了几个圈,见叶卿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心中喜悦万分。 瑶池是仙界的天池,也是仙界最美之地,平日里王母娘娘派天兵把守着,鲜少有人能进入瑶池。也只有每年的瑶池菩提宴,才能让各路神仙目睹这瑶池圣地。 凌晚跟着叶卿来到了九重天上,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四周满是云雾,萦绕在自己左右,周围开满了琉璃花,晶莹剔透地散发着光芒,这便是众生口中所说的仙境。 她伸手想去抓住云雾,却发现它们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这里真的好漂亮啊!”她在云雾中转了转,闭了闭眼感受着美好的一切,“好想把这些琉璃花,都搬到寂灵渊去!” 她走远了些,又怕云雾太多看不到阿卿,又快步走了回来,眉目弯成了新月:“这九重天云雾缭绕,似真似幻,果真是众生的向往之地!” 不远处有一位仙子正巧路过,目光定格在了少年身上良久,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仙子停下了脚步,安静地望着他们二人。 凌晚贪玩地行走在沿路花坛边的围石上,她张开双臂一步一步地走着,忽然身子微微倾斜了一下,脚下没站稳便侧身倒去。 “小晚当心……”她落入他的怀中,看着叶卿眉目间有些担忧的神色,依旧一脸笑意盈盈。 “有阿卿在,我当然放一百个心。”她向他眨了眨眼,却眷恋着他的温度。 几声清脆的笑声传入他们的耳中,循声望去,他们将目光落在了伫立于不远处的白衣仙子身上。那仙子似是觉察到打扰了这美好之境,抬手轻轻捂了捂嘴,随后微笑着走近了些,朝着他们二人微微行了礼。 “在下是司膳小仙绘澜,真是好些年没见到叶公子了。”这仙子抬眸看向叶卿,眸色里溢满了柔光。 叶卿听罢蹙了蹙眉,打量了这名叫绘澜的仙子片刻,有些疑惑:“我们见过?” 嘴角的笑意犹在,绘澜像是毫不在意面前少年对她的清冷:“在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仙,叶公子忘了也是人之常情。” “多年前小仙打碎了万寿宴上的糕点盘,是叶公子救了小仙一命,”绘澜缓缓说着,似是在说着她珍藏了已久的回忆,“小仙不敢忘怀。” 回想着幽华与她描述的初识阿卿的景象,凌晚忽然就明白了面前这位绘澜仙子,就是幽华口中的所说的小仙。看她的模样,如今应是已从卑微的小仙升为了掌事仙子。 所以……她是来感谢的?凌晚有点疑惑,不自觉地靠近了叶卿一些。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叶卿也像是想起了当时万寿宴碰巧撞见的那个小仙,明了地点了点头,抬手向她回了礼。 “是那个时候的小仙……”他的目光随之柔和了一些,“后来有被怪罪吗?” 果然叶公子还是那时心善的他,外表虽是清冷了些,但自从多年前的那次相遇后,她总觉得叶公子这般亲切。绘澜浅浅一笑:“自然是逃过了一劫,多谢叶公子出手相助。” 他漫不经心地淡笑着:“没事便好。” 随后目光移到了叶卿身旁的女子身上,绘澜尤为温柔地说道:“这位姑娘定是叶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方才见你们这般恩爱,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绘澜今日心情大好,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刚做出的糕点,正愁着没有人品尝一二呢,望着这叶公子身旁的这位姑娘,她属实喜欢,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了邀请:“小仙刚研做了些糕点,叶公子与姑娘要不要来尝尝?” “九重天的司膳宫……”凌晚轻声念着,眼中却充满了好奇,“我们能进去吗?” 绘澜低低一笑:“小仙虽仙阶低,但司膳宫还是能做主的。” “那里是不是有很多美味的甜心……”故作轻声地对叶卿说着,凌晚有些哀求地晃了晃他的衣袖,“我想去见识见识……” 对于她的恳求,他似乎毫无办法,眉宇间透着无可奈何的笑意:“烦请绘澜仙子带路了。” 绘澜转身回头,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着她走。欢快地跟上步伐,凌晚似是对天界的司膳宫特别感兴趣,不知会有什么样新奇的糕点是她没有品尝过的。 跟着绘澜仙子弯弯绕绕过了几条小道后,终于偌大的司膳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走了没几步,叶卿忽感一丝异样,面色一沉,眼中满是锋芒。 “什么人?!”目光轻飘飘地瞥了瞥身后,忽而转身,他闪身至司膳宫后方。 本想着将暗中跟踪之人抓个正着,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袖中的长笛“缚魂”收回了些。 “阿卿,怎么了?”凌晚快步跑来,疑惑地看向站定不动的叶卿,又看了看前方的空地,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却又不知是何人。”他微微蹙着眉,警惕地再次看向四周,随后将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方才那一瞬的锋芒在顷刻间消散,他似是怕刚才的举动吓到了她,既而恢复了淡淡的笑意。 “会不会是叶公子的错觉?”绘澜紧跟着赶到,困惑着思索着,摇了摇头,“司膳宫这一带,没有小仙的允许,别人是进不来的。” 或许真的是他的错觉……可刚才那强烈的被窥视感,不知该如何去说明…… 他有些迟疑:“你们二人都未曾察觉?” “未曾。”绘澜看向凌晚,又看向他回应着。 “若是真有生人,我定会感受到他的气息,可这附近,确是只有我们三个人,”轻笑了笑,凌晚上前揽过叶卿的衣袖,“许是阿卿多虑了。” 她的弦外之音便是让他放心,若有人不怀好意地跟踪,她赤衣鬼姬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望着她的笑颜,他也便不再追究,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但愿如此。” 温暖从他的手心传来,直达她的心里,凌晚贪恋这一抹柔和,心神荡漾地只得由着他牵着走。 可方才叶卿的身手属实惊到了她,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无法看清影踪,就算是九重天的位列前几的神仙,也不会有这般迅速的身手。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灵力才能做到…… 说起来,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见他出手的时机真是少之又少,她还真不知道他的灵力深浅究竟为何…… 15. 第八章 不测(1)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未来的溯月城城主,说不定能与九重天的那些大神仙一较高下呢…… 又想到这深不可测的少年现在是属于她的,她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谁让她的阿卿这么深藏不露呢……总是这般神秘,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惊讶。 最后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身后,叶卿便跟着绘澜与凌晚走进司膳宫。 凌晚看到满屋的甜点双眼放光,叶卿望着她欣喜的模样,笑意直达眼底。 “这个好好吃!阿卿你也尝尝!”品尝了几口之后,凌晚目光一亮,将糕点盘递到叶卿面前。 看着叶卿接过糕点,她便转身想接着试试其他的甜点。面前摆放着这么多的美食,她不禁感慨道:“这么多世间美味,我在寂……” 忽然顿了顿,怕说漏了嘴,她立刻改口说着:“我在我们那儿可从未品尝过!” 绘澜没忍住轻声笑了笑,竟觉着这姑娘愈发有趣:“姑娘如此喜欢,也是小仙的荣幸。等会儿小仙装一些糕点进盒子,给姑娘带走。” 听罢万分感动,凌晚故作迟疑道:“这多不好意思……” 绘澜微笑地说着,目光随意地落在叶卿身上:“哪儿的话,叶公子是小仙的救命恩人,这恩情怕是这一世都还不清的。” 而在此时,九重天上的紫微宫内安静地可怕,一位蓝袍神仙正伫立在龙椅边,缓缓操控着面前巨大的神石。 而神石发着幽幽光亮,上面呈现的,正是他们三个人行走的画面。 蓝袍神仙身旁的龙椅上端坐着一个人,其人戴着金色龙冠,神态庄严,威仪孔时,而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溯月叶氏叶卿?” 龙椅上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缓缓开口,却吓得那神仙一个哆嗦。 那神仙定了定神,正声回道:“正是。” “竟能感知到你的神石,”端坐龙椅上之人蹙起了眉,“看来此人非同小可。” “陛下慧眼,”神仙鞠躬行礼道,“叶卿从未真正出过手,故三界内几乎很少有人知晓此人。” 迟疑了良久,他不敢抬头看面前之人,接着说道:“然,据小神所估测,叶卿虽年纪轻轻,但灵力远在诸神之上,甚至……甚至与陛下……也难分伯仲。” 面色阴冷了半分,被称作“陛下”之人冷哼一声,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凝固,让人不敢喘气。 “能将赤衣鬼姬的魔气完全隐去,诸神毫无发觉……”缓缓从龙椅上起身,此人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神石显现的那位少年身上,“这么危险的人竟然在这魔女身边……将来定是最大的隐患。” 那神仙依旧不敢抬头,等待着面前之人的发话,忌惮地听他说着:“暂且先支开此人。” “小神明白……陛下您看,此人不需要刻意支开,天意已经要让他离开了……”慌忙回应着,那神仙轻颤着双手维持着行礼状。 “放眼三界,”不紧不慢地说着,头戴金色龙冠之人走近了那神仙几步,勾了勾嘴角,“这赤衣鬼姬凌晚,便是最好的人选。” 那位神仙不敢确定,略微抬了抬头:“陛下的意思是?” 音量被抬高了些,冰冷的话语落在了他的耳边:“还需要本尊再明说一些吗……” “天帝陛下英明,小神这就去办。”那神仙慌忙回应后,擦了擦冷汗,匆匆离去。 天光微暗,这紫微宫内唯剩下一人,此人神色逐渐冰冷,却让人洞察不清。 凌晚尝遍美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闻司膳宫外有人在喊叶卿,便立马收回了笑颜。 这声音太过熟悉,她记得便是那溯月城沈喻,之前来寂灵渊找过叶卿。 “溯月城少城主叶卿可在此处?在下沈喻,事不宜迟,恳请少城主速速回城!” 司膳宫外的禀告声清晰地飘了进来,落入三个人的耳中。叶卿微微蹙了蹙眉,立马向门外走去。 他快步走出司膳宫,看着面前下跪行礼的沈喻:“沈喻,何事惊慌?” 沈喻起身,神色有些慌乱,也顾不上太多,万分焦急地说道:“叶卿,叶承叔病危,恐……过不了今日。” 似是一道惊雷打在他的心中,叶卿在原地怔然了片刻。沈喻这般不顾左右来九重天找他,定是情况不容乐观。 “快随我立即回城,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沈喻着急地又接了一句,脸上写满了恳求。 凌晚与绘澜行至叶卿身边,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愣了半晌。 “这瑶池菩提宴我会与王母娘娘解释,”沈喻闭了闭眼,微微摇了摇头,“莫要再犹豫,否则就来不及了……” 感受到了沈喻的急迫与无奈,凌晚看向叶卿,见叶卿也恰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犹豫的神色里透着些对她的担忧。 她明白他的顾虑,他此刻离开,意味着无法顾及她了。她无法跟着他回溯月城,她是魔族之人暂且不说,况且这还是他的家事…… “阿卿,你快去吧,我会自己回去的。”她轻轻推了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叶卿离开了,她一个人也不想待在此地。她这来路不明的人,没有了他的庇护,不知会有多少神仙会对她的身份产生质疑,若被人知晓她便是赤衣鬼姬,就不能想象后果了。 想到这儿,这瑶池菩提宴她忽然就没有了兴致,等阿卿走了,她就自己回寂灵渊去。 “叶公子放心,”绘澜仙子冷静地说道,“有我带路将姑娘送出九重天。” 叶卿点了点头,最后望了凌晚一眼:“小晚照顾好自己,事态危机,刻不容缓,我就先走了。” 语毕,一只仙鹤展翅飞来,停在了沈喻身旁。叶卿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跟着沈喻,随着仙鹤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九重天的云雾里。 凌晚轻叹了一口气,跟在绘澜的身后,一路忧心忡忡,却还是假装镇定着。 绘澜仙子时不时地看向身后的明丽少女,见她一脸冷静,沉默不语,明白她是在担心叶公子。 本想安慰一番,却发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自己对于叶公子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了解甚少,绘澜只得认真地带着路。 将凌晚带到天界的南天门,绘澜停下脚步,微笑道:“小仙就送到这里了,姑娘莫要太担忧了,小仙相信叶公子能化险为夷。” 凌晚淡淡笑了笑:“多谢绘澜仙子的招待,有缘再会。”说完她便挥袖离去。 现在的阿卿一定心很乱,她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只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溯月城的一切。 就算他这么多年对叶承怀恨在心,可毕竟是他的父尊,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刚回到归魂岭,她有些丧气地换下了浅绿的衣裙,发呆了许久后,穿回了霸气的红衣。 在殿内独自待了一会儿后,凌晚便听到了溯月城令人震惊的讯息传遍了三界。 叶承离世了…… 叶卿成为了溯月城新任城主…… 似乎在顷刻之间,所有的一切重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阿卿已经无法像曾经一样,陪伴在她的身旁了……除了料理叶承离世的后事之外,如今的他还要安抚城中的民心,手上堆积的事情定是数不清的,根本无暇顾及她了…… 她轻叹着气,身旁只有一只月云兽陪伴着她。 若她能帮上一点忙就好了,可惜她根本使不上一点力……她想着想着,忽觉困意来袭,然后便在月云兽身边沉沉地睡去。 16. 第八章 不测(2) 在梦里,她望见那个清秀的少年依旧一袭红衣,依旧是那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向她走来,然后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着:“回家吧……” 她在梦中想与他说些什么,忽然被月云兽的叫声惊醒。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腾云驾雾,气度不凡,手中拿着一册书,双眸正直直地打量着她。 凌晚警惕地盯着来人,起身冷静地看着那位神仙的到来,双眼一片冰冷。 那神仙在她的不远处站定,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在下天枢宫度厄,奉天帝陛下之命前来,请赤衣鬼姬,去一趟九重天!” 原来是南斗六星君的度厄星君……她分明从面前之人的语气里,听出了来者不善,不甘示弱地冷笑了一声:“度厄星君这般是请我过去?若是,我不从呢……” “区区一个魔,也敢违抗天帝?”度厄星君眯了眯眼,不屑地笑着。 折星许是感受到了寂灵渊的异样,不知从何处赶来,沉默地站在凌晚身侧,双手凝聚了些魔气,似是随时都会出手一般。 她对着折星轻轻摇了摇头,转眸看向那神仙:“度厄星君可知,天帝让我前往九重天,所为何事?” “赤衣鬼姬去了便知。”可他只说了这一句,其他的一字未提。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如今叶公子也不在她身边,她此番孤身前往实在太危险,折星沉默了良久,然后对她说道:“属下陪你去吧。” 她轻摇着头,与他说了一句“帮我照顾好雪玉”,便跟着度厄星君腾云而去。 她倒要看看,天帝这般请她去九重天究竟所为何事! 她刚离开九重天便要她回去,隐约觉着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凌晚暗暗思索着,二话不说地跟着度厄星君来到了熟悉的南天门。 堪堪没走几步,刚踏入南天门,她忽感不对劲,可是为时已晚。 成千上万的神兵天将从四方八方冲出,瞬间将她重重围住。 还未等她做何反应,三界内的各大神仙纷纷而至,将她四周封锁得严严实实。 她望着面前的各大神仙,有天界的北斗七星君,冥界的十殿阎罗,以及人界的清心观长老……心下一沉,她怔了片刻,感到事情不妙。 她勾了勾嘴角,忽觉自己竟然有这般能耐,能让三界诸神全体出动,只为对付她这一个小小的魔女。 若是他们群起而攻之,她今日恐会葬身于此…… 凌晚等待着后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沉稳有力,周围的众生皆沉默着,纷纷下跪行礼。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走出一位金冠龙袍之人,周围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若她的猜测没错,这位应是那统治诸天万界的帝尊天帝。 天帝缓步行至她的面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转而看向人群中的一角。 她随着天帝的目光望去,愣了半晌,见到的竟是冥界公主幽华,错愕之感涌上心头。 而此刻见到的幽华与她前一阵子见到的全然不同,在她印象中那温婉端庄的幽华竟头发凌乱着,眼中布满了血丝,直勾勾地看着她。 幽华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像是失了魂,她从幽华眼中看到的,竟是……仇恨? 当她正疑惑不解时,幽华踉跄地上前了几步,发白的指尖指向她,神色恍惚道:“就是她……就是她杀了父尊!恳请天帝陛下为幽华做主!” 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杀了幽华的……父尊? 冥帝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幽华会觉得是她所为? 她明明只是回寂灵渊睡了一觉而已……为何醒来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在她惊异之余,天帝面无波澜地望着被围堵的她,威严地开口道:“赤衣鬼姬凌晚,冥帝之死,是否是你所为?!” 凌晚咬着牙,低垂着脸摇了摇头:“我毫不知情……” “你说谎!”幽华愤怒地喊着,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昨日瑶池菩提宴散宴后,我回到冥界时……看见父尊已倒在了殿内,奄奄一息!”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幽华愤恨地继续说着:“他浑身被魔气缠绕,用着最后一丝气息告诉我,杀害他的人正是你,赤衣鬼姬!” 凌晚望着几近疯狂的幽华,忽然内心就冷静了下来:“那幽华公主觉得,我为何要杀害冥帝陛下?” 哪知幽华沉默了片刻,缓缓攥紧了拳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晚:“叶卿哥哥……你是为了和叶卿哥哥长相厮守!你觉得只要有父尊在,我与叶卿哥哥就无法退亲!所以你就暗下毒手!” 未料到幽华会这般说,凌晚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错愕了半晌。 “我都已经答应你了!我都已经准备让父尊退婚了!”幽华哭喊着,渐渐歇斯底里,啜泣声覆盖了整个南天门的上空,“你何必要这样……杀害我父尊!” 凌晚不知该作何辩解,毕竟也没有任何人为她作证,况且……瑶池菩提宴之后,她确是一个人。 她只得摇着头,无辜地说着:“不是我所为……不是我……” “你不承认?”幽华抹了抹泪水,忽而轻笑一声。 从袖中拿出一面较小的铜镜,幽华转身向天帝行了跪拜礼,抬手将那面铜镜奉上。 “天帝陛下也知,我们冥界有一法宝名为回光镜,”她正色说道,眼中满是憎恨,“能显现出之前发生的一切真实之景……” 幽华颤抖着声线,努力平复着自己汹涌而至的心绪:“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回光镜,还请天帝明鉴!” 接过那回光镜,天帝看着镜面开始倒放冥界的景象。镜中有一红衣少女,轻轻一挥衣袖便魔气四起,几招过后,冥帝招架不住,最终倒地不起。 而那少女轻蔑地转头,一言不发,冷漠地离去。 而她转头的瞬间,在场的所有神仙都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此人正是赤衣鬼姬!与幽华公主所说别无二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凌晚心寒了半分,辩无可辩。 她明明没有做这些……她明明没有……为什么镜中出现的人是她! 忽然发觉自己是被陷害了,可此刻百口莫辩的她竟没有半分反驳之力。她忽然明白,无论她说什么,这三界之内本就没有人会相信。 他们只不过,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趁机诛杀她罢了。 “凌晚,你还有何可说!”天帝震怒,威吓道。 想明白了许多,凌晚心灰意冷,勾了勾嘴角,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赤衣鬼姬凌晚,”再次抬高了声音,天帝缓缓发话道,“残骸无数生灵,伤及无辜性命,如今又杀害冥帝!其罪当诛!” “你们布下这个局,不就是想趁机诛杀我么……”原本被阴影遮住的脸在抬头的瞬间明朗了起来,凌晚目光冷冽,眼中戾气横生,“呵呵呵,好,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的玩玩。” “诸位皆知,这赤衣鬼姬本就是罪大恶极之人,”一位清心观的得道长老高声喊道,将怀中的拂尘抽出,直指面前的红衣少女,“如今冥帝惨死,此魔女罪无可赦,应当场诛之!” 话音刚落,诸神便向伫立于中央的赤衣鬼姬攻去,凌晚腾云而起,眼瞳泛起红光,血红色的罗裙在天光下鲜艳绽放。 17. 第九章 破灭(1) 未看清人群中是哪些神仙率先出的手,凌晚便看着几道银光扑面而来,她勾了勾嘴角,四周顿时魔烟缭绕。 她也未躲避,直直接下这几道银光,反手就将那银光还了回去。 银光攻击的方向瞬间没有了任何身影,神仙纷纷侧身躲闪。 她的眸光血红,就像寂灵渊盛开的彼岸花一般,戾气逐渐深重,南天门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四面八方的诸神一齐向她发起攻势,战况愈演愈烈! 她依旧丝毫不躲闪,执着地应下所有的招式。 深知自己已无法逃离,既然三界要讨伐她,既然四面楚歌,她就奉陪到底!就算是死,也要不能死的太让人耻笑! 大袖一挥,她将诸神强大的灵力勉强化解,顺势聚集了魔气。她感受着体内抑制不住的戾气,轻喊了一声,聚集的魔气瞬间炸裂开一般,向各个方向攻去,弥漫在九重天上空。 诸神被震开了去,其中一些神仙倒于地上,口吐鲜血,受到了严重的灵力损伤。 一股温热从嘴角流出,她轻轻抬手擦拭,却发现自己也有了血迹。 凌晚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再这么耗下去,就算她再强大,也抵不过三界齐力一击。 体内的魔气不断紊乱着,她的思绪也随之模糊起来。 眼见着一击又一击的灵力向她袭来,她强撑着意念堪堪躲闪着,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些。 在她实在无法躲开面前的灵力之时,她微微喘着气,轻轻闭上了眼。 一阵笛声传来,清亮悠远,一丝一缕飘荡在整个上空。 她猛地睁开眼,面前的灵气已被击散。迟疑地转过头,她望着一只仙鹤停在了不远处,出现的人正是叶卿和沈喻。月云兽不知何时已被叶卿接了来,望见她时高呼了一声。 忽然就喜悦了一些,凌晚看着他快步走向自己,想着这一两日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事。真好……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他没事,真好…… 她忽觉有哪里不妥,低头看了看被魔气环绕的自己,有些慌乱了起来。自己如今是这般模样,阿卿会不会嫌弃…… 正这般想着,忽然身后一道强大的灵力向她击来,当她正准备强撑着躲避,却发现它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她瞪大了双眼,一种不安涌上心头,却见那灵力袭去的方向正是她在意的他! 停止了思考,身体本能地闪至他面前,她挡在了他的身前,挨下了重重的一击! 她就像是一片秋日里艳红的落叶,随着一场大风,飘落了下来。 随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那熟悉的雪松气息让她觉得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若是……就这样消散了,在临走前能见到他,真是上天给她最大的馈赠。 “阿卿,你没事吧……”她抬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颊,却在伸手的那一霎,望见自己满是血迹的手,怔然了片刻。 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堪一击,满身伤痕累累。体内翻涌着一股热流,顺着她的嘴角流淌而下,鲜红色触目惊心。 叶卿愣了半晌,从方才的震惊中回了神之后,眸光里溢满了心疼。 他用力地抱紧了她,有些细微地发抖:“傻丫头,我带你走。” “三界的各路神仙,别想这赤衣鬼姬跑了!”人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声。 随后又有人高喊道:“此魔女已身受重伤,正是除掉她的好时机!” “惩恶扬善!为正道匡扶正义!” “清心观弟子布阵!” “南斗六星布阵!” “十殿阎罗布阵!” 耳边不断响起那些所谓正道的声音,他的目光渐渐冷冽,冰冷刺骨。 将凌晚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在仙鹤的脊背上,叶卿握紧了手中的长笛,指尖发白,怒意横生。 “沈喻,你带小晚先走,带她回溯月城。”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直视着三界诸神。 沈喻有些担忧:“那你呢?” 低低一笑,叶卿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我来会会他们。” 忽而将目光落在叶卿手中的长笛“缚魂”上,沈喻顷刻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再次看向他。 “你这是……溯……梦曲……”沈喻口中缓缓念着,既而清醒,“叶卿!你是要与三界为敌!” “是。”回应他的是漫不经心的一个字。 寂静了几秒后,沈喻虽不清眼前少年的神情,却听他这样说着:“这般将小晚赶尽杀绝,这都是……他们逼我的。” 是了,这个人向来就是这么疯狂,以前不顾溯月城,也要待在赤衣鬼姬身边。现在却为了一个姑娘,要与三界为敌。 在冷静的外表下,他一直有着比常人都要疯狂的内心。他披着温润的外壳,欺骗了所有的人。 “好,我沈喻就陪你疯这一次。”沈喻沉住了气,轻叹一声,随着仙鹤一同远去。 眼见着赤衣鬼姬从面前逃走,三界诸神自是不让,纷纷上前追击,却被一位清冷的少年拦在了半路。 这少年手握长笛,玩世不恭的目光轻轻地扫了扫四周。 他的嘴角缓缓上扬,略带一丝讽刺的语气说着:“你们对她出手前,不先来问问我吗?” 原本就传闻溯月叶氏叶卿,与赤衣鬼姬形影不离十年载,二人日久生情。如今在场的众人见他这般袒护,明白了他便是溯月城新任城主,也证实了这一传闻。 “溯月叶氏叶卿!”众神中有声音怒喊着,“你在包庇赤衣鬼姬!你们……你们之间果然是有男女私情!” 静静地将目光移向那一处,他看着言语的那神仙,一脸正气的模样,正是北斗七星中的摇光星君。 “是又怎么样,”叶卿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长笛,轻飘飘地看向诸神,“赤衣鬼姬就是我叶卿的人,不管你们是否颠倒了黑白,我都站她。” 似是未料到这少年会如此傲慢,根本不将他们众位放在眼里,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天帝眯了眯眼,上前一步,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一甩龙袖:“是非不分,冥顽不灵!” “没办法啊,我就是这么不分善恶之人,”低低笑了笑,叶卿随意地将目光落在了天帝身上,“而且……偏袒偏到家了。” 天帝像是被激怒了,咬牙切齿地缓缓握紧了拳头:“叶卿!你父尊刚离世,你刚继任溯月城城主,便要与这魔女联手对抗三界?你对得起溯月叶氏吗!”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清心观一位年长的长老捋了捋胡子,愤恨道,“你若放了这魔女,便是和三界不共戴天!” 紧接着另一位神仙接过话:“溯月叶氏千百年来维系的盟谊,就被你一人给毁了。” 他看着所有在场的神仙,蓄势待发地随时都会向他出手,看来这场面确实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嘲讽地笑着:“呵,那烦请各位神仙便认为,溯月城与寂灵渊同流合污好了。” “叶卿!”天帝抬手指向他,眉宇间满是怒意,“原本看在令尊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如今看来不必了!” 不在意地继续把玩着长笛,叶卿啧啧了两声:“看你们这架势,也没想饶我一命啊。” 18. 第九章 破灭(2) “说的这么好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天帝陛下的施舍呢,”他渐渐收敛了笑意,眼底冰冷彻骨,“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说的……佛口蛇心?” 天帝听罢瞬间震怒,抬着的手颤抖了半分:“大胆!真是无法无天了!诸神先灭了他,再灭那女魔头!” 话音刚落下,所有的神仙让灵力汇聚在空中,空中的光点愈发强烈,刺眼得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而他只伫立着,月白色的衣袖只轻轻一挥,便将那汇聚的灵力瞬间打散,四散开来,像绚烂的烟花绽放在九重天上空。 叶卿握着长笛,轻盈地吹奏了几声,仙阶较低的一些神仙已头痛欲裂。 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花神微微蹙了蹙眉:“好强大的灵力……这么打下去,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本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灵力高强的神仙。”天帝边说着,边缓缓抬手,随即金色的灵力在手中化形开来。 “神仙二字不敢当,你们神仙都这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可受不起,”叶卿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诸位还是,把我和魔放在一起好了。” 天帝手中的灵力随之化形成了两条金色应龙,南天门被金光笼罩着,天地间明亮万分。 两条金龙咆哮着,威力之大让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亦迈不开步伐。 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由天帝灵力化形而成的龙便分毫不差地向叶卿冲去! 在诸神都觉着面前这少年必死无疑之时,叶卿却像是意料之中,闭了闭眼,不紧不慢地吹奏起了悠远的笛音。 那笛音听着清远悠扬,余音袅袅,可立马便有神仙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半空中的两条龙在顷刻间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停止了所有的举动,然后渐渐地,在空中消散开来。 方才明亮的上空又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竟是肃杀的寒冷之气。 “溯梦曲!众位快凝神静气!”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惊起了所有人的一身冷汗。 花神听罢瞳孔紧缩,错愕地后退了一步:“传闻中的溯梦曲……” “让人无声无息回溯于梦境,困于梦中无法挣脱,”她喃喃自语着,微微颤抖地摇着头,“灭魂魄于无形……” “快!快凝神!”那清心观的长老连忙就地打坐,额头上满是汗珠。 见周围的各神各仙都凝神闭气着,天帝却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照做。 这溯梦曲能穿透所有的心境,窥探到所有人心中最黑暗的一角,然后将其不断放大,让人深陷其中,永远无法挣脱。 在众仙都以为要命丧于此时,他干净利落地收住了手,未置任何人于死地。 待三界的各路神仙听闻笛音远去,缓缓睁开眼时,已不见了那少年的身影。 望着一片萧条的南天门,度厄星君神色恍惚:“天帝陛下,看来叶卿和赤衣鬼姬已逃远,这……该如何是好?” “追!”天帝怒火中烧,正色道,“不就是逃去溯月城吗,就算是逃到碧落黄泉,也要诛杀之!” 众位神仙领命后,点了点头纷纷向溯月城方向腾云而去。 沈喻乘坐于仙鹤之上,望着血迹斑斑的少女一阵怅然,也不知叶卿那边怎么样了…… 正忧虑着,沈喻便看见月白色的身影追赶而来,然后沉默地将凌晚揽于怀中。 刚想询问一番,却发觉身后有人追来,不对,是有一大群神仙……沈喻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望着叶卿沉寂的眼眸,像是明白了什么,令仙鹤加快了飞行速度。 踏上溯月城领地的那一瞬间,叶卿冷声道:“锁城。” 一刹那间,几千万道无形的屏障形成一个结界将这座城层层护住,进入了最戒备森严的情形。 紧追其后的三界众神被结界挡在了外边,只得停下脚步。 在运用各种灵力都无法将结界打破后,各路神仙只得接受现实,先撤离回九重天向天帝禀报,再想其他的法子。 叶卿双手轻微颤抖地打横抱着凌晚,快步向主殿走去。 他望着虚弱的她,微蹙着眉,轻声道:“小晚,再坚持一下。” 感受自己的魔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凌晚缓缓睁开眼,用着微弱地气息说着:“阿卿……这样会陷你……和溯月城……于不义……” 瞬间明白她说的是方才他与三界为敌之事,她在担心他……在自己命悬一线之时,她竟然还在为他担忧……叶卿沉默了片刻。 随即垂眸看向她,叶卿红了眼眶:“小晚……别再说了。” “阿卿……你怎么哭了……”她有些惊讶,忽觉方才自己太过冒失,得罪了一群仙阶大大小小的神仙,他该不会责怪她吧,一想到这儿,心中就慌乱了起来。 她抬手想去触碰他的眼眶,却发觉怎么也使不上力,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不是我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还是淡淡笑了笑:“叶卿怎么会生凌晚的气……” “真好……”她望着他依旧温柔的神色,确认他没有生气后,轻声一笑,“能遇见阿卿……真好……” 叶卿严肃地嘱咐了沈喻一句“莫让任何人进屋打扰”,便快步走进了寝殿,关上了门。 将凌晚轻放于软床上,他抬手汇聚了些灵气,然后缓缓渡于她体内。 凌晚勉强支撑着身体,感受着他清澈的灵力流转全身,却因与魔气相冲而又退了出去。 “小晚,你现在魔气太重,体内接受不了我的灵力。”叶卿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 微微蹙眉,他思忖少时,再次汇聚灵力,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略微怔然,凌晚抗拒了半分,摇了摇头:“不行……这样会损耗你的修为……” 他这是为救她的性命,强行要将自己心脉的灵力渡于她,让其与紊乱的魔气相融合。这样不仅会损耗他的修为,还会令他元气大伤…… 他根本不必这样……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她一人之事,与他毫无瓜葛…… 为何……要弄得这般名声尽失,遍体鳞伤…… “说好了死生契阔的,”叶卿望着她的双眸,温柔地笑了笑,“小晚该不会……想反悔了吧?” 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无力的、绝望的思绪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的心隐隐作痛。 这痛楚盖过了全身的伤痕,流淌进血液,她终于感受到了痛彻心扉。 “小晚,别哭……”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卿强忍着疼惜,忽而故作轻松道,“你每次一哭啊,我都心烦意乱的。” 她扑进他的怀中,用着全身仅有的力气,将他抱得紧紧的,在失去意识前,像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好,我会为了阿卿……活下去。”她颤抖地说着,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随后她便感到大量清澈的灵力,流转在全身的各个角落,正一点点地,治愈着她满身的伤痕。 她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感受着他对她独有的温柔,许是因为这样,连他的灵力都变得那般柔和。 娘亲,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视我如命。 我不想离开他。 他并不像你口中所说的那些男子一般,风流滥情、背信弃义。 我不知自己,该怎样去对他,才能配得上…… 他的喜欢。 19. 第十章 一念(1) 随着灵力流窜在体力,她忽觉困意袭来,眼皮撑不住地缓缓合上。 在意识模糊之前,凌晚感受到身前之人轻轻追开她,然后…… 那少年单手支撑在地,疲惫地吐了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她跌落在床,想呼喊些什么,意识却在此刻渐渐消散,无能为力地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听到了些动静,沈喻破门而入,震惊地望着眼前悲凉的画面。 他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卿低垂着脸,地上的血迹令他心底一凉。忽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呼吸一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叶卿……你真是个疯子!”沈喻愤怒地低吼着,为面前之人感到万般不值。 他最好的结拜兄弟,竟然将这么多年的……心脉中的灵力,渡给一个恶名远扬的魔…… 这也就意味着,叶卿自损八成灵力…… 仅仅只是为了救一个姑娘……就算是用情至深之人,也做不到这般地步…… 上前去扶叶卿,沈喻低声叹着气:“你不要命了……” 却在刚触及到叶卿的那瞬间,对上了他清冷的眸光。 叶卿将月白色的衣袖一挥,用灵力将沈喻震退了几步:“出去。” “为了一个姑娘,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吗?”终于冷静了些许,沈喻将目光落在已昏睡的凌晚身上,又移向他。 随之又是一摊鲜血滴落在地,叶卿缓缓起身,毫不在意地擦拭着嘴角:“我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沈喻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我认识你开始,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微颤着声,沈喻咬牙道:“沾染哪家的姑娘不行,非要沾染一个赤衣鬼姬……” “我说,出去。” 叶卿静静地看着他,凉意刺骨。这是他第一次望见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叶卿,竟会有这般神色。 他忽然意识到,叶卿是在用溯月城城主的身份命令他。 沈喻无可奈何,城主之命不可违,想来也无法让叶卿回头,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关门离去。 待沈喻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叶卿支撑着身子回到床边,将毯子盖在凌晚身上,然后握上她的手,继续安静地为她渡着灵力。 望着她的睡颜,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撑着头在床边合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时,待凌晚睁开眼时,她望见的是他熟睡的模样。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细细观察着他纤长的睫毛,清隽的容颜如画一般,好美的少年啊……她不禁感叹着。 正欲抬手,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目光垂下之时,她望见了他衣袖上斑驳的血迹。 忽然想起意识模糊前看到的景象,她怔了片刻,再次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让她心颤了许久。 被她的动静惊醒,叶卿看着她已无大碍,才舒了口气,像是紧绷了许久的弦,在此刻忽然断裂,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感觉如何?”他启唇轻声问道。 此刻的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她有些内疚地问着:“好多了,阿卿没事吗……” “阿卿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她喃喃自语着,转而对上他柔和的眼眸,“不行,这是你的寝殿,你应该上来好好躺着。” 轻轻一笑,叶卿打趣地说着:“我是男子,没有小晚想的那般脆弱。” 凌晚轻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忽而粲然一笑:“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亡命鸳鸯?” 听罢被她逗笑了些许,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笑得出来?” 她略感自豪地仰了仰头:“那当然,只要能见到阿卿,我就欢喜。” 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叶卿无奈笑了笑:“你呀你……” 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凌晚沉下心,细细一想:“可我好生奇怪,为何冥帝遭人毒手,三界却将矛头指向我……” “小晚自是遭人陷害了。”他的眸中掠过一丝锋芒,轻声回道。 “可究竟是谁呢?”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困惑,“谁会这般处心积虑,却不留一丝痕迹……” 凛冽的眸色在看向她的须臾融化了半分,他用着略微认真的语气说着:“真相我会去查明,但如今的局势对你很不利,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想着自己的名声早已在三界烂透了,她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名声对我而言,早就不在乎了。” “你暂且先在这里休息,”他淡笑着,“此处很安全,没有人会来打扰。” 确实在这时回寂灵渊太过冒险,说不定天帝已派重兵重重把守,就在等她自投罗网。可转念一想,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就这样来到了溯月城。 之前总想着来却找不到理由,现在被城主亲自带了来,而且……还在同一个寝殿内……后知后觉的她微红了脸。 她扑哧一笑:“阿卿这是……把一个女魔头,藏在了金屋中。” “是啊,”叶卿扬了扬眉,打趣地说着,“谁叫这女魔头太笨,空有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则被人欺负惨了。” 她不自觉地摆弄着自己的发丝,若有若无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可是我住这儿,你住哪儿……” 揉了揉她的头,他轻轻一笑:“我是城主,自然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小晚不用担心我。” 觉得他会错了意,有些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凌晚有些生气,却不知是在气他还是在气自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嗯?”见她这般懊恼的模样,叶卿觉着很是有趣。 她红着脸支吾着,眼神有些躲闪:“我不想离开阿卿。” “好,”他见她难得害羞的样子,心中一阵欣喜,目光清澈地流淌着“喜欢”二字,“那我就和小晚住一起。” 满足地往他怀中蹭了蹭,凌晚垂下脸低低地说着:“睡……一张床。” “我可是男子,小晚这么放心我啊。”叶卿有些讶然,但片刻后又觉得反正她早已属于他了,或许他惊讶的只是她今日的主动。 她没有回话,回应他的,是怀中的她一个轻柔的拥抱。 “真想看看……阿卿对抗三界时轻狂的样子,”她眨了眨眼,随后又微微叹了叹气,“可惜了。” “那下一次,小晚与我一起,”他在她耳边低语着,“我们……横扫三界。” 觉着耳边很是痒痒,她轻轻笑着,心想在这世上,也只有阿卿才会陪她一起疯一起闹:“光是想想,便觉着好是威风。” 忽然想到她醒来后与自己聊了这么久,也没吃什么东西,叶卿侧目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真就感觉饿了,她捂了捂肚子:“好像……是有些饿了。” “等我。”他起身走了一步,又转过身,弯腰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嗯。”她重重点了点头。 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恢复中,待叶卿离开寝殿后,凌晚活动了一下全身,觉得轻盈了许多……她想着此刻正在阿卿的寝殿内,就算再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也有他在。 只要有他在,她就能放心地睡去。 于是乎,她靠在床边,在等待叶卿回来之时,轻飘飘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心,她已有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20. 第十章 一念(2) 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凌晚也不知是何时辰。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便瞧见了叶卿单手撑在桌边,闭合着双目,已然睡去。 桌上放着一些点心,应是他拿来的。兴许是他等她醒来等得太久,便等睡着了。 凌晚起身来到桌边,随意吃了些点心,饱了饱肚子。 她望着他的睡颜,发现竟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倦容。细细一想,自从叶卿听闻叶承离世的消息后,一直在现在,一定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明明还是个少年,却要承受这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 不自觉地心疼万分,凌晚轻轻脱下他的外衣,想让他好好地去睡一觉。 叶卿疲倦地睁开眼,确认是她后也任由着她脱着自己的衣袍。 “你太累了,去休息休息。”凌晚微微笑了笑,轻轻推着他去往床边。 见他这么听话地躺上床,她侧坐于床边,轻声说着:“这次我来守着你。” 一直以来都是他带给她的安宁,这次他累了,那就换她来照顾他吧。 哪知她刚坐下没多久,叶卿缓缓抬手揽住她的腰,微微一用力便将她带到了床上。 凌晚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侧躺在床上,而他轻轻从身后拥着她,单手将她的腰扣得死死的。 “小晚,陪我睡一会儿。”他低沉的嗓音轻轻地落在她的耳边,惹得她心跳一阵加速。 忽然发现此刻的他正穿着单薄的寝衣,与自己紧紧贴合着,她羞红了脸,感受着他的气息在自己的脖颈间流窜。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又怕打扰到他休息,最终只能作罢。 “嘘……”她听着他略带疲惫的声音,落在她的心上,“你再乱动,我就要亲你了。” 她涨红着脸,撇了撇嘴:“阿卿不害臊……” 他闭着眼,听罢淡淡笑了笑:“在小晚面前,还害臊什么……” 凌晚正欲反驳,却发现身旁之人已经睡着了。看来他是真的很累了…… 这还是她和叶卿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想着或许以后都要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就越想越喜悦。这样是不是就和寻常的夫妻一般,同床共枕…… 那阿卿是不是……就是她的枕边人,就是她的夫君了。 夫君……她轻轻默念着这两个字,这是她从不敢奢求的事。 若是在十年前的那场大雨初遇之时,她便知晓今日会这般相知相守,她一定一定会,全力向他奔赴而去。 就这样过了两日,凌晚一边沉浸在难得的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一边又有些担忧外界,也不知她到溯月城之后,九重天又会发生什么…… 直到一个午后,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午后,却打破了她心中所有的安逸。 那时的她闲着无事,便叫来了月云兽,想着好久没和它一起玩耍了,便与它在屋内追逐着。也幸亏这寝殿够宽敞,够她与雪玉追逐打闹。 “你说主上带回寝殿的那个女子,真的是赤衣鬼姬吗?”两位女子从寝殿边经过,窃窃私语着,应是平日里端茶送水的侍女。 她停止了嬉闹,心中有些在意,便小心翼翼地对月云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近了门边一些,似是想要再听得清楚点。 “那还有假,”另一位侍女顿了顿,靠近了些轻声说着,“你也不看看都传成什么样了……” “主上刚继位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再不交出这赤衣鬼姬,恐怕难平民愤。” “溯月城如今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再这样下去……主上会尽失民心,难以服众,加之本身就非议太大……听说,他和那赤衣鬼姬……” 那侍女说到此处,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低语着:“咱们主上虽清冷了些,但却似谪仙一般,如今回了溯月城,便是想与她断了联系的。可哪知她恬不知耻,与主上纠缠不清……” “你可别胡说,主上虽年长她三岁,但他们之间可是有着十年载的情意,非常人可比拟的。”身旁的另一位侍女小声辩驳道。 “要我说啊,那幽都的幽华公主,身份与她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方才那侍女似有些不服气,略带不屑地说着,“一个魔,竟妄想攀附上咱们主上。” 凌晚安静地听着,垂下的手握紧了拳头,气的牙痒痒。 可这里毕竟是溯月城,是他的地盘,万一她动手,传出去引得众生惊慌,便难以收场了。 “嘘……走快一些,沈喻大人来了。” 两个侍女加快了脚步,随着脚步声远去,她们的话语也淹没在了空荡的围廊中…… 随着围廊安静了下来,凌晚愣在了原地,细细回想着她们方才的话语,忽感心头上重重一击。 是了,原来她所到之处,果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是她天真的误以为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却不曾想,恶言早已蔓延四散开来。这会给刚成为溯月城城主的他,带来很多困扰吧。 若是这般,那她便离开。 她心下一横,然后安静地,一遍一遍地将寝殿内的所有都记在了心中。 待远处的沈喻走近,她镇定地走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见沈喻站定,凌晚扬了扬嘴角,看不清神色地行了行礼:“沈公子,冒昧打扰了,我听了一些传闻……” 深吸了一口气,她接着说道:“是否因为我的存在,给溯月城的子民和阿卿带来了很多困扰……” “是。”未料到沈喻回答的这般果断,她全身僵了一小会儿,苦涩一笑。 “多谢沈公子告知,”她未抬头,声音显得有些发颤,“我……会离开这里。” 听闻她的话语后,沈喻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说着:“凌姑娘已无法离开。” 她不禁疑惑,抬头对上了他严肃的目光,等待着他的下文。 沈喻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了笑,眼中竟藏有一丝凉意:“看来叶卿……真的将你保护得很好。” 在她心中的困惑不断扩大之时,她听到了她从未去设想的两个字,从沈喻的口中说出,硬生生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天惩。” 她愣了一会儿,浑身一阵战栗,恐惧之感在一瞬间蔓延全身,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天惩…… 传说天惩是三界中最大的极刑,为惩戒十恶不赦之人,天帝会为此下天惩之令,三界诸神若无人反对,便一齐汇聚灵力,形成上千上万道天雷,受天惩者就算再强大,也会魄消魂散,灰飞烟灭。 这几千万年来都未出现的天惩,竟放在了她的身上。 “天帝已下天惩之令,三界诸神没有异议,”沈喻面无神色地说着,眸光里有一丝凄凉,“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 见她依旧愣在原地,他继续补充道:“若是姑娘不去赴死,整个溯月城……会化为灰烬。” 因惊讶睁大的眼睛逐渐闭合了起来,凌晚像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她缓缓仰起头,闭上双眼,沉寂了半晌。 她忽而悲凉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意思是……我必死无疑。” 沈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叹了口气,像是思虑了许久,最后压低些语调:“叶卿和这城中的万千子民都是无辜的,所以恳请凌姑娘,放过叶卿。” 第十一章 焚心(1) 她望着面前的沈喻,望着围廊外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她本想故作轻松地离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原来她所遇见的一切美好,从来都不曾属于她。 等待她的,是地狱般的折磨…… 原来她的死期近在咫尺,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幻梦…… 该结束了……所有的,关于赤衣鬼姬的传言,都要在此画上句点。 她意识涣散地回到寝殿,静静回想着她的一生,能让她留恋的也只有那个百般顺从她的少年。 阿卿……他早就知道了吧……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了吧…… 所以这段时日他总是很忙,是在安抚城中混乱的子民吧。欺着她,瞒着她,只是想让她喜乐地过着日子,所有的一切他来承担。 所以,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任何人在天惩面前都太过渺小了。 她万念俱灰,此时此刻的她万分清楚,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死路一条。 她对这世间本没有万般留恋,可自从发现自己对叶卿的心意后,便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她忽然就变得贪婪了起来,好想好想……与那个少年白首偕老。 好想与他一起……经历所有的悲欢,尝尽风花雪月。 可是这都成了她的黄粱一梦。 若是她消散在了这世上,他会忘了她吗…… 他会与幽华成婚吗…… 还会有人懂他吗…… 若是世上再无人懂他,他会寂寞吗,他会难过吗…… 一想到他落寞的样子,她的心就揪得生疼。 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凌晚踉踉跄跄地回到殿内,却望见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正坐于殿内的桌边等着她。 “去哪了?”叶卿淡淡笑着,起身将一套衣裳递于她的面前。 她连忙收起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定睛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裳,疑惑地看向他。 “来试试这衣裳。”他揉了揉她的头,为她换下红裳。 她望着面前清秀的他,眼角眉梢上浸染着温柔,半跪着认真地为她穿着衣裳,轻声问道:“这是?” 轻扬着嘴角,叶卿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帮她系着腰带:“我找人定做的,喜欢吗?” 此刻的她才发现身上的衣裳,竟是与他一样,都是月白色的,就连花纹也相差无几。 他这是昭告天下,她是他的人吗…… 心中乐开了花,凌晚将目光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迟迟不移开视线:“喜欢。” 她安静地看着他,想多看他一眼,不,一眼根本不够…… 想一直这样看着他,这样,在最后的时日里,她可以将他的容颜刻在心上,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笑自己,魔灰飞烟灭之后,不会入轮回,哪会有什么永生永世…… “怎么了?”似是发觉到了她的反常,叶卿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温柔地回道:“觉得阿卿好看。” 听罢有些讶然,他轻笑一声,正好为她穿完了衣裳:“你现在才觉得啊……”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淡淡笑着:“一直都觉得,只是觉得今日……尤为好看。” “小晚再这么看,”叶卿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别开了目光,缓缓起身,“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曾经在寂灵渊的那么多年,他不顾别人的非议,一袭红衣与她相配……如今,她换上溯月城的衣裳,与他珠联璧合…… 原来他们一直都是这般成双入对。 从衣袖中拿出一支白玉步摇,叶卿抬手轻轻为她戴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凌晚迟疑地看了看他。 “自然是要保密。”他故作疑神疑鬼,顺势牵起她的手,向外边的围廊走去。 她望着被他紧牵的手,一阵暖意直达心里,又缓缓将视线上移,看着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分明,眸若清泉。 她跟他的步调,顺着围廊一路走去,拐过好几个弯,若不是他带着,她心想这么大的溯月城,她肯定是要迷路的。 来这座城的这些天,她都没有好好看一看这里的景色,忽觉也是一种遗憾。 走着走着,她便跟着他来到了一处高台之上,方才明明是白日,明明是艳阳高照,可在此处竟忽然到了黑夜。 不能说是黑夜,而是星空。 皓月当空,却仿佛就近在咫尺,她惊叹着眼前的景象,伸手触碰,却又发现遥不可及。 周围的星星清晰地闪着光,漫天繁星璀璨夺目,像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棋子布满了夜空这棋盘。 “这里是溯月城的最高处,也是最接近星海之地。”叶卿轻声说着,随即一挥衣袖,灵力随着他的衣袖挥出,散落在四周。 一霎那间,一道道星河浮现,轻柔地流淌在她的眼前,朗星布空,星河耿耿……她看着难以置信的景色,真想揽一池星河入梦。 “我从未到过这么美的地方……简直比梦境还要美……”她愣愣地看了片刻,随后无比喜悦地伸手转起了圈。 叶卿低低一笑,再次轻轻一挥衣袖,空中瞬时下起了花雨。 花瓣纷纷扬扬地散落在星空之下,落在她的裙摆上,落在她的肩上,落在她的发丝上…… 她抬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却在触及她手心的瞬间消失不见。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明白这些都是由他的灵力幻化而成,只是想让她欢喜。 她回眸望着他澄澈的目光,他笑容明净,眸色里落下了她的影子。 “此地为何只有我们二人?”她跑至他跟前,忽而问道。 他缓缓凑近了些,淡淡笑了笑,在她耳边说着:“因为这里是溯月城的禁地,除了城主,无人敢进。” “那若是有人闯入呢?”她有微许疑惑。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格杀勿论。” 她听罢忍住笑意,故作一本正经地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那你杀了我吧。” 笑意加深,他似认输一般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舍不得……” “阿卿就是太心软……”她环抱着他,在他怀中低低呢喃着,可她心中万般清楚,他的心软只是单单对她而言。 阿卿也有自己的小性子,对待他人时,也可以冰冷到让人望而却步,可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差点习惯于这抹温柔,习惯于这样的陪伴,她这般想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她不想离去,不想去到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一想到等待她的是无可逆转的天惩,她闭上了双眼,眼角终于落下泪水。 “好喜欢阿卿……”她低声细语着,怕再抬高一些声音,他就会听出她话语中的颤抖,“真的好喜欢啊……” 好喜欢啊…… 上天能不能再多给她一些时日,让她再多陪陪他呢……没有了她,他会不会不习惯呢…… 三日后,她就去赴死,绝对不能牵连到他任何……他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这次她要一个人对面一切…… “我还欠小晚一场大婚呢。”他压低了声音,轻柔地说着,抚了抚她的发丝。 “好啊……”她强忍着心中的悲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故作轻松地一笑,“大婚之时,一定很美很美,比此时此刻还要美……” “一定的。”他吻了吻她的发丝,温柔地回应着。 望着身边无尽的星空,凌晚沉醉其中,她贪恋着少年雪松般的气息,贪恋着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高台之境。 第十一章 焚心(2) 她不动声色地拭去泪水,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感受着他微凉的唇瓣,她贪婪地索取着,此刻的她才渐渐发觉,曾经她的小少年,如今已是眉清目秀的公子,身影早已高出了她许多。 而他加深了这个吻,似是在诉说着只增不减的情意。 叶卿一直对她事事有回应,与他在一起,她永远都不会感到寂寞。 就像他所说的,舍不得…… 她亦是舍不得啊…… 最后的这段时光,能与他一同度过,如今她已经很知足了。 之后的三日,叶卿与曾经一样,动作娴熟地帮她梳着发,轻柔地系上红绸带,然后带她去溯月城的各地游玩。她与他一同用着膳,却丝毫不见他提及天惩之事。 于是二人都没有说破,只是这般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 眼看着明日便是她的死期,凌晚伫立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却异常平静。 她伫立了大约一个时辰,然后回头安静地看了看已熟睡的他,勾了勾嘴角,躺上床轻轻抱住他,随即沉寂地睡去。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只有她一个人,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任凭她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坠落,坠落…… 窒息之感压迫了全身,她一觉醒转,发觉额头上满是汗珠。 明白是一场噩梦,她轻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些许,却发现身侧已没有了叶卿的身影。 今日便是天惩之日…… 可此刻是何时辰了……她只觉有些头晕,恍恍惚惚起了身,望见窗外已日上三竿,不禁心颤了颤。 凌晚正欲出殿门前往九重天,却不料惊觉有结界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整个寝殿被人布下了结界! 阿卿……是阿卿……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敢往下想,只得用着自己的灵力,不断试着去打破这结界,却怎么也打不破。 “阿卿……”她轻颤着念他的名字,泛红了眼眶。 畏惧蔓延了全身,令她的心揪了起来,口中不断喃喃着:“阿卿,你在做什么啊……” “你在做什么啊!做什么啊!做什么啊!” 待到意识到了这股悲凉,她不断挥动着袖子,用灵力破着结界,尽管丝毫未果,她也竭尽全力。 泪水溢满了眼眶,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悲伤随着泪水像决堤一般倾斜而下。 她放声大哭着,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不安之感令她即将崩溃。 直到,一道天雷打在九重天的一方之地。 动静实在太大,震动了三界。 紧接着,无数道惊雷顺势而下,雷霆万钧,声势浩大,震颤着整个三界。 她震惊地跌坐在地,目光死死地望着无数道天雷落下的那一处天际,那里万分明亮,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忽然意识到,那便是传说中的,天惩…… 可明明天惩的是她,为何她此刻安然无恙地在这里,那么,受天惩的又是谁呢…… 是他……心中最不愿说出的答案将她笼罩,他瞒着她,是想好了自己去替她受罚…… 他为了她和溯月城的子民……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是她十恶不赦……明明是她…… 也不知过了几时,她愣在原地,望着眼前的结界缓缓消失,心底瞬间空了一块。 结界消失……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不在了…… 而她,失去了在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她抑制不住地啜泣着,心仿佛被撕裂开来,疼痛难忍,泪水不断滴落着。 颤颤巍巍地抬手,她愣愣地看着戴在手腕上的应心镯,已没有了光彩…… 怎么可能呢…… 不要这样…… 我求求上苍,不要这么对他……不要……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光…… 他是我的一切…… “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号恸崩摧,“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活下去……” 以前她只要一哭,他就会心疼地来安慰她,换着法子来逗她开心。 而如今她哭哑了声,也不见他的身影…… “说好的还欠我大婚……”她感到痛彻骨髓,悲不自胜,自言自语地说着,“你就是个骗子……” 五内俱崩的痛楚不断向她侵袭而来,剖心泣血般的悲凉令她痛不欲生,她缓缓起身,却呕出一滩鲜红的血。 转念一想,她慌忙起身,暂停了所有的思绪流转。 阿卿……我来陪你…… 我来陪你…… 你一定要等我…… 好不好……我求求你…… 说好的死生契阔,你忘了吗! 他这般决绝地留她一人在这里,实在太残忍了,她放纵着痛苦蔓延,直到麻木。 她闭了闭眼,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步安静地向围廊外走去。 心里一片死寂,她感到寒意凉彻骨髓。 每一步,都仿佛凌迟一般,可她忽然惊觉,天地之大,她又该去哪儿…… 寂灵渊吗……溯月城吗…… 好像哪里都不是她的家了…… 这天地间如往常一样,碧海蓝天,可他们好似注定会两茫茫。 原来他带走的,不仅仅是她的所有的欢愉,而是她的整颗心。 她黯然地行走,口中却不断轻声念着一个名字,轻柔而又绝望。 叶卿…… 世上的人都怕我,他们都惜命,我曾经以为所有的命都可以轻易舍弃。 我曾经狂妄自大,无所畏惧,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因为我的命不在自己身上…… 原来你便是我的命。 我把你弄丢了,我该怎么办…… 阿卿……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其实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在十年前初遇你的那一天,我这个小小的魔原本是想要轻生的。 三界都想将魔诛尽杀绝,我本就不应出生,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问上苍,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这样,对魔族痛恨到了极点……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我从此好像觉得,这三界也没有这么糟糕了,我竟然还有些期待…… 期待你来找我,期待你会如何对我…… 凌晚缓缓行走在围廊上,她望见沈喻跪倒在地,身后是巍峨的大殿。他面对着天际,面容黯淡,十分憔悴。 知道来人是谁,沈喻并未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她停住脚步,迟迟不肯向前走去。 “昨日他与我说,”他苦笑了一番,嗓音有些发沉,“他替你去……因为你怕疼。” “他会将所有的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心中的无奈不知该如何诉说,“为的,是溯月城子民的安危,和凌姑娘的命。” 微红着眼眶,凌晚扯了扯嘴角,缓缓道:“他凭什么替我去……” 叶卿,我怕疼,可我……更怕失去你。 我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回你……只可惜,我好像,再也无法见到你了…… “凌姑娘,叶卿为了救你,已自损了八成灵力……”沈喻摇了摇头,闭了闭眼,“再遭受天惩,绝无生还的可能……” “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眸色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任由着泪水打转,凌晚看向晴空万里的天际,方才明亮之处已归为平静,“沈公子若是想杀我泄愤,我毫无怨言。” 轻轻叹了口气,沈喻起身,没有看她,缓步向远处走去:“我百般劝阻,他一意孤行……既然这是他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动你分毫。” “沈公子……”她望着他的身影,低声说着,“我很想他……” 泪水不住地滑落,她颤抖道:“一想到未来,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永远……都再也无法见到他,我……” 第十二章 入骨(1) 喃喃低语着,她的话语不知是在说给远去的沈喻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存在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她腾云而起,向九重天方向而去,想去有他的痕迹之地。 阿卿……我一个人好累啊…… 你一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吧,你不会责怪我吧…… 我只是想你了,我想来见见你。 在这没有你的尘世间,我多待一刻,都是万般煎熬…… 行至南天门,凌晚没有顾九重天侍卫的阻拦,大挥衣袖,将阻挡她之神皆震出几米之远。 许是因为天帝发了话,这一路便再无神仙阻挡,她神色冷漠,透着无法言说的寒意,安静地踏在这条叶卿也走过的路上。 整座九霄大殿万籁俱寂,她行至大殿中央,环视了一圈,见诸神都低着头等待着天帝的发话。 她面无神色,缓缓下跪,在大殿之下认真地行了一个跪拜礼。 行完礼,她缓缓抬头,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心,郑重其事地说着:“在下赤衣鬼姬凌晚,只求天帝陛下,能让我再见叶卿一面。” 巍峨的大殿之上,天帝庄严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正跪拜在九霄大殿正中的女子身上。 前一阵子大闹南天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见这赤衣鬼姬来自投罗网,天帝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 “月叶氏叶卿,已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对冥帝暗下毒手,应当受之天惩。”他俨乎其然地说着,话语震慑着整个大殿。 顿了顿,天帝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此刻应是人神俱灭了。” 虽已猜到了结果,可亲自从天帝口中听到时,她的心还是不禁一颤。 她缓缓抬眸,目光冷得可怕:“你们仅凭他一人之词,就可以治他的罪吗……” 她起身,寒意逼人,引得周围的神仙有些惊慌,戒备了起来:“该受天惩的明明是我!是我……” 望着殿内像是要玉石俱焚的凌晚,天帝倒是十分冷静,不紧不慢地回应着:“正邪本不两立,叶卿本为溯月城城主,却着了邪道投靠了寂灵渊,扰乱三界秩序,他左右也应付出代价。” 言下之意,无论叶卿是否真的是杀害冥帝之人,他理应受这天惩,因他打破了溯月城与九重天的盟约,就便是他应该承受的。 凌晚嗤笑一声,觉得这简直荒唐可笑,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真相。只要天帝将矛头对准了谁,谁便是替死鬼,诸神只需奉命行事,其余的无人追究。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道义,却善恶不辨!”她大笑了几声,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上空,随即目光一冷,“还要将我的罪恶由他一人承担!” 她闭了闭眼,讽刺道:“什么正道,什么天道……不过是你们用来遮羞的幌子罢了!” “放肆!”天帝拍案而起,神色愤怒,目光却异常冷静。 再次睁开眼时,凌晚的双眼已染上了血红色,魔气瞬间四散开来,气势徒然上升:“你们所有的愤恨都可以冲我来!” “你们把阿卿还给我!”魔气不断侵蚀着周遭,整座九霄大殿开始摇晃起来,她的口中不断喃喃着,“把阿卿还给我……” 地面开始出现了缝隙,天帝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明白再这么下去,整个大殿将要崩塌。 “布九重封印之阵!” 天帝一声令下,三界诸神听令,一齐向大殿上空汇聚灵力,灵力形成了无数道网,死死地将凌晚困在了中央。 九重封印之阵,是九重天最大的阵法,也是天界为了惩恶扬善而创立的阵法,虽为天界所创立,却需汇聚三界众仙灵力。 一旦被此阵封印,便再难以挣脱。 “我只是很喜欢他,”她空洞地看着四周的灵网已层层封死,悲凉地说着,“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所有的后果,在她决意要来九霄大殿对峙的那一刻已都知晓,在他们所谓的正道面前,她实在自不量力。不过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如今一心求死,带着心中的他消逝也罢。 “诸仙听令,将赤衣鬼姬彻底封印,锁于天阙台之上!” 天帝愤怒地说着,目光冷冽,威严震慑。 如今冥帝已逝,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而这罪名已顺理成章地安在了赤衣鬼姬身上,真是一举两得,从此整个三界,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他便可以一统三界,众生皆听他号令。 看这赤衣鬼姬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元神是不死不灭的……本想用天惩诛杀,可叶卿揽了罪名已受天惩,他暂时没有理由再发动天惩。那便……让她彻底废了,以绝后顾之忧。 他望着阵法中万念俱灰的凌晚,面不改容地补充道:“抽其魔脉,毁其五识!” 凌晚听着冰冷的话语落在她的耳边,麻木的全身经不起任何惊涛骇浪,反而心却平静了下来。世间对她一直这般凉薄,此刻的她忽然什么都不在乎了。 闭上双眼,她安静地等待着他们动用天刑,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一个凛然的声音。 “慢着。” 大殿内各大神仙纷纷向声源望去,顿时沉寂了下来。 来者竟是避世离俗了上千年的苍玄帝君,此帝君乃是天帝的师兄,常年幽居在九重天的落隐阁,虽遁身远迹,天帝却十分敬重之。 天帝见此景有些意外,漠然的神色退减了不少,语气缓和了些许:“师兄怎么来了。” 目光落在了九重封印之阵内,苍玄帝君看了看无惧生死的凌晚片刻,似笑非笑地对天帝道:“本君有一妙法,还请天帝听取一二。” “师兄请讲。”天帝立马回道。 “这女娃合本君的眼缘,”苍玄帝君缓缓说着,对天帝行了一个揖礼,“本君想收其为徒。” 话音刚落,天帝面露诧异之色,周围的神仙皆惊讶地抬头偷偷地看向面前的这位帝君。就连凌晚,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局面,在她黯然的神色中窜出了一丝错愕。 “本君也明白诸位的顾虑,”未在意他人的脸色,苍玄帝君继续说道,“赤衣鬼姬身为魔,为三界一大隐患,无法留在九重天。” 他拂了拂衣袖,仪态出尘:“故可将其抽骨换髓,再毁其灵力,让其跟在本君身侧修得仙法,诸位觉得如何?” “这……”四下窃窃私语着,这分明就是将一个魔强行化为仙,多少是有点便宜了这女魔头,诸神虽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有任何非议。 “天帝陛下如何看待?”苍玄帝君既而等待着天帝发话。 天帝思虑了片刻,看来这苍玄帝君是有意想收留凌晚。也罢,本想将她封印,若是有苍玄帝君的这番话,将她魔脉毁去,种下仙根,收为九重天所用,自是再好不过。若她没有了魔脉,仅凭仙法永远都伤及不了他半分,更何况还是个从零开始修炼的小仙。 “师兄自是已思虑周全,”天帝淡淡地笑了笑,顺势而为之,“只是……还要看这赤衣鬼姬愿不愿意。” 凌晚在心底里暗暗地嘲笑着,想让她成为仙,这些神仙莫不是疯了……还不如让她魂消魄散,一了百了,落得自在。 第十二章 入骨(2) 正这般想着,凌晚忽然从耳边听到了悠远却又迫近的声音,恍然间才明白,这正是苍玄帝君在与她在隔空相传地对话。 “女娃,叶卿受天惩魄散之时,本君偶然经过,收下了其一缕薄魂,兴许可将其复生。” 她猛地抬头,原本沉寂的世界在一霎那燃起了火光,她清晰地听着自己鲜活的心跳声,万籁俱寂的内心难以置信地燃起了希望。 怔怔地看向苍玄帝君,她似是不断地在确认此人所说之话是否是真的,又有些窃喜叶卿还有复生的可能。 “言已至此,就看你的意愿了。”苍玄帝君的话语再次隔空传来,她似是会了意,冷静地对着天帝缓缓行了礼。 “凌晚愿成为苍玄帝君之徒。”她抬高了语调,声音响彻整个九霄大殿。 苍玄帝君微微点了点头,停顿了少顷,耐心地解释着:“但抽骨换髓极为痛苦,抽其全身魔骨而种其仙根,期间会经历剜心剥肤之痛,心胆俱裂,需忍耐七七四十九日,痛不堪忍,你可愿?” 她明白帝君所指之意,也能想象得到换骨会有多痛苦,可一想到还能再次遇见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凌晚愿意。”未有任何犹豫,她果断地答道。 天帝见此局面,也不再深究:“那便按师兄说的,先将赤衣鬼姬封印在天阙台,待抽骨换髓后,师兄再带她走。” “多谢天帝……”象征性地回了一礼,苍玄帝君轻轻甩了甩衣袖,最后向凌晚扫了一眼,转身离去。 待苍玄帝君的身影远去,天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仙退下,一切都按方才所说行事。 凌晚被锁在了天阙台上,周围密密麻麻的灵网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无数道隐形的锁链将她的双手与双脚死死地扣住。 她感到浑身似烈火般灼烧,又似寒冰般极寒刺骨,强忍着痛楚,她咬着牙抬头看了看上空,暗无天日。 不多时,便感到体内的骨髓正在缓慢地,一点一滴地被抽离,心犹如被一把刀狠狠地剜着,她堪堪隐忍了一会儿,嘴唇已被咬出了鲜血。 双手攥紧,死死地扣住掌心,椎心泣血,她的额头不断冒着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不知不觉指甲已嵌入掌心,双手满是血渍。 这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痛苦,比千刀万剐还要痛不欲生。实在无法忍受,她情不自禁地惨叫着,哭喊着,可偌大的天阙台空无一人,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连一刻钟她也承受不了,一想到要这样撑过四十九日,凌晚的心如槁木死灰,似是再也没有希冀。 不,有的……只要想到那个明澈的少年能够复生,只要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他,哪怕只是单单一眼,她的心就是自由的。 她一遍一遍不断默念着他的名字,强忍着焚心之痛,努力让自己忘却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切的抽骨剜心之苦都不及他的死讯来得痛。 那么……他在遭受天惩之时,又在想些什么呢,是否和她此刻一般,也在想着她……他所承受之痛,应该比她如今还要残忍上千倍万倍。 她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再次见到他时,她一定要明艳灿烂地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轻唤着自己的名字,看着他不羁地吹奏着长笛,然后树影斑驳,投落下他们二人的影子。 她这般昏昏沉沉地想着,自己也不知是怎么熬过的第一日,似乎只要想到他,她的世界就是明亮的。这唯一的执念就像一株野草,看似轻柔脆弱,摇摇欲坠,却以最顽强的生命力抵御着炽热与严寒。 于是就这样,一日,两日,三日…… 渐渐地忘记了日子,她感受着剧烈的疼痛,蔓延在全身各处角落,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月白色的衣裳早已血迹斑驳,意念随之一点一点地崩塌。 她痛苦地失去了知觉,只觉自己已支离破碎,无法动弹分毫。直至再也发不出声,她轻轻动着唇瓣,在最后一丝执念消磨殆尽之前,合上了眼。 她就这么安静地侧躺着,发丝凌乱地散落着,就像从此她的生命里,再无光亮。 以为自己也许就这样消逝,就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三界之中…… 她昏迷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一世所发生的一切,久到她都快要记不清自己是谁。 一缕阳光透过阴霾,落在了她的梦里,她吃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醒啦……”银铃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她缓缓抬眸,望见身旁趴着一位清丽的少女,正眨巴着眼睛望着她,“你是叫凌晚对吗?” 凌晚没有言语,她有些困惑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木屋中,周围的摆设很是雅致,窗外云雾缭绕着,似梦境一般不真实。 她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缓步在木屋内转了一圈,目光透着迷茫。 “我叫花柠,这里是落隐阁,是苍玄帝君幽居之地,”那少女见她没有理睬,也很能理解她如今的处境,笑容明媚地上前扶她,“你经历了抽骨换髓,身子骨很是虚弱,帝君让我来照顾你一些时日。” 听罢凌晚感受了一番自身的灵力,才发觉魔气已散,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仙气。 她真的换骨成功了……她略微惊讶,本以为那般苦楚自己会撑不下去,魂魄会消散在天阙台上。可如今她真的撑了过来,她做到了。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小仙了,”花柠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微微笑着告知于她,“只不过法力低微。” “不过没关系,”紧接着说道,花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你就跟着我修炼仙法,我们一起涨灵力。” 看了看眼前灵动的少女,凌晚觉着她至善至纯,确是未有任何恶意,于是缓缓开口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兴许是被凌晚清甜的嗓音吸引,花柠见她对自己说话了,欣喜万分,转而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回道:“大约……天界的一年有余。” 凌晚有些茫然地听着,原来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一年有余……那么,他可有消息…… 对了,苍玄帝君是否已将他复生…… 她抬手撩开袖子,定定地看着手腕上的应心镯,却见原本已黯淡无光的镯子,此刻正泛着柔和的光晕。 这就意味着……他复生了!她终于能再见到他了! 幸好,幸好她没有放弃。 凌晚的眼中泛着浅浅的微光,顾不得其他,抓住花柠的手,满怀期待地说着:“叶……” 话刚到嘴边,她又淡淡笑了笑,顺势改了称呼:“叶公子可有消息?” “叶公子?”花柠疑惑地蹙起了眉,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溯月城的叶公子?” 见凌晚没有言语,应是默认了她的话,花柠像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在脑海中寻到了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不紧不慢地说着:“这叶公子说来也奇怪,之前遭受天惩,三界都以为他已灰飞烟灭……可半年前竟听说他死而复生,重回了溯月城,而且灵力大增,如今怕是除了天帝陛下,三界无人能与叶公子抗衡。传闻说啊,他马上就要和幽都的幽华公主成婚了。” 第十三章 不识(1) 听此言她怔了片晌,却因已失去了他一次,此番听到这样的消息,却也没有太为失落。他只要活着,她就比任何人都要欣喜。 他只要活着,她就能再见到他,她就还有梦。 当时的婚约确实还未来得及退……如今她又昏睡了这么久,他一定找不到她。 所以,她现在应该飞奔去溯月城找他对吗…… “叶公子与幽华公主,天造地设,佳偶天成,”花柠捧起脸颊,一脸羡慕的模样,喃喃自语着,“真是羡煞了无数旁人……” “平日里我们可以出门吗?”打断了花柠的话语,凌晚真切地问道,想来这里太过隐世,花柠应该不知晓她与叶卿的过往非议。 花柠垂了垂脑袋,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羡慕之中,故作没精打采地回答着:“那是自然,师父管的松,只要不耽误修炼,自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忽然反应过来,她又立马打起了精神:“你想出门?” 见花柠这般有趣,凌晚不禁淡淡笑了笑,微微点头:“嗯,我想出门看看。” “也是,这里的确太过冷清了些。”花柠撇了撇嘴,然后轻轻推开木屋的门,牵着凌晚的手便走出木屋。 望着云雾缭绕的亭台水榭,周围繁花似锦,凌晚在心中不禁惊叹了一声,这简直比世外桃源还令人向往。怪不得人界的那些道士总是想着成仙呢,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隔绝外界的烦恼与忧愁,真是让人梦寐以求…… “这里便是落隐阁,我俩是师父的唯二弟子,”轻轻了咳了咳,花柠装作一位长者的模样,故作语重心长地说着,“这里比较冷清,因为师父总是闭关,这些年我一个小仙待在这儿,总是觉得孤单,这下好了,有你和我作伴!” “我能见苍玄帝君吗?”似乎还有很多事她很是不解,她还是要向苍玄帝君一问究竟,顺便还要感激一番,若没有他的相助,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她与叶卿,此刻应是永不复相见。 花柠听罢感到十分为难,最终轻叹了口气:“帝君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他常年闭关,谁都不见。” “对了,我们在他面前应该唤他师父,”说到此处,花柠眼睛一亮,颇为得意,“不过正巧,帝君三个月后便要出关,来品我做的桂花酿……” 忽然蹙起了眉,花柠略显慌乱的神色,着急地跺起了脚:“哎呀哎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不不不,”她又强行镇定了自己一番,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开始酿,应该还来得及……” 被花柠有趣的模样给逗笑了,凌晚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欢愉过了。花柠知晓她曾经是魔,而且是个恶名远扬的魔,却也没有对她有任何看法,单单因为这一点,她就愿意将花柠视作自己的姐妹。 这是她成为小仙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姐妹。或许,她可以尝试着去珍惜呢。 “我可以帮忙的。”凌晚在微风中轻轻笑着,她的发丝轻柔地落在肩上。 花柠似是十分感激,眸色里泛着光,然后从屋内拿来了一个竹篮,犹豫地递到了她的面前:“正好你想出门走走,离此处不远便是广寒宫,附近的桂花开得最为茂盛,你能帮我去摘一篮子桂花回来吗?” “当然了。”凌晚接过竹篮,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应下了。 “太好了!” 花柠感动地抱住了凌晚,又发觉她有些僵硬,兴许是被自己吓到了,便又放开了她,“回来我好好犒劳犒劳你,邀你品尝佳宴!那我先去忙别的事了。” 花柠实在太过热情了,说话总是喋喋不休,可是花柠却过得这般简单快乐,这样的喜悦却在一点一点地感染着她。凌晚望着花柠走远的背影,不禁嘴角向上扬了扬,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篮,爽快地向广寒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心情舒畅,凌晚欣赏着九重天上的美景,这神仙的生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舒心。若是真能有机会再见到他,或许看到自己成为了仙子,他会惊讶不已也说不定。 淡淡的桂花香渐渐扑鼻而来,凌晚抬头看向不远处,正是一片桂花林。 她缓步走近了些,却发现桂花树于她而言实在太高,伸手无法触及,而她只是个刚苏醒的小仙,如今还未修得半点仙法,就连这采摘桂花这么简单的小事,竟也无法做到。 尝试了许多办法未果,最后她只得用树枝摇晃着桂花树,待桂花飘零而下,再一点一点地拾进竹篮。 于是这片桂花林中,就有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不断地捡拾着桂花,不厌其烦地起身又蹲下。 曾经那些骄横的性子,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似乎已被磨平了棱角。凌晚安静地捡拾着,感受着内心的平静,似乎像是再也不会泛起涟漪一般。 原本空荡荡的竹篮渐渐地满了起来,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她揉了揉酸涩的双腿,缓缓起身,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竹篮桂花,决定返程回落隐阁。 刚走了没几步,凌晚便听见一些微小的议论声传来,她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有几位小仙像是正巧路过此地,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明知凌晚能隐约听见,她们却也不避讳,依旧用着同样的语调议论着。 “那个是不是曾经威风一时的赤衣鬼姬?”其中一位小仙低语着,不断上下打量着她,“如今竟然成了一介灵力低微的小仙……” 身旁的另一位小仙瞥了瞥凌晚那娇小的身影,似有些看不惯,故意抬高些语调:“我记得之前她不是很威风吗……据说无视天规,张扬跋扈,惹得天帝陛下大怒,谁曾想现在竟落得这个下场。” “我听说……”方才的小仙像是怕惹上麻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用手遮着在她耳边低语道,“之前她就是仗着叶公子喜欢她,才那般胡作非为……” “在胡说什么呢,各自的分内之事做完了吗?”忽然一声清亮的斥责声响起,她们侧头看清来人之时,吓得不敢继续言语。 “灵嫣仙子。”两位小仙一齐行了礼,便往后退了几步。灵嫣仙子的父尊是陵渊仙君,如今天帝最器重的神仙,她们可不敢得罪。 那灵嫣仙子傲视着看向凌晚,见她也不理睬自己,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一股火气就涌上了心头。区区一个几乎没有法力的小仙,也敢对她灵嫣置若罔闻,何况这小仙曾经还是个魔。 想到这儿,灵嫣的眸光里就升起怒火,缓缓抬手聚集了些灵力,对着凌晚手中的竹篮轻轻一击,便将那竹篮打翻。 霎时竹篮中所有的桂花都散落在地,凌晚伫立在原地,心下一凉,方才的一切都白忙活了。 “哎呀!今儿的风好大,”灵嫣勾了勾嘴角,一副得逞的姿态,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去,“大家可要当心些了。” 见凌晚轻叹了口气,便蹲下身重新捡拾,那两位方才议论的小仙轻说着“走了走了”,便也跟着灵嫣的步伐消失在了桂花林的深处。 凌晚低头看着一地的桂花,有些懊恼,看来今日回去定要很晚了。花柠第一次拜托她的事,虽这般简单,她好像也无法做好。 第十三章 不识(2) 她蹲着身小心翼翼地重新捡拾着,双腿因蹲得久了竟有些吃力。她正感叹着自己现在弱得竟连个凡人都不如之时,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未曾理会,凌晚未停下手中的活,直至脚步声在她面前的不远处停住。 然后一道灵力飘来,轻柔地将地上的桂花霎时升空而起,纷飞散落在了空中,最后轻盈地全部落在了竹篮之中。 “多谢……”她欣喜地望着竹篮,眼中也终于有了笑意,起身正准备答谢,却在抬眸看清的那一瞬间,僵住了笑容。 原本早已毫无波澜的内心,却猝不及防地掀起了惊涛骇浪,沉寂了许久的情绪在霎那间翻江倒海而来,淹没了她的眼眶。 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这些时日她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幅幅画卷,在眼前不断闪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静静地看着面前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这样呈现在她的眼前。 想过无数个再次相遇的画面,却不料它竟来得这样的快。 她想过很多想对他说的话,可此刻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嘴边,硬生生地将她锁在了原地。 面前的少年依旧与她记忆中的一样,月白色的衣袍随着微风轻摆,竹雪浮花,霁月清风,清冷的眸色透着一股淡然。 可他接下来的话语,彻底让她悬在高处的心深深地掉落进了低谷。 “姑娘这是怎么了,”眉宇间似有些困惑,他面不改色地说着,却令她感到无比的冷意,“举手之劳而已。” 他不记得她了……他真的把她忘了…… 那一刻,她的心痛得厉害,却似乎再也没有理由上前抱住他痛哭,再也没有理由向他诉说她的悲惨。 再也强忍不住,她感到眼眶中的泪水越积越多,然后顺着脸颊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落下。 “姑娘……为何无故落泪?”他看着泪如雨下的她,竟有些无措,微微蹙了蹙眉,一贯清冷的语调也稍显温和了些。 她淡淡了笑着,抬手拭去泪水,终于开口道:“抱歉,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人。” “故人?”他向来不喜与陌生之人说过多的话,只是偶然路过顺手一帮。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小仙声音很是清甜,身材娇小,眸色清亮,却在见到他的一霎那眼泛泪光,他莫名地想继续和她再说一会儿话。 似乎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平复着内心的悲痛,轻描淡写地回答着:“他已经不在了。” 望了望手中的竹篮,她学着那些小仙的模样,低头淡笑着向他行了礼:“方才……多谢叶公子相助。” 他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侧目看向她,轻声问着:“姑娘怎知我?莫非姑娘与我相识?” 从方才到现在,他从未说起自己的身份,可这小仙竟能一眼认出他,或许能从她的口中知道些自己的过往。他这般想着,又怕问的有些唐突,连忙又解释道:“实不相瞒,叶卿确是有许多事记不起来了。” 既然不记得,就让那些记忆尘封吧。她想着曾经的他为了自己搭上了性命,想着曾经的她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非议,如今他过得很好,没有她,他过得比曾经要好…… 她若是说了他们之间的事,哪怕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吧…… 可他就要成婚了,他如今不记得她,而她在落隐阁过得很是自在,或许这对他们各自都好。 “只是偶然见过一眼罢了,”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未敢抬头与他对视,“叶公子风姿卓绝,自是让各路小仙们过目不忘,心生爱慕的。” 她在这一刻决意彻底放手,放下过往的种种,既是天意,就让他走吧。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众多爱慕他小仙中的一个,只是有着一面之缘罢了。 静静地听着她随意说着若有若无的心意,他竟觉得平静的心湖似有什么坠落其中,微弱地荡漾了开来:“那便要辜负了姑娘的一番美意,我已有婚约。” 语毕才发觉,他竟然在和一个初相识的小仙解释着。话语说出口又有些担心会伤着她,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却在她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失落,心中有些莫名地震荡。 “我知道的,叶公子不必困扰。”她莞尔一笑,抬眸撞上他的视线,“时辰不早了,先告辞了。” 她决然地转身,没走几步之远,却见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她再也无法往前走:“冒昧问仙子芳名。” 心跳不断地加速,她未转过身,单单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回应着:“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仙罢了,名字不值一提。” “下次见面,不知该称呼仙子,唐突了。”他的话语在她耳边萦绕着,不断侵蚀着她好不容易筑成的理智。 她心下一横,又向前走了几步,忽而转身,朝他粲然一笑:“凌晚,我叫凌晚。” 随即转身,她闭了闭眼,然后头再也不回地离去,留下他一瞬的恍然。 快步行走回落隐阁,越想着要把刚才发生之事忘了,脑海中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她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可为什么越想忘记他,他就越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他总能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掀起万丈波澜…… 凌晚回到落隐阁之时,花柠早已备好了菜肴,见她回来了,连忙上前接过她的竹篮,笑意盈盈地拉着她坐到石桌前。 趁着花柠去拿杯盏的功夫,她从袖中缓缓摘下应心镯,看着镯子正晶莹剔透地发着光亮,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盒子,再藏进木屋内的柜子里。 “快别忙活啦,”花柠将杯盏放置桌上,迫不及待道,“你快尝尝这个,这是我新研制的琼花露,很是香甜。” 看着杯中的酒,凌晚有些犹豫:“我可是一滴酒都沾不得。” “不碍事!”花柠挥了挥手,洒脱地说着,“大不了醉了我拖你回屋!” 她轻轻地抿了抿,觉着这酒确实很是香甜可口,想着这落隐阁也没有他人在,就算醉倒了也无妨。这般想着,她便将杯中的琼花露一饮而尽。 “你竟然一口喝完了……怎么样?好喝吗?”花柠有些讶然,顺手将凌晚杯中的琼花露给满上。 “嗯,”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凌晚微微笑着,“这琼花露的味道确实很香甜。” “那就好,”轻呼了口气,花柠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她一敬,“来来来,我敬你,以后咱们就是患难与共的好姐妹!” 凌晚轻笑着,拿起酒杯回敬道:“那我也敬你,谢谢花柠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 “我跟你说,你没来之前,这里可没人陪我饮酒……” 于是就这样,凌晚放下了所有的心防,在这样一个夜色静谧的晚上,与一直喋喋不休的花柠打开了话匣。 也不知喝了多少的琼花露,她头疼的厉害,那些闷在心里多时的情绪,不自觉地在此刻宣泄而出。 “花柠,”双眼半开半闭着,凌晚趴在石桌上,望着手中的酒杯,尽显着愁容,“叶公子,他真好看……” 见凌晚醉醺醺的,花柠缓缓从她手中抽出酒杯,好奇地问道:“你一直提及叶公子,该不会是爱慕他吧?” 第十四章 滋长(1) 见凌晚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趴在石桌上,娇小的身影尽显着无尽的悲凉,花柠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心疼起来。 “也是,叶公子那般俊朗出尘,又那般风姿卓绝……”花柠也喝了不少的琼花露,此刻悲从中来,垂下了眼眸,“虽然我也喜欢叶公子,可他和幽华公主有婚约,我一介小仙不敢痴心妄想……” “我确实是爱慕他的,”沉寂了片刻后,凌晚缓缓说着,泪水竟止不住地落下,她抬眸,无助地望着花柠,泪眼婆娑,“花柠,我忘不了他,怎么也忘不了,我该怎么办啊……” 看到这样的凌晚,花柠吓了一跳,想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凌晚,你别哭呀,你哭我也想哭……” 凌晚抬手便想去拿酒杯,却再次被花柠阻止。 无辜地看着花柠,凌晚喃喃自语着:“为什么喜欢他,心会这么痛……” “既然痛苦就不要喜欢了,”花柠神色微醺,托着下巴,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我们就在落隐阁认真修习仙法,陪在帝君左右。” 心中的悲苦似决堤一般,凌晚委屈地像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可是我不断地想起他,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看你这么难过,我就不和你争叶公子了,虽然我也真的爱慕他……”许是因为被凌晚的悲伤感染,花柠眼里泛着泪花,“可你是我唯一的好姐妹,我永远都站你这边。” 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凌晚最后只觉得哭累了,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低声迷糊地说着:“阿卿……他不记得我了……” 说好的若是凌晚醉了便带她回屋,可花柠也未曾想到,那一晚自己竟也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落隐阁的院落内杯盘狼藉,两位少女在夜色下酩酊大醉。 待到翌日,凌晚迷迷糊糊地醒来,看了看仍在昏睡的花柠,轻轻揉了揉依旧有些疼的脑袋。 昨晚说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与花柠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琼花露,然后不知何时便睡着了。细细想来,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这么疯狂。 一只幽蓝色的蝴蝶飞过她的眼前,最后停在了她的肩上,接着一句清晰的话语落在了她的耳边,竟是苍玄帝君的声音:“徒儿,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 紧接着那幽蓝色的蝴蝶便缓缓飞离,凌晚连忙起身,跟着蝴蝶走去。这是帝君的隔空传话,她在九霄大殿之时已见识过,如今帝君正在闭关,这般传音于她,已对她很是照顾。 自从苏醒以来,她还未与苍玄帝君说过话,帝君忽然召她前去,一时半会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落隐阁本就不大,她最终跟着蝴蝶来到一个仙气缭绕的寝殿前,见殿门紧闭,便在门前缓缓跪下,庄重地行着礼:“弟子凌晚拜见师父。” “徒儿免礼。”随着帝君的声音传来,她似有些紧张,犹豫了片刻,然后起身站定。 “为师已尽全力将叶卿复生,只可惜……”帝君不紧不慢地说着,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一缕薄魂太过微弱,过往之事他暂时无法记起。” 帝君此番召她前来,竟是想解释此事,凌晚淡淡笑了笑:“弟子明白了。” 沉默了半晌,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何时会想起往事,需看天意了。” “也好……这样也好……”昨日遇见他的那时起,她就已猜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此刻听着也未有多大的惊讶,她再次庄重地一拜,“多谢师父相助,能将他复生,弟子已不胜感激。” 放低了些语调,帝君语重心长地与她说着:“如今他或与幽华成婚,为师希望你放下过去,潜心修习,寻到自己的一方心安,莫要陷在黯然神伤里。” 或许是昨日她与花柠醉酒,动静闹得太大,惊扰了闭关的帝君,帝君才这般来劝说她。凌晚经过了昨夜的一醉,大梦初醒,也是想明白了,既然缘分已断,那便顺应天意,何尝不是件好事。 “多谢师父提点,弟子明白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凌晚的眼中似有了微微的笑意,她轻声地说着,“只要能看到他的笑颜,我就是欢喜的。” 亲口谢过苍玄帝君后,凌晚回到石桌前,见花柠还在熟睡中,便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碟。 帝君的话语还在她心头萦绕着,道理她都明白,可是思念已入骨髓,该如何去忘记他呢…… 花柠醒了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凌晚的身影瞬间清醒,连忙起身过来帮忙。她像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惊讶地捂住了自己嘴。 “我想起来了!”花柠有意无意地瞥向凌晚,没忍住偷偷笑了笑,“你昨日与我说,你爱慕叶公子!你还痛哭流涕了!” 心下猛地一惊,凌晚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回道:“怎么可能……” 后悔昨晚喝了那么多的琼花露,今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可看花柠的神情,却也不像是胡乱编的,凌晚觉得实在太丢人了,自己怎么就轻易把心事说了出去。 “你还哭着说你忘不了他,”故作不服气,花柠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现在清醒了就不承认了……” 也幸亏知道的是花柠,凌晚轻呼了口气,微微挪步到她身边,讨好地小声说道:“嘘……小声点儿,这可是我藏心底的事儿。” 花柠也不自觉降低了些语调,轻声在凌晚耳边说着:“既然你真的那么喜欢,那我就帮你想想办法。” “你要怎么想办法?”凌晚怕惹出祸端,望了望四周,警惕道,“他可是有婚约之人。” 满脸期待地笑了笑,花柠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今日午时,叶公子与幽华公主正好要去九霄大殿参加宴会,我带你去偷偷观望。” 怪不得昨日在桂花林见了他,原来近日他是来九重天参加宴会的……昨日相遇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凌晚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刻画着他的模样。 或许是真的太久没见了,她觉得他实在太过好看,精致的笑颜无可挑剔,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摄人心魄的男子…… “你难道不想见他吗?”看着发愣的凌晚,花柠有些疑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既然她忘不掉,既然他记不起……那就,让他再一次喜欢上自己。 她那么了解他,还怕他上不了钩吗…… “邪念”一经在心中有了苗头,便不受控地荡漾开来。 苍玄帝君的话她也明白,她是想忘却的,可是忘却不了这不怪她,不断地给自己找着理由,凌晚暗暗地下了决心。 随即她绽放出一个清甜的笑容,回应着花柠:“想。” “那就这么说定了,”花柠脸颊微红,心情愉悦,却带着微许羡慕,未发觉她的变化,“其实我也想去,好羡慕幽华公主啊,能嫁给叶公子……” 凌晚垂眸淡笑着,回想起与他度过的十年载,一直都是他在默默地陪伴自己,那么,这次就换她来追随他吧。 反正昨日在他面前也承认了自己的爱慕,既然天意如此,那么她就与众仙子一样,光明正大地喜欢就好了,现在就看谁的本事大了。 第十四章 滋长(2) 也许是醉意还未消尽,凌晚在院落内的一棵树下又小憩了一会儿,直到花柠将她喊醒,她才终于是彻底消了酒意,浑身也精神了许多。 花柠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前往九霄大殿,然后在即将到达大殿之时,在殿前停了下来。 见凌晚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花柠边得意地说着,边将她拉至一旁的柱子后面:“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在这里等待宴会结束,定能等到叶公子出来。” 听着九霄大殿内隐约传出宴会的乐声,凌晚夸赞道:“花柠好是聪慧。” 话音刚落,凌晚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是司膳宫的绘澜仙子。她不禁感叹着,上次和绘澜仙子见面,还是她和叶卿一起参加瑶池菩提宴之时,如今竟过去了那么久。 “绘澜仙子!”凌晚轻喊了一声,快步上前将绘澜带到一旁。 绘澜惊讶地看了看凌晚:“你是那时的……” “嘘……”凌晚放低了语调,诚恳地请求道,“长话短说,恳请绘澜仙子帮个忙。”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绘澜虽不太清楚,也知晓眼前的少女与叶公子经历了很多磨难:“姑娘你说,我一定帮。” 凌晚低头笑了笑,目光中有些许期待:“能否将给叶公子的那盏琉璃花茶,换成人界的碧潭飘雪?” 绘澜未推却,但很是疑惑不解:“可琉璃花茶是九重天独有的……” “拜托了。”凌晚郑重其事地行了礼。 见她不想说,绘澜也不再过问,明了地微笑道:“好,我明白了。” 望着绘澜仙子离去的身影,花柠跑到凌晚身边,目光从远去的绘澜转移到了凌晚身上,此刻该是轮到她困惑了。 “你在做什么?”花柠万分不解。 凌晚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嘴角,眸色里掠过一丝笑意:“自然是……守株待兔。” 九霄大殿内莺歌燕舞,庄严雅致,一曲琵琶曲终了,舞女们纷纷退下。不多时,古琴声又随之响起。 幽华坐于叶卿身侧,时不时地感受着在场的女仙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旁,便又偷偷看了看他。虽有婚约在,可他对自己一直较为清冷,就连现在这样的宴会,他对自己也仅仅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能来这宴会的女仙可都是天界有些身份的,幽华隐约感到了一丝危机。上天难得给了她这个机会,让他离开了赤衣鬼姬,她可不能再抓不住。 这般想着,幽华向叶卿凑近了些,轻声与他说着:“叶卿哥哥,刚才那首曲子你觉得好听吗?好听我回去也学学。” “不必,这些曲子我不感兴趣。”叶卿没有看她,但声音却一贯的柔和。 虽然他看起来对自己很好,可是总有着疏离感,幽华识趣地拉开了距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明明他离自己是最近的,可她为何却感到如此遥远。 茶盏被一一摆放而下,绘澜仙子有条不紊地行走着,待走到叶卿面前,她轻轻将碧潭飘雪放置在他的桌角,哪知这个小小的举动引起了叶卿的注意。 “这是谁让你送来的?”他的眸光落在了茶盏上,眼底的讶然一闪而逝。 绘澜犹豫了片刻,虽不知究竟有多少深意在其中,还是从容地问道:“这茶……叶公子不喜欢吗?” 他顿了顿,神色缓和了很多:“没事了,多谢。” 幽华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记得绘澜仙子离去后,叶卿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面前的茶盏上。 这盏茶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她也不得而知,只能隐约地猜到,或许是某个仙子想讨他欢心,送来了他喜欢的茶。 可是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她都不知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别的仙子又怎么会知道呢……一定有哪里不对。 于是幽华也心不在焉起来,后面的舞曲她也没心思去看了。 直到跟着叶卿走出九霄大殿,她望见了那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时,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竟然是她……幽华目不斜视地盯着伫立于一旁角落的凌晚,已熄灭了许久的仇恨怒火,再次在心中燃起。 “你是昨日的凌晚仙子。”叶卿走上前,静静地打量着她。 紧张却不忘行礼,凌晚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叶公子好巧。” 听闻话语,一旁的花柠有些惊讶地看向凌晚,又看了看叶卿:“你们认识?凌晚,你昨日竟然见过叶公子,也不告诉我。” 幽华冷冷地看着她,往昔的愤怒与不甘在她心里翻涌着,正欲上前想将叶卿带离这里,可她悬着手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勇气碰他。 而这一切却尽收凌晚的眼底,她心下暗暗一喜,不由地打起了小算盘,原来不是两心相悦啊…… “叶卿哥哥,你离她远一些,你可知她原先是个女魔头,残害了无数性命,”攥紧了拳头,幽华故作镇定地说着,“就连我父尊的遇害也是她所为。” 听闻幽华在叶公子面前这般说凌晚,花柠有些气愤:“幽华公主慎言!” 幽华扯了扯嘴角,似乎一旦说出口后,便没什么可畏惧的:“要不是苍玄帝君收她为徒,她现在早已元神俱灭。” 听罢像是有微许出乎意料,叶卿看向身侧的幽华:“当真如此?” “叶卿哥哥不信,可以直接问她。”幽华冷冷地看着凌晚,见凌晚依旧神态自若,就像无论什么话语都激不起她一般。 凌晚淡淡一笑,恭敬地向幽华行了行礼:“幽华公主所言极是,小仙确是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 原本理直气壮的花柠,却在听到凌晚的言语后,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凌晚,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我原先确实是个魔,你也知晓的。”凌晚低了低头,轻声与花柠说着。 静静地看着她们正锋相对着,叶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凌晚身上:“凌晚仙子……真是杀害幽华父尊之人?” “那是当然,”幽华沉不住气,有些着急起来,“我不会欺骗叶卿哥哥。” 他没有看幽华,一眼都没有,眸光中依旧是她的身影,声音却仍是柔和:“我想听她说。” 望着他平静如水的面容,此刻的凌晚移不开视线。原本以为听到这些传闻中的话,他会厌恶自己,可是他似乎不为所动。 看来自己在一些时刻,还是不够了解他…… “抱歉,这些陈年往事我不想说。”她看了他半晌,淡然地回道。 幽华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怒意不断蔓延着,最后像是忍无可忍,抬手汇聚了灵力便向她袭去。 轻轻地闭上眼,凌晚自知没有反抗之力。 灵力在下一刻被打散,幽华惊讶地看着阻止她之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身旁的白衣少年。 “叶卿哥哥你这是……”幽华有一瞬的哑然。 他有着一贯的清冷,让人看不出思绪:“我来会会她。” 随后,他随意一拂袖,强大的灵压将周围的人不得不倒退了几步,灵气将他与凌晚霎那笼罩,世界安静了下来,唯独只剩下他们二人。 看着他走近自己,凌晚未退步半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她望着他似月光一般的身影,清冷却又温柔,她心里万分清楚,他不会伤她。 第十五章 破云(1) 他在她面前站定,这是她这么久未见他以来,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凌晚仙子不怕死?”叶卿微微垂眸,淡然地对她对视着,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流淌在她的眼中,似是想探出个所以然来。 轻轻扬了扬嘴角,凌晚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叶公子并不想伤害我,我自然就不怕。” 在她面前,自己似乎被一览无余,这种感觉令他莫名的烦闷。但看到她清甜的容颜,他会不由自主地心软,仿佛她值得被温柔以待。 “碧潭飘雪也是你送来的,你……很了解我?”放缓了语调,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她不置可否,只是这样浅浅地笑着,十分有耐心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复生后的第一次,想去了解一位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的冲动令他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个小仙究竟是何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接近他,想到这儿,他就想要好好与她聊一聊:“明日未时,上次一别的桂花林见。” “所为何事?”似乎被他的话语惊讶了一番,她脱口而出地问道。她知道这样会引起他的注意,可未曾想他竟这般直言邀她。 一向清冷的容颜终于显露了些不同,他缓缓凑近了些,而这样的距离却显得恰到好处,近一分暧昧,远一分疏离:“你若去了,我便告诉你。” 而她,分明从淡然处之的眸色里看出了一丝捉弄。没错,竟是捉弄,而她正巧明白,这便是他对一样事物有兴致时的举动。 “我若是不去呢?”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张口反问。 叶卿听罢低头轻轻笑了笑,然后抬眸继续看向她:“那我便一直等。” 他这一笑,也彻底击垮了她心中的墙围,她抿了抿嘴,语调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叶公子竟这般不讲理。” “我本就不是个讲理之人,”他竟有些理直气壮地说着,顿了片刻,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然后问道,“若是这样,凌晚仙子是否依旧爱慕?”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他垂下的衣袖,而在隐约可见的袖口处,她望见他正在若有若无地摆弄着手中的长笛,嘴角不禁缓缓上扬。 这是他紧张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紧张了,他因在等她的回应紧张了。凌晚暗暗地佩服起自己,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他对自己有了兴趣。 看来她之前是低估自己了,低估了自己吸引他的本事。 “叶公子……紧张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令他浑身一僵。 他略微错愕,眼前的她为何能将自己看穿得彻底,又为何能轻易地知道他的想法。就好像,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十分漫长的岁月。 “是,”她在回答他方才的疑问,目光柔和地落在他的身影上,“无论是怎样的叶公子,小仙都爱慕。” 微微点了点头,他在她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语:“好,叶卿知晓了。” 话语轻飘飘地落在她耳边,浸染着几分温柔,令她感到怅然。在她恍神之际,他已从容地退后了几步,周围的灵气已渐渐消散。 花柠着急地跑上前,看到凌晚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凌晚静静地看着他已变回微寒的眸色,看着幽华走到他身侧对他十分关切。 “叶卿哥哥,方才发生了什么?你可有伤着?”幽华担忧地问着,话刚出口又觉着,叶卿哥哥的灵力这么深不可测,该受伤也应该是凌晚才对。 可她看向凌晚,眼前的少女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未伤及一处,她便不由地疑惑起来。 “只是威胁了一番凌晚仙子罢了,”叶卿面不改色地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凌晚,“方才说的话,希望仙子铭记于心。” 生怕他说了什么话被牵扯其中,幽华压低了音调,小声地对他说着:“她如今受苍玄帝君护佑,叶卿哥哥,吓唬吓唬她就行了……” “对了,沈公子来了。”幽华望向悠然而来的沈喻,便跟着叶卿慢慢走远。 要是幽华不说,凌晚还未注意到沈喻的到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惧怕他会阻断她与叶卿的纠葛,惧怕他对自己憎恶与厌烦。 可沈喻一言未语,只是默默地跟在叶卿与幽华的身后,在经过她时,他微微鞠躬,向她行了礼,然后转身快步跟上前方二人的步伐。 凌晚伫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 “方才叶公子到底与你说了什么?”花柠十分好奇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略微恳求地说着,“快与我说说,我实在是纳闷……为何叶公子单单只与你说话。” 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凌晚偷偷地瞄了瞄她,略有深意地说着:“我与叶公子之间的私事,怎可与你说。” “好啊,”轻轻指了指面前的少女,花柠故作气愤地偏了偏头,“凌晚,你变坏了。 凌晚将目光投向云雾之中,纵使看不真切,却还是倔强地凝望着:“都与你说了我喜欢他,那我自然是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心归于我。” 看着凌晚似是下定决心的神色,不像在打趣,花柠此刻终于有些担忧了起来,原来她与自己说的都是认真的,并不是在自己说笑。 “凌晚,他可是叶公子……”不再继续打趣,花柠轻声叹了叹气,回想起凌晚醉酒时的模样,才终于明白她是真的想要接近叶公子,“他可是已有幽华公主相陪的叶公子……” “再过些时日,”凌晚的双眸听到此处黯淡了些,怅然了片刻,重复地念叨着,“再过些时日……” 他们在溯月城的那些时光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为了救她,耗损了自己八成的灵力。他为了逗她欢愉,带她去城中禁地看星河…… 他为了不让她担忧,隐瞒了所有关于天惩的消息。 他为了她,甘愿揽下所有的罪名,只愿她平安在世,喜乐无忧。 在寂灵渊之时,他一直伴她左右,即使闹了别扭,也会去为她买她喜欢的糕点。仅仅因为她喜欢琉璃花,他便随意地递给了摊主自己的随身玉佩。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在真真切切地对她好。 “凌姑娘。”在她分神之际,一声呼唤将她拉了回来,她转头看向了朝她走来的绘澜仙子。 这么久没见,她应是有许多话与自己说的,凌晚这般想着,望了望在一旁有些犯困的花柠,轻声笑道:“我想与绘澜仙子叙叙旧,花柠你先回去休息。” 打了一个哈欠,花柠确是感到折腾得有些累了,便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当心些”,就离去了。 “凌姑娘,”绘澜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在确认四下无人后,犹豫再三,随即走到凌晚身边,面容严肃地说着,“我知道是谁杀害了冥帝。” 这句话语似一块大石子沉沉地落入她的心湖,凌晚回想起当时在南天门,她被三界诸神讨伐,给她硬生生地冠了这个罪名。 那时的她做梦也想不到,无故遭人陷害的她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她猛地抬眸,等待绘澜的下文。虽然已无法改变任何局面,相比与让他回到身边,真相于她而言已然不重要,但她想知道是谁扮作她的模样,下了这一盘棋。 第十五章 破云(2)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绘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令她自己曾经都震惊了许久的真相:“是天帝。” 不由地后退了几步,这样的猜想是凌晚有万般胆子也不敢去想的,原来这一切竟然是天帝布下的棋局,而她或许只是一枚棋子。 “有天,我偶然经过紫微宫,听到了天帝与一位仙君的对话,”绘澜一五一十地说着她那日的所见所闻,像是说出来后,心中的负担也终于跟着消散了,“因冥帝掌管冥界,却时常不服从天帝陛下。” “天帝想除去冥帝,却找不到正当的借口,”说到此处,绘澜有些惶恐,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因你恶名远扬,因你让三界惧怕,所以天帝决意一石二鸟,顺带嫁祸于你。” 所以……她与叶卿才查不出真相,所以……是天帝一直在装模作样。 好一个……移花接木,顺水推舟…… 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冥帝,而无人会怀疑到他。他在世人眼中,还是那个德高望重、凛然正气的天帝陛下。 回想起那日他们义正言辞地说着正道,说着惩恶扬善,如今在她看来真是可笑,所谓正道,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就妄言定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去明辨善恶。 在这世上,他们才是最大的恶人。 无人会想去知晓真相,他们只会认为将三界内所谓的“恶”铲除殆尽,这世界就会太平无忧。可谁又会明白,真正的“恶”只隐藏于人心。 “我明白了,”沉默了许久,凌晚自嘲般轻轻笑了笑,似有些释怀,又似有些惋惜,“这些本与我而言,已无关痛痒了。” 察觉到了绘澜略微的紧张,她镇定自若地与绘澜凑近了些:“绘澜仙子放心,今日你我二人的对话,三界再无人知晓。” 绘澜回想起那盏碧潭飘雪,以及叶卿淡然的神色,许多画面串联在了一起,纵使凌晚未与她说,她此刻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叶公子似乎不记得姑娘了。” 见绘澜唏嘘了一阵,凌晚黯淡的眸色里忽然掠过一抹清明,她扬了扬嘴角:“我不怕他忘却我,我只怕,他被山河日月带走了。” “那日,多谢绘澜仙子的款待,一直未来得及道谢。”凌晚在绘澜面前郑重地行了礼,以感激她那日在司膳宫的善意邀请。 回到落隐阁的木屋内,凌晚从抽屉中取出应心镯,随即安静地躺在木床上,将镯子举起,定定地望着它。 她还记得他将此镯赠予她时的情景,这是他对她的承诺。这是她在这世上最至爱之人,给她留下的念想。只要看着它一直泛着光彩,她就会心安神定,她就会觉得自己是有牵挂的。 还有那么多的大好河山,她还未与他一起去闯,她还未与他说过自己对他的思念,还未……与他有过一场大婚。 说好的翌日未时,可想到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等她,这次她不想错过,于是她却早早地来到了那片桂花林,桂花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她索性在一棵桂花树下坐着,等得久了,就睡了去。 再度醒来时,凌晚有些慌乱,也不知是何时辰了,可看了看四周,发觉他还未来,也就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双手撑地,正欲起身,忽然一只长笛架在了她的脖颈处,属实吓了她一跳。 她微微侧目,望见身侧伫立着赴约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低头侧目望着她,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而她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轻狂”一词。 他是何时来的……她慌张地不敢动,心中暗暗想着,方才她睡着了,他一定故意未叫醒她,反而在树后安静地等她醒来。 “为何不躲?”他问着,手中的长笛散发着强烈的灵光。 她平复了思绪,闭了闭眼,像是视死如归一般,微微笑道:“只觉没有必要罢了。” “你是真觉得,”他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说着,“我不敢?” 她平静地回答着,就好似看淡了生死:“叶公子手中的‘缚魂’此刻只要轻轻一挥,我便魄消魂散。” “那又是为何?”他追问着,有些不自知地步步紧逼。 而她从容地笑了笑,避而不答:“若是真的来为幽华公主复仇,叶公子动手便是。” 她的命原本就是他捡回的,若是他真想要她的命,也算还给他了。想到这儿,她便轻轻笑着,抬眸望向他,心中思绪万千。 这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神情,引得他一阵诧异。 长笛被轻轻移开,他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对她说,又似在对自己说:“我们之前……一定关系匪浅。” “叶公子说笑了,”她听罢立马反驳,“身为溯月城城主,怎会认识一个寂灵渊的魔。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觉得她说的也并非无道理,叶卿淡淡地蹙了蹙眉,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罢。 “冥帝真是你杀害的?”他不知所云,忽而想到昨日幽华说的话,像是想确认着什么。 她淡淡地答着:“是与不是,重要吗……”似乎对于这个疑问,她都给不了确切的答案。而他却也不在意,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 “为何这么了解我?”叶卿习惯性地凑上前,轻声问道。 是习惯……好像每每面对她时,他会习惯性地凑近,习惯性地想要去护她,他有些不解,却还是本能想……一直护着她。 她感受着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在他面前,她无处遁形:“若我说仅仅是因为爱慕叶公子,叶公子信吗?” 见他在此时却沉默了,她心下一沉,自嘲地笑了笑,努力忍住了凄凉的思绪:“都不信,何必要寻个答案。” “信。” 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字,便在一霎那打乱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发觉此刻的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她正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我信。”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补充道。 仿佛远处有人走来,嬉笑声由远及近,凌晚不由地慌张起来,若是让他人撞见她与叶卿这般暧昧,传出去她还怎么在九重天待着。 她闪躲了些目光,想说点别的拉开他们的距离,或者一走了之也不错。 可当她刚往侧边移动了半步,就被他伸手带了回来,虽然动作轻柔,却藏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蛮横。 于是她不得不面对他,似乎今日不对他坦白所有,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明了她的顾虑,叶卿随手挥了挥袖中的长笛,一道结界就打开了来,将他们笼罩其中。 “所以你是认真的?”他再次问着,郑重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明白他所指何意,她淡淡地说着,殊不知心中已荡起了无数涟漪:“怎么,莫不是叶公子……也对我动了心?” 见他却不答,以示默认,凌晚恍然了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了幽华站于他身侧的画面,心下一惊:“叶公子别忘了,你可是有婚约的。” “婚约我退了。”哪知他这般回道,清晰地话语落在她的心上。 婚约……退了……她惊讶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猛地抬眸,视线与他相撞,却见他正坦诚地看着自己,十分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的回应。 第十六章 消融(1) 这算是让他再次心属自己了吗……她感慨万千,原本只是想用一些小伎俩让他上钩,原本还只是想尝试一番,可未曾想到他竟对她这般直言,事态的发展似乎比她预期的还要快。 他似与曾经一样没有变,又似变了。曾经他陪伴了她十年载,却一直未告诉她深藏的情意,可如今,竟是能为了她做任何她不敢去想之事。 “你不愿?”他仍在等待她的答复,眉宇间有些微许焦灼。 她怔怔地看向他,半晌才说出几个字:“你这是疯了……” “你不说,我便当愿了。”他的气息有些紊乱,轻声吐字,落在她的耳边,令她心猿意马。 她轻轻推开了他些,脸颊微红,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偷欢之感:“你这样……把幽华置于何地?” 明了她在意为何,他放低了语调,柔声表明着:“只是一纸婚约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与幽华没有半分情意,她怎会听不出,低了低头,她轻声咳了咳嗓子:“我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小仙,而你可是溯月城主,为何偏偏是我?” 未正面回应她,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随后说着:“你若想要灵力,我可以渡给你。” 他这一番话让她回想起了在她重伤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心脉的灵力渡给了她,为此元气大伤。虽已过了这么久,可想起那遍地的血迹,她还是心有余悸。 “你的灵力,我才不要呢……”她小声嘀咕着,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 “为何?”他更为不解,“你厌恶?” “不是的……”她连忙摆手,有些着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不厌恶你,我说了……是爱慕的。” 远处传来花柠的呼唤声,她呼吸一滞,迟疑地指了指呼唤声的方向,小声道:“花柠在喊我,我得走了。”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着,很是讨人喜欢,他便不再困着她,衣袖轻挥撤了结界。 他用着十分温柔的语气,似是在好意提醒她:“你还未给答复。” “容我……好好想想。”她低低一笑,撒腿就跑。 “多久?”他再未阻止她,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 眼见着花柠马上就要发现他们二人,凌晚不管不顾地留下一话语:“不行,我真得走了。” 叶卿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跑远,眼里溢满了欢喜。他蓦然发觉,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喜欢一个姑娘,原来他也是可以这般,热烈地追求自己心属之人。 跑了几步后便有些累了,凌晚回头望了望,确认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才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方才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她再不逃离估计就不受控了。 她忍住了想拥抱他的冲动,还好没有在他面前丢人,还好没有酿下大错,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强装镇定地看着来人。 “我可算找着你了。”花柠望见了她,快步行至她身边,一脸兴奋的模样。 “我与你说一件天大的好事,”还未等凌晚开口,花柠便迫不及待地接着说道,“叶公子退了他与幽华公主的婚约!” 见凌晚听罢并未觉得惊讶,猜想她定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花柠连忙继续说着:“这是真的,据说幽华公主还在九霄大殿闹了好一阵子,叶公子退完婚,二话不说就离去了。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光是听闻,就已经能想象到叶公子的决绝了……” “那你说,”花柠眼前一亮,捧起脸颊笑嘻嘻地看向她,“我们是不是都有机会啦?”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花柠思索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叶公子好像是有些心悦你的。你别紧张呀,你不知他平时看人总是有些冷冷清清的,可之前他看你的眼神,我竟觉得是有些温柔在的……” “正好你也爱慕叶公子,”似是想通了些,她又惊讶又欣喜,“这不就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看着凌晚渐渐微红的脸颊,花柠差点惊呼出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凌晚,你脸红了!你脸红了!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果真是退了婚,看来他与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凌晚看着还蒙在鼓里的花柠,不想继续再瞒着她。 “花柠,”她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略微认真地说着,“回落隐阁,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此刻才发觉凌晚的反常,花柠疑惑地打量了她片刻,这是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对自己这般郑重地说着话,便不再言语,跟着她离去。 回到落隐阁后,凌晚坐于石桌前,望着远处的落叶纷飞而下,缓缓与花柠道起自己与叶卿的过往。 从他们的初相识到相伴,从他们的互表心意到舍命相救,说起回忆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着,眼里是无尽的温暖。 她像是揭开了记忆的疤痕,将过往的种种喜悦与苦楚尽数抖落在他人面前,她也是第一次尝试着给别人讲述着自己与他的故事。 虽有些顾虑,但她再也不想做任何的逃避,深知花柠是她可以坦诚以待的姐妹,她便不再作再多的隐瞒。 待花柠听罢,已是惊讶地说不上话的花柠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努力地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着凌晚的话语。 “所以……”花柠愣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为了救叶公子,才换髓成仙?” 凌晚安静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是于花柠而言从未见过的真诚。 “所以……叶公子是因为你才退的婚约?”花柠说完便捂上了嘴,觉得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令人唏嘘之事。 看着她再次微微点头,透着些不易察觉的内疚,花柠感叹了一阵,喃喃自语道:“他忘却了你,却又喜欢上了你。” 凌晚也跟着轻叹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沉默。她怕花柠觉得她欺瞒了太久,怕花柠兴许生了她的气。 可当她望见眼前的少女丝毫不在意这些,而是为她与叶卿所经历的一切抱不平时,她多庆幸这段时日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朋友。 “我忽然就不羡慕幽华公主了,”花柠撇了撇嘴,然后双眼放光地望着她,“我忽然就好羡慕你与叶公子之间的感情。” 顿了顿,她接着感叹道:“你们当真是可歌可泣,令人感动万分。” “我还未答复他。”方才的画面还在脑海中盘旋着,凌晚微红了脸,轻声说着。 “这还犹豫什么,”花柠像是替她着急了,话语脱口而出,“快应允了呀。” 她淡淡地笑着,沉寂了片刻,说出了心中仅剩的顾虑:“可我如今这般,没有勇气与他并肩。” 顷刻间明白了凌晚的担忧,花柠立马摇了摇头,她在担心自己是一个仙阶低微的小仙,而叶卿则是天帝都要忌惮他三分的溯月城主,身份实属有别。 “你觉得他会在意这些吗?”花柠轻声反问着,想着曾经呼风唤雨的赤衣鬼姬,如今却因身份不配而自惭形秽,觉得风花雪月当真是神奇,“叶公子绝不是在意身份贵贱之人。” “他已经为了你,在天帝面前退了婚约,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你在一起啊,”握紧凌晚的手,花柠有些心疼起来,也不知是为凌晚心疼,还是为叶公子心疼,可无论如何,她都只是局外人,无法知晓他们的心境,“千万不要辜负了叶公子的一片真心。” 第十六章 消融(2) 凌晚有些许丧气,趴在石桌上,将头埋在了袖子中:“可是等他想起曾经的那些回忆,若是觉得我欺骗了他,会怪罪我的。” “哎呀!叶公子那么温柔的人,”花柠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恨不得自己去替她答复了,“况且你还是他的心上人,他疼惜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微微探出了些脑袋,凌晚略带委屈地看了看花柠,这是除了叶卿之外,她对这世上第二人敞开了心扉。 凌晚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落难的兔子,花柠不禁扑哧地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她微微蓬松的头发。 “那……若是我与他相知相伴,”凌晚扬了扬眉,打趣地说着,“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轻声笑着,花柠眨了眨眼,故作甘拜下风道:“与你相比,我当真自愧不如,你为叶公子与天界抗衡,你为了复生他而抽骨换髓,这些我通通做不到,我认输。” 望着花柠与自己打趣的模样,凌晚淡淡笑了笑,她明白花柠也是偷偷观望了叶卿许多时日,要说没有爱慕之情肯定是假,花柠这般也是为了让她心安。 “花柠,”自从她苏醒以来,是花柠一直真诚待她,是花柠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她,她有几分动容,“无论将来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花柠撇了撇嘴,目光轻轻掠过她:“那是自然。” 如此这般,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顾虑了……凌晚望着被光渲染的晚霞,在此刻竟美的惊心动魄。 阿卿,过了这么久,我真的……很是想你了。 缓步行至院落中,凌晚回首望着落隐阁中云雾缭绕的木屋,这里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可惜,这里的回忆没有他。 忽然好想回寂灵渊看看,如今应是已破旧不堪了罢,她想走一遍来时的路,想看看曾经的她在他的保护下,有多么肆无忌惮。 还未到冥界的地界,凌晚在路过人界上空之时,不禁一瞥,忽然望见了一道身影,那个令她再熟悉不过的,朝思暮想的影子。 阿卿怎会在此地……她有些匪夷所思,索性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行至离他不远处之地,偷偷藏于一棵大树后。 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却听到叶卿正与一位姑娘对话着,悠闲地聊着些什么。 忽然就有些不淡定了起来,凌晚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躲在树后看了看,虽然他已对她表明了心意,可如今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迈不过的坎,有她的亏欠,有他的执着。还有……他已忘却了过往。 就像自己所想那般,若是以后他回想起了一切,他会怪罪她一直未与他诉说吗……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心悦她吗……她不确定,她不敢有把握,因为在叶卿的身上,她一点也不敢赌。 她害怕他舍弃自己而去,怕得要命。 就像如今这般,若即若离的日子也挺好,她不断地说服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办法。 可当她看清与叶卿闲谈的姑娘时,她彻底乱了方寸。 唐语墨……这个名字清晰地跳入她的脑海,当初就是这位姑娘爱慕叶卿,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才激起了她的妒意。 凌晚看着他与唐语墨伫立在日光之下,她十分好奇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看得出唐语墨是个机灵的姑娘,若是阿卿就这般被顺走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乎,凌晚故作轻松了走了过去,假意不经意间遇见了他们。 “叶公子?方才远远地看着身影十分像你,走近一看还真是,好巧,好巧……”她清了清嗓子,极其不自然地冲他淡淡一笑,随即看向身旁的唐语墨。 眼中的讶然一闪而逝,她的演技有些笨拙,叶卿却了然于心,他虽不知面前这娇小的仙子为何要跟着自己前来,但他看着她千变万化的神色心情愉悦,也不想去深究什么。 而这一切都被唐语墨看在了眼里。传闻溯月城主叶卿因遭天惩魂消魄散,却因一位好心人留下一缕魂魄,从而复生,可他忘却了过往。她认得面前的凌晚,便是当年的赤衣鬼姬,曾经与叶公子形影不离,可看今日这般,叶卿确是如传闻所说,记不起所有的事情了。 就连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凌晚,也在故作与他重新相识。 凌晚已不是当初的赤衣鬼姬,现下已是仙门之人,于她而言,已可洒脱地放下曾经对凌晚的惧怕。 “清心观唐语墨,”她微微颔首,自报着家门,从容地与凌晚恭敬地解释道,“近来离城南三里地的荒郊外,挖出了十几具孩童的尸体,死状可怖,民间便流传起荒郊有怪物出没。官府不知该如何断案,因此事关乎百姓的安危,便恳请清心观协助,将那怪物消灭。” “可近些时日,我在这附近观察了许久,别说是怪物,就连山林中的野兽也未曾碰到,”唐语墨顿了顿,目光落在叶卿身上,脸颊却不自觉地泛了红,“恰巧遇见叶公子,想着叶公子或许能帮上些忙。” 听完了来龙去脉,凌晚明了了一番,原来是人界的一桩案子。她认真地思索起唐语墨的话,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可是在人界怎么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怪物?连你们清心观的人都寻不到,”凌晚撇了撇嘴,胡乱地说着自己的猜测,“我看这个传闻,八成是假的。” 叶卿看着面前的少女认真思索的模样,忽而觉得方才心中的枯燥乏味已消散了去,有她在就好似一切都有趣了起来。心里流淌着欢喜,他带着浅浅笑意,轻声问道:“这桩案子,凌晚仙子如何认为?” 曾经在她还是赤衣鬼姬时,她便知晓,在这世上真正可怖的并不是魔族,而是人心。许多人混在人群中,装作一副和善的模样,殊不知他们比魔族还要可怕。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回答着:“若是真有怪物,怎会专吃孩童,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故意散播这样掩人耳目的传闻,为的就是掩盖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凌姑娘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怪物?”唐语墨不禁也思索了起来,疑惑涌上了心头,“可那些孩童尸体的惨死状,却像是被野兽撕咬的。” 凌晚再次思虑了一番,迟疑地向唐语墨问道:“这城中,可有什么富商权门在家中养兽?” “城西尹府中养有一只虎,据说是尹兆尹宰相为其子尹硕养着玩耍的,因其子尹硕万分喜欢猛兽。而尹兆如今是二殿下身边的最得力之人,任何百姓见了都要忌惮三分,故而官府也不去干涉此事,”说到此处,唐语墨蹙了蹙眉,“凌姑娘是觉得,此案与尹府有干系?” 许是因为自己也不太确定,凌晚沉思良久,直到身旁的少年用长笛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她才回过神来。 叶卿淡淡笑了笑:“去一趟尹府,找个小厮来问问,不就都明朗了?”随后他收回了目光,对着唐语墨恭敬地点头示意。 不多时便来到了尹府附近,正巧望见一名年纪尚轻的侍童从府内走出,待他走了几步之远,唐语墨一个箭步上前,轻而易举地便将他逮了住。 第十七章 悬案(1) 还未等这小厮开口,叶卿随手挥了挥手中的长笛,一道白光闪过,小厮便失去了意识。 “现在问什么,他都会如实相告了。”他淡然自若地与唐语墨说着,目光却还是不易察觉地掠过了凌晚。 唐语墨惊叹了一声,心想着果真是找对了人,让叶公子来帮忙真是再适合不过:“叶公子果真厉害,竟有这种仙法。” 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叶卿随口回道:“只能对凡人奏效而已,这小伎俩对于有灵力之人是不起效用的。” 看着眼前似昏迷又似清醒的小厮,唐语墨眯了眯眼,问道:“你是这尹府的什么人?” 这小厮意识涣散,说的话语却十分清晰:“我只是尹府的一个下人,每日负责出府采购食粮。” “你可知这府中养了一只虎,这虎可会伤人?”唐语墨见势便放心大胆地问起来,她偷瞄了一眼身旁伫立着的叶卿,见他眉目间澄澈清冷,虽看着温和,眸底的那份疏远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知小厮听到有人谈及到府中养的虎,脸色瞬间苍白,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像是感到万般恐慌:“这个我不能说,若说出去,我会没命的。” “你别害怕,”唐语墨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府中的小厮,听闻此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故作安慰地继续打探道,“我们都是好人,是神仙,是为了天下正道才来到此地。” 小厮沉默了半晌,全身微微颤抖了好一会儿,才略带惊恐地继续说道:“少爷十分喜爱府中圈养的那只虎,便让人在街上抓了一些流浪的小乞丐,将他们与那只虎关在一个大笼子里,看着他们与虎搏斗,看着他们不断挣扎,不断被撕咬,最后命丧虎口。” “少爷不让我与别人说,”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说到此处,像是做了噩梦一般惊恐到了极点,“他说我若是说出去,我就会和那些小乞丐一样,成为老虎的盘中餐。”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残忍……唐语墨咬了咬牙,强压着心中的愤恨:“所以离城南三里地的荒山野岭中挖出的尸身,便是尹硕抓来的小乞丐,对吗?” 那小厮点了点头,全身缩了缩,似是很认真地在回忆着惨不忍睹的画面:“少爷说小乞丐无父无母,在街上本就食不果腹,接他们进府给他们吃一顿好的,便是给他们最大的恩惠,这是在行善。” 这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原来人界也有着这么为非作歹的存在,他们披着权势的外衣,做着比魔族还要狠毒之事…… 凌晚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她蹙了蹙眉,在唐语墨之前抢先问道:“这毫无人性之事没有人管吗?尹宰相他知晓吗?” 见这位姑娘气势汹汹,小厮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摇了摇头,如实地告知着:“宰相大人一直知晓此事,可他放任不管,任由着少爷行事,府邸的所有人便装作不知晓。” “叶公子,我问完了。”许是因为太过残忍而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唐语墨不想再追问下去。 叶卿微微一挥袖,抹去了那小厮遇见他们的记忆,便放他走了。 “这尹府实在欺人太甚,在天子脚下竟敢这般猖狂,”凌晚有些烦闷,她并不是可怜那些死去的孩童,这些惨无人道之事在她还是魔族时,见得多了去,只是这尹府的狂妄嚣张令她颇为不顺眼,“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这尹府一锅端了!就算他们想对付我们,我们也不是人界这里的百姓,还怕他们不成!” 见她难以掩饰住自己嚣张的气焰,叶卿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好似这股气焰本就该属于她,好似这一切对他而言颇感熟悉。 唐语墨也正在气头上,没想到这城中竟还有人这么猖狂地无视王法,残忍至极,她很想像凌晚所说的那般,踏平整座尹府,将这些恶人一网打尽,可这毕竟不是清心观的作风。 无奈之际,她看向叶卿,等待他的决策。 “万事都讲究个证据,若我们这般强行硬闯,定然不会有何结果的,”叶卿略微严肃地思索起来,面色沉静,不再像方才那样打趣,“看来只能智取了。” “方才唐姑娘说,尹兆是城中二殿下的心腹,所以他才敢仗势欺人,”他眉间微展,淡然地问道,“那么,二殿下可有什么……针锋相对之人?” “自然是三殿下,”叶公子不知晓人界百姓的传闻再正常不过,唐语墨不假思索地回道,“他们之间的夺嫡在民间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很好……”叶卿顿了顿,眼中闪过少有的锋芒,“那么三殿下身边可有何亲信?” 唐语墨仔细思虑了一番,很快便有了答案:“三殿下有一谋士,名为管进,此人总是为其出谋划策,故而三殿下十分信任他。” “唐姑娘可知,这管进他居住在何处?”似是有了眉目,他再次问道。 “这个简单,我去打听一下便知,”可说了这么多,实在是有些好奇,唐语墨不禁疑惑地看了看叶卿,“可叶公子要知晓这个为何意?” 叶卿却淡然地笑着,成竹于胸地回应着:“人言可畏,我们只需在管进居住的附近买通几个乞丐,将尹府养虎伤人之事传播出去,传到管进的耳中,尹府自会落网。” 听其一说,更加疑惑不解,凌晚不自觉地凑近了些,引得他微微一退:“这又是为何?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不明白。” “如今三殿下想方设法地想扳倒二殿下,这送上门来的契机他们一定会牢牢抓紧,禀告当今圣上,借此铲除二殿下的左膀右臂,”看着她确是十分困惑,叶卿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我们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可他们这般刻意而为,真的不会被人识破吗……唐语墨有些迟疑:“可是像管进那样善于谋略之人,会相信这些传言不是刻意人为吗?” “信不信都不重要,”叶卿浅浅地笑着,像是早已看透了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多疑,“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令当今圣上对二殿下起疑,无论是真是假,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若自己还是曾经叱咤风云的赤衣鬼姬,才不想懂这些弯弯绕绕,凌晚暗暗心想,直接放一把火把尹府烧了,一了百了倒是轻松了许多。听他说完后,她心中的烦闷少了一些,但仍有一丝疑虑:“可叶公子方才也说到,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按照尹府这般毁尸灭迹的手段来看,找到证据真的难上加难。” “这些就不是我们该操心之事了,只要将三殿下卷了进来,”略带着弦外之意,叶卿从容地说着,“证据自然就会有的。” 唐语墨惊觉不可思议,原来他们只需做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便能将此案轻松而断:“所以我们只需传播一下谣言,然后静等消息便可?” 叶卿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尹府:“应是如此。” “那我们明日就行动。”看了看天色,唐语墨想着是时候该回清心观了,此事只得明日再议,可无论如何,有了叶公子的这番推断,让她这几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第十七章 悬案(2) “此事便交由我吧,”哪知却听叶卿这般说着,“你们清心观有规矩,这个时辰应是要回道观了。夜晚我安排一些人手,明日一早,谣言便会散布开来。” 已经麻烦了叶公子来破案,如今还让他来帮忙行事,唐语墨心里是怎么也过意不去。可她在他的眼底里看到了决意,觉着叶公子难得这般愿意帮自己的忙,她便也让自己任性一次,对他感激地行了行礼:“那就有劳叶公子了。” 待唐语墨离去后,叶卿微微侧目看向凌晚,见她正在认真地思索着,像是在斟酌着方才的推断。 “天色已晚,凌晚仙子可早些回去歇息。”他的话语落入她的耳畔,凌晚抬眸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才忽然发觉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此刻是让她回九重天,接下来之事交给他一人而为便可。可只要想到明日或是后日,他与唐语墨一同行走的画面,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想起曾经在柳岸河畔,那唐语墨对叶卿确是有非分之想的,若是她不在,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儿,她冲他微微一笑:“我不回去,这事听起来甚是有趣,我今晚留在这儿,与叶公子一起。” 叶卿听罢有一瞬的诧异,随即目光便柔和了起来:“好,那我们去找个客栈住下。” 她愿意陪在他身边,他实在是心情大好,虽然曾经的过往他有些记不清了,可这应是他复生以来,心情最好的一日。 在城中寻了一家最有名气的客栈,叶卿看了看跟在身后显得有些乖巧的凌晚,对掌柜道:“来两间天字房。” 那客栈的掌柜抬头看向叶卿,看这公子锦衣华服,清秀俊朗,身旁的姑娘面容清丽,娇小可人,便猜测定是有大身份的人物。可这城中的富商子弟他基本都知晓,他们应是外乡而来的人。 “这位公子爷,今夜这儿的天字房,只剩一间了,您看……”掌柜又看了看凌晚,无奈地挠了挠头,“您看与这位姑娘住一间可好?” 叶卿听罢迟疑了片刻,还是决意再找一家客栈,可衣袖却在下一秒被拉住了。 他回眸,看见凌晚正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有些不明所以。 “要不就住这儿吧,脚走得有些发酸了,我不想再走动了,”她略微委屈地说着,又忽而正色道,“我保证不会打扰到叶公子休息,我打个地铺就好。” 凌晚是藏着一些私心的,她想与叶卿走得更近些,这大好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在离开人界之前,她一定要把他看的牢牢的,才不要被别的姑娘钻了空子。 总是与自己刻意地保持着隐约的距离,她像这般不顾及男女有别地恳求着,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娇小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有些别扭,可他觉着这样的凌晚实在惹人喜爱。 于是他付了银子,带着身旁的少女去了那仅有的最后一间天字房。 本来并未觉得困,可一见到床榻,凌晚只觉困意袭来,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奔波了好些路,确是十分累人。 叶卿看出了她眼中的疲倦,淡淡笑着让她早些去床榻上休息。 可方才说好的她睡地铺,这样多不好意思,凌晚思来想来,总觉着有些不妥。虽说……之前与阿卿是睡过同一张床,可如今的他已然忘却了不是。 “早点歇息吧,这间房本就是给凌晚仙子准备的,”他晃了晃手中的布条,轻笑道,“唐姑娘已飞鸽传书于我,告知了我那管进的住所,我现在便要出门行动了。” 她瞬间清醒了许多,连忙起身,生怕他丢下自己而去:“那我和叶公子一起去,说好的与叶公子一起行动,若是留在这客栈里也太无趣了。” 他看着方才还迷糊的凌晚,此刻已是精神焕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低低一笑。 等到叶卿带着凌晚来到管进住所附近之时,夜已深了,各家的烛火已灭,唯有月色倾泻而下。 几名溯月城而来的侍卫早已等待多时,听从城主的调遣。 叶卿让凌晚在不远处等待一会儿,他上前,面色清冷,不紧不慢地吩咐着眼前的侍卫。 侍卫们收到城主的命令后,立即毫无声响地四散开来。 安排好了一切,他回眸看到凌晚正坐于某个府邸前的台阶之上,月光轻盈地落在她身上,显得十分静谧与惬意。 一阵微风吹过,许是因为深夜的风有些发凉,他见着她双手环抱着,不禁微微打了个哆嗦。 他走上前,下意识地脱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她身上,这一切的举动万分自然,就好似他就应该这般照顾她。 待叶卿意识到这样的举止过于亲昵时,为时已晚。 凌晚怔怔地看了看他,不自觉地闻了闻他氅衣上的雪松气息,微微拉了拉他披在她肩上的外衣,像是不在意这亲昵之举,又将其裹紧了些。 虽然不明了眼前明丽的女子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叶卿却万般清楚自己的心意,他轻声咳了咳,随后在她身旁坐下。 两个人便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这月色,仿佛谁先言语,谁便输了一般。 最后是她先开了口:“叶公子都安排妥当了?” “嗯,”叶卿漫不经心地回着,忽而问她,“凌晚仙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细细想来,今日她的举动确是有些反常,或许她是有话想对他说的。 “烦心事倒是没有,”撇了撇嘴,她像是有些介意他的称呼,“不要唤我凌晚仙子,听着怪生疏的,况且这里还是人界……” 听罢微微扬了扬眉,叶卿明了地笑了笑:“那便唤你凌晚。” 似有些不甘心,可这么称呼确实比原来要亲近许多,凌晚在这一瞬间好怀念他唤自己“小晚”的那些时日,好怀念曾经视她如命的阿卿。 “很多过往我都忘却了,可我觉着我应该是认识你的,”他轻轻叹了叹气,难得在这安静的夜色下能与她单独地闲谈,“与你相处时,会很惬意,会很……熟悉。” “可你又与我说,我们是不曾相识的,所以我不知该如何对待你,上次确是我急切了一些,为我的鲁莽向你赔不是,”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他用着极为亲近的语气,生怕吓着了她,思绪复杂了片刻,又说道,“这样也罢,不论我们曾经是否有过牵绊,就当作重新相识吧,你觉着如何……” 叶卿轻柔地说着,正欲转头看她,却只觉肩膀微微一沉,身旁的她却倒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方才他好不容易理完的思绪,又纷乱了起来。 今日的她与平日有些不同,在他面前未有一丝一毫的警惕,面对他时就好像如同亲人一般。虽然她说曾经不相识,可她却这么放心他…… 浑身不禁僵直了一会儿,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月色下,只怕轻轻一动,就惊扰了熟睡的她。 没过多久便觉着身子有些发酸,叶卿万分小心地抽出了衣袖,轻轻抬手,悬在空中了好一会儿,随后落在她的肩上,将她轻柔地往他的肩膀再带了带。 此番,便会令她睡得舒服许多。 而他也深知此刻的自己已乱了方寸,心中不断荡漾的涟漪在提醒着他,他紧张了。 第十八章 风动(1) 从第一眼望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总觉着她的眼睛似蒙了一层淡雾,过往之事他不得而知。可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 房檐上有花瓣落下,恰好落在了她的肩上,他微微抬手,为她拂去花瓣。 而她似是被这一细微的举动惊醒,猛地直起身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天啊……她疯了吗……竟然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而且还流了口水!完了完了,太丢人了……凌晚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震惊不已地在回想着方才的画面。 她好像在听着他与她在说些什么,可她实在是太困了,就不知怎的睡着了。 在心底里暗暗责怪了自己一番,如今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了,该怎么办……凌晚灰溜溜地将身上的氅衣裹高了一些,露出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他,装作很是无辜的模样。 叶卿扑哧一笑,笑意染上他的眉梢,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你笑什么?”她不敢看他,小声嘀咕着,“干嘛笑话我……” “没有笑话,只是欢喜,”丝毫不加掩饰愉悦之感,叶卿缓缓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回眸看向她,言语不再像之前那般客套,反而随意了起来,“回客栈休息吧,看你已经困得不成样子了。” 那时的她看着夜色下笑意盎然的他,霁月清风,灿若繁星,就仿佛世间所有的阴霾都无法将他掩盖。 她随着他疲惫地回到客栈,一倒头就沉沉地睡了去,似是完全忘了有他的存在。 而叶卿看着毫无戒备的她已熟睡,本想着今夜去另寻住处,可留她一人在此实在是不放心,若她被人欺负了又该怎么办…… 本着自己理应照顾她的想法,叶卿熄了烛火,坐于桌边,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合上了眼。 待到清晨鸟鸣声传进屋内,清风拂过窗台边的树叶,引得细微的沙沙作响,凌晚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看了看屋内。 当她看到窗台边少年的身影,单手半撑在桌台上,轻合着眼,阳光落在他的肩头,睡颜依旧那么清冷,可在她看来却那么温暖。 恍神过后,凌晚忽然意识到他竟然整晚都是这么度过的,慌忙起身,竟有些心疼起他来。 这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她与叶卿在寂灵渊的那些时光,他也是这般,一直默默地照顾着她,明明是闻名三界的溯月城少城主,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围着她一个小女魔转悠。 她不自觉地上前走了一两步,叶卿听到些细微的响动便醒了,见她发愣地站在原地,正看着他醒来而不知所措,他淡淡一笑:“今日可以去尹府附近看看热闹,此案应该会有结果了。” 凌晚愣愣地点了点头,连忙整理起自己的行装,与他一同出门。 曾经那么多年的相处,她都对他未有半分愧疚,可如今见他这般照顾,竟有些自责起来。可是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也未再言语,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来到尹府大门时,恰好望见一群官兵将尹府围住,凌晚将叶卿带至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微微探了探脑袋,看见领头的官兵带上了几名手下走进了尹府。 “果然奏效了,”她惊喜地看了看身旁的叶卿,又压低了些语调,生怕被人发现了,“想不到叶公子这般聪慧,佩服佩服。” 见他笑而不语,凌晚想了想,又小声问道:“我们只要在此等待,是否就能等出个结果?” 叶卿点了点头,随后与她一起偷偷观望着尹府。她时不时地瞄向他,觉着阿卿无论有没有忘却从前,都还是他,一点也没有大架子,待人总是这么亲近温和。 “叶公子!叶公子在吗?”忽而几声呼唤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凌晚偷偷望向不远处,见唐语墨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似是在寻找他。 昨日说好在此地附近等待案情结果,唐语墨来这里也不为奇怪,可凌晚的心里却堵得慌,她实在不想让他和唐语墨有过多的接触。 她本就爱嫉妒,经过昨夜的相处,此刻却更为嫉妒了。虽说一直有刻意地与他保持着一些距离,虽说怕他回忆起从前会生她的气,可她始终抑制不住地走向他。 若是太主动了些,他是否会觉得她轻浮……她总是像这般思来想去,她是了解他的所有习惯,可她唯独不了解他对姑娘的思绪,她不敢对唐语墨在他心中是否有分量妄下定论。 眼见着唐语墨的身影越走越近,凌晚忽然伸手,将身旁的他轻轻往树后推了推。 见他似是要开口回应,她有些着急,猛地上前,将他扑倒在地! 叶卿愣了神,以至于唐语墨从树前走过,他也不曾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像是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凌晚回过神来时,却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全然忘却了他们今日来此地的目的。她与他僵持着,凝视着,明知男女授受不亲,却丝毫未有放手的迹象。 直到唐语墨的呼唤声远去,远到再也听不清晰,凌晚才缓缓起身,半坐在地,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声说着:“我不想她寻到你,我也不想你去寻她。” 话说出口后,她才觉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叶卿匪夷所思,却还是看出了她的一些小别扭,他淡淡笑了笑,起身半坐着,与她视线相平,依靠在树旁:“这是为何?” 她撇了撇嘴,喃喃自语着,又似是在说与他听:“没有原由,我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叶公子若是第一次认识这样的我,”她像是在对他置着气,放任着自己的无理取闹,却也不知在气些什么,“觉得厌烦,大可直说。” 静静凝视着她,叶卿好似想将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眉宇间浸染着笑意:“原来凌晚姑娘是这般……蛮横不讲理的。” “是又如何,怎么,与你心中所想的我不一样吗?”越说越气,凌晚愤愤地看向他,令人生疏的话语脱口而出,“那可真让叶公子失望了。” 可话音落下,她才惊觉自己与他竟相隔的如此之近,一句话的功夫,一切的“气势”在顷刻间消散,待他们之间所有的话语都沉静之时,心中的起伏霎时震彻开来。 她避开目光,却平复不了不断翻涌的思绪。 心乱得令她不知所措,她索性不去理睬他,故作轻松的模样直起身子,想着快些逃离这里。 可在她刚要起身之际,她感到一股力道将她猛地一拉,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下意识地想挣扎,凌晚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未等她理清思绪,她便感到唇瓣已覆上了他的温度。 于是思绪越理越乱,她闭上眼,不由自主地回应着,本能驱使着她向他索取着更多。 只觉脸颊滚烫,她再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下意识地扯住他的衣袖,固定着自己的身子,沉浸在他独有的温柔里。 “阿卿……” 她低声喃喃道,这句称呼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却又觉着十分遥远。他与她而言似一道清风,轻柔地吹过,掠过她的心湖,令其泛起层层涟漪。 第十八章 风动(2) 他微微一怔,忽而放开她,又怕自己的举动惊吓到她,轻声问道:“你唤我什么?” 她刚才说了什么…… 凌晚愣愣地看着他,心底里呼唤了成千上万次的称呼,方才不小心脱口而出。她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僵在他的面前。 她根本无法理清此刻杂乱的内心,有些抱歉地回道:“对不起,我……” 还未等她说完,他再次覆上她的唇,未给她半点思索的时间,这一次似是更为炽烈一些。 她曾经就见识过阿卿微许霸道的一面,平常对外人清冷疏远的他,只有在对她动心时才会这般放肆。 于是她再也不想顾及其他,只想与他沉溺在这片刻的喜悦之中。在这片刻的时光中,只有他们二人,安静地感受着互相的灵魂。 而凌晚也放弃了所有的胡思乱想,阿卿……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任何人也休想夺走他。 在她几近无法喘息之时,他轻轻放开了她。看着面前娇小清丽的女子泛红着耳根,他不自觉地低低一笑,又觉着方才的举动实属过于冲动,怕她怪罪,又道:“冒犯了。” “官府就在不远处,”他想了想,微微扬了扬眉,又正色看向她,“凌晚姑娘可以去报官了。 似是还沉浸在方才那绵长而又窒息的亲吻中,凌晚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摸不着头脑:“报什么官……” 叶卿从袖中拿出长笛,在手中轻巧地摆弄着,嘴角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风流浪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姑娘。” 忽然反应过来他所指何意,凌晚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仿佛已经很久未有如此愉悦过了。相处久了,她愈发觉着阿卿实在有趣,与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他总有办法令她心情舒畅。 忽然发觉自己此刻还是半躺在他的怀中,凌晚轻轻咳了咳,连忙起身,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微许凌乱的衣裳。 她站直了身子,转眸看向他,却见他依旧依靠在树边,丝毫未有要起身的迹象。 无奈地撇了撇嘴,她又走近了些,顿了顿,向他伸出了手:“快些起来,堂堂溯月城城主,这般狼狈若是让人看了去,岂不让人笑话。” 叶卿见她未责怪他分毫,眼眸中透着些欢愉,随性地搭上她的手缓缓起身:“无妨啊,那些都是徒有虚名的东西,况且这里只有你一人,想笑话就笑话了。” “我说不过你……”她只得认栽,以前是,现在也是,“叶公子在外人看来那般正经,其实坏心眼多着呢……” 在闲聊之际,那不远处原本围着尹府的官兵聚集在了府门口,随着领头的官兵走出府门,其他的侍卫们跟随其后。 凌晚探了探脑袋,看着被扣押的二人走出府邸,若是一切顺利进行,那这二人便是尹兆和其子尹硕了。看来叶卿推测的没错,只要挑起二殿下与三殿下之间的纷争,尹府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一个祭品。 此案已终,也终是令他们放下了心。那些惨死的孩童冤魂,在天之灵看到此景,也可安息了。 这也就意味着,到了告别的时刻。 凌晚实在不舍,不自觉地看了看身旁的他,轻叹一声:“我昨日是恰巧路过人界,如今此案已断,我也得继续赶路了。” 也不等他回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小跑离去,只留得他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见她浑身散发着喜悦,他也不自觉地跟着高兴,也惊奇于这世间怎会有这般明丽灿烂的女子,在不经意间就入了他的心。 可在欢喜之际,他忽感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他丢失已久的记忆。 忽而在一瞬间,叶卿感到一阵恍然,随即无数的画面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淹没了他的视线。 纷乱的情感全部交织在了一起,他怔然地看着脑海里画面中的少女,与那刚离去的身影缓缓地……融合在了一起。 才猛然惊觉,原来她一直都是他无法割舍的心上人,是他藏于心中最深处的情意。 小晚……小晚…… 原来她一直在骗他。 原来她一直在与他装作不相识,而此刻他却不想再去究其原由,只想快些追赶上她的脚步,只想快些再见她一面。 凌晚偷偷潜进了归魂岭,在魔气弥漫的死寂中,她如履薄冰地走着,知晓自己灵力低微,来此地本就是以身犯险,若是哪个魔看她不顺眼,便会要了她的命。 时刻提心吊胆着,当她走进寂灵渊时,才勉强松了口气。看着满山遍野的彼岸花依旧开得茂盛,鲜艳得像是在昭告死亡的气息。 原本以为这里会残破不堪,可当她走近时,竟发现这里依旧崭新如初,并不像废弃之地。 “主子回来了。”一声言语惊扰了沉寂的天空,凌晚回过头,望见折星对着她恭敬地抱拳行礼,与从前别无二致。 凌晚哑然,当初她匆忙离开这里去了九重天,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以为折星等不到她就会离开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可他却硬是留在此地等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扫着,若是她从此再未归,他会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折星?”她轻轻唤道,“你……一直在这里?” 这位小少年抿了抿嘴,坚定地回应着:“属下在等待主子回来。” 浅浅地摇了摇头,凌晚皱了皱眉:“你是自由的,早就可以离开此地,过自己的日子。” “是主子收留了属下,”折星义正言辞地说着,眼里泛着光亮,“若没有主子,属下早就命丧在了归魂岭。” 她明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初她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居住之地,他便是来报恩的。 “可我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做你的主子,”凌晚淡淡笑着,在折星面前伸手缓缓转了一圈,给他展示了自己已是一名仙子的事实,“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仙罢了。” 折星似是不在乎,略带倔强地说着:“主子于折星而言是有救命之恩的,无论主子是魔是仙,折星愿一世追随。” 也知晓折星是个木头心思,一旦认定了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到死也不会改变,凌晚便随着他,也是他的一份好意。 凌晚先是缓缓走进院落,院落内像是刚打扫过一般,竟是没有几片落叶,那石桌上干净整洁,折星应是花费了不少精力去打扫各个角落。 她还记得,曾经的她因和叶卿赌气,便把自己关在院落里,然后睡了几个时辰。待她醒来后,惊喜地发现他已来赔不是,给她带了百花糕,还教她写他的名字。 其实如今想来,那时的他也未有过错,为何是他在认错……明明是溯月城的少城主,明明身份尊贵,可他在她面前总是迁就着她。 既而望向角落的那一盆琉璃花,凌晚欣喜万分,它竟然还盛开着,流光溢彩地还充满着生命力。 她停步蹲下,轻柔地抚摸着花瓣,她还记得当初在幽都的鬼市上,她因他一句玩笑的“妹妹”而置气。那时的她还不懂情爱,只觉得他若是不属于自己,心里就闷得难受。 后来她体会到了失去他的钻心之痛,那样的痛楚……她永远都不想再去回忆。 刚踏入大殿内,凌晚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却望见折星快步行来,似从前那般在大殿门口停住,低声禀告着:“主子,叶公子来了。” 第十九章 重拾(1) 这一声言语使她木然,还陷在自己是否听错了的怀疑中时,她便望见那抹温柔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却是比方才相处之时多了几分坦然。 他束着发,手拿着一把折扇,眉目如玉,竹影清风,澄澈却带着一点轻佻。 折星识趣地退了下去,而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走近,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里还真是……令人怀念。”叶卿随意地看了看大殿内的装饰,随后淡淡笑着,将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 凌晚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双脚迈不开步子,酝酿了半晌,才开口道:“这里可曾是我的居所,叶公子……不怕我设有机关吗?” 他听后却笑意更深:“你不会伤我。” 心里乱作一团,她下意识地回应着:“你就这么笃定……” “小晚。”他的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 这一声呼唤,彻底将她心中筑起的墙围全面崩塌,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久违的呼唤令她感到失而复得。 “是谁让你这么唤的……”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双手,努力压制着自己汹涌而至的情愫。 他望着她,也未走上前,眸中有着道不明的思绪,像是日月星辰般不断流转:“我想起来了……我果然,从始至终都是很喜欢的。” “叶公子才刚解了婚约,”她别开目光,不知为何有些慌张,这是她成为仙子以来最慌张的一次,也不知自己所云为何,“这样是会受三界非议的。” 听闻此处,他扬了扬眉,满不在乎地低低一笑:“我受到的非议还少吗?” “我说过的,”他轻柔地诉说着,目光却迟迟没有移开,“叶卿……最喜欢小晚了。” “你……”她猛地抬眸,怔怔地看着他,所有的情感都在此刻停滞。 真的……是她认识的阿卿吗…… 他终是想起了所有过往吗? 他真的……来找寻她了吗? 泪光在眼眶中隐隐浮现,她努力忍着,却还是让泪水滴落而下,所有的委屈与思念就跟着倾泻而出,纷扰了她的心境。 他望着她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心疼不已,轻声问着,又怕惊扰了她:“小晚能再给叶卿……一次机会吗?” 她轻微颤抖着,凝望着他眼眸,心中呐喊着千百次的愿意,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望着他逐渐泛红的眼眶,凌晚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不想让他看出她的脆弱,却未曾发觉,倔强挤出的笑容却十分别扭。 他缓步上前,未再言语些什么,轻轻地将她拉入怀中,似是此刻无论发生什么,纵使天崩地裂,他也再不会放手了。 感受着他独特的温暖,她泣不成声,泪如泉滴,打湿了他洁白雅致的衣襟。 “阿卿……”许是因为太久没唤出口,这个让她在心中刻画了上万遍的称呼,此时熟悉又遥远,“你真的……是我的阿卿吗?” 轻抚着她的发丝,他微微拥紧了些,轻声回应着:“是。” “你是小晚的阿卿,对吗……”目光里终是燃起了光亮,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喜极而泣,眼里满是星光。 “对不起,小晚,对不起……”他感到心中隐隐作痛,明明他知晓,自己对她有着万般的亏欠,却因爱重情深,不愿让她离开他半步,“我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一个,叫凌晚的姑娘。” 他轻轻放开她,似有些不舍,看向她的那一刻,发现她哭的梨花带雨。 她啜泣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哭花了脸,怕他嘲笑自己,也不管不顾,拉过他的衣袖便胡乱地擦了擦脸颊。 他也丝毫不介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盒百花糕,递于她面前,淡淡笑了笑:“我方才顺路去人界,买了你喜欢的百花糕。” 愣愣地接过百花糕,凌晚打开精致的盒子,拿起一小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这家铺子的生意是真的好,这次排队的人竟是比上次还要多……”侃侃而谈着他在人界遇见的一些事,可在转眸看向她的那一霎,他望见她吃着手中的糕点,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小晚别哭……”他心疼得厉害,声线有些发颤,“不喜欢……就扔了吧。” 可哪知她大口拼命地吃着,一言不语,边吃边流着泪,紧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般他便彻底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泣着,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忽而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他有些怔然,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着:“可你的魔气呢……你如今怎么成了仙……” “我换了骨,”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抬眸偷偷看了看他,接着说道,“我想见你,我很想见你……”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他们说,只要我抽骨换髓,就能让你复生。” “抽骨换髓……”他跟着念了一遍,无法想象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忍受了多少苦楚,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竟让他最心爱的女子,承受着连他自己或许都无法承受的煎熬,想到这里,他便彻底自责起来,“那得有多疼……” “没关系,你看我都挺过来了,”凌晚轻轻笑着,似在安慰他一般,思索了一会儿,又委屈道,“没有阿卿在身边,我才快要撑不下去了……” 说到此处,她又低低地呜咽了起来,像是这些日子受到所有痛楚都在此刻宣泄:“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一心求死,我想去忘川寻你的,我想寻你的……” “小晚应该知晓,”他望着她落下的眼泪,紧蹙着眉,大为心痛,“若是魂消魄散,在这世间就不会有轮回,忘川又怎能寻得到。” 随后,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将所有的思绪化作了一句话语:“可我很想你……”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为她许下承诺,他本该一直照顾她的。 可也正是因为他,让她受尽了委屈与痛苦,此刻的叶卿感到心像针扎一般,自责万分。 也终于明白,他在她心里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他不自觉地将她抱紧,抬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这么……舍不得我。” “嗯……”她小声应和着,终于止住了泪水。 可他却红了眼眶,隐隐有泪光在眸中轻闪:“那我再也不走了,永远陪着小晚,好不好……” “好。”不假思索地回应着,她忽而灿烂地笑了笑,然后肆意地钻进了他的怀中。 回想起了在溯月城时的回忆,凌晚似是有些埋怨,故作愤然地抬眸看了看他:“你不要再不辞而别了。” 他听罢,柔声在她耳边低语着:“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当我发现你忘却我时,”她顿了顿,毫不掩饰地诉说着她的妒意,“我嫉妒幽华,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想起曾经,她因清心观的唐语墨接近他而心生妒意,如今的她还是如从前一般,爱嫉妒,爱胡闹,他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原来光是听着她高低起伏的语调,看着她千变万化的神态,他就感到心中溢满了欢喜。 “其实婚约我早就想退了,也不想耽误幽华,”他向她诉说着,单手轻轻把玩着她的发丝,“只是有很多疑惑,想试探试探小晚。” 凌晚听罢有些不解,抬头看向他:“你何时起疑的?” 第十九章 重拾(2) 他认真地回想着,思绪仿佛回到了他们分别之后初次见面的桂花林:“初次见面时,你袖中的应心镯……虽然藏得很好,可是我还是感应到了。能让我赠予应心镯……你一定是我不愿割舍之人。” 原来在那次相见之时,他就知晓了…… 又想了想,凌晚似有不甘,思索了良久,像是在与他约法三章:“不准……喜欢上别的姑娘。” “好。”他垂眸安静地看着她,虽仅仅是简单的回应,却像在许承诺一般郑重地回答着。 她再次开口,神色黯淡了微许:“不准……再一走了之。” “好。”他答。 见他这般纵容自己,她便有些得意忘形,微微抬高了语调:“不准与我吵架。” “好。”他再答。 而她此刻忽然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越凑越近,此刻竟是再近些,便要贴上他的薄唇。 她心动不止,想退一些,却发现后腰已被他在不经意间禁锢住。 他轻抚上她的发,稍稍低头欲吻她。 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她浑身僵硬,紧张得不知所措:“先说好,我还是会和以前那般任性的,我……” 后面的话语,就真正地淹没在了他的气息之中。 这不是与他第一次亲吻,但她却感到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要心头撞鹿,她陶醉着与他辗转厮磨,感受着他的亲昵,她的思绪跟着缠乱在一起,像是再也无法解开。 许是因为失而复得,她小心翼翼地索取着,可却发觉他的气息逐渐加重。她被他圈在怀中,通红着脸,有微许喘不上气。 她不自觉地环抱住他,沉浸在这无人打扰之境,这境中唯有他们二人。 世间这么多磨难,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可以放下心。 这些日子经受的思念、嫉妒、孤独,以及此外的所有煎熬,似乎她都不在意了。 不知亲吻了多久,直至她实在承受不住时,他缓缓放开了她,见她小巧精致的脸颊满是通红,轻轻地喘着气。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觉得自己方才太为丢人。 他的神态清冷,目光却灼热,沉寂了半晌,在她耳边低语道:“离不开小晚了,怎么办?” 见他毫不避讳地诉说着情意,凌晚不自知地再次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回味着方才的吻。 “那就……再来?”话说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惊讶不已。 天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想将话收回却已迟了,她进退两难,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千变万化的神情,低低一笑,再次垂眸凑近,见她本能地闭上了眼,唇瓣即将触及之时,他停住了举动。 睁眼疑惑地看着他,心中的情意不断被放大蔓延,她清楚地明白,此刻的自己想将面前的少年,据为己有。 她正欲主动上前,却见他柔和地笑着,与窗外照进的余晖融合在了一起,令她如痴如醉。 然后,他一把揽过她的腰,只是稍稍一使力便将她带至床榻边。她浑身绵软,似是任由着他摆布一般,眸光中全是他的身影。 “这样会好一些吗?”听闻他的话语,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他的怀中,居高临下地面对着他。 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寂灵渊飞扬跋扈的日子,那时的她气焰嚣张,胆大妄为,什么都要争强斗胜。 他一直都是这样,在照顾她的感受,以前是,现在也是,从未改变。 搭在他的肩上,顺从着欲念的蔓延,她再不多想,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呼吸也慢慢地急促起来。 他柔和地抚上她的后颈,往下轻轻一带,便让他们坠入了情意的深渊,深渊不见底,她却沉醉其中,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醒来。 轻拥着怀中的她,叶卿不自觉地将唇贴上她的耳垂,在触碰的那一霎那,心中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他从不知,为何仅仅是一个姑娘,却让他的心乱得不成样。 原本微凉的肌肤在他触及过后渐渐灼热,情意流转,本能地驱使着他肆无忌惮起来。 他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向下,吻轻盈地落在她的肩上…… 见她没有半分抗拒,他便继续亲吻着,一向懂得分寸的他,在她面前总是情难自已。 她微闭着双眼,神色飘忽着,不知在何时自己的外衣已被褪下,她沉溺在这旖旎的气氛中,脸颊涨得通红。 “小晚……我喜欢你……”他低哑地在她耳边说着,自知气息在此刻已有些不稳。 她意乱神恍,含糊地回道:“我也喜欢阿卿……” 他望着她的双眸,用着最后的半分理智,轻颤道:“再说一次……” “我……”她浅浅笑着,留恋地望着他,“我最喜欢阿卿了……” 他极尽克制着,抚上她的后颈:“有多喜欢……” 话音还未落下,她欺身吻住他,后面的话语已被覆盖。 心火一旦点燃,便再也难以熄灭。 衣裳从肩膀滑落,她的青丝穿过他的指缝,她沉浸在情意纠缠中无法解脱。 “叶……卿……”不再是以往称呼的“阿卿”,她轻唤着他的名字,似是想将它篆刻在心上。 他轻声回应着:“我在。” “阿卿……我……” 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话语早已支离破碎,只得略微慌乱地让他牵引着。 望着她沉醉的模样,睫毛轻颤,眸色波光浮动,他轻笑着加深了吻,让他们彻底沉沦。她随着他跌入深渊里,跌入只有他们二人的一方之地。 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她印象中只觉有些累了,就在他怀中睡了去。 待到醒来,彻底清醒之时,凌晚被自己给惊讶到了,方才定是被相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让她没了理智。 现在这般,该如何收场…… 她望着身旁的他依旧合着眼,想着趁他还未醒,或许可以偷偷离开。 才微微起了些身,她忽感身后的少年轻巧地揽过她的腰肢,于是她又被带回到了床榻上。 他淡笑着,语气夹带着一些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小晚该不会……想逃跑吧?” “没……没有的事。”她故作镇定地轻声咳了咳,已是满脸通红的她不敢去看他。 把她往怀中带了带,叶卿压低了些语调问着,话语极尽温柔:“想在什么时日?” “嗯?”她困惑,抬眸看向他,原本束发整洁的他此刻却披散着发,定冠的银簪已在方才的热烈中掉落在地,而这般的他却显得格外秀美。 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没有城主的架子,他在她面前,只是她的阿卿。 “大婚,”轻轻笑了笑,他似是在盘算着什么,“我会去提亲。” 忽然明了他所言何意,凌晚终是有些害羞,低声细语地答道:“阿卿来定。” “我等不及了,”他摆弄着她的发丝,依旧轻笑着,不假思索道,“那便五日后。” 忽而想到若是叶卿去提亲,可是要去天帝和苍玄帝君那儿,她撇了撇嘴,有些担忧:“你不怕天帝和帝君……不答应么……” 听罢他未有丝毫的动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们不但会答应,还会十分欢喜地答应。” “为何?”凌晚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第二十章 朝思(1) “小晚如今是落隐阁的仙子,”他安静地为她讲解着,就如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距离感,“可以算是溯月城与九重天的联姻。” 她都险些忘了,她已抛去了魔族的身份,如今已是九重天的仙子,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与他在一起了…… 这或许是因祸得福,想到这里,她心生喜悦。 “所以……也算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她的眼中染上了笑意,欣喜地问道。 他未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柔和地笑着,将她拥紧了些。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时日,她不说他也知晓,一定是遭受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这般想着,叶卿的眸中闪过一丝锋芒。 “我会让他们……不但不敢亏待你,”他不动声色地说着,令人难以捉摸,“还要对你恭敬有加。” 凌晚听罢扑哧一笑,她明白叶卿温润的外表下,心里总有着些他人无法琢磨的小算盘。 “阿卿的心太坏了。”似是已渐渐习惯了他的温度,她又往他怀中靠了靠。 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发丝,低声说着:“之前你失去的所有,我都要让他们……一一奉还。” “我觉着不必了,”她知晓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可她如今特别庆幸自己能成为一名仙子,“其实我还挺感谢他们的,如今我成了仙,他们对我已是既往不咎,最重要的是,我能与你长相厮守了。” 听着她清甜的嗓音在耳边小声地说着,他的心又在一霎那软了下来:“我听小晚的。” 她侧头看了看他,莞尔一笑:“阿卿这么听我的话?” “叶卿听夫人的。”哪知他这般答着,惹得她霎时羞红了脸。 明知他在故意调侃她,她还是不争气地颤动了心境,小声嘀咕着:“现在还不是呢……” 他微微扬了扬眉,眼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在我心里,小晚在很久以前就是了。” 看了看他披散在肩的发丝,凌晚忽而想到了什么,起身半坐着,眼前一亮。 “我给你梳发吧,”她眨了眨眼,“以前都是你给我梳发,我也给你梳一次。” 看着她如此期待的神色,他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好。” 于是他缓缓起身,拾起地上定冠的银簪,洒脱地递于她手中,然后听话地坐于梳妆台前,任由着她摆布。 凌晚跃跃欲试,手拿木梳轻轻为他梳起了发。这也是她第一次为男子梳发,可她发现看似简单的事,做起来竟是这么困难。 在感到梳疼了他几次后,她未有信心再继续,虽然他面不改色,也没有丝毫怪罪她,可她实在不忍心伤着他。 感受到了她的丧气,他回头看了看她,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原来梳发这么难……”她自言自语着,见他还在看自己笑话,终是放弃了,“我梳不好……” 他收敛了笑意,柔声地安慰道:“无碍,往后这些,我都可以教小晚。” 凌晚望了望已暗沉的天色,今日太过喜悦,以至于差点忘了花柠还在落隐阁等她,这么久未归,花柠又找不到她,应该会担忧吧。 “我得回九重天了。”她不情不愿地说着,很想与他再待一会儿,可她知晓,已是时候该分别了。 叶卿明了她的心思,见她作势要走,忽而喊住了她:“小晚还未答复我。” 她顿住了脚步,明白他所指何意,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假意不知:“答复什么……” 微微侧头,又偷偷瞄了瞄他,望见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不禁也轻笑了起来。 “明知故问。”她小声嘟囔着,微红了脸。 是了,这便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这样久违的熟悉感又回来了,她的阿卿回来了…… 仿佛又回到了在寂灵渊嚣张跋扈的日子,有他在身边,她任性妄为,什么都不用顾及,因为总有他在身后为她兜底。 原来她所有张狂的气焰,并不是来自于她本身的强大,而是来自于他。 “两日后的瑶池菩提宴,能陪我一起吗?”在她毫无预兆之下,他向她发出了邀请。 凌晚心中一惊,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趁着此次菩提宴,告知在场的所有人,她便是他叶卿此生命定之人。 若是决意好了要与他并肩而立,就要一起走完所有的路。她心下一阵释然,笑着点了点头:“嗯。” 瑶池菩提宴只有上了一定仙阶的神仙才能有幸参加,记得上一次她身为魔的时候,满怀期待地跟着他去了九重天,原本以为能目睹菩提宴壮观的场面,却因溯月城的变故而未能去成。 若是此番能以苍玄帝君弟子的身份,陪在他这个溯月城主的身边前往,也太威风了些。 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小得意。 “我能带上花柠吗?”她转念一想,如果带上花柠,她在宴会上就多了一个说话的人,也不会太过孤寂。 苍玄帝君常年隐居,她与花柠身为弟子也无法参加这些九重天的宴会。如此这般,她与花柠也能一起开开眼界。 毕竟在他面前,她会不自觉地害羞嘛……虽然阿卿他很好说话,可是这种三界的大场面,她遇见了还是会不知所措,她在心中小声嘀咕着,瞬间便没有了底气。 看着她微微变化的神色,想必又在心里胡乱想着些什么,叶卿低低笑着:“当然。” 她听罢眼中溢满了光彩,悄悄又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细语着:“阿卿……你对我真好。” 见她似在若有若无地对自己撒着娇,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让小晚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哪里谈得上好。” “我说好就是好,”她故作不悦,愤愤地说着,“阿卿不能反驳。” 与他待在一起,真的会不知不觉忘却时辰,真想与他这般朝朝暮暮地相伴,凌晚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得走了。” 明了她此刻真的要走了,叶卿无奈地轻语着:“你应知我舍不得。”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你可以来落隐阁找我。” “好。”他柔声回道。 凌晚一路小跑着回到九重天的落隐阁,浑身有着隐藏不住的喜悦,见到花柠的瞬间,她冲上前去欢愉地抱了抱她。 望见花柠在原地发愣,她笑着问道:“两日后的瑶池菩提宴,想不想去?” 听着凌晚忽然提及菩提宴之事,花柠有些困惑,既而失落地解释着:“这种宴会,我们落隐阁是不会被邀的。” 凌晚眼中掠过一丝狡黠,随即抬手遮挡了些,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非也非也,我们是受叶公子之邀。” 花柠听罢大为震惊,不可置信地与她对视了一番,看着她笃定的眼神,迟疑地问着:“你说的叶公子……可是几日前我们遇见的,那个溯月城主叶卿?” 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凌晚悠然地答着:“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惊讶地瞪了瞪双眼,花柠本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用手捂了捂嘴,半晌说不上话来。 “叶公子……”沉默了好一阵子,似是终于接受了些这样的讯息,花柠不确定地问道,”你与叶公子真的在一起了?” 也不打算作何隐瞒,凌晚轻笑着,得意地点了点头:“嗯。” 花柠茫然了一瞬:“我的老天爷……你做梦都会笑吧。” 但是又仔细想了想,凌晚之前就与叶公子相识了十年载,这份亲切感是刻在骨子里的,互相表明心意也是迟早的事,她也不再惊讶了。 第二十章 朝思(2) “已经笑了好几天了。”朝她眨了眨眼,凌晚得意洋洋地在石桌边坐下。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花柠打心眼里替她欢喜,转念一想,她又惊呼了一声,连忙将美味的菜肴端上石桌,“这么说来,你就是未来的溯月城主夫人,那我得好好讨好你才行。” 欣喜地吃着菜肴,凌晚轻轻咳了咳,再次问道:“所以说,去不去呀,瑶池菩提宴……” “肯定去!当然去!”快步行至对面坐下,花柠故作谄媚道,“看在凌晚将来夫君大人的面子上,我花柠义不容辞!” 淡淡地蹙了蹙眉,凌晚假意生起气来:“说得好似带你去是为了救场一般,花柠若是不愿,那我就不带花柠了。” “我的好凌晚,我说错了还不行嘛……”花柠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求求你带上我吧。” 与花柠打趣了一会儿后,凌晚用完了膳,回到屋内回想着今日与他发生的种种,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她心想着,阿卿也太好骗了些,她只要随意耍耍小伎俩,他就这般对她死心塌地。 幸好他是落入了她的陷阱,若是落在了别的姑娘处,她还不得气疯了…… 想着与他亲昵的画面,凌晚不禁又羞红了脸,她甚至还有些迷恋这一份缱绻。 望着漫天繁星,只要想到阿卿在此时也能望见这片夜空,她就心生喜悦。于是她仰着头,悄悄地数着繁星,一颗,两颗,三颗…… 也忘了是数到何时睡着了去的,等她迷糊地醒来时,已是翌日的晌午。 凌晚惬意地打着哈欠,刚好撞见花柠正准备出门,便喊住了她。 她几番询问后才知,过几日便到了苍玄帝君出关的日子,花柠准备去寒潭处取出酿好的酒。花柠曾与她说,用寒潭深处的水,酿出的酒才会格外香醇而又凛冽。 她觉着近来心情实在大好,便跟着花柠一起出了门。 一路上,她本与花柠嬉笑打趣着,忽而有一道身影行至她们身前,直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凌晚记得这位仙子,是前些日子在桂花林中打翻竹篮的灵嫣仙子。 见面前之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凌晚不甘示弱,她随即不屑地扬了扬嘴角,上次那笔账还没与她算呢,这下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灵嫣仙子。”花柠见了似是有些慌张,在一旁向灵嫣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不是那个灵力低微的卑贱小仙吗?”灵嫣依旧双目死死地盯着凌晚,讽刺地笑了笑,“仗着苍玄帝君弟子的身份,都快忘了自己,曾是个三界唾弃的魔了……” 从容地望着灵嫣,凌晚淡然自若地听她说着,眼中未有一丝波澜。 随后,灵嫣皱着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凌晚,满眼尽是不屑一顾:“最近传言,溯月叶氏的叶公子退了幽华公主的婚约,仅仅是为了九重天的一个小仙。而且我还听说,还是个落隐阁的小仙,你说这传言,可笑不可笑?” 不就仗着父尊是陵渊仙君,这灵嫣竟有着这般大的口气在九重天任意妄为,凌晚虽之前与她不相识,但确是看她太为不顺眼。 她沉默了半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抢先一步。 “叶卿并不觉得可笑。” 凌晚怔然地回眸,见心底的那个他正缓步向她们走来。 他并未看她,眼中有着几分寒意,最后行至她的身侧,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了灵嫣身上。 灵嫣显然被惊吓了住,忽而就没了方才的气势,连忙低下头行了行礼,连抬眸看他也不敢:“叶……叶公子。” 叶卿凛然地伫立着,周遭的温度骤降,释放的灵压令灵嫣不禁浑身颤抖了起来。 “灵嫣仙子位高权重,却对一个小仙发难,”他低声笑了笑,却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若是叶卿告知天帝那儿,也不知会发生何事。” 灵嫣听罢连忙跪下,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不住地跪拜着:“灵……灵嫣知错。” 倒不是他的话语有多少震慑力,而是他的身份摆在眼前,就令人望而却步,连天帝都忌惮三分的溯月叶氏,她实在不敢招惹。 传闻溯月叶氏与生俱来的灵脉就与九重天不同,而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明明平静地还未真正动用灵力,就能让人压迫到几近窒息。 可,他明明是向来温柔的叶公子,是九重天多少仙子明里暗里爱慕之人,如今竟然这般对待她,让她不禁万分胆寒。 灵嫣微微哆嗦着,颤声道:“叶公子大人大量,饶过灵嫣吧……灵嫣绝不再犯。” 而叶卿再走近了一步,意味不明地柔声说着:“那灵嫣仙子得要先问问凌晚仙子,原不原谅了。” 伫立于一旁的凌晚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逗笑了去,但这场面实在太为严肃,于是她只好深吸了口气,故作严肃地继续观望着。 她明白这是阿卿在替她出气,平日里温和谦逊的他原来也会让人这般惧怕。或许,这就是她深爱的阿卿,温柔又凛冽。 分明感受到了这是叶公子在对凌晚的袒护,灵嫣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也只有将不服气往肚子里咽。 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灵嫣有些心颤,莫非传言是真的……莫非叶公子对这小仙是真心…… 可无论如何,她刚才嘲讽这小仙的话语已被他听了去,若是真如他所言,将此事告知天帝陛下,自己在九重天便没有了立足之地。 倘若是一般的神仙,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意,有她父尊替她撑腰,可她面对之人偏偏是天帝万般想拉拢的溯月城之主。不久前,叶卿退了与幽华公主的婚约,天帝正为此愁眉不展。 自冥帝殒命后,幽华公主便投靠了天帝,原本若是按婚约而行,便是恰好顺理成章地拉拢了溯月城这一隐患。 可如今她也看不清是哪般局面,为了讨好溯月城,天帝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凌晚仙子,之前多有得罪,”灵嫣依旧跪着,微微挪了挪方向,咬了咬牙,低声道,“灵嫣给你赔不是,恳求你原谅我这一次……” 这还是她灵嫣生平第一次,给仙阶如此低微的小仙这么忍气吞声地赔礼道歉,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凌晚从容地看着等待自己回应的灵嫣,她本就与灵嫣没有深仇大恨,况且阿卿已经替她教训了,她也不再咄咄逼人。 于是思来想去,凌晚学起方才灵嫣的话语,就连语气也极为相似:“这不是那个目中无人的灵嫣仙子吗?仗着父尊是陵渊仙君,都快忘了自己除开父尊的庇护是什么身份了……起来吧。” 说完,她甩了甩袖子,淡然自若地转身,随后大步离去。 见此一幕,在一旁的叶卿微微撇过头忍俊不禁,觉得她实在是有趣,似乎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的视线就怎么也无法离开她。 望着凌晚将要走远,叶卿眉间舒展,带有些浅浅的笑意,快步追上前,也不顾周遭的看法,牵住了她的手。 被牵住手的瞬间,凌晚放慢了脚步,两个人似乎有默契一般,都未看向彼此,而是淡定地继续向远处走去。 花柠在一旁观望着,震惊地说不上话来。 灵嫣起身后一声不响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未看花柠一眼,只是愤然地望了一眼他们远去的方向,忍受着躲在角落的一些小仙们的窃窃私语,咬了咬牙,然后默默离去。 第二十一章 暮念(1) 最后发现只剩自己一人时,花柠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跟上凌晚的脚步。 回到落隐阁后,花柠偷偷地望了望那清冷又温和的身影,把凌晚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着:“外面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呢……叶公子来找你是没错,可是这也太张扬了吧……” 见花柠欲哭无泪的模样,凌晚一脸无辜地叹了口气:“那可怎么办,此番总不能赶他走吧,况且……我也很思念他……” 花柠立马打住了她的话语,处于风花雪月中的女子,果然不能靠近…… “话说回来,刚才叶公子替你出气,也太威风了吧……”想到刚才的场景,花柠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吸了口气,“灵嫣仙子太悲惨……” 轻声笑了笑,凌晚抬眸望向叶卿,冲他招了招手:“阿卿,这边!” 她向花柠眨了眨眼,随后带着叶卿进了自己的小木屋。 花柠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凌晚她竟然带着男子进了闺房!而且……这男子还是这么多仙子爱慕的叶公子! 而且……她还唤作他阿卿……这么亲昵的称呼…… 在她正感慨之际,凌晚缓缓关上屋门,最后对她留下一句“不要外传”,就彻底将屋门关紧。 目瞪口呆地伫立着,花柠在心中暗暗地“骂”了“骂”她。不要外传……闹了今日这一出,肯定整个九重天都传遍了!不只是九重天,整个三界都会传遍吧! 满目皆是掩盖不了的雀跃,凌晚行至桌边,沏了一壶茶,拉了叶卿在身侧坐下:“你为何此刻来九重天了?” 叶卿故作常态般温和,不加思索地答着:“恰好处理完城中政务,闲来无事,便想着来此地散散心。” 看着他镇定地言着谎,她欲偷乐又不想拆穿他,分明在明日瑶池菩提宴便能见着她了…… “那散心散得如何?”她顺手为他倒了一盏茶,移至他的面前。 此刻才发觉,这茶竟是他喜爱的碧潭飘雪,明明是他的喜好,可她在平日里也惯于饮之?他有微许困惑。 “给阿卿备着的,我自是不喜饮茶。”明了他的不解,凌晚单手托着腮,为他答疑解惑着。 安静地看了她晌许,叶卿似是不想继续言慌,也明白她很是了解他,他拙劣的演技在她面前漏洞百出,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思念小晚了。” 见他这般直白,凌晚微微低下头,轻声咳了咳:“要不……今晚留下一起用晚膳吧?” “好,”他爽快地答着,想了一想,又添了一句,“若是小晚肯收留我。” 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凌晚小声嘀咕了一番:“说得好是可怜……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我在欺负阿卿。” 叶卿淡淡地环顾了四周,仿佛认真地要将屋内的各个角落都看个遍,随后略有所思地问着:“这里是你这些时日的居住之地?” “嗯,”凌晚点了点头,“虽然小是小了些,但我住得惬意。” 从方才见面一直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想更近一步了解她,想知晓他不在身边的这些时日,她所经历的、所遇见的点点滴滴。 而她,也想去了解他的所见所想。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凌晚轻柔地扑到了他的怀中,只是轻轻地环抱住他,微微闭上了眼。 “让我占一会儿便宜,”她喃喃低语着,厚颜无耻地道着,“等会在他人面前……就不能抱阿卿了。” 叶卿轻笑一声,抬袖抚了抚她的发丝:“小晚想占多久都可以。” 她扬了扬嘴角,觉得尤为心安:“你真是……太纵容我了。” 她惬意地在他怀中待了片刻,脑海中忽然回想起绘澜与她说起的真相,想到曾经他们因此事分离,险些再也无法相见,便感慨万千。 “对了,我知晓冥帝是遭谁杀害的了。”她本想将真相告知于他,可当她说出这话语时,竟发觉他未有丝毫诧异。 想来此事已成往昔,兴许他与她一样,已看淡了过去。 于是乎,她满不在乎地抛下一切,仅存一丝困惑:“你为何一点都不好奇……” 哪知叶卿听罢沉默了少许,微蹙着眉,刻意地压低了语调,这样的他于她而言却更为亲近:“其实当初我并非未查明真相,是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我无法去抗衡它。” 原来她最近才知晓之事,他早就明了了这其中的玄机……原来他什么都知晓,只是未与她说罢了。 凌晚轻靠在他怀中,想听他继续言说着。她发觉自己很喜爱听他言语,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二人之时,他那清冷的声线就浸染了一缕特有的温和,落入她的耳中,激荡起她的心湖。 微微顿了顿,叶卿回想起往昔,想起了自己的不辞而别,竟有些悔意。于是他趁此机会敞开心扉,缓缓地与她解释着:“世上总有些事,就算竭尽全力,也无法扭转。天帝只需要一个替罪之人,既然无法保你我二人周全……” “你便先行揽下罪名吗?”听到此处,凌晚忽而有些气愤,猛地起身,打断了他的话语。 见她愤愤地看着自己,眼中尽是埋怨,这也是重逢以来,她初次这般对他说着话。 叶卿垂眸沉默了少许,既而双手轻轻地握着她的肩膀,满眼的悔恨蔓延开来:“小晚,我如今已不同往昔,天帝惧怕我,我可以护住你了。” 在桂花林遇见他时,她便隐约感受到了他惊人的灵力。曾经他在三界围攻之时救下她,并且全身而退,那时的她虽然遍体鳞伤,但也多少知晓了些他的深藏不露。 如今看来,就算是天帝也要惧怕他三分,是因为他的存在,已彻底地威胁到了天帝。 “就算我是曾经的赤衣鬼姬,也敌不过阿卿了。”怒意渐渐平息,她淡淡笑了笑,感慨时光荏苒。 叶卿见她喜笑颜开,心中的悔意也散了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会与小晚敌对,若是真有这么一日,输的一定是我。” “为何?”她不解,抬眸望向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言语,或许在儿时遭遇的那场大雨下,在遇见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似是在感受着片刻的安宁。她愣了愣,微抬起手,在空中悬了刹那,随即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 想着他们这些年来,总是习惯地在互相取着暖,凌晚安下心来,小声暗暗发誓着:“阿卿付出了太多,我以后定要好好对待阿卿。” 微侧起头,他扬了扬眉:“有多好?” 她想了又想,似是找不到更好的措辞: “天下第一好。” 在木屋外踌躇了半晌,花柠看了看落隐阁门外悄悄聚集的小仙们,心想着这凌晚把叶公子“拐”了来,撂她在一边,今日灵嫣赔礼之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大伙儿都来凑热闹了,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花柠正苦恼着,蓦地望见一位公子哥矩步方行地踏进落隐阁。 她从未在九重天见过这位公子,正欲上前询问,却见他向她挥了挥手中未展开的折扇,目光却缓缓扫视着四周的光景。 “来寻叶卿,”他轻描淡写地答道,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哦……还有未来的,城主夫人。” 第二十一章 暮念(2) 听此人的语气,应是溯月城之人,可他竟直呼着叶公子的名讳,想来此人大有来头,花柠有所戒备着,紧紧盯着面前之人的举动。 “你究竟是何人?”花柠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笑,冷声问着。 那公子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原本不确认叶卿的行踪,此刻却是确认了:“你唤叶卿出来,我便告知你。” “休想。”花柠单手背在身后,动用了些灵力,挥手便向他袭去。 却见他从容地打开折扇,微微一侧头,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她的袭击。 而此人却也未手下留情,躲过的那一瞬,折扇离手,扇子在空中翻转着,直直地向花柠“回礼”而去。 折扇袭来如风速一般,花柠艰难地躲避着,与之擦肩而过,定了定神才发现,衣袖已被划破。 明白自己的实力与此人相差太过悬殊,花柠轻微喘着气,发觉此人方才……竟是想夺她的性命! 可无论如何,若是想伤害凌晚,不论此人是谁,她绝不会坐视不理。花柠有些懊悔平日里没有努力修炼灵法,关键时刻无法对抗敌对之人。 “外边发生何事了……”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凌晚有些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叶卿。 叶卿微微凝神,困惑了一瞬,轻声回道:“沈喻与你的小姐妹,似乎在过招。” 凌晚听罢心下一惊,立马起身:“花柠……我去去就回。” 她万分清楚花柠绝不是沈喻的对手,沈喻定是来找叶卿的,花柠许是不识此人,这误会若是闹大了……可不得了。 快步走出木屋,果真望见花柠与沈喻在打斗,凌晚着急地正欲喊停,却见身后一束光亮向他们袭去,打破了局面。 而此灵力,正是出自她身后的叶卿之手。 “花柠,他是溯月城左相,沈喻沈公子。”凌晚轻叹一声,看着怒意横生的花柠,缓缓道来。 听闻此话,花柠惊讶不已,狼狈地理了理衣裳,沉默了片刻后,好不服气地向面前的公子哥抱拳行着礼:“方才花柠……多有得罪。” 而叶卿似有些不悦,目光落在沈喻身上的霎那,淡淡的寒意染上眸色:“若无要事,不必来寻我。” “叶卿,你果然在此,”沈喻明了叶卿已记起了往事,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证实着自己的猜想,“上次在九霄大殿前遇见凌姑娘,我就知晓会变成这样……” 毫不遮掩其责怪之意,叶卿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讥讽:“你一直知晓我与小晚的往事,为何不告知我?” 沈喻上前一步,发泄着心中的郁结一般,重重地叹了叹气:“我不想看你重蹈覆辙,我不想你再为了一个姑娘,去舍弃自己的性命。” 叶卿不以为然,沈喻一直以来对凌晚的不满他都看在眼里,借此时机,他郑重其事地说着:“沈喻,你可知,我身边最信任之人便是你。” “我曾与你说过,小晚是自己人。”他顿了顿,清晰地再次说道。 沈喻哑然了半晌,他一直明白叶卿对赤衣鬼姬情意深重,他起初也未曾有异议。 可谁又曾料到,叶卿为了这凌姑娘忍受了三界多少非议,不仅将自己置于不义,还为了她遭受了天惩。 若说不痛恨,他自己都不信,可这凌姑娘竟为了叶卿去独闯九霄殿,为了让其复生竟能忍受抽骨换髓…… 他原本想着,叶卿忘了往事也好,或许不记得,对叶卿而言是件好事。 可……当他意识到叶卿对凌姑娘再次有意时,他便明白,这或许就是天意。 “也罢,既然这是天意,”沈喻收起了折扇,随后低头向凌晚郑重地行了揖礼,“沈喻便认凌姑娘为溯月城主夫人,并听由凌姑娘差遣。” 紧接着,他又甘愿领罚般地看向叶卿,正色道:“至于你如何治我的罪,我都认了。” 叶卿会了意,话已说开,沈喻此番便是彻底认同了小晚,从此几人之间便再无嫌隙。 见沈喻自认讨罚,叶卿缓缓上前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如此,那我便罚你多加护着她一些,在我不在之时。” 沈喻有些诧异,未料到叶卿会这般言说,抬眸迟疑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叶卿平静地答着,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凛然,“若小晚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此刻的沈喻在恍然间释然,明白叶卿也并未为难他,他淡然地笑了笑:“沈喻领命。” 待叶卿与沈喻离去后,凌晚有些担忧地检查起花柠的伤势,在确认花柠未被伤及后,终是松了口气。 花柠委屈地瞥了瞥凌晚,无辜地说道:“那人直呼着叶公子的名讳,我怕他对你们不善,才出手的……” “什么那人那人的,他是沈公子,灵力可是非常人能及的,”凌晚没好气地说着,“要不是阿卿及时阻止,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望了望方才被折扇划破的衣袖,花柠觉着愈发委屈:“之前还是叶公子,现在却唤的这般亲昵……你这就是见色忘义!” “花柠若说我见色忘义,我也认了,”凌晚大方地承认着,清甜的容颜染上一丝傲气,“毕竟叶公子属实……秀色可餐。”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花柠惊呼了一声,随后懊悔地拍了拍脑袋:“明日的瑶池菩提宴,沈公子是否也会跟随前往?” 凌晚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偷偷看了看十分慌张的花柠,有些同情地说着:“若按以往行事,应是会的。” “哎呀,那该如何是好……”花柠听罢胆怯地后退了一步,回想起方才沈喻毫不留情的目光,浑身便不自觉地抖了一抖,“我今日对他出了手,他该不会对我怀恨在心吧……” 说到此处,花柠别有用意地打着小算盘,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凌晚的衣袖:“我倒是不打紧,若是牵连到你……” 心中暗暗偷笑着,凌晚见花柠这惧怕的模样,兴许今日的小误会确是令她受到了惊吓。 “沈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是个记仇之人,他之前对我有恶意,是因为……”本想为沈喻解释着,可讲到此处,凌晚也不知该如何诉说,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曾经叶卿为了她遭受了太多苦难,是因为叶卿为了护她,而不顾整个溯月城的安危吗……是因为,她本就是一个灾星吗…… “总之,你也瞧见了,他如今不但不伤我,还会护着我,”凌晚含糊其辞地说着,只言片语却是道不清了,“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 一想到能去参加一次菩提宴,花柠打心底里还是欢喜的,于是冲凌晚眨了眨眼后,便回屋去换了一套衣裳。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太过猝不及防,闲下心来后,凌晚感到所有揪心之事全然散去,有他明里暗里在护着她,她便不论何事都不畏惧了。 心情万般舒畅,她欣喜地跑到苍玄帝君闭关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迟疑了一小会儿,缓缓地行了行跪拜礼。 “师父在上,受弟子凌晚一拜,”凌晚停顿了须臾,坚定地说道,“弟子心中有杂念,无法做到师父所说的……潜心修炼。” 她想到那抹清影,嘴角边挂着笑意,却也不想再欺瞒帝君:“弟子深爱一人,此人已扎根在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拔了去。” 第二十二章 瑶池(1) 沉寂了好一会儿,苍玄帝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沉稳地落在她的耳边:“若是命里必有此劫,那便顺从自己的心。叶卿乃是溯月叶氏,未来之路,肩负重任,你可愿与他一同分担,绝无怨言?” 见苍玄帝君未有丝毫怪罪自己,凌晚再次行了行跪拜礼,随后释然一笑:“早在赤衣鬼姬之时,凌晚便愿了。” 瑶池宴乃是三界中最大的盛宴,亦为王母娘娘寿宴,群仙汇聚在瑶池盛景,享尽无穷极乐。 可此宴并非所有得道亦或成仙之人皆可入席,唯有上得高位仙阶之人才能取得入宴的牌子,持有宴牌之人便是主客,主客可携二三位家眷参宴。 叶卿本对这些设宴毫无兴致,可凌晚欢喜,他想着若是能与小晚一起入宴,定是有趣的。这般想着,他竟也有些期待起来。 在陆陆续续地到场了一些宾客后,各路神仙的女眷纷纷将目光落在了那清冷似雪的少年身上,而他身侧的位子竟是空着的。 他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原本觉着这叶公子与幽都的幽华公主乃是天赐良缘,可如今这叶公子却退了婚,让众仙摸不着头脑。 眼见着幽华来参宴,走近坐席,却仅是单单望了叶公子一眼,便在另外的位子坐了下,脸色别提有多阴沉。 于是众仙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曾经坐于叶公子身侧的,可一直是那幽华。 那么他此刻又在等待何人…… 哪家的姑娘,竟是悄无声息地勾走了叶城主的心…… 眼看着时辰将至,可叶卿身侧的位子依旧空悬着,他却未有半分怒意,淡然地饮着茶。 各家的仙子愈发好奇起来,究竟是何方女子能有这么大的架子,竟能让叶公子等待如此之久。 众仙正疑惑之时,见一小仙轻快地踏入瑶池,环顾了四周后,望见叶卿的那一刻,眉宇间满是笑意。 她带着身后的小仙快步走到叶卿身边,镇定地在众仙的目光中缓缓坐下。 仙子们不由地在脑海中回放着,这究竟是九重天的哪位仙子,之前在各天宴上未见过,许是未上仙阶的小仙。 也有不少仙子回忆起,这女子是落隐阁的小仙凌晚,跟随她的,便是落隐阁的花柠仙子。 曾有传言,叶卿对这小仙一见倾心,仙子们本是将信将疑。 这番看来,传言竟是真的。 叶卿浅浅地看了一眼精心打扮过的凌晚,瞧着满心欢喜的她,小声提醒着:“迟了一刻钟。” 轻轻瞥了瞥他,听着他话语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抱怨,凌晚凑近了些,附在他耳边得意道:“这阿卿就不懂了吧……往往迟了,才会吸引他人的注意。” 原来她是故意的,叶卿侧头看了看她,伸手将桌上的糕点移至她面前,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胡闹:“小晚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 她愈发大胆起来,学着人界女中豪杰的模样,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虽不是赤衣鬼姬了,但也要借此让整个三界知晓,阿卿是我一人的。” 叶卿垂眸低低笑着,像是冰冻的霜雪在暖阳之下渐渐融化:“小晚这气势,估摸着三界已然知晓了。” 她再次扫视了四周,望着纷纷投来的各个目光,发现幽华和灵嫣竟也在场,心下暗暗一惊。 想到她们各自的身份,能来此宴也就见怪不怪,可她回想起之前有过的过节,便有些不甘示弱。 “幽华和灵嫣也在……”凌晚小声嘀咕着,刻意靠近了叶卿一些,“不行不行,我得靠你再近一些,任何仙子都休想觊觎你。” 叶卿正欲饮茶,听见身旁的她这般直言着,拿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他又缓缓将茶盏放了回去。果真她在身旁,他便欣喜不已。 于是乎,他心中不禁升起了想捉弄她的心思,轻声笑了笑,压低了些嗓音:“之前在桂花林,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瞒着我,不想与我有纠葛,现在本性暴露了。” “那是,”凌晚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身板,却是颇感自豪,“如今唯有阿卿可以贿赂我。” 他听罢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小晚倒是说说,该如何贿赂?” 却见她微微附耳,轻飘飘地回着:“自然是……阿卿的美色。” “那正巧,”叶卿淡然自若地看向她,话语万分平静,目光却甚是温柔,“小晚的美色,也是可以贿赂我的。” 本想看看他不知所措的神态,可发觉怎么也说不过他,凌晚只好作罢,方才的气势一扫而空:“你总拿我打趣!” 可叶卿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着,眸色清澈得不带一丝含糊:“我说的可句句是真,小晚不信……可以来试试。” 好吧,她认输……才堪堪与他闲聊了几句,她就招架不住了。他的眉宇间似有着皓月,似有着白雪,却对着她温柔尽付…… 所以……这十多年,她究竟是怎么迷糊过来的…… 总是习惯了他的陪伴,总是把他当做依靠……可一旦越了矩,竟发现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撩拨到她。 曾经那赤衣鬼姬嚣张跋扈的气焰,这些时日在他面前荡然无存。她没出息地红了脸,原来面对风月,面对在意之人,她也会像寻常姑娘家那般,害羞得不敢抬眸。 “这糕点可真好吃……”凌晚轻声咳了咳,故意转移视线,拉了拉身旁的花柠,“花柠!你也尝尝!” 发觉花柠似是在走神,并未理睬自己,凌晚顺着花柠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离叶卿几步之远的沈喻,便顺手也递了一块糕点:“沈公子也是!” 花柠的思绪似是被拉了回来,立马接过凌晚的糕点,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才惊觉这糕点是从叶公子桌上取来的,连忙又递回给了凌晚。 眼神示意了一番,花柠愤愤地埋怨着,像是在说“你这不是在害我嘛,叶公子给你的糕点,我哪敢尝”。 “沈喻不敢,”不远处的沈喻倒是十分淡定,从容地接着话,“凌姑娘往后直唤沈喻名讳便可。” 沈喻听从阿卿也就罢了,为何花柠也变得这般顺从……凌晚觉着这二人实在是无趣,便灰溜溜地转回身,不经意间对上叶卿的视线,望见了他眸光中的一缕得逞之意。 随着王母娘娘的入宴,琵琶声渐起,云雾翻涌而至,几位仙子在宴席中央轻盈起舞,彩袖回转,轻风飞舞。 看着仙子们轻移莲步,秋水为姿,凌晚不禁感慨了一阵,她微微侧头低语着:“这些仙子可真是美艳。” 听她与自己言说,叶卿微微将头低了些,听闻她的话语后,不觉扬了扬嘴角:“自然都是不及小晚的。” “虽是谎话,”她眉开眼笑着,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叶卿的夸赞,“但从阿卿口中说出,我听着舒坦。” 之前与幽华参与的各种天界宴会,他总是觉得甚是无趣,此刻的他才发觉,原来是因身边少了个这般碎碎念的她。 此后的他便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观赏瑶池宴的舞乐,目光虽仍是望及着宴会上的仙子,心却不自觉地全然落在了她身上。 凌晚在叶卿身旁不断低语着,惹得他眸中升起一阵又一阵的笑意。 而这一切都被幽华看在了眼里,这般美好的画面,是她从不敢妄想的。原来他也会这样笑,他也会这样欣喜。 凌晚在他身侧之时,就好似他的天地间,唯有凌晚一人。 第二十二章 瑶池(2) 幽华暗暗苦笑着,她在他身侧之时,他从未这般过,他甚至都未曾认真的……瞧过她一眼。 世人都说叶公子眉目清隽,温润如雪,可在她看来,他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他总是无声地在诉说着,他与她之间的鸿沟。 幽华本不想再去看那一方之地,可他们二人相处的画面就像带刺的藤蔓,不断地蔓延缠绕着,将她的心紧紧地捆绑了起来,针刺扎进了心里,疼得令她喘不上气。 她从小乖巧明事理,对他人彬彬有礼,谦逊有加,不敢做任何违背父尊之事,原本以为,她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 直到在九重天的一次宴会上,她遇见了这样温润如玉的少年。那时的她觉着,这世间怎会有将温柔与凛冽融于一身的男子,怎会有这样一抹明澈流淌在世间。 然而在困惑之际,她却发现,自己已深陷其中。 她懂事理了这么久,或许也可以,为之疯狂一次。 可是到后来,幽华才明白,一切竟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的心里早已住了一个姑娘。 凌晚……她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这姑娘那般骄纵张扬,还在三界内恶名昭著,他明明一清二楚,却依旧纵容着,相伴着。 那日凌晚杀害了她的父尊,她的所有理智在霎那间崩塌,什么礼义廉耻……她皆不管不顾,她要让这个叫凌晚的姑娘消失。 凌晚不仅夺走了她的叶卿哥哥,还夺走了她父尊的性命,顷刻间,她好似一无所有。 明明是受人尊敬的幽都公主,可她深陷在黑暗里,任由着怨恨遍布全身。 无尽的恨意充斥着幽华的双眸,待她反应过来时,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凌晚面前。她心下一冷,抽出长鞭,便向着这早已恨透了的女子袭去! 宴会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众仙一齐将目光落在了幽华公主的身上,就连王母娘娘也诧异非常。 长鞭停滞在了半空中,缠住了一只雅致的长笛。 那长笛的主人从容地看着她,眼中似有一股寒意,他手中的长笛未有任何动弹,缠绕的长鞭却已断成了无数段。 “叶卿哥哥……”幽华无奈地扯着嘴角,很是认真地在思索着,毫不在意众仙的目光,随后开口问道,“我想问问,在你忘却她之时,是否有一刻,是心悦过我的……” 哪怕是一刻,也会令她欣喜好一阵子,可他话语却还是像瓢泼大雨,浇灭了她心底的烛光:“抱歉。” “我本就不是个多情之人,”叶卿面不改色,眸光冷的可怕,他本不喜在众仙面前扰大家清净,既然幽华直言至此,他也无需避让,“已将仅有的少许情意悉数给了她,其余的,便不会再有。” 幽华听罢忽而轻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无论幽华作何努力,都比不过她随意的一颦一笑。” “她当真……”未看凌晚一眼,她仅仅只是凝望着他,“将叶卿哥哥……牵得死死的。”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幽华自知已颜面尽失,想来早已被三界耻笑了遍。 怅然若失了一阵后,她转身向王母娘娘微微行了礼,留下一句“幽华今日偶感不适,暂且告退”,随后,便失落地离去了。 至此,与幽华的恩怨也算是有了个了断。 凌晚有些担忧,方才叶卿替她挡住幽华的那一下,是否有被伤着,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冒然关心,只得望了望他的神色,见机行事。 “打扰了在场诸位的雅兴,叶卿给众仙赔不是。”他微微颔首,恭敬地说着。 王母娘娘见势挥了挥手,世间风花雪月之事,她早已见多不怪,淡然地笑道:“罢了罢了,幽华公主今日情绪欠佳,让她去吧。” 奏乐声再次婉转轻起,宴席中央的仙子们翩翩舞袖而起,四周落座的神仙又将目光收回至舞女身上,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方才猝不及防的纷乱已平息,既然王母娘娘不追究,众仙也不想坏了这菩提宴的雅兴。 凌晚却不淡定了,她没好气地吃了几口糕点,想到方才幽华的举动,便莫名有些抱怨起来。 幽华看似是冲着她来的,实则是为了能与叶卿说上几句话。想到幽华方才所言,她便气愤不已。 望见她此刻阴沉着脸,叶卿不禁懊恼起来,方才众仙的焦点都在他与幽华的身上,却是忽略了她。不过看着她自顾自气愤的模样,他甚是喜爱。 “小晚该不会……又是在嫉妒吧?”迟疑了半晌,回想起曾经的凌晚因幽华与唐语墨,可是嫉妒了好几回,叶卿有了些淡淡的笑意,谨慎地轻声问了问。 “才没有,”却听着她立马否认着,故作轻松地答着他,“你与幽华之事,与我又有何干……” 难得见凌晚如此大方,叶卿了然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语继续道:“当真如此……那我现下便去找幽华了。” 她故作淡定地为自己沏了一盏茶,抿了几口,觉着有些苦涩:“阿卿想去便去,我又不拦着。” 叶卿听罢立马起身,却在下一秒,感到衣袖被人拉了去。 他向下望去,见台面上的她故作不在意地饮着茶,桌台下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似是无声地在威胁着,他若是敢起身走一步,她绝对饶不了他。 愈发觉得满身妒意的她太为讨人喜欢,叶卿清了清嗓子,低下头,眸光澄澈地低声与她说道:“小晚,再这样……我可要亲你了。” 原本“装腔作势”的凌晚听闻此言,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她环顾了四周,生怕被他人听了去。 而后一想,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阿卿近些时日似乎对捉弄她上了瘾,她也要捉弄回去才是:“大庭广众之下,你敢吗?”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听着她不甘示弱的话语,他轻笑一声,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却觉着她说的有些道理,这里属实人多了些。 叶卿回头看了看沈喻,却发现他与花柠正相谈甚欢,压根就没有关注自己与凌晚的亲昵举动。 “既然沈公子都不计前嫌了,不如我们做个朋友吧,”花柠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喻,说罢,又拍了拍胸脯坦荡道,“不对,是好兄弟。” 花柠发现今日所见,真的与凌晚所说的一样,对于昨日之事,沈喻只字未提,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 他似是真的不记仇。若是他们真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倒不失为一件幸事。 “你看凌晚和叶城主,那绝对是命中注定的,我可是凌晚的娘家人,”大胆地靠近了些,花柠得意地仰了仰头,“咱们俩将来,肯定会有交情的。” 见身旁的姑娘明媚灿烂,沈喻似乎有那么一瞬地愣了神,随后问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花柠仙子一直都这么……安闲自得吗?” “那是,人生苦短,我只能苦中作乐了,”花柠摊了摊手,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烦恼与苦楚,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也别唤我什么仙子,唤我花柠便可。” 以前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叶公子身上,可这般近看后,花柠发觉,这位沈公子竟也生得十分俊俏,相貌堂堂又带着些逍遥自在的气质。 压低了些语调,花柠像是在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般,小心翼翼地说着:“我可是和你说,凌晚对叶公子的情意天地可鉴,她可是曾在我面前,喝得那叫一个烂醉如泥!” 沈喻扬了扬眉,转眸看了她一眼,对她所言却未有好奇之意:“叶卿与凌姑娘之间的事,我知道的或许比你多。” 双眼顿时放了放光,花柠满怀期待地眨了眨眼:“那正巧,沈公子何时说与我听听。” 凌晚对曾经与叶公子相处的时光,只字也不肯与她说,现在倒好,有个送上门的知情之人来与她言说。 最重要的是,还不需要任何酬劳。 第二十三章 与卿(1) “听闻花柠仙子酿得一手好酒。”正想到此处,花柠便听到沈喻这般别有深意地对自己说着,好吧,是她想太多了…… “那可是为帝君准备的……”花柠正欲推却,却与沈喻对视了个正着,见他略微装作无辜的模样,花柠只好妥协,“罢了罢了,看在你这公子哥如此俊朗的份上,我分你一些。” 瑶池菩提宴便在一曲又一曲歌舞后,在各自有闲心的打闹中结束了,似乎方才幽华的那一场闹剧,已被在场的诸神忘却了脑后。 唯有几个仙阶较低一些的小仙会偶尔说起,但看着叶公子与凌晚仙子相处的模样,定是已相识了许久,幽华公主与叶公子也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你们还不知晓吧,”几位小仙瞧着宴会已散,诸仙都已陆陆续续地离场,便将目光望向了叶卿与凌晚远去的背影,小声说着,“凌晚仙子可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赤衣鬼姬。” 在旁的一位小仙听罢,连忙接话道:“我有所耳闻,叶公子未正式继任溯月城主前,一直都是与赤衣鬼姬成双入对的。” “所以……他们应算是青梅竹马?”身旁的另一位小仙感慨万千,“好是令人羡慕。” 方才言语的仙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对聚集而来的众多小仙说道:“叶公子今日带她来参宴,明摆着就是要告诉整个三界,凌晚仙子是他护着的人,任何神仙,就算是天帝陛下都不能将她欺负了去。” “你这么说来,还真是如此,”似是有些恍然大悟,几位小仙频频感慨道,“想不到叶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在无形之中锋芒毕露,好是霸气。” 行至瑶池宴之外,本该是分别的时刻,可叶卿转头对着沈喻说了一句“在此稍等片刻”,便带着凌晚向侧边小路而去。 花柠有些疑惑,正欲上前呼喊,却被身旁之人阻止,一把折扇横在了她的面前,她侧目看了看沈喻,见他摇了摇头,她只得作罢。 凌晚将目光落在了被叶卿握着的手腕上,又抬眸看向他,也是困惑不解。 “阿卿,这是要去哪儿……”她刚问出这句话时,已被带到了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 还未等她作何反应,她便感到唇被覆上一抹温热,脸颊霎时一片绯红。 此刻的她才想起,方才在宴会上他说过的话语,竟不是在玩笑……而她身后却是个死角,恍然醒悟时,她才发觉自己早已被他完完全全地禁锢了住。 她的脸颊滚烫,浑身的气力像是都被他抽了去,仅是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一会儿,就感到了他的肆无忌惮与“变本加厉”。 她感受着他清冷如雪的气息,感受着这个吻轻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凛冽。 不知怎地,许是因为总是毫无预兆的缘故,似乎每次与阿卿亲吻,她都意乱非常。 不多时,凌晚便感到自己的气息已乱,多亏他环抱住了她的腰身,才让她勉强支撑着未倒了去。 像是尝尽了她的清甜,他才缓缓放开她,而她全身一软,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凌晚羞红了脸,将头抵在他的颈肩间处,唇上的余温还未散去,刚才的灼热令其微微泛红。 “我方才说过的,”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着,惹得她耳朵一阵发烫,“小晚再这般闹腾,我可要亲小晚了。” 失语了片刻,她低声喃喃道:“再不回去……花柠和沈喻要久等了。” 见她害羞时总是避开他的话语,叶卿淡然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言说:“让他们等。” 凌晚微微苦恼,心里还在想着,沈喻听命于他,让沈喻等待自然毫无怨言,可让花柠这么干等着该如何是好…… 正想得投入,她却发觉,自己再次被他低头吻了住。 心不住地颤抖着,她无声地回应着他的凛冽,回应着他带有小性子的温柔。而他,似是在传达着,她在他面前想他人的不满。 等到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她只得在嬉闹中求饶。 凌晚望着他清澈的双眸,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很是喜欢你,我终是明白娘亲了,若是阿卿欺我伤我,我或许还是……喜欢的。” 他抱紧了她,有些爱不释手:“叶卿有幸,能得小晚芳心。” 等到他们悠哉地回来之时,花柠瞥了瞥凌晚脸上可疑的红晕,便霎那间明白了沈喻方才为何不让她跟着去。 自从与叶卿的关系公之于众后,凌晚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回到落隐阁后甚至哼起了歌谣。 原本冷清得无人问津的落隐阁,却因为近几日事态的发展,引得九重天好些仙子前来谄媚。 那些曾经趋奉幽华的神仙,也纷纷将目标转移。他们心知肚明,讨好凌晚,也就等同于讨好了溯月城,这无疑对他们各自的利益有着极大的好处。 凌晚有一种回到赤衣鬼姬时的错觉,那时的世人惧怕她,会对她跪地求饶,她便是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而近些时日,她明知前来巴结的神仙惧怕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溯月城,可她收礼收的心安理得。 管它呢,送给阿卿的,就是送给她的,阿卿人都是她的,那么阿卿所有的东西也都是她的,她撇了撇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想来曾经在寂灵渊时,阿卿都是仗着赤衣鬼姬在外边“兴风作浪”,如今倒是互换了身份,她如今仗着溯月城也不过分吧……凌晚暗暗窃喜地想了一想。 最得意的要属花柠,眼见着自己的好姐妹马上就要成为溯月城的女主人,便三天两头地百般讨好凌晚,想着让她以后带自己多见见世面。 沉浸在二人咫尺天涯的相思之中,凌晚几乎都快忘了在寂灵渊重逢之时,叶卿与她提及的提亲一事。 直到花柠冲进她的木屋,弯着腰喘了喘气后,起身摇了摇她的肩膀,说着“凌晚,你猜外面谁来了”,她才恍然想起此事。 “是叶公子!”花柠显然比她还要激动,欣喜地在她眼前挥舞着双手,“叶公子来向帝君提亲了!” 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个正着,凌晚愣了愣,这才回忆起,之前阿卿好像是有和她说起过此事,只不过这几日一直沉浸在她与叶卿的感情升温之中,把这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真……的吗?”她有些将信将疑,迟疑地问着。 “千真万确!”花柠见她一脸的平静,连忙补充道,“帝君虽未出关,但他答应了!可把那些围观的仙子们羡慕坏了!” “而且,他还带领着溯月城的各大仙官,为九重天献来了无数珍宝,让三界共睹溯月城与九重天重建盟约之景,”说这些话时,花柠激动不已,像是想把她看见的场面尽数描述下来,“要我说啊,这聘礼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所有的一切听起来都仿佛置身梦境一般,凌晚从未想过,这样的场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如叶卿曾经所言,某一日,他定会迎娶她。而他,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他的承诺。 花柠满脸透着看好戏的神色,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叶公子故意做的如此声势浩大,惹得满城风雨,都是为了咱们落隐阁的凌晚仙子吧……” “你真的不去瞧瞧吗?叶公子今日格外俊朗,”见凌晚在思索着什么,花柠指了指门外,神秘兮兮地说着,“不,应该说是一直以来都风姿不凡,是九重天上任何一位仙君都比不了的。” 第二十三章 与卿(2) 凌晚还未晃过神来,理了半晌思绪,最后憋出几个字:“我待会儿再去,我……” 话音还未落下,她便听见那清澈好听的嗓音在屋外响起:“不来见我?小晚可当真?” 随即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那干净澄澈的身影。 果真如花柠所说的一般,今日的他确是风姿清然,似乎只是单单地伫立着,周围的一切就显得黯然失色。 见她在原地发着愣,他轻轻笑了笑,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假意离去:“那我可真走了……” “阿卿别走。”凌晚有些着急,连忙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和往常一样攥得十分紧,令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在确认了叶卿不会舍她而去后,凌晚这才缓缓放开了手。 而他本就未有离去之意,回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眸中升起柔光,随后郑重其事地说着:“今日是提亲的大好日子,叶卿以三重大礼为聘,希望能讨小晚欢心。” 凌晚有些不解,这是她见过的,阿卿少有的,无比真诚的神态。 望着叶卿从衣袖中拿出一卷金色的云锦,心下一惊。她认得此物,应该说三界之人皆认得此物,它便是天帝的诏书。 不知发生了何事,凌晚只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到来,她不禁抬眸望向不远处知情的沈喻,见他只是对自己淡淡地点了点头,似是无声地在让她放一百个心。 叶卿缓缓地打开诏书,周围在场的人一齐跪拜而下,连同在落隐阁外偷看的仙子们见此情形,也不得不跪拜。 被此景惊吓了住,凌晚愣在原地忘记了行礼。而叶卿也丝毫不在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读着诏书上的内容。 天帝下了诏书,今日起,她便不再是落隐阁不起眼的低阶小仙,而是受万仙景仰的玉安仙姬。 从此,她的仙阶便凌驾于众多仙子之上。 她不知为何天帝会无故封她为玉安仙姬,也不知为何是他亲自来读诏书,她只知一定是他从中耍了小伎俩,与天帝达成了某种共识,只为让她欢喜。 读完诏书,叶卿随性地淡淡一笑,既而将诏书随意地抛于空中,似是丝毫不在意九重天所赋予它的庄严之感。 随后,她望见一些天界侍卫与侍女小仙行至她的面前,跪拜了一番后齐声道:“我等从今日起,听命于玉安仙姬!” “恭祝凌晚仙子被封为九重天玉安仙姬!”沈喻收起了手中的折扇,高呼了一声,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后,悠然自得地对她说道,“这,是第一重礼。” 凌晚有些手足无措,原本不就是提个亲嘛,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隆重…… 所以,她此刻已是九重天上有位份的玉安仙姬,再也没有神仙胆敢耻笑她了。 这重礼实在太为贵重,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面前的他,只是愣愣地望着。 叶卿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便将落隐阁外走去:“随我去拜见天帝。” 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跟着他的脚步向九霄大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心绪缭乱,凌晚沉默了少许,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问道:“我待会儿要说些什么……” 却见他勾了勾嘴角,淡然地冲她笑了笑:“小晚无需言说,只管看着便是。” 不知怎地,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神色,凌晚竟感到他的眸色里有着一丝凛然的寒意。而这寒意并不是对她,对的却是他们即将到达之地。 前方一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的直觉不断地在叩击她的心。 而此刻的叶卿也有着不易察觉的反常,平日里温和的他,此刻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降临,而这个等待仿佛已有许久。 在胡思乱想了一阵过后,凌晚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九霄殿,停住了脚步。她回眸看了看身后跟随着的众仙,以及溯月城的各大仙官,又转眸看向了身侧的他。 感受到他清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告诉着她,一切尽在他的筹划当中,让她无需担忧。她低低一笑,无所畏惧地跟着他踏进了大殿。 而就在踏进大殿之时,凌晚才发觉,今日的九霄大殿内,聚集了三界所有有名望的神仙,比她曾在南天门生死对抗之时,遇见的还要多。 这也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声势浩大的一幕。 叶卿走得在她稍微前边一些,而牵着她的手却丝毫未有松开。 “恭迎叶城主的到来,”原本坐于大殿之上的天帝望见来人后缓缓起身,笑脸相迎地说道,“今日乃是溯月城与九重天重建盟约之日,三界同庆,本尊请来了各方天神,在此共同见证。” 凌晚看着天帝这般假仁假义的模样,回想起了曾经号令三界讨伐她之人,正是眼前的伪君子,便不由地在心底里嘲讽着。 天帝如今明面上对他们这般客气,主要还是惧怕叶卿身后的溯月城。 这千百年来,溯月城一直与九重天维系着盟约,故而无人会在意溯月城对天界的威胁。 可上次众仙与赤衣鬼姬的一战中,溯月城流传的溯梦曲所造成的威力,印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当初若不是叶卿收手,在场的诸神恐怕难逃一劫。 凌晚觉着这些面孔皆太过虚伪,她实在不想再待在此地虚度光阴,转而望向叶卿,却望见他从容地看着天帝,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后,严肃地行了行礼。 “多谢天帝招待,但在此之前……”他的目光十分清冷,清晰的话语落在大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叶卿想请天帝,还玉安仙姬一个公道。” 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乱了阵脚,天帝似有些预感接下来此二人会说些什么,毕竟曾经确是有不少过节摆在那儿。 可天帝依旧将笑意挂在脸上,不失风度地回着话:“还何公道?” “三界皆知晓,玉安仙姬凌晚乃是曾经名震天下的赤衣鬼姬,因诛杀冥帝而遭众怒,”不紧不慢地说着,叶卿扬了扬嘴角,也未将当初之事说全,别有深意地继续道,“不如就在今日,还赤衣鬼姬一个公道。” 他说的是赤衣鬼姬……是那时受尽了陷害,蒙受委屈的她。 凌晚始料未及,怔怔地伫立在原地,她是有预感会有些事发生,可未曾想到,他竟是想为她洗清冤屈。 天帝也同样未料及到这般情形,这叶卿竟趁着这大好的日子,来与他算旧账。 可望着大殿中央他那淡然自若的神色,却不像是玩笑,天帝故作镇定了一会儿,摆了摆衣袖,正色问道:“叶城主这是何意?” “本尊已应了叶城主,将凌晚仙子封为了玉安仙姬,”与叶卿对视着,天帝沉了沉嗓音,“怎么又来讨公道这一说。” 叶卿依旧从容地说着,像是今日不论发生何事,唯有此事是怎么也逃不掉了:“叶卿要迎娶玉安仙姬为妻,若三界公认是其诛杀了冥帝,这罪名不说凌晚仙子担当不起,溯月城也担当不起。天帝觉着呢?” 天帝尽管心中有着万般怒意,可在如此大的场面之上,却也只能收敛几分,今日三界各路天神是来见证九重天与溯月城的结盟,他若是动了怒,坏了盟约,便是失了威仪。 想到此处,天帝有所醒悟地看向面前的这个少年。 原来,这个少年一直便是想趁此时此地,将旧事重提。 原来,这一切才是他的目的。 第二十四章 昭雪(1) 他还是小瞧了叶卿。 年少无知,无所畏惧,天帝的心底忽而掠过了这几个字,而他此刻确确实实地,被这股少年狠劲乱了方寸。 “可本尊记得,当初幽华公主奉上的回光镜,乃是冥界至宝,”天帝眯了眯眼,再次打量了叶卿一番,镇定地答道,“镜中显现,杀害冥帝之人,正是赤衣鬼姬。” 而听到此处,伫立于殿内一角的幽华按捺不住了,她上前一步,迟疑地看向叶卿:“叶卿哥哥是觉得,夺取父尊性命,是另有其人?” 许是因为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幽华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这一切皆是叶卿在为凌晚昭雪,可离世的是她的父尊,这些都是她这一世最惨痛的回忆。 “不可能的……世上无人能在回光镜上动手脚!”幽华喃喃自语着,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断,怀疑起自己的执念,“回光镜显现的一定是真相……” 若不是凌晚,那么,父尊究竟遭何人毒手……若不是凌晚,难不成这些年她都恨错了人……幽华茫然地看着叶卿,等待着他的下文。 “在场的诸位都有些疑惑,这‘另有其人’是何人吧,”叶卿并未看幽华,目光依旧沉寂地落在大殿之上,他在此处顿了顿,浅浅一笑,“天帝陛下……也想知晓吗?” 天帝望着他的双眸,与平日瞧见的清冷截然不同,此刻竟满是深沉。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叶卿这般架势像是谋划了许久,也许这少年一直都在等待这一日的到来,天帝咬了咬牙,似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本尊不解,”故作轻松地扬了扬眉,天帝不改笑意,“叶城主倒是说说,若不是赤衣鬼姬所为,那是何人为之?” 叶卿听罢扬了扬嘴角,并未言语。 伫立于叶卿身后不远处的沈喻,在此刻收起了折扇,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随后,一个湛蓝的身影缓缓地走进大殿,天帝看清来人后,震惊万分,可此刻殿内所有的神仙皆在观望着他,他只得故作镇定,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思绪。 “长墨仙君?”天帝定了定神,依旧摆着威严的仪态,可内心已乱作一团。 前一段时日,看管长墨仙君妻儿的侍卫音讯全无,他并未在意此事。原来,这一切皆是计划好的,长墨投靠了叶卿。 想来今日,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是难上加难,天帝半晌说不上话,只得任由着局面不可控地发展着,并愈演愈烈。 “现在天帝可记起……是何人所为了?”叶卿依旧淡笑着,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他悠然自若地摆弄着手中的长笛,见天帝依旧沉默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了然道:“既然天帝陛下不想言说,那便让长墨仙君来说。” 语毕,叶卿向侧边退了几步,为长墨仙君让开了一条道。 而他十分自然地行至凌晚身侧,缓缓牵紧了她的手,像是无声地在与她说着“别怕”。 有他在,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必害怕。 从踏进大殿的那一刻起,凌晚的目光就一直被身旁的这个少年吸引,她清楚地知晓,眼前的他已能承担天下一切重任,他的身影太过耀眼,耀眼到她根本移不开视线。 此刻的她觉着,无论是否能成功昭雪都无关紧要,她已然不在乎了,她只想待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好的依靠。 “是天帝,”长墨仙君上前了几步,短短三个字便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死寂,“是天帝让本君幻作赤衣鬼姬的模样,当年瑶池宴之时,在幽都取了冥帝的性命。” “大胆!这简直是胡言乱语!”天帝震怒,全身却止不住地发颤,他暗暗想着,当初就应当将长墨灭口,事态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长墨仙君轻声笑了笑,在众仙面前与天帝摊牌的他像是万分释然,于是缓缓开口,叙述起他的遭遇:“天帝困住了本君的妻儿,本君只得昧着良心听其差遣,本君自知罪不可赦。” “这,便是天帝给本君的龙鳞片甲,”从袖中缓缓拿出一物,长墨仙君冷笑一声,将其抛在了地上,“当初,天帝便是让本君用此物燃起的业火,杀害了冥帝。” 天帝望着地上的龙鳞,仍是不死心一般,怒意横生地高喊着:“你可知诬陷本尊,是何等罪过!” 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长墨仙君胸有成竹地继续道:“天帝陛下,证据确凿,何来诬陷一说。三界皆知,这龙鳞与业火,只有天帝陛下才拥有!” “天帝陛下若不认罪……”他停顿了片刻,淡漠的眼神忽而闪过一道犀利,“本君不妨与诸神说说,当初先帝的本意,究竟是传位于谁!” 这一番话,让整座大殿彻底哗然,各方天神不顾此刻的天帝显露着多少威严,不受控制地窃窃私语起来。 莫非当初先天帝有意传位的,竟是另有人选……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是一阵阵浪潮,即将淹没伫立于大殿之上的他。 幽华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全身依旧不住地颤抖着,原来诛杀父尊之人,竟是天帝…… 要不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她这一世,到死都不会清楚这样的真相。所以她这些年……到底还是恨错了人。她不但恨错了人,还投靠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要说凌晚未有过错吗……不,凌晚从她身边抢走了叶卿哥哥,抢走了她唯一的依靠。 纵使真相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依旧恨透了凌晚。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叶卿牵住凌晚的手,幽华悲从中来,惊觉从此刻起,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是本尊又如何!”一声怒吼让殿内安静了下来,天帝看着这无法收场的局面,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来。 长墨仙君的这番话,显然撼动了他的帝位,而现在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似是在看他的笑话一般。 天帝失了仪态,心中紧绷的弦像是已然断裂,他愤然地说着:“本尊是天帝!这三界都是本尊的!” “若失了民心,”长墨仙君嘲笑般地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要这三界有何用?” 天帝气急败坏地伸手指向言语之人,又指向了在一旁的叶卿,眼中充满了杀意:“诸位天神听令,长墨仙君妖言惑众,溯月城主叶卿有谋逆之心,即刻诛之!” 可殿内依旧寂静地可怕,未有一位天神听从天帝而出手,他们望向天帝的神情里尽是失望,仿佛这大殿上的龙位已然不属于他。 “你们……你们都反了!”在这极端的怒意中,天帝张开了双手,顿时金色的灵力冲天而起,幻化成了九条龙状的灵物,直直向长墨仙君袭去! 因天帝的修为实在太过强大,殿内的各大神仙未看清天帝使得是何招数,已被震得退去几步之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金色一片。 长墨见此状也未有丝毫退却,他像是早已料想到自己的宿命,缓缓地闭上了眼。 然而,这股令人着实害怕的灵力,并未打在他的身上。 待他困惑地睁开眼时,看到的竟是那抹年轻凛然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刺眼的金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泉水般澄澈的清亮。 在场的众仙纷纷看去,叶卿手握长笛,神色淡然自若,轻而易举地,便将天帝施展的灵力尽数挥散。 第二十四章 昭雪(2) 而天帝仍是不死心,丝毫不掩饰地显露着万般杀意,他再次将汹涌而出的灵力汇聚,将方才那幻化出的九条龙融合为一,又一次向叶卿的方向袭去。 而这一次,显然比刚才更为猛烈,整座大殿剧烈地晃动着,像是随时皆有可能崩塌。 所有的一切尽是看不真切,在刺眼的金光中,唯有一道纯净的澈亮之色,以一种微弱的姿态显现,随后被大雾吞噬。 凌晚望着眼前的层层大雾,想努力看清里面的状况,却是怎么也无法看清。 她有些慌乱,怕他真的陷入了险境,于是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但因灵力的交织碰撞实在太过强烈,令她根本无法向前,只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迷茫的前方。 而在场的天神们也纷纷施展了仙法,可还未接近些许,灵力就被难以承受的威力粉碎化无。 在众仙都屏息凝神之际,忽然一声恍若天外而来的鸣叫声,响彻了九霄大殿。 随之大雾散去,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庞然大物,此物由不可估量的修为幻化而成,像一只长了长角的狮子。 “白泽!是上古神兽白泽!” 不知是何人高喊了一声,诸神都十分惊异地看着这几乎不可能遇见的景象。 溯月叶氏,竟能召唤上古神兽白泽……这却是三界内无人知晓之事。 此灵物轻声鸣叫了一番,便有千万条澄澈的灵带,似河流一般流淌在殿内的各个角落。而在这些“河流”穿过金龙的那一刹那,方才威力无比的灵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灵川……”待花神低语了这二字后,诸神再次怔然地望着这似乎只存在于古籍记载中的画面。 待所有施展的招数消失殆尽后,天帝颓败地跌坐在了地上,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他终是意识到了,这便是自己的结局。 叶卿缓缓一抬手,灵态的白泽低鸣了一声,像是听从他的命令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等愿奉叶城主为新任天帝!” 殿内忽然在此刻齐声响起了震彻天际的话语,三界的神仙一齐跪拜而下,似是对伫立于中央的这名少年有着万般崇敬。 而叶卿却随性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长笛收回到袖中,回眸看向愣了许久的凌晚。 “不必了,”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里实在太过束缚,叶卿只想与凌晚仙子做一对逍遥散仙。” 他快步行至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便向大殿外走去。 诸神望着他的背影就这般远去,感叹着这世上竟会有人轻易地放弃统领三界的机会。 而他,淡然地在背影中挥了挥手,只留下一句话语:“这帝位的人选,便由长墨仙君定夺吧。” “恭祝凌晚仙子沉冤得雪!”沈喻跟随在其二人身后,笑意盈盈地说道,“这,是第二重礼。” 凌晚呆愣了半晌,今日发生的所有之事,皆是她从来不敢幻想的,可是,他竟然都做到了。 他果真……永远都不会让她失望,他永远都是这世上,最懂她的存在。 缓缓停下了脚步,叶卿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意。 他既而望向远方,轻声吹奏起了长笛,霎时,三界繁花盛开,惊艳天地间。 刚踏出九霄殿的诸神见此景,不约而同地一齐行礼,如同这天地万物一般,祝福着这一对情投意合之人。 凌晚望向四周,众仙里有清心观长老,有十殿阎罗,有南斗六星君,曾经她遭受陷害之时的那些神仙皆在其中。当初他们听从命令,对她刀剑相向,而如今却是真心诚意地在为她祝福着。 也不知是何时到来的,她在人群中竟还瞧见了折星与花柠,这些一直陪伴着她的人,从未离去,他们总是在她的身旁,令她不再孤寂。 她忽然觉着,能在这世间走上一遭,太为幸运。 “恭祝凌晚仙子与主上大婚在即,我等溯月城至此俯首称臣,此后听命于凌晚仙子!”溯月城的各大仙官率先跪拜而下,齐声高喊着。 叶卿依旧安静地看着她,随后轻声问道:“小晚可愿嫁与叶卿?” 此刻面前的身影仿佛与儿时的记忆层层重合,凌晚看着面前的少年,恍然间初遇时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魔族之人?” “你不怕我?” “不怕。” “可是世人都恐惧魔。” “溯月城叶卿。” …… 在那场瓢泼大雨之下,她无意间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时她听着窗外的雷雨声,望着眼前丝毫不惧怕她的小少年,她竟第一次生出了想靠近他人的念头。 可哪知,这羁绊一旦产生,他们便相知相守了十几年载。 原本双方自以为是的友人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发酵成了难以割舍的风花雪月。 儿时那稚嫩的小少年,与眼前的他缓缓重合着,凌晚不自觉地湿了双眼。 她未曾想过,那一场意外的相遇,能让她遇见如此深爱的他。 此刻他仅仅是站在她的面前,就覆盖了所有的山河日月,覆盖了所有的繁花似锦。 “只要是阿卿,我就是愿的。”她低声笑了笑,这声应答,已在她的心底不知翻涌了多久。 叶卿听罢,展开了清澈的笑颜,也不顾及在场的各方天神,轻轻将凌晚拥入怀中。 “三界同乐!恭祝叶城主与玉安仙姬百年琴瑟,喜结良缘!” 三界诸神随之跪拜着,齐声恭贺着他们二人。天空中祥云呈现,笼罩着天际与大地,就像是天地间的一切万物,都在为他们即将到来的喜事祝福着。 “这是第三重礼。”淡然地笑了笑,叶卿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仅仅只是让她一人能够听见。 凌晚也不知怎地,眼中泛起了无数泪花,泪水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她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待用双手擦干了眼泪,她抬头冲着他灿然一笑。 “从此,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了。”他这般认真地与她说道,似乎这样的场景,他等待了很久很久,而究竟等了多久,他已然记不真切了。 “那你以后可要当心了,”凌晚撇了撇嘴,无奈地打趣道,“我之前树敌实在太多,会有仇家来报复,一个不留意,你就要形单影只了。” 叶卿假意皱了皱眉,故作严肃地思索了一番,然后轻声回应道:“那我就把小晚藏起来,藏到他们找不见的地方,让那些仇家都先冲着我来。” 她似是不满意他的话语,这般憋屈实在是不像她的性子,于是她用着曾经赤衣鬼姬的语气,大胆地问道:“若是我想夺他人性命呢?” “我去除之。”等到的,是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她面前,他向来没有原则,曾经在寂灵渊时,他偶尔会稍加阻止,可到了后来,他也习惯了她的性子,便也任由着她肆意妄为。 但若是有人想伤她,他定会在第一时间护她。经历了这么多,他像是早已看淡了生死,也明白如今的她已然改变了许多,她不再像曾经那般嚣张跋扈,现在更多的,只是她小打小闹的脾气。 凌晚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用着将信将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不怕败坏名声?” 叶卿随即想了想,清冷的面容上流淌过无尽的笑意:“做一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双煞,倒也不错。” 这些听起来荒诞至极的话语,也只有她才能从他口中听见。 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定是会惊讶万分,堂堂溯月城主,堂堂一个放弃九重天帝位的叶公子,竟也会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第二十五章 追溯(1) 凌晚被其逗笑了,喃喃低语道:“阿卿真是比赤衣鬼姬还要可怕。” “过奖。”他厚颜无耻地回着。 几日过后便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大婚,凌晚依稀记得,那时满城都挂上了红灯笼,树梢上缠绕着红绸。她坐于红轿内,十里红妆,头戴凤冠,是她不曾想过的华丽。 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大婚每一步,生怕一不留神出了什么差错,给他这个城主丢尽了脸面。 可这头冠实在有些沉重,这华冠丽服于她而言太过笨重,在寂灵渊习惯了我行我素的她,哪能受得了这等约束。 待轿子停稳后,凌晚半低着头缓缓下了轿,却因没站稳忽而向前摔去。 在她来不及惊慌之际,一阵雪松清香传来,她已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忽然意识到周围有那么多神仙观望着呢,凌晚立马直起了腰身,却未抬眸看向眼前之人,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像是感受到了凌晚的窘迫,叶卿淡淡地笑了笑,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小晚再坚持一下,等会拜完堂就去里屋休息,这些繁重的首饰衣物都可以卸了去,其余的交给我便好。” 她惊讶地看向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了一般,有些懊恼,却又有些欢喜。 于是她便听了他的话语,笨拙地在溯月城的大殿内与他正式行完了大婚之仪。 回到里屋的那一刹那,凌晚只觉得自己终于得以解脱。 她端坐于床榻边,看着侍女缓缓关上屋门后,立刻扔了手中的掩面扇,摘下沉重的头冠,脱下金纹凤袍,随后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凌晚只觉大婚实在是太为辛苦。在她还是赤衣鬼姬时,她便想着,这些繁文缛节,自己是绝对不会去遵循的。 可与她大婚之人是阿卿,是对她千般万般好的阿卿,她只能咬着牙,忍了这些礼仪。 凌晚在床上打滚了一会儿,心想着还是这样较为舒服,还是这样落得自在。折腾了一整天,她终是在床榻上睡着了。 直到门外有轻微的话语声传来,她猛然间惊醒,听着门外的侍女已然退了去,屋门被轻轻推开。她见那熟悉的身影走近了来,手中还端着几个小菜。 叶卿将几叠小菜与一碗粥放于桌上,随后关上屋门。 他转身看向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的她,轻声一笑:“小晚定是饿坏了,来吃些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凌晚还真觉着自己有些饿了,细细想来,今日还未怎么进食。 在他面前本就不用讲究什么,于是她一溜烟便坐到了桌前,狼吞虎咽地用起了晚膳。 凌晚饱肚后感到浑身舒坦,她不禁打了个哈欠,顿感困意袭来。 转头看向了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叶卿,凌晚这才发觉,他那婚袍还未换下。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近,笨拙地伸手,为他脱下衣袍。可她的双手还未触及,却被面前之人柔和地制止。 “小晚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叶卿低语着,像是她的困意早已被他尽数看在了眼里,他明白一向不受拘束的她,今日行这些大礼,都是为了配合于他。 凌晚显然有些疑惑,她将头埋低了一些,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语调说着:“不是……还要洞房花烛吗……” 难道不是吗……在她知晓的大婚之仪中,当晚不是要洞房花烛吗…… 凌晚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难道是她听闻之事,却是与现实有些出入? 见她这般困惑着,叶卿只是轻轻地拥着她:“改日,小晚先睡吧,我守着。” 此刻的她忽然便明白了,他知晓她的性子,他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可以肆无忌惮,永远都可以随性而活。 随后,她点了点头,倏然觉着大婚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欣喜地上了床,倒头就欲睡去。 而叶卿则自行解下婚袍,熄灭了屋内的灯盏,在她身侧缓缓躺下。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唯有月光透过窗户轻洒在了窗台边。 凌晚闭眼了半晌,虽感困倦,却仍是无法入睡。 她睁开眼瞧了瞧身侧的他,见他像是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像是怕打扰了她休息,她不禁心生怜惜,凑近了些,然后将他环抱了住。 见着她这般举动,叶卿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并未开口言语,只是反手将她抱紧。 “阿卿一定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她喃喃自语着,随后就进入了梦乡。 他们都曾经绝望地以为,他们之间永生永世都不会有好的结局。他们曾经甚至拼尽了所有,只想求得世人的一些认可。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终是成为了他的妻。而他,也成为了她的“铜墙铁壁”。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似是卸下了所有的烦恼,能如释重负地与他依偎在一起,她似是身处幻梦一般。或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她微弱的愿望,才将他再次送回到她的身边。 而她已失去了他一次,这一次,她定要牢牢地抓了紧,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再不会松手。 翌日晴空万里,叶卿为凌晚梳好了头发,与曾经在寂灵渊时一般,为她系上一个火红的蝴蝶结,笑着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忽然想去与他相遇的那座荒废的寺庙看看。她想着那寺庙确实是破旧了些,可里边的佛像说不定是真的灵验,要不然又怎会遇见他呢…… 于是凌晚便拉着叶卿来到人界,穿过市集的人山人海,回到了他们初遇时的地方。 而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凌晚竟有些淡淡地失落。 十年前的那座寺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座官府。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感慨这世间万物的变化,随后牵了牵身旁之人的衣袖,决意离去。 可刚行了没多久,凌晚就听见了几声稚嫩孩童的呼喊声传来。 “抓小偷!抓小偷!大家快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钱袋!” 她闻声望去,便见着一个稚嫩的女童正在追赶着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童,而在前方奔跑的男童显然跑得更快一些。 眼见着那所谓的“小偷”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叶卿微微地抬了抬手指,那男童便猛然间栽了一个大跟头,直直地摔倒在地。 凌晚与叶卿快步行到男童跟前,那呼喊的女童也随之跑了上来。她微微喘着气,一把夺过了男童手中的钱袋,解开袋子认真地细数了一番后,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那女童眉头紧锁,生气地跺了跺脚:“大胆贼人!竟敢在官府门口偷窃!我要带你去官府认罪!” 本以为那男童应是个惯犯,可当他听闻要报官时,浑身立刻抖了抖,垂头丧气了起来。 “我求求你了,”出人意料地,那男童在女童面前跪下,拼命地冲着她磕着头,“我的娘亲没钱治病,马上就要病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很不情愿地说道:“可请大夫需要很多的银两,我没有办法,只能偷取他人的钱财。” “可这也是我们的救命钱,我爹娘还有我的妹妹,都在等着我买馒头回去呢,”女童没好气地回道,用着稚嫩的声音说着万分严肃的话语,就像在诉说着她最宝贵的一切,“这钱是爹娘辛苦攒下的,若是没有了,我们一家就会饿死的。” 听闻了小女童的言辞,那年纪稍大的男童缓缓起身,随后感同身受地低下了头,明白她的处境比自己也好不上几分后,无地自容地道歉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第二十五章 追溯(2) 他羞愧难当,知晓自己此刻是插翅难逃。方才的那一跤不是平白无故摔的,定是因为面前的这两位哥哥姐姐有什么仙法,他隐约这般想着。 “我会去官府自首的。”他叹了口气,只能认栽。 原本以为这事便这么了结,可那女童却摇了摇头,许是因为听完了他的遭遇,忽然就改变了想法:“同为可怜人,这次我就饶过你了。你也不用去官府,你若去了,你那在病床的娘亲可如何是好……”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一声清澈好听的声音落入他们的耳畔,两个孩童转而看向身旁那身着玉白色衣袍的公子。 见这公子锦衣华服,虽看着淡雅出尘,但他们也知晓,这位公子的衣饰与头饰皆为价值不菲,定是富贵人家。 女童对着叶卿浅浅一笑,乖巧地回答着:“大家都唤我小花。” “我……我叫小春。”那男童许是因为方才干了不被人待见之事,说话的语调又低了一些,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那个名唤“小花”的女童眼睛亮了亮,似是被眼前这白衣胜雪的公子吸引了住,方才光顾着钱袋之事,竟未发现有这样一位倾世公子在一旁观望着。 她年纪稚嫩,也不懂廉耻,轻呼道:“神仙哥哥好美,简直是倾城容颜!” 小春似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忽而轻笑起来,像是赞同了小花这“神仙哥哥”的称呼:“神仙哥哥可是男子,怎能用形容女子的词汇。” 似乎很不服气一般,小花嘟了嘟嘴:“可是神仙哥哥就是很美呀……” 凌晚在一旁听了半晌,原本打算拉着叶卿一走了之,可当这两个孩童谈论起阿卿时,她终是沉不住气了。 这些小毛孩说阿卿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可是她在这里站了如此之久,竟然都无视了她的存在! 想当年,她也是叱咤风云的赤衣鬼姬,惹她生了气,可都是要丢了性命的! 于是她重重地咳了几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小花十分困惑地瞧了她一瞬,又将目光落在了叶卿身上:“这位姐姐是不是生病了,神仙哥哥快带她去医馆瞧瞧大夫。” 而叶卿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轻轻笑出了声。见他在笑话自己,凌晚敢怒不敢言,她故作委屈地瞧了瞧他,眼中尽是无辜。 他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却又见这两个孩童正盯着自己,刚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 不自觉地笑了笑,叶卿转而看向那两个稚嫩的孩童:“明日午时来此地,我教你们如何赚取银子,可好?” “赚银子?”小春听罢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条生存之路,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迟疑地指了指身旁的小花,“可我们年纪太小,也能赚到银子吗?” 叶卿十分有耐心地言语着,眉目间满是笑意:“当然可以。” “有神仙哥哥在,一定来!”小花愉悦地蹦跳着,欢快地一口答应。 小春看了一眼小花,犹豫了片刻后,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我也来。” 因两个孩童家中还有些许杂活,便随意地道了个别,准备离去。 在分别之际,凌晚像是不死心,揪住了他们的衣领,故作威胁般问道:“他是神仙哥哥,那我是什么?” 小花向小春使了使眼色,吐了吐舌头后,大喊道:“你是凶神恶煞的姐姐!” 在凌晚愣神的那一霎,他们二人早就跑没了踪影。 委屈巴巴地转头看向叶卿,凌晚一脸“他们欺负我”的神色,像是在等待他的安慰。 叶卿扬了扬眉,顺势揽了揽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着:“小晚和孩童计较什么。” 可是她竟被孩童欺负了去,这般听着岂不是更丢人……她默默地想了想,虽然阿卿确实生得好看,她自愧不如,可也不能如此区别对待! 忽然想到方才叶卿说起,明日来教这两个毛孩子赚银两,凌晚不禁疑惑起来:“若是觉着他们可怜,给他们些银两便是,为何还要教他们赚取银两之法?” 他不置可否,轻笑道:“小晚未听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么?” “反正阿卿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挽上他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忽而有些好奇地冲着他眨了眨眼,“可我们该怎般去教?” 不解地想了想,凌晚回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似乎皆是抢夺而来。 其实细细一想,她本身也没什么钱财,大部分需要用到银两之时,皆是他在买账,她也就习惯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至于教这两个毛孩子正经地赚钱,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在我儿时,娘亲教过我做包子,”这是她头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娘亲,似乎听着已是很久远之事,于是她竖起了耳朵,别有兴趣地继续听他道,“我们可以教他们如何做包子,将包子卖了去,便能赚取钱财。” 听起来似乎十分有趣,这下凌晚像是比方才那两个孩童还要欢愉。她忽然万分期待,阿卿会如何教她做包子,而那时的阿卿又会是怎样的呢…… 于是乎,第二日一早,她便遵循着叶卿的话语,去人界的市集上买了些面粉、白糖与肉馅,然后拉着他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小花与小春见着这些食材,疑惑地看了看对方,又看向了“神仙哥哥”。 叶卿淡然地笑着,是真的有条不紊地教起了这两个孩童。 凌晚在一旁观望着,本想认真地学一学,可她听了没一会儿,便没了兴致。她心想着,这些细活好是难做,自己果然不是听学的料。 觉着手中的面粉实在是好玩,她把玩了一会儿,随即望向眉清目秀、风姿卓绝的他,心下暗暗一笑。 一个箭步上前,凌晚将沾染了面粉的手涂在了他的脸上,那清冷的面容上顿时就显现出了一丝狼狈。 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之前总是被他笑话,此刻终于有机会能笑话他一番了。 而叶卿静静地看着捣乱的她,眼中笑意加深,随即也抓起一些面粉往她脸上涂去。 小花与小春愣在了原地,他们像是在困惑着,怎么会有大人,比他们这些孩童还要幼稚……于是他们也不甘示弱,加入了捣乱之中。 “神仙哥哥果然是神仙,就算被面粉涂了脸,也依旧很是好看。”小花嘟了嘟嘴,很是骄傲地说着,就仿佛叶卿是自家人一般。 小春看了看凌晚,玩笑般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姐姐就不一样了,现在真像个丑八怪……” “好啊!你们就偏袒神仙哥哥!”凌晚愤愤地撇了撇嘴,神色一暗,幽幽地说道,“你们这些小毛孩,可知我便是那曾经的赤衣鬼姬,我之前专门吃小孩,特别是像你们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 谁知两个孩童听罢,不但不害怕,反而嘲笑起来。 小春摆了摆手,悠哉地说着:“姐姐别说笑了,姐姐怎么可能是那穷凶极恶的赤衣鬼姬。再说了,传说那赤衣鬼姬已被天神诛杀,消失于世了。虽然姐姐和赤衣鬼姬一样,都很凶神恶煞,但也骗不了我们!” 凌晚怎么听都感觉怎么不对劲,这小毛孩无论是说如今的她,还是说曾经的赤衣鬼姬,都像是把她诋毁了两次…… 曾经的她确是恶名远扬,可传到这些孩子的耳朵里,却也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第二十六章 邪祟(1) 在她与小春打闹的片刻里,叶卿已将成型的包子放进了蒸笼,而小花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请问你们卖包子吗?”一位女子走上前来,青涩地问着。待叶卿回过身时,那女子望见摊主竟是个如此俊朗出尘的公子,一时看愣了眼。 刚与小春吵闹完的凌晚,回眸便瞧见这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阿卿看,气实在不打一处来。 她大步地走上前,对着那女子扬了扬眉,大为嚣张地说着:“这位公子已经是本姑娘的了,有非分之想的,都统统闪开!” 那女子显然被惊吓了去,见她这般阵势,连忙低了低头,转身快步离去。 叶卿未忍住笑出了声,既而又凑近了她些,打趣地问着:“小晚这般,我们还如何做这生意?” “包子不卖了!”她皱了皱眉,故作气愤地说道,“你可是堂堂溯月城主,来这破地方卖什么包子!况且,那些姑娘家根本就不是来买包子,根本就是来看人的……” 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凌晚又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将语调放低了些:“阿卿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嫉妒……我只是觉着,这些姑娘都没安好心,我是替你着想。” 叶卿听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着话:“小晚说的对,我肯定不会误会。” 听到附近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凌晚忽然觉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叶卿去逛过市集了。她依稀记得,上次逛市集,还是与叶卿在幽都的鬼市。 原来时光过得如此之快。 “要不要陪我去逛一逛那边的街市?”她冲他眨了眨眼,等待他的回答。 回想起曾经他为她来人界买过的百花糕,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的摊主,能将其做得如此美味。 叶卿浅浅地笑了笑,转身对着两个孩童嘱咐了一会儿,便牵起凌晚的手,向那一方热闹之地而去。 看着她眼馋的模样,叶卿暗暗地偷笑着,可来到那平日卖着百花糕的摊位前,才发现摊主已然收了摊。 “兴许是因为今日的糕点卖完了,看来小晚运气不好。”他回过了头,望见她有着一瞬的失落,又委屈般气鼓鼓地看向他。 叶卿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缓缓开口安慰道:“若是小晚喜欢,我每日都来此地买一份。” 见他这般答着,她却又忽然没了脾气,若是他真就这般日日来,她倒是会心疼不已。 没好气地瞧了瞧他,凌晚扬了扬头,忽而问道:“方才那个来包子铺的姑娘貌美,还是我貌美?” 被她问得愣了一瞬,叶卿不禁轻笑一声。她最近总是有些莫名其妙,会耍一些小脾气,可他明了,她只是为了……引得他的注意罢了。 “那姑娘见着眉清目秀的,确是挺貌美。”他故作细细地思索了一番,眉目舒展,笑意蔓延开来。 心底里清楚得很,叶卿在故意拿自己打趣,凌晚勾了勾嘴角,心下一狠,便跑到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前,拿起一串糖人后,撒腿就跑。 她看到身旁的摊位正卖着糖葫芦,便也顺手拿下了一串。 “姑娘,您的银子还没付呐!”摊主们纷纷追出了摊,着急地呼喊着。 “找他!”凌晚回头轻笑着,在夕阳的余晖中灿烂明媚。 她指了指正行至摊边的叶卿,不易察觉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你们都找他!他会付银子的!” 于是摊主们一齐看向那清朗的少年,纷纷将他围了住。 “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娘子给你们添乱了。”叶卿从袖中掏出银子,轻巧地放在了各个摊位上,无奈地向他们赔礼道歉。 心想着小晚闹起来果真任性妄为,还是一如从前的她一般,未有任何约束与枷锁,他望着她胡闹的身影,轻叹了一番。 摊主们拿到了比损失之物还要多出十倍的银两,心里乐开了花,自然也无人再去追究这姑娘是如何扰乱的市集。 他们便任由着这姑娘拿走摊上之物,随后,便安静地等着她那身后的公子来给予银两。 “这位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又怎会娶得这么个刁蛮的姑娘……”一位年迈的摊主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啧啧地摇了摇头,似是对叶卿感到一丝惋惜。 这话轻飘飘地落在了叶卿的耳中,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将银两放于那摊主手中:“我现在得去追我家的小娘子,改日再来给老人家赔不是。” 凌晚回眸看着不远处有些焦头烂额的他,暗暗偷笑着。捉弄阿卿实在太为有趣了,谁让他方才故意打趣她的,也得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忽然一声马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顺势回过头去,望见一辆马车正直冲她奔来。 那马车夫望见一姑娘伫立在道路中央,连忙拉紧了缰绳,才得以让马车勉强停下。 “哪家的姑娘这么不长眼,你可知这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吗?”那车夫是个年轻的小厮,蹙着眉愤怒地对她吼道。 凌晚隐约觉着自己闯了祸,可依旧硬着头皮伫立在市集中央,眼见着周围迅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不断地对她指指点点着,她低声自言自语道:“我又怎会知晓是何人……” 这些人界之事,常年在归魂岭和九重天的她确是不为知晓。在她看来,那些个有名望的大人物都不及阿卿半分,他如今可是连三界的天神,哪怕是将来上任的天帝,都要敬重三分之人呢…… 那小厮似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不知礼数的姑娘,他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气愤道:“这可是……” “时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为人要谦逊。”马车里传来低沉的嗓音,那小厮一听,连忙收住了口,升起的怒意在霎那间消退。 凌晚好奇地顺着那声音望去,马车的帘子被缓缓掀开,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从里边探出了头。 她见他微微蹙着眉,似是对那名为“时予”的小厮极为不满。 那公子顿了顿,继续着刚才的话语:“回府去给我面壁三日。” 虽然是面前的姑娘冲撞了主子的马车,可主子都这般训斥了,那小厮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心有不甘地回道:“是……” 公子放下手中的帘子,紧接着缓慢走下马车,丝毫不在意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市集,他在凌晚面前站定,恭敬地向她做了个揖礼。 “鄙人秦衍,”随后,他缓缓开口说道,声音却是比方才温和了许多,“是鄙人的过错,未有好好管教下人,吓着了姑娘。” 叶卿赶到了此处,远远便见着人潮将这一片围了住,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缓缓拨开人群后,他见着凌晚在一马车前伫立着,似是与一位公子对峙着什么,忙上前询问。 “小晚,你没事吧?”似是不太放心,他又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确认她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 凌晚轻声咳了咳,略感愧疚,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是我冲撞了人家。” 像是有些明白了始末,但叶卿依旧对面前的这位公子升起了淡淡的敌意,他轻巧地将凌晚带至身后,正欲开口,却被身后几个议论的路人打断了思绪。 “秦衍……莫不是那位一心想要远离朝堂纷争,向当今圣上引荐自己前往南境,救助南境贫困百姓的秦小王爷……” 竟然是一个小王爷……叶卿有一丝诧异,他诧异的并不是小王爷的身份,而是面前之人甘愿舍弃权势与荣华,却只为救百姓于水火。 可……这小王爷面色太为虚弱,惨白的面容像是……像是被什么缠了身。 第二十六章 邪祟(2) “抱歉,鄙人身子有些不适,”秦衍忽感不适,微微鞠躬,搀扶着小厮走回到了马车上,“在此先告辞了。” 叶卿只觉事有蹊跷,微微蹙着眉,正色道:“秦小王爷这般,不像是寻常的病症。” 听闻此话,秦衍滞了片刻,回头看向淡然的叶卿:“公子懂医理?” 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肃然,叶卿清晰地答道:“不懂,但我知晓,秦小王爷若再这般下去,恐命不久矣。” “大胆!”秦衍身旁的小厮似是实在听不下去,愤怒地喊了喊。虽然自己的主子是得了怪病,找遍了郎中大夫都看不好,可这么咒主子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无妨,”摆了摆手,秦衍虚弱地笑了笑,转而再次向叶卿与凌晚行礼道,“鄙人确是遇到些怪事,不知能否有幸,能邀请二位来府上一坐,帮忙瞧瞧是何缘故。” 见此迟疑了片刻,叶卿转眸看向凌晚,似是在听取她的意见。虽然人界之事于他们而言就如烟云,转瞬即逝,可秦衍的模样却极像是被邪物缠了身,若是真想究其个所以然来,只得去府上帮其瞧一瞧。 像是看出了叶卿的心思,凌晚不自在地嘟囔道:“那还不快走,说这么多话……也不怕耽搁了救命的时辰。” 秦衍好似十分感激,眉宇舒展了开来:“多谢姑娘,鄙人的府邸就在前边,拐个弯就到了。” 周围的百姓纷纷四散开来,继续做着手上还未完工的活,原本乱作一团的市集,又在叫卖声中井然有序起来。 叶卿便牵着凌晚,缓步跟在马车后头,他不经意间看了看身旁的她,发觉她一脸疑惑不解。 于是,他微微歪过头,凑近了些,与之小声道:“这个秦小王爷像是被邪物缠身了。” “邪物?”凌晚跟着念了一遍,抬眸望向他,“邪物最多只会出现在冥界,多为魔物异化而成,而且这几千年似乎都未曾出现……人界怎会有邪物?”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他似乎已然思虑了许久,此番便缓缓与她道来,“若是邪物闯入了人界,那定然不仅仅只是一个,或许已有成千上万个邪祟在三界中横行。” 他望着凌晚面露惊异之色,抬眸望了望依旧晴空万里的天际,轻叹了口气:“这或许,是三界的一场浩劫也未可知。” 凌晚这才意识到事态的可怕之处,她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袖,未再做过多言语。 若真如阿卿说的那般,天地间必然会一片混乱。到那时,不仅是她,这天下苍生又该是何去何从…… 果真如秦衍所说的,没走多久便到了王府,凌晚正思索着,就被叶卿缓步带进了府邸。 来到寝殿内,她见秦衍虚弱地挥了挥手,让身旁的侍从都退了下去,随后合上了门。 叶卿在确认屋内未有他人后,微微抬手,使得几道灵光从手中流淌而出,轻微地萦绕在秦衍的周围。 过了没多时,一团淡淡的黑雾从秦衍体内逃窜而出,顺着窗台而去,一溜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去追吗?”凌晚跑到窗台边,又回头看了看叶卿。 叶卿随意地看了看窗外,又将目光落在了秦衍身上:“不必追了,已经跑远。”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秦衍只觉浑身舒坦了许多,原本虚弱无力之感已在逐渐地消散。 他想着方才在眼前浮现的些许光亮,明白是眼前之人救了他的性命,忙从床边起身,对着叶卿行了行跪拜礼。 见着叶卿略感不自在,凌晚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暂且不说秦衍这小王爷的身份摆在这儿,刚从邪物这脱身,身子骨本就会虚弱些,若是再闹出什么毛病来,她和阿卿可都担当不起。 “你这又是为何……快些起来,好好地去床榻上躺着。”她没好气地说着,边说边将秦衍扶回到床边。 “怪鄙人眼拙,方才在市集上对二位多有得罪,竟不知,二位是活菩萨,”秦衍深感内疚,淡笑着摇了摇头,“原本鄙人以为,此次必死无疑,看遍了郎中也无药可医,找不到症结所在,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罢了。” “可未曾想到,会在半路遇见二位活神仙,轻而易举便将在下医好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救命之恩,秦衍铭记于心,二位若有需要鄙人之处,鄙人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我们确实还真的不是属于这儿的人,”凌晚轻轻笑着,回眸看了看叶卿,又转而与秦衍说道,“我来自九重天,名为凌晚,他是溯月城的人,叫叶卿。” 似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秦衍缓缓点了点头:“果真是两位神仙,也不知鄙人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能够让你们大驾光临寒舍。”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你只不过是被邪物缠了身罢了,”凌晚微微撇了撇嘴,故作神秘地说着,“所以,你无论去找何等高明的郎中,都查不出病症,因为你……本就没得病。” 秦衍听罢略有所思,他不自觉地默念着:“邪物……” “还想请问秦小王爷,这邪物是在何处沾染而得?”叶卿颇感困惑,终是问出了口,却又怕秦衍不明所以,又补充道,“是何时感到身子不适的?” 思绪似是被拉回到了一个月前,秦衍回忆了一番后,与他们缓声说起:“因母妃的关系,鄙人略懂些医理,说来的也奇怪,这些年,鄙人在南境尽其全力为贫困百姓医治病症,可却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形。” “回京的途中,鄙人路过一个村子,名为新水村,里面的村民皆得了怪病,”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见鄙人路过,哭着喊着求鄙人救救他们,鄙人便在那里落了脚。” “可两日过去,鄙人始终找不到病症所在,眼见着那些村民一个个死去,眼见着他们对鄙人失望至极,”不禁攥紧了拳头,秦衍似是心有不甘,“而不久后,鄙人也如同他们一般,出现了浑身虚弱的现象。” 紧接着,他重重地叹着气,像是在这世上还有诸多心愿未曾实现一般,苦涩道:“鄙人自知活不久了,便离开了新水村,打算回宫见母妃最后一面。” 目光重新回到了凌晚与叶卿的身上,秦衍忽而笑了笑:“之后,便遇见了你们。” “看来我们有必要,去这个新水村一探究竟了。”凌晚听完了始末,还是感到万分奇怪,这些邪祟来到人界,偏偏挑选一个小村庄为落脚点,附身在村民身上,吸食着他们的阳气,却为何不直接来这京城之中…… 秦衍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门外的侍从听闻动静,连忙闯入屋内,为他递上早已熬好的汤药。而凌晚在不经意间瞧见,侍从递去的手帕上,留下一片殷红。 方才在市集上对凌晚颇为不满的小厮伫立在屋门边,他微微向其二人鞠了个躬,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意识二人出来一趟。 见此情形有些疑惑,凌晚看着这些侍从们有条不紊的模样,似是已然见怪不怪。看来这小王爷本就是常年疾病缠身。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叫时予吧?”方才对峙之时未仔细打量,凌晚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带着一脸伸张正义的模样,透过紧蹙的眉眼,似乎还能看出他藏有心事。 时予纠结了一小会儿,似乎想对自己在市集上的鲁莽赔礼道歉,却又迟迟开不了口,羞愧难当。 他也未料到,这路途中撞见的姑娘,竟能救治自家王爷一命,如今已然成为了这整个王府的贵客。 第二十七章 症结(1) “王爷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最终叹了口气,恳求地看向面前的二人,“我恳请二位神仙在府中多留两日,帮忙看看王爷的病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明明缠身的邪物已被驱走,秦衍只是会虚弱一阵子,待身子骨慢慢恢复气力便可,怎会这般严重…… “可是邪物已从他体内逃窜走了,他此刻应是无碍了才对。”她不解,追问着时予,又时不时地看向里屋。 时予摇了摇头,又将他们二人往旁边带了一些,生怕被里屋的小王爷看了去:“就算没有被邪物缠身,王爷为救助各方贫困疾苦的百姓,见过了许多疑难杂症,为了对症下药,他亲自研制并尝试方药,身子也渐渐虚弱。” “我曾几次三番劝过王爷,让他不要继续再做这些毫无意义之事,可他根本不听劝,”像是回想起一些过往,时予有些许恍然,“他说,这怎么能说是毫无意义之事,看到那些百姓身患重疾却没有银两医治,他无法坐视不理,一想到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百姓陷在这水深火热之中,他寝食难安。” “原来小王爷才是真正的活菩萨。”听完了秦衍的经历,凌晚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这个小王爷,他竟然将生死置身之外,只是为了医救那些不相识的百姓。 她回想起自己曾经还是赤衣鬼姬之时,看自己的心情留活口,简直太过儿戏。那时的她固执地认为,这世间的人都太过虚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又怎会有默默无私之人。 听着里边不断传来的咳嗽声,沉默了片刻后,她转而看向叶卿,似是在等他的发话。 若是邪祟早已流窜在人界,要查明原由也不是立马便能完成的,叶卿望着凌晚略微心软的模样,淡淡笑道:“那我们便在此留两日,待到小王爷身子恢复了些,我们再走。” 时予听罢很是欣然,再次向他们行礼道:“多谢二位,我想王爷知晓后定会十分欣喜,我这就去给二位备房。” 等到时予走远后,叶卿侧过头看了看凌晚,轻叹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再看大夫,秦衍的面容太过憔悴,最多支撑两三年。” “这些道理我都知晓,我看他不像坏人,”凌晚忽而一笑,晃了晃身旁叶卿的衣袖,“毕竟也是我先冲撞了他的马车,我想着听他说说,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又是什么样的。” 叶卿明了地点了点头,眸中流淌着柔光,觉着他的小晚是真的变了些许:“好,我听小晚的。” 在王府内用过膳,小憩了片刻后,凌晚向侍从打听了一小会儿,听闻秦衍服下方药后便睡着了,此刻还未清醒。 她便回到屋内,见叶卿伫立在窗台边,望着窗外正盛开的桃花。 他转眸看向她,神色里竟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小晚,你再对他人这般好,我可要嫉妒了。” 凌晚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而扑哧一笑:“以前都是我嫉妒,原来阿卿也会嫉妒的?” 忽然便觉着此刻故作严肃的叶卿万分有趣,她心想着,自己也只不过与秦小王爷多说了几句话,想着他这辈子过的实属不容易,多留两日观察一下他的病情,也无大碍。 可叶卿居然真的就这么打翻了醋坛子,这可真是在她意料之外。在凌晚的印象里,面前这个清冷温和的少年,可从未在她面前这般取闹。 “自然是会的,”他定定地看着她,言语间竟真的带有不悦,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安慰一般,“我可没有小晚想的那么大方,在某些时刻也会自私的。” 凌晚听罢缓步走上前,若有所思后,有些好奇地眯了眯眼:“哪些时刻?” 微微俯身凑近了一点,他扬了扬眉,压低了些声音:“只要有关于小晚的,我自然都会自私。” 听着他的话语落在耳边,微弱的气息引得她耳根泛红,凌晚也是初次看到他嫉妒的模样,不知该作何反应,小声嘟囔着:“也就……两日而已。” “嗯?”他似是有微许不满,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模样,眼中总算是有了一些淡淡的笑意。 凌晚作势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环抱住他,像是做错事的孩童一般,闷在他的胸前低语道:“阿卿不要生气了……生气就不好看了。” 听着她清甜的嗓音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叶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犹豫了小片刻后,抚上她的发丝:“等秦小王爷身子有些好转了,我们便回溯月城。” 她忽而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就知道,阿卿最舍不得生我的气了。” 忽然觉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与他安静地独处一室,和他嬉笑打趣着。自从大婚之后,他就一直忙于城中的事务,白日里无暇顾及她。 如今抛开了溯月城,抛开了九重天,忽感难得的清静,她忽而放松下来,在他怀中莫名地就不想动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传来了他低沉的话语:“那小晚也不准欺负我。” 觉着有些委屈,她抬起头,不服气地瞪了瞪眼前之人:“我哪有欺负!” 却见他微微歪着头,朝她看着,慢条斯理地答道:“让我嫉妒了,还不算欺负?” 好吧……他说的都对,她耷拉着脑袋认输。平日里总是她蛮不讲理,他一向顺着她,她习惯了有他收拾烂摊子,她习惯了天塌下来有他护着。 可当阿卿蛮不讲理起来,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一点也不敢对他发脾气,曾经在寂灵渊与他发脾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若是他像上次那般气起来一走了之,她可就不淡定了。 “好了,”她撇了撇嘴,略微撒娇地扯了扯他的衣袍,委屈巴巴地说着,“我明天去看小王爷一会儿,如果他恢复的还不错,就顺便向他告个别。” 见她这般对自己示好,叶卿也收起了严肃的神情,目光飘向窗外,轻轻咳了咳:“这还差不多。” 她正不甘心着,想与他再辩驳几句,忽然一声猫叫传入她的耳畔。凌晚寻声望去,见方才叶卿伫立的窗台边,正蹲着一只猫。 那猫也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兴许是这王府中人所养。她见那只猫不怕生,蹲坐在那舔了舔爪子,然后好奇地看了看她,接着又叫几声。 凌晚快步跑上前,抱起那只猫轻轻地抚摸了一番,那猫像是极为快活,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引得凌晚一阵欢喜。 “阿卿,这只猫好是粘人,应是这府中平日里养着的……”她还未说完,转头看向叶卿时,却见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她顿了好半晌,忽然有一个猜测窜入了脑海,阿卿……该不会怕猫吧? 这样细细想来,似乎和阿卿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月云兽之外,从未见他触碰过别的动物。她装作毫不知情地上前一步,却见他又微微退了一小步,像是有着一丝警惕。 凌晚见势突然笑出了声,丝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觉,阿卿竟然害怕猫!” 她撇了撇嘴,嘟囔着:“你看这猫多可爱呀,它毛茸茸的……” 第二十七章 症结(2) “小晚……”叶卿扯了扯嘴角,假意笑道,“有话好好说,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凌晚怀中的猫似是察觉到了叶卿对它的惧怕,它忽而从她怀中半直起身子,猛地向叶卿跃去。 下意识地侧身躲闪而过,叶卿怔了怔,连忙快步到凌晚身后,似是想拿她当挡箭牌。 那只猫似是十分得意,蹲坐在叶卿方才伫立之处,直着身子舔起了爪子,好像也十分好奇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怕它。 凌晚轻笑着,却觉得身后的叶卿是真的害怕此猫。于是她上前将猫抱起,万般友好地抚了抚它的后背,然后在它耳边低语着。 “可爱的小东西,虽然你的毛摸着好是舒服,可阿卿害怕,你我今生怕是无缘了。”她暗暗叹了口气,故作伤感地将那只猫放出了屋子,随后关上了屋门。 这些举动就好似叶卿才是最大的恶人,关上屋门后的她扬了扬眉,像是找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弱点一般。 正欲拿这一弱点“威胁”他,她便瞧着有个小厮端着茶点从窗台旁的小路边走过,去的方向正是秦小王爷的寝殿。 想着与叶卿也闹腾了好一阵子,凌晚喊住了那小厮:“请问小王爷是否已醒了?” 这府内的上下早已传了个遍,这二位便是王爷的救命恩人,那小厮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回道:“凌姑娘可以去看看王爷,王爷定会心生愉悦的。” 凌晚淡笑着回了一个“好”字,转头正想拉着叶卿一同前往,可她却见一只信鸽不知何时飞进的屋子,停在叶卿身边,而他正温和地解下信鸽脚上绑着的书信。 阅完书信后,叶卿原本舒展的眉又拧在了一起,他朝凌晚看了去,与她说着:“沈喻在府外等我,说是有万分紧迫之事要禀告。小晚先去看看秦小王爷,我去见一见沈喻。” 迟疑了一瞬,凌晚看着他的神色有些担忧:“该不会出大事了吧……” “若真有何大事发生,”他恢复以往淡然的神情,微微笑道,“我来接你。” 话语落下,叶卿便快步向府外走去。凌晚拍了拍胸脯,心想着怕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阿卿顶着。这样想着,她也就不再继续作何胡思乱想了。 叶卿走出府邸,便感到一阵微风刮过,这阵风十分轻柔,旁人根本不会去在意,可他万般清楚,这是沈喻动用的灵力。 他顺着风刮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见沈喻正担忧地靠在墙边,看到他出现便连忙直起了身子。 看着叶卿微略褶皱的衣袍有些诧异,沈喻无奈自家的城主怎落魄到这般境地,自从和凌晚“厮混”在一起后,他所认识的叶卿,似乎越来越不注重自己的仪表了。 毕竟叶卿与他称兄道弟多年,虽时常看不透叶卿所想,但沈喻在男女之情这方面,还是将他看的透透的。而他也不藏着掖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对凌晚那丫头的一片真心。 叶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锦袍,想着应是刚才与那只猫闹腾时留下的,也觉着无所谓,他淡淡地笑了笑,随意地理了理衣袍。 忽然想到了此次来找叶卿的目的,沈喻蹙了蹙眉,神色凝重了起来。 “花柠仙子也不知遭受了何物的袭击,如今邪祟缠身,噩梦缠绕,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显得有些着急,在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后,又故作镇定了些许,“我用了各种法子,都无济于事。” 这是这么多年来,叶卿头一次见沈喻这般急切,便在一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若是连沈喻都束手无策,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邪祟。 回想起秦衍的状况,似乎和沈喻说的有些相似,只不过花柠像是受邪祟的影响更为严重一些。他不禁沉思起来,安静地听着沈喻诉说着所遭遇的一切。 凌晚让府内的侍从进屋禀告后,她踏进寝殿内,见着秦衍正喝完药膳,看到她的身影,目光转而温和了起来。 “秦小王爷,睡醒后感觉如何?”她大摇大摆地走进,顺势观察了一下殿内的摆件挂饰,随即看向已起身为她斟茶的秦衍,“有没有觉着很是精神?” 秦衍听罢不住地笑了笑,将茶盏放置于凌晚面前的木桌上:“凌姑娘说笑了,秦某这身子估计是好不了了。” 这府内庭院各个角落都修饰得极为简单,方才进寝殿驱赶邪祟太过匆忙,未来得及注意这殿内竟也如此简洁,与她印象中的王爷府全然不同。 凌晚顺势坐下,看了看手中的茶盏,里边不是阿卿爱喝的碧潭飘雪,竟有些失落。 “不过,凌姑娘与叶公子愿意多在秦某的府中留上两日,秦某已是感激不尽,”抱拳行着礼,秦衍感慨万分,似是觉着欠了很大的恩情,“不知该以何作为报答……” “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凌晚轻轻一笑,没好气地回着,“不要总是不顾一切地去为医救百姓,去为那所谓的正道大爱,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哪知秦衍听后神色微变,眉宇间似是染上了浅浅的阴霾,他微蹙着眉,对她却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时予同你们说了什么?鄙人去教训他。” 这才想起方才她说起之事,是时予告知他们的,她这不是明摆着把那小厮出卖了么……可她又转念一想,这些也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大事,民间不早就传开了么,只不过他们从外界而来,不知情罢了。 “他也是为了你好,”回想起那个名为“时予”的侍从透着无尽担忧的神色,明明知晓说了这些会让小王爷生气,却还是决意说出口,是当真很是担心吧,凌晚忽然明白了时予的无力感,不禁有了些怒意,“有这么一个担心主子的随侍,你不好好对待他,反而还去责怪?” 听出了凌晚的不快,秦衍正起身到一半,僵了一瞬,随后缓缓直起身子,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怅然了许久。 他的思绪似是飘到很远的地方,那里像是有他的热爱。 沉默了许久,在凌晚都要以为他忘却了她的存在之时,他轻声开口诉说着,语气却亲切了些许:“我的母妃是个医女,在我年少时,母妃原本想让我习一些医术。我那时年轻尚轻,喜欢练剑,对医术不着兴趣。” 说到这里,秦衍那平静的眸光却因深埋在心中的伤痛黯淡了下来,那伤痛虽只是透出了一角,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我在京城中有一位好兄弟,常年与我一同在北林中玩耍,我与他算是莫逆之交。” 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说之事对于他而言的分量,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从未与他人提及过的回忆,凌晚安静地听着,她甚至不敢动弹,生怕有任何细微的举动,都会打破此刻的宁静。 “可有一日,他与我说,他得了不治之症,”不易察觉地深吸了口气,秦衍微微仰头,闭了闭眼,“他本就家境贫寒,便打算放弃医治。” 他笑了笑,可那笑声里却透着些悲凉:“我与他说,我母妃是医女,说不定能医好他的病。” “那后来呢?”凌晚听得有些入了迷,单手撑着脑袋,好奇地开口问道,“后来你的母妃有医治好他吗?” 第二十八章 变天(1) 停顿了一会儿,秦衍缓缓摇了摇头,沉静了许久,像是在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浪潮。 想来也是,若是顺利医治好了,如今也不会成为这秦小王爷最悲痛的回忆,凌晚在心底里感叹着世事无常,觉着万分惋惜。 “听闻我的话语后,哪知他对我大吼着,说我出生便注定是小王爷,锦衣玉食,享尽荣华,从不会知晓民间的疾苦……”他苦笑着,自嘲般不住地扯了扯嘴角,“他让我不要总摆出一副施舍的模样,会让他感到厌恶。” 踉跄了几步,秦衍转身看向凌晚,悲从中来,强忍着心里翻滚着的绝望:“后来……后来我去他的住处寻过他,他便从此再也不肯见我。两个月后,我打听到了他的死讯,他到死都不曾见我一面。” “此后,我便想着,这些荣华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要也罢!”举起颤抖着的手指了指窗外,秦衍咆哮着,怒吼着,像是被一道枷锁牢牢地困住,而他却深感厌恶至极,“它将我困在了这皇宫之中,它让我失去了一切!受他人冷眼相看,受他人阿谀奉承,都是拜这身份所赐!” “若是这身份让你如此痛苦,不要便不要了!”凌晚拍桌而起,愤愤不平地说道,“看他人眼色而活,多累啊,管那些世人如何看待呢,自己过得舒心便好!” 原本他所识得的凌晚,是个温婉玲珑的姑娘,此番却为他的经历而抱有不平,她这般怒意横生的模样着实令他愣了神,心底的悲痛似是被她的举动瞬间转移走了。 他这一路所遇见之人几乎都劝他回朝,毕竟他的母妃也渴望他留在自己身边,可眼前的姑娘却是赞同着他的做法,赞同着他随性而活。 “母妃一直想让我回宫,我有时候会想,自己这般常年游历在外,是否为大不孝。”他说着心中的不解,又怕方才的举动吓着了眼前的姑娘,话语刻意轻了些许。 “你就是因为思虑太多,病情才常年不得好转,”凌晚轻声笑了笑,想起了在寂灵渊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你身上的担子本就重,这一世做自己想做之事便好,不用顾及太多。至于你的母妃,你隔些许时日去看望她,思念之时回宫一趟,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秦衍听罢跟着笑了笑,不受控的情绪却是已然烟消云散,他再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姑娘,她灿然地笑着,眸光十分灵动。 自他游历以来,他头一次遇见这般豁达的姑娘。 “若不是凌姑娘先遇见了叶公子,”看了她片刻后,秦衍淡笑着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说着,“我会想要把姑娘留在身边。” 而她心里也万分坦荡,微微扬了扬眉,笑着回道:“我们才单单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你就觉着心仪之人便是我了?” 秦衍忽觉有些失礼,却又看了看她悠然的神色,倒又放心了下来:“秦某自知疾病缠身,也不想委屈了哪家的姑娘,只是说说罢了。” “秦衍,我所言并非此意……”看着秦衍有些许感伤,凌晚怕他会错了意,忙又说道,“这世上的万物都有着不同的脾性,我这人的许多过往你都犹未可知,你如何就能断定……我便是你心悦的姑娘呢?” 她撇了撇嘴,随后打趣地笑着:“又或者说,此刻你见到的凌姑娘,或许只是我想让世人见到的模样罢了。” 沉思良久,秦衍略感不解:“秦某不懂。” “若是我告知于你,我曾经不是神仙,”她却是轻描淡写地说着,笑意不减,“而是十恶不赦的魔,命丧我手之人不计其数。我如今灵力低微,奈何不了他人,若是我如从前那般,你要是惹我不痛快了,我此刻就会立马要了你的性命。知晓了这些,你是否仍然心悦?” 本以为凌晚是在说笑,可当秦衍望见她真挚而又微冷的目光时,他才明白,她所言之语并非是假。 在人界之地,无论是何等心善之人,听闻这些话语,都会感到胆寒,秦衍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沉默了些许,看着眼前依旧清丽明朗的女子,有些恍然。 “这些……叶公子也知晓吗?”迟疑了少顷,原本升起的爱慕之心,似是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渐渐化为了乌有,秦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自然都知晓,”凌晚淡然地说着,眸色里却染上一片暖光,“在我被三界鄙弃之时,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原来如此……”秦衍喃喃低语着,却忽然明白了凌晚与他说这些的用意为何,她想让他去大千世界寻找与他更为投缘的姑娘,而她只是不经意从空中飘过的一片云彩,只是个飘渺的过客,他无法留住这样的她。 “凌姑娘之意秦某明了了,” 他轻笑着起身,向她行了揖礼,又见着叶卿正伫立在屋门前等待着她,随即说道:“叶公子似乎在等姑娘。” 凌晚转身见着了那抹清冷的身影,正欲欢喜,却望见他眉宇间透着一些着急之色,想来沈喻此次前来寻他,定是出了事。 “或许我们就在此别过了,”她郑重其事地学着秦衍的模样,回了个揖礼,“有些着急之事不得不先离去,还望秦小王爷不要怪罪。” 秦衍微微摆了摆手,背过身去,令旁人皆看不清他的神色:“姑娘快些去吧。” 她也不再逗留,快步走出寝殿后,朝叶卿点了点头,便跟随着他离开了王府。 “什么?!”在听闻花柠出事后,凌晚难以置信地看向在府外等待的沈喻,她快步上前追问道,“花柠她为何会被邪祟缠身?明明之前见到她时还好好的……” 她也不管花柠和沈喻究竟如何碰上的邪祟,花柠出了事,她便情不自禁地想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到沈喻身上。 叶卿命沈喻带了路,此刻救人要紧,他也不再多言,牵起凌晚的手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凌晚跟着叶卿回到了溯月城内,眼见着沈喻推开了一扇屋门,花柠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眉头紧锁,冷汗直流。 而花柠的周身皆被乌烟所笼罩,她的脸色煞白,像是十分痛苦,仿佛魂魄正在被何物吞噬一般。 怔然了一瞬,随即快步来到窗边,凌晚正欲伸手摇醒花柠,却在下一秒被身旁的叶卿制止。 他拉着凌晚后退了几步,随后从袖中拿出“缚魂”,清澈的灵力顿时与那邪祟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待那邪祟的邪气虚弱之时,叶卿反手吹奏了几声长笛,邪祟发出了一些声响,像是呜咽一般,最终消散在了屋内。 沈喻见此状终是松了口气,像是提了很久的心终是落了下。 “幸亏来的及时,”叶卿淡然地收回长笛,微微蹙了蹙眉,“此邪祟上身仙灵之体后,会锁住其一切修为,并不断地吞噬魂魄,若是再晚一些,花柠姑娘的魂魄与邪祟融为了一体,便是无力回天了。” 听闻叶卿的话语,凌晚不禁打了个寒颤,可这三界之内怎会有如此厉害的邪祟,就算她曾是赤衣鬼姬,也是从未听闻。 她忽然想起了秦衍遇到的邪祟,可那邪物也未有如此厉害。还是说,它们遇到有修为的仙界之人,才能将其魂魄吞噬…… 见花柠睁开了眼,凌晚连忙上前问道:“花柠,你现在感觉如何?那邪祟方才是如何上了你的身?” 花柠揉了揉脑袋,像是努力在回忆着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当时只觉一团黑气扑面而来,随后,我就何事都记不得了,只觉着像是被何物扼着咽喉,喘不上气,醒不过来,也发不出声。” 第二十八章 变天(2) 待凌晚告知她方才是被邪祟缠身,多亏叶卿出手才击散了邪祟后,花柠连忙向叶卿道了谢。 正困惑着这邪祟从何而来,他们紧接着便见到了从九重天而来的花神与长墨仙君。 长墨仙君见到叶卿与凌晚后,匆忙下跪行礼,愁容满面,焦急万分:“本不想打扰叶城主,可此事关乎三界太平,本君无能,走投无路,只得恳请叶城主去一趟九重天。” “究竟发生了何事?长墨仙君请讲。”叶卿见此情形,猜测应是与花柠被邪祟缠身之事有所联系,隐约觉得这世间确是混入了些不干净之物。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祟,不断地潜入九重天,一旦被其缠身,魂魄便会被其吞噬,最后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长墨仙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去回忆那些画面,“天界的几位天神与仙子已被吞噬殆尽,消逝在了天地间。可那些邪祟,它们吞噬完灵体后,又会找寻下一个灵体,本君眼睁睁地看着这九重天,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本神与长墨仙君想着,此时也唯有叶城主能拯救这三界,”花神顿了顿,随后在长墨身边跟着下跪道,“若是这些邪祟再这般为非作歹,这天下恐怕……” 花神并未言说下去,说到此处,她闭上眼,沉默了许久,后面的话语不言而喻。 “这三界这么多神通广大的天神,凭什么偏偏要他去?”凌晚明白了长墨仙君与花神此行的目的,快步挡在了叶卿面前,她本就未有什么大仁大义,就如同叶卿曾经说的,他们此后会做一对逍遥散仙,那么眼前之事,与他们又有何干系…… 听罢重重地磕了磕头,长墨仙君此刻的模样极为狼狈,他忽而哽咽道:“我等众神想尽了法子,也无力对抗那邪祟,想着或许唯有白泽之灵才能净化那些邪气。” 回想着方才叶卿确是能够将邪祟从花柠身上驱散,沈喻与花柠面面相觑,瞬间便明了了一个事实。 这些莫名而来的邪祟,或许在世间,唯有他一人能与之抗衡。 这担子实在太过沉重,凌晚一点也不愿他去承担,这本就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明明年轻尚轻,为何要以一人之力,去对抗连那众神都无能为力的邪祟…… 况且,曾经那些天神颠倒黑白,用天惩将他灰飞烟灭……这世间真的值得吗?想到这里,她不禁害怕起来,害怕他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在山河之间。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凌晚低着头,死死地拉住了叶卿的衣袖:“我不允。” 叶卿安静地看向她,却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向来这般倔强,他也明了她为何而担心。 “寂灵渊,落隐阁……”叶卿仅仅只说了两处之地,待她抬眸望向他时,他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若是再这般下去,三界的所有将不复存在。包括折星、幽华、灵嫣以及小春与小花,皆会消失于世。” 他抬眸看向天边隐隐的流光,闭了闭眼:“下一个遭殃的,便是溯月城。” 听着他平静地说着,凌晚的眸光黯淡了下来,攥紧衣袖的手缓缓放下。她不是圣人,可她也知晓邪祟毫无人性,若是祸乱起三界来,天地间必将掀起一场浩劫,后果不堪设想。 此劫躲不过。 目光未看向身旁的她,叶卿思虑了少时,最终与站于一侧的沈喻说道:“我与长墨仙君去一趟九重天,小晚就拜托你了。” 话语说的十分轻巧,可在场之人皆知其分量为何。 凌晚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见叶卿已轻轻拂了袖,随着来者腾云而去。 此刻的她恨自己没有修为,未能帮上忙。可她又一想,这邪祟诡谲得很,沈喻与各大天神都毫无抵抗之力,就算她修为再高,也未必能起作用。 “凌晚仙子稍安勿躁,”沈喻手握折扇,恭敬地向她行礼道,“沈喻坚信叶卿定能消散邪祟,还天地一个太平盛世。” 凝了凝神,凌晚镇定地看向沈喻,认真回忆起方才的那团黑气:“这感觉我似是有些熟悉,这些邪祟像是由戾气异化而来。” “戾气……”沈喻蹙了蹙眉,默念了这二字,既而有些明朗起来,“源头在归魂岭?” 这三界中戾气最重之地,便是冥界的归魂岭,魔族便是在此地诞生。若是推断得没错,这些日子,归魂岭定是发生了何等变故…… 可她如今已然是个仙子,此番前往归魂岭只会凶多吉少,只会给大家徒添麻烦。无奈之下,凌晚只好向沈喻投去恳求的目光,天地间已然混乱,此刻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守住一方太平。 沈喻犹豫不决地踱起了步,他明白叶卿一人分身乏术,此刻的他必须去归魂岭一探究竟,去找寻彻底消散世间邪祟之法。 望着凌晚对他点了点头,沈喻不再言语,来不及思索其他,随即动身。 花柠看着离去的众人,着急地来回转着圈,她本想跟着沈喻前行,可也知自己修为低微,去了或许只会帮倒忙,无奈只得留下陪着凌晚。 原本应是晴空万里的天,近几日已是灰蒙蒙一片,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 虽与九重天离得远,凌晚也知晓此刻天界的惨状。这或许于三界而言,是几千万年来未曾经历过的浩劫,是一场毁灭性的劫难。 她行至城中高处的围栏,望着溯月城中四处逃窜的黎明百姓,心想着原来在劫数面前,众生皆是如此渺小。 “花柠,”她低语着,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你说这天下与我有何干系,这般拼了命地去守护一方净土,是为了什么?” 花柠在身旁褪去了往日里的嬉笑,勾了勾嘴角,轻声回应道:“为了能与心系之人惬意于世。” 可花柠的话音落下之时,忽而一阵狂风刮过,她便失去了意识,缓缓地倒了下去。 还未来得及慌乱,凌晚便望见那一阵妖风在空中不断盘旋,随后一团黑气渐渐显现,若隐若现的笑声落在她的耳边,却听着十分刺耳。 “赤衣鬼姬?哈哈哈哈……”若即若离的声音环绕在她的左右,引得她有些眩晕,“听话地跟我走,此生你就不再感到痛苦……” 凌晚看着身边缠绕着的黑气,与之前花柠被缠身时所遇见的邪气十分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而身旁的百花在却在霎那间枯萎,她已然看不清周遭的景色。 “你究竟是何物?”她抑制不住地冒着冷汗,浑身开始战栗起来。 那笑声依旧不断环绕着,未等到任何回应,她只觉身体顺势被这团黑气贯穿,随即便昏睡了过去。 沈喻来到归魂岭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死寂。 原本此地应是魔族居住之地,可此时却寂静得可怕,竟是感受不到一丝的魔气尚存,就连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也早已枯死凋谢。 他心下一紧,惊觉大事不妙,便立马回头返途。 他中计了……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不安之感席卷了全身,沈喻握紧了双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自出生于世以来,他从未感到此时这般不安。 以最快的行速回到溯月城,望见倒在地上的花柠,却怎么也不见凌晚的身影,沈喻顿感自己闯下了大祸,自责万分。 叶卿命他护好凌晚,可他却是让情形变得更糟了些……他又该如何与叶卿交代,交代此刻的凌晚已不见了行踪……一向淡定自若的沈喻想到此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十九章 危难(1) 转身甩了甩衣袖,沈喻正欲前往九重天去寻叶卿,忽然一道身影的出现令他止住了脚步。 “方才有邪物袭来,我敌挡不过,便躲了起来,”那身影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近,环顾了四周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将目光落在倒地的花柠身上,“沈喻,你快看看花柠如何了?” 谨慎地打量起眼前出现的凌晚,沈喻最终将眸光锁定在了应心镯上,忽觉是自己多虑了。他不易察觉地呼了口气,方才悬着的心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他蹲下身扶起花柠,顺手渡了些许灵力,随后起身向凌晚行了行礼:“花柠无碍,凌晚仙子可有伤着?” 凌晚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忽而又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挤出的笑容似是在瞬间凝固。 “反正在这干等着也会遇见邪祟,”她望向更为遥远的天际,话却是说与身后的沈喻听的,“倒不如去九重天……与阿卿同生死,共进退。” 原本低着头的沈喻抬眸了半分,犹豫两难:“可叶卿吩咐过……” “沈喻,可别忘了,”凌晚转身,故作抬手,将应心镯在他面前晃了晃,“现在我也是你的主上。” 沈喻闭了闭眼,思忖了片刻,他万分清楚应心镯之主视同于城主,城主之命不可违,既然凌晚执意前往此刻的天界,他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是,沈喻听命。” 看着沈喻向一旁的远方吹了一声口哨,凌晚便望见一只仙鹤飞至身旁,她淡然地驾鹤,未再言说其他,便向此刻混乱的九重天而去。 在溯月城安顿好花柠后,沈喻连忙紧随前往。 哭喊声在黑烟的弥漫下愈发显得绝望,原本仙境遍布的九重天已是残败不堪,一道道邪祟黑影肆意地穿梭在天界各个角落,甚至连昔日里巍峨的九霄殿也已无人问津。 一道清澈的灵力流转在一个昏迷的小仙身上,随即一团黑气从那小仙体内窜出,在空中呜咽了一会儿,就消散而逝。 在不知净化了第几个魂魄后,伫立在黑烟弥漫中的清冷少年,终于有了一丝疲惫。 他望向四周满是邪祟流窜的天界,望不到尽头,这般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将手中的长剑抵在地上,叶卿支撑了片刻后,继续前行着,目光中似有什么在缓缓涌动。 他本不喜用剑,但这把长剑是幽华亲手交于他的,这是冥帝在世时随身携带的佩剑,对于世间邪物皆有着不可小觑的驱散之力。 幽华释然地与他说着,之前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嫉妒侵蚀了理智,她也明白这些年以来,她对凌晚的憎恨,令他对自己有着些莫名的厌烦。 就算是赎罪吧……她风清云谈地说着,然后郑重地将长剑交于叶卿手中。自从父尊逝世后,这世间她已无牵无挂,原以为能投靠天帝,可哪知真相竟是这般荒唐。 思来想去,他或许是她唯一信任之人。 “叶卿哥哥,无论你如何看待幽华,都不重要了,”她浅笑着,最后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微微低头,边行着礼边说道,“如今邪祟祸乱三界,叶卿哥哥为救苍生劳累奔波,也请……保重自己。” 此后他便再也未见过幽华,而眼前的九重天已是邪祟当道,他已无心去思索太多。 手中提着长剑,剑锋在地上拖拽出声响,在死寂的长空下尤为刺耳,他快步向前行去,想寻找是否还有受困的神仙。 玉白色的衣袍在黯淡的天色下格外明朗,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轻轻挥动了手中的长剑,清冷的眉目间满是凛冽。 面前的黑雾瞬间被劈散了开来,眼前的道路明亮了一番,他淡然自若地继续前行着。 “阿卿。” 一声亲切的呼唤令他停住了步伐,他转身望见那清丽的少女从仙鹤上轻盈地跃下,随后快步向他奔来。 如今的天界光线昏暗,有那么一瞬,他竟有些失神。 “我与沈喻已经知晓此次邪祟出现的原由了。是归魂岭的戾气异化而成的邪物,它吞噬了一切的魔族而不断强大,这些散落在三界的邪祟,便是从它体内分裂而出的戾气,”她边说着边走近,不易察觉地瞥了瞥他手中的长剑,“只有找到这邪物的本源,才能彻底驱散三界内的一切邪祟。” 顿了片刻,凌晚行至他面前,认真地说道:“阿卿,我们一起去归魂岭。” 叶卿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眸色如同大雾,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思绪,在面前的少女疑惑之际,他的眸光又柔和了下来。 “凌晚仙子所言极是,”沈喻随后赶到,在纷乱的九重天上依旧不减风姿,“源头在归魂岭。” 眸光中掠过一阵锋芒,叶卿收起手中的长剑,不带一丝犹豫道:“即刻出发。” 凌晚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沈喻,顿了几瞬,忽而拉住了叶卿的衣袖:“沈喻留在此处探查一番,我有话想与阿卿一人说。” “好。”叶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随后望向沈喻。 明了地行了行礼,沈喻虽觉有些怪异,但在两名主上面前,他无法违背,便只得听命转身离去,身影消逝在了黑雾里。 叶卿微微地歪着头,看了看凌晚,轻声咳了咳:“小晚有何事要与我言说?” 似是被他的模样逗到了,凌晚捂着嘴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后故作严肃道:“先去了归魂岭,我再与你说。” 毫无生气的山岭上,就连曾经那似火海般的彼岸花也已然消散不见,若说起多年前的归魂岭,人们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恐惧,那么此时的归魂岭便是死寂,死寂到让人感到无尽的绝望。 昔日魔族的身影早已不复存在,此刻的归魂岭,唯有二人行走在空旷的山野中。 眼前的寂寥让叶卿略感讶然,他从未想过此前令人胆寒的魔族,竟也会这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晚淡淡笑着,从袖中拿出一粒丹药,放至他的手心中:“阿卿,服下这丹药,那邪物身上的戾气就不会伤及到你。” 见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丹药上,面不改色,凌晚又灿然一笑:“你知晓我在寂灵渊长大的,这里的戾气若是真的异化了,再碰上那邪物,外界之人恐怕难以抵挡,我担心你的安危。” 叶卿听罢缓缓拿起手中的丹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随即轻叹了口气,有些许了然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若我服下它,小晚会平安无事吗?”他这般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在一瞬间凝固了她的笑容。 凌晚困惑地眨了眨眼,对上他清冷的视线:“阿卿在说什么呀,我就是小晚呀,莫不是被邪祟缠了身……” “小晚会平安无事吗?”他再次问道,清隽的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阴云,凛冽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 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凌晚眉头紧锁,对于这样的叶卿像是有些陌生,忽而委屈起来:“阿卿是怎么了……” “你不是她,”他打断了她的话语,却依旧平静地说着,“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晓,你不是她。” 凌晚抬起手,焦急地将应心镯举至他的眼前:“这可是你亲自为我戴上的应心镯,你忘了吗?” 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叶卿不紧不慢地与她对视着:“平心而论,你隐藏得很好。你缠上她,无非是想牵制我,就算学得再像……” “可你,终究不是她。” 他的话语冰冷,却是异常笃定。 第二十九章 危难(2) “凌晚”看着他沉默了一阵子,原本便寂然的归魂岭,在二人的沉静之下更显荒凉。 她忽而轻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清澈的眸子染上了血红色:“不愧是溯月城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攀上他的肩膀,她的双手围绕在他的脖颈间,用着酥麻的清甜嗓音,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对她如此深情,明明才与你相处了一会儿,我都险些要爱上你了。” “要不这样吧,让我彻底成为她,与你长相厮守,可好?”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画容颜从容地凝视着前方,像是丝毫不受她言语的影响。 叶卿并未与她拉开距离,目光平静如水:“说吧,我要如何做,小晚才会无事。” 她低低一笑,看了看他手中的丹药,将她的此番目的娓娓道来:“服下这牵魂引,你就只能听命于我,否则……” “你就会体会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之痛,最终意识涣散,流血而亡。”她说完轻笑了一阵,似又有些怜惜面前清澈的少年,抬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 “你若是不服从我,那我就只能……将她的魂魄吞噬了,”依旧这般轻巧地说着,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落下一吻,“只可惜啊,你与她就永生永世……再也无法相见了。” 叶卿听着她说完一字一句,眸光似有什么在隐约浮动着。他承认,这由归魂岭的戾气异化而来的邪物,确是触到了他的死穴。 他对于这三界之内的一切,皆是毫无畏惧,唯独她,是仅有的软肋。 他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护住她,在苍生与她之间,他那般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她。可若是时光回溯,让他再选一次,他依旧会如此。 她定会明白他的,只因她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从十年前遇见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互为软肋,亦互为铠甲。 似是看淡了什么,叶卿忽而轻声笑了笑,将那所谓的“牵魂引”毫不犹豫地服了下。 随后冷冽地看向她,他明白此刻已然没有了任何还手之力:“要如何你才能放过她?” 像是很满意他的举止,“凌晚”一展笑颜,轻轻地扑进他的怀中,也不看他的神色如何,只是轻盈地环住了他:“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上你了……好像有些嫉妒起,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了。” “我要你成为我邪鬼的手下,为我效命,”她安静地待在他的怀中,柔声却说着令人胆寒的话语,“让邪祟吞噬完三界所有的魂魄,我便是这天下的新帝,到那时……”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他,有些许眷恋地说着:“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好?” 说罢又立刻想起了些什么,她看着他略微不屑一顾的神色,明白他在意为何,又补充道:“等我统治了三界,我就放了你心尖儿上的姑娘。”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眉宇间染上了从未有过的阴冷。可面对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容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伤及分毫,即使此刻与他言语之人……已不是她。 不顾他显现的杀意,怀中的“凌晚”像是想捉弄他一番,抬眸浅浅一笑:“亲我。” 在说出的瞬间,她的眸色泛红,定定地看向他,似是万分好奇他接下来的举动。 叶卿怔然了一霎那,明了这邪物是在试探自己,他本不想理会,可就在停顿了一瞬后,意识略微模糊了起来,抽筋刮骨之痛翻涌而至。 仅仅只是强撑了短暂的瞬间,鲜血便从嘴角缓缓流下,可眸光依旧清冷如常,他抬手拭去血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银铃般的笑声充斥在他的耳边,她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愈发觉得他甚是有趣,这世间竟有人能够反抗牵魂引的驱使,这般倔强的模样,果真令她好是欢喜。 “再不亲我,你就要没命了,”她轻笑着,不断打量着他,看着他玉白色的衣袍已不断被染上了血迹,“还真是个痴情之人,我与她,不都是这具躯体,又有何干系……” 看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流下,叶卿忽而淡笑道,嘴角微微上扬着:“你不是她。” 听罢她再次凑近了一些,唇瓣几近要贴上,却捉弄般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就十分好奇了,看你究竟能撑到何时……” 正这般说着,她忽然有些不受控地微微颤抖了起来,随即泪水就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略微震惊地看着这具身体滴落的泪水,她收敛了方才捉弄的笑意,喃喃自语着:“怎么会……” “你放开他……不然……我就和你……玉石皆碎。” 这所谓的“邪鬼”逐渐不受控,她听着体内微弱的声音回荡着,随后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剜心之痛。 她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叶卿对这小女子用情至深。她原以为可以顺利地用凌晚牵制住叶卿,其他的神仙皆不是她的对手,随后,她便可顺利地统治三界。 可她未曾想到的是,这小女子竟能打破她附身的禁锢,自毁仙根……想与她同归于尽! 被迫从凌晚的身体内抽离,邪鬼化作一团黑雾,弥漫在归魂岭的上空。那黑雾隐约幻化成人形的模样,她轻轻勾了勾手,便将凌晚带了过去,顺势扼住了凌晚的咽喉。 魂魄终究是回了来,可离魂太久本就虚弱至极,加之此刻的邪物已被激怒,凌晚只得艰难地喘着气。 叶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因邪物牢牢地牵着她的命脉而止住了所有举动,无尽的情感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骇浪,到头来只是轻唤了一声:“小晚……” 她与他明明近在咫尺,却从未感到如此的遥远。看着他不断流下的鲜血,看着他灼热的目光,凌晚心疼得厉害。 她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少年,却这般遭人践踏,这般任人宰割……凌晚不断挣扎着,可无论如何也无济于事。 “杀了她。” 一句话语如同一道命令般,令她的呼吸一滞。 邪鬼飘荡在半空之中,忽而大笑起来,那笑声盘旋在整个归魂岭的上空,令人不禁心颤。话音刚落,无数道黑雾便将凌晚缠绕着,送至他的面前。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她看着他的眼眸,虽为冷冽,却转而温柔。 似乎在这从天而降的劫难来临之后,她再也没有像此刻这般,能够与他安静地说着话。 虽被黑雾缠着脱不开身,甚至还有些窒息,可凌晚还是看了他晌许,随后微微一笑:“阿卿明明善良的要命,明明是这世上最值得被万千山河温柔相待的人,却要装作毫不在意他人的模样,只是为了待在我身边。这样,便不会被我鄙夷,不会被我嘲笑,不会让我认为,我们是这般截然不同……” 是啊……他们在这世上本就不该有交集,她曾经嚣张跋扈,胡作非为,而他弃恶扬善,成仁取义。 只因“喜欢”二字,他便放下所有的执念,甘愿忍受非议,只是为了能与她相配。 “我都知晓……我都知晓……”她低语着,见他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抢先接下了自己的话,像是再不言说,便没有了机会,“阿卿遇见做错事的小仙,虽不相识,却会倾力相助。阿卿遇见孤苦无依的孩童,会放下所有的身份,教他们如何谋生。阿卿遇见来自寂灵渊的凌晚,会丝毫不介意她曾经的作恶多端,默默守护在侧,成为她亲近之人……” 第三十章 旧事(1) 静静地望着他灼热的眸子,原本平静的眸光似是泛起了千层涟漪,凌晚顿了顿,诉说着仿佛在心底深藏了许久的心绪:“我们之间虽有着天壤之别,可你,依旧是最懂我的人。” “这个天下真的好生奇怪,明明我讨厌尽了那些浩然正气之人,觉着他们实在太过虚假,假意对他人友善的样子,当真让我心生厌恶,”想到这里,她忽然嘴角上扬,眉宇间透着些温和的笑意,“可不知怎的,我却是很想靠近你,很想让你多在意我一些,明明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我为何还是不满足呢……” 原本有着千言万语想言说,可此刻的叶卿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待她说完了所有的话语,待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他依旧伫立在她的面前,欲言又止,最终只落下一句轻柔的话:“只要见到小晚,我就是欢喜的。” 她隐忍着泪水,任由着泪光在眼眶中打转:“所以……阿卿一定会尽其全力护一方安定,不为成为这三界受万众景仰之人,只为自己无愧于心,只为自己心安理得。” “阿卿,我曾说过的,”凌晚轻声笑了笑,却终究忍不住落了泪,“这一世,我只想死在你的手上……我心甘情愿把命给你,你不要再撑了……” 她随即闭上双眼,安静地等待着。她不想继续看他这般痛苦,她不想因为她一人,而让三界毁于一旦。 这或许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劫数。 此生已与他结发,此生已与他共度十几年载,她无怨无悔。 而她等待了许久,等来的,却是轻柔的怀抱。 他未言一语,只是轻拥着她,任由着体内痛楚翻涌,任由着鲜血染红身旁早已枯萎的彼岸花。 她忽然就失声痛哭起来,似是压抑了很久的悲痛,在一霎那倾泻。 是了,曾经轻许的誓言还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就如同她发誓永不会伤他半分,他亦是如此。 他绝不会伤她分毫,纵使他要忍受无尽的痛苦,纵使他会因此丧了性命。 “阿卿……”她呜咽着,痛心入骨般沉静了好会儿,最后轻声恳求着,“等你诛灭了她,等你换回这天下的安宁……你忘了我,你不要再想起我了……” 凌晚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她闭着眼不住地微微颤抖,要说死亡,她必然是害怕的,灵魂会渐渐地抽离身体,连同这辈子的记忆,皆会消散。 可她更害怕看到的,是他这般痛不堪忍的模样,百般折磨,他会没命的…… “小晚,你太残忍了,”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启唇言说着几近悲凉的话语,“你对我……太残忍了。” 睁开眼看了看天边那仅存的一丝光亮,就如同这世间唯一的希冀,随后被黑雾覆盖,凌晚有些许恍惚:“我想过了,若是你我的命运注定如此……” “我向来……不信命运。”他低沉的话语打破了她的绝望,她抬眸,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执念,似一团燃不尽的烈火,蔓延在心底冰冷的寒冬之中。 “小晚忘了曾经哭着鼻子与我说,我们这一世都无法成婚……”叶卿淡淡地笑着,抬手不在意地拭去嘴角边源源不断流下的鲜血,平静地一字一顿道,“你看,我们做到了。” 他扬了扬嘴角,不屑地看了看她身后那团巨大的黑雾:“所以,我还信天命做什么。” 许是因为牵魂引并未在叶卿身上起到任何牵制的作用,许是因为叶卿不屑的目光彻底激怒了邪鬼,她没了耐心,泛红了双眼,再次命令着。 “杀了她。” 凌晚感受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双手轻微地颤抖着,随即又有鲜血从他嘴角落下,她的心已有些痛到麻木。 他看了凌晚片刻,收回温和的目光,随后放了手,望向那邪灵,讥笑道:“你做梦……” 话语落下,叶卿缓缓拿起地上的长剑,下一瞬,便直直向那虚幻的邪鬼闪身而去! 在那一霎那,凌晚只觉眼前的这道身影,风姿凌云,如同霁月高风。他早已不再是赤衣鬼姬身旁的那个红衣小少年,他如今已是三界尊崇景仰的溯月城主,他已是能为苍生奋力一战的希冀。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存在,竟真的有人,不惧牵魂引的束缚…… 正讶异着牵魂引竟无法令叶卿臣服,邪鬼来不及躲闪,被突如其来的剑芒逼得连连后退,剑光所到之处,黑雾似是被劈开了一般,随后散开了去。 那由戾气异化而来的邪物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被剑气斩断,又重新连在了一起,随即咯咯地嘲笑起来。 什么传说能通白泽之灵的溯月城主,在她面前,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也许是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各方神仙纷纷赶到归魂岭,望见眼前的景象时,皆不觉惊讶了一番。 众神见叶卿正孤军奋战,连忙齐心汇聚灵力,布下阵法后向邪灵袭去。 可那些在平日里几乎无人能抵挡的灵法,却在还未近其身时,便化为了乌有。 “我等帮不上忙,”花神收了手,轻叹了口气,“也许诸位只能默默祈祷叶城主……能够凯旋了。” 话音还未落下,半空中忽而卷起一阵大风,引得周围瞬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让众神睁不开眼。 而在整个归魂岭纷乱之时,在所有人都恍神之际,叶卿在那一瞬息明了些什么。 他凝神须臾,顺势将手中的长剑一挥,那寒光一闪,袭去的方向却是凌晚身旁。 还在愣神的片刻,凌晚只觉身旁的黑雾瞬间消散。还未反应过来,她只觉被一道强劲的风力带至了一旁。 邪鬼也恍惚了一瞬,她的躯体由世间至强的戾气异化而成,加之吞噬了整个魔族,本就虚幻缥缈,让人无法触及,死于无形的窒息感之中。叶卿确是个例外,他挥斩着手中的长剑,便能在霎那间劈开他那黑雾般的身躯。 可她不老不死,不断重生,就算面前的少年确实对她造成了些许威胁,可他却还是拿她无计可施。她那被斩断的身体会在下一秒,再次生长,虽伤及到了她,可对她而言,却无关痛痒。 可方才在叶卿伤及她的那一瞬息,刮来的那道劲风实在太过猛烈,在她的身躯还未生长完毕之前,凌晚已被风带了去。 见她正欲上前再次挟持凌晚,叶卿眼疾手快地挡在这邪灵的面前,不羁地轻笑着:“你的对手,是我。” 待大风停下,凌晚愣愣地看向身旁伫立之人,不觉惊讶地捂住了嘴。 她看着那伟岸的身影,惊讶之余,心生欣喜:“师父,您出关了。” 想来算一算,这些时日确是已到了苍玄帝君出关的日子,只可惜他却未在第一时间,饮上花柠为他做的桂花酿,只可惜他看到的,却是天地间纷乱的景象。 曾经在九霄大殿内,玄苍帝君救下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不曾想,距离再次与他相见之时,竟已过去了如此之久。 像是早已明白这世间发生了何事,苍玄帝君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叶卿与邪鬼的方向,却是对她说着话:“徒儿有难,本君怎会坐视不理。” 凌晚忽而想起在落隐阁时,苍玄帝君曾让她潜心修行,忘却与叶卿的种种过往,可她终究未听从他的劝诫,不经意间便又与叶卿纠葛在了一起。 “师父……”她低下头,有些愧疚地不敢看他,“凌晚未有听您的劝诫,甘愿领罚。” 严肃地看向前方,苍玄帝君像是明了凌晚所言何意,此刻却已是毫不在意:“这邪灵祸乱苍生,叶城主年纪尚轻,却临危不惧,惩恶扬善,当真是气宇非凡,大义凛然。” “徒儿看中之人,本君钦佩,”苍玄帝君淡然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身侧目光躲闪的凌晚,“也终是明白,徒儿为何总是对他……念念不忘了。” 见帝君没有责备自己,反而打趣起来,凌晚轻轻松了口气,转念又一想,此刻的阿卿还身中着蛊毒,她的心便揪了起来:“可阿卿身中牵魂引之毒,于他而言,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博弈。” 方才他略微痛苦不堪的模样被她看在眼里,她知晓再这般耗下去,他终究会倒在她的面前。 哪知听闻凌晚的言语后,苍玄帝君猛然一震:“什么……牵魂引?” 凌晚将目光也落在不远处打斗的混乱之中,轻叹道:“我听那邪鬼说,中了牵魂引蛊毒之人,若是违背她的命令,根本撑不了多久。” “阿卿……是为了救我,才甘愿服下这蛊毒,”她静静地观望着,想与之并肩而战,却又力不从心,“他应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原来这世间……竟真的存在着这样的蛊毒……”沉寂了半晌,苍玄帝君喃喃低语着,面色渐渐地明朗起来。 而她发觉到了异样,略感疑惑地看向师父,却见一向沉稳的帝君,此刻的双手竟是在不住地颤抖。 第三十章 旧事(2)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她以为,身旁这高大的身影不会再言说其他时,苍玄帝君缓缓开了口:“当年天界战神临决便是中了此毒,无奈受人指使,不堪其苦,杀害了天后,自刎而终……” 停顿了片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本君八拜之交的兄弟。” 身旁伫立的诸位神仙,听起“临决”这个名字,不禁小声地议论起来,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喧哗。 一些新晋的小仙如凌晚一般,却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这像是很久远之事,久远到似乎九重天都忘却了这位战神的存在。 “不是大家忘了,”苍玄帝君与凌晚缓声娓娓道来,也不管不顾身后众神的议论,启唇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回忆,“当年天帝下了谕旨,此后无论是谁,都不得提起‘临决’这个名字,若是谁敢违背,便就地诛杀。此后……天界再无战神。” 说到此处,他闭了闭眼,心底的伤痛宛如潮水般层层蔓延而来:“一代天界战神就此陨落,曾经他创下的所有丰功伟绩,都在一瞬间,被抹了去。” 看得出,这也许是苍玄帝君这么多年来藏在心底的心结,是他这么久以来,不愿与他人诉说的过往。 凌晚怅然若失,她虽与帝君仅有两面之缘,可她明白,此刻他斟酌了许久说出口的,便是他此生最为在意之事。 听着这位名为“临决”的战神最后的命运,她的心凉了半截……她无法去想象,叶卿究竟忍受了多大的折磨。 “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此事,本君坚信,临决绝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叛乱之人,他赤胆忠心,是这天底下最忠义的战神,”眸色里隐约泛着不甘心的光,似乎说起这个名字,苍玄帝君就会自由自主地激动万分,“他定是遇到了难以言喻之事,定是遭他人蛊惑,才做出了令三界瞠目结舌的举动!” 不再顾及他人的目光,苍玄帝君默然了良久,随后继续道:“本君想找出这其中的原由,却一直未果,加之临决已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是为天界罪大恶极之人。本君无法再深究下去,只得避世而居,远离这世道的不公!” “时隔如此之久,竟是让本君等到了答案,”虽是万分久远的记忆,他却在认真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年临决曾告知于本君,他遇见了一个由戾气而化的妖物,与之缠斗后,被其所伤。之后,本君便与他失去了联系。” 曾经的这桩惨案,早已被历史的尘埃蒙上了厚重的灰,这上百上千年来无人敢再提起,当再次揭开它时,它就如同沉淀在海底深处的砂石,在黑暗之中被人挖掘,然后浮出海面,拨云见日。 “本君看得出徒儿的心思,是为想助叶城主一臂之力,与他患难与共,”说罢,苍玄帝君缓缓抬手,凝神过后,将灵力尽数传于凌晚,“本君现在便给你渡修为,这苍生的命运,就交给你与叶城主了。” 感受着体内不断流转进强大的灵力,凌晚惊讶地抬眸,看到一道金光笼罩着她与面前的帝君:“师父……这怎么能行……这可是您闭关了这么多年修行而成的灵力,为何这般轻易便给了我……” “这是本君在世唯一的心愿,为临决查明真相,替他匡扶正义,”苍玄帝君略感释怀,原本清静威严的他忽而变得和蔼起来,“若是临决还在世,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弟子明白了。”凌晚恭敬地行了礼后,便未再言语,她万分明了帝君的决意,若是阿卿也遭遇了一样的劫难,她也定会这么做。 不多时,金光渐渐暗了下来,凌晚感到体内流转着强大的灵力,这是帝君赋予她的力量。向苍玄帝君行完礼,她又转身,向诸位神仙重重地行了一礼。 她起身断然回眸,随后决然地向雾霭中行去。 叶卿与邪鬼在迷雾中不断缠斗着,自从凌晚被救下后,他的心绪安稳了许多,就算自己殒了命,至少她还是平安在世的,这便足够了。 可就算未有她性命的威胁,体内的蛊毒却仍旧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叶卿渐渐行动迟缓了下来,翻涌的痛楚已然令他麻木,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半撑着身子,闭上眼努力地定着神。似乎只要微微闭上眼,看到的便皆是她的影子,这就足以让他继续支撑下去。 浓雾中有了些轻微的声响,他看清雾中显现的人影时,锋芒的神色掠过一阵讶然。 “你这个丑八怪,”凌晚直直地看向面前巨大的黑雾,宛如一个怪物正在吞噬着天地间的一切,她从容地向前走着,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不远处的叶卿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邪鬼身上,“纵使你吞噬了整个魔族,也还是孤独在世,简直让人同情至极。” 她勾了勾嘴角,嘲讽般继续说道:“赤衣鬼姬有阿卿,你什么都没有。” “你比我,还要可怜。” 此番挑衅彻底吸引了这邪灵的注意,她盯着面前这不自量力的仙子,眯了眯眼。 原本想在方才便结束了这无休止的打斗,让叶卿体会不服从她而惨败的被羞辱感,可凌晚的到来,又让邪鬼觉着,事态又变得有趣了起来。 因她的疏忽导致凌晚被救,她本就有些慌乱,可她又想着,如今就算没有凌晚的牵制,叶卿服了牵魂引,也忍受不了多久。 她只要等待,等待叶卿服从于她的那一刻,亦或者,惨败的那瞬间。 可凌晚又自己行了回来,这番情形令邪鬼始料未及,莫非是来和叶卿陪葬的……想到此处,她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期待起凌晚接下来之举。 “你是叫邪鬼吧……”听着这邪灵不屑一顾的嘲笑,凌晚丝毫不在意,依旧缓步行走着,直至行到叶卿身旁,她停下脚步,顿了片刻,抬眸继续说道,“你以为成为三界的新帝君,你就会心生愉悦吗……你不会的。你由戾气幻化而成,我再熟悉不过了,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满足。” 她曾是魔,她怎会不知她遭遇的所有,要不是阿卿的出现,将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她永远都不会活得这么肆意洒脱。 “你会陷在怨恨、愤怒与不安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你所经历的一切。”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回想起自己曾经的一丝自私与懦弱,一丝任性与张扬,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辜负了他太多太多。 许是因为真的被戳中了心底的痛处,邪鬼收敛了笑声:“激将法?我看你这小仙子是不要命了。” 伴随着话语而来的,是重重的一击。 身旁的叶卿半撑在地,见势正欲上前抵挡,凌晚连忙抢先一步接下了袭击。 虽有了苍玄帝君渡之的灵力,可面对这强大的邪灵还是有些艰难,她凝神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击,额头冒出冷汗。 叶卿看着灵力碰撞之处炸裂开来,他起身轻轻一带,将凌晚带至一侧。在确认躲过了危险之后,他轻轻松了口气。 在松气之余,他忽然意识到,身旁的少女已不再是之前那个般无力还击的小仙,此刻的她现在浑身上下流转着强大的修为,而此番灵力却是能与他并肩而行。 见他有些许困惑却没有过问,凌晚对他柔和地笑了笑。由于方才抵挡了邪灵的袭击,她轻微喘着气,转而看向黑雾,神色却异常坚定:“此事说来话长,但苍玄帝君把他的修为尽数都传于了我。阿卿,不用顾及我的安危,我们奋力一战吧。” 叶卿明白了她所指之意,微微点了点头,再不多说废话,锋芒一闪,抬手轻巧地举起长剑,眼底寒光一掠,便向那邪物袭去。 经过方才那一阵的缠斗,他也试探出了这邪鬼的弱点,在那由迷雾组成的邪灵体内,黑雾中央有一处微光浮动的灵石,那便是她的心脏。 只要击碎它,这邪灵便会烟消云散。 可这邪鬼似是有些察觉到了异样,不断地与他拉开着距离,不让他靠近其身。 既然牵魂引困不住他,那就让这个最大的威胁消失于世,邪灵随即发起猛烈的进攻,但由于叶卿闪身的速度实在太快,令她有些凌乱了开来。 凌晚看着这局势的扭转,忽然大笑了一番,她故作轻松地看着邪灵,扬了扬嘴角:“你真是太可笑了,你只会胁迫他人,玩弄他人,这天地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生灵会臣服于你。” “你忽略了一点,你压根感受不到世间的冷暖,”她定了定神,目光忽而凛冽了起来,“世间喜悲于我们而言,是软肋……更是利剑。”她低着头,沉寂的话语在此刻却异常清晰。 说罢,她拂袖而起身,逐渐对这邪灵发起了攻势。她的眼中似有一团火,在这昏暗的雾霭中不断燃烧,积攒了许久的怒意似是在顷刻间迸发。 面对着两个方位不断而来的袭击,邪鬼略感招架不住,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可叶卿一个细微的踉跄,还是被其看在了眼里,她暗暗心想着,牵魂引终究是令他痛不堪忍。 魂牵(1) 趁着这个空隙,那邪灵汇聚着世间万千戾气,对着叶卿狠狠地一击而去。 清冷的少年眸色一黯,鲜血落在地上,染起一片艳红。 他终是倒了下去。 凌晚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奔跑到他的身边,只觉世间的所有喧闹与色彩,皆在此刻消失不见。 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他身旁,原本早已麻木了的心,在此刻承受着万般疼痛,犹如千万支箭准确地扎在了心上。 慌乱地扶起他,凌晚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微蹙着眉,直到背后受到了邪灵突如其来的重击,她才回过神来。 晃过神来时,她望着自己满身是血,全身渐渐失去了力气…… 叶卿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看向那邪灵,轻轻勾了勾嘴角:“她说的对……你真可悲。” “两个疯子……”邪鬼冷笑着,边说边对着面前的二人袭去致命一击,“都给我灰飞烟灭。” 这一次,他们在劫难逃。 眼睁睁地看着邪气击在所望及的那一方之地,待黑雾消散后,什么也未曾留下,邪鬼忽而大笑起来,从此这三界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她,她便是主宰这天地间的新帝! 花柠与沈喻在这时赶到归魂岭,与众神一齐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巨大的黑雾直直地击向那两道看似渺小的身影,他们只听见炸裂般的巨响,随着滚滚浓烟四散开来。从九重天而来的各方天神纷纷被震得后退了好些步子,视线却好似再也看不真切。 其中几个较为冷静的神仙沉着地布下阵法,抵挡着浓雾中戾气的侵蚀。 未曾有人记得过去了多久,待迷雾消散开后,方才叶卿与凌晚伫立之处留下的,唯有一片漆黑与死寂。 邪鬼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归魂岭的寂静,那若隐若现的嘲笑声响彻在整个山岭上空。 听着那讽刺般的笑声,众神的心绪沉到了绝望的最低端,这一切仿佛也宣告了他们的死期,只得无声无息地任由着这邪灵宰割。 花柠愣了半晌,不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她缓缓跪坐在地,泪水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冰冷地滴落而下。 亦是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沈喻怔然地伫立着,却无法前去安慰花柠,他的目光落在那死寂之中,迟迟未有移开。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邪灵缓缓向众天神的方向行来。虽毫无胜算,但有少许神仙还是想与之殊死搏斗一番。 “不自量力的东西……”这邪灵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满是杀意。 这邪鬼吸收了周围散落的戾气,不屑地看向这些还未逃窜走的天神,抬手决意在此刻,铲平这天下三界。 可众神依旧纹丝不动,视死如归般看着眼前无法抵抗的命运,依旧未有一人逃离。或许他们心中早已知晓,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忽然,邪鬼猛烈地颤抖了起来,神色骤变,随即一声破裂之声划破天际。 她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的石灵正四分五裂开来。 “你倒是说说,是谁……灰飞烟灭……” 身后清晰地响起那狂妄不羁的声音,虽然清冷至极,却藏着隐约的炽热之息。 邪灵惨叫一声,她缓缓转身,始料不及地看着眼前少年的身影。 面色苍白,虚弱得几乎难以招架任何一击,可他偏偏就是……击碎了她的心脏。 来不及去想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他究竟是如何撑到此时此刻的,邪灵只觉意识涣散,她不断痛苦地哀嚎着,弥漫在各处的雾气已逐渐开始消散。 视野清晰了起来,众神像是在一瞬间看到了希冀,从原本的绝望里忽而捡回了一条命。而令他们更为惊讶的是,叶城主没死。 他不但没死,还诛灭了祸乱苍生的邪鬼。 “叶公子!”花柠喜极而泣,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快步向前。 刚没走几步,却见叶卿轻轻挥了挥衣袖,布了道结界,将她挡了外面。 他神色黯淡,目光冷寂,未看任何人一眼,只落下一句“我想和她待一会儿”,便往一处角落行去。 众神看着叶卿的背影尽显悲凉,见他行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眼的鲜血,他们此刻才意识到,叶城主所剩的时间,无多了。 顺着他行走的方向望去,他们这才看到了不远处那娇小少女的身影。 微合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来,看着来人走近时,她虚弱地绽放着一个笑颜。 明知浑身是血,明知此刻的自己定是丑陋至极,可她不想再思索其他,只想看着他快些过来,她担心,她害怕来不及…… 她怕来不及……与他诉说最后的话语。 直至他行至她身旁,将她温和地带入怀中,她才安下心来。 而他们流淌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像是要染红整个归魂岭,凄美得惊心动魄。 见他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凌晚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阿卿……若有来世,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如果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以后都听阿卿的话,”她喃喃低语着,在命运面前,她只能妥协,她只能卑微地问着,却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这上苍,“这样能换取……下一世遇见阿卿吗……” 或许在那一次破庙的相遇之时,他就喜欢她了。即使身份天差地别,即使从此万劫不复。 若不是那一次的相遇,他们也许这一世都不曾会有交集。 可她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心底的柔软,她渐渐地意识到,她竟是愿意倾听他的所有。 而他,愿意倾尽整个三界,只想让她留在身边。 此刻的他不再去想溯月城,不再去想溯月叶氏,就好似这天下于他而言,在一念之间,便没有了任何留恋,他唯独想留住她。 那么,就让他自私这一次。 叶卿微微扬了扬嘴角,似是用着这世间最温柔的语气,轻声回应着:“我去寻你。” 他像是在很早前就下定了决意,在说完这句话语后,他牵住她的手,霎那间无数灵川涌现,萦绕在他们二人周围,澄澈的光彻底照亮了天际上空。 四周的灵川吸收了他所有的灵力,最终化作了一根细细的银线,缠绕在他们二手的手腕之上,随后便消逝不见。 她望着他的嘴角鲜血不止,触目惊心,正想询问,却被他抢先一步。 “溯月叶氏能用其性命换一缕魂牵银线,”他浅笑着,苍白的清冷容颜染上欣然,“小晚,我已将我们的魂魄牵在了一起,你来世也别想摆脱我了。” 怔然地说不出话来,凌晚愣愣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痛心,她颤抖不止:“阿卿……就为了这个……连命都不要了……” “我本就没有多少时日了,”他不慌不忙地解释着,无关痒痛地拭着血渍,对她浅浅笑着,“这样,如若有轮回,如若有来世,我就一定能遇见小晚。” 她用尽了力气想抱紧他,可无奈实在太过虚弱,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下下来,万般真切地问道:“那等你寻到我,我……我能再与阿卿成婚一次吗……” 他低低地轻笑着,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哪有姑娘家这般问的,应是我问小晚才是。” 听到这般回应,她忽而粲然一笑,泪水从眼角轻盈地落下,像是有些困倦了,微微地合上眼,“好,阿卿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是遗憾吗……是不甘吗……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与叶卿分别时画面,那定是不舍与失落的。上苍好不容易让他们相遇,历经千辛万苦,明明在一起才短短的数日,就要猝不及防地离别了。 而这一别,也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她从未想过,离别竟来得如此快。 他们的初见与别辞,都是这般匆忙,匆忙得令她心颤。 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与他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与他一起做,世间万千风景,她还未来得及与他一一看遍。 可所有的念想,都已来不及。 “一言为定,叶卿……绝不食言。”他认真地说着,似是轻许下一个承诺。 她听罢终是合上了双眸,感受着身旁少年的温度,好似曾经在寂灵渊,在树下无数次地靠在他怀中小憩一般,明丽的容颜就像只是睡着了:“那我便……安心了……我会记得,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叫叶卿,他好像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 她离去了,连同他的所有情意,一并离去了。 待结界消失后,众神行至上前,望见那娇小的少女与身旁清冷的少年安静地躺着,就像在某个闲暇午后,惬意地睡着了。 天地间又恢复了明朗,所有的昏暗不复存在,上空云层翻涌,风和日暖,一切就好似从未出现过浩劫一般。 天神们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行着礼,以示着最崇高的敬重。 见“沉睡”的他们已渐渐地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力,即将要飘散开来,苍玄帝君忽而释然地笑了笑:“如今临决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语毕,他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作了一条青龙,不断围绕在叶卿与凌晚即将消散的上空,飞舞盘旋。随后,与他们一起,消逝在了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