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1. 若只如初见(一) 门铃响起的时候,安衍正在睡午觉,中午阳光正盛,屋子里只有空调出风口极轻的出风声,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略微有些不耐地走到门口。 走廊是那种半开放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落进来,金灿灿的不留一丝阴影,他在开门的瞬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走廊上站着一对中年夫妇,衣着朴实,风尘仆仆,他们身边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米色的连衣裙,瘦瘦小小的,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她被笼罩在一片耀眼的金色里,阳光点亮她的发顶,蓬松,柔软。 他收回目光,客气而生疏地询问:“沈叔叔,季阿姨?” 夫妇两人有些局促,笑着点头,“小安啊,好多年没见了,你都长这么大了,不好意思,这次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安衍回以淡淡的一笑,没说什么,侧过身让出一条路,中年夫妇牵着小姑娘的手把她领进门。 小姑娘依旧一言不发,低垂着头。 季妍看了一眼沈岁岁,“岁岁,这是安阿姨的儿子,安衍,你很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的,打个招呼。” 她这才微微抬起头,朝着安衍的方向,“安衍哥哥,”声音细细小小的。 他随意点点头,注意到少女的一双眸子大而黑,像被雾气打湿,她的神情让他想起森林中惊惶的小鹿。 他的家是那种很规整的两室一厅的格局,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也没太多家具和装饰。 他把三人带到次卧,“岁岁就先住这个屋吧,一些必需品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新的,放在柜子里,家里其他地方我会带她熟悉一下,”他思忖了一下又说道:“我上班比较忙,不会经常在家。” 他还想再说什么,目光瞥见少女微垂的侧脸,嘴唇抿成笔直的一条线,透露出隐忍的倔强。 就这样停了一下,沈维亮已经接过话,“我们没时间管她,这丫头从小就四处住,还好她懂事自理能力也强,她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你忙你的。” “是啊,是我们不好意思,阿芯不仅帮我们联系了最好的医生,还让岁岁住你这里,我们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季妍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封袋,笑着直往安衍手里塞。 “来得太匆忙了,我们也没时间准备其他的,这是一点儿心意,你先收着,替我好好谢谢你妈妈。” 安珩看了一眼红纸包,没接,“阿姨,你是我妈妈的老同学,这点忙不算什么,这些钱我不能收,再说,岁岁看病也需要不少钱。” 他面上淡淡,双手插袋就这样站着,眼神自带几分年轻人的锐气和傲意。 季妍仿佛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手上的红包顿时有了千斤重量,一时竟是塞也不好收也不好,只能局促地立在原地。 沈维亮笑着打圆场,“小安,岁岁住你这里也要花费不少,这些也没多少,你就先拿着,”说着,他从季妍手里一把拿过红包递了过去。 安衍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叔叔阿姨,抱歉,这钱我不能收”。 沈维亮看他实在是不肯收,只得讪讪地收了回去,“得,叔叔不勉强你,以后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安衍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关门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三个人。 沈维亮和季妍在房间里帮沈岁岁收拾行李,安衍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夏日的午后,热意滚滚伴着阵阵蝉鸣。 他灌下一大口凉水,觉得心底的燥热被压下去了点。昨天连着好几台手术,一直到凌晨才回来,还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他干脆闭上眼睛,在心里预演着明天的手术。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沈氏夫妇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后跟着小小的一抹身影,依旧是安静乖巧的模样。 季妍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对安衍说道:“小安,我们下午的飞机要赶回去,那就不多留了,麻烦你照顾岁岁了。” 沈岁岁紧抿着唇,没有吱声。 沈维亮揉了一把岁岁的脑袋,季妍也摸了摸她的脸,“岁岁,那爸爸妈妈先走了,你住在安衍哥哥家里,等你手术的时候,爸爸妈妈再过来。” 沈岁岁还是不说话,只是突然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季妍和沈维亮的方向,一只手拽着季妍的衣角。 屋内阳光很好,照得她的一双眸子透亮,睫毛不住轻颤着。 季妍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乖,岁岁。” 静默良久之后,她才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手指,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好,爸爸妈妈再见。” 沈氏夫妇和安衍道别,匆匆离去,没有停顿, 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再给岁岁一个拥抱。 太匆忙了。 沈氏夫妇做的是第三世界的国际贸易生意,经常要飞来飞去,岁岁也早已习惯,被这样匆匆地扔在哪个亲戚或者朋友家里。 安衍不由地蹙了蹙眉,他清楚看见了沈岁岁脸上失落的表情。 毕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心事都写在脸上。 “岁岁,”他唤她,“一路上你也累了,要不要去房间睡一会儿。” 岁岁扭过头看他,看不清脸,可她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声音里一丝淡淡的疲惫和不耐烦。 她乖巧地点点头,“好,”说完,没有犹豫的回了次卧,轻轻地关上门。 安珩看她一路顺畅无阻地回了房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小姑娘眼睛不好,却仅仅走过一次就把路都记住了。 他疲惫得厉害,实在没有心思再想其他的事,飞快地回到自己房间补眠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没那么刺了,屋子里斜斜地落下一抹橙黄的夕阳。 他走出房门,一眼瞧见正踮起脚尖去够台子上烧水壶的沈岁岁。 她没穿拖鞋,一双白嫩的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夕阳斜照进来,刚好在她的脚边落下一抹浅色的光影。 她摸了一下没有摸到水壶,于是更加用力地踮起脚尖。 随着她身形晃动,她米色的裙摆微微晃动,光影也随之晃动。 “想喝水吗?” 被安衍的声音吓了一跳,岁岁扭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的眼前只有一个高大的轮廓。 她眨了眨眼,轮廓渐渐地朝她走近,然后渐渐地清晰起来,只是还是看不清五官。 她仰着头想,他一定长得很高。 “我想烧点热水,”她担心麻烦到他,有点不安地回答。 他这才想起他从国外回来习惯喝冷水,冰箱里常备着一瓶瓶的矿泉水,却很少开火烧水。“我习惯喝冷水,抱歉”,他手长,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上拿下水壶,盛满水,点上火。 蓝色混着黄色的火苗被腾地一下点着,小小的火焰轻轻晃动,映衬着他的侧脸和瞳孔。 他的嗓音淡淡,莫名地就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岁岁不敢再麻烦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站在一边等水开。 索性水很快烧开,他倒了半杯进杯子,又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了进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才将温水轻轻塞进她手里。“女孩子喝温水好。” 岁岁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喝水。 “我不在家的话,你一个人能用厨房吗?” 沈岁岁闻言点头,“我在家里都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的。” 安衍倚着厨房的桌台,右手食指习惯性地一下一下点着桌面,视线落在岁岁白皙的脸上,然后落在她拿着杯子的手上。 “我带你熟悉下家里?”他只知道小姑娘眼睛不太好,但不确定她还能看见多少,是不是真得能照顾好自己。 “刚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已经自己熟悉过了,”岁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是医生,平时上班很忙,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安衍看着她一脸认真严肃诚惶诚恐的表情,不知怎的就笑了。 他有这么可怕吗。 这么一笑,一直憋着的一股气突然就散了。 他妈非要让他接收她老同学的女儿。 他一个大男人,工作繁忙,还得照顾一个眼睛不好的小姑娘。。。 可这会儿却仿佛被戳了一针的气球,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开口,不要憋着,”他不放心地嘱咐。 “嗯。” “住在我这里你就安下心,我会照看好你。” “嗯。” “眼睛的事不要太担心,齐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只要专心等手术就行。” “嗯。。。” 安衍看着沈岁岁一直乖巧地点着头,再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他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第一次带孩子,自己都嫌自己唠叨。 “有手机吗?”他顿了一下问她。 岁岁点点头,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安衍接过看了一看,这个时候智能手机已经开始普及了,而小姑娘用的还是老式机。 他打开快捷键设置,里面只设置了两个号码,爸爸和妈妈,“手机用起来方便吗?看得清楚吗?”他顺手把自己的号码存进了她的快捷键里,想了想设置成5,在中间,比较方便。 “看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平时就打打电话,偶尔用一下,”沈岁岁慢慢回答道。 安衍一边手指飞快地操作一边说着,“你按5就行,是我的号码,”他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号码,才把手机还给她,“有什么事打给我。” “谢谢,”她接过手机,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安珩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静了一会儿,夕阳澄金的光芒渐渐黯淡,夏风从窗户缝里吹了进来,拂动窗帘沙沙地作响。 “我们出去吃饭吧,”安衍提议道,他很少开火,几乎都是外卖或者楼下随便吃一点解决。 可是小姑娘应该还在长身体吧。 岁岁顿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 等到安衍看到在门口迟疑的岁岁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提了一个很蠢的建议。 他忘记小姑娘眼睛不好,晚上出门可能会害怕。 “你挽住我的胳膊,不要怕,吃饭的地方就在楼下,很近,”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然后顺势让她的手挽上自己的胳膊。 “谢谢,”岁岁微微垂眸,很乖巧地道谢,手却只是松松地拽住他的衣袖。 安衍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带着她进了电梯。 两人慢慢走出单元楼,楼下不远的地方就是小区的商业街,安衍想了想挑了家比较干净的炒菜。 夏日的夜晚,暖风徐徐,落日稀薄的微光照亮了天边的一角,是漂亮的浅紫,天上依稀可以看见点点星子和初升的月亮。 沈岁岁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她一边拽住安衍的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人声,小孩的跑动声,汽车驶过的声音,还有身边之人的脚步声,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我们晚上吃炒菜吧,这家店阿姨的厨艺不错,”安衍干净的嗓音传来,伴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好,”岁岁没有意见。 店里已经三三两两地坐了几个人,安衍带着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想吃什么?”菜单就是一张简单的A4塑封纸,他拿起来翻看了下。 “都可以,”岁岁默默地摇头。 点菜的阿姨看了一眼岁岁,笑着夸道:“这是你妹妹吧,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安衍不置可否,到是岁岁不好意思地笑了。 店里明亮的白炽灯下,岁岁漆黑的眸子又大又亮,透着略微迷茫的无辜。 他点了几个清淡的菜,等阿姨走开后,才问她:“你的眼睛现在能看见多少?” “白天还好,能看得清轮廓,晚上就看不清楚了。” 安衍嗯了一声。 他问过齐主任,岁岁是先天性的视网膜营养不良,这病因人而异,有些人终生不会发病,有些人却会突然视力下降得厉害。 听妈妈说起过,小姑娘初一的时候就开始看不清楚,但是没告诉家长硬憋着,直到初二视力下降得太厉害才被家长发现。 辗转了好几家医院,换眼角膜是唯一的办法,最后拖到他妈妈这里,费了一番力才都安排好。 “我联系过齐主任,过几天再带你去医院复查。” 岁岁乖巧地点头。 一时两人无话。 漫长的安静中,安衍右手指无意识地轻点桌面,一双眸子却在看着她。 小姑娘微微垂着眸子,很安静地坐着,留海碎碎地落在额前,是过分懂事的样子。 他在脑子里思索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喜欢些啥,动漫?明星?游戏? 就在这时,菜陆陆续续上来了。 他怕她看不清楚夹菜不方便,给她又额外准备了一个大碗,往里面盛了很多菜。 小姑娘默默扒着饭。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他看到她几乎都在吃白饭,微微蹙了蹙眉:“多吃点蔬菜,营养要均衡。” 沈岁岁愣了一下,才怯怯地点点头,扒了几口菜,“哦。” 他有点哭笑不得:“你不用怕,我不会打小报告给你爸妈。” 他语气里的玩笑让她不由地弯了弯唇角。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就算你说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却不知如何安慰。 “吃完饭,给你买糖吃?”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岁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扑动着,“安衍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安衍想,小姑娘还是笑起来可爱。 两人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岁岁抓着他衣服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些。 他察觉了,稍稍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这一排的景物,尝试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沈岁岁的心渐渐地放松下来。 他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他带着她拐进了一家店。 从黑暗中被带到光明的地方,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然后,手心被塞进了一颗小小的东西。 指尖肌肤的触碰,温暖而干净。 她摸了摸,“是颗糖?” “给你买了很多,”他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 他帮她剥开外包装,岁岁把糖放进口中,一股甜甜的奶香味瞬间在舌间蔓延。 她其实并不爱吃甜食,可是这一刻她开始觉得甜食真得能给人带来魔法。 好像。。。心里真没有那么难过了。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 若只如初见(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若只如初见(二) 沈岁岁在安衍家里安顿了下来。 安衍工作忙,一上手术台,再下来往往好几个小时之后。 他刚开始还担心她一个人在家没办法照顾自己,可后来发现沈岁岁真是超出同龄人的独立。 即使眼睛看不清楚,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几天,小区里的几家店也摸熟了,便不再让他帮忙叫饭菜,坚持自己做饭。 安衍看她确实能照顾自己,也就随她去了。 他依旧忙得没日没夜,只有偶尔早回家时看到家里亮着的灯,或者夜半时分回到家看到电饭煲里温着的饭菜,他才会想起家里多出来的这个小姑娘。 这天他回到家,小姑娘从次卧里出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等他。 “怎么了?”他问。 “你有电脑吗?”沈岁岁小声问他。 “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洗了个手,出来时看到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mp3。 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提电脑摆在桌上,按下开机键,示意她过来。 “需要我怎么做?”他问。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可沈岁岁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疲惫。她尽量简洁快速地说道:“我同学帮我录了一些老师的课,我想接收一下,再拷进mp3里。” 安衍一下子听明白了,他接过她手中的数据线和mp3熟练地摆弄起来。 数据线接通,他看到她的mp3里都是课程的录音。 他不禁看了一眼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沈岁岁,她的表情安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干干净净的,暖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给她渡上了一层柔软的光芒。 温暖澄净得就好像从未经历过痛苦一样。 “你□□号码给我,我登录上去接收一下,”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接收录音的时候,他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她的mp3上,和她的手机一样,她的mp3也是很老的款式,有几个按键磨损得厉害,已经看不清了。 “你平时就听这些录音自学?”他微微蹙眉。 她有些腼腆地点点头,“怕落下太多课,回去补不上,就先听着,反正我眼睛看不清楚,平时也没其他事可以做。” 他点了一个录音试着听了一下,发现音质都不太好,老师的声音很小,还录进了很多环境杂音。 光听这些,没有文字的帮助,理解起来会很困难吧。 而小姑娘表情平静,似乎对这样的声音质量已经习以为常。 录音很大,下载的时间有些长。 漫长的等待中,他想缓解小姑娘的拘谨,开口问:“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嗯,”夜里很凉快,没有夏日的燥热,他的声音冷且静,仿佛泉水淙淙,很好听,沈岁岁神思恍惚地想着。 安衍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笑了笑:“是不是累了?还要一会儿,你先回屋休息吧,我弄好放桌上。” 沈岁岁不肯,安衍明明听上去比她还累。 他看小姑娘倔强的模样,也不再坚持:“这样吧”,他提议,“反正现在也是干等着,不如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尽量给你讲解一下好吗?” “嗯,”她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次没再坚持不麻烦他。 她把她平时不懂的地方都录在了手机里,此刻一一放出来给他听,安衍再讲解给她听。 他的讲解很细致耐心,条理清晰,逻辑严明,他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有种让人着迷的神奇魔力。 让她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因为有他而变得格外的缱绻温柔起来,也让她第一次觉得安衍这个人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相处。 这天,安衍是第一台手术,一个脑肿瘤患者,手术难度不大,但神外手术精细度高,耗时长。 术前洗手时,跟他最久的一助小胡打趣他,“安医生,最近发现你老看手机,是不是有好事了?”说完,还朝他眨眨眼。 安衍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最近因为挂心沈岁岁,确实会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看,可那小姑娘从来没有“麻烦”过他。 他看了小胡一眼,“最近太闲了?几个新收病人的病史都记住了?等会下台来我办公室抽背。”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走进手术室,留下小胡站在原地满头是汗。。。 在一旁默默洗手的二助周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敢八安医生的卦,大概。。。真的是活腻了? 手术的时候,电话响,护士问:“安医生,你的手机响了,要接吗?” “谁的电话?” “不知道,是一个固定号码。” “不接,”安衍仍然专注着眼前,头也不抬。 过了一会儿,手术护士又开口询问,“安医生,还是这个号码,一直打过来,要接吗?” 安衍静了一下,才道:“拿过来吧。” 手术护士把手机放在他的耳朵边,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听安珩很冷静地答:“是我。”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我知道了,”语气没变,声音冷静。 电话挂断,他继续手术。 六个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收尾工作留给了一助和二助。 他一离开手术室,脱下手术服就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手术护士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是出了什么事吗,第一次看见安医生这么着急。” 安衍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去地下车库开车离开。 六个小时前的的那通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说沈岁岁在他们那里,让他过去接人。。。 沈岁岁只是下楼去买一些水果和蔬菜。 那家店就在小区的商业街上,她已经很熟了。 她从店里买好东西出来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横冲出来扑到她身上,她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小男孩大声哭喊着:“姐姐,帮我,他要打我!” 岁岁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把小男孩护在身后,“谁要打你?你爸爸妈妈呢?” 她还想细问,又有个男生追了过来,岁岁模模糊糊看到这个男生的身形明显高大许多。 “李志,你有种就不要逃!”大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冲上来,看到小男孩躲在岁岁背后,几步停在沈岁岁面前,朝她吼道:“别挡道!” 身后的小男孩叫道:“就是他要打我!姐姐救我!” 容不得她多想,她侧了侧身整个人挡在小男孩身前,“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打架。” “要你多管闲事!让开!”那大男孩看沈岁岁文文弱弱的,嗤笑一声,推了她一把,就要去抓小男孩。 李志大哭,双手死命地拽着沈岁岁的胳膊不放,“姐姐,救救我!” 大男孩见拽不动,更加用力。 一片混乱之中,岁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用力去推大男孩。大男孩正在和小男孩纠缠不休,冷不防地被推到停在一边的电瓶车上,手被车牌划伤,鲜红的血涌了出来,他吓得顿时尖叫起来。 岁岁看不到血,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狠狠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袋子掉在地上,蔬菜瓜果滚了一地。 “小贱人,年纪小小就会打人了,敢打我儿子!”中年妇女远远地赶来,尖厉的嗓音响起。 岁岁睁着一双茫然的眸子,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突然想起这些蔬菜和水果是要用来做晚饭的。。。于是本能地摸索着去找掉落在地的东西。。。 “还是个小瞎子!你说,你把我儿子弄成这样打算怎么赔!”中年妇女用力扯住她的手臂。 岁岁受痛,挣扎着想要避开,可是那中年妇女却狠狠地掐住她的胳膊。 “你还想走,你把我儿子伤成这样,今天不给个交代!不准走!”中年妇女恶狠狠地道。 那个叫李志的小男孩看事情闹大了,懵了,就想溜,大男孩捂着受伤的手边哭边叫道:“妈妈!他想溜!他偷我东西,别让他走,他跟这个女的是一伙的!” 中年妇女也是彪悍,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拎住李志,“不仅打人还偷东西!还好今天被我逮着了,一个都别想走!” 李志拳打脚踢无奈还是抵不过中年妇女的力气。 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过来,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堪,支离破碎。 “我不是小偷,我也不是故意推他的,我只是想阻止他打人,”沈岁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中年妇女的大嗓门瞬间盖住她虚弱的辩解:“我儿子都被伤成这样了你还要反过来诬陷他!我现在就叫警察,把你们都抓进去!” 岁岁听到警察两个字,脸白了白,她想求助,视线茫然地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她说话。 她听到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 “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没想到是个小偷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还打人,那小男孩手上都是血,出手可真狠啊。” “是两姐弟吧,啧啧,这么小就出来干了。。。” “那女的眼睛是有问题吧,你看她那眼神都不聚焦。。。” 岁岁绝望极了,她浑身颤抖,眼圈泛红,拼命摇着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小偷!” 可没人听她说什么,中年妇女依旧依依不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男孩的哭声不止,岁岁紧紧咬住唇,直到觉得嘴巴里血腥味弥漫。 她还狼狈地坐在地上,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双手到处摸索着去找掉落在地的瓜果蔬菜。 “真是个瞎子啊。。。你看她在到处摸呢。” “啧啧,真可怜。” 有人报了警。 很快警车就来了。 警察下车疏散人群,听了中年妇女的哭诉,看见已经止住血的大男孩和依旧哭闹不止的李志,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岁岁,没有多说什么,便把他们统统都带上了警车。 安衍赶到的时候,正是下午太阳最盛时。 日头毒辣,白晃晃地刺着人眼疼。 他急匆匆走进警察局,一眼就看见沈岁岁正低头安静地坐在门边的长椅上。 门口不时有人来来回回。 可小姑娘小小的一个,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阳光洒进来落在她头顶上,形成了一个温柔的漩。 “岁岁!” 她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望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把日光揉碎了,干干净净,不染半分尘埃。 他急走几步到她跟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没事吧?” 岁岁摇摇头,不知是因为太阳晒得还是因为窘迫,脸红红的,半响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别说傻话,”安衍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先去办手续,等我一下。” 说完,他起身,找到处理这个案子的警察,了解事情经过。 警察看到他也很客气,“这件事我们后来发现是一个误会。两个男孩是同学,因为一点摩擦所以打了起来,今天两个人打架的时候把沈岁岁扯了进来,被男孩的家长误会。男孩的家长已经道过歉,我们也对他们都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因为两个男孩都还是未成年人,其中一个还受了伤,已经让他们的监护人都分别领回去了。”警察顿了顿,看了一眼安衍,似乎看他年轻,在猜测他和沈岁岁的关系,“我们也让小姑娘联系一下家人,她一直不肯,说她家人都不在这,我看她眼睛也不方便,后来还是坚持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安衍说,“不好意思,我是她哥哥,刚在做手术,现在才能过来。” 警察了然地点点头,有点同情地看了一眼沈岁岁,“怪不得,小姑娘就一直坐在那儿等你,今天的事她可能也被吓到了。” 安衍顺着警察的目光,看了一眼沈岁岁的背影,小小的一抹,显得格外的孤单。 他签了字,办好手续,带沈岁岁回家。 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两人走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路上。 岁岁扯着他的袖口,好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他停下脚步,慢慢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手臂上。 白皙的胳膊上还留着被用力拽过的红色淤痕和一些擦伤。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 “你。。。应该在上班吧,耽误了你的工作,对不起,”岁岁看不清安珩的表情,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猜测他的想法。 安衍深深地看着她,小姑娘紧紧抿着唇,眼眶红红的,忍着眼泪,忍着害怕,还要向他道歉。 明明是他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委屈。 地上的热气氤氲蒸腾,心头莫名的生出一阵燥意。 他皱眉,良久,才轻叹一口气:“手上疼吗?” “不疼,”她摇头。 “回去给你上点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怕了,我在这。” 所有一系列的事,沈岁岁还没有从惊吓和惶恐中回过神来,被人群围观的难堪,被带进警察局的害怕,被叫家长时的无助,让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直到此刻,她才能感受到身边人是真实的,她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的手带着被阳光烘晒过后的干净和温暖,他的声音冷静干净仿佛可以疏解所有的不安。 就像曾经无数次在孤单难过时幻想爸爸妈妈在身边,就像方才她曾在心里偷偷祈求爸爸妈妈的出现,而如今安衍在身旁,她感受到了她曾渴望过的“家人”般的温暖和抚慰。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2. 若只如初见(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若只如初见(三) 安衍开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去路边给岁岁买了一只冰淇淋。 沈岁岁有些腼腆地接过,舔了几口,又冰又甜,真好吃。 “谢谢”,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安衍看着她满足地吃着冰淇淋的样子,嘴角微微地扬了扬。 两人回到家,不知是不是白天受了惊吓,再加上冰淇淋的作用,沈岁岁到傍晚时便开始发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觉。 虽然安衍是医生,可对照顾这种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显然经验不足。 他给岁岁量了体温,又喂她吃了退烧药,“乖乖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他把声音放轻,一副哄小孩的样子。 岁岁已经烧迷糊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安衍把台灯调暗,刚想离开。 突然听到岁岁哽咽着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他回头,昏暗的橘色灯光下,他看到小姑娘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心微微的揪着疼。 他听他妈妈说过,沈维亮年轻时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这些年两夫妻都忙着还债,很辛苦,经常不在家,就把岁岁拖给奶奶带,几年前奶奶去世了,岁岁就被拖给邻居照顾。 大多数时候沈岁岁都是自己一个人。 这么懂事的小姑娘。 父母怎么舍得。 他干脆去书房拿了本书,回来坐在次卧的单人沙发里看书,也方便照顾她。 他想,不要再让小姑娘一个人了。 至少,生病的时候不要让她一个人了。 沈岁岁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一双手如羽毛般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头。 是爸爸妈妈吗?她费力地想。 她要赶快睡觉,睡一觉病就好了,明天起来就能见到他们了,她努力地想。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她醒过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爸爸妈妈。 可她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是熟悉的模糊,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住在安衍家,爸爸妈妈不可能在这里。 她眨了眨眼,把因为失望而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稳住情绪,这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转头看了看,却突然愣住了。 她不确定,靠窗的单人沙发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沙发靠近。 凌晨时分,屋子里只有稀薄的一缕晨光,她揉揉眼睛,借着晨光努力去看。 高大的轮廓清晰了一些,是安衍。 他窝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他在这里陪了她一晚上?为了照顾她吗?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轻轻地往前移了一步,然后蹲下身子。 微茫的光线下,她朝他伸出手。 安衍,这个爸爸妈妈口中留学归来,少年得志的天才医生,这个据说高傲话不多很难相处,小时候还抱过她的“哥哥”,她突然很想知道他的模样。 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安珩因为姿势不舒服,微微动了动,腿上的书掉了。 砰的一声,不大,但一下子惊醒了沈岁岁。 她飞快地缩回手。 恰逢这时,安珩醒了过来。 他看到岁岁,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掌心下的触感温温凉凉的,他满意地点点头,“烧退了。” 他伸了伸因蜷缩一夜而略微僵硬的胳膊和腿,眼风瞥见岁岁白皙光洁的脚,赤足站在地板上。 “记得穿鞋,赤脚容易着凉,”他蹙眉,“才刚退烧。” 她嗯了一声,乖乖地爬回床上。 安衍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又拿了杯子进来,杯中褐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中药清香。“喝完了,再好好睡一觉。” 沈岁岁接过,下意识的皱眉,这药闻起来就很苦,但她还是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底朝天。 有一双手带着干净清冽的气息,拿走杯子,然后塞了一颗糖给她,“吃颗糖,就没那么苦了。” 是他买的一大袋子奶糖,沈岁岁剥去包装纸把糖送进嘴里,还是忍不住问道,“安衍哥哥,昨天你照顾了我一整个晚上吗?” 安衍看着这个年纪还尚小的姑娘,淡淡的晨光下,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的眼睛黑而亮,里面有清澈的光。 他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谢谢,”沈岁岁含着糖,甜甜地笑了,奶糖的味道盖过中药的苦顺着舌尖弥漫至喉咙。 很久之后,当所有的记忆都开始褪色,沈岁岁记不清初见的那一天,记不清这个夏天的燥热,却独独记得奶糖甜腻的气息在喉中弥漫的感觉。 几日后,安衍带沈岁岁去齐昭那里复查。 齐昭是B大附属医院眼科的主任医生,四十刚出头,带着副金丝框眼镜,文质彬彬。 他一看到安衍带着沈岁岁出现在诊室门口,便笑着招呼,“阿珩和岁岁来了。” 今天是齐昭的专家门诊,诊室门口和诊室里面都已经陆陆续续等着很多病人了,安衍挂的号比较靠后,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齐主任好,”沈岁岁温温柔柔地问了一声好。 齐昭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安衍,乐了。 “阿衍,怎么样,做家长的感觉如何?” 齐昭是安芯的学弟,跟安衍也认识很多年了。 “齐主任,岁岁今天还要麻烦你了,”安衍对齐昭的玩笑没什么反应,只是带着岁岁站在诊室的角落里等,他人高腿长这样一站,整个诊室都显得拥挤不少。 齐昭又看了他一眼,“阿衍,你先去忙吧,你让岁岁在我这儿等好了,还有几个号才到她。” 安衍环视了一圈人满为患的诊室,又低头看了一眼岁岁,蹙了蹙眉,“没事,我在这儿等着好了。” 齐昭从桌子旁移出一把椅子,放到他身后靠墙的位置,“你让岁岁坐这儿,等会儿看完你再下来接,放心不会少她一块肉,”他笑眯眯地打趣道。 旁边几个阿姨也忍不住开口:“放心好了,小伙子,你家妹子阿姨们帮你看住哈。” 安衍的手机恰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是科室的消息。 “安衍哥哥,我不要紧的,你有事赶快去吧,”岁岁担心他为难忙说道。 他想了想,把她带到位子上,让她坐好,尽量放柔语气:“岁岁,我管的病人出了点状况,我现在必须马上上去,这里有齐主任在,等会我来接你,好吗?” 她乖巧地点头,“安衍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去吧。” 安衍揉了揉她的脑袋,才朝齐昭点点头,“齐主任,拜托了。” 他走到门口,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岁岁的方向,这才匆匆离去。 沈岁岁坐在椅子上,诊室里看病的人进进出出,热闹而繁忙。 她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和色块移动变幻着,默默地听着齐主任给病人看病。 齐主任对病人很是细致耐心。 一个大概十多岁的少年被妈妈领着来看眼睛。“齐主任,您帮我家孩子看看,他一直喊眼睛疼,我看他眼睛都肿了,要不要紧啊,您快帮他看看。” 齐主任站起身,仔细检查了少年的眼睛,“眼睛里都是血丝,这是经常熬夜?” “是啊,”他妈妈忙接过话,“这孩子就喜欢打游戏,一回家就躲房里玩游戏,怎么说都不听,齐主任,他这眼睛是不是打游戏打成这样的,看我回家不把他的电脑和手机都没收了。” “哎,妈,你能不能别烦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妇女的滔滔不绝。 齐昭淡淡地笑了笑,“这是用眼过度,配点眼药水早晚滴两次,睡前用热毛巾敷敷眼睛,回去之后玩手机电脑要适度,知道吗小伙子,一个人只有这一双眼,要是这扇心灵的窗户关上了,后悔都来不及。” 少年没说话,到是一旁的母亲忙不迭地道谢,手里拿着一大堆单据和少年一起出了诊室,一边走一边还不住数落,“让你天天玩游戏,书不好好读,你看现在眼睛出问题了吧,回去给我赶快闭眼休息。” “妈,你烦不烦啊,我知道了,我都多大了啊,别管我了,”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嘴,只是气势明显比方才弱了些。 沈岁岁听着,嘴角微弯。 下一个病人是一对母女,妈妈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一进来眼眶就红了。“医生,你说我家闺女的眼睛还有得治不?” 齐主任仔细看了看小女孩的眼睛,皱了皱眉,又开始翻看一大堆的报告病历,没说话。 妈妈看到医生的表情就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医生,我求求你跟我说实话吧,我们这么多年为她的眼睛,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了好多家医院,她的眼睛要是没得治了,我们也就放弃了,不看了。” 齐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她这个眼睛比较麻烦,要一直用药,技术一直在进步,你要有希望,毕竟孩子还小。” 妈妈眼泪收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向齐医生述说这么多年看病的历程。 岁岁正听着,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她扭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听声音还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她点点头。 小男孩:“我也是,我一直在齐主任这里治眼睛呢。” 岁岁点头,“我也是。” 小男孩没静一会儿,又问,“你眼睛是哪里生病了,也是像我一样只能留一只吗,你可长得真好看,像橱窗里看到过的洋娃娃一样。” 小男孩真诚地赞美着,她却是吃了一惊,可听他言语之间一派天真,似乎并不为只剩一只眼睛而难过,于是笑了笑:“我视网膜生病了,所以看不清楚,要做个手术才会好。”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看她,似懂非懂:“那你现在看得清我吗?” 她笑着摇摇头,拿手比了比,“只能看个大概,看不清你的长相”。 小男孩似乎很喜欢她,又向她凑近了一点,“漂亮姐姐,我叫周子豪,你叫什么啊?” 沈岁岁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脑袋在她身边。 “我叫沈岁岁,”她眉眼弯弯,朝小男孩伸出手。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3. 若只如初见(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缘生不知处(一) 小男孩小小的手被沈岁岁握住。 她摸到小男孩的手很干瘦,粗糙。 生活并不容易。 她斟酌了下问:“你的眼睛是生了什么病?” 小男孩很快回答,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医生说我的左眼里长了一颗瘤,要把左眼拿掉才能保命。” 岁岁心里不禁嗝哒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诊室,然后有人轻声叫周子豪的名字,“小豪,你怎么在这,别打扰齐主任看病,我们要走了。” 周子豪笑嘻嘻地应道,“知道啦,”转头又对沈岁岁说:“漂亮姐姐,我要走了,我过几天要住院开刀了,等我眼睛好了来找你玩呀。” “好,”沈岁岁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小男孩就被他的父亲急匆匆地带出了诊室。 也没留联系方式,应该不会再见到了吧,她有些遗憾地想着。 诊室的病人进进出出,一直到没剩几个人时,才轮到她。 齐昭让她坐在凳子上,给她做详细的检查。 “眼睛的情况维持得不错,记住不要用力的揉眼睛,也要避免受到外力撞击。” “嗯。” “眼睛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比如说疼或者畏光?” 她摇头。 齐昭低头给她开药:“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安心等手术就行了。” “嗯,谢谢齐主任,”岁岁点头。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我跟安衍他妈妈都很多年的朋友了,阿衍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呢,”齐昭乐呵呵一笑,“没想到那小子真得长大了,也会照顾人了。” 岁岁绞着手指,垂头听着齐昭的钢笔划过纸尖的沙沙声,片刻后轻问道:“安衍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齐昭手下没停,顺口说道:“阿衍啊他就是台手术机器,工作起来不要命,他妈都拿他没办法,不过,这孩子是我从医这么多年见到过的,唯一一个天生适合当医生的,那双手天生就是用来做手术的。他性格是傲了一点,不过看他对你的样子,也总算有点人情味了,”齐昭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她听了却是莫名的脸一阵烧。 “安衍哥哥是很温柔的人,”她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不由自主地说道。 齐昭抬眼从镜框上的缝隙看了看沈岁岁。 小姑娘眼神执拗,表情认真,白净的脸庞看上去像水晶一样纯澈。 他想起安衍那臭小子一直以来冷淡高傲的性格,突然笑了,“你说得对,阿衍是不错。” 岁岁不明所以,犹自坐在那里回想着齐昭的话。 安衍。 阿衍。 她在心里默念。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她想象得出他的样子。 她想象着他穿白大褂,握手术刀时专注认真的样子,想象着他说话轻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眉眼里藏少年锐意,骨象里藏热血情志。 年少风流,堪可入画。 等齐昭这里的检查结束,安衍还在忙一时脱不开身,沈岁岁是被神经外科一个叫林娜的小护士接走的。 林娜刚毕业没多久,脸圆圆的,性格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跟沈岁岁唠嗑。 “你是安医生的妹妹吗?”林娜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不是,”岁岁摇摇头,“我妈妈和他妈妈是朋友,我只是暂住在安衍哥哥家里。” “哇哦,”林娜眼里放光,“这要是让我们科其他姑娘知道你住在安医生家里,一定羡慕嫉妒恨死了。” “安医生,”岁岁想了想,轻声问“很受欢迎吗?” “那肯定啊,安医生不仅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神刀手,更是我们医院的门面啊,那可是分分钟可以原地出道的水准,”林娜越说越兴奋,“你想想看,学医的哎,好不容易博士读出来了,还要实习规培,做课题写论文看病开刀,还要处理医院里的一大堆杂事,哪个医生不是眼镜跟啤酒瓶一样厚,发际线不保,偏偏安医生往那儿一站就跟学艺术的一样,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质。” 岁岁被林娜夸张的话语引得噗嗤一笑。 林娜瞥她一眼,神气十足地说道:“你可别不信,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到安医生,就知道我没骗你。” 她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娜带着沈岁岁去了科室办公室,几个年轻的医生正在里面闷头码病史,看到沈岁岁时眼睛齐刷刷地亮了。 林娜介绍:“各位,这位是安医生的。。。”她还没说完,马上就有人接上一句“女儿?!” “卧槽,安医生都有那么大的女儿啦,人不可貌相啊,”马上又有人蹦出一句。 顿时办公室里面笑闹一片。 林娜翻了个大白眼,“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乱八卦,小姑娘是安医生的妹妹。” “安医生不是独子吗?哪来那么大的妹妹?” “干妹妹,行吧,”林娜懒得跟他们废话,带着岁岁坐到椅子上,“安医生还在手术,你先坐在这里等他,他们几个就爱开玩笑,你不用理他们,”林娜怕她尴尬,小声劝慰。 沈岁岁微翘着嘴角摇摇头,“不会,”这样轻松的气氛到让她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众人看出沈岁岁眼睛不方便,对这个肤白貌美的小姑娘又多了丝怜惜。 林娜有事先去忙了。沈岁岁坐在那里,正要掏出耳机,有人倒了杯水递给她,“漂亮妹妹,喝水。” “谢谢,”她因为他的称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塞上耳机,又有人凑过来塞给她一大堆吃的,“我有很多零食,要吃吗?” 她腼腆地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我叫张然,你在听什么?”年轻男生好奇地问。 “初二的课,我同学帮我录了下来,我有空就听一下,不然回去后会落下太多,”岁岁解释。 “佩服,好学生,”张然听罢肃然起敬。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坐到沈岁岁身边悄悄问她:“沈妹妹,我叫任晓燕,是这儿的住院医生。” “你好,”岁岁礼貌地打招呼。 任晓燕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沈妹妹,我悄悄问问你啊,安医生平时都是怎么样的啊?” 不能怪她太八卦,实在是关于安衍私下里的消息太少了,他们整个科室的女生都好奇得不得了。 难得今天能遇上安医生的“妹妹”,怎么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岁岁拿下一只耳机,有些疑惑,“什么叫平时怎么样?” “就是,”任晓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安医生平时在医院里挺严肃的,也不太和我们说话,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啊之类的?” “安衍哥哥,”岁岁低头想了下,她其实也没和他相处很久,而且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家。“他平时回到家里就睡觉或者看书,一周三次会去跑步。吃的吗,好像不挑食,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她回答得认认真真。 任晓燕没说话,心里叨念着安衍私下里果然和在医院里一样严肃没什么生活乐趣。 沈岁岁听不到她说话,停了几秒钟,忽然小声问:“你喜欢安衍哥哥?” 任晓燕正在心里腹诽,冷不防地被这样一问,二十好几的姑娘也瞬间红了耳朵,“嘘,别乱说,我就好奇问问,安医生就是朵高岭之花,我等凡人也就只能远观,摘花的啊另有其人。” 刚说到这里,任晓燕看向门边,努努嘴: “闹,摘花的人来了。” 沈岁岁听见门口的脚步声,跟安衍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 他们在讨论刚才的手术,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安衍工作中的样子,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和冷静,又带着几分自信从容,十分迷人。 而跟他站在一起的女生,语气舒缓而温柔,如沐春风,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漂亮的女生。 她心微微一颤,不禁问道:“安衍哥哥旁边的也是你们科室的医生吗?” “是啊,她叫顾寻,不仅是我们院花,还是我们院有名的才女,发表的sci论文都快赶上很多主任了,最重要的是啊她爸可是我们副院长,”任晓燕给她介绍着,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感叹。 岁岁没有说话,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两个模糊的人影上。 明明外面日头正盛,室内亮如明镜,可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前面的人。 忽然,就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垂下头去。 “岁岁,”安衍一进办公室,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我还要去病房转一下,你再等我一下。” 她只是点头,没回答。 安衍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 一旁的顾寻急忙小跑追上,“阿衍,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最炎热的天,办公室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岁岁却突然觉得这冷气太冷了,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拿出耳机继续听课。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安衍和顾寻才回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病例,顾寻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阿衍,我们不如一起去吃晚饭,顺便再讨论下新接的课题。” 安衍站在那里,双手闲闲地插在白大褂外的口袋里,此时听到顾寻的话,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沈岁岁坐着的地方。 他点点头,“也好,”人却径直走到沈岁岁身边,“岁岁,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语气再寻常不过。 顾寻诧异了一瞬,立马笑眯眯地说,“忘了岁岁还在这儿等着呢,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沈岁岁本想说她没关系的,他们去吃好了,可下一秒,安衍却开口:“顾医生,下次再一起讨论吧,我先带岁岁去吃饭了。” 顾寻的表情僵了一秒,有些尴尬地笑道:“好啊,那你们去吃吧,我们下回约。” 她还来不及惊讶,便被安珩带着起身。 直到走出办公室,她才意识到,刚才走得急,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很平常的碰触,她的脸却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被握着的左手一动不敢动,她怕一动,安衍的手就松开了。 走出医院大楼,还带着白日余温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她小声开口:“其实我们吃饭叫上顾医生也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她想,他应该是担心有不熟的人在她会不自在,其实,她没有那么脆弱。 安衍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沈岁岁听不见他回答,心里有点急:“顾医生不会生你的气吧,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给她?” 安衍嘴角弯了弯,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你这么在乎顾医生的感受干嘛?” “我听顾医生说有课题要和你讨论,怕影响你工作,”她憋了半天挑了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理由。 “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他淡淡道。 一句就被噎了回去。 安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小姑娘平时都乖巧安静,此刻反而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动来。 刚才顾寻说要和他一起吃晚饭时,他的目光就补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 这个年纪,本是最好的青春,家人在侧,朋友在伴。 而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却在忍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孤独和病痛。 却偏偏什么都不说。 他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婆婆妈妈了,不由地轻笑出声。 岁岁听到他的笑声,一阵莫名,隔了一会儿才问:“我们去哪里吃饭?” “医院旁边有家很有名的面店,带你去吃吃看。”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 一直握着的左手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紧张,细细地出了一层汗,掌心生出一股湿漉漉的潮意。 明明心里很紧张,可闻着身边人身上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又觉得安心。 她犹自在那里纠结,冷不防传来一声响亮的喇叭声,然后她被人用力一拽,撞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夕阳的浅晖向这个世间落下了最后的一抹温柔。 沈岁岁的脸在橙金色光芒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纯而干净,她有些急促地喘着气,一双漆黑的眸子茫然无措地转向四周。 他心里一动,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在想什么呢?这么响的喇叭声没听见吗,差点撞着了,走路要专心!”他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个家长。 那一下并不重,沈岁岁还是反射性地捂了下额头,握着的左手松开,掌心的汗被流动的空气和风带走。 “对不起,”她喃喃道歉,风吹过,扬起她的留海,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安衍伸出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嘴角微微扬起,眼底透着淡淡的宠溺和温柔,语气却颇为无奈地道:“怎么傻乎乎的。。。”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4. 缘生不知处(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缘生不知处(二) 安衍带沈岁岁去的这家面店藏在医院旁边的小巷弄里。 开了很多年,口味一直没变,料也多,来吃的人络绎不绝。 店里不大,桌子挨着桌子。 他们排了一会儿队,终于等到两个位置坐下。 面还要等一会。 安衍抽了几张纸巾,细心地把桌子擦了一遍。 沈岁岁莞尔一笑。 安衍知道她在笑什么,“医生的小习惯,”他随口解释。 “没想到安衍哥哥也喜欢来这种苍蝇小馆吃饭?”她以前以为外科医生都会有严重的洁癖,后来和安衍接触久了才发现,他其实不太修边幅,因为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去在乎生活上的一些琐事,不挑食,不认床,不关注时尚,甚至没有娱乐。 “这家偶尔会来,还挺有特色的,所以想带你来吃吃看。” “这么多人,应该会很好吃,”她嗅着空气中浓郁的香味,眉眼弯弯。 小小的店里喧闹嘈杂,人头攒动,虽然开着空调,沈岁岁的额上,鼻尖很快细细地冒出了一层汗。 她的脸红扑扑的,嘴唇也红,更衬托出一双眼大而乌黑,是那种典型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姑娘。 软而嫩。 她托着腮听着周围的一切,习惯用声音代替眼睛去捕捉这个世界。 来这里吃面的大多数是病人家属和年轻的小医生护士。 她听见有家属在互相交流着病情,抱怨挂号难,看病难,等了几个小时结果几分钟就把他打发了。 她又听见旁边一桌的两个小护士在抱怨几床的病人难伺候,说长期熬夜又冒了几颗痘,说工资太少又要交房租了。 还有来打包面条的小医生,一边催着老板,一边打电话噼里啪啦跟家人说临时加班要晚回去。 人世万象,到是在这家小小的面店可窥一斑。 “安衍哥哥,你为什么会当医生,不觉得辛苦吗?”她有感而发地问。 安衍淡淡一笑,看面前这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她稚嫩的脸庞还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明媚。 他反问她:“有想过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吗?” 她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还没想过。” 他眼神平静,又问,“觉得读书辛苦吗?” 她摇摇头,一脸认真,“不辛苦。” 好好读书,考到一个好的大学,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她就能经济独立,还能帮父母减轻负担,所以她学习总是格外努力,也从来不觉得辛苦。 安衍闻言微微一笑,“一份工作如果只是在想能赚多少钱,能爬多高,能休息几天,划不划算,那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工作。但一旦你有了目标,更加关注工作本身的意义,你就不会再觉得辛苦,反而甘之如饴。” 他的食指轻点着桌面,周围喧闹不断,可他的嗓音那么清晰,“我觉得没有一份工作比医生更有意义。你会发现,你治的不仅仅是眼前的病人,还有他背后的每一个人;你挽救的不仅仅是他的生命,还是他身后濒临破碎的家庭。所以如果只为了钱,绝对不要去做医生,因为医生真赚不了什么钱,但如果你想实现更多的人生价值,医生会是很不错的选择。” 沈岁岁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依然是模糊不清安衍的容颜,她却仿佛透过这模糊的光影轮廓,看见他一双分外执着和认真的眸子。 那里面有坚毅,有不屈,也有信念。 老板此时一声吆喝,面条上来了。 被这一打断,沈岁岁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 她默默地吃面,十几岁的人生,第一次意识到,在世俗之外,原来真的有人选择一份职业,仅仅真得只是为了“意义”两个字。 那天之后,B市开始接连下起暴雨,仿佛在报复之前的酷热。 幕天席地的大雨似乎要把整个城市都吞没。 因为接连的大雨,城市内涝系统开始瘫痪,积水逐渐加深,甚至有的地方开始停电。 安珩下了手术台才发现整个天都是黑压压的,城市苍茫一片,暴雨伴着狂风不止,像是这个世界在宣泄着蓬勃的怒气。 他看了一眼手机,很安静,没有短信和未接来电。开上车,驶过积水的路面,看见暴雨中人们艰难地行走,狂风吹折了伞面,掀起电瓶车上雨披的一角,车子大排长龙,催促的喇叭声不断,双跳灯闪烁不停。 这一直是一个太过急躁的城市。 他等了好几个红绿灯,随着车流缓缓往家驶去。 车子开进小区大门,他看到几幢楼都没有亮灯,黑乎乎的一片。 停电了。 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房子,小区不新,胜在离医院近,但是老小区电线水管经常检修,只是他在家时间少,一直以来对停电停水没有多大感受。 他停好车,电梯不能用,一口气爬了七层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外是狂风大雨,屋内却很安静,没有光,黑黝黝的一片,屋内屋外两个世界,他仿佛一脚踏入了风暴中心。 “岁岁?”他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去看她。 小姑娘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曲着腿,两手抱膝,听到声音,茫然地抬头往他的方向看来。 那双黝黑的眸子被雾气浸湿,如水般波光盈盈。 “安衍哥哥,你不是晚班吗?”她惊讶地问,他应该要凌晨才能回来。 “有台手术临时取消,就先回来了,有急事再回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一颗悬着的心突然就妥帖了。 “家里停电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走到沙发边,近距离看她,语气温和。 “我想你应该在忙,停电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仰头,黑暗中她连他的轮廓都看不见,但是熟悉的淡淡消毒水味道,随着他的走近,窜入了鼻中。 “这么黑,不害怕吗?”安衍想起第一次晚上带小姑娘出门吃饭时不安的样子,又看到她眼角还泛着一点红。 明明很害怕。 沈岁岁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有点,不过一会儿也就习惯了。” 安珩揉了揉她的脑袋。 永远爱逞强的小姑娘。 他想了下,走到电视机下的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几根好久没用的蜡烛。 他又找出打火机,把蜡烛点亮了,放在桌子上,柜子上,窗台上。 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温暖的烛光摇曳,红彤彤的,照亮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沈岁岁漆黑的瞳孔中也有几簇小小的火苗在闪烁,烛光映衬得她的一张脸愈发得小,凭添几分娇俏。 “这样不害怕了吧?”他在她身旁的沙发坐下。 随着他的动作,沙发猛地陷下去了一些。 他坐得离她很近,近到她不仅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阵淡淡的薄荷味道,是他的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 他都在主卧的浴室洗澡,有一天,他不在家,她偷偷打开了他的沐浴液洗发水闻了闻。 是同一个牌子,香味都一样。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想看的?”停电也看不了电视,安衍想给小姑娘找点娱乐,干脆拿出笔记本电脑,鼠标点在一列下载好的电影里。 这些都还是他当年学生时代下载下来练习英文听力和口语用的。 “我忘了这些都是英文的,要不再换点别的”,他突然想到小姑娘的视力根本看不见字幕,有些懊恼地就要合上电脑。 “我想看电影,”沈岁岁出声,阻止了他合电脑的动作。 “没关系的,就当练习英文,”她有丝腼腆,但语气认真。 “那你想看哪本?”他一个一个地报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静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低上几分,醇厚如美酒。 最后,她挑了泰坦尼克号,很有名的电影,她听同学们课间谈起过,但是还没有看过。 荡气回肠的爱情,纵是生死亦无法磨灭。 安衍看得很认真,他怕有些地方她看不懂,还不时地解说一番。 电脑屏幕光影变幻,她的一颗心仿佛也沉入海底,随着光影明灭浮浮沉沉起来。 一室阖寂,外面的风雨声仿佛都淡了。 男女主对话,英文的台词,如流水般从她耳边逝去。 她渐渐地只能听见安衍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电影在讲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了。 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最后消失。 他睡着了。 一连几天的手术,他其实已经很疲惫了,还要强撑着陪她看电影。 沈岁岁坐着不敢动,想着让他能多睡一会儿。 电影放到高潮处,席琳迪翁深情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沈岁岁听她唱“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她的脸烧了起来,他的一吸一呼仿佛是羽毛轻轻地撩拨在她脸上,他的体温仿佛也透了过来,让她的肌肤一寸一寸烫了起来。 风雨被隔绝在外,在这一片小小的静谧天地,隐秘而细微的少女心事如草木般缓慢抽枝发芽。 暴雨过后,热浪卷土重来,马路被烤得发亮,知了都被晒得不再叫了,连吹来的风都是灼人的。 任晓燕坐在办公室里狼吞虎咽地嗦着一碗已经放凉的米线。“忙死了忙死了,今天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病人,我看王主任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 “那是,”一旁埋头在做值班安排的周扬头也不抬地回答,“今天安医生不在,王主任可不是得忙死了。” “安医生不在?怎么了?生病了吗?”任晓燕瞪大了眼睛,这样一说她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安医生。 “请年假了。” “请年假?!”任晓燕咂舌,“太难得了,工作机器也有休年假的时候。” 周扬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又轻飘飘地说,“安医生前几天问我,B市有哪些好玩好吃的,他说要带沈岁岁出去转转,所以他应该是请假出去玩了。” 任晓燕的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良久,她才喃喃地说,“安医生对沈岁岁还真好啊。” “是啊,小姑娘一个人来这儿看病,家人也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你们在说谁可怜?”顾寻一进门就听见周扬的话,“对了,阿衍今天没来吗?有事找他。” 任晓燕本来就对顾寻没好感,听到她,不闲不淡的回了一句:“安医生他请年休了。” 顾寻好看的眉微皱,“请年假?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啊,”周杨挠了挠头,“安医生应该是请假带沈岁岁出去玩了,我们刚就在说这个小姑娘还挺可怜的。” 顾寻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半响才转身离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是啊,这小姑娘是挺可怜的。” 等到顾寻出了办公室,任晓燕才朝着她的背影忿忿道,“阿珩阿珩的叫也不害臊,好像安医生真是她男朋友一样。” 周杨摸了摸鼻子,乖乖地不说话。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5. 缘生不知处(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缘生不知处(三) 安珩想到那天说好陪小姑娘看电影的,结果自己却先睡着了,他便想着带她出去走走,她来B市这么长时间,几乎天天呆在家里,就算出门也是小区和医院。 他本来想带她去故宫的,结果看到故宫人山人海,临时改去了景山公园。 这公园人少,山不高,风景也不错。 道路两旁草木茂盛,树木遮天蔽日,有风习习吹来,在这盛夏时节能感受到难得的舒爽怡人。 岁岁轻轻地拽着安衍的衣袖沿着一阶一阶的台阶往上走。 因为看不清台阶,她走得比较慢。 一对老年夫妇健步如飞地经过他们身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小伙子啊,你怎么也不帮下你女朋友?” 沈岁岁微微喘着气,停下脚步。 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所以她一开始才拒绝出门的。 “安衍哥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小声提议。 安衍站在上一级台阶上,阳光从枝叶间落下,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 她仰头的一刹那,以为自己见到了光本身。 “那怎么行,说好带你出来玩的。” 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暖,一整个包裹住她的。 跟上次匆忙的牵手不一样,此刻,有阳光,有树荫,有微风,有热汗滑落。 时间是缓慢流淌的。 仿佛一副美好得不真实的油画。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一下一下。她被他牵着走,其实台阶不多,很快就走到平的山路上,可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直到走到一个凉亭,他才松开手,让她坐着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去一旁的小店买东西。 沈岁岁打开双肩包,想去掏水,没想到因为一直不敢动整条胳膊都麻了,水瓶没拿稳,掉在地上滚远了。 她侧耳听了一下,判断了一下方向,才蹲下身,手在地上划着圈努力寻找。 在冷饮店买了老酸奶匆匆赶回来的安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阳光斜斜地落进凉亭里,小姑娘整个人都浴在阳光里,她微微抬头,眼睛睁得很大,嘴唇抿得很紧,双手在地上摸索着。 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茫然,一丝无助,还有一丝倔强。 水瓶就掉在不远的地方,可她方向不对,总也摸不到。 这一幕仿佛在那一刹那永恒地烙印进他心里。 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在踏遍尸山血海穿越枪声炮火后,在无数个失去希望而难眠的夜晚,他都会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活得柔软而倔强。 他把水瓶捡起来,塞进她手里,“在这里。” “谢谢,”沈岁岁垂着眸子。 眼睛生病后,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不便,她不习惯于求助,却早已习惯道谢。 安衍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是帮她把瓶盖打开,“先喝水吧。” 沈岁岁渴坏了,抱起水瓶就喝。 安衍就这样坐着安安静静地看她,等她喝完水,才说,“把手给我。” 沈岁岁不明所以,伸出手去。 他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然后拿出湿纸巾,很认真很仔细地帮她把手掌,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 纸巾湿湿凉凉的,而他的手指干燥温暖,指尖磨砺过她的掌心,让她的心也随之一颤。他手上的肌肤并不细腻光滑,那是长年消毒,洗手所导致的粗糙,属于医生特有的粗糙。 安衍帮她擦完手,拿出酸奶插上吸管,递给她。“喝喝看吧,B市有名的老酸奶。” 沈岁岁乖乖地尝了一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很是消暑。 她强装镇定,可是心跳得太快,太响,她生怕他也听见了。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触感和体温,灼烧滚烫着。 她只能埋头猛喝酸奶,然后因为喝得太快,呛到了,又开始猛地咳嗽。 她咳出了泪花,双颊绯红,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氤氲着水汽,在阳光的衬托下仿佛一朵既清纯又美艳的花,娇艳欲滴。 安珩看着她,眼底慢慢缀上笑意,“慢点喝,”他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抚道。 休息了一阵,他们继续往上走,很快就到了最高处,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故宫还能远眺白塔。 沈岁岁看不见,安衍就描述给她听,她觉得人间至美之景也比不过身畔之人的只言片语。 已经先他们一步到达观景台的老年夫妇看了他们一会儿,笑嘻嘻说道:“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她慌张地想要解释,可还没开口,就听见安衍笑着说,“叔叔阿姨,你们体力真好,有经常在锻炼吧。” 他没有解释。 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飘远了,他们在聊些什么完全听不进去了。 直到阿姨很热心地跟他们说:“小伙子我帮你们两照张相吧。” 安衍很自然地把手机递给阿姨,然后拉着她照相。 他们浴在茂盛的阳光下,背靠着晴朗得没有一丝云的蓝天,身下是故宫盛大宏伟的景致。 “别紧张,看前面就行,”他微微低头,靠在她耳边小声说。 沈岁岁努力地扬起笑容,目视前方。 阿姨把手机还给他,安衍笑着道谢,然后仔细看了一看手机。 沈岁岁费力地也想看,可是这么小的屏幕,无论如何也是看不清楚的。 安珩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吧,把你照得很好看。” 回到家的时候,顾寻正在楼下等他们。 安衍让沈岁岁先回家。 他身形修长,就这样随意站着,被夕阳剪裁成一副精致立体的画,顾寻只觉得手心沁满了汗。 她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可此刻居然紧张得连声音都微微颤抖,“阿衍,”她唤他。 安衍神色平淡,看着她。 “我听周杨他们说你请假了,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因为安衍的那双眸子太过平静,分明看透了一切。 “顾医生,我很好,工作上的事就不用特意跑过来了。” 他嗓音淡淡,轮廓被夕阳渡上一层金边,整个面容逆着光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眸子墨如点漆。 她喉咙一下子被哽住,精心准备了很久的台词,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堵回去了。 而他始终平静,从眼神,表情,到语气,都再寻常不过。 她从小到大都顶着天之骄女的光环活着,而安衍那么优秀,她一直觉得只有她这样的才配得上他。 认识他那么久,从未见他主动请过假,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关系不近寄养在家的小姑娘。 几乎是靠直觉来判断,她必须要来见他,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现在,他疏凉的语气分明在告诉她,他一直都只把她当成同事、朋友。 他站得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勉强笑了笑,还想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刚想说什么,两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 工作群里传来消息。 车祸病人,马上要从下级医院转来。 然后电话就过来了,让安衍和顾寻都回去做准备。 安衍一边往车的方向走,一边问顾寻要不要坐他的车一起回去。 顾寻点点头,跟着坐上了车。 安衍左手开车,右手匆匆打了个电话给沈岁岁,说自己要马上回医院,让她不用等他,照顾好自己。 电话很简短。 挂断后,他瞥见顾寻的眼神还一直落在他身上。 “怎么了?”他问。 顾寻笑了一下,“没什么,”她用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才把目光移开落向窗外。 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的他, 温柔而陌生罢了。 这个车祸病人脑颅损伤严重,下级医院不敢碰,马上转了过来。大主任出差去参加研讨会了,王主任有台大手术,整个神外现在能碰这样病人的只有安衍。 顾寻一看到转来的病人资料,立马做出判断,“阿衍,这个病人不能接,手术只有一半的几率,就算手术成功了,按他现在的情况肯定会有很严重的并发症,还要面临高昂的治疗费用,”而病人只是一个货车司机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顾寻分析得很对,可如果不接这个病人,那他根本活不下来。 可接了,如果死在他们医院,一旦家属闹起来,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医疗纠纷。 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太多了。 安衍仔细看着病人资料,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开口:“通知手术室准备。” “阿衍!”顾寻皱眉,“我知道你技术好,可你从国外回来,不知道国内现在整个医疗环境是怎么样的,听我一句,这个病人不能接。” 安衍看了一眼顾寻,那双眸子漆黑而冷静。 “你现在是评主任的关键时期,不能出意外。。。”她还想再劝。 安衍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他淡淡打断她,“我是个医生,只考虑治病救人。” “要不跟王主任汇报一下?”有小医生提议道。 安衍眼风淡淡地扫过他,“你们去汇报吧,这个病人我一定会救。” 顾寻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如果你做了决定,那我做你的搭档。” 安衍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后点头,“好。” 顾寻的技术不错,如果她愿意帮忙,对病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到凌晨时分,安衍和顾寻才从手术室出来,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病人保住了一条命,转进了ICU进行24小时监护。 顾寻递了一杯热咖啡给安衍,“刚才他们跟我说,王主任知道你接了这个病人气坏了。” 安衍轻倚着墙,接过咖啡轻抿了一口,“谢谢,”他轻勾嘴角,“这不意料之中的事么。” 王主任这个人,古板,谨慎,小心,每一步都不肯多踏。 “你还笑得出来,”顾寻也笑了,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墙,看着空空荡荡的走廊。“手术虽然成功了,可后面的并发症可以随时要他的命,如果到时万一。。。。家属真得来闹事,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他挑眉问她,“那你呢?明知道麻烦,怎么还上手术台?” 顾寻也挑眉,学他的语气:“这不是有你安大医生在吗?我只是一个一助,怕什么?” 安衍这次没答话,只是仰头看着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顾寻看着他穿着白大褂的侧影,棱角分明的脸,在洁白的光影下,美好得宛如一副画。 不由地痴了。 “你好像很喜欢呆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她轻声问。 安珩扭头,看她,又扭头去看空荡荡的走廊,眼里有一瞬的光,如惊鸿一掠而过。 这个时候的医院,不同于白天的喧闹,最是寂静。 没有病人,也没有医生。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人影,纤尘不染。 这条走廊一头是手术室,另一头连着病房。 每天无数的病人被送进来再被送出去。 良久之后,他才浅淡一笑,“只是每次站在这里就能静下来,然后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学医。” 有时候,生和死之间的距离很短,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 “谢谢,”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朝她道谢。 很认真,也很郑重。 那一瞬间,顾寻觉得好像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6. 缘生不知处(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迟迟白日晚(一) 过了几天,沈岁岁接到齐昭的电话,她的手术要提前了。 第二日,她去齐昭的诊室做检查,接下来,她只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手术排期就行。 还是林娜来接她,只是这次林娜不复之前的活泼,也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反而一直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她关心地问。 林娜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问,“岁岁,最近,安医生心情还好吗?” 安衍哥哥?沈岁岁迷惑不解地说,“他最近回来得都比较晚,我没注意到。。。” 林娜看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刹时憋不住了,“安医生没跟你讲过吗?最近有个患者家属来闹事,还要投诉他,这个患者家属特别难缠。” “很难处理吗?”她努力回想这几天的蛛丝马迹,可实在想不出来安衍有哪里不寻常的地方,除了回来得似乎更晚了。 “就是从下级医院转来的脑损伤病人,多亏安医生做手术救了他一命,这个患者术后并发症要用很贵的药,家属拿不出钱就污蔑安医生手术失败,让医院赔偿,”林娜气愤地解释。 “那。。。怎么办?”她不太了解医院的规定,不知道这种情况安衍会遭遇什么。 “还能怎么办,就是医院协调和解呗,协调和解不成,可能就要打官司,”林娜重重地叹了口气,“安医生就是良心太好了,当时听顾医生的建议,不接这个患者就好了。” 沈岁岁跟着林娜进了电梯。林娜不再说话,她也没心思去想别的,满脑子都是林娜刚才说的。 一颗心像在水里煮火里烧七上八下的。 电梯默默上行,很快叮的一声到了。 一开门就是一阵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传来。 林娜伸长脖子往走廊上看了一下,“哎呀,”她大叫一声。 沈岁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匆匆地带到办公室门口。 “岁岁,你先自己进去等一会,那些家属好像又来闹事了,我过去看一下,”说完再顾不上她,急匆匆跑掉了。 沈岁岁站在门口,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很安静,远方依稀飘来很凶的男人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劝阻声。 人声,叫骂声像浪潮一样层层叠叠涌了过来。 她没有犹豫,扶着墙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很多人围着。 她心里很焦急,不知道安衍怎么样了。她想起自己在小区里被一堆人围攻的样子,至少这种时候,她想跟他站在一起。 她艰难地摸索走着,膝盖狠狠地撞到椅子上,她倒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走廊上来去匆匆,不小心撞到她,说了句对不起,又跑远了。 她紧紧盯着前面一大堆人群的地方,然后努力让自己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 她走到人群外,室内的吵闹声愈发清晰,几个男的正在不住叫骂:“黑心医院!谋财害命!还我哥的命来!” 一旁有医生小心劝阻,“患者家属,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患者的病历,当时的手术情况都是有记录的,术后并发症是正常情况,当时手术前都是跟你们沟通过的啊。” 那男的声音愈发响亮,“做不做手术都是你们说了算,你们不就是欺负俺们不懂!我哥做完手术就这样了,昏迷不醒,还每天几千几千的花钱,你们就是吭俺们老实人的钱!”说着他一个踏步上前就要打人,那医生吓得就是一个哆嗦。 安衍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那个小医生前面。 “术前沟通都做了,手术同意书上你们也是签了字的,所有的手术用药都是合理合规,如果还有意见,你们可以要求查看所有的记录,再不行你们可以投诉。” 他语气淡淡,神色间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那几个大汉看到安衍,额上青筋崩出,挥着手吼道:“你就是当时手术的医生吧!是你把我哥搞成这个样子吧!你这个恶毒黑心医生,我要你给我哥赔命!” “叫保安上来,”安衍面无惧色,只是没什么语气地转头跟身后的几个医生说。 小医生连忙一溜烟地钻出人群叫保安去了。 那几个大汉看安衍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恼羞成怒,其中一个人顺手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 另一个大汉拿起一把椅子,高高地举起,往地上狠狠地砸去,“保安来了俺们也不会走,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要么赔钱要么赔命!” 只听哐当一声,伴随着椅子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个身影软软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缓缓地渗了出来。 围观的人都在椅子砸下的那一刻躲了开去,大汉自己也没料到他这一砸竟真得砸到了一个人,当场愣在原地。 有医生和护士冲了上来。 安衍的目光在触及到地上之人时,只一瞬间就白了脸,“岁岁!” 然后他转头看向肇事的凶手,第一次因为愤怒红了眼,他毫不犹豫地大踏步上前,一只手紧紧拽住大汉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 沈岁岁只是想挤进去找到安衍而已,四周闹哄哄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拨开层层叠叠围着的人,刚想搜寻他的身影,就觉得脑袋一阵剧痛,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仿佛经过了最漫长的时光和黑暗,沈岁岁悠悠地醒来,睁眼的一瞬间,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她用手一模,眼睛上围了一圈纱布,额头上也包了块纱布。 隐隐有痛意传来。 她的心猛地一颤,一丝恐慌和无助涌上心头。 “岁岁?”有人轻声唤她名字,带着熟悉的温柔和安慰。 是安衍。 他握住了她的手。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1床醒了,”护士进来看了一眼,“我去叫齐主任。” 安衍朝护士点点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神色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自责。 沈岁岁小小的一个躺在病床上,裹着纱布,被惨白的灯光照着,更显的虚弱苍白。 “安衍哥哥?”她叫着他的名字,“我是怎么了?”声音里还带着掩不住的惊惶。 “岁岁,没事了,你被凳子砸伤昏了过去。” “那我的眼睛怎么了?” 安衍更加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希望能给予她一些力量,“因为受到外力撞击眼底有些出血,齐主任已经给你看过了,没什么大事,等伤口恢复就行。” “哦,”她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没事儿就好,我还以为我再也不能看见了。” 安衍顿了一下,微笑道,“没事的,放心好了,有齐主任在,他是我们这儿最棒的医生。”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慌慌张张地开口,“安衍哥哥,你没事吧?那些人没伤到你吧。” 安衍勉强扯扯嘴角,“我没事,不用担心,你好好养伤,其他不要多想。” “嗯。。。那就好,”她也觉得有点累了,点点头,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他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护士台,细心地嘱咐管床护士。 安衍回去之后立马被叫进了主任办公室,大主任一向来偏爱这个天赋过人的年轻医生,可此刻一向来笑眯眯的眼也闪着勃然的怒意。 “安衍,你说你在搞什么?你有没有脑子!你居然敢打病人家属,你是当医生当糊涂了吗!” 安衍紧紧抿着唇,脊背挺拔笔直得如一块钢板。 大主任看着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压根就不认错,气得牙痒痒。 “不管这些家属是不是故意来闹事的,你动手了就是你不对,你先去跟他们道个歉,剩下的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安衍看着大主任,依旧沉默。他不是不知道大主任的好意,只是沈岁岁倒地的那一幕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不可能妥协,也不会委曲求全。 他从不认为他做错了任何事。 理应坦坦荡荡。 良久,他才从沉默中缓缓抬头,他的眼又黑又沉,“我不会道歉,他们才应该对沈岁岁道歉。” 大主任一拍桌子,气得脸抖,“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倔,就算他们道了歉他们也拿不出钱来赔,趁这个机会你去道个歉,医院把那丫头的医疗费承担下来,这件事就结束了。你也要为你自己的前途想想,摊上这件事,你副主任还升不升了!” “我不会去道歉,沈岁岁的医疗费我会出,不需要科室为我承担,所有的后果我会负责,”他依然只是平静地看着大主任,“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说完,不等大主任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大主任看着安衍的背影,终于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轻人谁没有傲气风骨,只是这社会哪是那么简单的,有些事,迟早要跌过跟头才会明白。 沈岁岁再醒来时,周围很安静。 她适应了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小声地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医院暂时给她安置在临时病房里。 此刻空荡荡的安静让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她起身,下床,脚在地上划拉了半天才找到鞋子。 她伸手挡在胸前,摸索着去找门。 这样彻底的黑暗对她来说很陌生。 像是无边无际黑暗海洋里的一艘船,飘飘荡荡,没有方向。 划了好几下,只有空气从指尖略过,怎么样也找不到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管床的小护士惊讶地看着她,“哎,你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可以打铃。” 沈岁岁站在病房中央,微微侧头,“麻烦你能带我去找下齐主任吗?” “齐主任现在在忙,等会寻房时会过来的,”管床护士答道,就要扶沈岁岁上床。 “麻烦你现在带我去找下他好吗?”她又重复了一遍请求,语气坚决。 管床护士惊讶了一瞬,可能是感受到小姑娘的坚持,小心地劝阻着:“齐主任不一定在办公室,我知道你担心自己的病情,你是安医生的亲戚吧,不如我帮你联系一下他吧。” 她摇了摇头,“不用麻烦安衍哥哥,我只是找齐主任问几个问题,麻烦了。” 管床护士看出她的坚决,也不再多说,扶着她去了齐昭的办公室。“这是齐医生的办公室,里面好像有人,我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吧。” 门是关上的,里面有人在说话。 “谢谢,你有事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行,不会有事的,”她小声对护士说。 小护士有点不放心,可是确实是也不能离开太久,只得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站在这儿别乱走啊,不行的话你就敲门好吗?” “好,”她乖乖点头。 小护士走了。 沈岁岁听到她渐远的脚步声,然后周围逐渐又静了下来。 隔着一道门板,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不断有一些字句飘入耳中。 她几乎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安衍的声音。 “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那是不是只能等下次了?”安衍问。 “必须等她眼底康复了才行,没有办法,捐献的器官等不了,只能先给排在后面的病人,”齐昭答。 安衍继续追问,“那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唉,”齐昭叹气,“阿衍,你也是医生,你应该知道每年捐献的器官就那么点,可排队等的人却有那么多。本来好不容易轮到了,还以为这丫头很快就能做手术,没想到却出现了这样的事。阿衍,你别多想,一切都是意外。” 安衍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过后,齐昭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岁岁说?” 沈岁岁没有听到后面的回答。 她很害怕,害怕到不敢再听。 她只觉得整个人如同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刺骨的寒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只是手术延迟而已,又不是永远看不见。 她拼命跟自己说着,整个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扶着墙想往回走,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整个人瞬间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竟然好半天爬不起来。 地面冰冷彻骨,触目所及皆是黑暗,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此生为谁。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7. 迟迟白日晚(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迟迟白日晚(二) 安珩踏出办公室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沈岁岁。 他吃了一惊,几步上前扶起她。 “岁岁,你怎么坐在这儿?” 手下触到的肌肤,冰凉的,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他几乎是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岁岁,我们谈谈,”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跟她说,冷静的,沉着的。 两人回了病房。 沈岁岁坐在床上,安衍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微微俯身看着她。 “你是不是听见了我和齐主任的对话?”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热息,轻轻地打在她的脸上。 “对不起,”她习惯性地就要道歉,脸上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只是想去找齐主任,不小心就听到了。。。” “岁岁,”安衍打断她的话,皱眉看着她,“为什么要道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我。。。”她咬住唇,有些不知所措,安衍很少在她面前表露出这么焦躁的一面,一时之间,她居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安衍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目光凝着她,良久之后才开口,语声微哑,“岁岁,要道歉的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接下那个病人,就不会有闹事的家属,如果没有他们,你根本不必遭受这一切,你可以正常手术,可以马上恢复光明,根本不用陷在让你害怕的黑暗里,所以,沈岁岁,该道歉的是我。” 可能因为压抑着情绪,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拼命摇头,“安衍哥哥,不是你的错,不是的,这些都是意外。” 安衍的目光从沈岁岁被纱布包起来显得更小的一张脸上,落在了她因为担心而紧紧抓着他胳膊的一双手上。 他嗤笑一声,像是对自己无言的嘲笑,“所以,该道歉的是我。” 沈岁岁心里很慌,她看不到安衍,可她从他的语气,动作里就听出他不对劲来,很不对劲。 她想起林娜跟她说的,明明安衍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想治病救人而已,可最后的一切,却都要他来承担。 “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莽撞地就冲出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她道歉着,慌乱而笨拙地摸索到他的背和腰,尝试着抱住他,安慰他。 很奇怪, 她的人明明小小的一个,可是看着她分外努力的样子,安衍居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心里一瞬间涌出一股很异样的情绪。 陌生而惊心动魄。 他伸手揽过她,让小小的她靠在自己的胸膛里。 “岁岁,不要再道歉了,”他语气认真,“你可以质问,可以害怕,可以哭泣,在我这里,可以不用憋着。” “是我第一时间没有把你眼睛的情况告诉你,让你误会了,但是你信我,只是延期,等你眼睛恢复好了,齐主任就会给你手术,那些糟糕的让你害怕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信我。” 他的嗓音低沉,伴着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传了过来。 他的手像哄孩子似地地拍着她的背,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真得想哭了。 刚才站在办公室门口那么害怕,她也没有想哭,可此时此刻,她真得想哭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我信你。” 她的眼睛因为伤口的缘故不能落泪,可她的心早就融成了一片汪洋。 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薄荷的味道,再没有一个怀抱比他的更让人安心,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动人。 长久以来寄人篱下的孤独和思念,保受病痛折磨的惶恐和无助,在这一瞬间都有了意义。 头顶的白炽灯散下的荧荧光芒,轻拢住相拥的两人,安衍看着怀中小小的姑娘,他的眼睛漆黑,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宁静。 从医多年,头一次,他也有了治病救人外的私心。 只愿这个小姑娘,一生远离伤痛,快乐无忧。 晚点的时候,病房腾了出来,沈岁岁从临时病房搬到了三人病房,没想到病房中竟然还有一个她的老朋友,周子豪。 小男孩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兴奋得不行。 “周子豪?我以为你已经出院了,”沈岁岁对于再次见到这个小男孩也很是意外。 小男孩一只眼睛用厚厚的纱布包着,露在外面的另一只眼睛眨啊眨的。“齐医生说我的另一只眼睛里也发现了肿瘤,也要拿掉。” 沈岁岁震惊,好半天发不出声音。“子豪,你不难过吗?”她摸了摸他的头。 “难过啊,当然难过,”子豪回答,声音里有稚气的委屈。 “可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开朗,”她不解,只是眼前暂时的黑暗,都已经让她觉得无法忍受。她不明白,难道这小小的男孩不曾埋怨过命运的不公吗? “虽然难过,可我还活着啊,”子豪的声音一瞬间又开心起来,“爸爸跟我说,就算眼睛看不见,还是能做好多事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语气里满怀着生的希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期希。 “你摸摸看,这是薇薇捏的泥塑,她也看不见,却可以做出这么好看的泥塑,像真得一样,”薇薇是他们病房里的另一个小姑娘,白血病导致双眼失明。 周子豪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泥塑,轻轻塞到沈岁岁手里,“这是她送我的,可好看了,所以,岁岁姐姐,你也不要难过。” 她摸着手中的泥塑,又轻轻地捏了捏小男孩并不光滑的手,微笑着重重地点点头。 那一刻,她被一个比她小的多的男孩子所感动。 生命是那么美好,又如此生机勃勃。 三个孩子的年龄相差不大,又同病相怜,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安衍下完手术,去病房看岁岁,走到门口就能听见三人的说笑声。 他倚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沈岁岁笑得这样开怀,像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他敲敲门,走了进去。 两个床的家属都在,安衍向周子豪的父亲和薇薇的母亲点头致意,才坐在沈岁岁床边,询问她一天的情况。 沈岁岁小声问他,“安衍哥哥,你能不能让医生给薇薇开点止疼药,她疼得厉害,”薇薇的眼睛每天都要注射药水,而麻药很贵,尽管每次疼得受不了,但薇薇还是主动要求不要麻药。 因为长年的疾病,周子豪和薇薇的家庭都不宽裕。 安衍看了看薇薇的病床,她的妈妈年纪其实并没有多大,却已经熬白了头发,双眼通红,此刻正帮女儿按摩着头,努力帮她缓解疼痛。 而周子豪的父亲,满脸风霜,正坐在椅子上啃着馒头,他是货车司机,等会半夜里还要去跑车。 做为医生,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也见证了太多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生而为人,有太多无可奈何。 他想了想轻声对沈岁岁说,“等我一下,”便离开了病房。 大概也就十几分钟,他回来了,手上还抱着一把吉他。 周子豪看见他,眼前一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每人都分了一点,是之前买给沈岁岁的奶糖,他在办公室里也放了一些。 “安医生,你会弹吉他?”周子豪兴奋地嚷嚷道。 “这是我一个病人的吉他,我学生时代曾经玩过乐队,”他解释道。 沈岁岁惊讶,她突然发现安衍还有太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这样一个男人,有理想,有抱负,对专业认真,也热爱生活,应该会是很多人的梦想吧。 他不再说话,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试了试弦,流畅的旋律如水般地流淌过指尖。 她也禁不住屏住呼吸,满脸期待。 安衍微微一笑,边弹边唱,是一首粤语老歌,被他改编唱出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周子豪不说话了,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珩。 薇薇停止了□□,专心地听着歌。 沈岁岁微微仰着脸,很认真地听他唱着。 周子豪的爸爸,薇薇的妈妈,渐渐地红了眼眶。 可没有人说话,只有安珩温润低哑的嗓音在病房内婉转低吟浅唱着。 渐渐的,走廊上的护士和病人也被琴声吸引而来,围在门口静静聆听。 没有人说话。 只有音乐在灵魂深处共鸣着。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所有人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写满了对生的渴望和不屈。 命运有时候很残忍,当面对这些平凡的的善良的努力的普通人时。 可也正是这些保受命运不公的普通人,他们身上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对生命的赤诚,乐观和热爱。 他们拨开鲜血淋淋的伤口,用爱搭建出一个虽然伤痕累累,但依旧充满温情的人间。 安衍离开病房时已经很晚了,顾寻还等在办公室里,看到他手上的吉他,眉心微微地一蹙。 “阿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弹吉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不肯道歉,那丫头伤都伤了,你也确实打了人,只是道个歉而已。” 安衍把吉他放好,才直起身子看她,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如水般冰凉,“顾医生,谢谢你的关心。” “阿衍,我是为你好,如果你这次升到副主任,你就是我们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主任医生了,”顾寻还想劝说,不禁向他走近一大步。 安衍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和她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头顶的白炽灯刺眼得厉害,在两人之间斜斜地打下一枚影子。 顾寻看着他的动作,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然后无声地笑了,“沈岁岁就那么重要?!她不过是暂时借住在你家,做完手术就会离开。你对她的关心和照顾是不是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或者哥哥对妹妹该有的分寸了?” “这是我的事,”安衍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双手插兜,站成一个疏离而冷漠的姿势。 顾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神态都不放过,最后,她突然开口质问:“安衍,你告诉我,你不会喜欢上那个小姑娘了吧?她才十四岁,还没长大,只是个孩子。”身为一个女人,一个喜欢安衍的女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让她有了这种猜测。 他似乎对顾寻的话怔了一下,漫长的沉默后,他突然笑了一下,才淡淡开口“我不需要向你交代。” 顾寻一噎,因为难堪,她的脸涨得通红,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愤然转身离去。 直到离开办公室很远后,她才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问题。。。安衍并没有回答。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8. 迟迟白日晚(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迟迟白日晚(三) 沈岁岁眼睛上的伤很快就复原得差不多了,拆掉纱布,齐昭检查过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 因为手术延期,沈氏夫妇赶回来重新做出安排,要把岁岁接去外婆家住。 出院这天,沈氏夫妇忙着给沈岁岁办手续。周子豪去做手术,薇薇去做检查。一时之间,病房里就只剩沈岁岁一个人。 顾寻敲了敲门进来,“岁岁。” “顾医生?”沈岁岁朝声音方向偏了偏头。 拆掉纱布后,她的视力还是要比受伤前差了一些。 直到顾寻走到她跟前,她才能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 “听说你今天要出院了,阿衍他今天有手术可能不能来送你了,拖我来看看你,”她坐下,轻轻拉住她的手,像一个温柔知心的大姐姐般说着话。 沈岁岁听到安衍不能过来了,一瞬间觉得失望,但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我知道安衍哥哥忙,不要紧的,谢谢。” 顾寻笑了笑,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听齐主任说你的手术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出院之后有什么打算,是和爸爸妈妈回去吗?” “嗯,我应该先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吧,”她答。 “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江浙一带的,你外婆家是在老家?” 她笑着摇摇头:“我外婆家也在B市。” 顾寻的笑容僵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在念初二吧,等你眼睛治好了,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 她语气温和,状似关心地继续说道:“安阿姨跟你妈妈是老同学,阿衍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照顾有加了,因为你的事,他被患者家属投诉,甚至影响到这次的职位晋升,大主任对他的表现也不满意,你知道吗?” 沈岁岁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顾寻笑了笑,“阿衍那个性格自然什么都不会说,但我作为他的女朋友肯定要为他考虑。说得直白一点,你的眼睛不是阿衍造成的,他不需要为你的人生负责,你有你的生活,他也有他的前途,我希望你不要再拖累他了。” 沈岁岁的脸渐渐苍白起来,她明白顾寻话里的意思。 她不知道安衍居然为了她牺牲那么大,而现在他的女友找上她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拽成拳,指甲嵌进掌心里,“我不知道他因为我被投诉。。。”她虚弱地说道。 顾寻轻轻地笑了,“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她拍了拍她的手背,顿了一下,才又说道,“而且,这世上没有百分之一百成功的手术,所以你也应该为自己的以后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她轻轻起身,转头微笑地看着沈岁岁,“那我先走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抬着头,看着模糊的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顾寻的语气永远那么温柔而笃定,就像她的人一样,美丽大方,气质出众。 她不自觉地搂紧了自己,只觉得触之如霜雪,冰冷彻骨。 对安衍,本来就只是自己丑陋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 沈岁岁出院的时候,周子豪还在手术中,薇薇送给了她一个自己捏的小兔子泥塑祝贺她出院,沈岁岁摸了摸,栩栩如生。 她本来想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周子豪爸爸的,可是她听到厕所隔间里子豪爸爸很轻很轻的啜泣声。 这个饱经风霜,尝尽艰辛的男人,睡过马路,打过地铺,一天打几份工,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露出过半丝的脆弱,此刻却躲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沈岁岁红了眼眶,她把那张留有她电话号码的纸条悄悄地放在了子豪的床头柜上。 她离开了医院,一切都太匆忙,像是被什么推着赶着,就这么匆匆地散了。 父母一早已经替她打包好了行李,送到了外婆家,那个她十四年人生里不曾出现过的外婆。 季妍还有一个弟弟,季业,外婆重男轻女,一直以来也不喜欢季妍。季妍年轻时为了和沈维亮在一起,和家里闹翻,这么多年也没再回去过,而这次为了岁岁,她不得不回去求情,让外婆暂时能够收留岁岁。 那天晚上,沈岁岁的父母陪着她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晚上,那也是她记忆中父母难得的陪伴。 安衍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有接,后来她听到妈妈在打电话,电话那头应该是安衍。 沈岁岁的父母只在B市留了一个晚上,陪她适应了一下,便又匆匆地离去了。 而外婆参加了老年京剧团,白天经常要去排练,并不常在家里,对这个算是突然多出来的外孙女也很冷漠,所以很多时候沈岁岁还是一个人。 索性,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一天中午,沈岁岁一个人在家,她摸索着随便吃了点剩饭剩菜,刚在洗碗,就听见有人按门铃。 她以为又是邻居王阿姨找外婆有事,擦了擦手,便打开门:“王阿姨,外婆不在家,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阳光随着开门倾斜进来,落了一地,满目刺眼的光辉中,她仰着头眯眼去看门外的人。 那人没有出声,很高,肯定不是王阿姨。 “你好?你找谁?”她迟疑地问出声。 “岁岁,是我,”安衍安静地看着她,片刻后,轻轻开口。 “安衍哥哥?你怎么来了!”沈岁岁落满阳光的眼里瞬间亮了一下,她连忙弯下腰去鞋柜里找拖鞋,“你怎么知道我外婆家地址的,今天家里就我一个人在。” 因为兴奋,她有点语无伦次。 “我来吧,”安衍笑着接过她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摸出的一双拖鞋,换了鞋子,直起腰,视线在不大的屋里扫了一圈。 沈岁岁还在为安衍的突然到访而兴奋着,脸蛋红扑扑的,“安衍哥哥,你坐沙发上,我去给你倒杯水,”她雀跃着,没等安珩出声,又转身进了厨房。 安衍勾了勾嘴角,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双人沙发上坐下,他的目光遥遥地落在厨房里那个忙碌的人影身上。 不一会儿,沈岁岁端着水杯出来了。 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有些迟疑地偏了偏头:“安衍哥哥,你在哪里?” 屋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她就站在那样的昏暗之中,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却落在一片茫茫之外。 安衍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微微一沉,半响才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在这里。” 沈岁岁听到他的声音,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朝他的位置走了几步,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你喝水。” “嗯,”安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她眨巴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前面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安衍看着面前之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想起齐昭跟他说过视力下降的话,心一下一下地纠着疼着。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让她也坐在沙发上,“外婆对你好吗?”他问。 “挺好的。” 他笑了一下,这小姑娘似乎只会回答这三个字。 “给你发信息怎么不回?”他又问。 这一次,沈岁岁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回答。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静到能听到水池里水滴一滴一滴的掉落声,风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打在塑料袋上的哗哗声,老旧的冰箱主机发出的电器轰鸣声。 她突然就有点心慌,那么小那么小的那一点小心思仿佛藏不住一般。 “安衍哥哥,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因为太慌张,她的语气都有点不稳。 “不用,”安衍摇摇头,没细说。其实今天是职称晋升出结果的日子,而就在刚刚他还和王主任吵了一架,原因是因为他被投诉导致他们科室今年的绩效被扣了分。 他就是觉得很累,说不出的疲惫,他曾遇到过许多复杂的病例或者难缠的病人,可从没有像此刻那么累过。 这一刻,他不想回家,不想去任何地方,居然只想去看一眼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没心没肺,出院后就没再联系过他,他打的电话也统统没接,他本来真得有点生气,可在看到她安静纯澈的样子时,又突然觉得释然了。 “最近功课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他又自动切换成家长模式。 沈岁岁想了下,还真有,“我去拿下mp3,我把问题都录下来了,”说完似乎怕他下一秒就会反悔,忙急匆匆地起身走进自己房间。 安衍靠在沙发上很安静地等待着。 等到沈岁岁再出来时,她发现安衍睡着了。 她听到他很沉很均匀的呼吸声,那是他睡着时的呼吸。 B市的天气,一入秋就瞬间凉了。 她从房间里找出来一条小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角,看他睡觉。 说是看,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 外婆家的房子本来就朝向不好,即使是大白天,也没什么阳光能照进来,常年暗幽幽的。 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她这样望过去,也只能看见一大团模糊的影子。 她有点不甘心,又悄悄地凑近了一些。 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半猫着腰,向他的脸凑近。 就想看得清楚一些。 然后——安珩突然动了一下,他转了一下头,嘴唇轻轻地擦过她的脸颊。 沈岁岁被吓得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9. 迟迟白日晚(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袅袅秋风生(一) 沈岁岁的脸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她站着一动不动,一直到确定安衍并没有醒转,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腰,退后了几步。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到身上脸上都沁出了汗意,她拿手扇扇风,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再不敢轻举妄动。 半响,安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沈岁岁。 肌肤相碰的一刹那他就醒了。 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看见小姑娘红透了的脸。 他本来存着捉弄她的心思,可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了,他能看清她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轻颤的睫毛,棕色的瞳孔。 她的肌肤是十几岁小姑娘特有的白嫩细腻,跟上好的瓷器一样。 她的鼻息吹拂在他脸上,温温热热,又酥又痒,像羽毛般轻柔。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醒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想,他大概着魔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生平头一次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而丢了魂。 房间里很安静,他能看见空气中缓缓飘荡着的尘埃,他突然就觉得心里很静,这种安静仿佛让周围的一切也都跟着寂静无声。 唯有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水墨画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慢慢洇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等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没有开灯愈发显得昏暗。 沈岁岁正听着耳机,神色认真。 他知道她生怕再不能回学校,所以格外珍惜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 他一动,沈岁岁就注意到了,抬头往他的方向望来。 安衍撞进了一双水光荡漾的眸中。 “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因为刚睡醒,他的声音还透着浓浓的疲倦。 她笑着摇摇头,端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安衍哥哥,你只是太累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你外婆都回来得这么晚吗?” 沈岁岁像是习惯了一样,眉眼安静,“外婆她一般在剧团吃完晚饭才会回来。” 他不禁皱眉:“那你怎么吃晚饭?” “冰箱里还有些剩菜剩饭,热一下就行,”她像是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一样。 安衍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带你去外面吃晚饭,你还在长身体,怎么能老吃剩饭剩菜。” 她还想拒绝,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出了门。 她自从眼睛受伤后,便更加不出门了。楼道里黑乎乎的,一盏老旧昏黄的灯根本照不亮她眼前的世界。 他像是知道她心里的害怕,一只大手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别怕,放心跟着我走。” 他的掌心温热,似乎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沈岁岁一颗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楼道那么黑,仿佛没有尽头一样,而他的手却似一盏荧荧烛火,为她照亮了这一丛黑暗。 在他的牵引下,她仿佛知道她终于不必再忧虑惊惧,因为终于有人愿替她遮一方风雨。 后面的一段日子,四川一带发生了地震,灾情严重,牵动着无数国民的心。 几天后,安衍跟着医疗志愿队前往灾区进行支援。 沈岁岁纠着一颗心,却只能从电视和广播里了解灾区的一些情况。她看不清,却能从不断滚动播出的新闻,不断发生的次生灾害,不断上升的遇难人数中了解到安衍去的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 她想联系他,却担心打扰他的工作,犹豫了半天,最后只是摸索着艰难地发了一条短信,“安衍哥哥,小心照顾好自己。” 灾区的信号不好,所以她并没有期待他会回复她的短信。 过了几天,有新闻报道一支B市的医疗队在遭遇突发的泥石流之后失去联系。 沈岁岁一下子懵了,从B市出发了那么多的医疗队,可她一瞬间只能想到安衍。 她尝试着拨他的电话,却一直都是无法接通的盲音。她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拨着。 一颗心像被用力拉扯着悬在天上。 也不知在第几遍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嘟——嘟——嘟——的几声之后,突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哪位?”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喂,你好,我找安珩。” 电话那头很嘈杂,那人似乎在疾步走着,还不时跟旁边的人说着:“这两人送到里面那间去,这几个人送去包扎止血。” 好一会儿,他才又把电话拿回耳边:“安衍他正在救治伤员,你有急事的话我把电话给他。” 听他这样一说,沈岁岁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她怕耽误正事,又急急忙忙说道:“我没什么事,电话不用给他了。” “你等一下,这里信号不好,你自己跟他说,”那人像是没听清她说的话,继续说着,“安珩,你电话响了,我帮你接了,”那人朝远处喊道。 听筒里传来一阵嘻嘻搜搜的杂音。 她远远地听见安衍说了什么,似乎就要接过电话。 她心一慌,下意识地就挂了电话。 直到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盲音,她的心还在砰砰砰地极速跳动着,在确认他安全之后,所有的勇气又突然消失了。 她拿着手机,就这样坐着,神不守舍地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给他打电话了。 像过了好几个世纪,电话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她按到那条信息,马上就有机械的女声念出了那条短信。 “安珩:我很好,不用担心。” 她本来一颗跌落万丈深渊的心一瞬间又轻轻地飘上了天。 大半个月之后,灾情渐渐平息。晚上她正在房间里听录音,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听到听筒里传来的一声“岁岁”时,只觉得整个世界刹那间安静了,连呼吸一瞬间都停滞,只余耳朵里这道清晰如昨的声音。 “安衍哥哥?”她的声音透着丝颤抖和不确定。 “我在门口,”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等沈岁岁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起身向门口冲去,哐当一声撞翻了一把椅子,她却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地开门。 “安衍!”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模糊的光影之中,她被拥进一个还带着风尘的温暖怀抱。 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了他。 安衍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头发,在心底微微叹息,这样的一扑一抱,怎能让人不动心,不眷恋。 片刻之后,沈岁岁松开环着他的手,因为眼睛看不清楚,下意识地就用手去碰触他的脸,去确认他的存在,“安衍。。。你都好吗?” 手上传来肌肤温热的触感,她蓦地醒悟过来。 自己在干嘛? 而安衍又会怎么看她? 她紧张地咬住唇,进退不能,只能仰着头僵着身子。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她想收回手,却蓦地被他抓住。 他把她的手重新贴在自己的脸上。 屋子里隐约传来外婆的脚步声和询问声,似乎是在问她发生了什么。 沈岁岁统统都听不见了,她的耳边只有自己响亮的心跳声,只有她手心贴在他脸上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安衍轻轻地说:“我很好。” 他似乎知道她的彷徨和犹豫,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从眉毛到睫毛,眼睛,一点一点划下来,再到鼻子,嘴巴,下巴。 “岁岁,如果你不想叫我哥哥,可以叫我阿衍,”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给予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 小姑娘因为紧张连耳尖都红了,她的指尖在轻轻颤抖。 “岁岁,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跟你说,等你长大后,等你成长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他郑重而认真地对她说。 沈岁岁站在那里,很想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也喜欢着她,像她喜欢他的那样喜欢。可是她没有勇气,所有的一切像一个太过美好而不真实的梦,像一个无法说出口瑰丽的禁忌。 她也很想告诉他,不会的,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答案一定会是他,一定只是他。 可她又想到了顾寻,想到了医院里那些对他的关注和打探。 他是那么的优秀,他的世界离她那么遥远。 她的心乱成一团,竟然脱口而出:“顾寻呢?你跟她不是男女朋友吗?” 安衍愣了一秒,随即哑然失笑,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姑娘,我没有女朋友,也从来和她没有关系。” 沈岁岁再说不出话来,喉咙仿佛被哽住了。 外婆的脚步声逐渐向门口靠近。 安衍也听到了,他轻轻地松开握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今天刚回来,怕你担心所以先回来看看你。” 他静静地看她,脸上还挂着抹长途奔波后的疲惫,眼角眉梢却融着一层浅淡的温柔。 她还回不过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漾着水光,仿佛被揉碎了的湖面。 “快进屋吧,我走了,”他最后又揉了揉她的头,终于在她外婆走到门口之前,匆匆消失在楼道间。 安衍回到自己住处时,看见等在门口的人,毫不意外。 “他们说你回来没有去医院,你去哪里了?”门口的女生个子很高,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见他就噼里啪啦地问过来。 “去见了一个朋友,”安衍面上很淡,径自开门进屋。 陆晓玥跟在他的身后,很自然地也进了屋,四下看着。“你家有人住过?”她看见鞋柜里摆放着一双颜色鲜艳的女式拖鞋,次卧的摆设和上次来时也有明显的不同。 他没回答,只是去厨房倒水。 陆晓玥又跟着他进了厨房,惊奇道:“你家什么时候买饮水机了?住在你家的不会是个女生吧,”她随手拿起柜子里的几个杯子,发现其中一个杯子上贴着凸起的卡通贴纸。 那是沈岁岁因为看不清楚,特意在杯子上贴的贴纸,方便辨认。 “你来什么事?”安衍转身递给她一杯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显然打算一扒到底的妹妹。 陆晓玥喝了口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啥,特意过来提醒你今年中秋要回家吃饭,别再拿工作忙当借口,我已经去看过你的排班表,中秋节当天你没有手术。” 安衍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到是陆晓玥看到他的反应,吃了一惊,“你答应啦?还以为你又会拒绝的。” “还有其他事吗?”言下之意是没事可以回去了。 陆晓玥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明显能看出他的疲惫,“算了,知道你刚回来很累,你休息吧,反正我也把话带到了。” 她又拍拍他的肩,“阿姨还好吗?还在叙利亚?” 安衍点头。 “那边局势更紧张了,你还是应该劝劝阿姨早点回来。” 安衍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只怕局势越紧张越要呆在那边。” “也对,”陆晓玥说着点点头,“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别忘了中秋节回家吃饭。” 他倚在桌边,没有说话。 陆晓玥又嘱咐了几句,才往门口走去,刚穿好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去看他。 安珩站着的位置,刚好有光线落进一角,他就这样站在光影中,身形修长,光线抹去了他五官的棱角,显得格外的温柔。 她的哥哥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她在心里赞叹,忍不住笑着说:“要是你交了女朋友,这次中秋节一起带回家给爸看看,爸其实很关心你。” 说完,她笑着挥挥手走了。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0. 袅袅秋风生(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袅袅秋风生(二) 这一晚,沈岁岁已经洗漱完窝在棉被里了,电话突然响起,她连忙接起来。 “岁岁,”安衍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阿衍,”沈岁岁轻轻叫他。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开始这样叫他了。仿佛达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似乎这样叫他的时候,她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才是真正地走进他心底了。 此刻安衍正靠在手术室外墙上,揉着眉心,听到沈岁岁的声音,突然就眉眼舒展了。 小姑娘的这一声阿衍,和所有人的都不同,声音温软,尾音缠绵,在空寂冰冷的医院走廊上听来,仿佛一道炽热的阳光刺入心间。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和无力都消散了。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小姑娘红着脸怯怯地叫着他名字的样子。 “你怎么了?下班了吗?”因为他很少在这个点打电话给她,她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衍看着刚刚推进手术室的病人盖着白布被推了出来,隔着一扇门,能听见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事,只是刚下手术台,打个电话给你。” 沈岁岁敏感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异样,不知道他是发生了什么,她只想逗他开心,就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有她听到好笑的笑话,最近的新闻,同学告诉她学校里的一些趣事和八卦。 安衍安静听着,偶尔淡淡地嗯一声。 最后,她实在想不出更多话了,慢慢地也静了下来。 隔着听筒,却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安衍开口:“岁岁,中秋节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中秋节?”今年中秋比较晚,她算了一下时间是快到了。 “嗯,中秋那天我来找你,就是可能会有点晚。”小姑娘一个人身在异乡,在这种日子,他不想让她觉得太孤单,想让她也体会被珍视被陪伴的感觉。 “听说中秋的时候会有灯会,”她迟疑地说着,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哪里都无所谓,可是她怕他嫌她烦,想起新闻里听到过的,就顺口说了句。 “好,”安衍到是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答应了,“那天等我。” “好,”她忙不迭地答应,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反悔。 安衍在电话里一阵轻笑。他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挂了电话。 沈岁岁握着手机,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潮湿的汗,就连身上也沁出了微微的汗意。 她想起他挂电话前说的那句话,蓦地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说:“岁岁,我想你了。” 中秋的时候,安衍回到陆家吃晚饭。 这么多年他很少再回陆家,一是安芯和陆珩之分开后,他一直都跟着母亲。二是陆珩之掌控欲比较强,对这个在他眼里“自由散漫”的儿子一直存有诸多不满,父子两往往聊不到几句就开始吵架。 回到陆家大宅的时候,陆家人已经陆陆续续上桌了。陆珩之看见安衍便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么多人就你最忙?”责怪他让陆家那么多人等他一个。 唐娟连忙打圆场,笑着招呼安衍落座。 陆晓玥偷偷朝安衍使了一个眼色,“不是让你早点来吗?怎么还这么迟!” 安衍看了一圈围坐圆桌的人,淡淡地问好:“爸,阿姨,二妹,小弟。” 陆晓翔看着这个“陌生”的哥哥,嗤笑一声,“还真是稀客啊,以前叫你回家不是每次都在当无国界医生吗,今年怎么有空回来?” 陆珩之闻言脸一沉。 唐娟连忙出声制止:“晓翔,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陆晓翔勾勾嘴角,不再说话。 他还在读医科大学,对这个如传奇般的大哥充满了不服。凭什么他就是医学界的天才神话,凭什么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大家的眼里都只看得到他。导师经常会拿他和大哥比较,父亲心里也只记挂着这个离开家的大哥,而母亲对安衍也是包容疼爱,偏偏这个大哥每次都顶着一张矜傲的脸,而他甚至根本都不姓陆。 陆珩之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发话:“吃饭吧。” 众人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唐娟忙着招呼,给大家布菜。 吃了几口,陆珩之看向安衍:“你们大主任都跟我说了,你在医院打了病人家属,还惹上了投诉,白白错过了这次的晋升机会。” 安衍表情不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珩之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怒气瞬间就上来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多少人在等这个晋升机会,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安衍沉默了片刻,才抬头迎向陆珩之的目光:“爸,我知道了,下次晋升我会尽力。” 难得安衍这么听话,陆珩之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清清嗓子继续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知道就好,你要好好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学你妈妈去当什么无国界医生,你看看这么多年,她都得到了什么,跟她同年的早就当教授当院长了,她还就一个主任医生。” 安衍垂下眸子,掩住了其中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复抬头看向他:“爸,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有个朋友需要换眼角膜,想请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安排一下。” 陆珩之没什么表情地吃了一口饭,在嘴里慢慢嚼着,一双老练深沉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安衍。 他这个儿子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了。 今天愿意回来吃饭已是难得,居然还肯低头向他求助。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可以,既然你开口求我帮忙,这件事我会帮你关照。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像是早就料到,安衍表情平静。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自然会跟你说,但那个时候你必须答应,”陆珩之语气威严。 一时之间满桌寂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安衍。 大家都知道这个条件有可能是什么,这些年陆珩之就盼着安衍能够回到陆家,认祖归宗。 早几年安芯因为和陆珩之理念不合,闹得很凶,最后两人离婚收场,安芯只要了儿子,并一气之下替安衍改了姓氏。 后来安芯在全世界各地辗转,致力于人道主义救援工作,对当年和陆珩之的爱恨也淡了。陆家在医学界声誉很旺,她为安衍的未来考虑,也希望他能回到陆家,可安衍却一直反应冷淡。 此刻,安衍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微微垂眸,神态平静。 良久之后,他才迎向众人的目光,黑眸幽静深邃,“好,”他回答。 安衍到的时候,沈岁岁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了。 安衍远远地看见她纤细柔美的身姿,在树影下,在路灯下,在月色下,有一种静谧的美好。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月色如水,而月色下的小姑娘仿佛也如月亮般皎洁。 他浮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刚才在陆家所有的争吵,不快,挣扎,隐忍全都不重要了。 红尘万千,浮世繁华他统统看不见,他的眼前只得她一人。 “岁岁,”他唤她。 沈岁岁听见了,转头面对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眸中漾着盈盈水色。 “等很久了?”他小跑过去。 她摇摇头,略带一丝羞怯。少女洁白的肌肤在月色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 “我们去哪儿?”她眸含期待,严格上来说这是属于她和他的第一次约会。 安衍牵住她的手,微笑道:“跟我来。”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临湖的广场上正在举办灯会,展览着各种各样的灯,生肖的,神话故事的,卡通人物的,千姿百态,五彩斑斓。 广场上很热闹,有一家人出来看灯的,有小情侣互相依偎欣赏的,有一些卖花灯,卖小食饮料的小贩在不住叫卖着,欢声笑语萦绕身畔,不绝于耳。 沈岁岁以为自己进入了星星的海洋,她看不清这些灯,但她满眼都是一个一个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光斑,闪烁缤纷,仿佛误入了嫦娥的仙境之中。 她唇角的笑意越扬越大,眸子里也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璀璨。 安珩静静地凝视着身边之人,这种感觉很奇妙,灯光,人声,笑容,仿佛连空气都蒙上了一层浮动的燥热,她的一颦一笑仿佛刹那间也带上了温度。 他环视周围一圈,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卖花灯的摊贩旁。 “这位帅哥,给女朋友买个花灯吧,”小哥一看有生意来了,忙不迭地招呼着。 “喜欢怎么样的?”安珩转头问她,摊位上挂了不少的灯,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轻轻摇头:“不要买了吧,”反正她也看不清楚。 安珩不理她,只是认真地挑选着花灯,最后,他选了一只兔子灯,递到她手里。 “是什么样的?”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你摸摸?” 她听话的拿手摸了摸,胖胖的身躯,圆圆的尾巴,还有两个长长的耳朵,“是兔子?!” “看来还不是很笨,”安衍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牵起她的手,慢慢地往人少一些的湖边走去。 沈岁岁被他这一刮,乱了心弦,呆呆地跟着他的脚步,也不知是去哪里。 两人沿着湖边走了一段,渐渐的人声都淡去了,花灯也零零落落的渐渐看不见了,只有夜风温柔地拂过身畔。 安衍找了个长椅,拉着她坐下,“走累了吗?” 她摇摇头。 远离人群后,她的紧张和羞涩无处掩藏,只能低着头,手指不住搅着兔子灯的线。 他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眺望湖面。 一轮明月遥挂天上,悲悯地俯瞰这人世的聚散离合,悲欢喜怒。 “阿衍,”静了半响,沈岁岁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发生什么了?” 长年的寄人篱下,让她有一颗比别人更敏感的心,轻易地察觉出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扭头看她。 小姑娘侧颜安静美好,就算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仍然干净而温暖。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我妈妈,今天晚上我回了一趟我父亲家里,”他淡淡地陈诉着。 沈岁岁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的事,“那你回去和你爸爸。。。处得不开心吗?” 他垂下眸子,沉吟片刻:“也不是,只是他们都希望我能一心一意留在医院,好好评职称,专心想着怎么往上升。” 她呆了一瞬,反问他:“你不想吗?” 安衍笑了下,“也不是,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好像如果只是走他们每个人在走的路,就违背了学医的初心一样。” 他想起他以前跟着母亲做过的MSF项目,因为缺少医疗资源而得不到有效救治的人们,刚生下就因为营养不良而死去的小婴儿,炎热贫瘠的土地,孩子们渴求的眼神,连天的炮火,路边的尸体。。。 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这么多苦难。 可他却在这里,因为没有评上职称,因为复杂的人事关系,因为医患的相互不理解,因为这样那样不合理的制度,徒劳地挣扎着。 沈岁岁对他所说的似懂非懂。 她知道安衍并不想要她说什么,他只是想找个人倾听而已。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那盏兔子灯。 盈盈的一点光仿佛同时可以照亮她幽暗崎岖的人生。 “阿衍,我觉得你是个好医生,不管在哪里这个世界都是需要好医生的,”她转眸面对他,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我现在也有了理想,我想做一个像你一样的好医生。” 因为一个人,而点亮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安衍的面容隐藏在暗处,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笑出声,兔子灯的那一点亮光似乎也温暖了他的脸庞,他的双眸又黑又亮。“是啊,是我想太多了,早就想好的事,下定的决心,只需要继续往前走就可以了,”人总容易被普世的价值观所裹挟,其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从医的第一天他就下定决心,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这世界上更多的人,而不是仅仅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1. 袅袅秋风生(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袅袅秋风生(三) 两人坐了一会才从灯会离开,慢慢往回走。喧闹的人群如潮水般渐渐散去,只余风里送来依稀的喧闹声。 两人专挑人少的小巷弄走,不说话,只吹着风,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交握的手上炙热的温度。 夜,让所有的心事都柔软。 有小孩蹦蹦跳跳欢呼雀跃地跑过他们身边,带起一阵风。 安衍向小孩跑远的方向看去,突然笑了,转头对岁岁说:“等我一下。” 那是个糖葫芦摊,他匆匆跑过去买了一串,又跑回来,递给沈岁岁,“B市的糖葫芦很有名,尝尝?” 她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 “很好吃,你也吃一点?”她笑着问他,眼睛亮晶晶的。 “好,”他眉眼宠溺。 两人分享着一串糖葫芦,不知觉地走回了大街上。 马路上车水马龙,沿街的店铺亮着各色灯光。五彩光芒一瞬间照亮两人的容颜。 “等一下,”安衍停住脚步,认真地凝着她的脸,“你的嘴角沾了点糖。” 他说着伸出手想触碰她的唇角。 小姑娘轻轻仰起头。 夜色迷离,灯光刹那闪烁,照亮她晶莹的眸子,那里漾着如水的温柔和清澈,不涉世事的懵懂和纯真。 她的唇色殷红,吐气幽然。 他的心猛烈地一动。 不受控制地,他凑近她,轻轻低下头。 她的唇近在咫尺。 两人的呼吸交缠,仿佛有所预感,沈岁岁轻轻闭上眼,等待着那一刻。 风轻轻吹过,她的发丝飘扬,掠过他的脸颊。 音像店里远远地飘来一首老歌,她听不清歌词,但那曲调莫名地让人沉醉。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她没有等到安衍的一吻。 他的手指轻轻搽拭过她的唇角,温热的触感仿佛也磋磨着她的一颗心。 “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压抑过后的沙哑,却仍然宠溺而温柔。 她睁开眼,一瞬间失望层层叠叠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吞没。 安珩深深地看着她:“岁岁,我说过会等你长大。等到你长大,遇见过很多人,见过这世界所有的美好和不堪。到那个时候,如果你的心意没变,我会在你身边。” 她表情坚定地摇头,“不会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你,我都很确定我不会改变,”第一次,她鼓足勇气义无反顾地表明心意,血液在四肢百骸里狂奔,她的语气热烈而执着。 安衍很温柔地笑了,他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混着羞涩期待的目光,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姑娘,你说的话我可记住了。” 他的小姑娘,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 幸好,人生漫长,他们都还有很多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那个最柔软的夜晚,那个近在咫尺却永远错过的吻成了沈岁岁心上最深的痛。这道殇仿佛烙进了血肉里,刻在了骨上,稍一碰触,便让人痛之欲死。 很快,陆珩之那边就有了消息,沈岁岁的手术被排在了一个月之后。 安衍替她开心,但同时又有新的烦恼困扰着他,X国的局势愈发恶劣,医护人员紧缺,他答应了妈妈前往X国参加MSF为期6个月的项目。 再有两周就要出发了,他将会错过沈岁岁的手术,而他知道她有多希望手术后摘下纱布的那一刻能看到他。 这些年他也经历过各种波折和风浪,见过生离和死别,去过这地球上最贫瘠最危险的地方,从来没有犹豫退缩过。 可现在,他居然只是害怕告诉她,害怕从他的小姑娘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两人约在岁岁外婆家的楼下。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她时,沈岁岁却很平静,她笑着轻轻地说,“阿衍,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她的阿衍还很年轻,哪颗年轻的心里装的不是天高水阔,长风万里。 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跑得再快一点,再努力一点,能够追得上他的步伐。 她想成为能够和他并肩站立的人。 “那里局势不太稳定,可能不能经常联系你,抱歉,”安衍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她摇头,“阿衍,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我等你回来。” 她伸出手轻轻碰触他的脸,“我想亲眼见见你的模样。” 安衍笑道:“不怕我长得很丑?” “不怕,”她笑得明媚。 他扬眉,微笑的眼里有少年的志得意满:“我可是记得你说过的话,就算我是丑八怪也不能反悔了。” 说完,他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沈岁岁就这样靠着他,听他胸腔里传来的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长街口,风声柔软,这样的心跳声让所有的一切也都跟着柔软起来。 他本来还想带着她去吃点东西,无奈电话声响起,他匆匆看一眼,是医院急呼。 “岁岁,医院有急事,我要走了,”他说。 她点头,“你快点去吧,医院的事要紧。” “好,你上楼吧,照顾好自己,”他不放心地叮嘱着,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回头去看她。 沈岁岁站在逆光的夕阳下,这样看去,她的脸被光线模糊了五官,唯有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干净温暖。 不知为什么,那一眼,让他眼眶狠狠发酸。 在这之后,安衍要办理各种手续,处理手上的几个病人,又临时接到去香港培训的通知,需要比原定的时间再提前几天出发。 而沈岁岁的手术期临近,沈维亮夫妇怕再出意外,特意赶到北京租了房子陪她。 世事纷杂,在安衍离开之前,两人竟然都再没机会好好相聚。 出发当天,安衍给她打电话,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嘈杂喧闹,只有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也随之安静下来。 “岁岁,我要走了。” “嗯,不要担心我,你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危险的地方别去,好吗?”尾音已经有点颤抖,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泄露情绪,让他走得不安心。 听筒那边沉默片刻,才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嗯,带着一种沙哑的温柔,“岁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阿衍,我等你回来,”她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季妍突然走进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跟谁打电话呢?” 她心虚地捂住手机,“一个同学。” 季妍没有怀疑,只是催促她快睡,又匆匆关上门走了。 沈岁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重新拿起手机,听筒里已经可以听到催促登机的广播声了。 “阿衍,”她不舍地叫他。 安衍一直等在听筒旁,听到她的声音,才说:“6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项目,不用为我担心。到是你手术完不要太急着赶学习进度,累坏了眼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联系齐主任,”他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身边同一个项目组的同事已经在叫他的名字了,沈岁岁知道不能再耽搁,匆匆地应了声,“好。” 安衍深吸一口气,向她做最后的道别:“再见了,我的小姑娘。” 手术的前一夜,沈岁岁接到了安衍的电话,他怕她紧张担心,特意提前安排好,远隔万里打了电话过来。 “阿衍,”岁岁轻轻叫他,她既怀着对即将到来手术的担心,又有对重见光明的期待,糅杂着半个月来对他的思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安衍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和之前一样的静如深水,只是混杂着淡淡的疲惫。“岁岁,明天的手术不要担心,我问过齐主任,他说你的各方面状况都很好,手术会顺利的。” “嗯,”岁岁为了避开季妍,特意躲到了厕所里接电话。此刻,她轻靠在洗手台上,感受着千里之外那人熟悉的呼吸声。 “你那边都好吗?”她轻声问。 “形势不太好,我们已经转移了好几次地方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尽量不透露出太多的情绪。 横飞的炸弹,血肉模糊的尸体,平民们惊慌无助的哀求,在废墟中翻找食物的孩子们。几天前,他们甚至有一个医生在拯救平民时被恐怖分子开枪射杀。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但仍有源源不断的伤患被送进来。 世人一定想象不到,在和平盛世的年代,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某处地方宛如炼狱。 沈岁岁能听到手机里传来依稀的轰炸声,那边应该已经是深夜了,但战争却不会因为太阳落山就停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而只是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这是我记忆中父母陪我时间最长的一次了,有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应该感谢这次生病,不然我其实不会知道爸爸妈妈也是爱着我的。” 安衍轻轻扬起嘴角:“傻姑娘,世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只是世人都有自己的苦难,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有时候并不能随心而行,这后面的半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把此刻的沉重和阴郁传递给明天即将手术的她,他把话题转移回来:“我们可能又会转移地方,不一定再有机会给你打电话,手术后你要听齐主任的话,多休息,小心用眼。” “嗯,我知道的,你那边是不是很晚了,你快睡吧,不用担心我,”她不想占据他难得的休息时间,因而体贴地想挂断电话。 安衍了解小姑娘的心思,很想再陪她多说说话,可沉重的眼皮却不听使唤。他只好轻声道再见。 沈岁岁挂上电话后,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遥远的千里之外,她爱着的那个人,正在用他的那双技术精湛的手,用他的热忱和信念拯救着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在巨变和战争之中,每个人能做的都极其有限,可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坚持着。 而明天之后,她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他。 手术很顺利,手术后,沈岁岁在医院里又住了一周,摘下纱布的那天她再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父母,齐主任,护士,白色的病房,蓝天,白云,茂盛的树木和绿叶,还有恣意飞翔的鸟儿划过天际。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圆满。 除了安衍不在。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阿衍,你那边好吗?我今天拆纱布了,终于能再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也终于知道齐主任长什么样子了。我忍住没有去问他们你的样子,也没有去网上搜你的照片。我想等你回来,亲眼见到你。 没有回复。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2. 袅袅秋风生(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袅袅秋风生(四) X国的局势越来越恶化,很多地方因为武装斗争太过剧烈频繁,网络和信号全都中断。她从齐主任那里打听到,MSF不得不转移到更为隐蔽的地方开展人道救援工作。 沈岁岁出院,回到南方,回到学校,一切都回归正常。 她比以前更努力,那颗名为信念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她很想,很想成为一名好医生,像安衍那样。 她想穿上白大褂,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计算着他回来的日子。 6个月很快就到了,可安衍并没有回来,也再没有他的消息。 她终是按捺不住,拨通齐主任的电话。 “喂?”齐昭一贯温文尔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齐主任,我是沈岁岁。” “哦,岁岁啊,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眼睛哪里不舒服?”齐昭关心地问。 “我眼睛都好,”她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齐主任,我想问问,安衍哥哥他回来了吗?” 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阿衍啊,他还没回来,那边局势复杂,项目可能延期或者有什么事耽搁都是正常的。” “哦,”她的心落下去,“那你这边如果有他的任何消息能告诉我吗?”她继续追问。 “好,”可能是听出小姑娘语气里的焦急,齐昭答应得很快。 “谢谢,”没有安衍的消息,她突然也没了说话的欲望,刚想说再见,听筒那边又传来齐昭温润的声音。 “岁岁,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身体,好好读书,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好吗。” “好的,谢谢齐主任,”她再次道谢,然后挂了电话。 时间静静流逝,可安衍却再没有消息。 手机里没有他的短信电话,齐昭也没有再联系过她,仿佛她的世界里就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仿佛他的一切都只存在于她的梦里。 一个双休日,她揣着存了很久的钱,背上双肩包,和邻居阿姨说了声学校组织活动,就一个人坐上了驶往B市的火车。 车厢里混杂着食物的味道,婴儿的啼哭,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沈岁岁忍受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后,终于再一次踏上了B市这片土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她就是想亲眼见一见,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来见什么的。仿佛只有这样做,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能落到实地。 她去了安衍家里,没有人。于是,又去了医院,她没敢去见齐昭,而是直接去了神经外科。 曾经来过很多次的地方,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 办公室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护士忙碌的穿梭过走廊,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了进来。 她在原地呆站了几分钟,眼神不由自主地被墙上贴的医生栏吸引,她走上前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一个一个医生看过去。 然后,她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了。 一张蓝底的肖像照映入眼帘。照片里的人淡淡微笑着,年轻,干净,帅气,眼睛里有光,和她无数次想象的一模一样。 是安衍。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过那张照片,眼睛泛酸,只能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咦,岁岁,你怎么在这儿?”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周杨一眼就认出了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周医生,”沈岁岁回过神,勉强笑了笑。 “我记得你好像眼睛治好,回老家去了吧,你今天是来找。。。安医生的?” 她听到安衍的名字,眼睛里的光亮了一瞬,“安衍哥哥,他在吗?” “你不知道吗?安医生他参加了MSF的项目,去X国了,还没回来。”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来,“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周扬皱了皱眉,“还真不清楚,本来说是六个月就回来的,可现在都八个多月了,也没听说要回来,具体还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沈岁岁,“你急吗?如果很急的话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谢谢,”因着对安衍那不可言说的感情,她也无法坦然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担心和不安,于是只能摇摇头。 周杨像大哥哥般地微笑着拿出手机,“这样吧,岁岁,留个联系方式,如果安医生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好,”沈岁岁留了号码,和周扬告别之后没再敢呆在医院,匆匆离开了。 离开医院之后,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迷迷糊糊之间又回到安衍住的地方。 兜兜转转,又是一个夏天了。 阳光正盛,灼烤着大地,知了不知疲倦地在树梢上欢唱着。 她干脆卸下书包,一屁股坐在安衍家门口的地上,就这样靠着墙,抬头看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看着云朵一点点被风吹着移动。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的身上已经沁出一层密密的汗。 一个瘦瘦高高的短发女子正站在楼道口看着她。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她,“请问你是找人吗?” 沈岁岁猛然惊醒,她一下子站起来,看着那个女生,迟疑地解释:“我来找安衍哥哥。” 陆晓玥不记得安衍什么时候认识过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了,她顿了一下,礼貌地开口:“安衍他去国外了,还没回来,你有什么事找他吗?” 沈岁岁看着陆晓玥,眼前的女生爽朗明艳,干净利落,显然跟安衍关系匪浅。 她心里一慌,再说不出话来,只能胡乱摇头,“我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又独自坐了晚上的火车回到南方。火车轰隆隆疾速飞驰着,玻璃窗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直到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用手一抹,才发现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时间就此沉寂下去,而安衍也再没联系过她,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夏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 期末考结束,便是寒假。 家里照例空无一人,沈岁岁买了火车票再次踏上去北京的旅程。 她想安衍也许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想再联系她罢了,也许那些话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对她也是一时的新鲜好玩。 她并不在乎,本来就是她的单恋。 她只是想亲眼见见他。 一眼,一眼就好。 她先偷偷去了他家,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最后也没勇气走上去敲门。 然后,她去了医院。 医院依然是永远的忙碌,永远的喧闹。 大家都很忙,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她去看了贴在墙上的医生栏,可是这一次她没找到安衍的名字,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她心里一惊,安衍是不在这儿了吗? 她鼓起勇气往医生办公室看去,里面没有人,这个时候可能都上台或者接诊去了。 她惊疑不定,刚想转身去护士台问问,却撞上了匆匆而来的一人。 “对不起,”她抬眼,被她撞上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容貌气质俱佳的长发女生,她反射性地去看她胸前的名牌,顾寻。 “沈岁岁?”对方显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了一眼岁岁脸上的表情,醒悟过来,“你不会是来找阿衍的吧?” 沈岁岁呆呆地看着她,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默默点点头。 顾寻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伤痛,她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沈岁岁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她。 顾寻叹了一口气,“阿珩,他不在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反射性地问:“他是换了一家医院吗?” 顾寻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哀伤,她很慢却很清晰地说道:“不是的,岁岁,你听我说,阿衍他们的医院在X国遭遇到了恐怖分子的袭击,阿衍和他妈妈都在那次爆炸中遇难了。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沈岁岁呆呆地站着,好半响似乎才听懂顾寻的话,她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来,盯着顾寻的眼睛,良久才扯出一抹极浅的笑容,“顾医生,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安衍哥哥,才这样说的。我跟他没什么的,是我自己想见见他而已,就偷偷看一眼,不会影响你们的。” 她说着说着,几乎是哀求的看着顾寻。 顾寻的眼眶也红了,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岁岁。 沈岁岁的身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脸上苍白一片,“不是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你是骗我的是不是!我不相信。。。” 她宁可他只是不想见她,宁可他和顾寻在一起,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好,只要他还好好的,好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她只要这个世界有他在就好。 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和他在一起,不要他的拥抱和感情,甚至不用再见到他,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顾寻只是无限哀戚地看着她,她没有开口,因为她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弥补此刻的伤痛。 “我去问齐主任,对了,我去问齐主任,他不会骗我的,”沈岁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飞快地向电梯口跑去。 电梯门口等了很多人,她等不及,干脆直接下楼,一口气跑了六层,直到跑到齐昭的办公室门口,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她喘着粗气,就这样站在走廊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有护士看到忙扶住她,急问需不需要帮助。 她没有理护士,只是推开她,打开了齐昭的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阳光充足,齐昭就在这一室暖阳中抬起头来,朝她温和地微笑:“岁岁,你怎么来了?”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刀劈了一样,疼痛剧烈,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齐昭却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懂了她想要问的问题。 “阿衍的事,我们都很遗憾。怕影响你学习,想等到你中考结束后再告诉你的。” 沈岁岁仿佛一条濒死的鱼,连呼吸都不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什么都顾不上,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齐昭再跟她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住院大楼,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门口。 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耳朵嗡嗡嗡直响,眼前的景象全部成为了无意义的色块。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看见远处花坛边有一个人。那是一个衣服被洗到泛白,沧桑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正弓着腰哭泣着,他哭得整个人几乎都快跪在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却无声。 可能是被他的悲伤感染,她不自觉地朝他走了过去。 走近了,离喧闹远了,才能听到他的哭声。 那哭声,她曾经听到过。 隐忍的,小声的。 那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不甘。 “周子豪爸爸?”她轻轻叫他。 那中年男人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水纵横交错,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他认出了沈岁岁,却因为极度的悲伤说不出话来。 沈岁岁有点害怕,可还是问出了声,“子豪怎么了?” 中年男人泣不成声,指了指正从旁边的一幢小房子里出来的人。 那是个医院护工,表情麻木,推了一张床出来,床上盖着一块雪白的床单。 一辆面包车驶来停下,带起一阵黑色的尾气。 “小豪走了,最后也没能治好他,”中年男人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不再看岁岁,随着床上的人一起上了面包车。 护工推着空床,表情麻木地回了屋。 沈岁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太平间。 她想起那个天真热情的小男孩,想起他笑着对自己说,“爸爸说,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 想起他为了治病不得不牺牲一双眼睛,忍受黑暗,忍受痛苦,可最后命运却还是没有对他网开一面。 她看着越行越远的面包车,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天道不公。 他让努力鲜活的生命凋零,让信念理想崩塌,让最真的心破碎,让所有的一切都停滞在最美好的年华里。 从今往后,再没有那个努力活下来的小男孩。 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她的阿衍。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3. 袅袅秋风生(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恰似故人归(一) “岁岁,听说今年的医学英语换了个老师,原来的杨老师生孩子去了,”陶悦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岁岁在教室里靠后的位置坐下。 前排的人听到陶悦的话也转过身子:“原来的女魔王总算走了,希望这次来的老师能够高抬贵手,”每年的医学英语可是很多医学生的心头刺,卡在这门课上的人太多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有同学轻声叫道:“老师来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教室门口,一个身穿白衬衫,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走到讲台前,抬起头来扫视一圈,等大家都静下来后才开口:“我是你们今年医学英语的任课老师,我姓陆,陆念安。” 所有人这个时候也才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这位新老师的面容。 跟医学院绝大多数的教授比起来,他仍很年轻,面容清隽,五官棱角分明,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 所以底下有不少女生轻轻吸了一口气。 可他虽然很高,却很瘦,一双眼漆黑寂静,望进去,如枯井无波般让人心都瞬间凉了几分。 旁边的陶悦小声嘟囔:“好看是好看,可是也太瘦了,好像没什么生气的感觉。” 沈岁岁没有理她,从这个男人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太像了,也太像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讲台上的这个男人,心怦怦直跳。 可是他姓陆,不姓安。 男人没有更多的开场白,很快开始点名。 被他叫到的同学们一个一个喊到,有大胆的同学问他是否是兼职授课的,在哪家医院上班。 他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回答大家的提问,他刚从国外回来,只在这里任职一段时间。 说完,他轻轻咳了几声,又开始点名。 很快又有更大胆的学生开玩笑问他:“陆老师,你结婚了吗?你看上去是我们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了。” “而且是最帅的,”底下有人接嘴道。 虽然都说医学生苦,毕竟还是年轻的男生女生们,看到帅哥忍不住打趣八卦,一双双眸子闪亮着,青春洋溢。 陆念安的脸上却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上课时不回答私人问题,想知道的可以下课来问我,”说完,也不理会底下的窃窃私语,继续点名。 有女生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抱怨了一句:“谁会真得下课去问啊。。。” 沈岁岁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因为这个新老师而引发的骚动和嘈杂,她魂不守舍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页的一角。 直到陶悦狠狠地顶了顶她的胳膊,冲她低声喊道:“你发什么呆呢,叫到你名字了。” 啊。。。她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 “沈岁岁,”讲台上的男人又清晰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反射性地一下子站起来,椅子在脚下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男人将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脸上,她回视着,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仿佛只有一秒,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到,”她在他的目光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教室里哄然大笑,然后她被陶悦用力拉着坐了下来,“沈岁岁,我说你傻了吧,怎么突然站起来了?见到帅哥也不用那么激动吧。” 她没理会陶悦噼里啪啦说的一大堆话,巨大的失望如浪潮般将她淹没。 他的声音,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她记忆中的阿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一双眼,似乎对人世没有丝毫眷恋的一双眼。 他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安衍,不可能是他。 下课后,陶悦和沈岁岁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两人边说边出了教室。 邓屿远远的看到她们,领着同宿舍的郑源走了过来,“岁岁,你们去吃饭吗?听说学校边上新开了一家餐馆,味道不错,一起去试试呗,”大男孩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邓屿喜欢沈岁岁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陶悦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一圈,拉着沈岁岁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啊,你请客就去!” 她正想拒绝,恰逢郑赞梅走了过来。 郑赞梅也是和她同一个宿舍的,她是学生会的一员,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以及和老师们搞好关系。此刻她果然站在陆老师身边,眉开眼笑地和他说着话:“陆老师,那是我的室友们,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她又转头热情地问他们:“你们去吃饭吗?一起去吧,顺便叫上陆老师,他刚来没多久,对学校这一片还不是很熟悉,”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架势。 陆念安神情淡淡的,向他们点头示意。 沈岁岁感觉到他的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她莫名地不敢抬头,只是低下头去。 因为陆念安的冷淡,大家都觉得他肯定会拒绝这个提议,没想到他居然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沈岁岁本来还想找个理由拒绝聚餐的,这下也不得不答应着一起吃饭了。 六个人去了那家新开的饭馆,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店里人还不多,郑赞梅热络地给大家倒水,给陆念安讲学校里的事,讲他们班的事。 邓屿在问沈岁岁和陶悦喜欢吃什么,郑源已经迫不及待地点起菜来了。 初秋的天气,阳光明媚,窗外红墙绿树,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沈岁岁的视线先是落在窗外,然后不自觉地落在陆念安身上。 他坐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白色的衬衫质地柔软,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轮廓愈发分明,双颊瘦削,衬托得一双眼深邃而幽深。 他明明就这样坐在众人之中,偏偏却仿佛远离尘世喧嚣,和这人世间隔着红尘万千。 他似乎在认真听郑赞梅讲话,时不时地点下头,右手无意识地轻点桌面。 他的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干净有力,那明明就是一双外科医生才有的手。 沈岁岁盯了半响,被莫名的躁动鼓涌,就这样突然开了口:“陆老师,你是医生吗?” 众人都被她这样猝不及防的提问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她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坚定而坦然。 陆念安轻轻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是。” “那你以前是医生吗?”她追问。 在场的人都没明白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陆念安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固执地回视着,等着他的答案。 半响之后,终于,他垂下眼,缓缓开口:“不是。” 虽然陆念安话不多,但这顿饭也还算吃得热闹融洽。 吃完饭,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回走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黯淡下来,郑赞梅和陆念安走在前面,陶悦和沈岁岁走在最后,陶悦凑到她耳朵边说道:“岁岁,你今天太反常了,原来你喜欢陆老师这样子的啊,”她朝邓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我觉得还是邓帅哥好。你看吧,邓帅哥阳光开朗,B市本地人,听说爸爸是政府的,妈妈是医生,和他在一起,你以后可以顺顺当当的留在B市,前途光明。” 陶悦跟邓屿关系不错,所以逮到机会就帮他说话,沈岁岁听她说这一套分析利弊的理论本来都听烦了,可今天居然反问:“那陆老师呢?陆老师怎么不好?” 陶悦顿时瞪大眼睛看她:“岁岁,你不会认真的吧,我们学校虽然不反对师生恋,可我真心觉得陆老师不适合你。以我多年阅人的经验来看,我觉得他的经历一定很复杂,这种人真和他在一起会很累的。” 她听陶悦这样说着,不由抬头去看陆念安。 那道身影在将暗未暗的天色映衬下,更显得孤单、瘦削。 她又想起他的那双眼睛,明明是很年轻的面容,可那双眼却有着不合时宜的沧桑。 她的脑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词,形销骨立。 过了几天,学院里举办一个讲座,据说来的是国外很牛叉的医学教授,讲座主要是给那些即将毕业踏入医院的学长学姐们准备的。 郑赞梅因为在学生会工作,要去帮忙布置场地,搞些后勤接待工作,可是她那天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焦虑,说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他们宿舍三个女生,沈岁岁性格柔和,最好说话,她便请求岁岁帮忙代替她的工作。 沈岁岁答应了,赶到礼堂,打扫卫生,布置场地,跑前跑后忙了好一阵子。 直到讲座开始一阵子了,她才逮着机会坐下来喘口气。 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看见了陆念安。 他站在贵宾室门口,身边还有两个外国人,在和他说着话,其中一个人还拍了拍他的肩,很熟的模样。 他穿了一件素色衬衫,简单干净,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那股冷漠阴郁的气质瞬间消逝了很多。 几人聊了一会儿,陆念安和他们告别,才往门口的方向走来。 沈岁岁一直盯着他,没来得及闪躲,就这样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陆老师,”她从椅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好。 他似乎对她的出现微微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下,才朝她点点头。 她以为他会马上离开,可出乎意料的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你是今天的工作人员?” 她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没吃中饭吧,离讲座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她本来想坚持到讲座结束,再去随便吃点的,于是只能说:“我还不是很饿。” 可陆念安似乎并不那么容易被打发,“一直饿着对胃不好,那边就有个便利店,可以买点三明治垫垫,刚好我也要去买东西,”他说完看着她,很自然的语气,竟是等着她一起去的样子。 她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便利店。 这是供内部学生用的小超市,两人在里面兜了一圈,沈岁岁拿了一个三明治,一瓶果汁,便去看陆念安,他手上是空的,不是说也要来买东西吗。。。 “陆老师,你买什么?”排队付款之前,她没忍住出声问他。 他看了她一眼,随手在货架上拿了一瓶水。 。。。。。。 两人出了小超市,因着天气不错,就在小礼堂外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拿眼偷偷地觑他,见他只是坐着,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 “陆老师,我刚看到你和今天来的几个外国人聊天,你们认识吗?”她没话找话地聊。 “以前读书时认识的几个朋友,”他淡淡回答。 沈岁岁想起他是从国外回来的,便试探着问:“陆老师,你之前在哪个国家,怎么想着回国来这儿当老师?” 他转头看她,静了一瞬,慢慢说道:“我以前在美国学的医,这次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顺便就多留一段时间。” “哦,”她点头,又默默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在美国学医,应该很厉害啊。 她神思游移地啃着三明治,他也不出声,两人默默地坐着吹着秋日的凉风。 他看她把三明治吃完了,才站起身:“讲座差不多也快结束了,我答应了陪那几个朋友一起去吃个饭,先过去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跟他告别。看他走远了,她又绕进小礼堂里,仔细地看了一遍今天讲座的介绍,一共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哈佛医学院的副院长,一个是神经外科的教授,还有一个是心外科的教授,都是重量级人物啊。 她突然想起来,居然忘记问他,既然学医,怎么后来没有从医呢?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4. 恰似故人归(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恰似故人归(二) 都说医学生最苦,课业繁重,还有数不清的实验和见习,可沈岁岁还是在学校边的咖啡馆找了个兼职,虽说每年都有奖学金,她还是想多赚点钱。 这天咖啡店人不多,她忙完了店里的活,便趁着人少时坐在那儿啃书。 冷不防地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台面。 她抬起头,不由地愣了一下,居然是陆念安,今天的他穿了一身休闲的连帽卫衣,正站在高高的吧台前低头看她,咖啡厅的灯光很暖,衬得他的眼睛清澈明亮。 “陆老师,”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念安的视线落在她正在埋首苦读的书上,“解剖学?”他看了几眼抬头问她。 “嗯,”她脸皱成一团,“我这门课不太好,要多看看。陆老师,你是来喝咖啡的?” 话音刚落,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一个个子高高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走了进来,看着陆念安笑道:“你这么快到了。” 原来陆老师是约了人,还有来咖啡店不喝咖啡难道是来吃晚饭的?自己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 她正暗自懊恼,那漂亮女生也笑着看到了她,“嗨,”她打招呼,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念安,“你们认识?” 沈岁岁连忙出声,“我是B大的学生,陆老师教我们医学英语。” 漂亮女生朝她友善地笑笑,很快点了杯咖啡和陆念安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上。 她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陆念安坐在那儿,面前是杯温水,他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地拿起杯子轻抿一口,眉宇间是难得的从容舒展。而那个女生,她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她盯得太认真了,陆念安突然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吓得她连忙低下头去,心砰砰砰直跳。 那边陆晓玥喝了一口咖啡,似笑非笑地看着前面的人。“还以为你参加完婚礼就会回去,没想到真留下来了,霍夫大概要气死了,怎么会碰到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陆念安眉眼淡然,“我不会呆很久,最多一年。”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我也不劝你了,”陆晓玥说。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静了一会儿。 陆晓玥目光一转,看到沈岁岁偷偷往这边张望的样子,不由地又笑了,“那个女孩,”她指了指岁岁的方向,“我之前见过。” 陆念安的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 “你想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吗?”陆晓玥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瞬间有些深远。“大哥,你想听听吗?” 越近晚上,咖啡店人越多,沈岁岁一直忙到了9点,她跟同事交接好,正准备下班,居然看见陆念安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陆老师,”她有点吃惊,“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你在等人吗?”她四顾看看,并没看到刚才那个漂亮女生。 “我在等你,”他轻声道,咖啡馆的灯光昏黄,照亮他漆黑的眼眸,让她一瞬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温柔。 “你不是觉得解剖学很难吗?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看到她懵懵的表情,补充道。 沈岁岁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不是要给自己补课吧。 夜风微凉,月影幢幢,周围都是刚下课或者从图书馆出来的同学。两人步行在静谧的校园里,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 陆念安轻轻咳了几声。她转头看他,他的脸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陆老师,你好像经常咳嗽,是感冒了吗?” 他静了一瞬,片刻之后才淡淡说道:“回国后水土不服,是有点感冒。” “哦,”她不再追问,听出他并不想多说什么。 他带着她去了教学大楼,他们平时上解剖课的那间教室。 医学院都流传着各种离奇的故事,夜黑风高加上又是解剖教室,沈岁岁的思绪一瞬间飘到各种可怕的想法上,不由地轻轻打了个颤,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出来。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陆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晚上解剖教室不开放的。” “别怕,”陆念安顺手推开门,打开灯,刹那间灯光大亮。“我跟你们吴老师打过招呼了,他帮我们留了门。” 沈岁岁站在门口,还回不过神来,耳边继续飘来他的声音:“解剖学只靠看书是没用的,必须要实际操作一下。” 说着他递给她一套装备,自己也戴上了口罩和护目镜。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她有些目瞪口呆。 陆念安没回答,只是找到按钮,操作台动了起来,一具大体老师被请了出来。 他朝着桌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来吧,你先操作给我看下,”他并不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她。 室内灯光明亮,可隔着护目镜,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她站了片刻,才抬起脚步缓缓地向他走去。“陆老师,你对每个学生都是那么关心吗?” 陆念安正在准备各种器具,没有抬头:“今天你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说她有个朋友曾拖她好好照顾你。” 他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和语气。 可沈岁岁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女生,曾在哪里见过她。 那个夏天,那个孤身北上等在安衍家门口的那一天,她遇见过那个女生,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短发。 她说的那个朋友是安衍吗?她想不出除此之外,两人之间还有其他什么交集。 此时,陆念安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正静静地等着她。她深吸一口气,深鞠一躬,不再纠结,从他手里接过工具,开始认真地研究起大体老师。 陆念安很细心,也很专业,把她不对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指出来。 有一个地方,她始终找不对位置,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带着她。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呼吸轻轻地响在耳边,体温的热度清晰地从身后,从手上传了过来。 莫名地,她乱了心神。 不敢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她的手在轻轻地抖动着。 不过她很快醒悟过来,不是她的手在抖,而是握着她的那只手,非常细微地抖动。如果不是此刻极致的安静,她不可能发现。 她刚想仔细去辨别,陆念安却一瞬间收回了手,只是低声道:“就在这里,你来吧。” 他偏过头,并不看她。 沈岁岁只能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心底,再度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这具大体老师上。 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她不可能错过。 时间悄然流逝,她完全沉浸其中,等到醒悟过来,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陆念安锁上解剖室的门,带着她走出教学大楼,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很清晰:“我读书那会儿,经常大晚上一个人去解剖教室研究尸体,”他似乎是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事,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亮。 “不害怕吗?一个人,”她好奇地问。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不懂害怕是什么,只觉得新奇有趣,后来我们住在一起的几个人都被我带动了,大晚上的去研究尸体,再后来被老师发现了,挨了一顿骂,不过念在我们好学竟也没处罚。”他的眼神有点悠远,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沈岁岁遥想着当年他学生时代的模样,不禁也笑了。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也会有年少轻狂,横冲直撞的样子。 不过,谁的青春不美好呢。 两人一路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她怕他不顺路,忙阻拦:“陆老师,我已经占用你很多休息时间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送女生是男士应该做的,更何况,我还是你的老师,”他神情温和,语气却很坚决。 沈岁岁见他继续往前走了,只能默默地跟上去。 夜风送来他低低的咳嗽声。 “陆老师,你既然学了医,后来为什么没有从医呢?”她想起那几乎以为是错觉的颤抖,终于还是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 他似乎稍微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月光和路灯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上,沉郁而安静。 这双眼睛,仿佛历经过生死。 他最后只是说:“人生有很多选择,没有规定学了医就必须从医,不是吗?” 她无言以对,觉得可能问到他的禁忌了。 她不得不转换话题:“陆老师,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很漂亮,是你的女朋友吗?” 陆念安微微扬起嘴角:“不是,她是我妹妹,陆晓玥,我这次回来就是参加她的婚礼。” 原来她就是陆晓玥,沈岁岁听说过,一名非常优秀的心外科医生,还带着他们学校的一些研究生,原来是那么年轻漂亮的姑娘。 她的视线慢慢地凝到他的脸上,心里禁不住想,如果他当医生,应该也会非常优秀吧。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最后,他停下脚步,旁边就是女生的宿舍楼。 他看着她,语气和眼神都很温和。“很晚了,快上去吧。” 她静在那儿,抬头凝望他,夜风扬起她的发丝。 他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只是说道:“快去吧,早点休息。” 万千思绪似乎都被夜色掩盖了,千言万语似乎也被风吹散了。 最终,她笑着朝他挥手再见,转身进了宿舍楼。 陆念安没有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他想起晓玥跟她说,你想知道我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吗? 她说:第一次是那年夏天,我在你家门口见到她,她好像坐在门口睡着了,一见到我,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第二次,是你出事后的那一年,她坐在你家门口不停哭着,很伤心。我心里也很难受,就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想到你家的粉色拖鞋和卡通贴纸,心里在想是不是就是这个小姑娘。 后来,等你精神状态稍微好点了,你让我帮你找一个人,我一看到那个名字,就想到了她。 原来,她叫沈岁岁。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5. 恰似故人归(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恰似故人归(三) 每周一节的医学英语,每周一次的解剖学私教。 和陆念安保持着一周两次的见面。 陶悦问过她几次,为什么每周三都回来得特别晚,她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有一天陆晓玥来找她,说她最新的项目还缺个人,问她愿不愿意来跟她。 在现在这个重科研的年代,一份高质量的SCI论文可比期末分数有用多了,沈岁岁知道机会难得,欣然答应。所以,每周五下午她又多了个行程,去陆晓玥的实验室做项目。 这一天,她离开实验室的时候,陆晓玥请她帮忙,说自己临时有事,让她帮忙把一份资料送去给陆念安。 她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地址。 小区就在医学院对面,不远。 她到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她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答。 “陆老师,”她又朝门里喊。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蹲下身子把资料放在门口,正要拿出手机和陆晓玥说一声时,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响亮的哐当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陆老师?”她朝门内又喊了几嗓子,还是没有人回应。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还是伸出手转了转门把手。 门没锁,很容易就打开了。 她脱了鞋小心翼翼地进屋,“陆老师?” 客厅里静悄悄的,她踏过满室的静谧,猜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右边房间的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是卧室。 此刻房间里窗帘是被拉着的,她在一室的昏聩之中看到陆念安正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陆老师?”她急急上前,发现陆念安闭着眼,双眉紧紧皱着,他的脸色惨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她心一跳,连忙去探他的体温。 触手的热度让她吓了一跳,她又轻轻唤了他几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目光却依旧迷离,似乎完全没有认出她,只是突然用力地拽住她的胳膊,痛苦地大叫起来。 他似乎被梦魇住,陷在可怕的过往里。 “陆老师!”她顾不上胳膊传来的剧痛,反射性地抱住他,想让他安静下来。 陆念安痛苦的挣扎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压在他身上,不停地安抚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下的人渐渐地安静下来。 她缓缓松开手,因为使力久了,此刻一放松,一阵酸软从四肢百骸传上来。 她轻轻动了动胳膊,转头去看床上的人,他已经睡着了,只是脸色依然惨白着,浓黑的睫毛偶尔颤抖一下。 她悄悄起身,去浴室里寻了一块毛巾,又接了盆热水,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然后把毛巾轻敷在他额头上。 等忙完,她才小心地收拾起地面的一片狼藉。 杯子摔碎了,手机和书也掉在地上。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才重新坐回床边。 床上的人即使沉睡着,也依然眉头紧锁,痛苦万分。 你是梦到了什么? 陆念安。 她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很慢很慢地伸出手。 那一刹那,像时光倒流,梦境回溯。 她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颊,沿着他脸的轮廓,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的下来。 渐渐的,她觉得眼眶发酸发胀,有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陆念安醒来的时候,看见坐在一旁的沈岁岁,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少年不知岁月长的青春时代。 昏暗的光影之中,小姑娘的侧颜和记忆中一样美好。 “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沈岁岁察觉了他的转醒,关切地询问。 随着她轻柔的一句问话,所有的知觉和记忆一起慢慢地回来了。 记忆里是烽火漫天,是血色炼狱,是生离死别,是撕心裂肺。 他闭了闭眼,任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和心一样荒凉寂静。 “你怎么在这?”他的嗓音因为高烧,还很沙哑。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杯子,细心地插上吸管,递了过去:“这是我刚凉的水,现在应该温度刚好,你喝点吧。” 陆念安的视线先是落在她手里的杯子上,然后是落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清澈美丽,带着微微的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就是一痛,半响,他才摇摇头,“谢谢,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 她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冷漠和话里明显的逐客意味,有些无措地呆着。 他还是没有看她:“我想再睡一会儿,麻烦出去后把门带上。” 她低着头,手里还拿着那杯她特意凉过的温水。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光线更黯淡了,被子上有一小块光影,随着窗帘的拂动轻轻摇晃着。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小块晃动的光影横亘在两人之间。 良久之后,她终于起身,语气平静:“陆老师,那我先走了。” 他依旧没有看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岁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道隐在暗色中的影,寂寂禹禹,形单影只。 “陆老师,再见,”她最后说道,带上门悄然离去。 屋内的陆念安久久没有动。 沈岁岁下了楼,又在楼下发了会呆,才慢吞吞地往学校走,一边给陆晓玥发微信,让她给陆念安带点药过来。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郑赞梅,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妇人,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妇人正拉着郑赞梅的衣服不让她走。 郑赞梅也看见沈岁岁了,她一下子慌张起来,狠狠地推了一把妇人,匆匆忙忙跑远了。 那妇人被推到地上,也不急着爬起来,只是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一边哭一边嚷着:“白眼狼,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养大了就想跑!” 那妇人骂骂咧咧,周围的人渐渐聚集过来,眼看人越来越多,学校保安赶过来,扶起妇人把她带走了。 沈岁岁回到宿舍的时候,郑赞梅拎着包正要出门,她注意到她的一双眼又红又肿。 “你没事吧?”她想起刚才撞见的一切,关切地询问她。 没想到郑赞梅朝她大吼一声:“要你管!”匆匆跑走了。 正躺在床上看书的陶悦不满地翻了一个大白眼,“好心当作驴肝肺,岁岁,你别理她,她心里就只有学生会和老师那些能帮她加分留校的人,我们这种人,她哪会放在眼里。” 她只是笑笑,坐到书桌前开始温书。可是看着看着,思绪却越飘越远,直到陶悦重重地拍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我说沈岁岁,叫了你好几声了,你这段时间很不对劲哦。” “没事,”她笑笑,又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 陶悦瞅了她一会儿,突然凑近她笑嘻嘻地问:“你有心事?” “没有,”她不理她,语气平静。 “肯定有,快说,是不是有什么八卦消息,分享一下,”陶悦哪会放过她,一边齁他痒,一边逼问。“是和哪个男人有关?” 沈岁岁被她弄得笑得不停,一个劲地摇头,“陶大小姐,真没有,饶过我吧,我每天不是学校就是图书馆实验室,哪有时间搞八卦啊。” 陶悦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老实说,是不是陆老师?” 沈岁岁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 陶悦哈哈大笑,“果然是他,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她静了一瞬,才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陆老师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初恋?有照片么,我看看,”陶悦忙不迭地开口。 她想了下,拿出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一张像素不太高的一寸照,递给她。 陶悦一边瞧照片一边说道:“五官轮廓是有点像,可是。。。不是一个人吧,我都没办法想象陆老师笑成这样。。。你怎么不直接问陆老师?而且是你的朋友,应该会认识你吧。” 沈岁岁低头看向手机,眼神落在那张模糊的一寸照上,照片里的年轻男人咧着嘴笑,眉目无邪。 她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遥远:“其实,问不问或许也不重要了。” 那天之后,她和陆念安再没有私下见过,解剖学的补习就和莫名其妙的开始一样,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这天医学英语下课,沈岁岁特意把陶悦支开,磨磨蹭蹭地徘徊在走廊上。 等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上安静下来,陆念安从教室里出来。 她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这天的阳光那么明亮,落在他身上,衬得他一张脸白若透明,眉眼更加黝黑。 她的心跳得厉害,看着他的一双眼流光四射。 她想出声叫他,可喉咙紧得厉害,发不出半点声音。 陆念安也看到她了,却没有停步,只是从她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 她整个人都似是被打了一拳,怔在原地。 很快,她反应过来,转身小跑几步追上他,“陆老师!” 陆念安停下,回头看她。 “你身体好些了吗?”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轻声问。 他垂眸看她,那双看着他的眸子里有着盛大的华彩。 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却只是淡淡回答:“那天发烧了,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都好了。”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细看其实并不好,没有血色,透着些虚弱的白,眼眶下有两抹浓重的阴影。 “有事吗?”陆念安看她不说话,轻轻问。 她笑了笑,说:“陆老师,解剖学我还有些地方不懂,能继续请教你吗?”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情绪,“其实你基础不错,之前的几节课,那些比较薄弱的地方也都补足了,我想是不需要我再单独给你补课了,如果还有不懂可以去请教你们吴老师。” 说完,他沉默下来,看着她。 这沉默就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地把两人之间割裂成疏离的两端。 空气安静下来,沈岁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站着各自静了几秒,最后她才轻声说了句,“好的,谢谢陆老师之前给我上课。” 陆念安淡淡回答:“客气了。” 她又道了声谢,才转身离开。 她走出几步,看到陆晓玥正站在不远的窗边,朝她微笑示意。 她勉强笑着打了声招呼,小跑着匆匆离开。 陆晓玥看沈岁岁走远了,才走向陆念安,“今天给你约了个全面体检,下午的,爸说了必须去,不然立马压你回美国。” 陆念安不说话,神色冷淡。 陆晓玥看了他几眼,重重叹了口气:“我都跟你道过歉了,别生气了,那天我让岁岁去找你没想那么多,根本不知道她会撞见你发病。” 陆念安还是不说话。 陆晓玥无法,只得保证道:“好了,我发誓我以后不再做这些自认聪明的事了,”她瞅了一眼他的脸色,才又开口道:“那小姑娘心里一直都有你,你觉得她会对你一点怀疑都没有?你难道真得指望能隐瞒一辈子?” 陆念安笑了下,语气苍凉:“有些事,也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6. 恰似故人归(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相逢犹不识(一) 伴随着阵阵冬意而来的是越来越紧张的学业,考试期临近,而对于他们大三的这一批学生来说,这学期的课业结束,下学期将正式进入临床的实习阶段。 沈岁岁并不是那种天赋过人的选手,对于她来说,每一次考试,每一门课,都需要全力以赴。 她无暇顾及其他,一颗心都扑在了考试上。这一天,她正在图书馆里背书,陶悦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跟她讲,“你知道吗?听说郑赞梅犯大错,被退学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陶悦。 “嘘,”她比了个小声的动作,“我认识的一个学长偷偷跟我说的,他那天刚好经过院长办公室,听到郑赞梅在院长办公室一直哭,他就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好像郑赞梅私生活作风有问题,被举报了,院里要开除她。” “不会吧。。。”沈岁岁话到嘴边只剩下这三个字,怎么样都无法把作风问题几个字和郑赞梅联系起来。 “是吧,活该,学校里对这种作风有问题的可是抓着一个开除一个的,谁叫她那么爱专营。” “别说了,”她轻轻劝陶悦,“也不一定是真的,可能只是误会。” 她突然想起那一天在校门口撞见的那一幕,衣衫破旧的妇人和挣扎愤怒的赞梅。没有人会故意走这条路,恐怕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从那天之后,郑赞梅就很少出现在学校了,她宿舍的东西依然都在,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只是几乎没再来过学校,连课也不来上了。 关于她的谣言在学校里传了开来,沸沸扬扬,真假难辨。 这一天,考完最后一门课后,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陶悦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岁岁要走。 “陶悦,我们要去哪里呀?”她被风风火火的陶悦弄得一脸懵。 “哈哈,不告诉你,等会你就知道啦,suprise哦,”陶悦回头朝她眨眨眼。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陶悦一路往学校外走去。 穿过两条街,一路走到湖边,远远地看见邓屿和郑源。沈岁岁心里突然浮起不祥的预感,待走近一看,邓屿果然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那里等他,而他的脚下是用花瓣围成的爱心。 “天哪,这也太土了吧,”陶悦小声地喃喃自语。 沈岁岁有些哭笑不得,可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能有太多的表情。 邓屿看见她,显然很紧张,声音都有些抖了,可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地吼道:“岁岁,我喜欢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说完,他把玫瑰花递到她跟前。 沈岁岁看了一眼眼前的玫瑰花,又抬眼去看邓屿,眼神温柔而宁静,她缓缓摇头,对着他说道:“我们好好聊一下吧。” 陶悦和郑源早就识相地溜远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唯有带着阵阵湿意的凉风袭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吹得衣服噗噗做响。 其实湖边可以说是附近学生们的约会圣地,可此刻两人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干巴巴地对视着。 然后不约而同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下气氛就松了。 邓屿开口:“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可我就是不甘心,总要听你亲口拒绝我才相信。下学期就要去实习了,大家都会被分到不同的科室和带教老师,很难见面,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沈岁岁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一笑。“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不想谈感情。” 邓屿扭头看她,“其实,岁岁,虽然你和我们在一起上学考试,可我总觉得你其实和我们不一样,”这个女孩明明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却觉得很遥远,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 就像现在,她虽然笑着,可眼神却那么悲伤。 她垂眸静了半响,才说:“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人,于是,我的整个青春都用来祭奠那个人。他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所以我也想成为像他那样优秀的医生。” 说完,她仰起头,迎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会用尽我全部的生命和力量去实现。” 邓屿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笑着轻声说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好羡慕他。” 她看着苍茫的湖面,没有回答。 那个人是她年少黯淡岁月里的一束光,是她所有的的救赎,希望和求而不得。 邓屿最后还是把玫瑰花塞给她,说是友情之花。她扭不过他,又觉得坚持不收显得太矫情,便也收下了。她怕陶悦看见又要问东问西,挑了条小路偷偷溜走了。 她沿着花坛里的小径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停,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 眼前是被花坛围成的一小块空地,陆念安原本是蹲着的,被她的脚步声惊动,起了身。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就再没私下里见过,此刻,她对着他的视线,一时之间有些呼吸停滞。 良久,他打破静谧,轻声说:“很漂亮的花。” 沈岁岁这才意识到她手上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急急回头去看湖边的方向。 隔得不远,邓屿刚才那声吼得那么响,不知道他听到了没。 竟然有种心虚的感觉,她急急的解释:“这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个普通同学送的。” 陆念安静静地凝视她,眼神似温柔又似悲伤。 她在他的凝视下渐渐失了声音,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显得多余。 她只能笑着掩饰尴尬,“陆老师,好巧,你怎么在这?” 他看着她:“我给小区里的流浪猫准备些吃食。” 沈岁岁此时才注意到,他站的地方正摆着两个盘子,一个装了猫粮,一个装了煮熟的鸡肉丝。 她突然想起,这条小径再过去通向的是他住的小区。 “会有小猫来吃吗?”她走过去,好奇地左顾右盼,并没有猫咪出现。 “这些猫都很警觉,等没人的时候才会出来,晚点再过来收盘子就行,”他解释道。 沈岁岁点点头,借着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偷偷打量他。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普通的米色毛衣,质地柔软,几缕黑发随意地落在额间,凭添了几分少年气。 太久没见他了,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回学校吗?”陆念安问她。 她摇摇头,“我们今天刚考完最后一门课,我请陆老师吃饭吧,就当谢谢你之前给我补课。” 他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然后又下移到她手中的玫瑰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一瞬光影明灭,最后笑着说,“小区不远的地方有家不错的菜馆,想去试试吗?” 她点点头:“当然,不过说好了,我请客。” 这家店其实不算在小区边了,两人七拐八拐的绕了一些路才走到。是一家不起眼的藏在巷子里的小店,店里只能坐下三四桌人,老板看到陆念安很亲切地打招呼,热情地招待他们坐下。 看到跟在一旁的沈岁岁和她手上拿的玫瑰花,还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 “你和老板很熟吗?”两人坐下后,她好奇地问,猜想老板可能误会了她和陆念安的关系。 他把菜单递过去给她,“老板的爸爸当时来看病,我帮了他们点忙,”正说着,老板过来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又送上几叠小菜,“陆老师第一次带朋友过来,这几个小菜是我送的,当时多亏陆老师帮忙,我爸爸的病才没耽误,陆老师可是我们的恩人哪。” 陆念安淡淡地笑了一下:“夸张了,只是个小忙而已。先看看想吃什么?” 沈岁岁接过菜单,惊讶了下,原来这竟是一家吃江浙菜的店。 她一个人北上很多年,确实很想念家乡的味道。 她又惊又喜地从菜单中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些的?” 他不答,只是说道:“老板是浙江人,手艺很正宗,你可以尝尝。” 她点头,又问道:“陆老师,你喜欢吃什么啊?” “我都可以,你点你爱吃的就行了。” “那我点喽,”她眼睛亮晶晶的,一连点了好几个自己想念很久的菜。 点完了,忽然想到这家店其实并不太好找,离学校和小区都有点距离,他该不会知道自己想念家乡菜,特意绕路带她来吃的吧。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陆念安正瞧着窗户外面,玻璃上倒映出他俊漠的侧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很轻,像是敲到了她的心尖上。 店里放着轻音乐,她小口地啄着茶,偷偷地看他,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仿若梦境。 在这样的安静中,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目光平静:“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最后有道题答的时候漏了几个小点,”她想了下。 他点点头,“下学期你们开始实习了,会很辛苦,咖啡馆那边的打工还要去吗?” 她摇摇头,“不去了,”她也知道实习是要值班的,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再去打一份工。好在她已经存了一笔钱,支持她后面的学习足够了。 陆念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的课题组刚好需要一名助手,主要就是帮他整理一些数据资料,做一些演示文稿,每个月会发工资。” 她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戴敏松,戴主任!但凡学医的都知道这个名字,在病理学很有名气。 “给戴主任做助手?”她还有点不敢确信,小心翼翼问他。 他淡淡笑着点头,“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他们的课题一开始就会联系你,这份工作可能会占据你一些休息时间,好在时间上相对自由,他的研究室就在学校里。” “谢谢陆老师,”沈岁岁欣喜地道谢,跟着戴主任学习,不知道是多少医学生梦寐以求的事。 陆念安看着她的笑容,眼中的温柔逐渐加深:“有想过以后去哪个科吗?如果你想去心胸外科的话,实习结束后可以让晓玥带你。” 她愣了一下,慢慢地醒悟过来,这是在为她打算吗?从实习开始到结束,从进入哪个科到跟着哪位老师,他都帮她规划好了。 她睁着一双如水浸葡萄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 对面那个人看上去消瘦,沉默,冷淡,但是从认识之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细微之处全是对她的关心。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开口:“陆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眸色沉沉地望向她。 她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很轻很软:“因为一个人,因为想像他那样闪闪发光,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所以想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医生。所以,”她的目光缓缓地停在他身上:“我以后想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 她一口气说完,像把那么多年积累在心里的话终于能够全部倾吐出来一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是,陆念安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的神色甚至冷淡下来,看向她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学医不是开玩笑,学医之路远比你想象得要艰难,也远比你想象得要承担更多,如果只是为了一个人,或者为了所谓的爱情,我觉得你最好慎重考虑。” “至于——”他拖长了声音道:“无国界医生,像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会冒出一些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只是当无国界医生绝不是什么好玩和有趣的事情。” 沈岁岁听他这样说着,心一寸寸冷下去,她直直地瞪着他,第一次用尖锐而冰冷的口气和他说话:“每个人都有学医的理由,有人是听父母安排,有人是兴趣使然,也有人是分数不够划到了第二志愿……我为了一个人,一份感情学医,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你觉得因为这样不足以支撑我走下去,那是你看轻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看轻了我对他的感情,看轻了医生这份职业,更加看轻了他。至于——”她顿了顿,眼角微微泛红,“要去做无国界医生,我更不是一时兴起,也绝不是觉得好玩才说的,从我立志学医的第一天起,我就决心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总有一天,安衍踏过的那些土地她会同样踏遍,他看过的世界她也会亲眼看见。 那些他没来得及完成的,那些他未尽的心愿,她会代替他一一实现。 陆念安看着她,眼神很深,良久他才开口:“岁岁,这里有最优秀的医疗资源,也有很多需要救治的病人,留在这里,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他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玫瑰花,笑了下:“这个男生就很不错,你可以在B市安定下来,生活平静幸福,这样不好吗?” 她听着,胸口一阵阵抽疼着,有被看不起的气愤,也有被误解的委屈,更有理想被践踏的心痛:“陆老师,谢谢你帮我安排实习工作,也谢谢你帮我考虑这么多,可是我的终身大事不需要你一并安排。是的,你说的都有道理,在B市安定下来过安稳日子,这可能是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生活,可那不是我想要的。这里是有很多病人,可也从来不缺好医生,而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那里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被看见,需要被帮助。”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如果只考虑眼前的利益,那就不要选择当医生。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跟我说这些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因为情绪太激动,胸膛不住起伏着,眼睛里涌上泪花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可陆念安只是静静地看她,那双眼睛里一瞬间涌现出太多的情绪,可很快就被藏在浓浓的黑色之中,再看不见。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可以说是惨淡的笑容:“所有的理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有些代价可能会让你一生都背上十字架。” 说完,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茶。 她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咳嗽,小声的,压抑不住的,一声声的。 她这才回过神来,担心地把水杯递到他跟前,“陆老师,你没事吧,喝点水?” 他没有接,只是匆匆地说了句抱歉,便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哐当来回晃了几下,重又紧紧关上。陆念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饭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暖锅咕噜噜冒着泡,沈岁岁心神不宁地坐着,她很想跟出去,可又清楚地知道他就是想避着她才出去的。 她今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可她只是太失望了,这种失望就好像是,她这么多年为之辗转难眠,为之咬牙泣血,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持和奋斗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她辛辛苦苦地往山顶上爬,可就要到达终点时,那个站在山顶上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陆念安才神态如常地回来。他朝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吃饭吧。” 她想从他的神色上看出少许端倪,无奈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 她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下来,小区里有零星的灯火亮着,给夜色添了几分暖意。 陆念安送沈岁岁回学校。 两人穿行过小区里一大片广场。广场上有饭后散步的,有两三个聚在一起聊天的,有小孩相互追逐的。 突然,一群小孩骑着自行车快速地冲了过来,人群纷纷避让,只有沈岁岁还呆呆地走着,似乎没听见。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拽到一边,随着后劲撞到陆念安的臂弯里。 她被他的气息包裹,惊疑不定地回过神来。 陆念安看着她呆萌的样子,很自然地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车子来了也不知道躲,怎么还是傻乎乎的。” 说完,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晚风送来的喧闹声似乎都听不见了,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也都变成了背景板,只剩下他那一句带着玩笑口气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似曾相识到令人心痛。 她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她看着他,用力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整个灵魂都看穿。 她的嘴唇张开又阖上,她想出声,叫他的名字,喉咙却一阵阵发紧。 陆念安看着她,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沧然,快得令人来不及捕捉。 灯火和月色映在他眼中,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深邃而忧伤。 良久之后,他开口,声音很轻,在夜色中却格外冰冷:“沈岁岁,不管你把我当成谁,我只是陆念安,我不是他。”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7. 相逢犹不识(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相逢犹不识(二) 考完试就正式开始放寒假,学校里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整个校园冷冷清清的。 沈岁岁申请了留校,她接到妈妈的电话,说他们今年春节赶不回来了。 她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在电话里说自己都好,让他们放心。 她一边在咖啡馆打工,一边在图书馆继续啃厚厚的医学书。 寒意渐深,学校旁边的几条街开始挂起红灯笼,逐渐有了春节的氛围。 这天她回到宿舍,却意外地看见很久不见的郑赞梅,她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宿舍,此刻她正坐在床上,默默地流着泪,露出不曾见过的脆弱。 看见沈岁岁进来,她立马擦干眼泪,从床上起身,就要离开。 沈岁岁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赞梅,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或许我们有办法解决。” 郑赞梅听她这样说,回头看她,冷冷嗤笑一声:“得了吧,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说要帮我,恐怕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怎么议论我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沈岁岁被她的一番话狠狠地噎了一下,她想起平时陶悦和其他同学在背后的议论,她不参与却也是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我只是关心你想帮你,”她看着郑赞梅,语气真诚,双眸澄澈。 郑赞梅接触到她清凌凌的目光,咬了咬唇,半响没说话,然后猛地推开她,跑了出去。 她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她看郑赞梅情绪不对,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件薄薄的衣服,心里担心,也忙跟着追出去。 她一路追到学校门口,看到郑赞梅正被上次的那个妇人狠狠拽住,拼命挣扎,那妇人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大惊,忙冲上去拦在郑赞梅身前:“放开她!你再不放开我叫人了!” “哪来的丫头!滚开!”那妇人看了她几眼,朝她吼道。 “放开赞梅,你不能打人!”她拼命地护在郑赞梅身前,和那妇人对视着。 妇人黝黑的皮肤上刻满了凶悍,她轻蔑地看着沈岁岁单薄的小身板,“我是她妈妈!我怎么不能打她!这丫头就该打!我打死她也轮不到你管!”说完,像拎着小鸡一样,粗鲁地将她一把推到地上。 沈岁岁摔倒在地,脚踝处重重的磕到旁边的台阶上,刹时一阵钻心的疼涌了上来,可她却顾不上,又急急忙忙地爬起来。 那妇人力气极大,已经又打了郑赞梅两个耳光,“让你逃!长本事了是吧,让你再逃!” 郑赞梅的脸已经高高地肿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嘶喊大哭着,“妈!放过我吧,我真不想回去!” “不回去,你还想在外面丢人?!学校都不要你了,你不回家还能去哪!”说完就拽着她要走。 沈岁岁连忙拽住妇人的手,想掰开她们,“她都说了她不想走!” 妇人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这丫头这么爱管闲事,不会也跟这贱丫头一样尽做些下贱的事吧。” 沈岁岁没空理她的话,执着地去掰妇人的手,无奈妇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竟是不能撼动半分。 虽是寒假,但他们这边动静太大,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着。 “要不要我跟你说说这贱丫头都做了什么事,不然你们学校怎么会要开除她。。。”那妇人大着嗓门,眼看就要说下去。 “够了!我跟你回去!”郑赞梅大喝一声,回头去看沈岁岁,她的脸上红肿一片,泪痕斑驳,“沈岁岁,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沈岁岁不放手,担心地看着她:“赞梅,我们去找老师,学校会帮你的。” 她话还没说完,郑赞梅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帮我?!怎么帮!我不用你们帮!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完,她重重推了一把她,掉头跟妇人走了。 沈岁岁脚上一疼,没站稳,坐到了地上,眼睁睁看着郑赞梅和那个妇人越走越远。 众人见没热闹看了,也都稀稀拉拉地散去。 岁岁稳了一会儿情绪,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原本也不想插手,可赞梅的样子真得令人担心。 她想走,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蹙了蹙眉,还好路不算远,慢一点应该可以挪回宿舍。 她调整了下呼吸。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陆念安。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黑发黑眸,身形修长,只是太瘦了,便有了几分萧瑟的味道。 他也看到了她,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街堪堪对视着。 周围静极了,他这样站着,似乎远离尘嚣,万丈红尘都落不进他眼中。 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和衣服,带来丝丝寒意。 真的是冬天了。 她想起上一次见面,不知不觉鼻尖就有点发酸,干脆一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一瘸一拐地就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阵跑步声,他追了上来,皱着眉问她:“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她低着头又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等下,我看下,”说完,容不得她拒绝,已经蹲下身子去看她的脚踝。 “陆老师,真的没什么事,我回宿舍擦点药水就好了,”她看着他黑黑的头顶喃喃道。 他却似乎没听到,只专心查看她的伤势。 他的手指很冷,碰到她红肿的地方,令她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他似乎察觉到了,收手站起身,“没伤到骨头,但还是要好好养下,你还能走吗?我送你回宿舍。” “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忙说,还咬着牙硬向前走了几步。 “你这样不行,我背你回去,”他走到他身前。 “那怎么行!”她叫出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你这样走回去,脚上的伤会加重,乖,听话,”他声音放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完全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一颗心软得不像话。 陆念安已经半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她轻轻地叹口气,还是乖乖地爬上他的背。 还好刚才围观的人群都已经散去了,加上放寒假,校园里人并不多。 她伏在他的背上,发现他虽然瘦,但背脊仍然有力而令人安心。 “我重吗?”她问。 “不重,”陆念安将她背得稳稳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脸轻轻地贴近他的脖子,近到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嗅到他头发上淡淡洗发水的味道。 记忆中薄荷的味道。 所以,他也是个偏执而念旧的人吧。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细细小小的雪花,今年是暖冬,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落无声,树木寂静,只有他的脚一下一下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她的一颗心在胸腔里安静跳动的声音。 整个天地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闭上眼,一双手愈发用力地抱紧身下之人,只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因为寒假本就没什么人在,宿管阿姨看见她脚受伤了,陆念安又出示了教师证件,便放他们上去了。 陆念安背着她一口气爬了三楼,一到她宿舍,便向她讨了药箱,细细地给她处理伤口。 她坐在座位上静静看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略显苍白的脸。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他的一双手却仍是冰冷的,但他的动作温柔小心,捧着她的脚,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一样。 她鼻尖一酸,再忍不住,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滴在她交握在身前的手背上。 “怎么了?”他察觉,抬头问她:“很痛吗?” 她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一瞬间所有的情绪翻涌而出,委屈,不解,疑惑。。。几乎将她吞没。 陆念安静静地凝视她,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可她的泪却怎么样都止不住,良久,她才睁着红肿的一双眼,哽咽着:“陆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头,帮她的脚上药。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固执地瞅着他,等着他。 他帮她把拖鞋穿上,最后终于抬起头直视她。他的眼黝黑一片,如深潭水一般藏匿了所有情绪:“岁岁,春节过完,我就要走了。” “走了?”她似乎有点迷惘,然后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过要呆一年的吗?” 他笑笑,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些变化,所以要提前回去了。” 她好半响说不出话,最后终于硬生生地挤出一句,“那你还会回来吗?” 陆念安始终平静的眸子仿佛终于被撕裂,流露出了一丝痛楚,“不会。” 她定定地看着他,半响蓦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那里,雪已经停了,原来真的是雪落一场空,雪停一场梦。 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只存在记忆中,再不会回来了。 陆念安走了,走之前又细细嘱咐她不能下地,要安心静养几天。 晚上的时候,宿管阿姨给她送了饭,说是陆老师特意关照的,让她这几天多照顾她一下,走的时候她又把陆念安狠狠夸了番,说这年头这么关心学生的老师不多了。 沈岁岁坐在桌前看着盒饭,毫无胃口。 因为走路不方便,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是窝在宿舍过的,醒来就看书学习,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日子过得麻木而规律。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遗忘痛苦,深埋往事。 索性,她的脚很快就恢复了。 这一日晚上,她刚回到寝室,竟然看见很久不见的郑赞梅。她似乎在寝室里等她很久了,看见她回来,微笑着说:“岁岁,有空陪我聊聊吗?”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8. 相逢犹不识(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相逢犹不识(三) 沈岁岁注意到郑赞梅还拎了一大袋子的啤酒,她点点头,欣然答应。 两人往阳台上搬了两把椅子,把啤酒袋往地上一扔,也顾不得冷,就这样坐在数九寒天里吹着冷风喝啤酒。 喝了一会儿,郑赞梅开口:“岁岁,上次谢谢你。” 沈岁岁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摇摇头,静静等她继续往下说。 郑赞梅的神情略微有些憔悴,却很平静。“她是我妈,我家还有一个弟弟,”她喝了一口,继续道:“我们家很穷,我付出了很多才从那个偏远的农村考到这里,我爸很疼我,可他很早就死了,死于癌症,所以我就想要当医生。我知道留在B市很难,尤其像我这样没钱没背景的人更难,而且我的成绩一直只能勉强过关。可我真得不想再回到那种穷乡僻壤去了,所以我就刻意接近老师,教务,学生会的人,讨好他们。” 她看了一眼岁岁,“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认为我做的这些事都不上道,可是我真得不能就这样回去。前段时间,我妈找到我说弟弟要娶媳妇,要盖楼,要花很多钱,让我回家去,她安排好了人让我嫁过去,对方会给很多礼金。我不肯,她就一次次来找我,我一狠心就跟她说我弟的钱都我出,但是只要我出了这笔钱,她就不能再干涉我读书。” 她静了片刻:“可我哪有那么多钱,所以,”她顿了一下,嗤笑一声:“我就去陪那些有钱人,其中一个人的老婆发现了,查出我的学校班级姓名,告到了学校,”她的声音带着丝颤抖:“无论我有什么样的苦衷,无论我怎么哀求哭泣,学校都不愿再给我机会,决定把我开除。” “岁岁,”她扭头看她,目光死寂:“所以,我完了,被开除的记录留在档案里,我不可能再继续读书,也不会有医院要我,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沈岁岁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她转头看着 她。 郑赞梅又是一笑,笑声悲凉:“不要安慰我,我不需要,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任凭我如何努力都逃不开,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郑赞梅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岁岁一直很安静地听着,她静静地眺望远方,眺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 “赞梅,你其实只看到了你想看的而已。事实上,我的家庭也并不富裕,我爸爸妈妈为了还债常年奔波在那些特别穷苦混乱的国家,很少回来,这么多年我都是半工半读过来的。陶悦,别看她家里条件不错,但她父母都不同意她学医,她曾经闹过绝食,被父母断过信用卡,最后还是坚持来了这里。其实活在这世上,大家都有难处,没有人是容易的。” “我没有资格说你什么,但是人生的路有很多条,熬过去了,也许就会柳暗花明。” 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赞梅,她不能说什么,甚至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也许她给予的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希望,或许就能挽救一颗濒临破碎的心。 因为,曾经也是有那么一个人这样对她的。 郑赞梅眼眶红了,她在她的怀抱中喃喃自语:“其实是我自己搞砸了是不是,我想投机取巧,想走捷径,所以一切都是被我自己毁掉的。。。” 那一晚上沈岁岁喝了不少酒,她想起以前的自己,那个曾经彷徨无助弱小的自己,那个迷失在黑暗中的自己。 阿衍,我好想你。 她喝多了酒,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四仰八叉倒在床铺上的。 她依稀记得是郑赞梅把她扶回床上,依稀记得她好像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她叫她名字,她回头看她时脸上空洞的表情。 此时朝阳初升,整个大地都陷在晨昏交界的苍茫之中,万籁俱寂。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进来一条微信。 是郑赞梅,只有短短一句,“岁岁,谢谢你。” 沈岁岁拿着手机呆呆看了半响,忽然觉得很慌张,她想起昨夜赞梅死寂的眼空洞的表情,如今的谢谢更像是一场悄然的告别。 她连忙往回拨电话,可一直是盲音,无法接通。 她的心愈发慌张起来,她担心她出事,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此时此刻,她六神无主,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居然是联系陆念安。 现在还是寒假,而只有他还留在学校。 她拨通那个一直存在手机里,却几乎不曾打过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岁岁?” “陆老师。。。”沈岁岁刚叫了他一声,便忍不住想掉眼泪,“郑赞梅不见了,昨晚我们一起喝酒喝到很晚,早上起来她就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事。。。” “你别急,慢慢说,我现在过来找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静,让她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又把郑赞梅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他让她在宿舍门口等他。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陆念安赶到了。 “别急,你想一下她有没有平时会去的地方或者能联系到的亲人朋友?”他看着沈岁岁苍白的脸和眼睛里强忍的泪水,语气轻了下来。 她想了一会儿,默然地摇摇头。 虽然她和郑赞梅一个宿舍,可在昨天之前她根本就不了解她。现在几乎是一种直觉,她觉得赞梅是来找她告别的。 “你觉得她会出事?”陆念安又问。 沈岁岁点点头,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她可能会想不开。” 陆念安站在原地,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我找几个人在学校里找,我们先沿湖找一圈。” 说完,他拉住她的手,“坐我的车,这样快一点。” B大旁边的湖不算大,可因为临近校园,每年都会有那么几起溺水事件,也会有想不开的人选择跳湖。 此时还是清晨,湖边空无一人,只有烈烈的风不断从行驶的车窗中刮入。 沈岁岁完全顾不上被风吹糊了满脸的头发,只是焦急地搜寻着湖边。 两人搜寻了一圈,无果,只能往学校返回。 “别担心,会找到她的,”他轻声安慰。 “嗯,”她点点头,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心。 车子快开到学校的时候,沈岁岁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只听了几句就变了脸色。 郑赞梅在不久前跳湖自杀,被经过的路人发现,现在已经送往医院。 陆念安不等她多说,就加速驶往医院。 郑赞梅还在急救中,两人简单做了笔录后,就在长椅上等着。 急救中心永远充斥着各种喧闹,家属的哭声,医护人员的喊声,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急救车传来的警报声。 一墙之隔的急诊ICU却安静了很多。 沈岁岁坐在那儿,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虽然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人的生命有多么脆弱,生死也许就一线之隔。 可当死亡再一次降临,又向她身边之人下手时,她还是无法轻易地接受和释怀。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的体温比她还低,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一愣,呆呆扭头去看他。 清白的光从他身后照了过来,给他的模样渡上了一层清浅的温柔,他的眼睛幽静深邃,似乎所有的不安和惊惶都在他的眼神中消逝殆尽。 “不要怕,有我在,”他温柔地安慰。 “如果。。。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她吸着鼻子,低低道。 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足够坚强了,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还是当初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女孩。 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就可以任性地选择不长大。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静静凝视她,半响,轻轻喟叹一声,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胸前。 沈岁岁靠在他的胸前,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声,所有的情绪如潮涌般一层层漫了上来,堵在胸口。 终于,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伸出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阿衍,不要离开我。” 她这句话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陆念安抚着她头发的手却是僵了一瞬,目光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绪,终是无言。 陆晓玥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陆念安的第一眼,皱眉想说什么,可被他凉凉的眼神一扫,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她给两人一人一杯热水,才轻轻坐在沈岁岁身边,“没事的,岁岁,我刚去打听过了,还好送来比较急时,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 “谢谢晓玥姐,”沈岁岁朝她笑笑,小口抿着热水。 陆晓玥看了一眼她,才转头去看陆念安。 仔细看陆念安会发现他的脸色很白,唇色隐隐泛着青,整个人很虚弱很疲惫。 一抹忧虑闪过她的眼中,但陆念安只是朝她无声地摇摇头。 郑赞梅被救了回来,留在ICU观察。 因为她家里情况特殊,岁岁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通知她家人,怕她再受刺激。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看望赞梅,只是她精神状态很差,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春节悄然而至,连医院的病人都少了很多。 除夕这天,沈岁岁拜托宿管阿姨帮忙煮了点水饺,便拎着保温筒去了医院。 郑赞梅已经转到普通病房,虽说身体在渐渐恢复,但精神上的创伤和打击不是三两日就能好转的。 她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郑赞梅依然恹恹的,她把保温桶放在柜子上,“赞梅,今天好些了吗?” 郑赞梅本来是看着窗外的,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却还是不说话。 “今天除夕呢,我带了些水饺过来,除夕夜是要吃水饺的。” 郑赞梅又把头扭了过去,继续看向窗外。 沈岁岁有些无奈,却还是默默地坐在床边陪着她。 就在这时,几声敲门,她回头发现陆念安正站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他正淡笑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因为病床旁只有一把椅子,她便起身把位子让给他。 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毕竟,从那天救下郑赞梅到今天,他再没出现过。 也可以理解,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陆念安走进来,先看了看郑赞梅,便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太过深邃,居然有那么一刹那让她以为那目光里的是思念。 可他只是看着她说:“我想和郑赞梅单独谈一会儿,你先去门外等我们。” 沈岁岁不解,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便把空间让给他们。 门被关上,她听不到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天两人单独聊了很久,等陆念安再出来时,她看到房间里郑赞梅泛红的眼。 也是那天之后,郑赞梅的精神开始恢复,几天后被她的家人接走出了院。 也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郑赞梅去了四川的一所学校改学护理专业。 她和她的家人达成和解。 她也终于能够和自己的人生握手言和。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19. 相逢犹不识(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20. 只道是寻常(一) 可当时沈岁岁并没有多问。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陆念安好看的脸,好看的眼睛,听他说:“给她一点时间想想”。 陆念安牵着她的手离开,他的手似乎永远都不会暖起来,她有一瞬间的疑惑,这具身躯里分明有一颗炽热的心,可手为何总是那样的冷。 他带她去了他家,她走进屋里才发现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面粉,肉馅,蔬菜。。。 “这是要包饺子?”她疑惑地问。 “除夕不是应该吃饺子吗?”他笑望着她。 “也对。。。”她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忽然就软软的。 两人洗了手,他撸起袖子开始摆弄起面粉,沈岁岁开始捣鼓肉馅,其实也不需要她怎么弄,肉馅已经都处理过了,她只需要再放点油盐老酒拌一拌。。。 她用余光瞄他,看到他的动作流畅,手法娴熟,显然是个老手。 “你经常包饺子?” “是啊,我妈包饺子很厉害,我都是和她学的。” “阿姨不在B市?”其实她想问的是过年他不用陪家里人么? 他揉面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很平静地开口:“我妈出了意外,已经不在了。” 沈岁岁在心底骂自己这张嘴就不会问点好的,刚想道歉,已经被他抢先,“不用道歉,作为补偿,今年过年让你陪我一起吃饺子了。” 哪里是她陪他,明明是他陪她才对。 她想起陆家在医学界的声望,很快又问:“过年你和晓玥姐不用一起吗?” “晓玥回去就够了,今年过年我想按自己的心意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淡,却又分明带着几丝热度。 她的心被灼着,撕拉一声泛起了阵阵隐痛。 这或许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春节,也或许是两人一起过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了。 不想让失落的情绪影响这难得美好的一刻,她转移了话题,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大多数时间,两人都聊着医学相关的事情,她不止一次感觉到他的知识广博,好像就没有难得住他的问题。 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热的,红扑扑的,像一朵冬天里盛放的花,娇艳欲滴。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包饺子的环节。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医学生的手本来就巧,一个个饺子被她包的精致可爱。 陆念安后来干脆不包了,坐在一边看她包。 “看来我还蛮有做饺子的天分的,”她起兴致又包了一个小兔子模样的,笑嘻嘻地递给他看。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深了,从很远的地方依稀传来几声鞭炮声,隔了几家的饭菜香味从窗户缝里飘进来,头顶的灯光暖而亮,衬托得小姑娘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世间霓虹抵不过眼前这一双流光溢彩的双眸。 这一刻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到令陆念安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中秋节,那个五彩斑斓的灯会,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兔子灯穿行在流萤之中。 美好到令他突然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想不顾一切地吻住她。 沈岁岁还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垂在另一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几次之后他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厨房。 他只觉得胸口胀痛得厉害,那些深埋的往事和深藏的情意压抑不住地溢了出来。 沈岁岁毫无所觉,她把所有的包好的饺子都端进了厨房,看他一个一个把他们下进了锅里。 饺子在锅里上下翻腾着,袅袅热气飘了上来,雾气氤氲中,陆念安侧脸沉静,眉如远山,自带一种远离尘嚣的漠然。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偷偷仰望他。 却不料,他仿佛意识到她的目光,突然扭头,与她的目光直直相撞。 她吓一大跳,岔了气,不住地咳嗽着。 他伸出一只手给她顺气,“厨房烟雾大,你去外面等开饭。” 她一边咳嗽一边摆手,“不要,我想看你做饭。” “乖,”他眼神柔软,神情宠溺。 沈岁岁整颗心都软化了,最后还是乖乖地去了客厅等待。她没什么事情可干,便在屋子里东逛逛西逛逛。 右边是上次去过的卧室,卧室旁边是书房,摆设很简单,除了书桌就是书架。她随意看了看书架上的书,都是医学专业书籍,大多是原版的,甚至还有一些绝版书籍。 她在心里感叹,每一个天才的背后其实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汗水和努力。 她抽出一本,双手捧着倚在书架上看,上面还有他的笔记和注解,她不自觉地就看入迷了。 突然,啪嗒一声灯光大亮,“怎么也不开灯,”陆念安站在门口,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那本厚厚的英文书籍上,“感兴趣?” 她点点头,“陆老师,可以问你借书吗?你这儿书太全了。” 他笑着:“有很多是晓玥放我这儿的,你喜欢就拿去看吧。饺子好了,先来吃饭吧。” 她小心地把书放回去,高高兴兴地去了客厅。 两个人的晚饭很简单,除了饺子,就是一个暖锅,里面放着肉和蔬菜。 “简单了点,不要介意,我的厨艺大概只仅限于把饺子煮熟,”陆念安盛了一大碗汤给她。 “才不是,”沈岁岁看着他,语气认真,“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年夜饭,”终其一生,无法忘记。 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不提,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那个她用半生憧憬怀念的少年,是她此生追逐的星辰与梦想。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晚饭,陆念安吃了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他看了看手中的饺子,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饺子里面赫然是一枚硬币。 “陆老师,这是幸运饺子,吃到了要许愿哦!”沈岁岁笑嘻嘻地说着。 这是她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塞进去的,又偷偷做了记号,故意把那个饺子留给了他。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对上她真挚而晶亮的眼睛,他缓缓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心愿。 两人吃完饭,收拾桌子洗刷碗筷。陆念安坚持不让沈岁岁干这些事,她只好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是万年不变的春节联欢晚会。 窗外开始热闹起来,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光影一明一灭。 她被这些光影吸引,扭头盯着窗户出神。 这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么快又要新的一年了。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四季轮回昼夜交替,冬枯夏荣春盛秋收,这个世界正按着亘古不变的轨迹朝前运行着。 唯有她,被往事困在了原地。 陆念安走出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侧着脸发呆的沈岁岁。 “岁岁,”他叫她。 她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陆老师,我能问问你刚才许了一个什么心愿吗?” 恰逢这时远处有人燃放鞭炮,红色的光,绿色的光,从她身后的窗户一刹明灭。 有光在她明亮的眼中缓缓流淌。 两人沉默对望,许久之后,鞭炮燃尽,四周重归寂静与黯淡。 他终于开口:“我的心愿——很简单,我希望,有个小姑娘,岁岁,平安。” 他只希望,他爱着的那个女孩儿,能够永远平安幸福。 纵是山高水长,生死难测,此生不复相见,唯愿岁岁平安。 岁岁—— 他爱着的那个小姑娘。 沈岁岁看着他,一瞬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春节过后,沈岁岁很快就迎来了她忙碌而苦逼的实习生涯,她甚至有些变态的享受着这种“充实”的生活,因为这样连轴转的日子让她几乎很少再想起安衍,想起回了美国的陆念安。 和她分在一组的是一个微胖的女生,叫袁媛,接下来近三年的实习生涯,她将和她成为搭档。 沈岁岁还记得刚和袁媛一起实习时,闹过不少笑话,比如说他们买了些水果去科室分,才知道水果也是不能随便买的。 草莓蓝莓树莓不能吃,因为莓代表“霉”,芒果不能吃因为芒代表“忙,”火龙果也不能吃,因为火代表“红火”。。。 她不信邪,硬是和袁媛吃了那些水果。结果当天晚上真得是忙到奔溃…… 比如说病人太多分不清谁是谁,她记错名字,给错医嘱,闹了个大乌龙,被带教老师骂得狗血淋头…… 也有病人家属硬要给她介绍对象,甚至还把人带进了医院,硬生生把病房改成了相亲大会现场,当然最后又挨了主任一顿骂…… 半年过去,她从骨科轮转到内分泌科又轮转到儿科,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实习生活。陆晓玥的课题结束后,她很少有机会再碰见她,偶尔在医院遇见,两人都是形色匆匆,只能微笑示意。 这天忙完一个上午的工作,沈岁岁和袁媛终于抽出时间去食堂吃中饭。 袁媛一口饭一口菜吃得飞快,一边不停地抱怨着:“怪不得大家都怕来儿科,那些小朋友太可怕了,我拿个听诊器还没靠近呢,就开始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你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把饭咽下去,又喝了口汤:“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能哭,我感觉我的脑门都被哭麻了。” 沈岁岁噗嗤一笑,“有那么夸张吗,我觉得还好啊。” 袁媛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天天在口袋里放一大把奶糖的吗,每天都给小朋友分糖吃,那些小朋友可天天盼着你出现,见到你乖得不行。” 沈岁岁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好袁媛,你要不要也来一颗,消消气。” 袁媛瞅了一眼她手上的奶糖,“别了,又甜又粘牙,也就你爱吃。” 沈岁岁把糖收了回去。 “对了,”袁媛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我听几个护士在讨论,神外来了个很帅很厉害的教授啊,听说是从美国特聘回来的。” “哦,是吗,”她反应淡淡的,专心吃着盘子里的饭。 “嘿嘿,我听他们聊得那么眉飞色舞,没忍住偷偷溜到楼上去看了一眼,我跟你说我决定了,他从今以后就是我袁媛的新男神,”她笑得一脸春意荡漾。 沈岁岁哭笑不得:“这么忙,你还能抽出时间去楼上看帅哥?那胸外科的吕医生怎么办,你上次还说他是你男神。” “不行不行,”袁媛连连摆手,一脸认真:“吕医生虽然长得也好看,可气质和男神还是差太远了。男神那眉眼,那身形,那种遗世独立,寒山剪影的气质,看一眼就让人整颗心都沉醉了。” 沈岁岁又吃了一口饭菜,笑盈盈地接口:“有那么夸张吗?我记得吕医生之前是整形外科的杜医生吧,当时也被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哎呀,小岁岁,”袁媛笑嘻嘻地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帅哥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我们工作那么辛苦,欣赏帅哥那是我们女生应尽的权利和义务。” “好吧,说不过你,你说得都对,”她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扒拉着盘子里剩下的饭菜。 “啊!是他,就是他!岁岁,你快看——”突然,袁媛小声尖叫起来,激动的拽着她的胳膊。 沈岁岁抬眸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食堂,到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充斥着吵闹的说话声盘子碰撞声,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陆念安身穿医生袍,正和几个人并肩穿行过食堂。 他的脸庞在白袍的衬托下清晰明净,眼眸漆黑深邃,一如初见模样。 似有所感,他突然转头向她的方向望来,对上她震动的目光。 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微微地笑了,那眼神在告诉她,我回来了。 沈岁岁的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就这样怔愣在了原地。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想眨去眼前不知何时起的白雾,然后,她缓缓地笑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所有的都不重要了,只要,还能再见到他。 一眼,就够了。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20. 只道是寻常(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 只道是寻常(二) 下午沈岁岁跟着带教老师出门诊,儿科门诊,到处都是小朋友的哭叫声,笑闹声,家长的哄劝声呵斥声,还不时有三两个小朋友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她在走廊上安抚几个哭得厉害的小朋友,她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拿出奶糖,一人一颗塞到他们软乎乎的小手里,一边轻声劝慰着。 小朋友们吃着糖,慢慢地止住了大哭,却还是一抽一抽地小声呜咽着。 “岁岁,”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回过头,情不自禁地就站起了身。 陆念安正在走廊对面静静看她,他的眼睛漆黑,沉默,似乎正在诉说无言的想念。 “陆老师,”她轻声叫他。 这一刻,走廊上所有的嘈杂喧闹似乎都浸没在水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走向他,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用眼神描摹他的每一处轮廓。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她说。 “过的好吗?岁岁”,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然后落在她手上还捏着的那颗小小奶糖上。 眼波闪烁了一瞬。 “还——不错,”她顿了一下,最后只是这样回答。 太多的感受,太多的情绪,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凝成此刻的一句“还不错。” 身后已经有人在叫她,是另一个和她搭班的年轻医生。 没有时间聊更多的了。 他朝她微微点头,用口型说道“快去吧,”又指了指口袋里的手机,示意可以手机联系。 她才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舍地离去。 快下班的时候,6床病人突然心跳血压急速下降,沈岁岁被叫过去帮忙,她赶到的时候病床旁已经围满了医生护士。 “你接着来!”一线医生看到她如见救星。 她跳上床接手CPR。 她跨坐在病床上用力按压病人胸口的位置,旁边的医生给她的点滴里注射药剂,不停报着监视器上的各种数据。 她只能机械式的不断重复按压的动作,汗水一滴滴的滴落在床单上,流到脸上糊了眼睛,手也早已酸疼到麻木,但她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她知道这一刻是在和死神搏斗,她可以感受到手下那颗心脏的搏动,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人一把扯开,“换我来!”另一个一线医生跳上床继续给6号床做CPR。 她喘着粗气,靠着墙看着眼前的一切。 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体随着心肺复苏的力度像是大海里的船只一样上下起伏着。终于,有医生发话:“尽力抢救到30分钟。” 三十分钟,这是心肺复苏的极限了。 她看着一次次的电击,不间断的压胸,看着监视器上越来越微弱的讯号,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 有护士提醒道:“三十分钟已到。” 但是在场中人依然默契地继续着所有的急救措施,没有人想承认,这个正是花一般年纪的女孩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岁岁想起今早上查房时还和这个姑娘笑着打过招呼,她的妈妈正为她病情好转而心情愉悦,招呼他们几个年轻医生吃水果。这个姑娘正规划着出院之后要回去上课,要和几个好朋友去逛街,去旅游。 而在这一刻,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当沈岁岁离开病房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脱了力,全身肌肉都在叫嚣抗议着。她流了一身汗,头发黏糊糊地搭在脸上,和夜班同事交接好,便离开了医院。 这一刻,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夜色已经黯淡下来,深蓝色的天幕上稀稀落落地升起几颗星辰。 她被傍晚微凉的风一吹,觉得清醒了一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空虚感席卷全身。 然后她就在这样的疲惫和虚空之中看到了他。陆念安的车停在院门口,而他正倚在车边静静地凝视她。 从中午知道他回来,到下午走廊上看见他,再到此刻他出现在眼前,不长的一段时间,却仿佛隔了几世的光阴。 她的心被他从无尽的虚空之中捞了出来,又开始砰砰砰地跳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很憔悴很狼狈,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缓缓地开了一阵,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给她买了一杯热咖啡。 她双手捧着杯子,这丝丝热量随着手心,缓缓地蔓延到四肢百骸,等她觉得整个人缓过来些时,她才开口说话:“我好像很没用。” 陆念安语气到是淡淡的:“我刚实习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算到后来,亲眼见过也经历过很多次,却也还是无法习惯。没有一个医生会对死亡习以为常。” “以前有学长跟我说,每一个医生的心里都葬着一块墓地,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现在却好像有点懂了。” 她知道医生这一生,尤其是临床医生的一生会见证过无数次生死,可当真亲眼见到,尤其是当你曾亲历过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曾参与过她的挽救,曾用尽全力想唤起她心脏的再一次跳动,曾亲耳听到过监护仪上那长长的一声时,你会恨透自己的无能为力。 “岁岁,你要记住,医生也只是人,不是神。医生这个职业,教会我们更多的是敬畏生命,尊重命运。” 她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看着他。 车子停在路边,有路灯的光从他旁边的车窗里渗了进来。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好长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才问:“陆老师,你为什么回来?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你不是医生?” 他没有回答,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下一秒,她已经整个人靠近他,嘴贴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嘴里还有咖啡苦苦的滋味,在他冰凉的唇上轻轻地辗转吮吸。 犹如飞蛾扑火,她这辈子最初的动心最深的感情最执着的眷恋都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是她的阿衍,也不是她的阿衍。 但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从地狱之火重生也好,是从万丈深渊中归来也罢,他是他就足够了。 对面的那个人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和失措,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轻轻地侧开脸去。 这一吻已经耗尽了沈岁岁所有的勇气,她一直是隐忍而克制的,从不愿意勉强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她憧憬了小半生的人。 感受到了他的拒绝和回避,她停下来,慢慢地退回原位。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陆老师,”她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却清晰而坚定。 她以为他回来是为了她,以为他是在给她勇气给她鼓励给她默许。 陆念安转过头注视着她,他的眼神莫名让人觉得悲凉。 她看懂了他的沉默,于是笑了,眼眶泛着红:“所以,陆老师,你可以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人,却唯独不能是我爱的人,是不是?” 她的喉咙被泪意哽着,如火烧般灼痛,但她却执着地看着他。 陆念安抬起手,如以前那般覆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岁岁,人的一生很长,会发生很多故事,一段故事结束了,新的故事才会开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迎接你的会是更好的崭新的故事。” “呵,”她笑了一下,她很少会这样笑,可是她此刻看着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宁愿你别回来!”她说完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岁岁!”陆念安反射性地下车去追,跑了几步,突然心口处一阵剧痛,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他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晕眩,只能不住地喘着粗气,等待那似乎永无止境的痛意过去。 夜风静静地吹过,似乎也在无声的叹息着。 叹天道无常,叹命运弄人。 沈岁岁跑下车一个人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眼泪抹干,走回了宿舍。 没什么的,她跟自己说,沈岁岁,没什么的,比起不在身旁的亲人,孤苦的童年,痛苦的疾病,失散的初恋,今天发生的一切真得不算什么。 毕竟,她还有始终铭记的初心和未尽的理想。 接下来的日子,沈岁岁依然没日没夜地投入到苦逼的实习生涯中。这天早上她照例去她管的几个床铺巡床,想要给14床病人换药的时候,却意外地被拦住了。 那是个妆容很精致的妈妈,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十多岁形容消瘦的男生。那个妈妈一看到她,狠狠地皱了下眉:“你这么年轻,行不行啊,别碰我儿子,找你们老大来!别又想拿我儿子练手!” 她好声好气地安抚道:“病人家属,病房里不能大声说话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我叫沈岁岁,是14床的管床医生,我现在只是要给他换药。许医生待会会来查房,你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可以问他,”许茹是她在儿科的带教医生。 “走走走,总之我不要你们这种人碰我儿子,你去把许医生叫来,或者换个有资历的来,昨天那个小医生换药的时候笨手笨脚,把我儿子都弄痛了,”那妇人连推带赶的要把她轰出去。 沈岁岁咬了咬唇却是没有让步,“阿姨,我虽然只是实习医生,但是对病人最基本的护理知识都是有学过的,请您放心,整个换药的流程并不会对您的儿子产生任何伤害。” 说完,她继续查看男孩胳膊上的纱布。 那妇人看到她伸手想也没想就重重的推了她一把,她站立不稳往后退去,想去拉住什么,却不小心勾住了男孩子滞留针的导管,啪嗒一下,男孩的滞留针被带了出来,睡梦中的男孩子被疼痛唤醒,下一秒有鲜红的血飙了出来。 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男孩的哭声,妇人的叫骂声,闻声而来的护士急重新给男孩子打上针挂上点滴,轻声劝慰着。 那妇人却依依不饶半推半拽着沈岁岁到护士台,不停地骂着她,似乎她儿子躺在病床上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沈岁岁难堪地站在那,听着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看到陆念安和他们科的王老大一起走了过来,陪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许茹和其他两个二线医生。 陆念安和王主任本来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的,似乎是被这里的吵闹吸引,齐齐往她的方向看来。 她在陆念安抬眼的一瞬间低下头去。许茹皱着眉跑过来询问,待大概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客气地把妇人请到了办公室。 那妇人这才趾高气扬地跟着许茹走了。 闹剧很快散场,留下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有小护士跑过来安慰她:“岁岁,别往心里去,那女的就是有病,要不然她儿子也不会被她逼到自杀进了咱们医院。” “我没事,”她摇摇头,抬眸的一瞬间却看见陆念安还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他的眼睛漆黑,安静而沉默。 她的心一慌,转开眼去,却听见一旁的小护士说道:“听说9床的病情很棘手,王老大把陆教授都请过来了。” 陆念安在医院的名声很响,很多人都知道他。 他迈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小护士打招呼:“陆教授好。” 沈岁岁顿了一下,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小护士站在原地:“……”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21. 只道是寻常(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只道是寻常(三) 沈岁岁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憎恨什么,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一直是个习惯接受命运馈赠的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只是关于陆念安的这一道坎,深深地埋在她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翻跃过去。 这天她正在录病史,手机突然响了,居然是季妍在国内的号码。 “妈妈?”她接通,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应该不在国内,莫非他们回国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岁岁,我和你爸爸就在你们医院,七楼,神经外科病房,你爸爸查出来有脑肿瘤,要动手术。” 沈岁岁呆站在原地好几秒,说不出半句话,过了好久,她才朝电话说了一句“等我,”便朝楼上飞奔去。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远远地就能看见爸爸妈妈的身影,那是两道比记忆中消瘦苍老得多的身影。 爸爸妈妈只有五十多,却已生出很多华发。 她的眼眶红了。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她记忆中最美的妈妈和最伟岸的爸爸,是她曾最渴求最眷恋的亲人。 怎么可能,倏忽之间,就已苍老至此。 她强压下泪意,走进病房。 “爸爸妈妈,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妍和沈维亮看见她,脸上是浓浓的歉意,“对不起,岁岁,现在才告诉你,其实你爸去年开始就不太舒服,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拖了一拖,今年年初的时候你爸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脑子里长了肿瘤。” “今年年初?”现在已经四月了,“那为什现在才跟我说?”她不解。 “我们知道你工作忙,想把手上的事都处理好了再跟你说,”季妍解释。 沈岁岁静在原地,看着季妍和沈维亮。 这么多年,因为聚少离多,和父母之间居然也生出生疏的感觉。 她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要貌似妥帖地让她最后一个知道? 她知道他们活得不容易,可家人存在的意义,难道不是苦乐共担的命运共同体吗? 情绪一涌一涌的上来,她压抑住,又问:“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她刚才在门外看了一眼管床医生,“爸爸,给你主刀的是刘主任吗?”刘主任是神外资深的主任医生。 沈维亮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女儿,我们选择来这儿,只是想多看看你,并不想影响你工作,手术的事情你不用管太多,等到时间定了,你妈妈会跟你说的,你块回去工作吧。” 沈岁岁盯着沈维亮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沉重,她又转头去看季妍,季妍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睛。 她的脸白了白,心上涌起很不祥的预感。“你们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爸爸的病情不太好?我也是学医的,不要骗我。。。” 季妍和沈维亮沉默了一下,良久,季妍才开口:“刘主任说,肿瘤是恶性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因为位置不太好,手术成功率也不是很高。。。” 沈岁岁倒吸了一口气,她学医多年,怎会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她猛地抽回手,“我去找刘主任问清楚,”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刘主任办公室,两人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细谈。 刘主任看沈岁岁是本院实习生,便也不拐弯抹角,他调出沈维亮的CT片,直接说:“这个位置不好,动手术也只有50%的几率能成功。” “那如果保守治疗呢?” “保守治疗也可以,但从以前的病例来看,纯化疗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术失败会怎么样?” 刘主任很温和的看着她:“人的大脑是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我们会尽可能减少手术时对大脑的损伤。手术最好的结果一定是把肿瘤剔除干净,然后配合一段时间的化疗,至于不太好的结果,那就是肿瘤并未摘干净,或者产生一些后遗症或并发症。” “现在还不太好下结论,”他摇摇头,“你爸爸妈妈最后下决心要动手术,我们做为医生只能告知病人各种选择下所要面临的风险和结果,并不能干涉病人做决定。” 刘主任说得很委婉,但她知道很多脑肿瘤非常凶险,有些病人会病发很严重的后遗症。 “刘主任,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我爸爸?”她颤着声音,忍不住哀求地问。 刘主任看沈岁岁脸色苍白浑浑噩噩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哈佛的克鲁博士是这方面的权威,如果能找到他或者他的学生动手术,应该可以提高手术的成功率。” 美国吗?沈岁岁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刘主任继续说:“以前我们院的安医生就是师从克鲁博士的……” “你说谁?!”她一怔,不敢置信般地将目光慢慢地定在刘主任脸上。 刘主任摆了摆手,安慰道:“安医生是不可能了,你如果美国那边有人认识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你是说安衍?”她的语气有点抖。 刘主任叹了口气:“很早以前,安医生就不在了,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他话说一半就止住了,因为面前的小姑娘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般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然后下一秒已经一阵风般地转身跑了出去。 沈岁岁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狂奔起来。 她只觉得胸口窒息得厉害,长久以来一直拼命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如涨潮般地将她吞没。 从最初的相遇,再到此刻的重逢,所有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地在她的脑海中一一回闪。 她不习惯质问,不习惯责怪,甚至不忍心问他一声:“你为什么不认我?” 然而此刻无数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疯狂叫嚣,酸楚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滂沱。 她再也压抑不住,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他的办公室,甚至顾不上办公室里其他人诧异的眼神。 她冲到陆念安的位子前,止住了脚步。 “岁岁?”陆念安诧异地望向她。 下一秒,她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他,“阿衍,”她长长地叫了他一声,“求你帮我爸爸做手术吧——” 听到她叫他的那一瞬,陆念安怔在原地,他痛苦地看着地上的那个小姑娘,她此刻正用哀戚的眸子望着他。 一直望进他的灵魂深处,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狠狠撕裂。 他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跟着缓缓地跪在地上,平视她:“岁岁,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爸爸做手术。” 他的手颤抖着抚摸上她的脸,想要拭去她不断滚落的泪水,“因为……我再也做不了手术了。” 沈岁岁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她的泪水还盈在眼眶挂在脸上。 她目不转睛地就那样地看着他。 然后,慢慢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可伸出的手却轻轻颤抖着,眼睛里藏着深不见底的痛苦。 那是被硬生生割裂的风光恣意的从前,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有着神乎其神的一双手。 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转眼之间,人生从风光无限到跌落泥潭。 她的一声阿衍,撕裂了所有精心粉饰的伪装。 “对不起……”陆念安痛苦地重复着。 不知何时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已经悄悄离开了,只留下他们独自相对着。 这寂寂天地间,两人都跪坐着,红着眼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沈岁岁才抹掉眼泪,缓缓起身,她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想狠狠地大梦一场,梦醒后,她和他都还没变,还不曾接受过命运的洗礼,都停留在彼此最好的时候。 第二天袁媛抓住正在忙的沈岁岁:“岁岁,昨天怎么回事,听说你闯进男神的办公室?”她仔细看了看她,“你哭了?是不是太担心叔叔的病了?” 她摇摇头:“我昨天只是想求陆教授给我爸爸做手术。” “陆教授不上台的你不知道吗?我听说他好像只带课题做项目的。” “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换了个话题,“我上去看看我爸爸。” 沈岁岁坐上电梯一路到了7楼的神外,她本来想去病房看下父母,没想到刚到病房门口时就看见陆念安正在里面和他父母低声聊着什么。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刘主任办公室。 刘主任看到她很高兴的样子,“岁岁,你来得正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陆教授他恰巧认识克鲁教授,你父亲的片子已经传过去给他看了,到时候他的另一个学生,会从香港飞来,为你父亲主刀。” 她喃喃地道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超过24个小时,陆念安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联系好了一切。。。所以说,他很早就开始默默地帮她父母安排一切了。 她离开刘主任那里,往病房的方向走去,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看见陆念安从病房里出来。 她往旁边避了避,看见他拐弯进了楼梯间。 她下意识地跟上去,从楼梯间门口的半扇窗户上看过去,就见陆念安停在拐角处,他一只手扶着墙,微微弓着背,不动了。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只道是寻常(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到底意难平(一)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从窗户口静静地看他,突然就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无数的片段话语在脑海中闪过,她想起他上次发烧,想起他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想起他昨夜痛苦的眼神,想起他说他不能做手术……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一个她曾经想过却又被自己快速否定的念头。 因为再出现在她面前的陆念安是那么的正常健康,所以她从来不去细想他在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或许是自己不够好,是他不愿意回忆和承认的过去。他回了陆家,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安衍的一切也随着过去的消散被湮灭。 她静静地看着一门之隔里的那个人。 即使没有声音,画面静止,她也能感受他在忍受着痛苦。 大概20多分钟的样子,陆念安才直起身子,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开门走了出来。 她飞快地闪进他视线看不到的拐角,直到他走远,她才掏出手机,给陆晓玥打了个电话。 她和陆晓玥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陆晓玥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找她,神情很温和。 “晓玥姐,能不能告诉我,阿衍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 “阿衍……好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陆晓玥的眼神很是感慨。 活到了这个年纪,她已经太过了解无常的意义。 “当时X国的局势很糟糕,那个时候他们打算提前撤离的,结果医院临时又收了一大波伤员,大哥的团队便决定再延迟几天离开,就是这多留的几天让他们出了事。” 陆晓玥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当时X国的政府军为了对抗反对派,进行了一系列残酷的镇压。阿衍所在医院的医护人员被政府派来的狙击手射杀,剩下的被抓起来拘留折磨,大哥的妈妈就是死在狙击枪下,而大哥被他们抓了起来。虽然大哥从来不提在被囚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那些人会对被囚禁的人质做什么。” 沈岁岁的手指慢慢扣紧手中的玻璃杯,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不关心时政,可因为阿衍,她也特别关注过X国的局势。 那一年,也是暴动发生的第一年,据报道,共有56名医护人员遇难,或死在政府军的狙击枪下,或死于残酷的囚禁折磨。 陆晓玥继续说:“我们当时真得以为大哥已经出事了,后来还是拖了人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才把他救出来,只不过,因为一些政治原因,回来的只能是陆念安,而不能是安衍。岁岁,安衍他死在了X国,死在了那次暴动中。” 陆晓玥似乎也是想起了当时的惨烈,眼眶微微泛红,“大哥被送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样了,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么骄傲坚强的一个人精神崩溃的样子,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因为他的一个决定,害死了他的团队所有人,甚至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想死,可却连死的能力也没有。” “我们把他送往美国休养,直到一年前他才慢慢地好转起来。可是因为曾经遭遇过最残酷的对待,他身体的各个脏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最严重的是心肺衰竭,免疫力很差,他的寿命会比正常人短得多,而且他无法再拿手术刀,那是心病……”陆晓玥没再说下去。 所有的故事到此为止了,陆晓玥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再说话,还有很多她没有说出口,他的大哥当时瘦到几乎只剩一具骨头,因为要寻死不得不拿绳子把他绑起来,每天要用大剂量的安定才能勉强让他入睡。。。后来她把沈岁岁的消息告诉他,看着他慢慢地恢复过来,然后在一年前,他决定回国来这所大学教书。她心里知道,大哥只是想再见见这个小姑娘。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当时她并不理解,可此刻看着她,却似乎能理解大哥的执着和眷恋。 毕竟生处地狱之人,对光明和美好的向往,已经成为刻入骨血的本能。 “他本来已经回美国了,这次为什么会回来?”她问。 陆晓玥看着她,眼神有点深,“因为他需要回去做个手术,当时他对自己的预期不太好,觉得手术可能不会成功……不过好在后来手术结果不错,他恢复得也好,加上放心不下你,就又决定回来了。” 陆晓玥因为还有手术,很快就走了。沈岁岁坐在那里喝完了已经冷却的咖啡,才往住院大楼走去。 她沿着小道,一路上和无数匆匆忙忙前来就诊的人擦肩而过,阳光很好,照在脸上,打在身上,世界明晃晃的一片。 仿佛所有的苦难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她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她没有哭,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紧紧环抱住。 有一种痛,连眼泪也不能表达万分之一。 那是一个以医学为毕生信仰的人与命运交战的痛,是一个以救治病患为初心的人此生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的痛,是一个不屈的灵魂被苦难碾压的痛。 她回到父母病房的时候,爸爸已经睡着了,妈妈正陪在床边剥桔子。这些天科室在知道了她父母的情况后,特意减轻了些她的工作量,好让她有时间能过来看顾一下。 她走进病房一眼就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花和一大袋水果。季妍很快说:“刚才你的同学邓屿来过了。” 她愣了下,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去看病床上的爸爸,因为用药的缘故,沈维亮已经沉沉入睡了。 她一边问着妈妈爸爸的情况,一边去看点滴袋,细心地调整着点滴的速度。 季妍搬了把椅子过来,让沈岁岁坐下,又递给她一个橘子。“早上的时候,陆医生来看过你爸爸了,问了一下你爸爸的情况,他说他是你学校的老师?” “嗯,”她点头,随手掰下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他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安那孩子,两人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你可能不记得了,就是你小时候治眼睛住在他们家的那个医生,安衍,”季妍絮絮叨叨说着,“那孩子啊真不错,就是可惜了,唉。” 橘子有点酸,她皱了皱眉,没说话。 季妍可能也是想抒发一下感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当时眼睛受伤错过了移植的机会,还是小安去求了他爸爸,才让你能尽快做上手术的,那孩子还打电话给我们,说担心你再出意外,心理压力太大,让我们一定要回来多陪陪你。小安这孩子也是福薄,就这么去了,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她的手僵在那里,橘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渗进心里。 嘴里的酸味淡去,余味只剩苦涩。 季妍说了半天看沈岁岁没有反应,以为她不太记得安衍的事,便又换了话题:“后来来的你同学,那个叫邓屿的小伙子,妈妈觉得人不错,你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下自己的事了?” 她只是低头不说话。 “岁岁,这么多年爸爸妈妈都不在你的身边,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你一个人留在B市也不容易,如果看到合适的条件也不错的男生,就试着发展一下吧……” “妈妈,”她抬起头,“邓屿只是我的同学,而且……”她的表情很淡,“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季妍看着女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明白过来,当年那个对父母无限依恋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在该陪伴的年纪没有尽责,那么在孩子长大后她又有什么立场来过多的干涉。 虽然血缘亲情永远存在,可那些错过的成长,失去的岁月,就像此刻的生疏和隔阂一样也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沈维亮的手术顺利地排上了日程,沈岁岁一边要实习,一边要照顾父母,简直是一个人被劈成两半使。 袁媛看她都快忙得头顶冒烟了,好心地帮她分担了不少工作。 邓屿在另外的科室实习,也会经常去岁岁父母那里转转,或者给岁岁带些吃的喝的,因为见得多了,季妍和沈维亮都特别喜欢他,就差把沈岁岁打包好送上门了。 她有时候禁不住想,其实陆念安才是爸爸手术背后的最大功臣,可他却在安排好一切后就飞去了上海,和那边的医院联合主持一个新的课题研究项目。 这天她从爸爸病房出来,忽然有人叫住她,她抬头看见一个一头卷发身形高挑的漂亮女生正含笑看着自己。 那女生随即笑着走上前,“沈岁岁?我是顾寻,好久不见。” 同一时间,沈岁岁也认出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同当年一样的美丽优雅。 “顾医生?你怎么在这儿?”她听别人说起过,顾寻后来跳槽去了其他医院。 “我们医院和你们医院有个合作的课题,我过来出差,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你了。” 她说的那个课题应该就是和上海合作那一个,所以他也一起回来了吗…… 她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就看见陆念安正向着他们走来。 顾寻也看见了他,“陆教授,”她笑着打招呼。 她看着他向自己慢慢走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陆教授。” 陆念安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过头去和顾寻说话,两人聊着接下来课题的安排。 沈岁岁看着他们,一瞬间让她仿佛有了时光回溯的错觉。 他们三个人站在这里,站在B大附院的走廊上。 一切仿佛没有变,一切仿佛又全都变了。 岁月在他们身上烙下了太多的印记,他们都已不再年少。 可幸运的是,此时此刻他们还站在这里,还有重逢的时候。 两人简单的说完,陆念安便走了,沈岁岁的目光停在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上,顾寻注意到她的目光,忽然轻轻开口:“岁岁,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她一怔,转头去看顾寻,她的眼睛里有洞悉一切的了然,也有对过去的怅惘和遗憾。 “我已经结婚了,你不用担心,”她抿唇一笑,“当年太年轻,为了他干过不少蠢事,其实有时候还蛮怀念当初的自己的。” 她又继续说道,“我还欠你一个对不起,岁岁,当时我明知安衍他喜欢你,可我却总想把你们分开。” 沈岁岁摇摇头。 “我不知道安衍他经历过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岁岁,你们……”她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痛惜。 她眼眶有点湿,她知道顾寻肯定能认出安衍,只要是真正爱过他的人,哪怕重塑了脊梁骨,拆开了血肉,只要再见他,一定能认出来。 顾寻没有再说陆念安的话题,她上下打量着沈岁岁,带着欣赏的目光:“你长大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得独立自信了。” 沈岁岁笑了:“你也一样,更优秀了。” 顾寻似乎也是深有感触,眼含泪花伸手抱了抱她:“阿衍的眼光一直很好,等你们的好消息,”说完,便拍拍她的肩走了。 沈岁岁靠着走廊站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慢慢地打字:“阿衍,我们能谈谈吗?”打完,按了发送。 过了很久,那头回了个“好”字。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到底意难平(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到底意难平(二) 沈岁岁和陆念安本来约在下班后的,没想到陆念安晚上临时有个会,只能改期。 快下班的时候,天下起了雨,袁媛开始抱怨B市的天气可真糟糕,一下雨就又要冷了。 她看着阴沉沉的天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吓了袁媛一大跳。“咋了!大妹子…” “我有事先走了,”岁岁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唉?不陪我吃饭了吗……?”袁媛追问。 沈岁岁摆摆手。 “外面下雨,你带伞了吗?”袁媛扯着嗓子提醒道,再一看,沈岁岁已经走远了。 沈岁岁直接去往陆念安的住所,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有些事她必须说清楚,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想浪费不想等。 没有带伞,她一路小跑着过去,还好雨不大,但不算短的一段路,衣服裤子鞋子上都沾了水,头发也挂上了细细的小水珠。 她的身体有些凉,可一颗心却是滚烫的,雨还淅淅沥沥下着,走廊上亮着灯,在这里白日的喧嚣淡去了,只余安静。她干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一页一页翻看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是重大的事情前她越会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恍若未觉,直到电梯叮的声音响起,随即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她侧头看见他从远处的黑暗中渐渐清晰,然后浴在一片光明之下。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然后只余一片温柔荡漾。 沈岁岁的衣服和头发都还泛着潮,一进屋,陆念安便让她先去浴室用热水冲淋,又拿了新的毛巾和干净衣服给她。 在别人的家里洗澡,沈岁岁却觉得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流着热水,水蒸气慢慢地氤氲开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眼睛看不清的那段时间,住在他家里,而现在时光回转,她又在他家了,心里的喜悦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 她用他的沐浴液和洗发水,是记忆中那抹淡淡的薄荷香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用同样的东西,她的阿衍,是一个和她一样念旧的人。 等洗好澡,她换上宽松的运动服,都是他的衣服,短袖短裤穿在她身上,全都变成了长裤长袖。 她吹干头发走出浴室,看见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并不明亮的灯光却照着他的一双眸子特别黑特别亮。 她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不算远的距离,可以看清他下巴上刚冒出的胡渣,因为瘦更显得轮廓分明的脸颊和眼底下微微的青黑。 以他的身体状况,还如此忙碌着,课题会议研究论文实验室……即使不上手术台,也忙得连轴转,她心疼的想着。 他给她倒了杯温水,然后又重新坐下,室内的气氛有种安静的压抑。 她率先打破沉默,“阿衍,对不起。”对不起她曾误解错怪他,对不起她当着他的面撕开他血淋淋的伤口,对不起她逼迫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再面对的过往。 夜阑风静,陆念安沉默,一室阖寂中,只有女生温软的声音轻轻响起。 “阿衍,”她微微哽咽着:“你当年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说过会等我长大……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把我的选择告诉你,不管经过多长时间不管发生过什么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答案始终只有你。” 她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他,表白着。 陆念安的眼神温柔似大海,深沉也似大海,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他幽深的双眸中。 良久,他才微微叹一口气,向前倾着身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姑娘……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他看着浴在灯光下的小姑娘,伸出的手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年轻美丽的一张脸,这样干净动人的一双眼,这样虔诚而真挚的情意,绕是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再配不上这样美好的她,也无法不动容。 而人心,本来就是只要有一处被攻破,就会不断深陷沉沦,无法自拔。 他再克制再隐忍也抵不过此刻内心深处的贪念和眷恋。 “岁岁,现在的我,这样的我,还值得吗?”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一点一点划过她的脸,触手的肌肤如新月般皎洁明亮。 她捧住他的手,拼命点头,“值得!” 那些逝去的光阴,无望的等待,痛苦的煎熬,思念的泪水,现在回头再看,都是值得的。 一切都值得。 下一秒,陆念安已经倾身覆上了她柔软的唇,两人很慢很轻地碰触着彼此,慢慢试探着彼此的存在,像是穿越了八年光阴,像是回到了将吻未吻的那一个晚上,重新找回了最初的彼此一样。 夜风习习吹入,窗帘被风鼓动,轻轻地掀起又轻轻地落下。 她仿佛坠入一个无比绮丽的梦中,梦里良辰美景,欢爱旖旎,正是人间最美的一刻。 三日后,克鲁教授的学生从香港飞来给沈岁岁的父亲做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沈维亮意识清醒,只是左边的肢体活动受到些影响。 季妍和沈维亮商量了一下,还是想回到南方慢慢休养。 一是他们还是习惯南方的气候和食物,二是他们不想岁岁太辛苦,既要实习,还要分心照顾他们。 离开的那一日,陆念安开车送沈岁岁一家去机场。沈岁岁一直沉默着,到是陆念安细心地嘱咐了很多。临进安检之前,季妍和沈维亮终于忍不住抱了抱她,季妍哽咽着:“岁岁,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陆教授人不错,可是他大了你那么多,妈妈怕你以后受委屈……” 此时此刻离别在即,沈岁岁也终于红了眼眶,“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我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会委屈自己。” 沈维亮和季妍终于进了安检口,身影隐没在丛丛的人群之后。 她还立在那儿,神情带着几缕茫然。 陆念安走上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回过神,看到他的眼里有平静的温柔和脉脉流淌的光。 有些话到最后也没能够说出口。比如说,她其实不怕辛苦只希望他们能多陪陪自己,比如说这么多年她心里最渴望的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吃一顿饭,比如说,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怪过他们。 生活的难她懂,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会想活成今天这样。 可她也懂,人生总有些事不能如意,总有些事求而不得。 沈维亮和季妍走后,沈岁岁也从儿科轮转到妇产科,这也是被实习生最讨厌的科室之一。因为其他科室总有那么几天是空闲的,但是生孩子可不能挑日子,有时候半夜会遇到好几个突然要生产的产妇。而且,这也是最容易产生伦理问题的科室之一,新生的喜悦和悲伤一样多。 沈岁岁下班了就往陆念安家里跑,因为两人都太忙,后来她宿舍也不回了,干脆直接搬进他家里。 两个人已经错失了八年光阴,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只想珍惜。 她和陆念安的关系并没有公开,毕竟他曾是她的老师,现在又在同一家医院,她怕公开出来对他影响不好。 陆念安听完她的想法,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叫她傻姑娘。 她哪里傻了么…… 她曾暗暗观察过他,想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知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太过忧虑了,他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这一天妇产科接了一个快分娩的产妇,那产妇的胎儿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检查出先天不足,有很严重的病,医生当时建议引流,可产妇因为备孕多年,又是头胎,全家人都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冀予了无限的希望,所以产妇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生出来。 这对妇产科对儿科来说都是一场硬战,因为这个小生命一出生就会被送往新生儿科接受他生命中的第一场考验,胜既生,失败便是死亡。 生产当天,当这个弱小的生命被放在保温箱里送出来,儿科的医生立即接走送往早就准备好的手术室。 岁岁从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孩子的爸爸正闭着眼向上苍祈祷着。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光明媚,金色的光芒笼罩大地。 漫长的等待后,噩耗传来,手术失败,小小的孩子睡在保温箱里,靠仪器维持着微弱的生命。 产妇拖着虚弱的身体趴在保温室外的玻璃窗上,哭得悲痛欲绝,孩子的爸爸,这么大的一个男人,颤抖着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所有的护士和医生看着听着都忍不住红了眼。 过了几天,科室又接了一个羊水栓塞的产妇,因为送得晚了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产妇的状况很危急。 唯一能拯救她生命的是体外循环机,可这个机器很贵,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担的。 那个危急产妇的丈夫就这样跪在医生的办公室门口,不哭也不说话,只是重重的一下一下磕头。 到了晚上的时候,产妇还是走了。 沈岁岁看见那个男人似乎瞬间苍老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伛偻着,那么沉重那么无奈。 袁媛忍不住感叹道:“医生这活根本不是人干的,这都是TM的什么事儿呀。有钱的散尽家财也救不活,能救活的却因为没有钱不能救,唉。” 沈岁岁心里闷闷的,下班回到家里,直接躺在沙发上不想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没有开灯,只是这样安静的躺着。 很累,有时候也忍不住动摇,会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躺了一会儿,听到开门的声音,从沙发上蹦起来,噔噔噔地去开门。 恰在这时陆念安打开门,看到她,微微一笑。沈岁岁却呆住了,因为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瘦男生,看上去是跟着他课题的研究生。 他们的关系并未对外公开,这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 “在家怎么不开灯?”陆念安到是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打开灯,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会儿。 后面的小男生愣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弯腰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师,师母好。” 她给小男生这一声师母给叫得红了脸,有些羞涩地看向陆念安,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凌凌波光,极为动人。 陆念安的心里一动,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来家里拿点课题的材料,你管自己好了。” 她“嗯”了一声,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干脆进了厨房。 等小男生走了,她才端了杯热水送进书房,看见他已经很认真地坐在电脑面前翻看各种文献资料。“别太辛苦了,”她一边放下水杯一边叮嘱,她有时候真得佩服他,明明身体不好,可是偏偏像铁打的一样,医院实验室开会论文甚至坐诊从来没有落下一样。 她怕打扰他,很快退出去。她洗了个澡就躺在大床上发呆,因为嫌灯光太亮,干脆随手捞了一个抱枕蒙在脸上。 躺了也不知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她在一瞬间刺眼的明亮下看见陆念安正坐在床边凝视自己。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到底意难平(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到底意难平(三) 突然之间冒出来那么帅的一张脸,这样近距离看着自己,沈岁岁觉得心脏位置又不受控制地砰砰砰狂跳起来。 “怎么了?今天心情有点低落?”他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温柔地理了理她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她瞅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的帅脸。 两人这样对望了一会儿,她突然一下子坐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都窝在他的胸前。 他被她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哑然失笑,“今天是怎么了?在医院受委屈了?” 她摇摇头,声音闷闷地传来:“阿衍,做医生,你就没有想过放弃的时候吗?”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声音低了下去:“有过,还是很多次。”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双眸。 “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犯过很多错,那时年轻气盛,心比天高,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很多事,可后来才发现医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那时甚至不想读书了,我妈妈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先休学一年,便带着我跟她一起去了非洲。当时她正在那边参与一个国际医疗互助项目,那边的条件很艰苦,每天都很忙碌,接诊量往往是国内的好几倍,但是那边的景色真得很美,尤其是落日时分天地间的那抹夕阳,还有夜晚天上璀璨的星河,你会接触全世界各地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医生,跟他们聊天,你会看见那些被救助被医治的病人每天都很快乐,载歌载舞,笑容热情。我在那里呆了一年,慢慢就不想之前的那些事了,其实也是没时间去想。”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他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融了往事,“后来就回来继续实习,继续读书,有些东西也许会一直存在,但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迈不过去呢,能往前走几步也是好的。” 她在他的怀里又蹭了蹭,似感慨似惋惜,“阿衍,你妈妈一定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所以才能把你培养得那么优秀。 他静了一下,才微微点头,“她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也许她并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一个人若能够始终坚持自己内心的价值判断并一直走下去,本身也是一种成功。 沈岁岁怕他的情绪太伤感,有意转移话题,她圈了圈他的腰,“你好像又瘦了……”她有些不满意地嘟起嘴,“你自己也是医生,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吗?” 他在她的唇上亲啄一下,“只是最近课题到了比较关键的时期,不要担心。”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他:“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低头,深深地吻住她,更多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口已经消失在这一个深长的吻里。 他们都是医生,见证过无数次生死,经历过悲欢离合,更明白无常的意义,更珍惜此刻的相聚和相守。 温暖的黄色灯光下映照出一双温柔缱绻的影子,沈岁岁在他炙热而绵长的吻里透不过气来。 好久之后,陆念安才放开她,却没有松手,只是很紧地搂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岁岁……”他叫着她的名字,她轻声应着,有些害羞地开口:“要关灯吗?” 每一次,他们都是关灯的。他从来不让她看见他身上那些伤疤,怕吓到她。 他轻笑一声,“傻姑娘,”伸手拉灭了台灯。 他们陷入浓重的黑暗中,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脖颈上,带着令人颤抖的温度。她的手伸进他的衬衫,划过他的背,指尖碰触到细微的不平,那是他噩梦般如生在炼狱的记忆,也是她心碎的日日夜夜的印记。 骨骼相缠,气息交融,正是因为曾经生处地狱中,所以余生的每一刻,皆是上天赐予的恩泽。 她心怀感恩。 沈岁岁是在陆念安的怀中睡去的,再醒来时夜已深,她伸手一摸,身旁还带着淡淡的余温,但他却不在了。 她起身,悄悄地打开门,果然看见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 她靠在墙上,看着书房的方向,房间里很安静,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正静静俯瞰人世悲欢。 她想起大学里有一次曾讨论过为什么要学医,有人说医生地位高,有人说家里人逼的,有人说医学院分数最高,还有人说没想过,只有她是认认真真回答治病救人的。 有人说她是个理想主义者。 其实,跟陆念安比,她真得不算什么。 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医学就是他全部的爱和信仰。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仰,他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都能够重新再站起来,不管能不能再拿手术刀,都不改对医学的初衷,对众生和病人的爱。 这是,她的阿衍。 沈岁岁在妇产科的轮转快结束了,她下一个轮转科室是神经外科,她暗暗高兴着,这样至少白天上班都能看见他,不用每天凑着休息的那么点时间。 袁媛突然凑到她耳边,狐疑地看着她:“我说你上班上抽风了?写病史也能笑得那么开心?来来来,我看看这病人到底是啥情况……” 沈岁岁笑着推她一把,“别闹,老大让你背的你背出了吗,下次可要考的。” 袁媛哀嚎一声,“苍天饶过谁,”又转头回去啃病史了。谁叫她运气背,上个厕所也能巧遇老大,顺便被抽查了一下知识掌握程度…… 吃中饭的时候,沈岁岁和袁媛在电梯里,此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有一些其他楼层的护士在小声的交头接耳,声音细细地传了过来。 “那个晕倒的医生是怎么回事啊,阵仗这么大,院长都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是今天学术座谈会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被紧急送到我们科了,连陶主任和李主任都来了,好像是给他会诊。” “是哪个医生啊?” “神外的陆念安,院长特聘回来的那个很年轻的教授。” “什么病啊,这么严重,平时看着挺健康的。” “谁知道呢,”小护士叹了口气,“医生可是高危行业。”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一楼,门一开,人群如潮水般的涌了出去。 袁媛拉了一下沈岁岁,没拉动。“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那么难看,不舒服吗?”袁媛回头看她,才发现沈岁岁正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岁岁……你别吓我,你怎么了?”袁媛被她脸上的神色给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又要合上的电梯门,忙问道。 电梯门慢慢地合上,她似乎才回过神来,又匆匆忙忙地去按开门键,把袁媛推了出去,“袁媛,我有点事,你先去吃饭不用管我。” “什么事啊?饭都不吃了?”袁媛在门口问。 沈岁岁却已经顾不上回答,转身就跑远了。 她一个转弯又从楼梯跑了上去,刚才她特意看了,那两个护士是心内科的。她一口气跑到心内科,远远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房间外还聚着几个医生,正在低声说着话。 她急急地走了过去,那几个医生抬起头目光往她的方向望来。 她脚步一顿,心思一瞬间就转了千百回。 他们的关系没有对外公开,她一个实习生,有什么理由去看望神外的特聘教授。 她这样出现,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流言,会给他造成麻烦…… 她这样想着,只觉得脚步如有千斤重,再不能走过去。 可她又怕又担心,不安满溢快把她吞没了,她只能找个能远远看见病房门口的地方等着,她想给他打电话发微信,可又怕他正在被急救被治疗,她的情绪反而会影响到他。 她不安地来回踱着步,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在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走廊上只有几个病人家属,没有人注意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这样走了多少个来回,突然有一道怯怯的声音叫她:“师母?” 她回头看见是那天来家里拿东西的男生,此刻正微微讶异地看着他。 她红着眼睛,可还是竭力地压着情绪,走过去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男生也想宽慰她:“刚才院长和两位心内科的主任都来看过了,说只是过度劳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陆老师现在还睡着,师母你可以晚点再来看他。” 沈岁岁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她道了声谢,看着男生走远了,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有一种长久紧绷以后乍然松懈下来的虚脱。 她又坐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病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医生,然后渐渐的围在外面的医生也走了。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射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块斜长的四边形。 她盯着那块斑驳的阳光看了一会儿,在确信暂时不会有人再进去时,才悄悄过去,轻轻地转动门把手。 开门的一瞬间,病床上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她就这样撞进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中。 两人静静地对望,竟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片刻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陆念安朝她伸出手,“过来。” 沈岁岁走过去,坐在床边看他,眼睛里都是委屈。 “我没事,别担心,没跟你说就怕吓坏你,”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帮她把几缕细碎的发丝勾到耳后。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 陆念安笑了,“傻姑娘,我只是最近睡少了,稍微休息休息就好。” 她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他,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嗯了一声。 “是不是午饭还没吃,先去吃点东西,不然下午工作没力气,”他劝慰着她。 她摇摇头,固执地看着他:“还想多陪你一会儿。” 他看着她,最后摸摸她的头:“我想喝你炖的鱼汤了……” “那我下班去买菜,”她马上说,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好,”他笑着看她。 沈岁岁又呆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病房。陆念安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外,才压抑着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走廊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岁岁不想被人看见,便打算走楼梯下去。 推开门,走了几步,便看见拐角处的陆晓玥,她的身影一大半被墙壁遮住,只露出半张侧颜和一抹白大褂的衣角。 似乎正在和人说着什么。 她原本想打招呼,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住了,她轻轻地往下挪了几步,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你最好再劝劝他,”另一个人说。 “他下决心留在这里了,我这个哥哥,很固执,很难让他再改变心意,”陆晓玥说。 “其实他那些研究课题,在美国也可以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你也知道这个特聘教授的头衔其实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那人继续说。 陆晓玥低着头没说话。 那人又说:“不管怎么样,再劝劝他,至少不能再这样劳累了,他这个身子本来就经不起他这样折腾。” “我会再劝劝他的……”陆晓玥叹气。 沈岁岁静静听着,她站在楼梯中间,上面一道门隔着走廊上传来的喧闹,下面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沉入了无尽的深海之中,寂静而冰冷。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到底意难平(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华空余悲(一) 半个月之后,岁岁转入神外轮转,她和袁媛被安排跟着刘主任,平时负责带他们的是跟着刘主任的二线医生魏立华。 第一天简单的报道之后,他们马上进入了连轴转的状态,忙得沈岁岁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不过陆念安一个上午都呆在实验室,直到下午才出现在医院。 他带着课题组的研究生一出现在办公室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袁媛自然是不用说了,旁边两组的女生也一个劲的红着脸瞅着他。 带他们的二线医生介绍道:“这位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是我们神外的特聘教授,陆念安教授。” 众人纷纷星星眼点头。 他朝众人微微颔首示意,才朝自己的位置上走去,白袍的一角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掀起又落下,他走过沈岁岁身边,黑亮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有些脸红地移开视线,明明每天都见面,可他白袍翩然的模样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快了几分。 陆念安的办公位在最里面,只用隔板简单的隔了一下,他没有像其他主任一样坐在独立的办公室里,相反他主动要求和其他人一起在大开间办公。他带的两个研究生就坐在他的工位外面,这样方便随时交流沟通。 下午她和袁媛还有其他几个实习生留在办公室码病史,她噼里啪啦敲了一会儿键盘,视线不自觉地往最里面的方向飘去。 不知他在忙什么呢? 她想了一下,掏出手机,悄悄地给他发了条微信:“今天忙吗?中饭有没有好好吃?” 很快手机振动,她拿起一看,陆念安回复了一个笑脸:“嗯,食堂饭不好吃,想吃你做的。” 她弯了弯嘴角。 自从他上次晕倒后,她对他的健康就无比上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监督他的身体状况。 陆念安有时候也被她管得哭笑不得,可更多的时候就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或者像这样耐心地哄着她。 “晚上想吃什么?”她又问,刚打完字,她就看见另一组的一个实习生,叫付佳佳的姑娘,拿着一本书走进了陆念安的隔间。 很快,隔间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好像是付佳佳在向他请教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付佳佳才红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沈岁岁:“……” 旁边袁媛咂了咂嘴,小声凑过来说:“听说那个付佳佳看上陆教授很久了,还逢人就说她一定会把陆教授追到手呢。” 付佳佳在这一届实习生里长相确实算出众的,浓眉大眼,姿容艳丽,听说她还是这一届的院花,也难怪她对自己那般自信。 沈岁岁收回目光,手机突然就是一震,她看见微信里,他只回了一个字“你,”心里蓦然一甜。 晚上下班的时候下了大雨,沈岁岁故意在办公室磨磨蹭蹭,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陆念安从隔间出来:“外面下雨了,没带伞的话顺路送你回去?” 他是朝着办公室其他人问的,眼睛却是看着她的,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沈岁岁大声说:“我没带伞,麻烦陆教授了。”一边说一边在心底窃笑,没想到他还怪道貌岸然的。 刚想喜滋滋地跟他一起回去,冷不防地从门口传来一道女声:“我也没带伞,陆教授也能送我一下吗?” 居然是付佳佳,她居然还没走。 陆念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说完,他转身回了隔间,过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雨伞。 他把雨伞递给付佳佳,“抱歉,我的车不方便再载其他人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沈岁岁:“走吧。” 沈岁岁就这样和陆念安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付佳佳。 这样有恃无恐明显的偏爱…… 她心里美滋滋,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我担心到时候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对你有影响。” 陆念安没有回答,等到两人都坐在车里时,他才说:“放心,他们不会说什么的,况且,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我只是担心你这个傻丫头胡思乱想都憋在心里。” 她愣了一愣,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只觉得心里被柔软的情绪包围着,一颗心像泡在温热的水里。 原来,她那一点小小的属于女孩子的醋意早已被他知道。 她嘟着嘴故意不满道:“谁叫你那么容易招蜂引蝶。” 陆念安听见了,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蜂和蝶没看见,傻姑娘到是招了一个。” 也只有这个傻姑娘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世人大多喜欢美丽的皮囊,圆满的事物。 可只有她,在经历那么多以后,在看过他的虚弱和疲惫后,看过他的破碎和不堪后,依然爱着他。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车窗玻璃上,雨刷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地摆动着,从车里望出去的世界,清晰和模糊来回交替着。 车里很安静,这样的静谧之中,让沈岁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暴雨停电的夜晚,那个沉默隐忍的少女小心隐藏的情愫。 同一时间,陆念安也想起了过去。一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那个胆怯安静的小姑娘,一转眼已经成长成眼前干净美好的模样。 那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当时受妈妈所托不得不照顾的人,有一天竟然会成为一生挚爱。 当时以为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集,最终会失散在人海,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会变成缠绵一生的情意。 情不自禁地,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 两人回到家,沈岁岁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厨房,还好让门口卖水产的阿姨给她留了条活鱼,这样炖出来的汤才鲜。 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响亮的哐啷声,她一惊,匆匆跑出去一看,杯子摔碎在地上,陆念安弓着背,一只手扶着墙正低头喘息着。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刹那的心慌,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陆念安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头有点晕,杯子没拿住。” “那我扶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她不确定他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碰触他,连指尖都还在微微的颤抖。 陆念安漆黑的瞳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轻轻摇头:“已经没事了,可能是饿的。” 她知道他在说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仔细看着他,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神色。 “你还是先去床上躺一会儿,饭好了叫你,”她催促他,手上却不敢用力。 陆念安对上她一双黑白分明写满担心的眸子,静了一瞬,然后干脆整个人伸出手从后面圈住她,下巴倚在她的后脖颈上,“我没事。” 他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热热的,酥酥麻麻的,慢慢的,他轻轻地吻上了她雪白的脖子,一点一点上移,轻轻地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 沈岁岁浑身一颤,在他怀里羞红了脸,“厨房里还炖着汤,”她去掰他的胳膊。 他却更用力地圈紧了她,“别动,就让我靠一会儿。” 她或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难得的脆弱,一下子不动了,乖乖地任他抱着。 厨房里的汤咕嘟咕嘟正冒着小小的泡泡,热气混合着食物香气浅浅地飘进了客厅。 他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手指和那双细白的手交握着,那双手可以握着汤匙为他洗手做羹汤,以后也会握着手术刀拯救一个个人的生命。 他知道她的小姑娘,有理想,有抱负,坚韧而勇敢,如果说最初的最初是他为她打开一扇学医的门,可这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踏过来的。 她可以走得更远。 终究是他太自私了。 第二天,沈岁岁一到办公室,就发现袁媛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可是上午太忙,两人没时间好好说话。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岁岁拉着袁媛,“好袁媛,你怎么了?” 袁媛突然正色地看着她:“沈岁岁,你太不够朋友了!” 她:“?” 袁媛很认真地问她:“你跟陆念安在一起了?” 沈岁岁的嘴巴里正含着一口饭,此时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袁媛拍拍她的肩,“别紧张,是本才女自己发现的,别人还不知道,虽然陆教授是我男神,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吃亏不吃亏哈哈。” 她松一口气,喝了口水把饭咽下去,忙问:“你怎么发现的?” 袁媛洋洋得意:“早上那个付佳佳还陆医生雨伞,我注意到那把雨伞就是你之前用的那把。我以前就觉得陆教授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但是唯独看你的眼神不一样,现在一想就全想通了。你快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但在一起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她静了一瞬才答,也许是她太需要一个人倾诉了,这么久以来,关于陆念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底,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袁媛。 她从最开始的相识讲到后来的重逢再讲到了现在,把袁媛讲得目瞪口呆。 “天哪,我真没有想到……”她张着嘴,好半天才说:“原来陆教授这么惨……”似惋惜似哀叹。 “岁岁,我太佩服你了,你真有勇气,虽然说做医生的更加应该看淡生死,可当面对的是自己的爱人和亲人时,哪能那么容易,”她有感而发,“虽然陆教授确实很帅也很优秀,可是我还是想喜欢一个普通健康的人,和他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不用时时担心受怕。”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抓紧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和他在一起。 袁媛性子直,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怎么不陪他去美国?你不是说他一直在美国休养吗,陆教授在这里忙成这个样子……啧啧啧,你也忍心。” 她有点怔忡,她知道袁媛说得对,可是她还没毕业,而且很早就计划好要去参加MSF,他也从来没提起让她去美国……所以她便也从来没去细想过。 他是她憧憬了一辈子的人,明明知道他回美国会有更好的环境和治疗,她却用感情让他留了下来。 袁媛不再说什么只是安慰地拍拍她。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华空余悲(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华空余悲(二) 下午的时候,陶悦发微信过来说下班后大家一起聚聚,还叫上了邓屿和郑源。 自从实习后大家因为在不同科室,陶悦是本地人经常回家里住,沈岁岁又搬去陆念安那里,大家见面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晚上大家聚在学校旁边经常吃饭的那家店,陶悦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还上了酒。有酒有肉,几个人吃了一会儿就开始疯狂吐槽实习的痛苦生活,不是吐槽有些科室的导师不近人情,就是痛批医院不合理的规章制度,或者是抱怨病人的难以沟通,医患之间的矛盾重重。 沈岁岁很少喝酒,但被今晚的气氛鼓动着不知不觉也喝了好些酒,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辉。 快吃完饭的时候,陶悦终于丧丧地开口:“唉,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一桌子人都瞪大眼睛看她,以为她酒喝多了说胡话。 “我爸妈逼的,说对方是世交,哪里哪里都好,从小就订下的娃娃亲,容不得我反抗,”陶悦咕嘟喝下一大口酒。 “那你自己呢?喜欢他吗?”岁岁问。 “喜欢?重要吗?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摆脱我父母的控制,从小时候读书选谁做朋友,到后来选专业,再到现在恋爱结婚,他们总是说为我好,嗝……”她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的高举手上的酒瓶,“拖他们的福,我现在过得确实挺好的……” 沈岁岁沉默,这种时候她不免想起自己的父母,虽然他们已经回了老家,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但是每一次都是客气而生疏的,往往讲不了几分钟电话就挂了。 她这一生最想要的,却总是求而不得。 譬如说一个普通完整的家庭,一份简单而平凡的感情。 所以年少时她会把所有对亲人的依恋都投射到那个给她温暖的人身上,把所有对温暖的眷恋都给了那个叫安衍的人。 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他。 想起明天还要上班,四个人没敢吃太晚就做鸟兽散了。 沈岁岁不跟他们一个方向,走出大门时,夜里微凉的风一吹,酒意瞬间淡了几分,月色很亮,照得路面都像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岁岁,”邓屿在她身后叫她。 她回头,看到清俊的少年站在月色下看她,眼睛里全是脉脉流淌的情意。 她回视他,然后挥挥手,“我走了,再见。” “我送你回去吧,”邓屿轻声开口。 她摇摇头:“真得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也早点回去吧。” 邓屿的嘴无声的张开又阖上,他看出了她眼睛里清晰的拒绝。 眼前的这个少女看似柔软温和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坚韧固执。 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被她眼睛里的东西深深震撼,那是一个故事,一个人,一道伤痕,坚毅而顽固的存在着,似水无声流淌,又似火灼热人心,任时间无法磨灭,你可以看见,却无法碰触。 沈岁岁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去。 月光清晰地照亮前方的路,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这样的夜晚,被月色蛊惑,被酒精怂恿,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她跑着跑着,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陆念安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站在小区门口,修长身姿披上无尽月色。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遥遥向她望来,嘴角带着温柔笑意,眼睛里也仿佛落满了揉碎的月光。 她跑上去,风带起她的长发和衣角,这一瞬间,她感觉人生已经完满,再别无所求。 她扑到他身上,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 陆念安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喝酒了?” 她在他怀中点点头,还是不动。 他任由她抱着,用手指顺过她柔软的发丝。“怎么了?累了?” 她摇摇头,这才从他怀里仰起头,看他,“只是想你了。” 陆念安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的面部线条很柔和,莹白的肌肤上泛着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跑步造成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缀着比月色还亮的光。 他搂着她,像是挽着这世间最清纯的一捧月色。 他俯身,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低头吻住了她。 这人间敞亮,月色动人。 过了几日,轮到沈岁岁和刘主任去出诊,刘主任每周出诊两个半天,因为是专家号,特别难挂,每次很多挂不上号的病人会找沈岁岁加号。 这天,照例是刘主任的出诊日,沈岁岁坐在电脑前给病人预诊,她细细地询问病人的情况并录入电脑。 诊室的门被推开,下一个病人走了进来,是一个个子不高干干瘦瘦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宽大洗了发白的蓝色外套。 沈岁岁看了他一眼,认出是前不久刘主任主刀的一个病人,他的脑肿瘤压迫到视神经,影响视力,但他的肿瘤位置不好很多医生不敢动刀。当时也是一个周二下午,他在诊室里苦苦哀求刘主任给他动手术,说他无亲无故一个人,如果真瞎了没办法活下去,刘主任最终心软答应给他动手术。 好在手术很成功,肿瘤被成功取出来,但是受损的视神经却很难恢复了,当时这个病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康复后默默出了院。 沈岁岁知道他今天是来复查的,很耐心地问他术后的康复情况,那男人话很少,对她的问题也显得心不在焉。 男人微微伛偻着身体,布满沧桑痕迹的一双手握成拳搁在腿上,一双混浊而阴郁的眼睛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办公室,过大的蓝色外套穿在身上显得鼓鼓囊囊。 问完话,男人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出了诊室,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了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快得来不及捕捉。 很快下一个病人就进来了,她压下心中的怪异,专心地询问着下一个病人的病情。 等所有的病人预诊完毕,刘老师带着另一个一线医生开始问诊,沈岁岁坐在两人身后专心记录着,如果有要安排手术的,会再和病人交代一下入院前的注意事项。 诊室不大,一般一次只允许排到号的病人进来,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拿着化验单的或者很着急的病人不管不顾地涌进诊室。 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那个男人也走了进来,站在刘主任身边。 沈岁岁看围着的病人有点多,起身想要维持秩序,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那男人突然拉开衣服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尖刀,向刘主任砍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刘主任!”刘主任身子一偏,那一刀砍在他肩膀上,鲜血喷洒出来,病房里的人尖叫着四下逃窜。 刘主任倒在地上,那男人又举刀再砍,被吴忧狠狠地拽住双手,“岁岁,快去叫人!” 没有半点犹豫,她转身就跑,没想到那男人力气极大,一只手跟吴忧抗衡,另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她头皮剧痛,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男人看制止了沈岁岁,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下吴忧,转头就把刀刺进他的身体里,鲜血喷涌而出,吴忧倒在地上。 “吴忧!”她大喊,举起脚边的凳子砸过去,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都砸向了那个男人,那男人被砸得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吴忧喊道:“你们快走……先带走刘主任!” 沈岁岁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吴忧,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主任,知道今天男人目标是刘主任,当下立即扶起刘主任就往外逃。 男人想追上来,吴忧爬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脚,男人回头狠狠地往吴忧身上踹去。 吴忧的惨叫不绝于耳,沈岁岁不敢回头去看,强迫自己冷静地扶着刘主任往外走去。 “没事的,很快会有人过来的……” 刘主任身上的这一刀被砍得很深,他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意识模糊,刚走出办公室,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沈岁岁支撑不住被带着摔在地上。 “刘主任!”她叫着,转头去看,走廊上已经空空荡荡了,病人护士还有其他诊室的医生或躲在了其他房间里锁上门,或逃到了很远的地方,仓惶而惊恐地看过来。 诊室里,那男人看踹不开吴忧,发狠撒气般举起刀又朝他砍了几刀。 沈岁岁不敢去想诊室里的吴忧,她干脆双手拖着刘主任的脚一步一步倒着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有没有人来帮下忙!” 有个护士冲出来帮她一起拖,那男人已经从诊室里冲了出来,身上都是血,举着刀凶狠地看着他们。 沈岁岁看到已经避无可避,只能让护士先拖着刘主任快走,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把触手可及的推车轮椅什么的都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推去。 趁着这个功夫,护士拖着刘主任躲进了储藏室。 那男人双眼通红戾气横生已经杀红了眼,眼看今天是杀不了刘主任了,干脆疯了般地举刀向沈岁岁砍去。 沈岁岁瞥了一眼电梯口的方向,那里还聚着很多瑟瑟发抖的群众,她原本想跑的脚步就这么生生地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迟疑,男人已经追到了她面前,眼看这一刀就要落到她身上,突然从身后冲出一人狠狠将她扑倒。 她整个人还是懵的,然后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喷到她的脸上。 一滴,两滴……她的眼前渐渐清晰,意识逐渐回归,她看到陆念安护在她身前,身上都是血……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华空余悲(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华空余悲(三) 神外出事的时候,陆念安刚从顶楼的会议室出来,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过来,嘴里喊着:“七楼好像出事了!有病人把刘主任砍了!” 刘主任!陆念安转瞬想起岁岁这周都是跟着刘主任出诊的,脸色一变,就往楼梯口跑去。 “小陆,你去干什么!”旁边的院长看他神色不对,想拉住他。 “我去七楼看看,”陆念安却没回头,脚步不停地往另一边人少的逃生楼梯跑去。 这种时候,七楼已经乱成一团,电梯一定是坐不了的。 他大脑飞快地运转着,脚上却一刻不停地飞奔着,他在二十三楼,还要跑16层才能到7楼,此刻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岁岁! 他不敢去想七楼在发生什么,沈岁岁在经历什么,片刻也不行,岁岁—— 他沿着楼梯往下跑去,一阶一阶蜿蜒旋转向下的楼梯,此刻却像没有尽头一般。 19楼,18楼,17楼……10楼……他的脚步越来越重,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似乎不堪重负般地艰难在胸腔里跳动。 突然他腿一软,险些就要栽倒在地,他用手撑住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像要把他的灵魂深深刺穿,汗水一滴滴从他的额上滑下。 他握紧拳头对抗着心脏处的疼痛,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10楼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只要确保她平安无事就行。 他扶着楼梯扶手,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继续往下迈着,心脏处的疼痛已经麻木,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可他硬是撑着一口气跑到了七楼,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没有思考直接扑向了她,挡在了她身前。 岁岁……你没事就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她,还想告诉她不要怕,可背上撕裂般的痛楚混和着心脏处尖锐的痛意把他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沈岁岁回不了神,她的脸上是他的血,手上也是他的血,“阿衍……”她小声地去唤他,可眼前的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早已没了意识。她下意识地捂住他的伤口,可他的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指缝中涌出。 那男人早就杀疯了,他一边大笑一边喊着:“都去死吧,都给我去死吧!”又举起刀要再砍下来。 “不要——!”沈岁岁紧紧地抱着陆念安,绝望地大叫出声。她的这一声破碎而凄厉,竟然让那男人拿刀的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男人看着沈岁岁,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手一松,手上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哈——”他就这样满身是血站在走廊上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突然不砍了,为什么突然大笑,她所有的意识似乎在这一刻才统统回归。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她颤抖着大喊,踉跄着起身去找所有能用来止血急救的工具。 保卫人员和警察终于赶到冲上来,制服了那男人,更多的医生和护士也赶过来救助伤员。 陆念安被推进了急救室,沈岁岁被挡在门外,不能进去。 她头发凌乱不堪,白色的医生袍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可她全不在乎,只是沉默地立在门口,仿佛把自己立成了一尊石像。 陆晓玥赶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沈岁岁,她心一抽一抽的疼,默默地抱住眼前的小姑娘,她单薄的身躯此刻是那么的脆弱。 “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没事了,”陆晓玥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沈岁岁仿佛迷失的孩子终于找到可以倚靠的地方,再忍不住,嚎啕大哭。 刘主任脱离了危险被转入普通病房,吴忧却最终没能救回来,陆念安一直在ICU里抢救,听说他不仅仅是刀伤,更难办的是心肺衰竭,伴随着全身的免疫系统缺陷所导致的多种并发症。 院办本来想给沈岁岁放一段时间的假,却被她拒绝了,她依然正常上下班,却沉默了很多。 袁媛他们都很担心她,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任谁发生这样的事都没办法一时片刻就过去吧。 ICU有规定的探视时间,而且只有家属才能进去,沈岁岁会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或者晚上下班后静静地坐在ICU外的长椅上。 有护士看她怪可怜的,会悄悄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陆教授,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这天,她照旧是中午时间来到陆念安病房外,她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墙。 突然病房门从里向外打开,一个年逾花甲柱着拐杖的老人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陆晓玥。 那老人虽然上了年纪,却给人极深的压迫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那老人走到她面前,停住,一双如鹰般的眼睛上下打量她,然后他举起手,猝不及防地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爸!”陆晓玥出声阻止。 那老人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就为了这么一个丫头,我陆家的儿子就这么没出息!”说完,再不看沈岁岁,转身离去。 陆晓玥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陆珩之,有些为难地开口:“岁岁,对不起,我爸爸的脾气就这样,他只是太担心大哥了。” 虽然爸爸很严厉,但是她知道爸爸心里最疼爱的一直都是大哥,也是在8年前,大哥出事之后,一直无坚不摧的父亲瞬间就苍老了。 出乎意料的,沈岁岁目光却是静得惊人,“晓玥姐,你说,如果阿衍回到美国是不是会过得更好?”她问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让陆晓玥莫名的心惊。 可此时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只能先安慰她:“你别瞎想,大哥已经好很多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 沈岁岁垂下眸光,点点头,“好。” 陆晓玥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她,小姑娘的身影孤孤单单的一抹,就这样立在冰冷的病房走廊里。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的整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她的记忆忽然回到很久之前,那时还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岁月,可如今不过短短数年,却已是人事摧折,世事变迁。 她终是在心底无奈一叹。 两周后,陆念安脱离危险,从ICU转回普通病房。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沈岁岁下班,去了陆念安的病房。正是人来人往医护交接的时间,她走过喧闹不止的走廊,仿佛逆行的一叶孤舟。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 陆念安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可眼睛却明亮如昔。 那样的明亮,让沈岁岁一颗死寂麻木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扬起一抹笑,走到他身旁,静静地凝视他,“你好像又瘦了,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傻姑娘,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吓到了吧,”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过她柔软的长发。 沈岁岁不再说什么,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弯下腰,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感觉自己似乎一点一点陷入了大海之中,冰冷麻木,沉沉浮浮,唯有一颗心不死,还徒劳地跳动着。 她闭上眼,很久,才轻轻开口:“阿衍,我们分手吧。” 很久都没有回应,四周安静得过分,就在她以为陆念安不会再回答时,他终于开口:“好。” 短短的一声,却暗哑得仿佛被火灼烧过。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很深,很温柔,还带着些悲凉。他懂她所有的痛苦和怯懦,明白她所有的挣扎和不舍,所以愿意放手。 他的小姑娘,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想让她好好地长大。 沈岁岁拭了拭眼角的泪,努力微笑起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人间每一天都会有许多的故事发生,你放心,我也会开始新的故事。 阿衍,你也要好好的。 如果真的情深缘浅,从此后天各一方,我只要知道你还健康平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 一个月后,因为身体原因陆念安辞去了B大附院名誉教授的职位,对于所从事的研究和课题,他承诺只要身体允许,会继续做下去。 三天后,他回美国的时候,沈岁岁正在手术台上拉钩子。 下了台,袁媛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陆医生今天就回美国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她摇头,淡淡地道:“没这个必要,我们已经分手了。” “好吧,”袁媛掏啊掏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其实怕你太难过,晚上想找你看电影来着。” 她笑了笑:“好啊。” 结果晚上袁媛说临时有事,把票给了邓屿。 沈岁岁:“……” 她和邓屿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邓屿提议去旁边的肯德基坐会儿,等雨停。 她没什么意见,邓屿去买饮料,她坐在位置上等他。 这个点的肯德基依然很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笑闹着,情侣们亲热的互相喂食,食物的香味荡漾着,店里的音响在放着一些粤语老歌。 她一听却是愣住了。 …… 反反复复多次失恋 进进退退想到从前 让我再吻你吻多一遍 别了不知哪一天相见 苍天不解恨怨 痴心爱侣仍难如愿 分开虽不可改变 但更珍惜一刻目前 可知分开越远 心中对你更觉挂牵 可否知痴心一片 就算分开一生不变 ……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街边的音像店听到的就是这首歌,那个未尽的吻成了长在心上的骨,这么多年,总会绵绵密密的疼起来。 “岁岁……你怎么了……”不知何时,邓屿已经端着饮料回来了,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这样一个星光和月光同时黯淡的雨夜,她突然明白—— 原来,她可以开始很多新的故事,好的坏的,长的短的,动人的愉悦的。 而有一种感情,却再无法复制,更不能取代。 那是独独属于她和阿衍的。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华空余悲(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流年寄相思 从神外离开,沈岁岁轮转到心外,她没有被分在陆晓玥那一组,而是跟着何主任。心胸外科接触的大多是危重病人,一日,有一个病人病情危急要上体外循环机,何主任派她去跟家属谈话。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简单的中年男人,她看了眼手中的纸,男人的职业写着快递员,她心一颤,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因为没钱给老婆上体外循环的男人,在走廊上给医生磕头的情景。 而如今,又是相似的情况,她心一颤,竟觉得自己无法开口宣布这个残酷的事实。又有哪个人能接受唯一能救自己爱人的办法,竟然是拿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去用一台机器,而且就算用了体外循环也仅仅只是多了一点活下来的机会,更大的概率是人财两空。 她知道做为一个医生,她不应该带着任何预判和感情,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她再也承担不了一个人那样破碎而绝望的眼神。 她最终只是中规中矩地交代了他老婆的病情,让他做好思想准备,没有提体外循环的事。 下午她在办公室做着一天下来的记录,何主任突然气冲冲地走进来,“沈岁岁!” 她刚起身,何主任就把一叠病历砸到她脸上,她在一片纷纷扬扬慢慢洒落的白纸中,听到何主任很生气地说:“沈岁岁,我让你去跟家属谈体外循环的事,你为什么没说!还好那个家属听到其他人在讨论,跑来我这儿问了,不然你就闯下大祸!他老婆要是因为这样死了,你能承担吗!” “对不起……”她咬着唇低下头。 “我们这儿需要的是医生,不是自以为是的人,更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神!这件事我会跟领导报告,你最好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医生!”何主任怒急,最后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离去。 她咬着唇,脸涨得通红,可却没有哭,只是默默蹲下去一张张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 袁媛和旁边的几个医生蹲下身一起帮她捡。“你没事吧,岁岁,”袁媛担心地问。 沈岁岁抬眼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 袁媛撞见她的眼神,却蓦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出为什么,可却突然觉得原来和她一起说笑打闹姑娘竟然已经悄悄变了。 成长,悄无声息,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下班的时候,陆晓玥找到沈岁岁,两人在医院的水吧坐下。 “岁岁,抱歉,我等会还有一个手术,不能聊很久。”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 陆晓玥看着前面的姑娘,顿了一下才开口:“早上的事我跟何主任说过了,他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不过你还是需要对这件事给他一个书面检讨。” 她沉默。 陆晓玥看着她,很慢地一字一句说,“岁岁,医生这个职业很特殊,他不能犯错,因为有时候你犯的错会以生命为代价。” 她依然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开口:“我知道的,晓玥姐。” 陆晓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这是大哥在美国的联系方式,他已经好很多了,很快会再重回研究岗位,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她接过,白色的纸条上是一串黑色水笔写下的数字。 “其实,本来这些事都可以发微信给你,但是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陆晓玥看着她,眼神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年少的自己。 “虽然医生这个职业不允许你犯错,但是年轻可以,年轻时该犯的错,我也没少犯过,你今天所经历的痛苦不甘迷惘,我也经历过,应该说每一个后来依然选择留在医护岗位上的人都经历过。” “所以,岁岁,如果你有什么想倾诉的可以来找我,大哥虽然走了,但是我答应他会照顾你,更何况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 她看着陆晓玥一双诚恳的眼眸,笑了笑,“谢谢你,晓玥姐,我没事的,”是真心的感谢,但她知道有些痛必须自己熬,有些苦必须自己尝,而有些道理只能够自己悟。 没有人能够帮她。 陆晓玥最后没再说什么,赶去了手术室,每一个医生都是这样的忙碌,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留给病人,留给手术台,留给科研工作。 剩下沈岁岁一人还留在位子上,天边最后的一抹残阳湮灭在渐深的夜色下,她垂眸看着手中白色的纸,很久之后突然轻轻开口:“阿衍,我好像要撑不住了……” 三个月后,沈岁岁轮转去了急诊,这个所有实习生都害怕的地方。没日没夜的抢救,值班,好像无休无止的轮轴,只能不知疲倦地往前转动着。 这一日,救护车送进一个老爷子,送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很快家属也赶到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家属都会放弃抢救,只希望老人最后的一点时间里能走的安详平和没有痛苦。 可老人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却出奇得一致,坚持要抢救,不管用何种手段,只要能让老人的生命维系到今晚12点就行。 到晚上时,常规手段已经无法维系老人的生命,沈岁岁和几个实习生以及当天的带班医生连番上阵,心肺复苏,插管……纵是弥留之际的老人也一直皱着眉,似是被这最后一刻的痛苦折磨着,当指针终于到达12点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仪器发出长长的一声,宣告着老人的离去。 众人皆已经满头大汗,四肢酸软,疲惫不堪… 那三个女儿中的一个开口:“大姐,小妹和小弟我们来谈下爸爸留下的该怎么分吧,熬过了今天,爸爸的抚恤金又多了。” 原来老人是某企业的退休干部,按照企业规定,90岁以上的老干部抚恤金要高一些。 老人刚刚离世,子女们没有多看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眼,而是旁若无人地开始讲着遗产怎么划分。 似乎是没有达成一致,几个子女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响,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争执,最小的儿子暴跳如雷险些动手打人,被一个姐姐拦住。 沈岁岁看着,忽然觉得冷,身子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她脱下手套口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急救间。 她匆匆跑到逃生通道口,门打开再重重哐当一下关上,寂静无人的楼梯间,她靠着墙,无力地下滑,蜷起身子用力地抱紧自己。 她狠狠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掉落。 为什么?有没有人来告诉她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怀抱着最大的善意和最初的真心从事医生这个行业,她只想用自己的所学帮助更多的人。 可是吴忧死了,他是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本来有着光明的前途,刘主任也此生再无缘手术台,而她和阿衍更是因为这一刀天各一方。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人求刘主任给他开刀时哀求的泪水,可转眼他们的善意变成了他行凶的缘由,他们的付出只是助长了戾气横生。 她见过太多的生死,也见过了太多的世事凉薄,因为没钱而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有钱却用尽办法也无法挽回生命,本该年轻的充满希望的生命却只想求死,或者像今天一样亲人尸骨未寒而子女的眼中却只剩利益。 作为医生,是那么的无力。 如果一切只能这样,那她坚持到现在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撑下去? 问苍天,连苍天亦沉默。 一转眼,又是一个春节,新的一年又要来了。这个春节轮到沈岁岁值班,绕是急诊也比平时空了很多。 大年三十的晚上,所有的医护人员聚在一起,在食堂吃了顿热热乎乎的年夜饭后。便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快深夜的时候,急诊收了一个腹痛得厉害的妇女,那个妇女还带着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 妇女被诊断为阑尾炎,需要紧急动手术。 妇女是外来务工人员,没有亲人,沈岁岁一边帮妇人跑上跑下办各种手续,一边帮忙照顾小女孩。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怀里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安静乖巧地跟着她。 等沈岁岁终于联系好一切把妇人送进病房,小女孩才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开口问:“姐姐,你是天使吗?” 沈岁岁被逗笑了,她捏了捏小女孩软乎乎的小脸蛋:“姐姐不是天使,只是个实习医生呢。” 小女孩却拉着她的衣角不放:“才不是,我听妈妈说过,天使都是穿白衣服的,而且天使会帮助人,”她眨巴着一双纯真的眸子问她:“原来医院就是天使工作的地方,你们帮我妈妈治病,让她没那么疼了,你们都是天使。” 沈岁岁静了一会儿,温柔地拉住她的小手:“谢谢你,快回去陪着你妈妈吧,姐姐有空的话会过来看你的。” 后面的几天她虽然记挂着母女两,可实在分身乏术,后来听说妇人很快就康复出院了,这件事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三个月后,沈岁岁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她有点微微的疑惑,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寄挂号信了。 她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上次那个阑尾炎的妈妈寄过来的一封感谢信,还附上了一张小姑娘的画,画里小姑娘和她妈妈还有一个穿着医生袍的天使,三个人手拉手。 画笔还很稚嫩,可她却一直看着。 也许这就够了吧。 一直苦苦追寻当医生的意义,可也许万事万物本就没有意义,与其苦苦追寻,不如好好地把握当下。 也许能做的很少。 也许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可只要能给予别人这样的温暖和帮助,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是医生这份职业给予的恩慈。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午休时间,袁媛突然很兴奋地拉着她去了挂号大厅。 “岁岁,快看!”袁媛指着一楼大厅那块巨大的电子屏。 此刻大屏幕上正在重播一个在美国举办的医学论坛的情况,那是每年全世界都很重视的一次医学盛典,很多的医学大咖都会参加,还会对当年有杰出的贡献的医生进行表彰。 此时一位来自哈佛医学院已退休的教授正在记者面前讲话,他说:“几年前在一个医学交流大会上我曾发表过不当言论,说中国的临床医学不可信,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我为这句话正式道歉。今天Lu的研究成果让我意识到了,我对中国医学的认识有多么错误,”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镜头一转转到了座位上的陆念安,他起身对镜头点头示意,有话筒递过去,他容颜沉静,一双眸子却晔晔生辉:“年轻的时候,如果我当时听到霍普金教授这样评价中国医学的话,我会很生气地跟他辩论,非要争一个输赢。可随着年纪渐长,我意识到要让中国的临床医学得到认可,不在口舌之间,而是要真正能拿出实力,拿出成果。我很高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霍普金教授承认中国临床医学的一天,等到了中国临床医学赢得世界赞誉的一天。这个研究成果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也不是我们一个团队的成果,他是无数中国医生前赴后继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成果。中国人是有信仰的,中国医生更会为心中的信仰奉献一生。” 诺大的会场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随即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 大屏幕中的男人气质沉静,脸上神情依然淡淡的,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可他闪亮的双眸,微扬的嘴角,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此刻也是心潮澎湃,胸怀热血。 沈岁岁的眼眶有点湿,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被浸没在水雾里,袁媛叽叽喳喳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念安的一字一句。 这就是她的阿衍啊…… 虽然经历过生死,饱受病痛折磨,可是一颗少年心不死,心中的信仰永不熄灭。 当又一个夏天悄然而至的时候,沈岁岁结束了实习生涯,像她所有的师兄师姐一样,即将离开校园,踏上新的征程。 袁媛决定去外国继续学习,而她最后选择了心胸外科,邓屿的父母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陶悦结婚后会离开这个城市。 在这个人生的分叉路口,每个人都做出了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无可厚非。 夏日的阳光普照着这个生机勃勃绿意葱茏的校园,沈岁岁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漫步在这里,教学楼,实验室,操场,食堂,大礼堂…… 耳边依稀又回响起每一届医学新生宣誓的誓词: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一阵风吹过,轻扬起她的发。 她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日光敞亮。 正是人间最美时节。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流年寄相思 免费阅读.[.aishu55.cc] 红尘再相逢(一) 灰暗的街道两旁是低矮交错的楼房,街上鲜有行人,一辆车驶过扬起一阵灰尘,地上的纸片垃圾被吹得高高飘起,又旋转着轻轻落下。虽然大街上一派萧条景象,可这里的天空却无比的湛蓝,阳光灿烂而炙热,照得路两边的树木叶子绿油油得发亮。 这是沈岁岁来到X国的第十天,终于,她也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国家却依然深陷战乱之中。从最初的政府军暴力镇压,到现在各个自由军占据一方,极端组织和各个国家的政治势力复杂交错。 而这里的平民们,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能小心翼翼的挣扎求生。 “Olivia,we should go,”跟她一个组的伊芙在叫她。 她答应着,跟着团队上车,一起出发前往离这里不远的医疗中心。 他们团队一共6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妇产科医生艾玛,一个麻醉师杰瑞,一个创伤科医生卢卡斯,另外两个则是项目统筹霍华德和后勤伊芙。 她上车后下意识地瞄了眼右后方,才轻轻移开视线。 车子飞快地行驶在道路上,一幢幢低矮破旧的居民楼掠过眼前,偶尔有人走过也是低头沿着墙步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街旁的巷弄里。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医疗中心。 说是医疗中心,其实也就是由一幢两层居民土楼改建而成的的平房,很简陋,但好在基本的医疗设施都有,两层楼的各个房间里都塞满了病床,而这里之前一共才两个本地医生三个护士。 因为战乱,大多数医生已经选择离开。 沈岁岁无法想象,这样的医疗环境和医疗资源是如何使一家医院正常运转的。 他们呆的阿尔特市属于政府军的管辖地,刚开始还算太平,送来的外伤患者并没有很多,可随着时间推进,她明显察觉到送来的枪伤、炸弹伤的伤患数量在不断增加,局势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张。 有一天上午她收了一个两只手都被炸坏的小男孩,孩子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绕是她在这里不是第一次见到炸弹伤患,但当她对上小男孩一双纯真清澈的大眼睛时,也禁不住心里微微发颤。 这个小男孩当时只是去街上找吃的,却不小心碰到废弃的□□。 像这样平民被随处扔在地上的炸弹,或者到处乱飞的子弹误伤的例子很多。 因为小男孩失血严重,她一边评估男孩的伤口,一边飞快地跟一旁的Lisa说:“去叫下Lucas,”Lisa是本地人英文并不好,但还是听懂了Lucas这个单词,急急忙忙跑出手术室。 Lucas看着年纪不大,却是有着相当丰富经验的创伤科医生,或许因为同是中国人,也或许因为Lucas身上有种让人熟悉的感觉,沈岁岁在碰到拿不准的病例时,会征求他的意见。 Lucas很快就来了,他仔细看了看小男孩的伤口,便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器具,开始给小男孩止血清创。 “再去拿袋血来,”他吩咐,Lisa很快出去了。 沈岁岁看着他低头认真的侧脸,一时有些走神。 “怎么了,Olivia?”他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回神,专注起眼前的手术。 匆匆忙忙一个上午过去,下午的时候抬进来一个被子弹射中的年轻男人,沈岁岁立即着手给他取子弹。 手术动了一半的时候,另一个本地医生阿布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冲进了手术室。 “Stop!Olivia,stop!”那个人能说的英文有限,这几个单词后就是断断续续的一长串阿语。 她虽没听太懂,但也明白那人想阻止她继续手术,她试图让Lisa去跟他沟通,却见Lisa也是一脸的惊慌。 Lisa和阿布嘀嘀咕咕说了一番,声音越来越大。 两人的神情也逐渐惊恐,Lisa慌慌张张地去抢她手上的工具,阿布则是去拽床上的男子。 “你们干什么!他需要手术!”她愤怒地阻止。 那男人上了麻药,正意识全无地躺在床上。 阿布却不管不顾地强行去拽他,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大力撞开,几个全副武装士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他们看了眼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又看了看沈岁岁、Lisa还有阿布,不由分说地就上前用枪抵住他们后背。 那个受伤的年轻人被强行从手术台上拽下来,被两个士兵架着,腿上的伤口流出鲜血,随着拖拽的痕迹洒了满地。 沈岁岁脸色白了白,却没说话,Lisa开始哭,阿布一直不停地大喊大叫。 那些武装分子却完全不为所动,他们用枪托狠狠地撞击他们的后背,然后压着他们几个往外走去。 医院不大,一路经过病房,几间隔开的手术室和初诊室,期间项目统筹霍华德跑上来试图和走在最前面的人进行交涉,那人直接用枪抵住他,然后用阿语说了一堆,霍华德脸色很难看,他试图再说什么,却被那些官兵用力挡开。 直到走到屋外的空地上,她才发现至少有20多个武装分子正把医院团团围住。 一个像是领头模样的人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圈,打了个手势,一帮人压着他们就要离开。 “等一下!”忽然从背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Lucas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拦住那群人,他说着一口标准的阿语,和领头之人交涉起来。 领头之人冰冷的眼神不时地扫过他们身上,片刻之后,他挥了挥手,武装分子松开他们往医院外撤去,只带走了那个受伤的年轻人。 仿佛如退潮般,一群人一瞬间走得一干二净,只有地上一行鲜明的血迹证明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阵风吹过,沈岁岁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燥热的空气,心里慢慢涌上后怕的感觉。 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炮火、枪口、战乱、灾民远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没有华丽的渲染,容不得半点矫情,更寻常更残酷,没有半分侥幸。 霍华德跑上前,谢天谢地地感叹道:“Thanks God,你们没事太好了!吓死我了!” “太可怕了,他们完全不听解释,还好你们没事……”霍华德滔滔不绝地说着,Lisa被吓坏了一直哭泣着,阿布脸色惨白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她在一片混乱的声音中转头去找Lucas,却看到他正对着地上的血迹出神。 短暂的突发状况之后,大家很快又恢复了忙碌,因为今天不是她值班,傍晚时分她和其他人坐上车回到营地。 营地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是由本地的一个商人捐赠出来给他们使用的。由于当地的天气十分闷热,大家便在楼顶上搭了帐篷,很多人晚上会去那里乘凉,或者干脆睡在那里。 沈岁岁上天台的时候,天色才微微暗淡下来,她远远地就看见那道欣长的身影,正坐在随意摆放的折叠床上。 “Lucas,”她走到他身边坐下,“今天谢谢你。” Lucas,中文名叫莫凡的医生轻轻抬起眼睛,摇摇头:“不用谢我,这是我该做的。” “你有心事?”沈岁岁眉心微拧,坐下来关切地询问。 莫凡的声音很低,透着沉重:“今天来的那些人是政府军的官兵,怀疑那个人是自由军,我当时应该试着再和他们沟通一下,那人或许还有救……” 沈岁岁转头看着这个娃娃脸的男生,他其实也没有多大年纪,可此刻却眉心紧蹙,充满无能为力的愤慨。“你已经尽力了,至少,你救下了我,Lisa还有阿布,”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着。 在这个国度,有时候只有活下来才有意义,也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帮助更多的人。 良久,莫凡长舒一口气,“谢谢你安慰我。” 沈岁岁有心转移话题,她努努嘴:“这是你女朋友?”莫凡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女孩子好看的侧脸。 照片应该是不经意间抓拍的,姑娘短发,一身利落的背心和工装裤配靴子,背着相机,正微微仰头看着远方。 “你女友很特别,”她指了指他的手机,“是记者?” 莫凡点点头,“是战地记者,不过,”他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是无国界医生,她是战地记者,很般配啊,怎么分手了?”她意外。 莫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太相像了,谁都想坚持自己的理想,谁也不肯为对方妥协退让,分开或许才是最好的。” 一时沉默,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这个世上,谁没有故事,谁没有让人回想起来肝肠寸断的往事。 沈岁岁抬头望天,这里的天黑得晚,但落日时分却十分美丽,天空呈现宝石般的色泽,火红的夕阳映衬在天际,她默默地出了会神后才问,“你为什么来这里当医生?” “大学时,有一年暑假和朋友来这里旅游,结果刚好碰到X国爆发内乱,当时受了伤差点以为就要死在这里,还好被一位无国界医生救了,他还把仅剩的一套防弹服和头盔给了我……他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可我永远忘不了他最后给我的那个眼神。我当时就在想,我有一天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那你真得很棒,不仅实现了梦想,还能说一口这么流利的阿语,”她真心赞叹。 莫凡笑笑,被沈岁岁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很少有女生愿意来这种地方,”他好奇地问。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瞬间眼神有点悠远,似是想起了什么:“我也是因为一个人。” “男朋友?”这一次莫凡很快反问。 沈岁岁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不说话。 莫凡以为她默认了,“那他舍得让你来这种地方?” 沈岁岁想了一下才说:“因为,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爱情啊,还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她答得很自然,那一瞬间她笑的灿烂,漂亮的眸子在夕阳的映衬下流光溢彩。 莫凡还想再问什么,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隆声,整个大地仿佛都随之颤动,一大团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滚滚尘烟升腾而起。 接着,轰隆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整个大地的哀嚎,他们脚下的楼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红尘再相逢(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红尘再相逢(二) 万里高空之上,一架飞机正穿越云层飞向土耳其机场。 飞机上一些人带着眼罩正沉沉入睡,一些人看着电子屏娱乐,还有人小声的聊着天来打发漫长的飞行时光。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晚上9点,陆念安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昏暗的机顶灯光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 他旁边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小伙子,此刻轻拍他的肩,小声问他:“Eason,你先睡一会吧,小心自己的身体。” 陆念安这才回过头来,“我没事,不用担心。” “还有很远的路,到了土耳其机场,还要再转机再坐车,我真担心你……”小伙子叫梅森,还想再劝,却见被劝的那个人眉头轻蹙,眼神看在别处,显然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住嘴。 三日前,X国的局势突变,阿尔特市突然遭遇自由军的大规模轰炸,MSF原来驻点在阿尔特市的团队成员至今一直失联,MSF不得不临时组建一支新的团队前去支援。 梅森是霍夫的学生,也是陆念安在美国的好友,他不明白以陆念安此时的身体状况,为何还要坚持去往这种战乱之地,还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重要? 飞机顺利到达土耳其机场,此时X国机场已经关闭,他们只能转机飞往X国的邻国,再坐车穿越边境。 他们一路辗转,大多数人都趁能睡的时候抓紧休息一下,只有陆念安始终沉默而清醒。 “Eason,你必须睡一会,”梅森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再一次催促道。 他却只是摇摇头,“睡不着。” “你真是疯了,看你这个样子,还以为那里有什么宝贝在等着你,”梅森怒道。 陆念安看他真得有点生气了,才笑着安抚:“我也是医生,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但凡有半分勉强,我也不会加入这个团队。” 他的嗓音淡淡,好像真得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梅森无奈,最后只能说:“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陆念安点头,看梅森戴上眼罩睡觉了,才重新把视线落在窗外。此刻他们已经坐在驶往阿尔特市的越野车上,触目所及皆是树木没有人烟,炙热的阳光烤着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 他的心似乎也被这烈日灼烧着,一波一波的泛着疼。他不敢闭眼,在没有亲眼见证她没事时,哪怕一刻,他都不敢闭眼。 他从不信神佛,但此时,他却希望天上真得有神明,能保佑他的姑娘平安。 车子驶过一个稍口,有持着枪的士兵拦住他们,司机递出通行证,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士兵才一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进。 这之后,道路渐渐颠簸,每隔一段路都会有关卡,有持枪的士兵过来检查他们的车辆。 车上的众人也再无心睡觉,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况以应对突发状况。 好在车子行进一段时间后,道路逐渐宽阔,路两边也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幢低矮的民房。 大家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知道车子是进入市区了。 这时司机问:“我们是先去营地?” 陆念安是这个团队的队长,他看了看表,才说:“先去医院。”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这里所有的信号都中断了,无线电也收不到任何讯息,当下的任务是先确认医院和上一个团队的情况。 随着车子行进,路两边的断壁残垣不断出现在眼前,毁坏的楼房,坍塌一地的碎瓦,子弹坑洼的痕迹,每一处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城市刚刚经历过的摧残, 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车里的气氛压抑。 大概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幢两层的建筑门口,那便是MSF在这里的医疗中心,阿尔法医院。 车子还没停稳,陆念安已经冲下车,他快速地向医院内跑去,一楼外不大的空地上已经摆满了临时放置的床和椅子,一眼看去全是因轰炸而受伤的平民,有老有少,或坐或躺,□□声不断传来,他拉住一个正在忙碌的本地护士,“你们那个中国来的医生在这里吗?” “她在里面手术,”护士随手指了指里面的方向,便又转头去忙了。 陆念安疾步向里走去,可没走几步,眼前就一阵发黑,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身体到了极限,此时只靠意志力硬撑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默默站了几秒,才又抬步往里走去。 只是这次步子慢了些,他踏进屋内,几个病人和他擦肩而过,他抬眼搜寻手术室的方向,视线略过一楼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病人从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房被推了出来,隔了一会儿,从门内走出两个医生模样的人。 他的视线扫过他们,便再也无法挪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一切都慢了下来,应该是刚动完手术,她身上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正侧头和旁边的本地助手低声交流着。 不知说到些什么,她先是微微一笑,后又轻轻蹙眉,一颦一笑皆生动明媚。 隔着数年的光阴离散,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又变得比记忆中更自信从容了。她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医生,不再是初见时怯生生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那个青涩腼腆的实习医生。 庆幸,感激,喜悦……万千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他的眼前有一瞬的模糊。 “Olivia!”有人在叫她,沈岁岁抬头—— 这时又有几个病人被急匆匆地推往手术室,经过陆念安身前挡住了他。 等到病人被推远,沈岁岁已经重新低下头,她看了看病人的情况,又和助手说了几句,重新走进手术室。 陆念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身体终于晃了一晃,被后面追来的梅森扶住。 “Eason,你跑那么快,是发生什么了吗?”他关心地看着陆念安苍白的脸色和唇色。 他站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良久才轻轻摇头,“没事,走吧,我们去见见这里的项目主管。” 沈岁岁一直忙到晚上才坐车子回营地,她没来得及吃晚饭,此时饿得不行,便径直去了厨房。 厨师穆罕穆德是本地人,看到沈岁岁一脸的疲惫模样,直接递上来满满一盘饭菜。 这里的伙食并不丰富,可以说只能满足填饱肚子的基本需求,一般来说是一些米饭配上奇怪味道的酱汁,加上豆子、土豆、牛肉和少得可怜的蔬菜。 可此时因为太饿了,她顾不得其他,唏哩呼噜地干下一大盘。 穆罕穆德看她吃饭的模样,哈哈大笑,用他并不流利的英文赞道:“Chinese girl,good,good!” 沈岁岁报以他一个微笑和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穆罕穆德在这里做厨师有一段时间了,给MSF好几个团队服务过,也接触过很多中国人,对中国人很有好感。 所以他又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英文问她:“要来点红茶吗?我的私藏。” 他笑起来,明明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却憨厚得像个孩子。 她点头,看穆罕穆德泡茶的时候忍不住问:“穆罕穆德,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她记得霍华德说过他拿到了加拿大国籍,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穆罕穆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的妈妈和妹妹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带他们一起走?”她不解。 穆罕穆德把刚泡好的还冒着香气的红茶端到她面前:“他们在一年前的一场轰炸里失踪了,我还在找他们,MSF人多消息也多,留在这里更容易找到他们。” 沈岁岁拿着红茶的手一滞,她看到眼前的这个大胡子眼眶微微地泛了红。 “会找到的,”她忍不住出声安慰,却也知道这样的安慰有多无力。 她想起这些天不断被送来受伤的平民们,想到那些家园被毁失去家人的痛苦和泪水,心里是说不出的沉重和难过。 穆罕穆德一笑,反过来安慰她:“谢谢你们愿意过来,帮助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们,”他的语气很真诚。 沈岁岁摇摇头,“等到这里的信号恢复,你告诉我你妈妈和妹妹的信息,我联系其他医疗中心的同事帮你一起找。” 穆罕穆德黑色的大眼睛一亮,笑了:“谢谢!Olivia!” 沈岁岁喝了一口穆罕穆德泡的红茶,很香,温润的口感似乎让心也一点点暖起来。 穆罕穆德继续说:“政府军节节败退,我估计信号不会那么快恢复,不过你们总部又派了一个团队过来支援,今天刚到的。” “来了多少人?他们也住这里吗?”她也不惊讶,那天的炮弹就落在营地外不远的地方,第一次亲身经历轰炸,她当时也差点以为躲不过。轰炸结束,所有的信号都断了,跟总部也联系不上,他们一方面在想办法重新恢复通讯,一方面源源不断送来的伤患让他们几个人一刻不停根本无法喘息。 他们确实是需要支援的。 “也是6个人吧,住在二楼剩下的几个空房间里了,你今天回来得晚所以没遇上,他们中也有一个中国人哦。” 沈岁岁没多想,只是点点头,红茶喝完了,她和穆罕穆德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很闷热,为了防止蚊虫,所有的窗户都被关死,只有一台老式的电风扇在摇头努力工作着。 她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想起昨天穆罕穆德说的新来的中国人,便问霍华德怎么没看见他们。 霍华德解释,虽然这支团队是来支援他们的,但任务还是会有所不同,他们主要是以培训和提供流动医疗服务为主,一早已经去往附近的难民营了,估计会在那边呆上几天。 她点点头并没有太在意,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又过了几天,一天她下完手术,听到几个护士在说那只团队已经从难民营回来了,团队里的医生正在门口给那些轻伤病人和家属普及最基本的医疗知识。 这里收治的病人固然绝大多数是因为外伤,但也有很多人是因为感染了疟疾和其他疾病而跑来求医的,还有很多孕妇因为缺少基本的医疗知识而导致难产和各种并发症。 她想了下,还是决定去门口看一下,顺便和新来的团队成员打声招呼。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红尘再相逢(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红尘再相逢(三) 她朝门口走去,远远看见门口搭建的简易棚子下,很多人围了一个圈正认真地听着,而他们中间正站着一个人,因为背对着她,她只能远远地看见一道背影,阳光照射在那道身影上,微微晃眼。 她眯了眯眼,继续向那道背影走去,只走了几步,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一瞬间,如时光倒转江河逆流,太多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她不是不想他,只是逼着自己把所有的想念都压在心底,因为一旦开始想念,那便是洪水决堤无休无止。 金色的阳光下,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低头讲话,露出完美无瑕的侧脸。 然后似有所觉,他的视线漫过众人遥遥地向她看来。 隔着尘世经年,隔着红尘万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在这沉默的一眼中道尽了。 沈岁岁并没有等到宣讲结束,病人太多,她很快又去忙碌了,等到忙完手上所有的病人后,她去查房,恰好看到陆念安和护士娜塔也在。 他正低头认真地和病人讲话,神情很专注,头发剃得很短,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侧脸线条,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样的他,心窝处开始一坠一坠地揪着疼。 她向他走去,恰逢此时他也转头向她望来。 “阿衍,”她轻轻唤他。 他笑,眼睛里有闪亮的光。 娜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还想给你们介绍的,原来你们已经认识,是朋友?” 陆念安看着沈岁岁的眼神很深,那里藏着所有起伏的,激烈的情绪,他自然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一刻,无需言语,也无需解释。 她亦伸出手回应,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回到营地时,两人碰到了正从外面回来的莫凡。 “Lucas,”沈岁岁笑着打招呼。 莫凡却在看到陆念安的一瞬间,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就这样红了眼眶。 “是你,当时是你救了我,后来他们都说你当时在那里牺牲了……原来没有,”因为情绪太激动,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可沈岁岁还是听明白了,原来那个曾经救过莫凡的人是陆念安。 可对陆念安来说,当时的一切都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只觉得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男生有些莫名其妙。 莫凡激动地还想说什么,又突然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欣喜道:“岁岁,他是你的男朋友?” 沈岁岁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念安看她已经很疲惫,没让她继续跟莫凡说下去,匆匆道了别,牵着她上楼。 两人都已经累到极限,可交握的手却怎么也不想放开。 她在他身后悄悄地仰望他,想起莫凡说的话。 原来,他们追随仰望的是同一个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值得让人仰望…… 沈岁岁洗好澡,回房间对着电风扇吹头发,突然咚咚咚不轻不重的三声敲门。 门打开,赫然是陆念安,他刚洗完澡浑身上下散发着清爽的气息,微微垂着眸看她。 “来跟你道声晚安,”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移不开。 她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很烫,她的脸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泛红,只能低下头飞快地说:“要不进来吧。” 陆念安似乎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乖,”一如当年哄她时的语气。 可她哪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一瞬间,心底有些发酸,一想到两人才刚见面都没说上几句话呢,又满心不舍:“可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她有些撒娇地抱怨着。 她看了看走廊,生怕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七手八脚地攀上他的胳膊,干脆拽着他进了自己房间。 女生的宿舍和男生的一样,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椅。 一关上门关上窗,空气就突然显得炙热而沉闷起来。老旧的电风扇呼啦呼啦摇着头,吹出风来。 她悄悄抬眼去看他,脸上红彤彤的,眼睛里的光混合着喜悦和羞怯。 很生动,很美。 陆念安原本真得只是想再来看她一眼,道声晚安的,可此时心念一动,被岁月和思念拉扯的心里忽地就破了一个大口,有些东西再也藏不住。 他猛地拉住她,一把把她拉到身前,一只手覆在她的脑后,低头吻住了她。 他的吻很轻却也很重,隔着漫漫岁月,他小心地触碰她,一点点试探着她的存在,可那相望不相亲的思念却那样重,沉甸甸的,似乎是要统统宣泄在这样的一个吻中。 慢慢的,沈岁岁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地放开彼此。 沈岁岁伸出手慢慢地捧住他的脸,仔细的一点点的凝视着他。 “在美国,好吗?”她问。 “都好,”两个字道尽了千言万语。 她笑,其实根本不必问这句话,这些年她关注他就如同他一直也在关注她。她知道他研究了什么课题,又获得了什么奖,也知道那些他销声匿迹的日子应该是身体不好在休养。而他也知道她毕业规培,在医院工作几年之后,又去了香港通过MSF的专业培训成为一名合格的无国界医生,他知道她这些年断断续续跑了一些地方,最后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只是沈岁岁不知道的是,陆念安曾经从美国回来过,那一次病重得特别厉害,他以为挺不过来了,不顾反对挣扎着在手术前回国,却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重逢的人会再重逢。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沈岁岁不想他太过劳累,只能依依不舍地催他快点回去睡觉。 陆念安笑着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傻姑娘。”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慢慢地回味过来,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陆念安回到房间,梅森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你回来就是为了那女医生?” 陆念安没理他,径直打开门走了进去,梅森跟在后面。 “她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同意你来这里?”梅森连声质问。 “不知道,”陆念安顺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几个药瓶,各倒了一片药在手心,也不喝水就这样干咽了下去。 他弓着背缓缓地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别告诉她。” 梅森气得瞪着眼看他,最后才说:“那你得每天向我报告你的身体状况。” 陆念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闭上眼睛:“梅森,我要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梅森看他实在疲倦得厉害的样子,知道没办法再谈了,只能转身离开。 开门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很轻带着丝暗哑:“梅森,谢谢你。” 梅森握着门把的手一顿,想回头再骂他几句,最后却只是默默摇摇头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因为隔音不好,能听见隔壁房间,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和轻微的说话声,他安静地听着。 心绪却越飘越远,多少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片土地。 那段曾困住他的过往,他曾经以为再也走不出来。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比天高,觉得人定胜天的少年。 可是当他踏上这片记忆中的土地,当他呼吸到这熟悉炙热的风,当他看到淳朴的乐观的坚韧的一张张脸时,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又再次沸腾,心中最初的情怀再一次激烈地鼓动。 这些年,他看着沈岁岁成长,却仿佛在目睹着曾经的自己,心血骨肉一点点重新生长,灵魂被一点点缝补重塑。 直到最后,他能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坦然的,释怀的,却比过去更透彻而有力量。 第二日,大伙儿坐在一块吃早餐。 沈岁岁下楼的时候,陆念安已经坐在那儿了,日光下,他的眉眼更加清晰,短短的头发衬托得他的脸线条分明,整个人虽然瘦削,却很精神,好看得过分。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帅哥,她记得是叫梅森,是个心内科医生,陆念安的好友,看到她很热情地朝她挥挥手。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其他人纷纷投来注目礼。 陆念安含笑看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藏着温柔无限。 她也不扭捏了,干脆小跑几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穆罕穆德递上她的早餐,她就着咖啡啃了一口饼子,梅森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你好,久仰久仰,总算见到本人了。” …… 沈岁岁有些蒙圈,回了声你好,又转头去看陆念安,她之前不认识他吧,怎么一开口就是久仰久仰? 陆念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梅森,那小子立马闭上嘴,自动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 她噗嗤一下笑出来。 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在这间灰扑扑陈旧的房子里,在各色人种混杂的空间里,像一朵色彩夺目的花,不娇柔,不软弱,顽强而生机勃勃地绽放着。 沈岁岁不知道陆念安在想什么,见他碗里的食物都没怎么动,觉得这些食物可能不合他口味,就自动自发地把碗里的水果倒到他盘子里。“多吃点吧,不然等会忙起来吃不消。” “我也是医生,能照顾好自己,”他看了眼自己的盘子,又把自己盘子里的水果全都给了她,看她喜欢吃酸奶,还顺带把自己的那碗酸奶放到了她面前。 …… 她也不是猪啊,哪能吃那么多。 和她一个团队的妇产科医生艾玛朝她投来羡慕的眼神,“Olivia,好福气啊,Eason很不错。”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有人还跟着起哄。 沈岁岁在众人目光的围剿下,有点羞涩,心里却像灌满了蜜糖甜得不行。 就在这时,莫凡匆匆跑下楼,径直跑到陆念安身边,张口就问:“陆教授,我能问问你关于你最新发表的那篇论文吗?”显然他昨晚回房间之后做了不少功课。 陆念安点头,并不拒绝眼前这个男生。 在场中人很多都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听到莫凡向陆念安请教的问题,渐渐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清瘦、平静而低调的男人,居然就是连着在全球最著名的医疗期刊上发表论文的\"Professor Lu \"。 他已经站在学术殿堂的金字塔尖,本来应该坐在实验室,或者站在镁光灯下,享受荣誉和掌声。 而此刻,他却穿着最普通不过的MSF白色制服,坐在这个陈旧简陋食堂里,外面是风雨飘摇战火纷飞的土地,而他正微微侧着脸和男生小声讨论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艾玛偷偷地问沈岁岁:“陆教授是为你而来的吗?” 沈岁岁静了几秒,才笑着回答:“ 是,也不是。” 没有人知道那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可不管走了多远,还是会回来。呼唤他回来的,不仅是她,还有他自己深埋在心底的,为这片土地而流淌的热血和情怀。 吃完早饭,车子又把他们一伙人拉去医院,开始新的忙碌的一天。 昨天晚上自由军又在空中投了几颗炮弹,一些无辜的平民被炸伤。 有一个男人躺在担架上被送进来,他家被炸毁,家里的六个孩子和他的妻子都死于爆炸中。他身上有多处碎片伤,最严重的腿部虽然被简单包扎过,却还在不断流血。 沈岁岁看到那个男人时,心脏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那个男人直愣愣地睁着眼睛,没有悲伤地大哭,也没有流半滴眼泪,那是一双死水般麻木的双眼,没有神采,没有希望,没有感情。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伤痛和绝望。 男人被推进手术室,她开始给他上止血带,评估伤口,手一点点抚过他的伤处,判断具体受伤的位置。 “给他输血,”她吩咐助手娜塔。 麻醉师此时已经完成了麻药注射。 她开始手术,灵活的手指探查着男人的伤口,发现他的大腿里还嵌着一块坚硬的金属物,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坚硬的物体取出来。 那是一个表面光滑的圆柱形物体,可当手术室里其他人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时,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娜塔喊了声:“我去找人帮忙,”飞快地冲了出去。 沈岁岁虽然没见过这玩意儿,但也第一时间猜到了那是什么,那是一枚炸.弹。 麻醉师一边喊着:“不要动!”一边往后慢慢地退去,一直退到门边上,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沈岁岁强自镇定,可手还是微微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水从额间滚落,每一秒都被恐惧拉伸得无比漫长。 她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冲到门外或者是打开窗扔出去? 几秒的死寂之后,门突然被撞开,陆念安飞速地冲进来,他的手中还拎着一桶水。 “别怕,”他看着她,黑眸沉且静。 她一下子冷静下来。 “手给我,”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她能感受到从他手上传来的力量,她被他牵引着,很慢很慢,一点一点地下降直到炸弹沉入桶底。 冰冷的水没过她的手臂,他的手在水下代替她,轻轻地握住了那枚随时有可能引爆的炸弹。 只这一会儿功夫,沈岁岁已经大汗淋漓,她很着急却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神控诉着,手倔强地不肯离开桶里。 “相信我,我有处理这个的经验,”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 她和他对视,短暂的一秒后,听话地抽回手,看着他飞快地将水桶带离手术室。 那枚简易的炸弹并没有引爆,可她知道幸运并不会永远降临。 下午的时候,送来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长睫毛再加上卷卷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小洋娃娃。 只不过小姑娘是因为自杀未遂而被送来的,沈岁岁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陆念安正在和小姑娘讲话。 她站得不远,刚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感觉好一点了吗?”陆念安问。 小女孩沉默地点点头。 “有哪里不舒服要跟医生说,好吗?” 小女孩还是沉默。 “你这样……你爸爸妈妈会很担心的,”陆念安俯下身,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可是……我们随时都会死的,担心有什么用呢?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的,”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和年龄不符的忧伤。 她的妈妈坐在一边默默垂泪,而她的爸爸搂着妻子,满目悲戚。 陆念安沉默了一瞬,他的眼中有怜惜也有痛意:“你的爸爸妈妈还陪在你身边。” 小女孩眨眨眼问:“那明天呢,我和我的爸爸妈妈,我们还会有明天吗?” 短暂的沉默后,陆念安只是说:“好好治疗,等你出院的时候,叔叔送你一个礼物。” 再多的语言也是苍白无力的,于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而言,他们做的再多也只是旁观者,这种痛终不能切身体会。 晚上,沈岁岁回到营地,因着白天一系列的事,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知不觉中就去了顶楼。 这个时候,天色已渐黑,远处的云层从金色橘色逐渐过渡到粉紫再到深蓝,像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 风吹来不再是白天的炙热,夹杂着一丝清凉。 她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回头看,陆念安正微微笑着看她。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红尘再相逢(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漫漫路未央(一) 陆念安在她身边坐下,她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手抱住他的胳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里的落日真美,”她感叹道,“可这里的百姓们太苦了,”战乱、贫穷、饥荒…… 陆念安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傻姑娘,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我明白,来到这里,我才会感激自己生活在和平年代,以前曾经觉得很委屈的很辛苦的都觉得不算什么了,”她转头,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你会在这里呆多久?”虽然他的工作以培训为主,可这里的工作量仍然是国内的好几倍。 “你想赶我走?”他眉一挑,反问。 她摇头,“现在通信也恢复了,我只是担心……” 他突然吻住了她,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唇齿之间,夏天的衣服很薄,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两人肌肤的热度清晰地传了过来,他的手沿着她的腰缓缓移动到后背,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如触电般地一阵酥麻。 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窝在他怀里喘气。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天空中出现很多星星,清晰而明亮,仿佛触手可及。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一两声轰隆声,告诉你战争并未远离这个城市。 “岁岁,我不回去,我在这里陪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慢慢地扬起她的发丝,让她脸上的热意也一点一点消退下来。 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远离故土,重逢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把时间冻结,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仅仅就是现在。那一瞬间,纠缠她那么多年的心结突然就散了,哪怕能得相守一刻,也不枉此生吧。 他勾了勾嘴角,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磨磋着她的脸颊。 她又被他摸得心猿意马,感觉心中的小火苗腾地起来了。 她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下,刚想出声,突然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烟草气息。 她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去看,不远处的黑暗中,穆罕穆德正坐着抽烟,指尖的一点星火明灭。 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她就请香港和总部的同事帮忙,在X国的各个医疗点找穆罕穆德的母亲和妹妹,可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消息。 “穆罕穆德,”她忍不住出声叫他。 穆罕穆德扭头看他们,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若隐若现的轮廓,“你们这样真好,”他似羡慕似感叹地说完,又转过头去默默地抽烟。 这时从远方又传来一声沉闷的轰炸声,遥远的天际有红色的火光若隐若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声音竟然已经成为这个城市司空见惯的背景音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漫天星辰无言地俯瞰着这片沧桑的土地。 过了几日,那天的小姑娘可以出院了,沈岁岁心里记挂着她,一出手术室便去病房找她。 说是病房其实也就是一个大房间里摆满了病床而已,沈岁岁去到病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护士说看着她和Eason一起出去了。 她想去院外找他们,刚走几步便被门口的骚乱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几个本地人抬着一张担架床,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梅森正在和他们努力说着什么。 那几个本地人中,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推推搡搡就想往里走,一片混乱。 梅森有些着急,扯着嗓子在喊。 沈岁岁走过去,看见担架上的男人没有了呼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梅森看见她,像找到救星:“Olivia,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但是他们还是坚持要送进来救治。” 他本地语言会得不多,沟通起来很困难,沈岁岁看见那个一直握着死去男人手的女人,猜测她应该是那男人的妻子。 四周乱糟糟的,梅森还在费劲地解释着。 她蹲下身,尝试着和那名妇人沟通。“我很抱歉,但是他已经离开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遗体得到妥帖的安放。” 她说得很慢,用她为数不多的本地语言拼凑出一句话。 那妇人睁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周围的嘈杂像是背景音,沈岁岁又重复了一遍,再一遍,直到第四遍的时候,那妇人似乎突然明白过来,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哭。 或许是这哭声太过悲戚,周围叫嚷的人群静了下来,一个似乎是妇人哥哥模样的人拥抱住她不停地安慰着。 过了一会儿,妇人颤巍巍地起身,朝他们说了句谢谢,才慢慢转身离去,这些本地人也随着她抬起担架往外撤走。 沈岁岁目送着他们离去,而妇人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担架上男人的手,不曾松开。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很多人因为路途遥远,转诊延误,或者只是不肯接受亲人离去等等原因,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治,却还依然希望医生能够再做些什么。 梅森又去忙其他病人了,她想起陆念安和那个小女孩,走出医院找他们。 湛蓝的天空下,金色的阳光亮到刺目。 街上很寂静,店铺关门,没有行人。 所以她很容易就看到了他们。 陆念安手里拿着一个颜色鲜艳的风筝,正在教小女孩放风筝。小女孩的爸爸妈妈站在边上含笑看着。 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风筝,用颜色不同的纸拼凑起来,尾巴上一根长长的飘带。 小女孩学着陆念安的样子,尝试了几次,但是都失败了,撇着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失望。 陆念安摸摸她的头,拿起风筝带着她在空旷的街上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转动滚轴,终于风筝越升越高,稳稳地飞在天空之上。 蓝到几乎透明的天空之上,一只色彩鲜艳的“大鸟”在自由自在地翱翔,长长的尾巴轻盈地划过天际。 小女孩仰着头,看着那只“大鸟”,终于露出这么久以来的一抹笑容。 很快,有附近的小孩子被风筝吸引聚过来。几个小朋友很快就玩到了一块,他们追追跑跑,笑声不断。 满目疮痍的城市,灰蒙蒙的街道,但阳光自由,天空蔚蓝,孩子们的笑容纯真而明媚。 沈岁岁的眼睛有点湿,感动盈满了心里。天上的那抹色彩像是一株火种,落在每个人的心中,人类生生不息,希望的火种永不泯灭。 陆念安也在看小孩子们玩闹,他跟小女孩的父母又说了几句,才道别往医院走来。刚迈了几步,就看见远处的沈岁岁。 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随意挽了个髻,身上穿着MSF的白色制服,一双剪水眸子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看着看着,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她上前,牵住他的手,“什么时候还会做风筝了?” “来这里的必备技能?”他打趣。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金辉,唇红齿白,笑容明媚,她整个人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情动,意动,他眼中的黑色深了些。他看看表:“快交班了,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她心动,来这里一个月了,一天假也没休过,更别提去别的什么地方吃饭了。“好是好,只是现在恐怕没有营业的饭馆了吧?”她犹豫。 “既然带你去,肯定不会让你失望,”陆念安肯定地说。 他很快借来一辆车子,两人坐车往老城区的方向驶去。 车子有些年头了,老旧的空调虚弱地吹着,尘埃在闷热的空气中打着转,沈岁岁却是很兴奋,她一路东张西望,确实有很久没出来放过风了。 陆念安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她,心里泛起些心酸,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在国内会在干什么,应该会逛街,看电影,或者三两个朋友吃吃饭,吐吐槽什么的,可是她却在这里忍受艰苦的生活环境,面对着比国内高出很多的工作量,还要时时担惊受怕。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应该会有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我们这样出来安全吗?”她看了看天色,有些不放心。 “不远,在宵禁前可以赶回去,”陆念安打了一个方向,车子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路面上。 沈岁岁的视线顺着车子的行进掠过窗外的景物。他们的医疗点在新城区,而越往老城区开,战争的痕迹越明显。 布满弹坑的楼房,满地的碎瓦残砖,还有很多被炸毁只剩一半的墙壁,突兀地立在路边。 街上的行人不多,有能力有资源的都一早离开了,留下来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离开的。有衣衫褴褛的老人靠墙坐着,麻木地看着车子从他前面开过。小孩在垃圾堆里翻来翻去,找还能用或者吃的东西。 远处的清真寺钟声响起,哗啦啦惊起一群飞鸟,□□教的昏礼时间到了,街上的人纷纷跪在地上,磕头祈祷,血色残阳落在他们身上,映照出一张张虔诚的身影。 车子又开了一阵,她看到路边居然还有一个大型的露天集市,还有不少摊位营业着,也有不少百姓在里面买东西。 她惊讶:“现在居然还有集市在营业?!” 陆念安声音平静:“这是阿尔特市最大的集市之一,中央集市。虽然有战争,可这里的人们依然在努力生活着。” 她渐渐沉默下来。 车子再一个转弯,停在一条小巷子前。 巷子很破旧,外墙都已经斑驳,有些房子连窗户都没有,巷子里几个孩子正赤着脚在玩球,看到他们的一瞬间都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他们沿着巷子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一进门,就有一个胖胖的络腮胡子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他用力地拍了拍陆念安的肩:“嗨,兄弟,好久不见。” 陆念安向他介绍:“这是Olivia,也是一名无国界医生。” 络腮胡子把目光转向沈岁岁,跟她握手,“你好,我叫奥夫,欢迎你来我这儿品尝美食,”他笑声洪亮,热情爽朗,身子壮硕,肩头挂着一条白毛巾。 这家店很小,一共也就五张桌子,但出乎意料的是每张都坐满了,唯一空了一张靠墙的位子。沈岁岁和陆念安被领着坐在那个靠墙的位子上。 趁着奥夫去给他们准备食物的时候,她惊讶地问:“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餐馆的生意还那么好?” 陆念安往她的杯中倒水:“奥夫的店开了很多年了,在这里一片算小有名气,而且像奥夫这样在这种时候仍然坚持营业的不多。” “你怎么认识他的?”沈岁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碰巧给他治过病”,陆念安一笑,眼神有点遥远。 “这种环境,他为什么不走?”她托着腮继续问。 陆念安垂眸,片刻后才说:“这是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他不愿离开,而且他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话题有些沉重,沈岁岁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她嗅了嗅,不大的屋子里飘满食物的香味。 “不会让你失望的,”陆念安笑说。 说着,奥夫已经把食物准备好端了上来,大盘子里装了米饭,蔬菜和肉,是这里的传统食物古斯米,然后另一个盘子里装了饼皮、牛肉和酱汁,甚至还有意面,最后端上了一碗汤。 沈岁岁感动得都快哭了,虽然医院和营地的伙食都有保障,可食材单一,乍一眼看见满桌的丰盛食物,还真是吃了一惊。 奥夫用当地话朝她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便走了,她没听懂。 “奥夫说的什么?”她瞅着他问。 陆念安细心地给她卷了一张卷饼,递给她后才说:“他说,因为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丰盛的食物。” 沈岁岁呆了一下,这个国家的百姓其实很淳朴也很善良。 橙金色的夕阳透过窗户射进来,两人的脸上都像被渡上一层薄晖。 小小的店里看不出战火□□的痕迹,恍惚间,竟然给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错觉。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漫漫路未央(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漫漫路未央(二) 吃完饭,天已经一整个黑了下来,他们不敢在外耽搁太久,车子很快驶回营地。 下了车,陆念安却不想放她走了。 她半倚在引擎盖上,他整个人欺在她身前,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一个极度暧昧的姿势。 她仰头看见漫天璀璨星光,然后他的手一紧,她便跌进他比星光还亮的眸子中。 他吻住她,温柔的,缓慢的,一点一点地封住了她的唇和呼吸。 她本能地回应,一只手用力地想抓紧什么,划过他的背,最后只能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 被她的动作刺激,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于是只能更加用力地亲吻她,滚烫的呼吸,炙热的体温,漫长而珍惜的亲吻。他的指尖插进她的发间,突然,细微的啪嗒一声,她的发髻散了,满头的秀发披散下来,落在肩头。 星光下,秀发荡漾出微微的弧度。 身体里,两抹渴望彼此的灵魂,似乎要被点燃焚烧直到时间尽头。 沈岁岁的眼前被情.欲催着起了一层雾,迷蒙而潋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营地,只知道她进了他的房间。 还好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公共浴室排队,或者还在食堂,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被他压在门上用力地吻着,他的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过她柔软而美好的躯体,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像触电般地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很快,阵地从门后转移到了这张不大的单人床上,老旧的床板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发出断断续续的嘎吱声。 此时的两人衣服半褪,肌肤相触,体温混合着薄薄的汗水,交缠的身体充斥着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沈岁岁整个人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眸子氤氲着水汽。陆念安抱着她,感受着触手的冰肌软肤,忍不住喟叹一声,他的小姑娘……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可这一次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充满仪式感,仿佛深深地融入了彼此的血液骨髓灵魂之中。 长夜漫漫,窗子半掩星光,也遮住了一室旖旎。 第二天天光刚亮,沈岁岁就醒了,实在是因为这里的气温太高了,太阳一升起屋子里就热得睡不着,更别提两个人拥在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陆念安早醒了,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耳垂,“早,”声音透着早晨特有的慵懒和沙哑。 沈岁岁的耳朵瞬间就红了,她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才闷声说:“现在出去会被他们都看见吧。” 二楼和三楼每间房都被隔成一个个单间,空间也就勉强一个人住,更不用提隔音了。 她想起昨晚,觉得简直无法出去见人了。 陆念安又亲了亲她的头发,才起身穿衣服,下床时他的手伸向床头柜,在空中的时候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你想睡再睡一会,乖,”他摸摸她的头。 “不睡了,”她也一溜烟爬起来,穿戴好,跟着他一起出门。 她知道,今天陆念安他们要出发前往东边的难民营,提供一周的驻点医疗支援服务。 匆匆吃完早饭,她又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 前往难民营的团队还在进进出出准备必需品,陆念安正很认真地和项目统筹商量着什么。 两个人都很忙,有时候一天下来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只聚了小半日又要匆匆分别了。 越野车飞快地驶离营地,她看着远处的陆念安渐渐缩小成一个看不到的小黑点。 一到医院,沈岁岁马上进入状态。过了不多久送来几个被流弹射伤的平民,其中有一个居然是东方面孔,她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只觉得眼熟。 女生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背心和靴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护士在给她包扎受伤的胳膊,她似乎完全不觉得痛,另一只手拿着烟不时地吸上一口。 好帅的女人,沈岁岁站在原地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还是尽责地上前提醒:“受了伤最好不要抽烟。” 那女人看着她,问:“中国人?” 沈岁岁点头,朝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沈岁岁,你可以叫我Olivia,我是无国界医生。” “我叫Vitoria,中文名谢姗,是名战地记者,”她把烟含在嘴里,伸出手。 她听说过她,战地玫瑰,这些年,凡是有战事的地方都会有她的报道。 两只手轻轻交握,松开。 沈岁岁又把目光落在谢姗嘴上的烟。 谢姗利落地把烟掐灭,甩甩头,举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做投降状,“好吧,我不抽了,在医院要听医生的话。” 她满意地笑笑,又去看她的伤口:“怎么受的伤?” 谢姗耸耸肩:“想拍几张狙击手的照片,被发现了,幸好我躲得快。” …… 她有些吃惊,但还是朝她竖起大拇指,真心的。 “Victoria,不是每一次你的运气都会那么好,”莫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正黑着脸盯着谢姗。 “Hi,Lucas,”谢姗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向他打招呼。 沈岁岁一下子想起来,她不就是莫凡手机里的那个女孩吗。 莫凡的脸更黑了,他上前几步,却又停住了,一双眼睛可以说是恶狠狠地盯着谢姗明媚的脸庞。 谢姗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一脸坦然地和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莫凡才垂头去看她刚包扎好的伤口,虽然脸上的表情还很凶恶,伸出去的手却很温柔。 沈岁岁不禁笑了笑,悄悄地离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人。 她想,命运还是仁慈的。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过了不久,又送来几个受伤的少年,娜塔跟她说他们几个都是童军。 眼前的几个少年,都只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形瘦小,看着比同龄人还要更小一点。 可他们的眼神却明显和孩子不一样,倨傲的,冰冷的,充满戾气的。 “你多大?还没成年就能当医生?”其中一个人学着大人的语气问她。 沈岁岁呆了一段时间,简单的阿语也能听懂,闻言,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挑眉反问:“你多大了?” “我十八了,”那个少年很神气地大声说。 “你觉得我多大了?”她继续低头检查伤口。 “十六?十七?”少年的语气中有丝不确定,干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着,难得露出一丝少年特有的好奇。 “我跟你一样,十八,”或许是觉得他始终只是个孩子,沈岁岁忍不住笑着说。 她给他消毒完伤口,开始缝合,因为物资紧缺,像这样只需简单缝合的伤口不会用麻药,“会有点痛,”她提醒着。 “我不怕痛,我是勇敢的战士,”少年仰起头,骄傲地大声说。 “你为什么去当兵,过普通日子不好吗?”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缝合的痛感,她手上动作很快。 “我是个孤儿,是革命战线收养了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如何使用枪了,”少年的神情更为得意。 沈岁岁的手指短暂地停了一秒,少年口中的革命战线并不是自由军,而是被联合国定义为极端分子的一个组织。 她沉默着缝合完又包扎好,最后才抬头说:“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少年大声地说,大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为了战线,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一瞬间,沈岁岁看着少年孩子般的脸庞,除了无可奈何之外,更多的只有同情。 少年们很快就走了,谢姗说想做一期无国界医生为主题的采访,刚好趁着受伤的这段时间留在医院里收集素材,便跟着他们一起回了营地。 因为回来晚了,三个女生饿得肚子咕咕叫,决定去食堂弄些吃的。 穆罕穆德笑眯眯的,给他们拿出准备好的食物。 艾玛吃了几口,忍不住感叹:“天天吃一样的东西,听说中国美食很棒,好想尝尝啊。” 艾玛是瑞典人,长他们几岁,因为女儿生病,她不得不向总部申请提前回去,过几天就要走了。 “我们这儿有两个中国人呢,想吃中国美食还不容易?”谢姗笑道。 沈岁岁也笑:“等我下,”说着径直去了后厨,没过一会儿,她端了一盘炒饭出来。 “只有这些食材,只能简单炒个饭,”她把炒饭摆在桌上,粒粒分明的饭粒上裹着金黄的蛋液,炒饭里放了牛肉丝和红色绿色的甜椒。 “好香好看,”艾玛不禁竖起大拇指。 谢姗也忍不住赞叹道:“Olivia,原来你厨艺那么好,好久没吃到家乡饭菜了,太想念了!” 两个人迫不及待开始瓜分眼前珍贵的炒饭,一边吃一边满嘴饭粒地嚷着好吃,仿佛眼前一盘简单的炒饭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佳肴。 沈岁岁被他们的开心和激动感染,也满足地笑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在这一刻,三个年龄不同,有着不同经历的姑娘,却都笑得幸福而满足。 吃了一半的时候,艾玛问沈岁岁能不能明天陪她去趟老城区,她想在回国之前给女儿去买些纪念品。 沈岁岁想起那天坐车经过的集市,当时就想去逛逛,不由欣然答应。 谢姗说她在那边采集过素材,对那一片很熟,可以带她们一起。 于是第二天下午,谢姗开车载着他们一起前往老城区。 老城四通八达,街道并不宽阔,每条小巷既是社区也是市场,人流最多的十字路口形成了天然的一个集市,就是中央集市。 这个集市曾经是阿尔特市最大的集市之一,当然现在的人流量、摊位数与和平时期不能比。 虽然物价已经翻了几番,但百姓们还是能在这里买到基本的菜肉和生活必需品。 所以相比其他地方的萧条,这个集市依然是热闹而忙碌的。谢姗说要找个好位置拍点照片没和他们一起,沈岁岁和艾玛便沿着摊位一路逛了下去。 艾玛挑了些X国特色糖果,两人又被路口一家卖手工皂的摊位吸引,驻足挑选。 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他们,一一给他们介绍,沈岁岁拿起一块粉红色的手工皂轻轻嗅了嗅,浓郁的玫瑰香扑鼻而来,艾玛选了块绿色橄榄蜂蜜的手工皂。 现在这样的一块手工皂要卖到2000x币,比以前几乎翻了三番,沈岁岁和艾玛刚付完钱,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响亮的机车轰鸣声。 一辆摩托车从很远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一路上差点撞到好几个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摩托车笔直地冲进集市,直接撞上最中央的一家摊位,就在众人猝不及防之时,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漫漫路未央(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漫漫路未央(三) 沈岁岁和艾玛反射性地蹲下身埋下头,可还是被巨大的冲击拖着滚出数米远,碎石泥土沙尘玻璃喷溅而出落得满头满脸都是。 等到震动平息下来,四周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嚎,沈岁岁艰难地爬起身,去找艾玛。 到处都是人跑来跑去,哭声叫声混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的硝烟味还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那个骑摩托车的人早就被炸成粉碎,地上四下散落着摩托车碎片和人体残骸。 艾玛此时也看到了沈岁岁,惊惶地跑过来紧紧抱住她:“上帝啊,是人肉炸弹,你没事吧!” 两个人站得比较外围都只是受了些擦伤。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都是被炸伤的人,很多人□□着,断臂残肢混着鲜血四散在地上,有妈妈抱着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小孩痛苦地哭泣着,有丈夫跪在妻子的尸体旁哀嚎着。 眼前惨烈的景象仿如置身地狱,沈岁岁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一股腥气上涌,不由地弯下腰干呕起来。 艾玛也软倒在地,浑身颤抖着流泪。 沈岁岁干呕了几口,突然抬起头来:“Vitoria呢,你看到她了吗?” 艾玛摇摇头。 “我去找她,”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跟艾玛说道。 已经有越来越多没受伤的人自发自觉地聚过来帮助那些伤员,艾玛很快也站起来,朝沈岁岁点点头,“我去帮忙,你小心点。” “嗯,”她飞快搜寻着谢姗的身影,受伤的人里没有,救助的人里也没有。 那她当时应该不在爆炸的这片区域,她松了一口气,又沿着几条延伸出去的小路四下搜寻。 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平房顶上有一个人影,正是谢姗,她正举着相机拍照。她的脸被划伤,胳膊上的伤口也裂开了,血糊在胳膊上,乍一眼看去有点吓人。 “Victoria!”她大叫她的名字,挥手,“你没事吧?” 谢姗也看见了她,放下相机朝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沈岁岁舒口气,却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童军男孩,只见他正低头疾步往人群最密集处走去,明明是炎热的天气,全身上下却裹得严严实实。 心头泛起一阵狐疑,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的脑中电光一闪。 “不要!”她本能地大叫。 可是来不及了,那男孩几步冲到人群中央,掀开衣服露出绑着的炸弹。 “艾玛!”她撕心裂肺喊道。 正在埋头给伤员止血的艾玛听到喊声,抬起头,碧蓝色的眼眸向她望来,下一秒又是惊天的一阵巨响,滚滚浓烟席卷而来,那双碧蓝的眼睛瞬间被冲天火光吞没。 二次连击!趁着大家都聚集救治伤员时再引爆一次…… 沈岁岁只觉得心胆剧裂,她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看到艾玛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地去碰她的身体。 “艾玛……艾玛……”她把艾玛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看到她的肚子上一个大洞,血流了一地,泪水疯狂地涌出。 她徒劳地去捂她的伤口,又用沾满血的手指轻触她的脸,想叫醒她,可地上的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啊——”她再承受不住,仰头朝天大叫。 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只剩几天,只剩几天艾玛就可以回去了,她的女儿还在家里等她,他们明明只是来买东西的…… 为什么…… 老天要如此残忍…… 匆匆赶来的谢姗紧紧抱住她,流着泪不断重复说着:“岁岁,我都拍下来了,我会让全世界都看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沈岁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霍华德让谢姗陪着她回营地休息,她又浑浑噩噩地回了营地。 脱下沾满血的衣服,洗干净全身,她回到房间睁着眼躺在床上。 心似乎是空的,灵魂也空了,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天花板,那里只有陈旧泛黄的墙壁和一道细细延伸的黑色裂痕。 她就这样一直睁着眼,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白天惨烈的景象,艾玛最后看向她的那双温柔的蓝色眼眸。 半夜的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岁岁,是我,快开门,”门外之人是谢姗,声音有点焦急。 沈岁岁跳下床赤着脚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愣了一下,谢姗旁边站着霍华德。 霍华德的脸色凝重,看到她只是说:“难民营出事了。” 深夜,无星无月,一辆越野车行驶在寂暗的道路上,车上坐着沈岁岁和谢姗。 刚才,霍华德简要的说了下情况。因为新的一批物资运送有所延迟,再加上团队里有两名医生感染疟疾人手不够,难民营爆发冲突,因为阿尔法医院是距离难民营最近的医疗点,需要他们先派人过去支援。 他来征求大家意见,沈岁岁毫不犹豫坚持要前往,随她一起的还有前往取材的谢姗。 “不要担心,霍华德说这次医护人员都很安全,”谢姗怕她担心陆念安,轻声安慰。 “嗯,”沈岁岁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难民营在靠近沙漠的交界处,车子一路往东开,越来越荒凉,暗夜中道路两旁伸展的枝丫就像是张牙舞爪要将人吞没的恶鬼。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最终停在难民营入口处。难民营的负责人麦肯已经等在那儿了,整个营地外只有很少的几盏灯,很暗,麦肯拿出手电筒为他们照明,一边带路一边介绍营地的情况。 白天的冲突到现在已经基本平息下来,但伤员实在太多,他们只能又搭了几个帐篷,暂时把伤员安置在那里。这里条件有限,很多手术都没办法做,药物,血液都紧缺,而且因为经常停电,只能尽量把电供给医疗点等少数几个地方。 沈岁岁一路随着麦肯往营地的医疗点走去,一排排的帐篷矗立在黑暗中,让人心里不由地升起压抑的窒息感。很快,他们就到了营地最中间最大的一间帐篷里,麦肯介绍说这就是医疗点,旁边的几个帐篷也全住的是病人。 掀开门帘进去,一眼能看见医护人员忙碌的景象,几个医生在给伤员包扎止血,护士在记录病患的情况,房间里伤员很多,不仅床上全都躺满了人,就连空地上也都或坐或趟着病人,□□声混合着闷热的空气充斥在这间医疗帐篷里。 沈岁岁一眼就看见了陆念安,他正微微弯腰检查病人伤口,眉心微蹙,有密密的汗渗在额上。 或许是他们进来的响动引起他的注意,他飞快地朝他们瞥了一眼,看到沈岁岁时才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飞快地交汇,陆念安的眼神柔软而明亮,微不可察地朝她点点头,很快又转头继续查看病人。 沈岁岁安置好随身物品,换上制服,很快也到附近的几个帐篷里查看伤员。 幸运的是这次冲突中,并没有人使用武器,受伤人数虽多,致命的却很少。 等到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她走出帐篷的时候看见也刚刚走出来的陆念安和梅森。 梅森的一头金发已经乱七八糟的了,他看到沈岁岁夸张地挥了挥手,然后伸了个懒腰:“不行了,我要赶快回去睡觉了,”说完,识趣地迅速闪人。 等到梅森走远,沈岁岁才静静地凝视陆念安。 明明分开才几天,却像是隔了很久,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脚步万分沉重,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 陆念安眉头一紧,快速走来:“岁岁,怎么了?”他语气轻柔,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迟疑地去轻拭她的泪水。 沈岁岁想起艾玛,想起那个她还同情过的男孩,想起他最后掀开衣服引爆炸弹时冷酷无情的眼神,想起昨天惨烈的画面,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把额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就这样无声地哭泣着,像在他的身上汲取着温暖和力量,到最后眼泪收干了,她还是这样靠着。陆念安就这样默默地陪着她,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单薄的脊背。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帐篷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好奇地打量他们。 沈岁岁终于胡乱地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胸膛。“快回去休息吧,”她推推他,在她来之前,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工作了36个小时。 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胡渣,满心都是疼惜。 这就够了,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遇到事只会哭泣的女孩。 很多事,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很多事,也只有自己背着熬过去。 陆念安确实是疲惫得厉害,他知道他必须赶快休息,尽可能地恢复多一些,才能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沈岁岁陪着他回了休息区,难民营的条件更艰苦,男女工作人员分开睡在两顶帐篷里,而帐篷里面就是个大通铺,工作人员都睡在一起。 梅森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都已经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 陆念安睡在床铺上,沈岁岁心疼地帮他擦去额上的一层细汗,又给他揉捏肩膀。 “我睡一会儿,你也累了,不用陪我,”陆念安看着她。 “我等你睡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温柔,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陆念安捏了捏她的手,却没有精力再说话,很快闭上眼睛。 沈岁岁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记忆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天她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深陷梦魇,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他就是阿衍。 又仿佛很多年前,那时她才刚认识他,那个晨光微稀的清晨,她刚发完烧头还晕乎乎的,赤着脚站在地上,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十四年了,从那时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十四个春秋了。 人间早就变幻了几番颜色,草木也荣枯了无数轮回。 人生又还能有几个十四年。 四周并不很安静,帐篷里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带进几缕混合着大漠烟尘炙热的风,尘埃像会跳舞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芒。 可她却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音,甚至感受不到那些人打量的目光。她的心里一片寂静,她轻轻闭上眼,伸手去触碰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从他的眉眼慢慢滑到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唇,然后是下巴。 最后,她俯身拿唇轻轻触了触他的额头。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漫漫路未央(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悲芸芸众生(一) 沈岁岁走出帐篷碰到正要去整个难民营走一圈的谢姗,她也是一夜没睡,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背着相机抽着烟。 谢姗挥问她要不要一起,沈岁岁也想去看看整个营地,两人便一起同行。 难民营不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整个难民营在白天看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每个帐篷里都住了不少人,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儿童,因为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很多都被拉去参军。营地环境很恶劣,大多数人只是在帐篷里垫了条破旧的毯子,一家人便挨在那条肮脏破旧的毯子上坐着。因为没有单独分开的厕所,排泄物在营地周围随处可见,散发着阵阵恶臭。幸运的是MSF来了后在这里引了一条干净的水源,至少这里的难民不用再喝污水了。 谢姗时不时地会停下来拍几张照片,有小孩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沈岁岁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忍心再看,那些孩子一个个都骨瘦如柴,一看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在干瘦的脸上更显得突兀。 有一个女孩坐在帐篷的角落里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们,沈岁岁忍不住上前问她:“你多大啦?” 小女孩听不懂英文,疑惑地看着她,沈岁岁又改用阿语问了一遍。小女孩才怯生生地说:“六岁。” 沈岁岁鼻子一阵发酸,眼前的小女孩明明连国内三岁孩子的身高体重都没有,居然已经六岁了。 “对这里的百姓来说,在这里生活至少不用担心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和炸弹炸死,”谢姗淡淡说道,这些年她去过X国很多城市,看过很多大大小小的难民营,相比有些地方的条件,这里已经算好的了。 联合国定期会送来物资,这里身高体重不达标的小孩们定期也可以领到高蛋白质奶喝。 沈岁岁的眼神又扫视过小女孩四周,落到一个已经很残旧的相框上,里面有一张全家福,那是爸爸妈妈和五个孩子,一家七口的照片。 “这是你的兄弟姐妹吗?”她指了指照片。 小女孩点点头,声音清晰,一双大眼睛却平静到近似冷酷:“他们都死了,妈妈也不在了,只剩下爸爸和我了。” 沈岁岁哽住,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沉默地跟着谢姗走出帐篷。远远望去,荒凉而贫瘠的土地之上,是一顶顶灰色的帐篷,密密麻麻排列整齐,而帐篷之上的天空却湛蓝如明镜,仿佛如最透亮的玻璃,刺得人睁不开眼。 被疾病、饥饿、战争折磨只剩一副骨架人们,麻木地躺在地上过一日算一日的难民们,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孩躺在无力哭泣的妈妈怀中…… 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这里的人们,这里的孩子们,他们的明天又在哪里? 半夜,沈岁岁在医疗帐篷里值夜,突然有一个很年轻瘦小的姑娘被她的丈夫送了过来。 “医生,快帮帮忙,她疼了很久了,要生了!”丈夫大声喊道。 大家连忙为这个即将要生产的姑娘腾出一个地方。 “我去找苏菲,”护士说着又匆匆跑出去,苏菲是这里的产科医生。 沈岁岁不是产科医生,可一看这个姑娘也知道她状态很不好,瘦骨嶙峋的身上挺着一个和身材比例极不相符的肚子,身下不断有羊水流出来。她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嘴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哭泣和□□,她的老公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安慰着。 过了一会儿护士又匆匆跑回来了,只带了一个身材很壮实的本地妇女回来。“苏菲今天下午起就开始发烧,也感染了疟疾,没办法过来,我找了个还有点接生经验的人过来帮忙,”说完,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岁岁。 新的支援队伍还在路上,整个营地就剩三个MSF医生,一个本地医生和两个护士,而没有一个人是产科医生。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此刻唯一在场的医生,沈岁岁。 姑娘的丈夫跪在地上,一下下磕头哀求着:“帮帮她吧,医生,求你帮帮她吧,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姑娘疼得已经脸色发青,身疲力竭地嚎叫着,可孩子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幽暗的黄色灯光衬托得那一双双望向她的眸子明亮热切,沈岁岁伸手扶起那个男的,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试试。” 她让姑娘的丈夫按住姑娘的上半身,助产士帮忙固定姑娘的腿,她小心地去摸产妇的肚子,在产科轮转还是实习规培的时候,但仅凭当时的那点知识经验,她也能察觉胎儿的头盆位置可能不对。 在这里没有B超仪,每一次分娩,无疑都是一场和死神的赌博。 她戴上医用手套,一边让助产士按压产妇的腹部,一边尝试着用手一点一点伸进产妇体内去帮助她生产。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的手能碰到宝宝的手……和脚…… 她深吸一口气,停下了所有动作,“手和脚一起下来了,这种情况自己生不了,必须要转去医院剖宫产。” 助产士的脸白了,这种情况很少见,对产妇而言更是九死一生的难产。“从这里去最近的医院也要两个小时以上,来不及了。” 沈岁岁低头去看产妇,长时间的疼痛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不再扭动和哭喊,只是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偶尔传出一两声破碎的□□。 丈夫一直低声安慰着妻子,此刻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惊疑不定地望向他们,“怎么了医生,怎么不生了?!”他连声问道。 助产士向丈夫解释,产妇似乎预感到什么突然用力抓住沈岁岁的手腕,“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紧,救救我的孩子。” 这个国家的妇女如果没有孩子,生活处境会更加困难,因为他们的丈夫可以去找更年轻能生育的女子。 沈岁岁看着那双美丽坚毅的眼睛,只能说:“我再试试。” 助产士再一次按压产妇的肚子,沈岁岁尝试在体内转换宝宝的胎位,抓住宝宝的两只脚像拔萝卜一样往外拔,可还是不行。 只能剖宫产,可是她毕竟不是产科医生,更何况这里连个像样的手术室都没有。 就在这时,帐篷被掀开,陆念安和刚才的护士一起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产妇,又看了一眼沈岁岁:“她什么情况?” “手足先露,没办法生出来,一定要手术,”沈岁岁飞快地说道,又迟疑地补充了下:“没有产科医生,最好能转到最近的医院。” “你来做,我会在旁边帮你,”陆念安说得斩钉截铁,又嘱咐一旁的护士:“你去准备手术工具,”然后,他看了看帐篷,指着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去那里做手术,用帘子隔出一个空间。” 或许是陆念安的镇定和有条不紊,感染了在场众人,简易的手术室很快准备好。沈岁岁消毒完双手,和陆念安对视一眼,开始给产妇手术。 此时胎儿的心跳已经很弱了,麻醉、消毒,打开宫腔,胎儿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那是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男孩子,没有哭声,心跳也很慢很虚弱。 沈岁岁心一紧,连忙给小男孩清理呼吸道,做心肺复苏,没有反应,就继续做,5分钟之后,宝宝的心跳渐渐得变得快速而有力,暗黑色的皮肤也渐渐的呈现出温暖的红色。 助产士揪着宝宝的脚底和后背,反复地刺激着,终于,一阵响亮的哭声从宝宝口中传了出来。 沈岁岁眼眶一热,却顾不上欣喜,继续给产妇做后续的处理,取出胎盘,清理子宫,缝合……每一个步骤,她和陆念安都默契无比,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场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两人出来时,抱着孩子的男人不断地跟他们道谢。 “你妻子在里面,很平安,”沈岁岁微笑。 男人千恩万谢地进去看他的妻子。沈岁岁和陆念安走出帐篷才发现天居然已经蒙蒙亮了,两人静静相视,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人此时都有些狼狈,汗水早已把绿色的手术服打湿,头发黏糊糊地裹在手术帽里,脸色也有着熬夜过后的苍白。 可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睛却那么明亮,仿佛幽寂夜色中最闪亮的星辰。 这片沧桑的土地此时此刻是那么的宁静,初升的朝阳是如此的灿烂夺目。 如果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死亡,没有直面过这里惨烈的一切,你无法感受到现在这一刻的美好,没有办法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新生的喜悦,没有办法领悟到人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更加不会感恩此时此刻,当朝阳初升的那一刻,你爱的人就在身边。 “阿衍,等我们回去后就结婚吧,”她飞扬的笑容里眼神温暖而明亮。 “好,等我们回去后就结婚,”光芒下的陆念安好看得没有一丝瑕疵,他微笑着揽过她,轻轻地俯身:“这样的话应该男人来……” 最后的一个说字消失在这绵长的一吻中。 远处,朝阳漫漫,金色光晕笼罩住相拥的两人。 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唯一公平之处, 就是, 每一天,太阳都会升起。 感染疟疾的三个医生被送走,陆念安和梅森决定留下来直到项目期满。 一周后,MSF新的团队来到这里,交接完毕后,沈岁岁,陆念安和梅森将要离开难民营返回医院。走的那一日,难民营许多的百姓们都来送行,孩子们羞怯地向每一个人送上了花,接生的那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朝他们微笑挥手,有人自发地穿上颜色鲜艳的服装给他们跳当地特色舞蹈。 这些人当中,很多沈岁岁认识的,可能是替他们治过病询问过病情,可能是派发过物资,也可能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也有很多她未曾见过的,可他们都对她还有她身边所有的医护人员给予了最大的善意和热情。 直到坐上车子,沈岁岁的眼睛还是湿的。车子开始渐渐远离,她听到有孩子们在唱歌,她听过这首歌,是鲍勃迪伦的《在风中飘荡》。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 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一只白鸽子要越过多少海水 才能在沙滩上长眠 炮弹在天上要飞多少次 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是啊一座山要存在多少年 才能被冲向大海 是啊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 才能够获得自由 是啊一个人能转头多少次 假装他只是没看见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是啊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 才能够看见天空 是啊一个人要有多少耳朵 才能听见人们哭泣 是啊到底要花费多少生命 他才能知道太多人死亡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歌声随风渐渐飘来,又随着车子的远离渐渐飘远,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在脸庞滑落。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悲芸芸众生(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悲芸芸众生(二) 回到营地,沈岁岁收拾好行李,下楼的时候经过艾玛房间,她的脚步一瞬间停了下来。 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和她的人一起被送回国。 她没有赶上她的送别会。 她站在门口发愣,直到陆念安出声唤她,“去医院前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她跟着他走到营地外,还是那辆借来的“老古董”。 他熟练的发动车子,一路带着她往老城开去。车子一路驶过,和那次去吃饭不同,短短两个月而已,整个城市陷入死寂之中。街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了,车子驶过中心集市,她看到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 她忍不住问:“集市被废弃了,那生活在这里的人去哪里买东西?” “他们只能走更远的路去与霍姆市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政府军开出来运送物资的路。” 随着局势不断恶化,在这里的生活只会越来越艰难。 说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车子很快停在一座废弃的清真寺旁,沈岁岁抬头仰望着清真寺高高的尖塔,可以想象得到这座清真寺当初有多漂亮,可现在寺院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洞眼。 “这些洞是怎么造成的?”看着并不像是被子弹或者炮弹击中的。 陆念安指着其中一个洞,“往里看。” 沈岁岁往洞里瞅了瞅,可以看到一根根塑料软管。 “这些全都被当成炮塔,被用来运输炮弹。” 两人接着走,绕过清真寺便是一片墓地。 这片墓地葬着死在战争中的平民百姓们。 可此刻荒草萋萋,四野无声,墓地里又有多少破碎的故事,被掩埋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头上,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绕过墓地是一条不宽的街道,他带着她走到街上的一扇小门前,敲了敲。 很快,门被打开,开门的居然是医院的护士娜塔。 “这是你家?”沈岁岁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是的,”娜塔把他们迎了进来,“Eason说你因为艾玛的事情很难过,可能见见孩子们会高兴一些。” 孩子们?沈岁岁疑惑地看了看陆念安。 下一秒,从房间里陆陆续续冒出六七个孩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可无一例外地都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娜塔收留了很多战争中无家可归的孤儿,”陆念安解释。 她这才明白过来,又惊又喜地转头四看。这座不大的院子被收拾得温馨干净,还种了很多绿植,孩子们被照料得很好,虽然穿着破旧可是很干净。 “娜塔,这么多孩子你怎么顾得过来?”娜塔才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MSF里很多医生都会给孩子们提供物资,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能做的而已,”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深邃。 她伸出黝黑宽大而温暖的一双手,握住了沈岁岁的手。 “《古兰经》里有一句话,凡救活一人的,如救活众人。我们都为艾玛的事情而难过,但孩子,那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很平静,可平静之下却像蕴含了更深刻更广袤的慈悲。 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人有错,有时候错得仅仅只是战争本身。 沈岁岁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娜塔拥抱了她一下,让他们再随意走走,就进屋去忙碌了。 孩子们很快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问题,或者邀请沈岁岁和陆念安和他们一起玩。 他们的欢笑声不断,虽然家园被毁,失去亲人,可是还是能从他们稚嫩的脸上看到热忱、希望、爱和宽恕。 一扇门,仿佛两个世界。 总有些美好光明的东西会支持着人们继续走下去。 回去的时候,车子上,陆念安突然问她:“你还记得那句话吗?” 沈岁岁不解地看着他。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fort Always,”他的嗓音平静。 沈岁岁注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良久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窗外。 远处,金色的阳光正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历史曾赐予这片土地多少荣光,就留下多少悲伤。 因为比一般人见过更多的死亡和分离,所以也能比一般人更懂得生命的意义吧。 也许他们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他们做的每一件微小的,简单的,力所能及的事或许就可以让这个世界趋向于那个美好的方向再多一点点。 阿衍,你想说的我都懂。 都懂。 几日后,传来消息,距离阿特城只有几百公里的霍姆市被自由军占领,政府军向南边撤走,这也意味着政府军放弃了北部城镇的争夺。 人心惶惶。 阿尔法医院里也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提前撤离,一派主张继续留下来直到项目结束。 谢姗向医疗队道别,几日后她会和其他国家的记者一起动身前往北方,那里离前线更近。 莫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许久。 这天奥夫来医院找沈岁岁和陆念安。 不同于那一日的洒脱随意,今天的奥夫身穿军装背上还斜挎了一支枪。 “奥夫……”沈岁岁担心地看着他。 奥夫笑笑,笑容却充满了无言的苦涩,“我今天来是向你们告别的,我要去北方了,我申请加入了自由军。” 陆念安看着他,没说话。 “自由军?你要去前线打仗,那你的餐馆怎么办?”沈岁岁想起那家小小的飘着食物香气的餐馆,想起那一天的岁月静好,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也没人来吃饭啦,”奥夫伤感地垂头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那把枪,“虽然,我也不愿把枪指向我的同胞们,可是我也只能向前走。” 他重新抬头看向他们,敦厚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坚毅: “无论如何,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旧的体制被推翻,一个更民主更强大的国家会重新建立。” 沈岁岁不知说什么。政府军,自由军,极端分子,每个政权都高举着民主,自由,富强的大旗。 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没有人关心政治,他们只在乎今夜能不能睡个好觉。 陆念安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了抱他,“保重,兄弟。” 奥夫红了眼眶:“你们也是,保重。”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们:“这是上次你们医治过那对情侣的婚礼请柬,他们希望你们能去参加。” 沈岁岁接过,打开信封,泛着珍珠白的信纸上写着时间地点和姓名。 她对那对情侣有印象,两人乘坐公交时遭遇轰炸,被送来了医院。 幸好伤势并不很严重,一周前已经出院。 “他们也是我的朋友,让我把请柬带过来,”他退后一步,用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向他们做最后的告别。“再见,我的朋友们。” 沈岁岁用力地点点头,“奥夫,你一定要平安。” “我会的,”奥夫最后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沈岁岁心中无限伤感,只能紧紧地握住陆念安的手,两人都是一时心绪起伏难平。 前路漫漫,天各一方,唯有各自珍重,期待来日或有重逢的一天。 婚礼在晚上举行,沈岁岁想到谢姗要走,或许可以让莫凡趁这个机会和她好好聊聊,便邀请两人一同前往。 四个人乘坐那辆“老古董”前往老城区。 到达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古老的建筑里飘出悠扬的歌声。 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很多人,他们身着漂亮的礼服,围着新郎和新娘翩翩起舞。 新郎和新娘在歌声、音乐和旋转的舞蹈中,在众人的簇拥下亲吻着。 在这样的乱世之下,还能举办这样的一场婚礼并不容易,也彰显着这对新人彼此相爱的决心。 有人看到沈岁岁他们,热情地围了过来,邀请他们一起跳舞。 沈岁岁有些腼腆地回绝了,她和陆念安肩并肩地坐在一边观看。 谢姗却很快融入其中,拉着莫凡一起跳了起来。 红色黄色的灯光交错变幻着,映照出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战争的阴霾。 莫凡拉着谢姗一搂一转,两人的身姿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但两人脸上却都是一样的笑容。 沈岁岁托着腮,沉醉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突然腰上一紧,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陆念安从身后紧紧拥住。 他低头看她,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他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如星如月。 “岁岁,等我们回去就结婚,”这一次是他先开了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岁岁半回头,侧着眼睛看他,眼前的这个人眉眼依旧,依稀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嗯,我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婚礼,”有很多很多的快乐和笑容,有很多很多的歌声和祝福。 “十四年了,这么晚才跟你求婚,对不起,”他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嗓音微哑。 他的眼眸深处,激烈的回荡着什么,浮沉半生,他欠了身前的女人太多。 沈岁岁的瞳孔微微颤着,一瞬间鼻子有些发酸,可她还是笑着,笑得温柔而满足。 “记得那一年我们一起过的春节吗?当时我也许了愿,那个时候,我就相信我的愿望有一天一定会实现。” 她侧过脸,闭眼,深深地吻住眼前之人。 日日长相守,岁岁共平安。 她和他。 这是她的愿望。 三日后,谢姗启程离开。 沈岁岁和医院的人一起为她送行,谢姗一如初见时笑得明媚而爽朗。 “不要送了,我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场面,反正以后还会见的,”谢姗朝他们挥挥手。 沈岁岁想起前不久送走奥夫,而如今又要送走谢姗。 时局艰难,两人再见,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别哭,你和Eason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我,”谢姗笑着看向沈岁岁。 沈岁岁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其他人也一一和谢姗告别。 最后的时候,沈岁岁还是忍不住问她:“他没来,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吗?” 莫凡没有来,不知是无法面对离别,还是无法面对自己。 谢姗的脸上一闪而过失落的表情,默了默,最后还是笑着摇摇头,“算了。” 红尘路漫漫,各自珍重吧。 “其实,他只是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知道莫凡在担心什么。 谢姗垂了垂眸,再抬眼时依然笑着,可是那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他说过,我不会为谁停留,他有他的坚持,我也有我的理想。” 一瞬间风有些大,吹得两人的头发都有些乱。 两人在风中沉默。 “再见了,”最后,谢姗微笑着朝他们道别。 沈岁岁在飘扬的发丝间看到谢姗潇洒地转身离去,大大的双肩包背在瘦小的身躯上。 再见,谢姗。 再见,战地玫瑰。 直到看着载着谢姗的车子消失不见,沈岁岁才慢慢走回营地,一进门却看见莫凡正站在窗边,看着谢姗离去的方向。 他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可那身影却显得几分落寞。 “其实,这儿的项目还有两个月就结束了,你可以去找她,”沈岁岁是真心希望这两个人不要错过彼此。 莫凡看了她一眼,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手机屏幕上的光一闪而灭。 送走谢姗后没多久,他们接到总部的消息,因为政府军的溃败,自由军的战线不断南移,他们呆的阿尔特市也变得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多的极端分子混入了这个城市,整个项目必须提前结束。 他们要从利塞口岸到达邻国,再从那里做飞机返回土耳其。 在他们离开之后,阿尔法医院只剩下初来时的几个本地医生和护士,根本无法应对越来越多的伤员和难民。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将会面对更糟糕恶劣的生存环境,她却无能为力。 这天医院又停电了,这已经是这一周的第三次停电了,这种天气一旦停电,医院就仿佛如一个巨大的烤箱,沈岁岁在病房巡视完一圈病人,已经是汗流浃背,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走到医院外透气,外面虽然阳光炙热,但至少有风。 医院门口的空地上聚了一群小孩,那些小孩个个赤着脚,衣衫褴褛,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她知道那是一群流浪儿,经常在垃圾堆里或者尸体上找吃的,或许是知道医院这里能讨到吃的,都聚到这儿来了。 那几个小孩往医院门口张望着,看到沈岁岁纷纷聚了过来:“有食物吗?给点吃的吧。” 一只只黝黑的手向她伸过来。 一双双渴望祈求的眼睛。 “你们等我一下,我进去拿,”沈岁岁噔噔噔地往回跑,从休息室翻出一些面包饼干和一些糖果。 她皱着眉低头看箱子里的东西,东西不多,只装了一个底,一人一个都分不到。 她抱着箱子往外走,一边盘算着营地还有不少吃的,明天再带点过来。 伊芙刚清点完物资,看到她抱了个箱子,诧异道:“Olivia,你这是去哪儿?” 沈岁岁用下巴指了指,“拿去分给门口的孩子们一些。” 伊芙也注意到了那群小孩,她看了看沈岁岁手上的东西,“我记得我那儿还有一些吃的,我也去拿过来。” 她点点头,“那我先过去。” 沈岁岁走到门口,那群小孩一下子一哄而上地围过来。 “别急,等会还有,”她把东西一样一样地分到小孩子们的手中。 箱子里的东西很快只剩下最后一样,她把那个面包递到一个一直沉默着的小男孩手中。 那男孩一直没出过声,甚至连手也没伸出来过,此刻,他看着沈岁岁递过来的面包,有些呆滞而沉默的仰起头—— 就在下一秒,他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尖刀,眼也不眨地朝沈岁岁捅了过去。 伊芙抱着箱子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沈岁岁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那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尖刀,正咧着嘴微笑着,下一秒,又一刀捅向倒在地上的沈岁岁。 “啊——”她尖叫一声,箱子掉在地上,食物洒了满地。 那男孩听到叫声,停下手中动作,睁着无辜的眸子看她。 而其他孩子们对所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习以为常,看到地上的食物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四下争抢着。 “Help!Help!”她疯狂大叫,也顾不得那群小孩,急急忙忙冲过去扶起沈岁岁,却看见正有源源不断的红色,从沈岁岁捂着伤口的手指缝里冒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制服。 她想找什么东西去止血,可身边什么也没有,“你撑着,我去找人帮忙,”她又急匆匆地往回跑去。 只那么一会儿功夫,那群孩子已经抢了食物跑没影了。 伊芙冲进医院,疯狂地喊着“Help,Help!Olivia被刺伤了!” 陆念安跟着伊芙冲了出去,在看到倒在地上的沈岁岁时只觉得整个大脑有刹那的空白。 他扑着跪倒在她身边,惊恐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岁岁,坚持住!”他浑身颤抖地抱起她就往医院里面冲。 “准备手术室!”他大吼。 闻声而来的梅森和护士急忙推出手术床,陆念安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把沈岁岁放在手术床上。 众人连忙把床推进手术间。 沈岁岁安静而苍白地躺在床上,因为失血过多,意识昏沉。 护士已经把所有的器具都准备好。陆念安想去洗手戴手套,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他握不了手术刀。 他曾救过很多人,此刻却无力救自己的女人。 他的眼底猩红一片。 梅森低声说:“我去找Lucas过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整座医院都剧烈地颤抖了下,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玻璃突然爆了开来。 陆念安反射性地扑到沈岁岁身上,护住了她。 整个世界有几秒的寂静无声。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悲芸芸众生(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悲芸芸众生(三) 下一秒,霍华德冲了进来,“他们在扔炸弹,快!都躲到地下室去!这里不安全!” 还没回过神,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响,这一次爆炸声更近了。 有飞机在医院上空盘旋着,轰鸣阵阵。 阿布面露惊恐第一个脱下了手术服和手术帽,就要离开。 然后是护士丽萨,跟着飞快地脱下了衣服。 梅森拦住他们:“手术还没做完!这里还躺着人!不准走!” 阿布推他:“你凭什么拦我,这里工作守则的第一条就是遇到危险时先保住自己。” “可病人不是人吗,病人的命就不重要吗!” 两人还在争执,丽萨哭了起来。 “让他们走!”陆念安突然开口,很低很沉的一声,还带着砂石磨过般的沙哑,却一瞬间让所有人都静了声。 窗外传来的轰炸声,尖叫声,飞机声仿佛突然离得很远。 “你们都去地下室,我留在这里把手术做完,”他的声音如静水流深般清晰。 梅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Olivia还在这里躺着!你一个人怎么手术,更何况……”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手术? 最后的话被他咽回了嘴里。 阿布和丽萨看没人再拦住他们,匆匆地走了。 霍华德眼见劝不动,只能先去安置其他病人。 手术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麻醉,创伤学我都学过,不会有问题,”陆念安说完,看了梅森一眼,“你该走了。” “不可能!我留下来帮你,”梅森拒绝。 陆念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梅森回视他,“Oh no!Eason,不要让我走!” 陆念安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垂眸,良久后才轻轻开口:“谢谢。” 梅森呼出一口气,可转眼又开始担心陆念安,他还能拿手术刀吗?他的心病好了吗…… 陆念安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岁岁,麻药已经起了作用,她眉目紧闭,呼吸缓慢,安静而苍白。 没有伤到要害部位,这并不是一个难度很大的手术。 他缓缓拿起手术刀—— 那一瞬间,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了,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天他的母亲替他挡下一颗子弹,他的团队成员被那群暴徒抓住死在他面前,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只因为他当时坚持要完成那台手术,坚持他可以救治那个病人…… 可是都死了,到处都是死人。 他浑身颤抖,汗水从他的脸上额上滚滚而落。 梅森焦急地扶住他:“Eason,要不换我来吧。” 梅森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眼前不断变化着,慢慢地又浮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眸子曾经迷茫而羞怯,却饱含倔强和坚持,那双眸子柔情似水却又坚定而从不退缩。 那是他的小姑娘。 可一转眼,小姑娘明亮的双眸被漫天的大火和尘烟吞没。 “啊——”他喉咙里爆发出压抑的痛苦。 他狠狠地闭上眼,和心里的痛苦,悔恨,绝望抵抗着,外面是炮火轰轰,而在这里,在这间闷热的手术室里,死神正一点点要把他的小姑娘带走。 梅森轻轻唤他一声:“Eason,”却不敢催他。 炮火声声,随时有一颗会落在这间医院上方。 可是他不能催,他知道他这些年平静的表象下,痛苦正如刀,刀刀割向他自己。 终于…… 陆念安再次睁开眼,他的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汗水还在不停滚落,他狠狠咬着牙,可他的手稳了下来。 消毒,切开,止血,清理,缝合…… 一系列的动作利落精准。 三十分钟后,手术结束。 结束的一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浑身脱力,一下子坐倒在地。 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然后,缓缓地,他伸出手捂住脸,有滚烫的泪水从脸庞滑落。 沈岁岁醒来时,意识似乎还停在尖刃刺入的那一刻,她一个激灵,牵动了伤口,腹部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她这才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很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灯,光芒微弱。四面无窗,唯一的门口处垒了一层又一层的沙袋。 应该是地下室。 她转头,看到陆念安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头靠墙闭着眼似乎睡过去了。 他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 脸色并不好,下巴上一圈刚刚冒出的胡渣。 白色的灯光浅淡地落在他脸上,更加凸显出肤色诡异的苍白。 她盯着他瞧,心蓦地一跳。 重逢后,她从没见过他虚弱的样子,也没展露过半分不适,他跟大家一起承担着繁重的工作。 他不提,她也不问。 可她知道他的身子明明是撑不住的,他把所有的痛苦疲累都咽了下去,藏了起来。 她眼眶渐渐发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转,一眼就看到她清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他轻握住她的手,嗓音微哑。 “那群孩子……”她问。 “跑了,他们应该是极端分子豢养的孩子,”残忍、弑杀,没有感情。 “哦,”她微微垂眸,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又转头看向四周,“我们是在地下室里?” “嗯,”他点点头,“医院刚遭遇了一场轰炸。” 他没再说下去,她却瞬间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一切。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了。 她沉默地转过脸,无言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医院被轰炸,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政府军已经守不住这个城市了,阿尔特市已经被自由军占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像是无言的安慰,又像是传递着某种无声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沈岁岁才又开口:“我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再回想当时,更多的是后怕。 怕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这么离开了。 陆念安靠近她,低下头,轻轻地啄了啄她的额头、眉毛、眼睛,从上到下每一寸都不放过,“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相信我。” “我知道,”沈岁岁轻轻闭上眼。 因为伤后虚弱,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陆念安等她睡熟,突然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怕沈岁岁被吵醒,压抑着咳嗽飞快地走出了房间,直到关上门才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弓着背抵着墙咳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他飞快地转进隔壁的储物室,找到针剂和药,熟练地给自己消毒注射。 细细的针尖戳进他的胳膊里。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梅森一脸怒意地站在门口。 陆念安抬起眼看他,并不惊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打针的?” 陆念安静了一下,才开口:“没多久。” 梅森知道他没说实话,气到脸都有一瞬间的变形:“为什么不跟我说,强心针只能缓解不适。” 陆念安收拾好针筒,声音平静:“梅森,我也是个医生,我能照顾好自己,更何况项目已经提前结束,没多久就能回去了。” 梅森顿了顿,一时之间也反驳不了,只能气呼呼地补充道:“我就知道这次不该出来,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等回去后我肯定要被那老头给骂死。” 陆念安笑了下,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忽然开口问他:“梅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梅森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有十年了吧,严格上说来你还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陆念安又笑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梅森,眼睛里闪过一道很亮的光:“你记得你老师霍夫曾经说过什么吗?” 梅森突然沉默下来,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霍夫当时跟他说,心肺衰竭,运气好的话还有十年。 他勉强一笑:“十年都过去了,你还不是好好的,更何况医学在发展,以后的事都不一定。” 陆念安却只是淡淡一笑,良久,才开口:“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所以……所以怎么样都要再来看她一眼……”可是一眼之后,心底升起的贪恋无穷无尽,居然开始奢望永远。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等到回去后好好休养,我还等着喝你跟Olivia的喜酒,”梅森急道,只觉得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胸口闷得厉害。 陆念安垂下眸,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爆炸过去,医院的一角被毁坏,有两间病房一间手术室无法使用,幸运的是,因为疏散及时并没有人员伤亡。 但是整个MSF团队即将撤离,医院里离别情绪很浓。 沈岁岁伤后需要静养,到是难得的得了点空闲。病房的人认出她是这里的医生,纷纷给她送花,纪念品,或者是家里的吃的,表达安慰和祝福。 这天夜里,她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发现有人站在她的床边。 她猛地惊醒,发现那人是阿布。 阿布是本地医生,人黑黑瘦瘦的,平时话不多,虽然两人共事过一段时间,可交集并不深。 “阿布?”她微微讶异。 阿布只是朝她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Olivia,我想问问,我听说Eason在你们国家是很有名的医生?” “嗯,”沈岁岁点点头,“怎么了?” “你们是一对?”阿布不理她的问话,径自问了下去。 沈岁岁点点头,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阿布。” 阿布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她:“你们有可能会继续留下来吗?我是说这里还需要像你们一样优秀的医生。” 沈岁岁不语,一时之间竟难以启齿。要怎么开口跟这个一直坚守在医院的医生说,他们不仅会离开,而且恐怕很长的一段时间再不会过来了。 阿布似乎知道了她沉默背后的意义,痛苦地低下头,喃喃自语着:“这个国家最后还是被抛弃了,我们最终还是被抛弃了。” 他痛苦地呜咽着,沈岁岁却无法安慰。 最后,她凝着他的眼睛,却只能说“对不起。” 阿布沉默地离去。 开门时,碰到来找沈岁岁的陆念安。 两人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Dr Lu,”阿布突然出声叫住他。 陆念安站住,回头看他,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工作,不为MSF,而是为革命阵线工作,我们欢迎优秀的中国医生,”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 门外很寂静,病人们大多都睡了,只留了一盏并不明亮的灯,灯光照在陆念安的眼底。 那里,静如深潭。 “你为他们工作?”他问。 阿布挤出一个笑容,“你们走了,留在这里的人总要活下去不是?” “那是一群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他的语气没有变化,可看着他的眼神却很深。 阿布的语气有点抖,“政府军,自由军,又有谁来管过我们的死活,他们需要医生,给了很多钱……我只想用我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良久的沉默。 “我不会为你们工作,”陆念安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再不看他,转身离开。 阿布站在原地,看着陆念安消失的方向,良久之后才默默垂下头转身离去。 两天后,沈岁岁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喜欢透过窗户去远眺这个城市,天气极好,晴空万里,整座城市被轻笼在金色的阳光中,显得肃穆而庄严。 这几日竟然听不到任何炮火声,整座城市安静到诡异。 她正站在窗边出神,突然听到一两声枪响,然后就是更多的枪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巷战么?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几辆皮卡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跟以往见到的车子不一样,每一辆车头都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皮卡上都是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兜帽或头巾,拿着冲锋枪的人。 她的心一惊,直觉形势不对,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几声骇人的尖叫,接着便是砰砰两下枪响。 她飞快地向楼下奔去,撞见正往楼上跑来的陆念安。 “快走,他们是恐怖分子,在找外国人,”他握紧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病房跑去。 恐怖分子才不在乎什么人道主义,对他们来说挟持或者杀害外国人,才能以此交换更多的利益。 病房里此刻已经乱成一团,楼下更是惨叫声,嚎哭声不绝于耳,沈岁岁不敢想象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他们跑到最尽头的病房,陆念安站在窗边, “从这里下去,霍华德已经备好车子,必须马上撤离。” 二楼不高,但这样看下去依然让人心慌。 已经有病人给他们递来了扯成长条的床单,绑在临窗的床上示意他们快走。 陆念安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先下去,你跟着我,别怕,”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嗯,”沈岁岁跟在后面,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一颗心仿佛悬在嗓子口。 他们飞快地沿着床单往下爬,脆弱的床单根本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爬到一半的时候伴随着刺啦一声,床单断成两截。 沈岁岁整个人往下坠落,快跌到地面的时候被陆念安用身体紧紧护住。 身下传来闷哼一声。 “阿衍!”她强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和巨大冲击力带来的晕眩,转头去看他。 陆念安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漆黑而镇定,他摇摇头,迅速拉着她从地上起身,“快走!” 医院后边的一处围墙,由于前几天的轰炸,而缺了一大块。 陆念安托着她,沈岁岁一鼓作气地爬上去,“阿衍!”她转身去拉他。 陆念安朝她伸出的手微不可见地滞了一滞,“阿衍!”她着急地喊他。 陆念安很快便握住她的手,借力翻过墙头。 两人先后跳下墙,又飞快地绕过一条巷子,果然有车子停在那边。 司机扎耶带着枪坐在驾驶室,伊芙和梅森焦急地等在车旁。 梅森看到他们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们可来了。” “其他人呢?”沈岁岁发现只有他们几个。 伊芙沉重地摇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莫凡跑过来。 扎耶发动车子。 沈岁岁惊叫:“霍华德呢,他还没来!再等等!” 扎耶强硬地说:“等不了了!” 隔着几堵墙,隐约能听到枪声在渐渐逼近。 沈岁岁一把拽住莫凡的胳膊:“霍华德呢,你看到他了吗?” 莫凡的眼很红,低声说:“他来不了了。” 伊芙一下子哭出来。 恐怖分子冲进来的时候,霍华德拦住他们,为其他人争取撤退的时间。 “他交代我一定要让大家安全离开,”莫凡狠狠咬着牙,满心满眼都是愤恨的无奈。 枪声越来越近,还能听到那些恐怖分子的说话声和狂放的笑声。 扎耶催促大家上车,车子卷起一地烟尘,疾驰而去。 沈岁岁流着泪回望,医院二楼的窗户外已经竖起黑色的旗帜。 他们走了,可霍华德,阿布,娜塔,还有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乱世之中,等着每个人的命运又会如何? 陆念安紧紧抱住她,任她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着,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每个人都是如此脆弱而渺小,而唯有此刻彼此依存的体温和心跳能够传递些许的力量和慰藉,支撑着让人走下去。 车子向营地驶去,医院渐渐缩小成一个灰色的小点,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悲芸芸众生(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岁共平安(一) 车子回到营地,每个人都回宿舍拿护照和行李,沈岁岁收拾好东西跑下楼时远远看见食堂的背光处坐着一个人影。 他弓着背正在抽烟,背影黯淡。 她的脚步顿了顿,向他跑去,“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抬头看她,露出熟悉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们都要走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MSF的项目将无限期关闭,而这里也不会再继续使用。 穆罕穆德抽了口烟,沉默地摇摇头。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要找我的妈妈和妹妹,不管他们在哪里,我都要留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寻找他们,”穆罕穆德的声音很坚定。 “先跟我们走吧,等局势再稳定一些,你再回来找他们,我们也会继续帮你找的,”她的目光流露出一丝哀求。 穆罕穆德那双温厚和善的大眼睛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悲伤,“再见,Olivia,一路平安。” 沈岁岁知道劝不动了,这是他最后的告别。 “保重,穆罕穆德,”她含泪和他拥抱道别。 最终,穆罕穆德只留给她一个沉默而萧索的背影。 或许,只有沉默才是对这场战争最大的控诉。 车子飞速地驶离阿尔特城,车上的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衣和头盔。扎耶尽量从各种隐蔽的小路中穿行,以防撞见恐怖分子。 一路上,众人皆是无言。 大约开出半小时左右后,扎耶开口告诉大家,他们将要经过一个稍口,过了这个稍口后就驶出阿尔特城,进入哈马镇。 扎耶让梅森和伊芙躲到座位底下,沈岁岁,陆念安还有莫凡呆在座位上不要动。 扎耶默默祈祷: “希望一切顺利。” 车子缓缓驶近检查站,停了下来,扎耶把车窗摇下来,一个全身黑衣黑帽蒙面的持枪男子走上前。 他用冷酷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扎耶,又扫视了一圈车内。 目光在沈岁岁,陆念安和莫凡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扎耶拿出证件递给他,说他们是无国界医生。 那男子拿着证件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了一句话。 沈岁岁听懂了,他在问他们是不是中国人。 扎耶点点头,说都是中国人。 X国这些年无论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受到了中国不少的帮助,加上内战开始后,中国始终保持着独立而和平的态度,X国大部分人民对中国人民都很友好。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极端恐怖分子。 扎耶大气也不敢喘,但踩在刹车上的脚却微微一动,如果有任何意外,直接冲过去或许会有一线机会。 沈岁岁的心怦咚怦咚狂跳,她垂下的手紧紧拽着陆念安,低头不去看外面。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那人终于说了句话,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扎耶的心一松,忙踩油门。 车子平稳地驶离检查站,沈岁岁忍不住问:“刚才那人说了什么?” 扎耶答:“他说,中国人曾到他的村子里修过路。”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上陆念安黑漆漆的双眸,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阿衍,我突然想家了。” 想念故土,想念国家。 陆念安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眼神很暖:“快了,等到了口岸出了边境,就可以回去了。” “嗯,”她点点头。 车子已经驶入哈马镇,这个镇曾是各方火力的集合点,也是进出阿尔特城的唯一道路。 镇中情况和阿尔特城完全不一样。 沈岁岁可以眺望到远处废墟之中高高飘扬的黑色旗帜。镇中已经看不见人影,到处都是坍塌的建筑物,偶尔一些完好的建筑不是被火熏到发黑,就是布满子弹的痕迹。 路面上满是尘土碎玻璃渣和空子弹壳,零零落落地停着被焚毁的车辆。 车子行驶其中,仿佛悄无声息地行进在鬼域之中。 就在车子行过一个路口时,众人听到有孩子细细的啼哭声传来。 一辆车侧翻在道路边。地上躺着一个女人,而女人的怀里还静静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而无助地哭泣着。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逃难途中遭遇了车祸。 “停车!”陆念安出声。 伊芙疯狂地摇头:“别去了,我们救不了所有人!”霍华德被抓后,她一直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能救一个是一个,那是个孩子,”陆念安声音坚定。 扎耶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路口隐蔽处。 梅森看了看四周,皱眉:“这车怎么会突然出车祸的,不会有地雷或者狙击手吧。” 众人闻言,面色均凝重起来。 这是一条并不宽的路,两侧都是民居,如果真的有狙击手,一定隐匿在两侧的楼房里。 而就这么冲过去,无疑是赤裸裸地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范围内。 沈岁岁整颗心紧了紧,下意识地去抓陆念安的手。 陆念安回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的。” “我去吧,”莫凡突然出声,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猝不及防地开门下车。 “Lucas!”车上众人轻呼出声,莫凡却已经如一阵风般地跑到那小女孩身边。 莫凡蹲下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显然已经没了呼吸,她的胸口有被子弹打中的痕迹。他又扭头去看车里的情形,一个男人头被打中,靠在方向盘上,显然也已死了。 “砰”一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惊起一地尘烟。 是枪声。两侧的楼里埋伏了狙击手! 莫凡下意识护住哭泣不止的孩子。 “Chinese!”他大喊。 “哈哈哈,”旁边的楼里传来笑声和口哨声。“谁先打中他,谁赢一包香烟?” 对面的楼里很快有人大声回应:“Fuck!不是说好谁先打中这个小女孩的吗?” “小孩哪有中国人有趣,我还没杀过中国人,”那人狂妄地喊道。 莫凡一瞬间只觉得连呼吸都停了,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轻抖起来。 他一把抱起小女孩,躲到侧翻的车子底下。 小女孩还在低声啜泣着,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看着他。 他的掌心都是汗,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他还是紧紧把小女孩护在子弹打不到的那一侧。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留在车上的人也全都陷入惊恐之中。 这座城镇已经成为恐怖分子的据点。 陆念安眯起眼观察两侧民居的距离和这条路的长度。 “所有人都趴下!”他把车门打开,拿起司机搁在前座的枪。 “油门踩到底,冲过去!我掩护你!”他神色严峻。 这是唯一救莫凡和小女孩的方法。 沈岁岁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出声,只是听话地把身子埋到座位下。 她不能让他分心。 扎耶也是个血性的汉子,低喝一声:“都做稳了!”猛踩油门,车子如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快到路中央的时候,陆念安大叫“Lucas!” 与此同时,沈岁岁也朝他伸出手—— 莫凡把小女孩递过来,沈岁岁一把抱住。 就这两秒的间隙,“砰砰”两声枪响,反应过来的狙击手朝他们开枪。 陆念安拿起枪朝两边的民居楼射击,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两个狙击手在哪里,就只为了狙击手迟疑的几秒钟。 车子加速向前冲。 沈岁岁又大喊一声“Lucas!”朝他伸出手去。 莫凡紧紧拽住沈岁岁的手,梅森和伊芙也拼命抓住他的手,他的一只脚踏在车上,另一只脚还在空中,高速疾驶的车子将他的人悬在外面。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子弹击穿车窗玻璃,直接打到对面的电线杆上,灰尘碎石飞溅。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众人一同使力把莫凡拉了上来。 扎耶伏低身子狂踩油门,所有人埋下身子抱住头。车子飞速离去,随后而来的子弹打在了车尾上,金属壳上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扎耶怕恐怖分子追来,一直飙着车速,直到车子驶出哈马镇,众人才抬起头松出一口气。 沈岁岁低头去看怀中的小女孩,万幸,小孩并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还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伊芙突然尖叫一声,沈岁岁悚然抬头,看见伊芙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手上满是鲜红的血。 “是Lucas!”陆念安瞬间反应过来。 沈岁岁忙把小孩给到伊芙,扑过去看莫凡的伤口。 只一眼,她如遭雷劈,脸色瞬间惨白。 他中了枪,这一枪直接穿胸而过。 他们的防弹衣减缓□□的普通伤害还行,可面对狙击手的高速子弹,却无能为力。 “扶他做起来,”陆念安冷静开口。 梅森已经把随身携带的药箱拿出来,拿出绷带给他止血,但是子弹打穿血管,血根本止不住。 “必须要送最近的医院!”沈岁岁流着泪大喊。 沈岁岁不敢用力去压莫凡的伤口,只能拼命地大喊,“快回去,回医院!” “回去我们都得死!”扎耶吼道,脚下未停。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从阿尔特市逃了出来,回去就是把所有人都送上绝路,而从这里去往利塞口岸的一路上,不会再有医院。 更何况,以莫凡的伤势来看,就算冒险回去,也来不及了。 泪水混着汗水糊在脸上头发上,沈岁岁无助地垂下头。 莫凡轻轻地抬了抬他的手,吃力地覆在沈岁岁的手背上,黏腻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抬起头。 “没关系……”莫凡吃力地张了张嘴,咳出一串血沫子,他又费力地把头转向陆念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终于也……做到了。” 当年,陆念安在危难时刻救了他,如今,他只是做出了跟他当年一样的选择。 不怨不悔。 说完之后,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不住地喘着气,无力睁眼,只有嘴巴还在轻微的蠕动着。 他的脸色灰败,生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消逝。 沈岁岁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忙胡乱抹了把脸凑上前去听,“手……机……”断断续续的两个字,她终于听明白了。 她刹那间醒悟过来,从他的背包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小心翼翼地塞到他的手里。 手机屏幕上是谢姗远眺的侧颜,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美丽而坚韧。 他已经举不动手了,可握着手机的一刹那还是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要去找她……”他无力地低喃着,眼神渐渐放空,“找……” 最后一个她字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嘴边还挂着一丝未尽的遗憾。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沈岁岁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她想起谢姗走的时候,那一句怅然的“算了”,想起莫凡被光影切割的那道落寞的身影。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自以为的生离,居然有一天会变成死别。 而生离死别,人生至苦不外如是。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岁共平安(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岁共平安(二) 从哈马镇到利塞口岸只有162公里,正常开车只需三个小时,而现在这种情况下开高速公路太危险,扎耶不得不往一些偏远村庄绕行。 莫凡的身体被轻轻覆上毛毯,安置在后座。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在伊芙的怀里沉沉睡去。 车子行驶在一片荒原之中,天地一片静谧,只有炙热的风轻拂过两边的野草。 沈岁岁已经停止了哭泣,她麻木地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在渐渐紧缩,直到最后变成了一颗冷硬的石头。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又开了一段时间,宽阔的道路渐渐变窄,路两侧的荒原也逐渐变成茂密的树林。车子一路颠簸,偶尔可以瞧见远处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村庄几乎没人了,能走得都走了,走不了的都是太穷或者太老,只能被留在这里,”扎耶补充道。 又开了一会儿,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啪地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 扎耶下车查看,那是一条带着尖刺的铁链,隐藏在草丛中,不容易被发现。 “这应该是之前打仗时设下的路障,”扎耶检查了一下轮胎,右边轮胎被扎破,必须马上换胎。 众人下车帮忙,从后备箱搬出备用轮胎,扎耶拿出工具忙活起来。 沈岁岁看了看四周,远处有一片片的田地,不是丰收的季节,田里的庄稼还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苗,看着有些荒芜。 伊芙突然指着远处,叫道:“那是什么!” 大家往她指的方向一看,惧是一惊,高高飘扬的黑色旗帜在蓝天绿树和成片的田地之间格外醒目。 是极端分子追上来了吗?众人当即商量往旁边的村庄躲避一下。 来不及换轮胎,扎耶把车子往旁边更窄的一条土路开了过去,颠簸间沈岁岁看见路边有些地方竖了牌子,“扎耶,那些牌子是什么意思?” “那里面是雷区,竖牌子用来警示村里的人,怕村民误入,”扎耶解释。 沈岁岁点点头。 车里又安静下来,前路崎岖难测,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心思。 车子停在一个小村庄里,众人跳下车,“在这里换好轮胎再出发,”扎耶说道。 陆念安从副驾驶下来,脚步踉跄了下。 沈岁岁忙扶住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他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珠。 她一惊,去握他的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明晃晃的日头正照着他们,这里的地表温度近四十度,而他的手却那么冷。 “你是不是不舒服,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她慌张地去喊梅森,“梅森,你快看下阿衍,他好像不太对。” 陆念安眉心拧着,却仍是淡淡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神色惊恐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不住地大喊:“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岁岁上前安抚老人:“对不住老人家,我们是无国界医生,只是经过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们稍微休息一会儿。” 老人没有听懂,仍然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扎耶翻译了一遍,老人神色才慢慢平静下来。 老人带着他们去了自己屋子,屋子破旧的厉害,屋顶还破了一个洞,屋内陈设简陋,唯一称得上家具的也就几张桌椅。 沈岁岁和梅森让陆念安坐下,梅森给他做简单的检查。 她看着老人干枯瘦弱的样子,忍不住问:“老人家,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老人听不懂只是看着他们笑,指了指里面的房间。 她往指的方向一看,里面有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似是睡着了。 她以为那人是老人的亲人,便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又关切地去看陆念安。 梅森已经收起听诊器,垂着眼说:“他只是需要休息。” 沈岁岁微微放下心,陆念安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可看着她的一双眼依然漆黑而明亮,“傻姑娘,我没事的。” 梅森站在一边垂着头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说,“我去看看扎耶需不需要帮忙,”便匆匆转身出去了。 沈岁岁没有发现梅森的异常。 老人叽里咕噜朝他们说了一通,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岁岁从双肩包里掏出水递给他。 阳光透过屋顶上的洞斜照进来,把陆念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虚幻在光线里,有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遥远地仿佛要消失了。 陆念安没有接水,只是朝她招招手,哑声说道:“过来。”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不起,”他的声音温柔而沙哑。 这三个字却险些又让她掉了眼泪。 她只是摇摇头。 他很温柔很温柔地轻轻搂住她。 心脏的地方还在一揪一揪的疼着,她靠在他的胸口处,用脸颊蹭了蹭,无声的,依恋的。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你答应过的,等回去就结婚。” 他用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呼吸依然有些重而不稳。 “嗯,”他淡淡的一声,低下头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有风,轻拂过他和她, 吹过屋檐,吹过山林树木。 又吹向远处的荒草原野。 半小时后,扎耶换好轮胎,大家休整过后准备出发。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和车声,一辆皮卡正快速地向村庄方向移动,上面坐着几个端着枪的黑衣蒙面人。 “快躲起来,”扎耶连忙挥手,招呼大家躲到屋里的墙角下。 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可以看到车子停在了村口,四个黑衣人跳下车四处张望着。 他们看到扎耶的车子,高喊了一句,其中一个连着向车里打了几枪,另一个人上车把莫凡的尸体摔了出来,把毯子扯开,高喊“不是他!” 四个人转身走了,走在最后一人回头狠狠地踹了莫凡一脚,才跟着其他人走进旁边的一幢屋子。 大家看得脸色发白,小女孩被枪声吓醒,就要放声大哭,被伊芙紧紧捂住嘴。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梅森小声说。 沈岁岁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里面的那张床,这么响的枪声那人居然一动不动。 她快速冲进去,把那人翻过身来。 那人肺部的位置中枪,早已没了呼吸,死去多时。 看不出他是谁,但看穿着显然是自由军的一员。 这些恐怖分子会不会是在找这个人? 她心情沉重,躲在这里迟早被发现,而出口只有眼前的一扇门。 “砰,”又是一阵枪响,划破寂静长空。 是几个村民,都是瘦骨嶙峋的老人,被那几个黑衣人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其中那个招呼过他们的老人惊恐地大叫,指着他们的房子,“外国人在那间屋子里!” 恐怖分子向他们的屋子望来。 扎耶突然出声,“我带着床上的那个人出去,你们都躲到床底下,不要出来。” “不要!”沈岁岁一下子猜到了他想干什么,拼命摇头。 “我是本地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我本来就要负责你们的安全,”说完,他再不理会众人的哀求和劝阻,迅速把那人背在身上,走出门外。 一边走一边高喊,“Help!” 沈岁岁他们挪到床底下,听不见外面发生什么,没有枪声,也没有人声。 她只觉得身上又湿又冷,周围是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念安突然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几个人跟着他偷偷地溜出了屋子,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很静,没有那些蒙面人的身影,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村民们的尸体。 这些极端分子毫无人性,连孱弱的老人都不放过。 沈岁岁双眼通红,紧紧抿着唇。 他们匆匆扫过一地的尸体,万幸的是,这其中并没有扎耶。 几个人把莫凡又抬回车上,放好,陆念安开车,没有了扎耶,他们只能凭记忆往村外驶去。 开出去一段路,突然响亮的砰的一声,车子一颠,向右猛烈一滑,失控地撞向旁边的一棵大树。 车子停下来。 小女孩的哭声凄厉地响起来。 剧烈的撞击让沈岁岁一阵头昏眼花,腹部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意识瞬间清醒了点。 他们的轮胎被子弹射中。 她扭头四看,车子被撞得变了形。 伊芙醒着,不知道哪里受了伤,但看着不算严重。沈岁岁让她去哄小女孩,怕哭声引来那帮恐怖分子。 她挣扎着下车,腹部处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扶着车子勉强走到车头,去看座位上的陆念安,只见他面色惨白,额上一道鲜艳的血痕,而一边的梅森也双眼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身后的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她不知道这些恐怖分子为什么追着他们不放,但是她知道一旦落在这些人手中,一定生不如死。 她闭上眼,在原地静静地站了几秒钟。 像是下了决心,再睁开眼时,她俯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陆念安的额头,然后迅速地捞起位子旁边的□□,抗在肩上,转身就跑。 “Olivia,你去哪?”伊芙在后面唤她。 她回头,黯淡的日光照不见她眼底的神色,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伊芙,“他们,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不再回头,迅速地跑远了。 乡间小路很僻静,夜色渐浓,很快黑夜会彻底掩盖车子的痕迹。 她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直到看到路边竖立的牌子,那里面是雷区。 她抬脚就踹,那牌子本就风吹日晒脆弱不堪,一脚就倒了。 可仅仅这一个动作,让她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她捂着腹部,豆大的汗水从额间滚落,她用枪撑着地,喘着粗气。 那些人更近了,她拿起枪,拉开保险,上膛,朝着他们的方向胡乱开了几枪。 瞬间有人咒骂着朝她的方向还击,她躲在树后,听着那些人迅速向她的方向追来。 她往里面走了几步,又朝他们放了一枪,腹部传来的疼痛仿佛要把人生生撕裂,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往里面移动着……直到再支持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这一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腹部剧烈的疼痛,体力的急剧流失,让她的意识逐渐涣散。 她趴在地上,眯着眼看向前方,那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阳光正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明晃晃的,美好得不像话。 依稀中,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个阳光炽烈的午后。 打开门,在一片耀眼的光晕之中出现一道欣长的身影,一个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响起,问她:“是沈岁岁吗?” 从此,缘生情起。 “轰——”身后爆炸声轰然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岁共平安(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岁岁共平安(三) 沈岁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到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她依稀觉得自己在一辆车上,车身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时不时地上下起伏着。 周围很嘈杂,有人在大声说话,时不时地发出咒骂,或者放肆的大笑,说的都是阿语。 她居然还活着…… 她努力去回想爆炸最后一刻发生的事,那些人踩到地雷,她也被地雷的余波给炸晕了。 然后呢?她现在在哪里?他们又是什么人?陆念安他们呢?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可什么也看不清,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模糊到扭曲变形的光影。 她突然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挣扎着想动,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女人好像醒了!”旁边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高喊了一声。 很快有人过来,粗鲁地掐住她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她摔了回去。 这人操着口音浓重的阿语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 沈岁岁只觉得自己仿佛如濒死的鱼,只能躺在岸上喘气,她还想挣扎着再动一下,可无奈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意识模糊中,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在车上了,四周很静也很黑,可以闻到腐朽的潮湿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息。 她艰难地移动了下身子,费力地伸出手去摸四周,她被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后是坑洼不平的墙壁。 她猜想这个应该是牢房,抓住她的人很有可能是那些恐怖分子。 而比这个更糟糕的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她的眼角膜受伤或者脱落了,她的眼角膜本身就比一般人要脆弱,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爆炸的剧烈冲击。 她又试着动了动身子,肋骨骨折,腹部的伤口裂开后也再没有处理过,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如果再不处理,恐怕会感染。 可身边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她从身体对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判断,大概已经有三天了。 她绝望地再一次闭上眼睛,不知道阿衍他们怎么样了,躲过这些恐怖分子了吗,平安了吗?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开门声惊醒,然后是一串脚步声,有个人在她的身边放下两个碗,说了一句什么,便走了。 等关门声再一次响起,确定那个人走后,她摸了摸,发现一个碗里是食物,一个碗里是水。 她咬着牙忍着痛往碗边挪了挪,颤抖的拿起碗喝水,再拿起另外一个碗里的食物用手扒拉着吃。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吃完,她喘着粗气平躺了一会儿,等待身体的疼痛下去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有人进来收碗,她大叫:“等一下!”半撑起身子,一把抓住那人的裤脚。 “我的伤口必须要处理,你们有消毒药品吗,我是医生……我可以处理,”她也不管那个听不听得懂,一口气说完。 那人脚步停了,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判断她的话,但很快,他甩开她的手,端起碗想走。 “等一下!我要上厕所!”她又用阿语说了遍厕所,那个人似乎是听懂了,他用阿语说了一句什么,说完再也不理她,很快就走了。 沈岁岁绝望地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只刚才的那一点动作已让她疼痛不堪。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说明她还有用,是想用她做人质? 她换了口气,咬牙撑着身体慢慢地靠墙站了起来,只刚刚迈出一步,就牵动伤口,痛得倒抽一口气。她咬着牙慢慢地移动步子,沿着墙一点一点摸过去,是一间很小的房子,四面封闭,她没有摸到窗户,只有一扇被锁上的铁门。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下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给她拷上手铐压着她就走。 那人压着她走了几步,开口跟另一个人说话,是个女人,他们口音很重说话也快,她只听懂了其中几个单词。 她猜这个女人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的,果然,她把她推进一个地方,粗鲁地给她解开手铐,就关上门走了。 她捂着伤口背靠在门上,因为这一连串的折腾,她脸色惨白不住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那个女人给她重新铐上手铐,压着她往回走。 她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女人急着喊了几声,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架起她把她拖着带回了刚才的房间。 她被粗暴地摔在地上,一瞬间身体传来的疼痛,让她险些昏厥过去。 意识在混沌中飘远。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旁边两人起了争执,她听不懂,但却捕捉到几个单词,中国人……医生…… 然后,他们走了,门又被重重关上。 她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当她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发烧了。疲惫,疼痛,惊惧,感染,黑暗……她开始时昏时醒。 门打开,有人给她送饭,她就挣扎着吃上几口,终于在门被第三次打开时,她发现她连爬起来吃饭的力气也没有了。 有人在旁边说话,声音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身体似乎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好像不是自己的,麻木地漂浮在意识之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杀她也不救她,但是,她知道那些恐怖分子的手段,她还想活下去,她还想回去,回去,就和阿衍结婚…… 阿衍……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梦里,她和他举办了一场温馨而美好的婚礼,她身穿婚纱,而他一身礼服,长身玉立,站在逆光处,微微回首看她。 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眉宇飞扬,一如少年模样。 他牵起她的手从鲜花簇拥的高台上迤逦而过,她的父母坐在台下含笑看着他们,眼里有欣慰的泪花。 陆晓玥,莫凡,谢姗,艾玛,还有她的同事朋友们都坐在一起鼓掌。 而她回头,就落进他漾着温柔的双眸之中。 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深情缱绻的吻。 此生所求,不过此人此刻。 她笑起来,满足地回应他,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沈岁岁伤口感染发炎,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之中,她感到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嘴唇流入,有一双手轻柔地为她擦拭伤口,上药包扎 。 她的身体仿佛轻盈了些,意识断断续续中,她感到有人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努力想听清他的话,可仿佛如指尖沙,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一刹那的流逝。 然后,那人似乎留恋地碰了碰她的脸,便起身离开。 沈岁岁想要抓住他,想要让他别走,可身体不听使唤。 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垂在身边的手指终于只是无力地动了动,黯淡无光的房间里只有她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亘古不变。 陆念安走出牢房,阿布等在门口,带着他穿过一条阴暗陈旧的走廊,两边的牢房传来凄厉的哀嚎声,惨烈的哭喊声还有混合着阿语邪肆的大笑声。 再行一段向上盘旋的楼梯,阳光才透了进来,可以看出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碉堡,浑厚古朴的黄色建筑,处处显示着历经百年的沧桑痕迹。 碉堡的每一层楼上都有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持枪放哨,黑色的旗帜在金色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碉堡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那些持枪的男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到陆念安时帽兜底下露出的那双眼睛都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冰冷狠戾。 最中间的台子上,有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正聚在一起赌博,旁边一群人围着起哄。 他们围着的是一个X国的孕妇,那孕妇已经被吓傻了,只是躺在那浑身颤抖流着泪。 孕妇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少年,左边的少年高喊了一句,右边的少年也很快地高喊了一句,围着的人也纷纷附和着喊叫。 左边的少年笑了一下,突然拔出一把刀直接划向孕妇的肚皮,生生地在她的肚子上划开一个大口子,孕妇的惨叫响彻云霄。那少年连眉头都不皱,手伸进孕妇肚内把孩子一把拉了出来,高举着给大家看,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还活着正哇哇地哭着,而地上的孕妇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已经死了。 右边的少年似乎是堵输了,气不过,开枪朝着那小孩就是怦怦两枪,左边的少年大笑一声,把孩子摔在地上。 他们堵的是孕妇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陆念安的脚步微微一顿,垂下眼不再看。 前面带路的阿布此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们对中国人是很友好的,而且我们很尊重优秀的医生。” “Dr Lu,请吧,”他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念安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抬头望了望天。 那里,天空澄明,碧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一切的血腥屠戮和罪孽都可以被掩藏在阳光之下。 两日后,经过MSF和多国政府的努力,共有6名恐怖主义挟持的人质被成功解救。 沈岁岁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仿佛茫茫大漠里的一粒沙,消逝在这片大地上,留下的只有他们的名字和一段怅然的故事。 一周后,沈岁岁被转机送回香港,再送回B市。 她伤口被处理过,感染没有进一步恶化,只是眼角膜脱落,必须要立即进行手术。 一个月后,她终于可以再次看清这个世界,摘下纱布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戒指。 小小的一个指环,散发着朴素的银色光芒。 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一天他搂着她说的话。 他说:“岁岁,等我们回去就结婚。” 直到最后,他依然留下一线希望给她,漫漫人生长路,他知道只要还有希望,人,就能走下去。 (正文完) 为您提供大神 品墨 的《岁岁平安》最快更新 岁岁共平安(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