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飞翔》 1. 黑马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那一年夏，天幕蓝得透彻，不见一丝云。只觉得热风像被堵了出路，纠缠着几桩上演了整个暑假的大新闻，在街头巷尾流窜。 “张家人说了，赔多少钱都不要，必须把孩子的尸体葬在实验中学的旗杆底下！” “人也不是学校杀的，这孩子一死呀，实验丢了今年的中考状元，还砸了六年来的名招牌，也是受害方呀。” “这次的状元，可出在市七中！要我说啊，还真别迷信盛景地产的这些鬼话，什么‘状元年年出实验’，就想着靠实验中学炒‘学位房’，瞧，今年栽了吧！” 几人哈哈大笑，玩味地瞧着公交站台上两幅醒目的灯箱广告。站一旁等车的陆星怡皱起眉，跟随他们的视线回头看，灯箱里一大张红榜——“热烈祝贺市七中傅霖同学勇夺2001年中考状元！” 她不屑移开眼，再看向旁边——“孟母三迁、状元年年出实验！10万现金，奖励中考状元。”正是，盛景集团的学位房广告。 左右看完，果然尴尬。 收回视线，她小心戳了戳身旁的白皙胳膊，“曦曦，别再等了，我们打车走吧，77路又挤又堵，今年这么热，泽海水位都下降，那湖边也没什么可看的！” “你打车走，我等它，晚上学校的联欢晚会见。”皮肤白皙的长发女孩淡定答。 陆星怡好笑，手指红榜严肃问：“你是在找虐吗，就想留在这里，听傅大状元的传奇故事？我是好心想帮你……” “帮我？”夏曦一眼都不看那红榜，盯紧自己这位好闺蜜，“你也是市七中的学生好不好？我们学校有人考了状元，你应该高兴！” “高兴？嚯嚯，你很高兴吗？”陆星怡瞪圆了眼睛，音量瞬间拔高，“他不就是捡漏才考了个状元嘛，要不是实验的张子凡被人捅死了，能轮得到他？那傅霖，模考的成绩和你也差不多！” 周围瞬间安静，夏曦感觉有目光汇聚来，赶紧拉她退出站台，“行了，我跟你走。”陆星怡胜利地昂起头，挽着她的白皙胳膊，沿着种满悬铃木的林荫道远离众人视线。 提起这个自己暗恋了四年的男生，夏曦实在不愿思考她与傅霖之间的差距，作为同班同学和曾经的邻居，他俩已经被双方父母比较了无数次。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夏天，他成了震惊全城的黑马状元，而她，却连省重点高中都考不上。 见她陷入沉思，陆星怡不敢再多嘴，拦下一辆出租车，橙黄色小车载上这两个15岁的少女，穿过茂盛的悬铃木街道，朝着东山脚下的古城驶去。 说是古城，不过是一片依山而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城区。 市七中，就坐落在那里。 这座城市名叫“落”，位于祖国的西南高原。落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湖。南北山势低缓，有高速公路贯穿山丘，是出入境的通道。城东，青山高耸入云，似一堵天然屏障，将这座小城紧紧扣于湖水之滨。 这湖叫“泽海”，以前的内陆人没见过海，遇到这样浩瀚的湖，也就把它称作“海”。高原的湖泊，总是蔚蓝而沉静，艳阳下，天海交界处，粼粼波光跳动。 夏曦凑近车窗，眯起眼望着它，它是如此迷人。只要不赶时间，无论去哪里，夏曦喜欢选乘公交车，沿着它绕一下。出租车开过一大片鳞次栉比的高楼，那座蜿蜒进泽海的山岬，突然出现。 她微微坐直身子，透过不断掠过的树影望出去，那里曾是垃圾场。五年前，城市决定沿湖发展，垃圾场迁去了城郊，这片位置极佳的山岬，被一家初来乍到、名叫“盛景”的地产公司拿下，经过两年的雕琢，变成一个依山傍湖、错落有致的庄园式豪宅区。开盘价格高得吓人，现房出售，看房需要千万以上资产证明。 这在当时的落城，如惊雷落地，也炸出不少“名流富豪”，不到三个月，楼盘被抢购一空，着实让老百姓开了眼界。 这个名震落城的顶级小区，正是人们口中“抢了富人钱”的龙城海景。因为它，盛景集团一战成名，成为地产界的一匹黑马，赶在新城规划之际，取得和政府合作的机会，垫资修建眼前的滨湖大道、广场和景观带。作为置换，也将临湖的全部开发用地收入囊中，是北城区名副其实的“地主”。 而这些地块，刚好环绕着声名赫赫的实验中学。这所私立初中，自创校以来，每年都出中考状元，不仅如此，还有近四分之一的毕业生，能顺利考进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落泽一中。 因为学费昂贵，它只是特定阶层才能享受到的优质教育资源。不料遇上教育改革，它被强制收编成为公立学校，从明年起，必须按片区平等招生。这又给了盛景一次良机：依托它，利用周边土地开发学位房。 可惜，棋局刚布下，黑马就撞上了黑马。 今年中考，市七中的傅霖一举夺魁，实验中学不仅丢了状元，对落泽一中的高升学率竟也大打折扣，只考出往届一半的水平。 前方，红灯亮起。出租车缓缓停下，路旁，正是实验中学的校门。陆星怡摇下车窗，深情望着它，不屑道：“盛景集团奖励了傅霖10万元奖金，曦曦，你听说了没？” “状元，不是实验的人，盛景，还愿意给奖金啊？” “那当然，许伯伯言出必行，我爸说，他是一个最好的商人！”星怡撅一撅嘴。 夏曦黯然笑，对于盛景，她是有好感的。这家公司喜欢做慈善，搞建设的品味更不错，无论是“龙城海景”还是那一系列湖滨广场，都建在了这个酷爱设计的小姑娘的审美点上。甚至，在看到它推出每一个新项目时，夏曦都觉得，它是在很有默契地，替她实现着对这座城市的完美构想。 这种感觉，很玄妙。 “星星，你见过这位盛景集团的董事长吗？”她审视着四周空旷的土地，问。星怡的爸爸是落城的规划局长，工作原因，他们还算相熟。 “见过几次，一个超——级资深帅哥！”陆星怡一边答话，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一袋牛奶，咬开一角叼在嘴上，见夏曦满脸惊诧，故意道，“要喝啊？我还有。” “不是要这个！” 夏曦霎时棱起眼，平生最怕喝牛奶，却有个乐善好施、视“奶牛”为母神的闺蜜，她怏怏望着她，“我是想听……许总的事。” “哦，”陆星怡得意笑，拿掉牛奶，诚恳拍她，“好吧，那就告诉你一点，许伯伯这次的奖金给得亏呀，本来是能给到自己人手里的，根本轮不到傅霖……”她话说一半又摇头，重新叼上牛奶，痴痴盯着后视镜里的实验中学。 夏曦听了半截，观察着她的视线，凑到跟前问：“哪个自己人呀？就是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偶像——江朔？” 陆星怡眨了眨眼，不答话。 夏曦意犹未尽，“哦，对哦，某个花痴曾经说过，张子凡死了，实验中学的江朔肯定能当中考状元，也对，毕竟他是学生会主席嘛，按照规律，他们的主席都是状元，怎么今年，就破例了呢？” 陆星怡气得瞪眼，“江朔考了全市第二，就差傅霖0.5分……他很好啦！” 她一双大眼睛因为谈及江朔而扑闪扑闪的，侧过身认真问：“曦曦，你就从来不觉得奇怪吗？以前每年中考，全市前三名都是实验的，就算今年他们的第一名死了，也轮不到傅霖来考状元呀，对不对？” “所以，才有传言说，这第一名死得蹊跷啊，”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加入聊天，车堵得厉害，他也闲极无聊，望向后视镜里的实验中学，接着说，“说这实验里呀，有一个同学，为了拿盛景的10万元奖金，故意害死了他！” “传言而已，不作数的！”陆星怡瞬间坐直，对着司机生气质问：“那你说，张子凡家能拿出证据吗！” 司机瞟她一眼，笑着摇摇头，了然闭嘴。据说，这个被张家人高度怀疑的嫌疑对象，就是这些小女生的偶像，江朔。 夏曦瞧着星怡那副着急的小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笑什么笑，要说嫌疑，你那个考了状元的傅霖，嫌疑不是更大？！”星怡急得跳脚，羞恼的眼神瞪过来。 司机哈哈大笑，“都是半大孩子，怎么可能是凶手，老百姓们瞎猜罢了！” 车龙终于移动，他伸长脖子遥望前方，方向盘一打，赶紧右转，避开晚高峰的市中心，“不过，这张家人真不好惹啊，为了讨个说法，孩子的尸体愣是不下葬，我听说啊，这张家的老人以前是市里的一个领导，啧啧，真是家大势大，惹不起哟！” 听他说完，两个女孩不约而同，都闭紧嘴。 从小长在政府大院里的她们，对张子凡家再熟悉不过。他的爷爷，以前是财政局长，爸妈也在都财政局工作。后来张家下海经商，做起钢材生意，赚了大钱。三年前，他们全家搬离政府大院，在龙城海景买下一套豪宅，是大院里人人乐道的谈资。 张子凡是张家三代单传的独苗，那可是当宝贝供着的。但这人，内向又胆小，猫都能把他吓到，小时候没少被陆星怡捉弄。回家一告状，张老爷子二话不说就找上陆家的门。 陆父陆启升，又是赔笑又是假装训斥女儿，每回都要好一顿折腾才能把人送走，几次下来，也受够了张家一点小事就兴师问罪的霸道做派。干脆命令女儿，早早划清界限，不许再和这种人家的孩子有任何刮扯。 张家人搬家前夕，正逢实验中学名声大噪之时。张老爷子成天在大院里逢人就吹“龙城海景”如何美、实验中学如何棒，说等搬去了新家，就把孙子送进实验，说他们家子凡成绩好，只要重点培养，三年后的中考状元非他莫属。 这话听得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陆母——余丽医生很不服气，于是找老公商量，也要将女儿送进实验中学，培养出一个女状元。提议遭到陆启升的一票否决，他即瞧不上张家炫耀吹嘘的做派，又担心实验中学攀比浮夸的氛围会影响女儿成长，坚决为陆星怡选择了离家最近的老字号品牌——市七中。 气得有些虚荣的余大主任医师一个月没理他，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在单位里都抬不起头”。 陆星怡对父亲的小霸道和母亲的小虚荣早已司空见惯，她巴不得就在市七中读书，因为这样，才能和她刚交上的好朋友——夏曦成为同学。为了让友谊的小船乘风破浪，她央求老爸出面，确保她和夏曦能分到同一个班。得益于此，在初中的前两年里，这份关于友情的快乐深深满足着陆星怡。 直到初三上学期，一份来自实验中学的校报，传遍了整个落城的初中圈，不仅掀起轩然大波，也撩动得陆星怡那颗从未开蒙的少女心跟着怦怦直跳。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失落，后悔自己远在市七中。 而办这份校报的人，正是当时实验中学的学生会主席——江朔。 2. 主席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实验中学是一所校风很玄妙的学校。 这里的老师很强，都是从各地挖来的名师。这里的学生也很强，大部分都出自非富即贵的家庭。要么，已经被严谨的家教培养得乖巧上进，要么，完全被财大气粗的父母纵容得嚣张跋扈。 集齐这两种画风迥然的孩子，着实考验学校的管理能力。好在校长一直鼓吹他中西合璧的办学理念：一手狠抓排名升学率，一手放心“由学生自主管理、培养具备小组领导能力的多面人才”。 如此一来，各位名师的目标终于明确：精准搞定那批乖巧上进的学生，成立竞赛组、加强班，带领他们到全国比赛、下乡演讲，无限激发出学习荣誉感和竞争欲，以确保全校重点升学率和冲刺状元的最高水平。 另外那批乖戾跋扈的孩子，怎么办呢？既然管不了又惹不起，干脆提倡他们自主管理。不爱学习，就一定有别的爱好。只要不打架斗殴、违法乱纪，在完成规定作业后，鼓励他们成立各种社团，将野马一样的精力挥洒在兴趣爱好的领域里。为他们提供官方背书，搭建出联谊、比赛、表演的展示舞台。 正所谓“充分挖掘每一个孩子的潜能，坚决不浪费任何天才”。 这样分开管理，成功哄得学生开心，家长高兴。自家孩子成绩好的，可以数着全校排名满足自己，孩子成绩差的，也能用多才多艺、社交小能手、团队灵魂人物来安抚内心。正因如此，实验中学的各类学生社团都很活跃，唯一死气沉沉的，就是被赋予学生团队最高管理权的——校学生会。 它在众人眼里，其实更等同于实验中学的一个吉祥物。 因为校规有令，必须由每届初三年级排名第一的学生担任学生会主席，这不仅是一份最高荣誉，也是一个认可他即将成为下一任中考状元的官方预告。 能与他并肩站到学生会的，自然也是那一批乖巧严谨的学霸。每天的课余工作就是统计考勤、检查卫生、早中晚播报校园广播。规规矩矩，无聊透顶。到了张子凡这一届，学生会主席的崇高地位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张老爷子声称，他那全校第一的孙子是来考状元的，背着这个虚名，就必须去做那些低级无聊的杂事，大大耽误了他家孩子的学习和休息，更何况，就这点平台，还想培养出具备领导能力的人才？ 校长听完这话，感觉自己的办学宗旨被老领导嫌弃得都快立不住了，亲自上门游说。结果被打击得回来修改校规，让教导主任赶紧顺着排名，找下一位同学出任主席。 这第二名听闻校规已然破防，也不缺他再拒绝一次，说要打篮球，没空，让找第三名。 校长一听气坏了，那第三名就是个异类，初一就和同学打架被“记过”处分，家庭出身饱受争议，遭到全校孤立群众基础差，怎能担此重任？让他当主席，岂不是给学校丢人！ 于是，排名第三的江朔，被校长直接略过，找到排名第四的男生替补上场。好在，这位同学没有再拒绝，让校长着实松了口气。 这新官上任没几天，学生会的办公室就遭了贼，丢失两台笔记本电脑和进口打印机，损失高达数万元。学校自查怀疑是内贼所为，这学生会主席因管理不善，挨了一个警告处分，撂挑子不干了。 教导主任几番安抚才稳住他。谁知又过了两周，他鼻青脸肿地来找校长理论，说自己深夜潜伏在学生会，想要捉贼立功抵消处分，不料，却被那蒙面的贼暴打一顿，从家里带来作为诱饵的五千元压岁钱也被偷了，要求学校赔偿他的损失、补偿他的伤害，并坚决表示：我不干了！ 校长听得脑壳疼，感觉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顺着替补席往后一看，学霸们都在摇头不敢接任，认为今年这个吉祥物的位子好像不太吉祥。 眼见开学一个多月，校际交流比赛的重要时节马上来临，这带队的学生会主席，还悬而未决，再这样顺着排名刷下去，弄个成绩不好的上来，要代表实验中学的顶尖水平，搞不好会更丢人。 于是，校领导开了一个内部会议，咬牙决定：还是让第三名来吧，只要他肯乖乖听话。 江朔的心情很复杂。 这一个多月看下来，他有一种被当作备胎启用的挫败感。从校长办公室里谈话出来，他走回篮球场，蹲在看台上连续喝了两罐可乐，打着隔，越想越窝火。 这一天是周末，偌大的校园里静悄悄。已是傍晚，落日余晖中，篮球场上只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在独自练球。场地的空旷，放大了他花式运球、跃身投篮的声音，一声声砸在江朔的心尖上。 “你说你，张子凡不干，这个主席你当不就完了，省得绕一大圈，又落我头上？”江朔满口抱怨，砸吧一下嘴，盯住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狠狠一捏可乐罐朝着那人扔过去。 男生侧身躲开，扬起笑容道：“爷没空，要打球。” “哄谁呢！”江朔怒怼一句，跳下看台。 大步走到他跟前，打落他手中的篮球，严肃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回日本？” 男生不答话，走到场边，弯腰捡起被江朔打落的篮球，缓缓说：“离婚手续上周办完，我妈要回日本，让我跟着她回东京读书。” 篮球顶在指尖转了转，调笑问：“怎么，你舍不得爷走？” “许翔，”江朔站在原地呆望他，“在实验，我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在落城，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兄弟，别走了，再陪我一阵吧，真心的。”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许翔愣住一瞬，又笑了笑，“和校长聊得怎样，你，当不当这个主席？” “当，但你小子得留下来陪我！” 江朔手指着他厉色道。 许翔收敛笑容，将篮球装进球袋，“走，去我家再接着打。”他独自出了球场。没等到答复，江朔站定不动，反攻一局大声道：“说定了啊，神？喂——许大少爷！” 前方的人渐行渐远。 江朔万分失落。远远地，瞧见许翔在沉沉暮色中扬起一只手臂，比出一个“OK”的手势，声音越来越远，“走吧，佛……小爷我是真的饿了，回家请你吃火锅？” “好！” 江朔咧嘴笑，快步追上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从初一入校起，他和许翔就是校园里被孤立的典型对象，他俩一个是杀人犯的儿子，另一个是小日本的儿子。 不同寻常的出身，在这自由管理的实验中学，遭受过不少捉弄与非议。同病相怜，倒是促成了两人形影不离的友谊。同学们戏称他俩是“神神叨叨的神佛二人组”，他俩倒也不生气，干脆就着这份嘲讽，自己先把外号叫开了。众人一看，还有这种心理素质强大到不要脸的人，更是离他俩远远的。 初三这年十月，江朔临危受命，出任实验中学的学生会主席。在带队完成全套学科竞赛回到学校后，他发现迎接他们的只有老师。远处的操场上，各类学生社团正在自顾自地举办联谊会。 这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青春，像是两条永远平行的车道，哪怕在同一时空相逢，也只能通往各自不同的终点。回忆起两年来被人孤立的经历，江朔望向教学楼里清冷的灯光，以及学霸们清高离场的背影，琢磨起主席的一句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那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序章啊，而今，如此同学，何为少年？ “琢磨什么呢，站着不动？”许翔从身后靠近问。 江朔转身昂头，下巴一指自习室，又一指欢呼跃雀的操场，“神，你也看到了，这学生会真没用，出去竞赛，没什么凝聚力，回到学校，诺，两个世界的人。” “你还忘了我俩，是这所学校第三世界的人。”许翔笑了又笑。江朔一声叹息，认真问：“你说，我既然当了这主席，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 “这一边是寒流，一边是暖流，就这么各走各的道？就不能交汇一下，形成个……” “渔场？” “整——体！”见许翔还开得出玩笑，江朔咬牙给他一拳。 “这好像是教导主任该操心的事吧，你就当好你的吉祥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是闲得慌，你也进个社团？” 江朔听得沉下脸，知道他还在开玩笑。许翔面色平静，两年相处，自然明白有些事一直是江朔心中过不去的坎。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无比璀璨的星辰，终于支持道，“这次竞赛得了奖，我俩应该能保送落泽一中了，你想干什么就干吧，有大把的时间等你挥霍！” 江朔会心一笑，看着这个与他患难相交的知己，抬起手和他对了一拳。何为同学，何为少年，心中冒出一句回答：同窗共进是同学，鲜衣怒马，为少年。 其实在竞赛回程的路上，江朔就已想过，要把校报办起来，寻找一个平台，将学校里两个毫无交流的群体重新聚在一起。 实验中学原本是有校报的，作为由学生编办的重要媒体，两周出一期，正是学生会的主要工作。但做得不好，看的人少，后来的几届主席都反映，这项工作任务繁重，吃力不讨好。学校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眼见着经费在燃烧很是心疼，只办了两年就停了。 教导主任听完江朔对重办校报的口头申请，吃惊得从眼镜上方睨着他，许久才答：“你的理由很充分，但我这里的经费，不充分。” “经费我会拉赞助，只需要您和学校同意这件事儿，在内容上多一些宽限，我保证不违法乱纪。”江朔胸有成竹地说。 教导主任坐直身子，将鼻尖上的镜框往上推了推，他倒是不怀疑江朔能否拉到赞助，只是对这份报纸是否会达到预期效果，深感疑虑。 “这样，”思索良久，他终于表态，“我会和学校申请，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不过，你要及时和我沟通，每一期的内容都要提前上报，成稿也要经我审阅后才能出刊。” “Yes，Sir！” “还有，你上次提到的人手问题，我和校长讨论过，既然，这进入学生会的规则已经被打破，你想招谁，就招吧，可以不参考学习成绩，我就一个要求，务必提高效率，干好工作，不生事端！”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江朔跟前，耐心看着这个男孩，“江朔啊，你初一那个记过处分，是我提议下的，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怎么做，我不多说，好好干吧，让你妈妈也骄傲一下？”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番话却十分有份量，江朔听得有些哽咽，只点头道：“谢谢您，陈主任！” “去吧。”老陈负手在身后，望着这个15岁的少年走出他的办公室。 两年前，江父因一场过失，致使邻居的儿子死亡，被判处4年零3个月有期徒刑。彼时江朔正因成绩优异，被实验中学免学费录取。初一上学期，同年级一位颇有背景的男生在校园里大肆宣扬他得知的“内部消息”：穷小子江朔他爸，要被关进监狱了，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江朔因此与他起了口角，两人大打出手，男生受伤比他严重，家里怒气冲冲找来学校，联合家委会，要求“遗传了犯罪基因的江朔”立刻退学。 那一天，江朔被母亲用草绳捆住双手，带进这间办公室，眼神倔强，却在拼命忍住泪水哀求，“妈，我不读了，我换个学校，你别再求人，妈，别跪呀，妈……” 江母朴实而无助地面朝老陈缓缓跪下。 “主任，您帮帮江朔，这孩子……是气不过有人说他爸爸，才和同学打了起来，小朔他不是个坏学生。”她含着泪向老陈解释，“小朔他爸是个军人，虽然脾气急了点，但他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他还立过二等功。” 她从挎包里翻出奖章和证书，一件件摆在老陈的办公桌上，“他确实是被判了刑，可那不是故意杀人罪，是被叫去帮忙，过失导致的死亡……” 老陈将她扶起，引她坐到沙发。她不肯，退到儿子身旁，紧紧握着江朔被她亲自绑住的双手。 抬手抹了把泪，“陈主任，江朔他做错了事，我这就带他去向同学家道歉，可他家说的话，我不接受，小朔是军人的儿子，怎么会遗传犯罪基因？求您替我向家委会解释清楚，别逼我的孩子退学。如果实验中学开除了他，哪个学校还敢要他……” 她说着，颤声哭了出来。 “妈，你别哭，我错了！”江朔哑着嗓子，抬起被捆住的双手替她擦眼泪。老陈默默走到门边，为这对母子拉开门，对方家庭和家委会，还在校长办公室等着他们去负荆请罪。 见她一步三回头地望回来，老陈摆了摆手，答应道：“你放心，孩子的事，我会争取慎重处理，不让他退学。” 江母闻言，停下脚步，在楼梯口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为了平息那次的事件，老陈主动提出：这场斗殴，只对江朔一人“记过”处分，并要求他初中三年，必须保证年级前五的成绩，才能继续留在实验中学免学费读书。好在江朔争气，让老陈为当初不得已对他下达的单方面严处松了一口气。 3. 辉煌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得到陈主任的支持后，江朔贴出大字报——学生会全面招新！ 整整一周，没有同学来报名。他盘腿坐在办公桌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淡定地扣着手指甲。 “你打算怎么办？”许翔递给他一罐可乐，拉开椅子坐他身旁。 江朔自信笑，“贴这个告示呢，主要是不想被人说我徇私，至于人嘛……”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许翔，“你去和程颐谈谈，让她来学生会负责校园广播，我去找张妍和莫飞，校报就交给他俩，你觉得怎么样？” “找程颐干嘛，她是舞蹈社的，又不会做广播？” “校花啊我的神，美女效应，懂不？”江朔用力一拍许翔肩膀，“去吧去吧，牺牲一下你的色相，用美男计把她搞定！” “什么美男计，不去，要上你自己上！” “本座倒是想上，可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去找她，那不是做无用功？”他拉开可乐罐，凑身说：“拜托了神，她不是每周都去你家学芭蕾嘛？” “学不了几次了，我妈下个月底就回东京……” 江朔听得闭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许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黯然说，“这周末吧，我找她聊聊，顺便跟我爸落实一下赞助款的事。” 江朔举起可乐，朝他一敬。 许翔淡淡笑，“别搞得这么煽情……你好好干吧，就当是给爷寻个乐子？”他喝口可乐，含糊说着，“不然这扯淡的人生，真没劲……” 又昂头喝一口，含在嘴里望向窗外。父母长时间的争吵，弄得许翔疲惫不堪，他想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家人，怎么自从来到落城，父亲做了房地产之后，家里也变成了父母争执的战场。 许翔出生在日本。父亲许湛毕业于国内著名大学——T大建筑系。年轻时，曾东渡日本留学，认识了芭蕾舞演员——长泽爱。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因为在艺术上的共鸣走到了一起，结婚生子，定居东京。 许翔六岁那年，许湛的大学舍友邀他回国发展，说国内正在大搞城市化进程，是施展他们才华的好时机。和妻子商量后，他独自回到祖国。一别四年，才重返家中，说自己在中国成立了一家叫“盛景”的地产公司，要带领妻儿一起回故乡落城，去造一座美丽的城市。 长泽爱听闻这番话，失眠了好几个夜晚，她担心自己和儿子不能适应中国的生活，尽管这些年，她和许翔一直在学习中文。她知道落城，那是一个依山傍湖的美丽地方，很像日本的神奈川。 所有的顾虑与不安，在看到丈夫兴奋的脸庞，闪闪发光的眼神，还有那份能回到故土奋斗的自豪之情后，她妥协了。同意了他的决定，带着儿子离开自己的祖国，跟随许湛飞往落城。 她在这里当了一名芭蕾舞老师，因为身份特殊，也遭遇过不少误会和麻烦。 考虑到这些，许湛在开发龙城海景时，特地为她设计了一座带花园的舞蹈训练馆，紧挨着山岬最高处那栋预留给自己家的别墅，而在别墅东侧的高地上，为喜欢打篮球的儿子建了一个可以远眺整个落城的私人篮球场。 他希望妻儿能够喜欢这里，喜欢上这座，由他参与建设的美丽城市。 这间舞蹈室许翔经常来，没人的时候，这里是他练习剑道的道场。有女孩来找妈妈上课，他就自觉离开，换身衣服转战到篮球场。和程颐，也是因为这样才打过几次照面。 周末这天中午，许翔闲靠在盛开着月季花的门廊下，等舞蹈班下课。不一会儿，四五个女孩嬉笑着走出来，见许翔站在门口，都瞬间变得文静。 “那个……程颐，跟我来一下，你有话对你说。”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他，许翔很不自在，冲她们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先她几步走向篮球场。程颐满脸迷惑，缓缓跟上他。 听完缘由后，她当即回答：“好啊，可你要怎么谢我？” “怎么谢……”许翔心发虚，生怕她说出那自己做不到的事。 见他突然紧张，程颐莞尔笑，“留着吧，以后再谢。”看他放松下表情，她又十分失望，倔强地问：“我的信，你没有收到吗？” 许翔想装傻充愣问什么信，但在这方面，他实在不擅长撒谎，想起那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有些结巴，“我，我……” “你有喜欢的人，”程颐接上话，“段薰，对不对？” 许翔大惊失色，这是他绝对机密的心事，连江朔都不知道，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可能你自己都没察觉吧，只有每周三晚上，她来上课的时候，你练完剑道离开教室会走得慢一些。” 许翔哑口无言，这侦查能力，真可怕。话题聊得这么神展开，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局面，只尴尬问：“那你……” “我明天，就去学生会报到。” 万幸，她给出了一个让人省心的回答。许翔在心中一拍掌，真诚点头道：“谢了，那我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程颐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的骄傲已经不允许她再开口，只失落地笑了笑，没等许翔先动，她就转身走出篮球场。 许翔目送着她走远，站在原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快把江朔骂了一百遍，以后这种会造成心脏粉碎性骨折的活儿，再也不替他干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第二天下午放学，程颐如约来报到，发现这个全新的学生会，竟然招到了三个人： 留着过肩碎发，气质干练，正在低头画画的女孩，是漫画社的副社长——张妍。 染着栗色短发、手戴护腕、支起一条腿坐在桌上无所事事的男生，是初二年级，玩极限运动的莫飞。见她进门，莫飞惊喜地吹了一声口哨，招呼道：“哟，校花，谁面子这么大，把你给请来了？” “你能被请来，我怎就不能？彼此彼此。”程颐找个位子坐下，认真辨认最后一人。 她背对他们站在窗前，腰细腿长，披着一头齐腰长发。听到刚才的对话，她扭头望向程颐，小麦色的皮肤，却掩盖不住她脸庞的精致，衬托得她的眼眸更加明亮。 “都到齐了？”江朔开心的声音，划破屋内的平静。提着一塑料袋饮料走进办公室，抓出瓶子逐个扔给他们，“来，先发一轮福利，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许神呢，他不参加吗？”长发女孩双手接住饮料，着急问。江朔笑叹出声，“秦君菁，你这个关注点，能不能再委婉一点？” “我去！”莫飞大吃一惊，面色讪讪。 张妍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昂头“哟——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鼓起腮帮子审视秦君菁，她被江朔说得涨红了脸，眼神里却是理直气壮。 程颐听见名字，终于认出了她——初二年级的第一名，传闻中的小校花，秦君菁。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是明年出任学生会主席的人选，实验中学的未来之星。 兵马俱在，江朔拉开桌子讲解他的战略布局： 程颐和秦君菁两人一起，负责主持校园广播，早中晚节目不同，内容自定，力求用两大校花的魅力搞活氛围，可以播放流行音乐，支持学生点歌，收集各社团的最新动态及时播报，公开接收并广播回复学生们对节目和学生会的点评意见。 江朔许翔、张妍莫飞负责校报，开通学霸解难、名师押题、竞赛打擂等学习板块，启动跳蚤市场、好物推荐、才艺投稿等娱乐板块，分期做社团专访，跟踪报道校际联谊，可以刊登漫画，允许连载小说，同意校外投稿。 几人听得面面相觑，江朔双手压桌问：“我讲得不够清楚？” “不是，你这……学校能同意？”新来的四个人瞪大眼睛。 “放心干，出了事，我顶着！”他昂头喝下一大口可乐，含在嘴里用眼神扫了扫几张办公桌，咽下可乐问：“是不，各就各位吧，发挥一下团队智慧，汇总个详细方案出来？资金马上到位，晚饭全包，宵夜，去‘银路’撸串！” 一听银路，在场的人从诧异到欢呼。酒吧街呀那是，敢带领大伙儿去银路撸串，看来这不走寻常路的学生会主席，这次是妥妥地叛逆定了！ 这波改革一上道，实验中学果然迎来了新气象。校园里每天都能听到激烈的讨论，广播中回荡着程颐甜美亲切的声音，听得到秦君菁言辞犀利的点评。这两位主播风格迥异，各自收获了一大波粉丝。 学生会的意见箱，都快成了她俩“文试招亲”的擂台。 “我说，老大，能不能给校报单独弄个投稿箱，这每天筛情书……工作量很大！”张妍苦恼地翻看着信件。 莫飞抄起她整理出和秦君菁有关的那一摞，直接塞进碎纸机。“不像话啊飞哥，人家黑针蛛自己都还没看呢，你这波操作也太霸道了。”江朔嘴上说他，却不起身拦他。 黑针蛛这外号是江朔起的，他说秦君菁看上去是一颗美丽耀眼的“黑珍珠”，听下来却是一只句句扎心的“黑针蛛”。 “我这叫活雷锋，替他们的爱情收尸，放心吧，她根本就不屑于看。”莫飞碎完那几封情书，拍了拍手，跳上桌子。见张妍桌上散放着几幅刚画好的漫画，“漫画虫？你这画的都什么呀，怎么好像还画了我？” 张妍正忙着审阅投稿，没空理他。 “喂，漫画虫，漫虫？问你话呢！”莫飞拿起那一摞手稿，细细翻看。 “你才是螨虫！” 张妍抬头训斥，白他一眼，“江佛，让我把学生会里的日常弄成漫画，在校报上连载，说是能增强团队凝聚力，顺便也帮你吸收点人气。” “我能有什么人气？”莫飞满心期待，只是嘴硬。 张妍放下稿件，望着他狡黠一笑，“简单，我只要把你每天‘怒碎情书’的日常放上去，你绝对人气爆棚！” 莫飞急得差点从桌上摔下来，“你敢！螨虫！” 江朔赶紧抬起一条腿拦住他，霸气安排：“就这么画，螨虫，哎这外号不错嘛！” “江朔！你是不是起外号上瘾了？”张妍抓起一支笔，朝他脸上砸，“你等着，等我有天抓到你的小辫子，起个外号，损你一辈子！” 江朔嬉皮笑脸地捡起笔，摸摸被砸疼的脸，“行行行，姑奶奶，快点工作吧，校报要想持续火爆，可都得仰仗您嘞！” 这份报纸的火爆，张妍的确功不可没。 这姑娘天生是做传媒的一把好手，眼光独到、文笔幽默，对读者的心思了如指掌。校报在她的主编下，策划出不少多校联动的社团活动，加上有“社交小王子”莫飞的配合，简直如虎添翼。各板块互动活跃，收到的原创投稿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学校附近的文具商家观察到这份报纸的潜力，纷纷找上门来，要求刊登广告。 这倒是个补充经费的好办法。学校同意正式设置各级别广告栏，面向全城招商，并鼓励学生会带着校报进行校际宣传。到了初三下学期，这份由江朔主办的报纸，已然成为落城炙手可热的中学生期刊。 无心插柳，柳成荫。落城杂志社嗅到这股商机，找到学校谈合作，实验中学顺势而为，立刻申请刊号，联合发行，由教务处率领学生会负责主创。这本内容越做越强的半月刊，逐渐走进落城的每一所中学，由江朔取名，叫做《Young》。 实验中学的学生会，因此名扬全城。六个创造了历史的核心人物，也随着张妍亲笔连载的漫画，成为这本杂志官宣的二次元偶像。 4. 落城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曦曦你快看，江朔好厉害呀，他已经把实验中学的校报变成了一本杂志！” 陆星怡买到第一期的《Young》，兴奋地手舞足蹈，摊开扉页，压到夏曦桌上。夏曦看也不看就合上它。 “你别这样嘛，我知道你不喜欢黑针蛛，不看她不就行了？”陆星怡撅起嘴，不满自己的喜悦无法与闺蜜共鸣。 “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我妈喜欢她就行，哦，不对，是我们全家都喜欢她。”夏曦忍不住吐槽。 有一个全城偶像的表妹，简直是夏曦年少时代的劫难。什么叫作“别人家的孩子”？傅霖、秦君菁，是也。夏曦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学后的自己，不论如何乖巧努力，在父母眼中，就是得不到一次表扬？ 考试因为粗心丢了一分，交完卷就察觉到了，回去向爸爸坦白，想寻求点安慰，夏父会训斥她“你自己知道还有脸说？”但凡遇到被人欺负的委屈事，回家告诉妈妈，夏母就教训道“先找找你自身的原因吧，教过你多少遍，凡事要学会自省！” 每次一出成绩，总要被问“傅霖这次考了多少分？”“你看看人家傅霖，一回家就写作业，哪像你，成天只知道跑楼顶上玩，傅霖的妈妈都说你……”每到寒暑假，亲戚们齐聚外婆家，满屋子都是“菁菁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啊，我秦家的孙女，秦唯是人长得漂亮，菁菁是人漂亮、成绩更漂亮！” “菁菁钢琴考过十级了吗，秦唯也是，来，你们仨姐妹比个赛，我们大家做裁判，看谁弹得好，夏曦你还是别学了，浪费你爸妈的钱……” 更有甚者——“菁菁的发质真是好啊，又黑又亮，夏曦的头发怎么有点红色，哎，夏长毅，你女儿是不是染发了，我跟你说啊，你们可要管严一点，学生不可以染发的，我们秦家的女孩都是大家闺秀，家风严得很！” 夏曦望着秦唯那一头精心烫过的波浪，又摸了摸自己天生偏红的头发，真心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她没被逼出精神病，已经是个奇迹。 在父母时刻被人敲打鞭策的严格管教下，夏曦长成了一副外人眼里温顺如猫、内心深处却暗藏反骨的性格。 于自己家中，她没有随意说话的权利，因为夏父用祖上“书香门第”的家教要求她娴静才是女孩的涵养。夏母那个“一家子都出人头地”的大家族倒是整日聒噪，不过女婿夏长毅出身寒微又不曾身居要职，在秦家这里，人微言轻。 他的女儿——秦家三大闺秀之一的夏曦，自然也不受宠。既比不上全城偶像的学霸表妹秦君菁，也比不了老爸就是副市长的贪玩表姐秦唯。 夏曦倒不想争什么高低，只是这样在家里家外频繁地被人比来比去，令她很反感，因此她从来不看实验中学的校报，更不碰那本记录表妹辉煌的《Young》。她不追这股潮流，对那六个学生偶像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怕别人笑话自己老土。在她心里，除了傅霖，只装得下落城的天和地。 落城往北一百五十公里，有一个只有一条街道的小县城，名叫素县。十岁以前，夏曦就生活在这里。 父亲夏长毅是素县小学的教导主任，虽然出身山区农村，但他祖上曾出过一位举人，是正宗的书香之后。母亲秦文珍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两人只有这一个独生女，视若掌上明珠。 童年时代的夏曦，常常被父亲带去小河边摸鱼捉虾，躲进树林里设陷阱捕鸟。春天院墙外桃花盛开，夏父会抱她去看桃花，给她讲哪一片是花瓣、哪一片叫萼片。夏天会让妻子备好野餐，全家一起爬上学校后面的山坡荡秋千。秋收时节，会带领妻儿回乡下的老家帮忙，去看金色的稻田。冬夜会端一碗白糖水放在窗外，第二天一早给女儿送上大大的惊喜。 有些人的一生都能被童年治愈，夏曦有幸，是这样的人。 素县虽小，却给了她能沉浸大自然的快乐，夏父细腻的陪伴，也造就出她勇于徜徉天地的心性。她爱跟随父亲一起站在窗前背诵《沁园春·雪》，喜欢躺在满是萤火虫的草地上识别夜空中的星座，更爱独立于山巅，且听风过。 夏曦刚上小学那年，夏长毅弃教从政，去了落城。父亲的身影连同陪伴她整个童年的父爱同时抽离，她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当时交通并不发达，夏长毅每月只回素县一次，女儿依依不舍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整整五年，他总算站稳脚跟，在政府大院买下一套100平米的老房，也向组织申请将妻子调入落城工作。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搬家那天，夏曦坐上巨大的卡车，跟随一堆家具摇晃到落城。那时暑假，卡车费了好大劲才爬上位于古城的政府大院。 天色已黑。夏长毅将她从车厢里抱下来，站在古城的高处，远眺山下的城市，连天的灯火一直蔓延向黑暗中的泽海，楼宇间，呼啸而来的夜风吹得她的心砰砰直跳。 “你喜欢住在这里吗，曦曦？”父亲问。 “喜欢！” 年少的夏曦，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梦想和力量，但在那一刻，在她第一次看到落城的灯火时，夏曦就觉得，它如同经脉一般，串联起城市的街道、广场、建筑和车站，一幅幅辉煌的画面像是被按了快进键，在她脑海中呈现。 趁大人们不注意，她偷偷跑下山，一头闯进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想顺着灯火最明亮的地方，去验证它是否有自己理想中的那份繁华。 快到山脚的时候，她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胳膊。 “夏曦，你要去哪里？”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傅霖。12岁的少年，衣着整齐，长相干净，因为一路追她而来有些气喘。简单地做完自我介绍，傅霖解释说，因为她独自跑了，家里人很焦急，才发动了邻居一起寻她。 夏曦有些失落地跟着他往回走，踢起路边的小石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我？”她好奇问。 “刚才，我在阳台上看到你了……”傅霖停住脚步，看她一眼，脸颊微红。 夏曦心底荡起一层涟漪，她不要脸地靠近他问：“你站在阳台上，看我干嘛？” 傅霖不答话，脸更红了。 夏曦心满意足地退开几步，哼着歌，同他走在月光下的青石路上。夜风中飘来一阵奇特的花香，这股清雅醉人的芬芳，她从未闻过，“这是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傅霖皱起鼻翼嗅了嗅，“白兰花的香味。” “从哪里飘来的？” “我家附近，有一棵很大的白兰树，长了十几年，每年夏天都开很多花。”傅霖驻足望着她，“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他把夏曦带到两栋青砖老楼的缝隙里，教她顺着墙上的梯子爬到屋顶。风很大，从山下呼啸而来，空气中满是沁人心肺的花香。一颗巨大的白兰树，从楼间伸长上来，繁茂的树冠在夜风中剧烈摇曳，盛开着一树繁花。 远处，灯火相连。傅霖站到她身旁，轻声说：“这里，可以看到整个落城，你看那片灯火，真好看。” 夏曦近乎惊喜地望着他。从那以后，傅霖在她的世界里逐渐清晰起来。 转学到落城读六年级的这一年，是夏曦年少时光中一个巨大的转折。她需要适应从小县城到大城市的新生活，还需要适应一直居住在这里的秦家。 这个家族很爱搞聚会，要求男女老少，全都得参加。亲戚们凑在一起聊工作、比孩子、谈购房买车、分析这座城市正在发生着的巨大改变。 密集的信息量，给夏曦长了不少见识，只是那聊着聊着，就开始互相吹捧、攀比打击的部分，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每每听到此处，便独自走出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曦曦，你家什么时候搬来凤凰城？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寂寞了。”陆星怡在电话里问。 夏曦倚在IC电话亭，懒懒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快了，为了集资这套别墅，我爸妈已经没钱了，现在正在外婆家里商量，准备卖了古城的老房，装修新家。” “我家古城的老房也早卖了，那房子又破又潮湿，真的不适合住，你快来凤凰城看看，北城真的很漂亮，是你喜欢的样子。” 她口中的凤凰城，是盛景集团在北城和政府合作开发的公务员别墅区。各单位干部按照职位依次报名集资，陆启升家早在半年前就搬进一期的独栋别墅，夏长毅家位于二期的联排别墅也刚交房。 想到马上要搬离古城，夏曦实在不舍。 来到落城的头三年，她一直住在政府大院，认识了傅霖，也认识了陆星怡。她喜欢这里爬满地锦的青砖房，甚至喜欢那些一到雨季就微微变形、很难推开的老木窗，更喜欢那棵巨大的白兰树，还有那一片，可以看到山下灯火的楼顶。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独自坐在这片楼顶，望着傅霖在对面三楼的窗前写作业，傅母将刚削好的果盘端到他桌前。在他抬头望向窗外时，夏曦会坐直身子，松开托腮的手，朝他高兴地挥一挥，看他面无表情地摇头起身，忽的一下，拉上窗帘。 这样的闭门羹，让她有一小点不开心，但很快，当她转眼望向山下的万家灯火时，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傅霖家是不是没有集资凤凰城？”陆星怡打破沉默问。 “好像是吧，听说他爸爸没抽到资格，不过，他妈妈说，他家就喜欢住在古城。”想起傅母那些酸酸涩涩的言论，夏曦又叹道：“星，你说怎么办呐，离开了古城，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夜景了。” “那有什么呀，等你搬来了北城，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能看到比这里更漂亮的城市，你想不想知道？”陆星怡神神秘秘地说，她在某次跟随父亲一起探访许湛家的豪宅时，偷偷记下了那片山岬上的私人篮球场。 “在哪儿？”夏曦兴奋问。 “龙城海景，山顶上，有一个篮球场，能越过湖水，看到整个落城。” 陆星怡顿了顿，生怕夏曦知道那是个私人领地，会扫了她的兴。“公共球场……你直接去就行啦，你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记得对门卫说，就说，你是来学芭蕾的，找长泽爱老师！” “这可行吗？龙城不是管理得很森严？” “哎呀你听我的，没问题！”陆星怡在电话那端打起包票，夏曦就这么被她一骗，单枪匹马地闯入了许翔家。 5. 暗流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这一天，正好是长泽爱和学生们在举办告别晚会的日子，平日里安静的舞蹈训练馆第一次喧闹起来。窗外的花园里打开了喷泉，数不清的金色灯串挂满树枝，宛如一座乐园。 席间，长泽爱几次观察到儿子的表情变化，终于寻了个理由，把他叫出大厅。 “你真的不考虑跟着妈妈回东京？”她温柔问。 许翔有些愧疚，“在落城还有一些事想做，等过几年，我一定去日本找您。” “是什么事？” 见他不答话，长泽爱轻声叹气，“既然你已经决定，妈妈尊重你的选择，那就好好陪着爸爸。Sho，这是妈妈在这里的最后一堂课，你想做的事，和她有关吗？”她遥遥一指大厅里的段薰，作为母亲，早已看穿儿子的心思。 许翔瞬间慌张，他正打算在这最后一晚，向段薰表白，因为她远在市七中读书，除了来家里学芭蕾，俩人很可能再无交集。 “有关系，但也不全是……”他稳住表情，心里想到更多的是江朔。 长泽爱微微笑着，“你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妈妈相信你，会用最好的方式，处理感情问题，不会因此就牵绊住脚步。”她抬起手，抚摸着他15岁阳光帅气的脸庞，“青春很短，来日方长，我的Sho，还有万里长空等待你去翱翔。” 在落城多年，她依然习惯用日语叫儿子的名字，这个字，在两国语言里，都是同一个意思，飞翔。 许翔怅然望着母亲，长泽爱捏了捏儿子的手臂，“不过，妈妈允许你，去问她要个联系方式，先从朋友做起，等你长大，再重新确认自己对她的感情，如果还是始终如一，如果她依然是你心中所属，再向她表白，能做到吗？” “您刚才不是说，相信我嘛……”许翔尴尬垂头，母亲临行前，还担忧得给他上了这么一堂课，真让他惭愧之情远大于分离之痛。 “永远，都相信你！”长泽爱点头笑。 许翔深吸一口气，在母亲的注视下，走到段薰身旁，将她单独约到花园中。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你家的电话号码？”等她站稳脚步，他转身望着她问。 “你要……了干嘛？”段薰胆怯地答，许翔心虚地咬了下嘴唇，“想和你……交个朋友，以后，可能很难见再到你了。” “嗯……算了吧，”她垂下眼帘，“我喜欢，一切随缘。”抬起脸，对着他那一脸失落的表情，笑一笑，没等他再开口，就走回热闹的舞蹈训练馆，淹没在人群中。 许翔呆立原地，突然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等缓过劲，才听到花廊石柱后传出一阵笑声。他眯起眼望过去，程颐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灯树下，含笑望着他，“原来，你许大帅哥，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呀？”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作偷听墙角？”许翔感觉一股怒火要窜出心口。 在学生会这一个月，程颐和秦君菁为了他争风吃醋、互相较劲，已经越来越露骨，令江朔和他都十分头疼，此刻被她偷看到自己的窘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程颐倒不生气，何止不生气，她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藏不住地笑出声，“放心吧许神，我会替你保密的！” 许翔一刻都不想再说话，更没脸再回去和妈妈打声招呼，他离开宴会，回到家中换了身衣服抄起篮球，走向他的篮球场。 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球场大门前，腰细腿长，长发及腰，正踮起脚尖、透过紧闭的铝艺大门往里张望。 秦君菁？！ 许翔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喷泉边，费解地回身看了一眼舞蹈训练馆的方向，刚避开程颐，又来只“黑针蛛”，小爷我这点丢人的事，还值得你俩合伙来围观？ 他压住怒火正准备回家。 “好奇怪，怎么锁着门呢？”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翔停下脚步，试探地走了回来，停在路灯下仔细看清她的脸，不是秦君菁。他好笑地转了转手中的篮球，放心输入密码，打开门锁。 “哇喔，你负责看管这里吗，来得正好，谢了！” 她从他愣住的手臂下方钻进大门，跑到球场中央，双手背在身后，扣紧手掌向后伸了个懒腰，凝望着对岸的落城。 “还真是不错嘛，连倒影都看得见！” 说完，她旁若无人地爬上看台，盘腿坐到最高的石阶上，这才注意到站在场中抱着篮球叉腰瞪着她的他。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等下再聊！”她豪气地一挥手，淡定望向远方。 许翔一口气上不来，我去，真是邪门了！闭上吃惊的嘴转过身，茫茫然将手中的篮球往篮筐一砸，这哪儿来的神经病，聊我个聊，爷现在和谁都不想聊！ 成功混进龙城海景两次后，夏曦发现，陆星怡给她的通关密令突然失效了。两名身穿制服的门卫戴着白手套，一齐将她拦在门外，满脸狐疑问：“你到底要去几栋，请报一下业主姓名？” “我……找长泽爱老师，学芭蕾。”夏曦心虚得，坚持把谎话又重复一遍。 “长泽老师已经不住这里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门卫眼神严肃，按紧话筒通知监控室，让调出有关她的监控录像。 夏曦想撤都来不及，站在原地尴尬得听天由命。见门卫突然笔直站挺，双双朝门口敬了个礼。她顺眼望去，前两次在球场上见过的那个哑巴男生，正拎着一塑料袋东西走进小区。 “那个，叔叔，我找他！跟他是一伙儿的，不不，不是一伙儿，那是我表哥，我俩……吵架了。”她欣喜若狂地扯了个谎，面对这身制服，不下点猛料怕是进不去这道大门。 门卫闻言，将信将疑地望向许翔。 许翔一头雾水，等他辨认清楚这是谁在拉着自己攀亲戚，即吃惊，又不觉得奇怪了。他懒得回应，拎着购物袋往家的方向走。 监控室内有人敲了敲窗户玻璃，示意可以放行。两只白手套同时一撤，夏曦总算长吁一口气，做戏做全套，赶紧追上前方的人。 “谢谢你啊，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她开心地说，每次来龙城，都能见到他在那片球场打球，只是他一直没说过话。 许翔像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正色朝前走。夏曦怔在原地，想起前两次，也曾和他打过招呼尝试过聊会儿天的，他都不回应。 她赶紧跑过去堵住他的路，看着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大胆而仔细地端详一番，“你不会是……听不到我的声音吧？”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耳朵。 神经病，别跟着爷。许翔稳住怒火，移步绕开此人，面不改色地转了个弯，故意从一条小路绕道回家。 夏曦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不会吧。她手指点着下巴思索两秒，“聋……哑？长这么帅竟然是个残疾人，难怪，只能靠打球发泄情绪？” 想通这一节，她也不再纠结于他的冷漠，趁夜色还没降临，掏出一本素描本，想尝试复原这个著名小区的设计图，等天黑再去球场。 在判断出眼前这个男生可能是一个聋哑人之后，夏曦坐在看台仔细观察他。先是不再主动讲话，生怕造成他的尴尬，然后又实在忍不住怀疑，讲了几个笑话，又讲了几个鬼故事，再大声骂他几句，见他除了打球毫无反应，她基本断定：这就是一个哪哪都好却令家人无比痛心的聋哑少年！ 于是，她开始高兴，并且十分珍惜和聋哑人之间宝贵的缘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般情况下需要憋在心里的，都敢拿出来和他絮叨絮叨。比如秦家，比如傅霖，比如那片楼顶，比如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她聊起自己的童年、素县小学，还有她儿时的梦想和对落城的宏伟规划。挥斥方遒地给他讲解自己的设计蓝图，在他弯腰低头捡球的瞬间，抬抬手请他“平身”，并自豪地表示，“你大可不必如此崇拜我！” 偶尔她少女心泛滥，回忆起和傅霖的种种，有些害羞地托腮问他：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了？面对父母严苛的教育，她委屈而失落，向他娇嗔抱怨道：自从搬到落城以后，爸爸就好像变了一个人，陪她的时间少了，脾气也大了。 许翔听着，感觉自己像是无意间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少女日记，她的一切都跃然纸上。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想回应她。等他想和她说话了，却发现自己无法在她面前开口，因为一旦她知道他并非聋哑，恐怕会尴尬和羞愧得要原地炸裂。 他只能默不作声，继续装作人体树洞，任由她在这里畅所欲言。 在母亲离开的半年里，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让他练就了一身强大的憋笑能力，也给了他一段最亲密愉快的陪伴。他告诉门卫，见到她来直接放行，并且在每个周六，她即将出现的夜晚，会提前打开大门，一边安静地打球，一边期待着她的到来。 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却突然收到她送的一袋苹果、一盒巧克力，还有一件印有《灌篮高手》线稿的黑色T恤。她说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这次来，是向他道别。 当她把礼物认真递过来的时候，一种比从此见不到段薰，更为浓烈的失落感涌上许翔心头。他张了张口，又闭紧嘴，望着这个纯真迷人的姑娘，真想给自己几大耳光，聋哑？这一次，是连电话号码都没法再问了。聪明如我，真特么会自掘坟墓。 “想什么呢，神！” 江朔见他拿着一个苹果发呆，曲起手指叩了叩许翔的桌子。 “据我诊断，这是相思病的症状！”张妍双手抱胸，摇头说。 江朔奸诈一笑，一把夺走他手中的苹果，放进嘴里咬下一大口，“唷，还挺甜！” “想死人啊！”许翔回过神，伸手去抢苹果。江朔侧身一躲准备开启八卦模式，莫飞冲进办公室，“死人了，老大，你快去看看！” 一屋子人全傻眼，江朔缓缓凝视一脸懵逼的许翔，费解地把没吃完的苹果往桌上一放，紧跟莫飞走出学生会。 “三楼，男厕所，张子凡好像是没气了，一地的血……”莫飞喘口气，手指教学楼，“已经打电话给救护车，还报了警，老陈现在在现场，让我来通知你控制局面，把学生们都赶回教室，别用广播。” 校园里果然爆发躁动，江朔定了定神，“飞哥，你和神去稳住初三年级，螨虫，你去广播室把黑针蛛叫来，和她一起去初二，我去初一，记住，只辅助老师疏散学生，不要声张。”大家火速行动，救护车已经呼啸着开进校园。 经警方初步查验，张子凡应该是在下午上学路上，被人抢劫手机时，捅伤大腿内侧的静脉血管，坚持到校上课后，在男厕所发生失血性休克，因未及时抢救而导致死亡。 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学校猜测，可能因为那天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他穿着黑色运动长裤，才没人注意到他的腿在出血。而中考体育已经结束，距离文化课考试不到两个月，体育课已经是可上可不上的户外活动课，因此更没人察觉到他既不在教室，也不在运动场。 直到要大扫除提前放学，一个篮球社的男生去上厕所，看到隔间里流出的血，才翻上隔板顶部看到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的他。救护车赶到学校时，人已经死了。 6. 状元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张子凡一死，张家人大张旗鼓闹到学校里来。 先是派人堵了校门，不准进，也不准出，再是弄了一口漆黑的棺材，直接停在实验中学操场上，素白的花圈顺着教学楼排满，黑白横幅拉得到处都是，严重干扰到教学秩序。 学校自知，自己是有无法推脱的责任，面对气势汹汹的张家，简直束手无策。直到警方抓住了抢劫行凶的罪犯，张家对实验中学的追责仍然没有丝毫松懈。 民事赔偿谈判失败，张家人不愿接受只有一个罪犯的事实，一口咬定，学校里还有嫌疑人的同伙，并坚决认为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谋杀。 接连几天，张老爷子像疯了一样在校园里逮人就问，张子凡有没有什么仇人？有没有人嫉妒我家子凡？学生们被折腾得无从回答，一看到他就绕道走，甚至很多人不敢来上学。 问了一个星期，张老爷子突然找来校长办公室，断定是有人嫉妒张子凡要考状元了！要拿盛景集团的10万元奖金了！所以才勾结流氓将他害了！ 他找出实验中学的成绩排名表，顺着一看，第二名，许翔，这是盛景的自己人，许湛的独子，还不至于缺钱到要去犯罪。第三名，江朔。老爷子掏出一封匿名举报信，对着上面的内容，一巴掌拍在老陈桌上。 杀人犯的儿子，初一就打架被记过处分，被家委会联名要求退学，接替张子凡出任学生会主席，在落城混得是呼风唤雨，连银路玩摇滚的小混混都认识他，家里经济困难，他妈在花鸟市场卖狗，被实验中学破格录取，全靠维持成绩免学费，不是他下的手，鬼都不信！ 老陈听着这一派胡言，弯腰捡起那封举报信，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看是哪个闲得无聊的好事之徒干得这缺德事。 校长默默起身浇花，不等老陈开口，就答应道：“这样吧，我把江朔同学叫来，您自己和他当面对质，听一听他怎么说。” 老陈觉得这样处理大有不妥，校长摆手示意他别出声，应付了整整两个星期，他实在扛不住，真想喘口气。 见面的结果可想而知。江朔刚开口反驳，就被张老爷子喷了一脸口水，幸亏老陈在场，才没让他被找不到出气筒的张家人打成重伤。校长躲在一旁，快把那几盆兰花浇成水生植物了。江朔失望地盯着他，就站在张家围成的人圈中央，任由他们轮番对质，固执地，不愿再做任何解释。 这番毫无根据的私自审讯，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下午，直到警方到场，了解完情况，才安抚下局面让江朔离开。 江朔停在办公楼的走廊上，感到深深的绝望，做了这么多努力，在世人眼中，他依然只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还打你了？”许翔靠在栏杆边，瞧见江朔脖子上的血痕，准备进屋找张家人理论。 江朔一把拉住他，“算了，我答应过我妈，不会再鲁莽闯祸。神，我走了，《Young》和学生会，就交给你了。” “走？去哪儿？” “回家……”江朔叹口气，“不想再来这所学校，反正已经保送落泽，中考，我不去考了，自证清白吧。咱俩……落泽一中见，你加油，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不去考，那我还去考什么？”许翔故作轻松地笑一笑，递给他纸巾，“这些年，爷就是喜欢压你一头，急急你这个背着任务的人。” 江朔无语地接过纸巾，按住脖子上的血，“你神，你牛，有一回可以呀，差点把我压出前五名……” “嘿嘿，放心，爷掌握着分寸的！”许翔扬起嘴角，拍一拍他的肩，“走，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不考就不考，学生会和《Young》就交给黑针蛛吧，让她提前接手，也不枉咱俩奋斗一场。” 江朔连点几下头，再看一眼熟悉的校园，去学生会交接完工作，和许翔并肩走出实验中学的校门。 张子凡的这场风波，最终在公安局和市教委同时出面调停下，逐渐平息，从台前转移到了幕后。实验中学失去准状元，等恢复教学进入考前冲刺阶段，才发现他们的另外两名种子选手，竟然都窝在家里，同时弃权中考。 校长慌了神，怒不可遏地将浇花的水壶往门口一砸，命令老陈，“去把江朔给我找回来，堂堂学生会主席，说不考就不考，学校培养他三年，就都由着他性子来啊！”他顿了顿，从花盆里捡出一根头发，“还有许湛那儿子，都被他给带坏了！也叫回来，课不上，随便他，中考必须去考！” 老陈无奈点头，在校长推出江朔挡在张家面前时，他就已经料到这个结局。他双手按膝站起身，校长嘱咐说：“你去告诉他俩，无故弃权中考，记过处分！” 这几乎是在给江朔判死刑，两次记过，依照教委的规定可以立刻开除，他拿不到毕业证，就算已经保送落泽一中，也不能再去读书。 老陈叹气走出门，在花鸟市场找到江朔，将他叫到一旁，宣布校长的“圣旨”，语重心长地劝他，“江朔啊，你是军人的儿子，再有委屈，也不该轻易放弃，是不是？”江朔捏得满掌心都是指甲印，仰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蓝天，默不作声。 只是，老陈劝不动许翔。在听说江朔已经重回校园后，他站在自家球场，平静说：“我接受记过处分，会回去上课，但我不会去考试，这件事就请陈主任替我瞒着江朔，他该考个状元了，我怎样都无所谓。” 老陈瞧着他这幅“运筹帷幄”的样子，打趣道：“你就……这么确定，他能拿到你家的奖金？” “当然，他的实力我很清楚！”许翔笑。 老陈看着他，一同笑。 江朔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俩的期望，以0.5分的微弱差距，败给市七中的傅霖，只考到全市排名第二的成绩。 最终，实验中学丢了今年的中考状元，也因为张子凡的一场风波，影响到毕业班的考前复习，只考出往届一半的重点升学率，彻底砸了自己创校以来的名招牌。 校长坐在办公室里怅然若失，愤然问老陈，“你说说，许湛那儿子，也不替他爹想一想，就为点兄弟义气，他就弃考？记过处分都管不住他！”老陈遗憾起身，帮他去给兰花浇水，校长自顾自释然道：“这所学校，收编成公立的也好，少些这种纨绔子弟，也少些这类措手不及的怪事！” 老陈不吭声，默默望着窗外的校园，在任何一所学校，面对任何一群孩子，教育之路，都任重而道远。 中考结束，从神坛跌落的不只有实验中学，还有享誉落城、大名鼎鼎的江朔。他在一夜之间，从实验中学的“落城之星”，变成了实验中学的“千古罪人”——考丢了中考状元，还深陷谋杀谣言。这个15岁的男生，在红极一时之后突然销声匿迹，整整一个暑假，在落城都不见他的身影。 有人说他是畏罪躲了起来，也有人说，他是不想再待在这个伤心之地，已经去省会K市读书，各种传言，层出不穷。这座城市的夏天，终于拉开了炙热聒噪的帷幕。 出租车到达位于古城的市七中，陆星怡已经喝完第三袋牛奶。夏曦坐直身子望出车窗，沿路插满彩旗，先前在公交站台灯箱里看到的庆贺标语，被做成横幅，悬挂在学校大门口，华灯初上，映衬得整个古城都熠熠生辉。 车稳稳停下。陆星怡钻出车厢，又皱起眉，“全校联欢，至于吗？”她连人带心，都因为心疼江朔，站到了母校的对立面。 “小叛徒！”夏曦跟下车，捏一捏她的脸蛋，“人在曹营心在汉。” “呵呵，有些人，是人在……算了，懒得和你说。”陆星怡懒洋洋走入校门，想起之前，夏曦每周六都去龙城海景，觉得她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我在哪儿了？我一心一意，只在古城。”夏曦紧跟在她身后，两手一摊，坦荡说。 “你好意思嘛，你要是真的一心一意，还给龙城海景的那谁，送巧克力？”陆星怡回头反击，不敢说出许翔的名字，生怕话赶着话就说漏了嘴。 “人家是个聋哑人，很可怜的，陪了我那么长时间，我要走了，不得感谢一下？” 夏曦倒是真诚而坦然。 陆星怡胆怯问：“你是怎么断定他是个聋哑人的？万一，曦曦我说的是万一啊，他不是个聋哑人，怎么办？” “不可能！”夏曦摇头，“你又没见过他，你不清楚情况，我说话他听不见，讲笑话逗他，他不笑，骂他，他也不回嘴，谁能半年时间一直这样，这不是聋哑人是什么？” 陆星怡摊开手中的《Young》，最后再试一次，“要不你看看这个？”临近中考的这期杂志，首次爆出实验中学学生会的合照，她只要肯看，就一定明白。 夏曦伸手挡开，“我才不看！” 陆星怡觉得自己尽力了，误会至此，与我无关。她如释重负地收回杂志，“那就……是个聋哑人吧，反正你也不会再去龙城了，对不对？” 夏曦沉痛点头，“你说，人家菁菁是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造谣我和那个哑巴在谈恋爱！现在还跟一大家子人说，我之所以考不上落泽一中，就是因为搬来凤凰城以后，经常跑去龙城海景和他约会造成的！” 想起自己中考前被秦家长辈轮番审问了两个月的“大事”，她就火冒三丈。陆星怡拉过她的手摸一摸，“总之不是我说的，要不，就是那个哑巴自己说的。” “他一个哑巴，能说这话？！” 陆星怡立刻闭嘴，转念一想，许翔也没必要干这种自作多情的事。她看向人潮涌动的运动场，拉着夏曦转移注意力，“走吧曦曦，反正你以后别再去找他就行。” “我都说了不是去找他，拜你们那个黑针蛛所赐，我都有三个月没去龙城了……” 见她竟然还满脸怀念，陆星怡吓得连拉带拽，赶紧把她带去联欢会，“快走，去崇拜你的傅大状元，忘掉那个哑巴！” 傅霖的毕业演讲，夏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失败的中考，以及父亲听说她早恋时，暴怒和失望的眼神。秦君菁，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夏曦百思不得其解，就因为她捕风捉影的一句话，引得秦家兴师动众围堵问罪，大大影响到她考前的状态，最终与本该稳收囊里的落泽一中失之交臂。 如果，只能去一所普通高中读书，那往后，与傅霖之间的差距势必会越来越大。夏曦揉着太阳穴，心情沮丧地回到家，见父母满脸严肃，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过来，夏曦！”自从搬到落城，夏长毅很少再叫她的乳名。 果然，又怎么了。夏曦换好拖鞋，走进客厅，端端正正站到他俩面前。 “这次中考失利，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反省？” 夏长毅敲敲茶几，不给夏曦回答的机会，就没有来头地勃然大怒，“让你来落城，包括我和你妈妈勒紧裤带买这套别墅，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的平台成长和学习，不是让你动那些歪心思谈恋爱！真是，鼠目寸光！” 这事已经教训了两个月，还不够？夏曦无语地咽下口唾沫。 秦文珍侧目瞟一眼暴怒中的丈夫，指一指茶几，“今天下午，我和你爸爸去落泽一中替你交了择校费，还好你只差7分，超过9分，根本就别想进落泽校门，你懂不懂啊夏曦，怎么就这么让爸爸妈妈失望呢？” 原来如此，夏曦低头看向那张收据，不敢答话，也不敢动。 夏长毅叹出口气，见女儿这消极的态度，他也单机聊不下去，烦心地一摆手，“滚回你的房间去，这个暑假没有作业，你给我好好找几本书读一读，提升提升你的思想境界，哪也别想去！” 夏曦沉默着走上三楼，将自己锁进卧室，长吁出一口气。 可以去，落泽一中读书了？！ 她仰躺到床，一改刚才无声抵抗的死模样，笑得脸要开花。一个翻身想打电话告诉陆星怡，手刚碰到桌上的子机听筒，又缩回来。 算了，别再做出什么事万一又惹恼了阴晴不定的父母，再挨一台训。反正陆星怡早交了择校费，以后她俩又能在一起上学，真好！ 7. 告别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整整一个多月，夏曦都服从命令待在家，除了要忍受母亲惊叹傅霖居然考了状元、预测秦君菁也能考状元、长叹自己没福气当不了状元的妈之外，日子过得倒也不难受。 她独坐在飘窗台上，琢磨着这都什么年代了，当个状元的妈难道还能给您封个诰命夫人不成？昂头望朝窗外的天空，树枝于风中摇曳，云朵被黄昏的光线逐渐侵染成玫瑰色，想念起还在素县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常常躺在草地上看白云飘过，父母和蔼，日子很长。 这一份平静，在临近开学的某个下午被打破。秦文珍推开房门时表情很严肃，叫上夏曦随她立刻去秦家。 一进外婆家的客厅，空气都变得凝重，屋子里端坐着三位秦家长辈，脸色没一个好看。夏曦的表姐秦唯站在客厅中央，哭得梨花带雨。 瞧见这场面，夏曦吃惊地往门框上一靠，她也会被骂？即使贪玩，成绩不好，但秦唯长得漂亮嘴又甜，才艺爆表，可是秦家的一块心头肉啊。 “你说说你们俩姐妹，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呐——”秦老太太瞧见夏曦懒洋洋靠在门口，直接叫她过去同秦唯一起站着。 夏曦隐约感觉自己挨的那番审讯又要卷土重来，走到秦唯身旁，听了半天，果然不出所料。原来，说她谈恋爱是假，但秦唯谈恋爱却是真。今年高三毕业的她，中午正巧被秦君菁撞见她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去“樱花国际”购物，买内衣。 “你老老实实向全家交代，到底有没有和那臭小子干那种事，啊？！一个姑娘家，脸都丢尽了！”秦唯的父亲，秦家长子秦文渊一拍桌子冲过来，吓得秦唯立刻哭出声。 夏曦扬手侧身护住秦唯，王倩一把拉住丈夫，着急袒护女儿，“小唯你说句话呀，告诉爸爸，你没有……”秦文渊抬臂甩开她，“你住口，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跟你家一个德行！” 话一出，王倩直接愣住，手指着他怒道：“你给我闭嘴吧秦文渊！管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想想你管过她几次，对，你忙，你了不起，但你也别忘了，你是怎么爬上这个副市长的位子？要不是我们王家，你还在……” “行了行了，说孩子的事呢，怎么扯到大人了！”夏母秦文珍忙着打圆场，维护自家大哥的心昭昭然，将哥嫂分别拉到沙发两端坐下，使个眼色给夏曦，“快别站着呀，下去看看，门口那家‘六合居’，我定的包间准备好了没？” “吃什么吃，就他那样，没心情吃饭！”王倩扭身到一侧。秦文珍暗示大哥先别反驳，安抚住大嫂，拿眼神催促夏曦。 夏曦早已习惯秦家一吵架就翻旧账，一翻旧账就四处开火。她看一眼满脸是泪、目光涣散的秦唯，担心她再受迁怒，捉住她的手掌，擅自做主将她带离秦家。 拉开大门，撞见刚好到家的秦君菁，客厅里已经压不住地爆发争吵，夏曦哀伤瞪着她，“人家菁菁，你真是厉害啊，什么你都知道，听听，满意了吧？” “曦曦，我们走。”秦唯全当没有看见秦君菁，更不愿听父母吵架，反握住夏曦的手，拉着她跑下楼。 姐妹俩坐进“六合居”的包间，许久，秦唯才平复情绪说：“前几个月，我看到他们在骂你，心里就很害怕，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那你有没有……”夏曦小心问。 秦唯笑一下，“我都18岁了，月底就要去音乐学院读书，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呢，和他怎么样了？” 夏曦满脑子又是那个哑巴的身影，红着脸委屈说：“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没谈恋爱，你相信不相信？” “没有？”秦唯诧异，“那秦君菁怎么会说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夏曦叹口气向后一靠，大义凛然道：“反正，有我枉死在前，你今天这场大戏，就当是……算算，你想开点。”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眨眨眼，凑近秦唯，“姐，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呀？” “好奇呀？” 秦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姐，伸手一弹她脑门，“等你以后谈了就知道。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们三人一直被家里比来比去，什么姐妹情深从来都没体验过……”她望着夏曦，心里记下她在刚才扬手一护，又拉着自己逃出家门的暖心画面。 “你觉得，他们这样比来比去，遇到点事，就全家一起开会讨论的做法，对吗？” “不对！我管那叫庭审。” “形象！那你怎么不反抗一下？” “你不也没反抗吗？再说反抗有用吗，只有逃离，才最有用。” 姐妹俩相视而笑。 秦唯拉起她的手，“夏曦，我要走了，去S市，今天是我们这么多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你要好好的，等会儿我回去……再忍着被他们骂一台，不管怎样，我明晚就可以做飞机离开这里。”她眼中闪着光芒，为这份等待已久的自由充满期待。 从秦家回来，夏曦陷入了沉思。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会苦恼于这样的环境，没想到，深受宠爱的秦唯也想要逃离。她说她要逃去S市，可夏曦自己，又能逃去哪里？她想了几个地方，素县、古城的楼顶，甚至还有龙城海景的那一片篮球场。呵，她何尝不是在逃离，何尝不是，在期待着能够自由飞翔。 “庭审”结束后，亲戚们从秦家散去，秦君菁独自坐在奶奶家的客卧，抛玩着手机，想起夏曦刚才瞪她的眼神，心中很是得意。 她究竟是，怎么和许神认识的？ 秦君菁思前想后，实在找不出这两人能够产生交集的点。但在那一天，在学生会的办公室，江朔带着一群人偷偷研究许翔那部全球第一款拍照手机时，她确实看见他手机相册里，那些在夜晚拍摄到的模糊不清的人像，就是夏曦！ 当时江朔还很震惊，问：“黑针蛛，神不会是暗恋你吧？”就连莫飞他们都被骗了过去，但她很清楚，秦家的女孩，都是这般身材，都被要求留着齐腰的长发，那照片上几乎只能看见轮廓的人，真的不是自己。 手机铃声响起，莫飞。 “黑针蛛，你在哪儿，来银路，老大和神终于出现了，我们都在！” 中考过后，她和莫飞已经找了他俩整整一个暑假，到处都不见人影。“马上来！”她欣喜地挂断电话，换了身漂亮连衣裙，走进客厅，“奶奶，同学约我去给她补课，晚点回来。” “你今天，跟爸爸妈妈打过电话没？”秦老太太放开报纸，摘下老花镜问。 “吃晚饭前打过。” 老太太满意点头，自从上个月小儿子和儿媳同时被单位调到省外工作，这个孙女就留给她照顾，“你爸爸妈妈呀，刚调去外省，离得远，你要多给他们报平安，知道吗？” “放心吧奶奶，我走咯，您早点睡哈。”秦君菁甜甜一笑，快步走出家门，把老太太那句“你不回来，我哪里敢睡哟……”一把关回屋里。 晚风拂柳，霓虹映月。 夜晚的“银路”酒吧街，响起吉他弹唱的歌声。秦君菁快步走到银路中段，推开“玄奘”酒吧的老木门。一群人果然都在里面。 “你们这是，在喝酒呀？”她靠近吧台吃惊问。吧台边坐成一排的几人面前，一人一个酒杯。 “敢带领学生会聚众饮酒？”江朔侧过身看着她，“是嫌本座身上的黑锅还不够多？”担起胳膊指一指吧台内，“瞿磊，在给我们品尝他最新调制的加气苏打水饮料，秦君菁，主席！” “哎哎，许神，你尝尝我这个，这个好喝！”张妍兴奋地拍拍许翔，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爷不想和你间接接吻。”许翔双手抱胸，淡然答。 张妍气得一拍桌子，“好像谁想和你间接接吻一样！瞿磊，给他重新倒一杯！” 秦君菁听见“接吻”俩字从许翔嘴里冒出来，瞬间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江朔观察到她的表情变化，起身给她让了个座，“来，主席你坐我这儿，挨着神？” 许翔一听这话，瞅了江朔一眼，冷着脸起身也让座，“来，飞哥，你坐我这儿，主席的右护法之位正式传给你！” 秦君菁刚走过去坐下，就见许翔起身，嘴角一僵，拿眼瞪他。张妍凑过头瞧热闹，“主席……本宫的左护法之位，倒是谁也不传哈？本护法，还得跟着江老二去落泽一中打天下呐！” “叫我什么？”江朔叉腰问。 “江——老二！”张妍朝他一挑眉，得意得摇头晃脑，“一报还一报啊，江朔，你对这个外号可还满意？” 江朔想起自己无语的中考，低头摆手，“你开心就行，”猛地一抬头惊喜道，“螨虫，这么说，你考上落泽啦？” “对呀，拜你和神所赐！”张妍手指点一点他和许翔，“两个懒鬼，校报上的学习板块，都是我替你俩排版整理的。” “哦——那你可要谢我们，”许翔站一旁逗她，“提只鸡来，再带点牛肉干，正好给我家的狗，改善一下伙食！” 莫飞这才小心翼翼坐到许翔让出的空位，“你家，什么狗？”他挨紧秦君菁，手指江朔掩饰自己的紧张，“他，送给你的？” “然也，阿拉斯加犬。”许翔笑。 莫飞瞬间不紧张了，气得翻白眼，“不是吧老大，你也太偏心了啊！怎么就送我一只土狗串串呢？” “发……毕业礼物啊？”程颐从吧台边探出身，自秦君菁进屋后她就一直沉默，现在终于肯显现存在感了，含着吸管昂头笑，“老大，我想要只猫！” “我家不卖猫，让许神单独送你一只——戴着爱心蝴蝶结的猫！”江朔给她这波存在感再加把火。 许翔一把抄起瞿磊放在桌边的吉他，“佛，你活腻了？”瞿磊嘿嘿一笑，趁机也凑把火，“许翔你动了我的吉他，就得加入我玄奘乐队喔！？” 见他瞬间消停，面朝自己弯下腰轻轻放下吉他，瞿磊满心失望，手肘压在吧台上替大家打听一句，“哎，你们哥俩，这个暑假跑哪里去了？传言都出七个版本了！” “瞎传什么呀！”江朔早有耳闻，摇头吐槽，“本座那是被神扣下了，陪着他在素县两个月深度游！” “讲点道理啊佛，是你拉着爷去素县小学献爱心的！” 江朔好笑，“我献完爱心就准备回来了呀，是你舍不得走，非要拉着我在素县住几天，这下好啦，一住就回不来了，好事传千里，你家只能给素县的26所小学轮流献爱心，坑爹的儿子哟……” 许翔心虚得不敢再接话，想起球场上碰见的那个女孩，从她消失以后，不论在落城还是素县，哪里都遇不到她。 “素县小学？就是中考前给我们写联谊信的那所学校？”张妍凑过头问，“江老二，你俩怎么私自行动啊，都不叫上我一起？” “还有我！”几人紧跟她拷问他俩。 江朔尴尬怔住，张子凡一案让他对实验中学失望至极，便不想再以学校名义做任何事。见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赶紧手指许翔甩个锅，“这是人家……盛景集团自己的慈善行为，对吧少爷？” 半天不见答话，他慌忙去看那个似乎在神游中的人，气得一巴掌抡过去，“我去！你答话呀发屁的呆！” 许翔醒过神，揉着被揍疼的胳膊，“花钱扬你的名，还打爷？真够慈善的！我爸都被你弄习惯了。”几人瞧见他俩默契尽失的场面，早已笑得人仰马翻。风波过后，小酒吧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场共创辉煌的时光。 “神、我、张妍，都上落泽，程颐你呢？”江朔收起笑容问。 “刚过择校线，去落泽。” “好！”他起身正式告别，“黑针蛛、飞哥，《Young》就交给你俩，剩下的咱们四个，这周六，落泽一中见！” 8. 起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暴雨下了一整夜，电闪雷鸣，老天爷似乎要把欠给落城的雨水统统还上。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玻璃，夏曦蜷缩在被窝，盯着枕边的电子钟，4:17。雨，还没停。 和陆星怡约好，上午10点去落泽一中看分班结果，这终于等来的出门机会，要是一直下雨，只能又依着她打车走了。她想起自己五个月没去过龙城海景，也没看过泽海，她的落城，怎么样了？ 幸好，天光亮起时雨已停，东方的天空出现朝霞，这是一个艳阳天。她兴奋地弹起身，冲了个澡，找出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穿上，扎好马尾，精精神神地走向凤凰城的大门，去等陆星怡。 半个小时后，陆星怡才姗姗来迟，身上背了个玫红色斜肩小包，头发分梳成两个高高的小辫，白色T恤塞进藏青高腰百褶裙，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她嬉皮笑脸地靠近夏曦。“陆大小姐，你严重耽误了我看泽海的时间！”夏曦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星怡讨好地挽上她的胳膊，“人家今天打扮了一下嘛，要漂漂亮亮地，去迎接我的高中新生活！” “去迎接你的江朔……”夏曦哼出一声笑，“痛痛痛——”她吃痛拉开陆星怡拧在自己腰间的手，奉承说：“你不打扮也漂亮，段薰都没有你好看，有点自信行不？” “别说我，你在感情里也没自信。”陆星怡反将一军。初中时，星怡和段薰，是男生心尖上两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并蒂莲花。 夏曦瞧她一眼，抬手看表，“打车走吧，时间来不及。” “甚好，喝包牛奶，补偿你？” 又来！她吓得到处藏手，初中三年，已经记不清背着陆星怡扔了多少袋奶，这高中再来三年，万分作孽哟。 “拿着！我妈说了，你一看就缺钙，让我盯着你点，怎么，想在我眼前喝吗？” 夏曦面对这个上纲上线的人，无语伸出手。 有个当医生又洁癖的妈，陆星怡真是遗传到了不少怪癖。一天要洗无数次手，吃饭要数着时间细嚼慢咽，人多的地方病毒多，坚决不去，能陪着夏曦挤公交车，已经是她突破自身极限做出的最大努力。 一进落泽一中校门，陆星怡就急忙找校园超市买牛奶，“曦曦，你先去长廊吧，我们在那里见！” 夏曦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拎起已经被自己握得温热的牛奶，再次无语地摇了摇头。买什么买，不如回家找你老妈治个病。一转身，瞥见校门左侧有条卵石小路，似乎通往密林深处一座红墙金瓦的古典建筑。她颠了颠手中的牛奶，好奇地走过去。 这座院落大门紧闭，四下无人，墙头探出一大丛盛开的九重葛，花朵内还含着雨水，松手放开花枝，震落一地花雨。夏曦后退两步，凑近被铁链锁住的朱漆大门，推开门缝往里看。 据说，这所学校里藏着一个神秘的国家级保护文物。文物具体是什么，没有人见过，只知道它很神秘，神秘得不知为何物。她盯着门缝中安静的庭院，除了一座破旧的塔，什么也没有，阳光下，倒是盛开着灿烂的秋菊花。 夏曦失望地收起好奇心，转回身来，见一个过路的男生，正猫着腰伸长脖子打量她的脸庞。“看什么？”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夏曦嘴贱问：“难道，我背后有鬼？” “不是背后……” 男生缓缓站直身子，盯着她往后退，“还在门里……”一串恐怖画面窜出脑海，夏曦吓得弹跳开身，男生哈哈大笑，捂住肚子。她楞起眼神，质问道：“你有，无聊病？” 见这人不是秦君菁，江朔收起笑容，反正也没找到什么文物，准备走人。“你等等！”夏曦叫住他，颠一颠手中的牛奶，扔了怪可惜的，“喝牛奶吗，辟邪治病，适合你，仙师我赏你了？” 江朔抖出一声笑，“退下，本座不需要！” 他好奇看了看她，迈步走开，这姑娘，长得像黑针蛛，做派倒是和螨虫一个德性！见他走远，夏曦心平气和地寻了个垃圾桶把牛奶扔进去，拍了拍手，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林荫道，去找和陆星怡约定碰面的长廊。 这条长廊，是落泽一中的著名景点。它总长两百米，靠墙的一面贴有红榜，上面记录着落泽创校近百年来，培养出的名人学者，还密密麻麻排满了一届届出自这所重点高中的高考状元，以及考入国内两所顶尖大学——T大、P大的学子名单。 可谓是，群星闪耀、光彩夺目。每一届新生入学，都会去参观长廊，如朝圣一般瞻仰前辈的辉煌战绩。夏曦站在距离它二十米远的古树下，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果断爬上一座藏在树后，两米高的假山。想站到高处，搜寻陆星怡，或者是……找找人群中有没有傅霖的身影。 整整一个暑假没见，很是想他。“嚯！这么多人，还去看吗？”声音传来，有点耳熟，夏曦寻声望去，刚才捉弄她的过路男正走到树荫下。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帅气的男生，光斑柔和地落在他身上，竟然是——龙城海景的那个哑巴！ “走吧，改天再看。”哑巴扬手一拍过路男，开口道。 我滴个天呐……夏曦大吃一惊，气得一跺脚，脚底一滑，立刻大摔一跤，一屁股怼到假山上，双手扒住石头，疼得差点哭叫出声来。听到动静，江朔探个头全程看完，忍不住狂笑，“牛奶仙师？你是要起跳做法吗，手艺不行啊！” 许翔也探出身，看到坐在假山上揉屁屁的她，真是又惊喜又想笑又费解。见她满眼泪花盯着自己，又一脸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他认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刚才的剧情，收直身子，完蛋了，赶紧撤！ “走啊，佛！”话出口，又懊恼地一咬嘴唇。不管了！一把扯过江朔，退出她的视线。幸亏尾巴疼得夏曦来不及反应其他事，只无语瞪住他俩闪远的背影，低下头检查自己腿上擦破的地方。 我滴天啊！终于又反应过来——他，居然听得见？！这是个什么情况啊，天要亡我吗，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派出来整我！ “曦曦，你坐那么高——干嘛！”陆星怡叼着袋奶站到树荫下。 夏曦忍住尾椎骨的疼痛爬下假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哑巴？！” “龙城海景那个？”陆星怡瞧见她腿上的伤，从玫红色挎包里掏出几枚创口贴。 夏曦沉痛地一点头道：“他不是哑巴！” “哦。”陆星怡正替她处理伤口，手顿了顿，心中慌得一批。 “关键！他也不是聋子……”夏曦痛苦地捂住脸。陆星怡差点被牛奶呛到，拍了拍心口站起身问：“你是怎么，得到这一个伟大发现的？” “我刚才，听到他和别人对话了……” 陆星怡听声环视四周，没找到许翔啊。她心虚地拉下夏曦捂脸的手，“他不是个聋哑人不是挺好嘛，世间少一个悲惨少年，你慈悲为怀哈？” “你不懂……”夏曦深吸一口气，手按着尾巴埋头在她肩上，“星，我要是以后，在这所学校碰到他了该怎么办呐？” “死扛呗。” 陆星怡憋住笑，喝完牛奶拍拍她，“没事没事，人家许翔都不介意，你有什么……”手停在半空中，意识到说错话了。夏曦已经狐疑地抬起脸，望过来。 “许翔，是谁？”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陆星怡尴尬笑，“曦曦，你说巧不巧……” “巧你个大头鬼！陆星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是个聋哑人，你还不告诉我？” 陆星怡慌忙眨眼，“我说过呀，我说万一，他不是个聋哑人，你怎么办？你非要说你确定肯定他一定就是！这你……怪不到我。” “万一？！”夏曦琢磨着这个措辞，气得憋屈。校园广播适时响起：分班结果已公布，请同学们到教学楼东配楼一层大厅里确认。 陆星怡竖起耳朵，高兴地摇了摇她的手臂，“好啦曦曦，别生气了，我们快去看看吧，我一定肯定要和你分在一个班！” 夏曦嘟起嘴，想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任由她拉着，跑向东配楼一层大厅。 两人被挤在人群中抬着头从第一张名单看起，很快，陆星怡就在高一（1）班的名单里找到夏曦的名字，她看一眼备注栏的毕业院校：市七中。捏了捏夏曦同她握在一起的手掌，“曦曦，你又困在你的‘一班魔咒’里了。” 夏曦叹口气，不想答话。她从素县小学一班，转学到落城石景小学一班，初中在一班，高中还在一班。陆星怡抬着头继续找，一班的名单被她重复看完三遍，也没找到自己名字，着急问：“我呢，我去哪里了？” “随机分班，你我又不是连体婴儿，哪能回回都放到一起。”夏曦淡然答，陆星怡气愤问：“这是谁把我随机到哪里去了！” 见她神情失落，夏曦气消了一半，顺着名单帮她往后找，终于在高一（3）班里发现她的名字，指了指，示意她看。陆星怡没心情地先瞟了一眼班主任的姓名，正是陆启升在家里提过的最强年级主任。 “肯定是老陆捣的鬼，不就是个年级主任带的班嘛，谁稀罕！”她撅起嘴，很是不屑。 听到这轻狂的言论，江朔顺着声音，低头看向这个紧贴自己站他跟前的女孩——她梳着两个俏皮的小辫，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寒潭秋水般的大眼睛。见到有趣的美女，他胳膊肘拐一拐许翔，提醒他看。 许翔食指压了压唇，目光扫过陆星怡，紧盯住她身旁的夏曦。 “江朔？实验中学……”陆星怡看向自己名字下方第三行，瞪大眼睛。吃惊地反复确认好几遍，拽紧夏曦的胳膊，“曦曦你快看快看！我和江朔一个班呀，江朔啊江朔，实验中学的江朔，哈哈！” 江朔全身僵直，耳朵发烫。许翔一掌拍到他肩头，露出一脸坏笑。 “小叛徒，你高兴什么，万一实验有两个江朔呢，万一这个就不是你那个江朔呢？” 陆星怡得意地以牙还牙，“他是！我认为他是，他就一定肯定是！” “你就不怕他长得丑？” “胡说！我看过《Young》上面的照片，他超帅的！” 江朔抿住嘴唇，脸红到耳朵根。 “呵呵，肯定是个鞋拔子脸、竹竿身材、龅牙，加一头卷毛！”夏曦愤怒还击。 江朔抬手叉腰，认真构建出那画面，咬牙切齿质问道：“牛奶，你说谁鞋拔子脸、龅牙加卷毛？” 这声音……熟悉，夏曦后仰起脸，过路男正盯在她脑袋上方，她斜眼一瞟，龙城海景的那个哑巴也在！慌得一把掐向陆星怡。 陆星怡感觉腰间重重吃了一痛，揉着腰，头也不回地不耐烦教训道：“女生聊天你插什么嘴！说的就是你，你哪位？！” “在下江朔。” 9. 相识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星怡缓缓停手，拧紧眉鼓着腮帮子转过身来，瞬间泄了气。 果然是他。 她怔怔将他望着，羞愧得垂下头。夏曦瞧得愣住……不是吧，今天什么日子？努力在人群中转过身子面对他，手指名单问：“你是……this江朔？” 他点点头。 “The——江朔？” 眼前的男生抖出冷笑，“对！The龅牙卷毛鞋拔子脸。” 我滴天呐……夏曦屏住呼吸看着他，不敢再说话。江朔好奇打量这个姑娘，回想今天见她的几面，想不通自己如此恶名昭著，同届的学生里竟然有人认不出本座？ 许翔见周围都突然安静，担心她难堪，拍了拍江朔手臂，“走吧佛，陪爷去那边找找，还不知道我被分到哪个班。” 哑巴，又在说话了……夏曦动也不敢动，重重喷出一鼻子气，绝望地闭上眼。江朔好笑地凑近她，“牛奶，你还真是个人才呐！”他直起身瞟一眼依然垂着头的陆星怡，跟上许翔挤出人群。 等他俩走远，陆星怡才在渐渐恢复活跃的人海中抬起脸，踮起脚尖搜寻他的背影，藏不住地喜笑颜开，“曦曦你看到了吗，我终于见到他了，还有三年，有三年时间我可以天天都见他！” 夏曦呆望着她要开出花儿的兴奋目光，唉声叹气，心里替她高兴，又惆怅。害怕她会像自己一样，离得越近越要承受失落，也担心江朔和傅霖一般，只是个冷漠的学习机器，任由她们卖力追逐，直至精疲力尽。 昨晚一夜的雨，将一切冲洗如新。江朔蹲在落泽一中的操场边，环视着眼前这个美丽而全新的校园，感觉自己也像是雨过天晴，心中翻涌出新的力量。 “哈——喽！”张妍朝他俩招手走来。 “螨虫，你在几班？”他蹲在原地问，张妍伸出食指晃了晃，“1班，你俩呢？” “我3班，神7班。” “校花呢？”张妍走到身旁，不见程颐。江朔起身摇头，“不知道，校花嘛，围观的人多，估计被堵在哪儿了吧，”胳膊肘又一拐许翔，“你不去解救一下她？” 许翔咬牙翻个白眼，“少拿爷和她开玩笑。” 江朔斜眼瞅着他这副烦躁的模样，忽然想到刚才那个长得和秦君菁很像的“牛奶”。他有些恍然大悟，扬手一拍张妍冲她挤眼睛，“螨虫，咳，不是黑针蛛，另有其人。”眼神一指许翔手中的手机。 张妍秒懂，张大嘴惊喜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很快也能发现，和你一个班。” 许翔疑惑地看他俩，“谁和你一个班，怎么你俩还聊点暗号？” “我俩，在说张超。”张妍迅速端正表情，“他和我一个班。” “什么？！”江朔一听张超的名字，又惊奇，又愤恨，忍不住讥讽道：“就他那点成绩还能进落泽？！”张妍冲着他猛使眼色。江朔瞟一眼许翔，吸口气稳住表情。 许翔瞧得憋笑，同情而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超、傅霖，旧恨新仇，佛，恭喜你，高中愉快！” 黄昏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古城的青砖老楼间。傅霖正提着一塑料袋新书，走进单元门慢慢爬上三楼。开门进屋，天色已黑，家里只亮着一盏灯，母亲独自坐在餐桌前，桌上三菜一汤，还没有动过。 “儿子回来了，饿了吧，快吃饭！我刚热过。”傅母高兴地起身为他盛饭，连饭碗带筷子一齐递向他手中。 “妈，说过多少次了，不用等我，您先吃。”傅霖沉手放下塑料袋，接住碗筷。 “什么话，”傅母弯着眼睛笑，“你现在呀，可是我的大状元！一定要吃好睡好，身体好了，才有精力好好学——” “我爸呢？”傅霖打断母亲坐到餐桌前，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碗里，“又去钓鱼了？” “你刘叔约他去夜钓……”傅母缓缓坐下，端起碗筷盯住对面的儿子，“今天，不是去落泽看分班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去了哪里？” “上午看分班，下午领新书，我去了趟书店，找点配套的学习资料。” 傅母满意点头，笑望着儿子。客厅里的电话铃突然响起，她放下碗筷去接电话。 “徐阿姨，我是夏曦，傅霖在家吗？” “哦，夏曦呀，他……在的，你稍等一下哈？”她把听筒往沙发上一扣，走回餐厅，冲儿子使了个眼色，小声叮嘱，“少和她说几句，别耽误你学习。” 傅霖皱起眉走到沙发边，拿起听筒，“喂。” 他的声音很平静。 夏曦紧了紧手中的听筒，“你……今天，去看分班了吗？”在落泽一中没有见到他，她问了一句废话。 傅霖冷冷应了一声。 “你在几班？”她没话找话。 “10班。” “哦。”她伸出手，抓过桌上的一块橡皮擦。当然知道他在10班，上午时候，她已经在分班名单里找过他的名字。这明知故问的问题，是她能有勇气给他打个电话的借口。 “找我有事？”傅霖问。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她故作轻松说，“只是想问问你在哪个班，我好久……好久都没见你了。” 傅霖瞟一眼餐厅，尽量耐住性子，“夏曦，你已经搬家了，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一样，以后我们少联系吧，没什么别的事，我先挂了？” 夏曦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听电话还没被挂断，她压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体面道：“明白了，你加油，再见。” “好。”傅霖挂断电话。回到桌前，安静地吃完饭。在傅母欣慰的目光中，爬上客厅角落里的楼梯。 这是一套改建出来的“楼中楼”住宅。一年前，北城区的凤凰城竣工，政府大院里有一半人家搬进了别墅。傅家因为资格问题，没能参与这次集资。傅母心里很不平衡，于是买下自家楼上的那套房，找人打通楼板，装了一把精美的木楼梯，也算凑成一套200平米“有楼上楼下”的大宅。 傅霖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卧室，打开吊扇，推开窗户，这年代久远的老砖房顶楼实在热得厉害。他找出一本复习题坐到桌前，望向窗外，白兰花早已凋谢，对面的楼顶再也不会有夏曦的身影，空空荡荡，真安静。 他想起下午领课本时，听见的闲言碎语。两个实验的学生躲在角落里议论，说因为张子凡死了，第二名弃考，江朔被诬陷杀人影响了复习，他傅霖才能捡漏成为今年的中考状元。 这种话他听了一个暑假，全是对他满满的质疑，他不服气地按下圆珠笔，打开复习题。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两周的军训结束后，按照落泽一中的常例，会有一场重要的入学考试，根据这次考试成绩，将重新确定高一新生的年级排名。他傅霖，怎么可能输给实验的人！ 九月，骄阳似火。高一新生全体军训，落泽一中的校园里，随处可见身穿迷彩服的训练方阵。东侧的篮球场上，陆星怡涂着厚厚的防晒霜，闭着眼睛站军姿。 长脸教官观察她很久，踱步走到跟前，厉声教训，“睁开眼来，你眼珠子长得这么黑，还怕晒黑吗？！” 陆星怡委屈地从他身侧递出视线，偷偷瞟一眼站她左前方1班的女生方队，又瞟一眼站她右前方7班的男生方队。瞧见夏曦那站在第一排万分痛苦的表情，瘪瘪嘴：这是谁这么会挑场地啊，偏偏我们三个方队，凑在一起站军姿？ 她收回视线，陈恳回答：“报告教官，我不是怕晒黑眼珠子，我是不敢看。” “不敢看什么？！” “报告教官，不能说。” 听到这对话，夏曦火冒三丈。可她不敢动，只能稳住表情正正面对五米开外7班第一排第一列的许翔。他这样盯着自己放肆地看，已经快两分钟，那一副眯起眼、嘬着腮，像吃了酸话梅一样的表情，明显是在憋笑！ 她喷出一鼻子气，闭上眼不想看见他。 “你，干什么？！现在流行闭着眼睛站军姿吗？！” 长脸教官这音量，真该去大剧院当首席，“报告教官，不流行……”夏曦一边答话，睁开眼俯视地板。 “直视前方！对面是有豺狼虎豹吗？！” 这话说得……她无奈抬起眼帘，视死如归地盯向正前方五米处，大声答：“报告教官，没……有狼！” 对面的许翔嘬着腮一愣，咧嘴笑出声。 “你，出列！很好笑吗？” “报告教官，她骂我啊。” “谁骂你，自恋，狡辩！原地三十个俯卧撑，给我绕着篮球场跑五圈！” “哦。”他瞧一眼夏曦，笑着俯身做俯卧撑。 “怎么答话的！还在笑，再加二十！” “是！”他严肃领罚。 夏曦端端正正站好，终于避开了那道目光，恨不得抖抖腿，活该，报应！ 这几天，一到夜晚就下雨、白天偏偏出大太阳的天气，对正在军训的人很不友好。汇报阅兵结束，夏曦站在浴室镜前，看着自己脸和身上差了几个色号的皮肤，有点后悔当时没涂防晒霜。 不过呢，都已经被傅霖那样拒绝了，还有心情美给谁看？也罢。 正式开学第一天，江朔在3班门口遇到她，认真审视一番，嘴贱道：“牛奶，变咖啡。”夏曦无视他的存在，马尾辫高高一甩，扫过他鼻尖，背着书包走进1班教室。 对着黑板上的学号，找到对应的座位坐下，低头取出课本。张妍听见她就在自己后面一排整理书桌，开心得画了一副漫画，递过去：一个女孩和一只狼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流，狼俯身做俯卧撑。 “认识他吗？”她转身八卦。 “不认识！”夏曦冷着脸，把漫画还给她。 张妍笑得意味深长。军训还没结束，这只狼的大名就在1班的女生方队传了个遍，现在有人竟敢矢口否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转回身，拿起一支笔在指尖转着，班主任正好走进教室。自我介绍完毕，他开始宣布已经选定的班干部名单。 “……宣传委员，张妍。” “到！”张妍举手。 “生活委员，夏曦。” “到。”身后的女孩应了一声。 她叫夏曦？张妍转了转笔，笑。 班委和各科代表的名单念完，班主任表示：最重要的班长人选还没有确定，有哪位同学愿意毛遂自荐？ 教室里应声响起一个男声，“班老，我愿意！” 张妍鼻孔哼出一气，手中的笔转得飞快。 班主任看向答话的方向，明显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环视全班，再没人举手，才缓缓说：“那好，那就请……张超同学，担任班长一职，下午放学后，带领班委召开会议，安排各项班级工作。本周末进行入学考试，请同学们认真准备。” 想到还有入学考试，夏曦哀伤地翻开课本，这本该轻松的第一天，也变得焦虑起来。落泽一中高手如云，她既为自己的实力担忧，也害怕再一次面对与傅霖之间的差距。直到傍晚开班委会，都没有缓过神。 “生活委员，生活委员在哪里？”张超站在讲台高声问。 见她望着窗外发呆，张妍翻过手掌，指尖的笔敲了敲她的桌子，又一翻手，指指讲台。夏曦这才如梦初醒，目光转向张超，举起手。 10. 结义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哦，是你呀，反应挺快的嘛。” 半天才见有人举手，张超很受怠慢，甩开刘海生气道：“班费还没收，既然是生活委员，你就操心操心大家的生活呗，为民服务，垫款，去买点清洁工具，把教室和我们班的清洁区都扫一遍，记得要在晚自习前搞干净喔！” “不用排个值日表吗？”卫生委员起身问。 “你急什么，值日表可以慢慢排，这个星期嘛，就先考察考察我们反应快的生活委员，由她全包！散会，走咯，去食堂干饭！” 众人窃笑，作鸟兽散。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张妍笔一砸，起身走向角落，找到唯一的旧扫帚递给夏曦，“你扫教室，我去扫楼道，垃圾汇总在门口，走的时候我俩顺路去扔。” “太晚了，你先去吃饭吧，等下食堂没菜了，我一个人扫就行。” “哎，他明摆着欺负你，这你也接受？”张妍好奇瞧她，见她呆住不动，笑了笑，“快扫吧，我只习惯团队作战！” “谢谢你，张……” “张——妍，你……不认识我？” 想起她刚才开会时也是一副神游状态，张妍审视着眼前人，扬眉一笑，“你……是生活在什么结界里吗？”走出教室，望着前方的楼道喊，“江朔，江——老二，借给我们班一套清洁工具，明天买新的还你，还有，等下送五个垃圾袋来！” 夏曦诧异领悟，实验中学的人？ 她弯下腰静静扫地。 江朔带领自己的班委搞完卫生，手捏一把垃圾袋走到1班门口。“穷成这样，垃圾袋都要靠借？”他单膝蹲下，替张妍撑开袋子口。陆星怡像一只他的宠物一样，从他身后冒出来，忽地一下溜进1班教室。 张妍瞧见溜进屋的姑娘，下巴一指她，“跟着你来的？”瞅着江朔揶揄道，“不错——嘛江老二，还挺娇俏可爱的哈？” “别闹，那俩才是一伙儿的。”江朔下巴指一指夏曦，顺势去瞧陆星怡，这姑娘从上午就一直跟着自己，现在总算换了个主人，她眨着那双大眼睛环视室内，“曦曦，怎么就只剩你和螨虫？” “螨虫？什么螨虫，在哪里？”摸一摸脸，居然还浑身翻个遍。江朔瞧得愣住，撑着垃圾袋转脸一看张妍，憋不住地无声爆笑。 张妍装好垃圾直摇头，“好一层厉害的结界啊，只有神，才能突破进去！” “你也……发现啦，”听这一语双关的话，江朔低下头小声八卦，“能确定？” “只能确定那一个，不能确定这一个！” “哪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张妍回头一看，吓得跌靠住门框猛拍心口，“神，你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的！” 许翔审视着她受惊的状态，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这两人的暗号，神出鬼没？费解问：“那爷还能怎么出？” 不知道你就别出! 夏曦心里送他个抢答，犹豫一会儿，到教室门口提走所有垃圾，朝张妍摆摆手，“今天，谢谢你啊，我先走，晚自习见。”说完，绕回教室从后门离开，消失在楼道。 “曦曦——”陆星怡这才回过神来，不舍地看向江朔，一跺脚，追着她跑下楼。脚步渐远，走廊里又寂静拢聚。 “她谢你什么？”江朔蹲在原地不动。张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张超，张大班长，让她一个人扫一星期的卫生。” “班长？就他！”江朔不屑。 “为什么？”许翔问。 “估计是开会发呆……得罪了班长大人。”张妍笑答，凑个脑袋盯住许翔，“哎，神？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是在故意躲你？” 许翔面色一沉，“有什么好躲的。” “那就要问你咯！”江朔也起身，用力把他撞向前，“总不至于是因为你长得丑吧？”许翔吸口气站稳身子，有些心乱，“食堂没菜了，走，出去吃，我请客。” 他走向楼道。 张妍朝江朔对视一眼，“好耶！” 开心地鼓掌，追上前点餐，“肯德基鸡腿堡套餐，再加两对辣翅！”在学生会一年已习惯了一起吃饭，没他俩在身边，饭都不香了。 陆星怡和夏曦端着餐盘爬上肯德基二楼就餐区，看见坐在圆形卡座里的傅霖。10班的同学正围着他，在举杯庆祝班委会成立。夏曦立刻后退，准备下楼。 陆星怡一把拉住她，偏就找个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坐下。 “你躲他干嘛，是他没眼光，又不是你的错！”她气得眼睛都大一圈，又换个语气，“你躲着许翔，我还能理解点……” “那也不是我错，好不好？”夏曦戳开可乐。“没错你就别躲，害得我都不能跟着江朔。”星怡咬下一大口汉堡，嘟囔说。 夏曦眼瞅着她那副重色轻友的样子。 “哟嚯——牛奶？” 她慌忙转过头，江朔站在楼梯口，扬手冲她打招呼。他双目含笑，幻视屋内，走到她俩桌前，“挤挤吧，没座位了。” 夏曦看了看一屋子的空座，无言以对。 陆星怡激动得要跳起来，“好啊好啊，就你一个人？”挪了挪身让他坐下，江朔双臂一展，架在卡座的椅背上，“No，螨虫和许——翔在楼下点餐！”他强调出重点，观察着夏曦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心中暗爽：本座这一波操作，等神上来，至少再值三顿肯德基！ 陆星怡扫一眼江朔架在她身后的手臂，微微坐直身子，脸上红霞泛滥。夏曦含住吸管，对着他俩各自欢喜的白痴模样，艰难地吸了一口可乐。 “呀——是不是好巧呀？” 张妍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端稳餐盘走到桌前，识趣地拉走一把椅子坐到端头，把夏曦身边的空位留给许翔。“三？”她笑问。 “五！”江朔收起手臂，自信地加码。 许翔皱着眉走过来，轻轻将手中两个餐盘放到桌上，拉开椅子点头坐下，笑了笑。你大爷的！这回总算是听懂了。 这餐饭，吃得夏曦都快尝不出食物是什么味道了，她默默听着张妍和陆星怡两人单方面商量决定：以后他们五个人就要绑定成团，荣辱与共！江朔啃着汉堡含糊问：“这就要搞出‘肯德基结义’啦？” “对！就是要跟你们绑在一起，江朔，你别想甩开我！”陆星怡转脸看住他，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江朔先是被噎到，赶紧喝一口可乐，又是被呛到，陆星怡手忙脚乱地给他递纸巾。张妍惊奇环视眼前四人，感觉自己这颗灯泡都能照亮宇宙。 “许神，老大，螨虫，好久不见！” 五人从慌乱中寻声看，程颐端着一杯可乐，从10班的卡座走来，她放下手中的饮料，拉过一把椅子挤到张妍和许翔中间，身体顺势贴上他。许翔愣了愣，立刻把座椅朝夏曦身边挪，不巧，一下夹住她杵在椅边的手指头。 夏曦眉间一紧，抽出手，沉默着甩了甩。 “对不起……疼吗？” 许翔心慌地看向她被自己夹红的手指，恨不得替她吹两下。见他反应异常，程颐探出身打量夏曦，眼神逐渐傲慢。江朔瞧得清一清嗓子，分散注意力，“校花，你一来，就把10班的目光全都引来了！” 程颐回头看，10班的同学齐刷刷看朝这边。她莞尔一笑，“你坐在这里，傅大状元坐在那边，我这点光芒，哪里比得过你俩一触即发的战火？” 江朔冷笑一声，心中叹气，这种较量，不用说也能感觉到。 他喝口可乐，“神，你中考……”“吃东西，爷已经向你解释过了。”许翔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江朔抿紧嘴唇，见他不想提弃考一事，又回忆起考前的种种遭遇，感觉这个时候再抬出许翔来，就为给实验中学翻个盘，没意思。 狗屁的战火，他拿起一根薯条塞进嘴里，认真品尝道：“薯条嘛，还是不蘸番茄酱，才更好吃？” 张妍放下鸡翅了然笑，举高可乐，“说得对，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两大帅哥！” “就只是，心目中啊？”江朔举杯笑问。 张妍挑一挑眉，笑答：“眼中也是，真心的！” 许翔欣慰笑，同他俩碰了碰杯，转头叫上陆星怡和夏曦，“‘肯德基结义’的，一起喝口吧，以后就在一起咯？”五杯可乐碰在一起。 程颐呆望着他们干杯，尴尬放下自己的杯子，起身走回10班的卡座。 “你就这样，把她筛了？”江朔轻声问。 “你要把她，叫回来？”许翔回他。江朔琢磨着程颐刚才的话，看向她留下的可乐杯，“算了，道不同不强融……走吧，上晚自习去。”够手又揍许翔一拳，“入学考试，你倒是好好考啊！别指望本座给你让道！” 许翔默然笑，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走向楼梯。在他扬手的一瞬间，夏曦闻见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她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跟上他，踏实而安心走过10班的卡座。见她跟来，许翔停在楼梯口回身看她，柔声说：“当心楼梯……” 看见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名，江朔大跌眼镜，第一名，10班，傅霖。 第二名，3班，江朔。 他抿住嘴唇顺着名单往后找——第11名，7班，许翔。 我去！？江朔攥紧成绩单，顾不得张妍在一旁得意笑，“江老二呀江老二，你还真对得起我给你起的外号，哈？”朝着球场就是一顿咆哮，“许翔——你是不是故意放水啊你！”抄起篮球朝他砸去，很少对他直呼其名。 许翔稳稳接住球，在手中转了两圈，“下来，打一场？” “打个鬼！你小子怎么想的？实验丢了状元的锅，就准备扣在我头上了？”他满脸愤慨和不解。 见他蹲着不动，许翔独自走到篮下，拍控着手中的篮球，“爷帮了你那么多次，你就当是……谢我一次，不吃亏……”一个投射，稳中篮筐。 篮球贯穿网兜砸落在地。江朔摇头叹气，这是，承认放水了？真是神级思维，正常人理解不了！他将成绩单塞给张妍，走上球场，费解地和他对了一局。 我去，为得个啥呀？ 11. 朋友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站在校园超市的冰柜前，绝望面对成绩单上傅霖的排名，替他高兴，又替自己哀伤。第1名和第96名，今晚回家，有得一顿教训。 “螨虫要百事可乐，江朔要可口可乐，许神要——统一绿茶，在这里！我的牛奶，曦曦的橙汁，齐了！” 陆星怡一边背诵五人的口味，一边从冰柜里取出饮料。回身看见夏曦还在盯着成绩单，一把抽走，“别看了曦曦，走吧，去篮球场，他们都等着我俩呢！” 夏曦拿回成绩单，认真收好，扬手散开马尾辫，放松一下心情，笑嘻嘻地从星怡怀里分走两瓶水。也就是，这段迟到的友情，才让她能感到些许开心和安慰。 两人走进傍晚热闹的校园篮球场，那三人正站在看台边闲聊，金色的阳光侵染着他们的校服白衬衫。 “下周篮球比赛，你俩都上场吗？”张妍接过陆星怡递给她的可乐。 江朔也伸手一接，“是啊，怎么？”拧开自己的瓶盖看向张妍，“螨虫，别喝百事了，跟我一起改投可口可乐！” “滚！太甜，不喜欢。”张妍咽下口中的液体，“初中时，只见过你和神打配合，没看过你俩当对手，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她看了看他俩，“想想我的《SLAM DUNK》啊，daisuki！”摇晃着手中的百事，一脸花痴。 “什么？”江朔没听懂。 “她喜欢，《灌篮高手》。”许翔接过夏曦递来绿茶，翻译道。顺势看向她，她曾送过自己一件印有《灌篮高手》线稿的T恤。不料，她毫无反应，拧开瓶盖昂头喝橙汁。 张妍一秒兴奋，拍拍许翔朝他说了一句日语，许翔忙着失落，本能地也用日语回答她。夏曦这才拿下嘴边的橙汁，吃惊问：“哑巴，你还会说日语啊？” 陆星怡连忙咽下牛奶，感觉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了，搞得连基础信息都屏蔽了，“曦曦，他是中日合资的。” “合什么资？” “混血！” 夏曦眼神一亮，满眼轻佻地瞧着许翔，“哎呀，混血，都出大帅哥呀！”许翔拧紧瓶盖瞪着她，这个健忘的姑娘，够没心的。一周前，她看见自己还十分紧张，现在，已经能对着他随口叫帅哥了。真不知道爷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他把绿茶往她身边一放，叫上江朔走向球场。很快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全校篮球赛，校园里已经在为比赛热场，球场上四处涌现练球的男生。有高年级的学长过来约他俩，几人迅速组队拉开战斗。 夕阳照耀，校园广播中，骤然响起《灌篮高手》的主题曲——《想大声说我喜欢你》，场上的人潮立刻面朝广播爆发欢呼。“哟——嚯，落泽这暖场的品味，我喜欢！”张妍激动地冲下看台。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实验中学漫画社副社长的那个自己，和场边的女孩们一齐跟上节奏狂欢，气氛瞬间高涨。 陆星怡乖乖坐在看台，盯紧江朔穿梭于球场的身影，倾慕之情荡漾心间。夏曦以前只看过许翔独自打球的样子，现在见他和江朔配合默契地双双突围，上篮得分，引得阵阵尖叫和掌声，着实扣人心弦又赏心悦目。 一场球打得酣畅淋漓。中场休息，许翔扬起胳膊擦擦汗，走向看台。见他在众多女生的注目中朝自己走来，夏曦兴奋又慌张，随手抓起身旁的饮料喝下一大口，想掩饰住为他澎湃的心潮。 绿茶的清香充盈在唇齿间……不是橙汁？！她赶紧拿下饮料，怔怔盯住手中——许翔喝过的瓶子。惨了……艰难地咽了下去。 许翔停步在看台下，平静地看着她。 “我……拿错了，给你重新、买一瓶去……”夏曦拿着瓶子起身跳下看台，许翔伸手拦在她身前，默默拿走那瓶绿茶，对准瓶口咕嘟咕嘟。 夏曦吃惊地眼睛都瞪大，他昂头的侧脸安静帅气，喉结轻轻滚动着。喝下一大半，他从她手中拿走瓶盖，拧紧，递还给她，“帮我拿着。”轻声说完，走回球场和江朔交流下半场的战术。 夏曦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一瞬间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她心慌地退回看台，陆星怡凑到耳边，“间接接吻啊曦曦，你和许神要不要发展得这……”夏曦红着脸掐她一把。 “噢噢噢，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陆星怡揉着被掐疼的胳膊，嘟嘴问，“不过，许神那么好，你干嘛不喜欢他？” “我哪有不喜欢他……”夏曦看向许翔叉腰低头正商量战术的背影，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自言自语的那半年，又心虚垂下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他……” “怕？”陆星怡眨眨眼，夏曦越想越乱，“星，我不舒服，先回教室了，下晚自习等你一起回家。” 她把许翔的绿茶塞进星怡手中，起身离开篮球场。 一连几天，夏曦都睡不好觉。脑子里除了夏母赞扬傅霖“状元，实至名归”、训斥她要以他为榜样努力上进的声音，就是在龙城海景遇到许翔时的各种画面，感觉自己快被这两个男生折磨疯。她心绪凌乱地暂时脱离五人组，找着各种借口避开他们，独自吃饭，窝在教室里看书。 直到篮球赛拉开帷幕，所有同学都聚到球场去给自己班的队伍加油，她还是一个人坐在下午放学后的教室里。听着窗外遥远的欢呼声，广播里热血的音乐和播报声，心痒难耐，又不敢前去。 “曦曦？”陆星怡溜进1班教室，给她送来一瓶橙汁。“你真不去看看吗，我跟你说，傅大状元，居然也在比赛，真不知道10班是不是没人可以上场了！？” “他哪会打篮球？”夏曦震惊地从书本里抬起头，从没听说过傅霖还有这项技能。 “说得就是呀，惨不忍睹！”陆星怡见她来了兴致，笑得咯咯咯，“昨天已经输给7班了，现在啊，在和我们班打。” “那你不去看江朔？”夏曦笑问，难得她还有如此重友轻色的时刻。 “我来陪陪你嘛。”陆星怡坐在张妍的座位上，托腮望着她，“你说，你俩这样，有意思吗？” “谁俩？” “你和许神呀，这几天你躲着他，我看他心情也不好，打球都没劲儿。” 听她聊起许翔，夏曦无力问：“他没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自曝和你间接接吻的事？”陆星怡“切”了一声，玩着她桌上的橡皮擦。夏曦盯着她的手，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转头望向窗外的流云，想起秦唯，不知道她在远方怎么样了，突然有些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她害怕的，不是许翔本人，而是中考前后，因为秦君菁的一句谣言，给她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及那些，她还没有力量去面对的感情和不确定的未来。 她低头写下一张纸条，递给陆星怡。 “帮我把它，交给许翔，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陆星怡点头，又问：“我可以看吗？” “你看吧，出门再看。”夏曦翻开课本不再说话。星怡看她一瞬，拿上纸条走出教室，在楼梯口轻轻打开，夏曦娟秀的字迹印在纸上： 谢谢你陪了我那么久，只做朋友，好吗？我喜欢看你打球，听你说话。 陆星怡忧伤地折好它。迎着晚风，赶到夕阳下的球场，把它偷偷递给许翔，“曦曦给你的……” 许翔低头接过纸条，摊开看了一会儿，“好。”他平静说。 “这是，你的回答？”陆星怡吃惊问，“要我……去转告曦曦吗？” 他点头，“麻烦你了，陆大小姐。” 陆星怡惋惜说：“许神，你就不再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这样也好。” 许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走回人群。 这几天夏曦躲着他，让他为那场一时冲动的间接接吻后悔不已，生怕搞砸了五人难得的友谊。他对她是有情难自抑的情愫，并且愿意因此去迎合她的想法，假装聋哑也好，傅霖的第一名头衔也罢。 入学考试时，数、理、化三科，他各空着一道大题没做，足足放弃了17分，这个排名，才不会影响傅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同样也担心自己，担心他无法控制感情的发展速度，想借此藏住锋芒，才能不受干扰，如母亲所说那般慢慢去思考和沉淀这份感情，以待未来，再去确认。 只做朋友？是有一些遗憾，但能见到她与她一同相处，也已足够。 用了整整三天，夏曦总算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五人组又黏糊到一起。傍晚时分，在食堂吃饭，张妍一边把自己不爱吃的青椒挑给江朔，一边抱怨张超的各种愚蠢管理，还不忘嘱咐夏曦，“我跟你说，你管着班费一定记清楚账，不然这个孽障只要找到漏洞，就会把人往死里整！” “他有这样的前科？”夏曦将信将疑。江朔笑叹出声，“我初一时，就被他整得记过处分，你说呢？” “还有你中考前的那封匿名举报信，也是他。”许翔肯定说。 “你查过了？”江朔问，心里早就猜到十之七八。 “飞哥查的，怕你一冲动再揍他一顿，又挨个出分，不让爷说。”他从餐盘里挑出一片大蒜，“虽然爷知道，你不会。” 江朔笑，重重点头，“孽障自有天收拾，轮不到我出手。” “对了，你俩的球赛，怎么样了？”夏曦拌了拌饭轻声问。躲着许翔的这些天，错过了很多精彩时光，她很是愧疚。 许翔坐直身子，看她一眼，抢在江朔之前平静回答，“高一年级内部的，我和佛在决赛见，不过，还有年级间的比赛……”他握着勺子拐一拐江朔，“你进年级代表队了没？” “进了，下午来找过我，你呢？” “顺利会师！”他举起手掌。 江朔停下吃饭的手，很自然地和他击掌。夏曦沉默地望着他俩，目光又转向许翔，努力延续话题，“要打赢高年级的，容易嘛？” “还行吧，我观察过了，我们年级还是有几个很强的人，都是以前实验中学篮球社的，这一届有三个在落泽，加上我和佛，刚好凑齐首发。” 他说着低下头吃饭，张妍凑过脸调笑问：“哎神，你怎么和夏曦说话就不说‘爷’了？” “爷怎么没说？！”许翔瞪眼看她。 陆星怡慌忙眨起那双大眼睛，张妍和江朔摇头窃笑，夏曦心虚地换了个坐姿，对着许翔继续找话题，“你俩，初中没在篮球社？” “他俩啊，”张妍听不下去地插句嘴，又挑出一块青椒丢给江朔，“进什么社团，初三之前，狗不理！” “螨虫，你还有完没完？”江朔棱起眼，嫌弃地把那块青椒丢回给张妍，“本座不是你的宠物。” “哎哟哟——”陆星怡放下勺子隔空抚摸江朔的头，“宠物好可怜唷，不伤心哈，以后跟着姐姐们混，没人敢再欺负你俩！” 江朔抬眼盯着她，“不被你们仨欺负就不错了，是吧，神？” “喵……”许翔含住勺子，轻轻点头。江朔怔了怔，踹他一脚咬牙问：“你这是回应我，还是回应她们？！” 三个女孩互看一眼，憋住笑。 夏曦第一次发现，聊天也好，友情也罢，还是要棋逢敌手的——遇到对的人，就像现在这样，真好。 12. 球赛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高一年级内的比赛，最终以3班险胜7班拿下第一名。球赛刚结束，张妍头摇得都能让人看晕，“不行不行，我是真看不惯你俩厮杀，不如期待一下三天后的年级赛吧。” “这三天你们要自己吃饭咯，我和神得去队里集训。”江朔手按住颈椎，转了转脑袋，这场球防许翔防得真累。 “去吧去吧。”张妍赶紧摆手，“要不我给你俩做个横幅，什么‘如有神助’、‘佛光普照’之类的？” “免了免了。”许翔扬起手臂擦汗，“螨虫，离开了《Young》，你的水平直线下降！” “是吧？我也觉得，用进废退嘛！”张妍想起这事有点着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落泽的学生会？” “快了吧，听说球赛结束后，学生会就招新。”江朔把汗水浸湿的纸巾扔去垃圾桶，陆星怡的眼睛立刻放大，“你们都会去报名吗？”感觉自己错过的遗憾时光终于又杀回来了，“我也要去！曦曦也一起去！” “我？”夏曦有些为难，“可我……什么都不会呀。” “没事，有佛在，保证开启你的小宇宙！”许翔凑到身旁鼓励。夏曦看着眼前三个创造过辉煌的学生偶像，为自己初中时那点小心眼惭愧不已，“江朔，我其实……没看过你们的《Young》，认识晚了，对不起哈。” “早猜到了，宽恕你！”江朔伸出兰花指，狠狠一弹她脑门。“疼啊，”夏曦痛得捂住额头，“你这波宽恕……一点都不慈悲，还‘佛’呢！？” 江朔得意得哈哈大笑。 “佛？”一个气质不错的女生挤进五人中央，羞涩地递上一瓶矿泉水，“恭喜你啊，赢了比赛！”她满眼桃心仰视着他。张妍反应迅速地一把压住陆星怡，约上许翔瞧热闹。 江朔尴尬地敛起笑容，“谢了，那什么，我……”他摸摸鼻子，“要去吃饭，喂，你们几个，不饿啊，看什么看，走了!”落荒而逃。 陆星怡满意地钻出张妍手臂，追上他。眼见好戏还没开始就散场，张妍意犹未尽地转脸嫌弃许翔，“你不行啊神，怎么没人关心一下你？” “好给你贡献一场热闹？”许翔把校服外套往左肩一甩。 “聪明！”张妍挑一挑眉，弹个响舌。 许翔点点头看看她，再瞟一眼夏曦，“可能是……爷没什么魅力吧。”他叹口气，跟上前面两人，朝夕阳下的食堂走去。 夏曦望着他被落日拉长的身影，回味着他的话，心中翻腾着说不出的委屈。 赛前集训的这三天，整个年级突然涌现一股神奇的凝聚力。可能是因为他们刚进落泽，初生牛犊，格外雄心壮志。也可能，因为要和两个高年级比赛，从年龄上处于弱势的他们，更能赢得小伙伴们同仇敌忾的决心。 课余饭后，总能听到有男生在对首发阵容进行猜测和分析，上厕所时，女生们也在偷偷议论被选去集训的9个人。午间休息和下午放学，篮球场上更是热闹。集训队伍在突击练习配合和战术，时不时有人揪出“场边有其他年级的卧底”，声音一出，掀起一阵声讨。 张妍围着球场巡视一圈，回来骄傲说：“我们那两只宠物，已经统一了粉丝圈，刚才听她们讲，还组建了啦啦队，要去做标语，买队服。” 陆星怡听得眼睛又放大，代表官方表示不甘示弱，“那我们也赶紧做点什么呀，替他俩加油打气！” “常规动作，就留给粉丝去表演吧，”张妍摆手笑，“我们，可是他俩的战友。” “战友？”夏曦不解。 “场上有场上的打法，场下有场下的战术。”张妍答，“简单说，就是进行场外干扰，不是有人派卧底来刺探战术嘛，既然都不君子了，那就别怪我们以牙还牙！” “哪个年级派来的卧底？” “高二，赢不了高三，就想赢我们一场，怕丢面子呗！不过我们人少，想要做点什么，得出奇招！” “什么奇招？” “给对手加油咯！” 张妍摊手笑。 “当叛徒啊？”陆星怡吃惊问。 “差不多吧，”夏曦接上张妍的话，和她交换个眼色，“只是这种招，我们就三个人，重复使用肯定会被看穿，最多只能用在对高二这一场？” “一场就够了，礼尚往来嘛。”张妍昂头笑。 三个女孩商量决定，由夏曦负责假扮粉丝，去高调花痴对方主力，分散他的注意力。陆星怡和张妍，负责充当分析帝，站在场边，适时送他们点战术信息。“想听什么都给他们，那两只宠物我了解，保证玩得他们团团转！”张妍手一挥满脸自信。 两日后抽签，第一场就是，高一年级对战高二年级。 傍晚的晴空出现粉红色的云朵，篮球场上，已经在热场。夏曦看一眼入秋后的校园，拿上书包跑进女厕所，勇敢地换上一条还不到膝盖的鹅黄色无袖连衣裙。松开马尾，将齐腰的头发披散下来，偷偷擦了点深色唇膏，看着镜中的自己。还好，军训时晒黑的皮肤已经白回来了，不丑。 “黄色裙子挑得不错，够显眼。”张妍望着她这身装扮，颇为满意，“14号，唐昊，他们的小前锋，记住咯，你就站在靠近他得分区的位置，只要他一拿到球，你就各种招呼，懂了吗？” “懂！”夏曦眯起眼笑，拍了拍陆星怡那张不信任的脸蛋，“放心吧，这种虚情假意的矫情戏码，我没问题的，真情实感的，我才真做不到……” 张妍狡黠一笑，“走吧，去开始你的表演。” 为了避开毫不知情的江朔和许翔，直到比赛正式开始，三个女孩才走进球场，分别挤开人群，走到目标位置。陆星怡望向站在对方篮筐左下方的夏曦，秋意凉凉，她那身打扮别说显眼了，简直堪称卖弄风骚。 夏曦感觉到自己身上引来的目光，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她大胆地扬起脸，观察场上的情况，江朔首发，许翔……在休息区？！ 她稳住吃惊的表情，远远瞧见他的目光正跟随场上的动态，朝她这边移动过来。夏曦深吸一口气，找准目标对象——14号，顶着帅气寸头发型的唐昊。调整出花痴情绪，正准备大喊出声，场边突然爆发一阵女生的尖叫，此起彼伏，他的粉丝可真不少。 怎么办，自己的声音显然会被盖住。夏曦瞧见他已经上篮得分，高二年级一片欢腾鼓掌，趁球控在高一球员手中，唐昊准备回防的安静时刻，她双手拢在嘴边，鼓起勇气大喊出声：“唐昊！加油！” 连着再来，“加油啊，唐昊，断得好！” 看他又运球朝这边进攻，她无限谄媚地举起双臂，蹦起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最棒！你最帅！”正在专心防守的江朔，疑惑而震惊地瞟了她好几眼。 “看什么看？！我们唐昊又进球了吧！气死你！” 江朔瞬间表情怪异。 唐昊敏感地瞧他一眼，听见这嚣张露骨的话，在百忙之中回身看了看夏曦。她兴奋得朝他挥手，“你好厉害！”蹦蹦跳跳，很有节奏地冲他喊：“加油，唐昊，加油，你最帅！”大胆地朝他给出一个飞吻。 身边的人，明显被她这幅花痴疯狂的迷妹模样惊呆，充满疑惑的嘲讽声顺风传来。除了在唐昊拿到球时，有人会喊几声稳住、加油之外，其他的声音越来越少。 夏曦见效果达成，倒是越蹦跶越放得开，他进球，她就尖叫，他失手，她就大声安慰：“没事没事，唐昊再来，加油啊，我们还有时间，再来一次！” 唐昊估计是被她吵得不行了，连看了她好几眼，夏曦赶紧倒腾出一副纯真又羞涩的表情回应着他。哨声响，第一节比赛结束，高二年级领先4分。 趁着休息时间，夏曦拿上准备好的矿泉水挤到唐昊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双手递上，“给你，加油喔，唐昊，打得真帅！”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就立刻逃开，回到她该站的位置。江朔勾着腰双手按膝，站在自己年级的休息区，费解望着今天奇怪至极的三个妞。 一个，疯了一样，去给对手加油。另外两个，一见对方来防守自己，就焦急感叹：“哎呀，怎么去防7号，21号都没人盯防……”“高一年级的7号犯规了吧，裁判眼瞎吗？”“这个球真可惜，篮板抢下来，直接往前传不就行啦，对手根本来不及回防！” 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颇有点道理，又十分扰乱作战思路。 “佛。”许翔拍了拍他，走到队伍中央。作为队长，他刚才在场下，已经看得差不多。为了出其不意，他一开场就拆散了自己和江朔的黄金组合，放弃第一节的上场机会，让对方摸不到头绪，再专心观战，寻找他们打法的漏洞。 “篮板球，就是他们的弱点。唐昊命中率高，所以才能连续得分。江朔，你去贴身盯防唐昊，不用管进攻的事，就死死咬住他，别给他投篮的机会。” “好，你呢，这节还不上？” “上，给他们一个需要派俩人盯防我俩的假象，但你别管其他，咬住唐昊就行。” 他想了想，“这样对方被牵制住三个人，我们只需要控制好篮板，长传给我，如果我甩不开防守，就在后场靠三分球拉起进攻节奏，投不中也没关系，直接往篮筐砸，前场，抢下篮板再补射，绕一下，懂了吗？” 几人点头，叠手喊了一声加油，走上球场，第二节开始。 夏曦见许翔上场，既激动，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心虚，想到自己有任务在身，她收拾好心情盯紧唐昊，找着各种安静的场合，大喊他的名字。 江朔有点瞧明白了，故意把唐昊往夏曦身边引。她无比激动地一阵阵尖叫、赞扬、催促、惋惜、鼓励，听得江朔快笑场。他抿紧嘴唇，放弃一切进攻机会，对唐昊严防死守。 唐昊控球的时间明显在变长。夏曦找准机会，着急催促，“唐昊，你再投一个嘛，快没时间了，加油啊唐昊！” 他急于得分，频频失误，被对手抢下数个篮板，有机会组织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这个战术一直延续到第三节快结束，高一年级已经扭转局面，领先6分。张妍站在场边，声音不大不小地感叹，“怎么回事啊，再上人防住9号呀，就靠他在得分了，盯死他！” 陆星怡也急得抱怨，“唐昊一直被那个讨厌的7号盯防，命中率下降，你发现没，他们就靠这一招来抢篮板球，这么单一的打法，居然还一直得分！” 这番很有道理的分析，确实让感同身受的对手无比共情，第三节结束。 夏曦刚给唐昊送完一包心相印纸巾，张妍从人群后方溜过来，悄悄拉走她，“你的任务结束，回我们的场子去。” “不是还要打一节吗？”夏曦低声问。 “你真想为他花痴整场啊，该给他点困惑了！”张妍狡猾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大的、闪着灯的粉色桃心加油牌，递给夏曦，“去吧，回我们的场边，把这个举起来，举高点啊，必须让唐昊看得见！” 13. 绯闻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这灯什么意思呀？”夏曦抬起它认真看——粉色的桃心灯牌上，有一颗发着光的小桃心，以及六个无序字母： KYO 【桃心】 SHO 张妍奸笑，抬手推了推她的后背，“别看了快去，你看不懂，唐昊也就看不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切，神神秘秘的。”夏曦拿着它走回高一年级的休息区。 许翔刚安排完最后的战术，喝口水，准备上场。见她疯狂了一场现在回来了，他弯下腰看一眼她手中的灯牌，突然笑问：“你，不冷吗？” “冷啊，比完赛再说咯。”夏曦拎着加油牌走到场边，朝着唐昊高高举起来，还不忘赶在开场前，又喊了他一声。 唐昊应声回头看，见她跑到对面去了，冲自己举着一大颗发光的粉色桃心，还大桃心套小桃心。他迷惑地眯起眼，仔细看上面的内容，那表情，显然是看不懂。 最后一节比赛开始。 高二年级改变了战术，派出两个人盯防许翔，把他围得无法碰到球。 江朔依旧跟紧唐昊，唐昊被他缠得有些疲惫，一直在找机会投篮。夏曦站在一片为许翔加油的呐喊声中，高举着那颗粉桃心，不忘使命地继续为唐昊打气。无奈他始终被江朔拦住，角度不好，球砸中篮筐又弹了出来。 篮板！ 高一年级的中锋跃身跳起，抢下篮板球，朝着前场的许翔举起球，准备传球。江朔丢下唐昊火速空切，中锋手腕一转，球稳稳地传到江朔手中，突围，上篮，得分。 夏曦身旁一阵欢呼。场上的唐昊脸色难看，被盯防整整三节，他已经感觉这场球江朔是准备放弃得分机会，只针对自己了，没想到被摆了一道。他朝队友使了个眼色，过来一人，跟上江朔。 江朔不屑笑笑，又回来挡在他身前，依然死死防住他。“有意思吗？”唐昊控着球，侧身想闪出来，怒得问了一句。 “牺牲三个人，盯我和9号，那不是，给我们后卫机会了？”江朔一个抢断，把球传出去，果然，防不住的后场进了三分球。 唐昊想办法叫下暂停，他已经被打得心绪凌乱，眼见时间在流逝，硬着头皮告诉队友放弃盯防，全力配合他追上比分。 见他们撤走了人，全线压上进攻，许翔递给江朔一个对视，比配合度的时刻终于来到。场上的节奏瞬间加快，这边进一个球，那边也进一个球，比分增长咬得死死的。 唐昊见时间不多，还差5分要追，急得又提快节奏。许翔和江朔同时闪现在他面前，一起死守他。他被拖住，又气又急，被许翔找机会成功断下球，江朔迅速回跑，球传到他手中，连续晃过两个防守，投球，得分。 唐昊真是打怒了，终场哨声刚吹响，他重重一砸手里的篮球，离开球场。 高一的啦啦队一片欢呼！张妍和陆星怡窜到夏曦跟前，开心地抱抱彼此。三个女孩一直等待啦啦队从江朔许翔身边散去，才并肩站在球场边，将他俩望着。 “真能折腾！”江朔忍不住笑，又严厉训斥，“擅自行动，也不事先商量一下。” “你俩是君子，我们是小人，各行其道呗。”夏曦调皮地摇摇脑袋，拿好手中的大桃心拍了拍自己心口，紧紧抱住它。 许翔含笑一指她胸前，“你打算，抱着爷的名字到什么时候？”夏曦笑容僵住，低头看向那颗粉桃心，气得大吼：“螨虫？！” 张妍哈哈大笑，凑近许翔，“怎么样，许神，我这个水平还在线吗？”江朔佩服地拍她肩膀，绕到夏曦跟前，认真拼读那几个字母，“你的，日本名？” “爷就只有一个名字，日语读音。” 夏曦赶紧把还在发光的桃心递给他，“拿着，拿好！带回去，挂起来，真是的……” 见她又羞又恼，许翔一手接过灯牌，另一手将担在肩上的外套递给她，“穿上吧，别感冒了。”风吹得实在凉，还有走光的风险，夏曦顾不得再跟他客气，扬手披上他的外套，裹紧自己，“呜喔，好舒服呀——” 许翔笑着再看她一眼，跟上江朔，约了球队去吃庆祝餐。 “走咯，螨虫，你们就自己吃饭哈，球赛完全结束我们再聚！”江朔回身，朝她们三人挥了挥手，又咧开嘴笑，竖起大拇指。 疯狂了一场，夏曦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走吧，喝粥去，照顾一下我们的大功臣！”陆星怡挽上她俩，三人并肩走出校门。到隔壁的欢乐城，寻到一家海鲜粥店，她揉着饿瘪的肚子轻声安排，“曦曦，你先找座位，我和螨虫去点餐。” 夏曦点头环视店内，见几桌正在抽烟喝酒的男人坐在大厅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腿，裹紧许翔的外套，朝最左侧一条隐秘的通道走去。这里有一排靠窗的高背卡座，很安静，走了几桌，都没见到人。 “许翔今天超级帅啊，哎……要不是知道他有喜欢的人，我都想去追他！”一个女生的声音，从最后一排卡座内传出。 夏曦心虚地停下脚步。 “圆圆，你小声点，我都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你是后悔拒绝了他吧，许神那是想追你耶！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当面就拒绝了他，不过，你俩现在在一个班，他天天都能见到你，说不准……” “圆圆！你再提他，我可真要生气了！” 夏曦听着，缓缓松开抓紧许翔外套的手。 “好好好，我不提，是不是帅哥都犯贱，就喜欢你这种冰山美人的性格？” “你讨厌，我走了！” 卡座里传来勺子被扔进盘子的声响。夏曦心慌得，赶紧躲进身旁最近的卡座区。一个女孩从通道跑过。“你等等我，段薰——你别生气呀！” 另一个女孩也追着跑出去。 段薰？ 夏曦震惊着，心脏突然像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地疼。许翔……在追段薰？这……也倒不奇怪，市七中的清纯校花——段薰，许翔喜欢的人……是她？她靠住椅背，大脑开始逐渐空白。 “我们点了虾粥，炒指甲贝，半打烤扇贝，凉菜拼盘，曦曦，你还有其他想吃的吗，我再去加？”陆星怡扳着手指头数给她听，坐下问：“怎么了，你看上去……很伤心？” “有吗……”夏曦回过神，“螨虫呢？”不见张妍。 “卫生间。” 陆星怡看着她的脸，不放心问：“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就……” “没事啊，可能是有点冷，快感冒了吧。”夏曦拍拍自己的脸，吸口气强颜欢笑，突然意识到身上还穿着许翔的衣服，立刻生出一股本能的抗拒，脱下它来，好好放在身侧。 这里靠近窗户，衣服脱下后，她又冷得抱紧双臂。陆星怡呆呆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要风度不要温度呗！”张妍正巧走来，手支在椅背上，认真欣赏了一番，“别说，夏曦你皮肤白，穿黄色是真好看！”坐进卡座，凑近她俩挤挤眼，“来，聊个八卦，猜，我刚才去厕所，撞见了什么？” “什么？”陆星怡转移了注意力。 夏曦只能联想到许翔。 “傅霖，傅大状元，在楼道里跟程颐告白。”张妍笑，不屑地玩弄着桌上的方巾。 陆星怡慌忙去看夏曦，“你不会是……发现了这个才……”她抬手指指她，又指指厕所的方向，算了算距离，这起码得是《哈利·波特》里的换影移形，才能做到吧。 张妍好奇地观察她俩，这才发现，夏曦的神情很落寞。她震惊思索，凑过头，“夏曦，你喜欢那个状元啊？” 夏曦苦笑着摇头，张妍豪气一拍桌子，“喜欢他干嘛，肤浅的颜控，赶紧换人，就喜欢我们神，多好！”夏曦苦笑出声，按了按太阳穴，长吁出一口气。 世界真是麻麻的黑，这一个比那一个更闹心…… 这餐饭，夏曦吃得食不甘味，张妍和陆星怡在聊什么，她也听不到，没等吃完，就借口要在晚自习前把裙子换下，独自走回学校。 一路上，都在回忆刚才听到的话。是啊，如果是……段薰的话，许翔……当然会喜欢上她。喜欢到，去追？可他明明对自己……确实也，没有说过什么非分的话！ 她一拍脑袋，夏曦啊夏曦，你是怎么了，竟然会以为他喜欢你？想起自己托陆星怡转交给许翔的那张纸条，她羞愧地无地自容。还有他立刻就回复的那句“好”，真是……又一次在他面前，丢人丢到家。 她躲进女厕所，把换下来的黄色连衣裙装进书包，又把许翔的外套认真叠好，也塞了进去。先带回家吧，洗一洗再还给他，至少现在，她没心情和勇气再去面对他。 晚自习放学，在陆星怡一路担忧的注视中，夏曦沉默地回到凤凰城。爬上三楼，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屋里居然亮着灯。 秦君菁一脸傲慢地从书桌前转过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她，夏曦压不住怒火问。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今天起，我就搬来你家住，姑妈说，让我来给你当个榜样。”秦君菁笑，见夏曦背着书包呆站在门口，她轻蔑地一挑眉，“作业，都写完了？” 关你屁事，夏曦走进屋内，站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包拉开拉链，看见许翔的外套。她迅速合上包口，侧身怒道：“出去！你姑妈，应该给你单独准备了房间！” “可我的房间里没有桌子。” 秦君菁背靠在唯一的座椅里，笑脸面朝夏曦，手掌一摊，侧指向床沿，“请吧姐姐，辛苦你，坐到床边和我当个同桌，写作业咯？” 夏曦抱紧书包瞪着她，怀里好像还有颗雷，往旁边移了移身子。 此刻不宜招惹毒蜘蛛，索性下楼。 14. 约定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秦文珍见女儿抱着书包进餐厅，立刻从客厅跟了进来，“你怎么要在这里写作业？光线不好，伤眼睛！” “楼上太挤。”夏曦按住刚打开的书包，紧张看向母亲。 “上去，人家菁菁刚到家里，你就搞出这些不和谐的事！”秦文珍抬手抚在开关上，准备关灯，“你外婆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她，以后，她就住在我们家。你要好好和她相处，懂事点，明天我就去给她买张新的书桌，你闹什么脾气！” “妈，我没闹脾气，我只有两道函数大题，很快就写完，写完我就上去见她，行吗？”夏曦按住书包恳求道。 “你是做姐姐的人，要学着海量点。”秦文珍最后教训一句，走回客厅。 夏曦瞬间感觉自己很蠢，真是吃亏没吃够，怎么想的，居然把许翔的外套带回来。这个家，洗了他的衣服，往哪里晒？不洗，又该往哪里藏？明天就带去学校还给他吧，可现在，她不想面对他…… 她惆怅了一整夜，悲伤、可笑，还有心碎的疼痛。第二天一早，嗓子更哑了。 上早自习前，许翔在教学楼大厅遇到夏曦。见她一边爬楼，一边摸着嗓子咳嗽，追上去关心问：“你没病吧？” “有病的是你！” 夏曦哑着嗓子回怼，此刻见到这张脸，心乱又心烦。许翔凑上来跟紧她，轻声问：“爷哪里惹到你了？” “没有！求你以后，都别再惹我……”她话说得强硬，眼神却是哀求，盯着他看了一瞬，拐个弯，消失在二楼走廊。 许翔费解地想了两节课，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她就给自己脸色看。终于忍不住在课间休息时，站到3班门口。 江朔见他难得下楼来闲逛，放下笔，走出教室迎上他。 “不找你，去把你的妞给爷叫出来！” “这话说得……吃了火药了!”江朔拍拍他，转身冲呆望着他的陆星怡使个眼色，“神找你。” 陆星怡叼着口中的牛奶，起身走到许翔跟前，见他一脸失落，咬着奶袋主动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那是怎么了？” 星怡反应了半天，回想夏曦昨晚的情况，拿掉牛奶诧异问：“这……你都知道啦？” “知道还要问你？” “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她蓦地转回身，夏曦这种靠超能力吃醋的玄幻事件，说出来怕他承受不住，继续喝着奶，往教室里走。 许翔一抬臂架在门上，堵住她的路。 “你别找虐呀！” 见他依旧不动，星怡无奈拿下牛奶，“傅霖昨晚，明明在楼道里跟校花告白，她离得十万八千里居然也能听到，还气得把你的衣服脱了，丢一边，但这个事情吧很魔幻，因为她不可能会幻影移形，对不对？你说她……” “谢了。”许翔手臂一垂，转身离开。 江朔双手抱胸，靠站在教室内侧直摇头，“仙师真牛，法力高强，气得神今天下午要输球了……” “对方是高三哎，本来就难打赢。”陆星怡进屋安慰他。 江朔听得点头，起身回座位，“我去！”他猛然站住，惊掉下巴回头问：“你俩刚才的意思是，牛奶在吃醋？因为她喜欢那个状元？！” 陆星怡刚把牛奶塞进嘴里又拿下来，哀伤地看了看他，“你是——霸王龙吗！反射弧这么长？” 1班教室内，张妍转着笔侧身观察夏曦。拍拍腿，在脑子里捋了一下思路，抓过一张草稿纸，写下傅霖、程颐、许翔、夏曦四个名字。画着单项箭头转了一圈，“A喜欢B，B喜欢C，C喜欢D，D喜欢A，你们……准备拍韩剧啊？” 夏曦盯着那张图，拿起笔在程颐指向许翔的箭头上，打了个“?”，又在许翔指向夏曦的箭头上，打了个大大的“×”。扔回给她。 张妍双手接住图，“你知道这种俗套的韩剧剧情，结局是什么吗？” “是什么？”夏曦无力地翻开课本。 “四人中，一人出国，一人死亡，剩下两人，”她揉紧手中的图，“结婚！” 夏曦听得笑出声，“看了不少韩剧哈？” “从来不看！只看动漫。”张妍摇头转回身，朝着地上呸呸呸，“死的别是我们的人，就行！” 秋风扫落叶，这天下午的球赛打得也是速战速决。陆星怡和张妍看得阵阵叹息，哨声刚吹响，她俩就满脸遗憾地跑向休息区。 “呵呵，这个发挥，够稳定的！”唐昊站在场边，冷眼注视着对面的江朔和许翔，转身正要走，瞧见身旁站着的姑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今天不穿超短裙了？这场球，没给你安排任务？” 夏曦认出他吓一大跳，赶紧还他俩清白，“昨天也没人安排呀，我自愿的！” “呵呵，影后！”唐昊扯出一丝不屑，离开球场。 夏曦瞅着他的背影，没心情计较。 她转回身，远远看见许翔将穿在黑色T恤外面的球衣脱下，弯腰拿起一瓶水，蹲上看台拧开瓶盖，喝下一口，目光朝她投来。 俩人遥遥对视着，夏曦鼓足勇气，朝他走过去。“你的衣服……”她艰难地张开口，心想能不能不洗就拿来还你。 “总算是，想起来了？”许翔捏住矿泉水瓶，蹲在看台温柔笑。 这幅表情，夏曦突然不难堪了。费解问：“想起什么？” 他当场愣住，表情难以置信地摇一摇头，起身跳下看台，站到她面前。见她还是满脸迷惑，他扯着自己身上的黑T恤，怒问一句，“夏曦，谁先惹的谁啊？！” 夏曦定睛一看他T恤上的图案。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她曾经送给他的衣服。她慌张解释：“不是，许神，我刚想问是，你昨天借给我的外套……” “你不是不想穿扔了吗？”许翔愤怒打断。 “什么？” “行，”他眼神陌生起来，“算是爷送你了！”狠狠瞪住她，“夏曦，就此，扯平吧！我警告你，以后也少惹我！” “神，你干嘛去？”江朔追着他快步离开球场。 陆星怡和张妍看了一场大戏，都不敢出声。“曦曦？”良久，星怡才绕到她跟前，“哎？你别哭呀……螨虫！” “凶什么凶……总算会说话了是吧，就当别人是哑巴吗……”夏曦委屈地擦一把眼泪，挡开张妍想要来拉她的手，一个人跑回教学楼。 她待在厕所的小隔间里默默流泪，整整用掉两包纸巾。直到晚自习音乐铃响过，才站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双哭得红肿的眼，打开水龙头，撩起一点水拍了拍脸。真不想在学校里待着，真想回家。 真不想再来落泽，真不想遇见他。 她回到座位写了一张假条，无视张妍担忧的目光，走到班长桌前。“……身体不适？”张超拿起假条，抬眼瞧见她哭红的双眼，“你，痛经啊？”周围爆发一阵窃笑，夏曦垮着脸背好书包，走出教室。 她在凤凰城中央的景观区静静坐着，还不到下晚自习的时间，现在回去，不管什么原因，肯定要挨骂。她抱住膝盖深深埋下头，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安身。家，不敢回；古城的楼顶，不能去；龙城海景的篮球场……许翔，已经不会再见她。 她闭上眼睛不停回忆，直至刚才，在看到他那从未有过的、无比陌生的眼神时，她才恍惚明白，许翔曾经，是用心珍惜过她的。他安安静静地，在龙城海景的月光下，在落城隔岸的灯火中，陪过她一段最好的时光。 是她自己吃醋，弄丢了两人的情谊……她吸口气站起身，走出小区大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龙城海景。” 她后悔地望着车窗外次第掠过的街景、广场、泽海和整个城市闪烁的霓虹，期待着时间能像科幻片里那样跟随拉长成线的画面开始倒流，等她抵达龙城海景时，能回到中考之前。他还在那里，在她熟悉的地方，用她熟悉的方式，等着她。 隔岸，灯火依旧。 球场上，却空无一人。 终究不是电影。夏曦满心失落，脚边突然窜出一只几个月大的阿拉斯加犬，围着她轻轻嗅着她的身体。“你从哪来的？”她黯然蹲下，触碰着它脑袋上柔软的毛，“没人要了吗？”问它也问自己。 四下里，安安静静。 “你，叫什么名字？”她试探着抚摸它的头。 曾经，也这样问过他。 “不说的话，就叫你‘虎王’咯？” 她挠了挠它可爱的耳朵，思索着，“哦，公的……还是母的呀？”尝试着抓住它，努力哄好自己，抱它起来低头看一眼，“嗯，公的，就叫虎王！” 许翔靠在球场门边，看完这副画面，心口郁结的气消了一大半。他默不作声，用力一拍手中的篮球，运球到篮下。 听见声音，夏曦起身望着他，“你也……翘课了？” “爷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他丢下篮球走过来，在月光下看见她微肿的双眼，抬起手，心慌问：“哭了，很久？” 他犹豫着，想摸一摸她的眼睛。 “收回你那句话。”夏曦倔强地挡开他的手。 “哪一句？” “扯平。” 他好笑地叹气，“那是不是，你也收回你那句话！” “哪一句？” “只做朋友。” 夏曦紧张得不敢回答。 “吓唬你的，不用收回，改个字吧？” “哪个字？”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下一个“先”字，“答应吗？” 先？做朋友…… 夏曦茫然地对上他的眼，许翔目光灼灼，让她突然心跳得厉害。 她在夜风中飞展着思绪，转身看向湖水对岸的落城，许久，才答：“好啊，可未来是什么样，还说不准喔！” 许翔轻笑叹气，低头寻向脚边的狗，突然忍不住地爆笑出声，“你能不给人乱起名吗，它叫Kiba，不叫虎王，傻瓜。” “你才傻！” “没你傻！还看狗的隐私部位……” 夏曦窘得不敢再看他。 许翔弯腰凑过头，“有些人，在爷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他得意地指指自己的耳朵，直起身走出球场，柔声叫她，“过来，送你去打车，回家晚了，又要挨你爸骂。” “嗯呐！”夏曦乖巧地仰起脸，快步追上他。 真好，自己的一切，他都明了。 她欢快地走在他身旁，闻着夜风中，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停下脚步拉住他的衣摆，“还是扯平一次吧。”许翔愣了愣，回身看她。 她闭上双眼，“看不见路了喔，照顾好残疾人！”他突然笑，“行！睁眼算你输！” 夏曦捏握住他的衣角，嗅着香味跟紧他。有他陪在身边，总是暖暖的，就好像是握住了日间阳光、星夜灯火。 15. 敌手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到家，夏曦躺倒在床，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捧着脸不停傻笑。先做……朋友，这么说，他心里是有我的？她高兴地弹跳起身，坐到桌前准备写作业。 秦君菁突然推门进来。 瞧见是她，夏曦收回视线，心惊地严肃起表情，“你能讲点礼貌吗？比如，敲一下门之类的。”早一秒，就要被她撞见自己的花痴模样。门边人缓缓靠近身后，“你们入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没？给我看一下。” “和你有关系吗？” “和实验有关系。” 这话回得，夏曦同情地叹口气，背对她答：“傅霖第一，江朔……第二。” “怎么会！许翔呢？” 听她忽然提及此名字，夏曦憋红了脸，敏感地遮掩道：“不知，你们实验的事，不就是江朔的事吗？” 身后人轻笑出声，似乎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出她的卧室。 夏曦吁出一口气，望着窗外远处的龙城海景。惨了，差点忘了家里还住着一只毒蜘蛛，千万别被她发现自己对许翔的心思……光是一个谣言就能闹翻天！她心慌地找出许翔的外套，塞进书包，赶紧明天带去还给他，毁灭证据。 第二天清晨，陆星怡在穿梭过大片晨光的公交车上，听夏曦讲完昨晚发生的事，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容。 “你乐什么？”夏曦红着脸戳戳她。“曦曦，你俩能不闹别扭，我就放心了。”岂止是放心，她简直乐得快合不拢嘴，“这样，就不影响我跟着江朔了！” 夏曦无语地拍她脸蛋，重色轻友暴露无遗。不过，喜欢上一只霸王龙，这条路真是幽深而漫长啊。 中午吃饭，夏曦一直在盯着许翔看。她觉得很奇怪，昨晚之后，怎么感觉他更加帅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帅爆。 许翔一边吃饭，一边抬手挡住她花痴的目光，“夏曦，你看得爷，很心慌。” 坐一旁的江朔听得笑喷，对面的张妍火速抬手护住自己的饭。江朔愣住，“Pipi——”咬牙空扇她两耳光，“敢嫌弃本座，以后不帮你吃青椒了！”他磨了磨牙，“说正事了啊，学生会，你们怎么想的，我刚看楼道里《招新告示》贴出来了，下午放学一起去报名？” 张妍回给他两记空耳光，“那还用问，都跟着你混，加油，副主席！” “副主席？”夏曦的目光终于转向江朔。 陆星怡开心解释，“落泽一中的惯例了，实验中学的主席进入落泽后，直接任副主席，到高二再根据能力考察，是否升任落泽主席。” “哦——”夏曦兴奋点头，“极好，那我就跟定你了，靠山！” “你得先进了学生会再说。”江朔咧嘴一笑，脸上满是斗志。 填表，面试，审核。几轮工作筛下来，终于在第三天中午通知他们，全员进入学生会。五人高兴地击掌，当天下午放学后，一路谈笑着，去艺术楼6楼——学生会的办公室报到。秘书处已经坐着三个先到的新人： 程颐、傅霖和张超。 江朔定睛一看，第一个站停脚步，自顾自笑了笑，神你就是个乌鸦嘴，说死了张子凡就算了，现在新仇旧恨齐聚一堂，本座这个运气也是够够的！ 发现他堵了门，许翔用力推了推，不动，费解地瞟一眼室内，瞬间憋住笑。伸手到身后拍拍夏曦，温柔说：“先进去吧，爷在。” 张妍瞧见这暧昧的小动作，拨开前方三人，探头看进办公室。哇塞，江朔、张超加韩剧组合，嚯嚯，往后这日子，热闹！ 陆星怡紧跟张妍探出头，“管他有谁，本小姐终于能进学生会了！”她瞪住傅霖，拉过夏曦，护着她从江朔、许翔身侧挤进秘书处。张妍大步跟进来，憋不住地狂笑，找了把椅子坦然坐下。许翔陪江朔杵在门口，冷冷对峙着张超。 “你俩，是要给我当门神吗，哼哈二将？” 背后传来问话。 江朔脚都站不稳地回头看——球赛上被他死死盯防的寸头男，正立在眼前，手中捏着几张A4纸，一脸轻蔑地打量他和许翔。 “主席，我先带走我的人，其他的都交给你。”他身旁的漂亮女生说着，踮起脚尖朝程颐招手，屋内的程颐莞尔一笑，缓缓走到门口，看一眼许翔，跟上她走向文艺部的办公室。 唐昊正过身子，弹了弹手中的A4纸，“进去吧，实验中学的江大主席，我好给你安排工作！” 江朔张大嘴，半响，哑口无言，这运气，怎么不去买中彩票！他赶紧转头看许翔，显然，神也是懵逼状态。张妍见到唐昊瞬间笑不出来了，一屋子人都静悄悄的。 唐昊坐到办公桌内，担起一条腿，挑衅地环视惊吓过度的五人组。这五尊神人连他的目光都忘了要回避，统一表情痛苦地盯住自己。 “看到我很吃惊吗？”他严肃对张妍，“只查到老子打球的事，没查到学生会的资料，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宣传部长的位子，你是拿不到了，”递给她一张A4纸，“但是宣传部，你可以进，过来填表。” 张妍被一句“老子”搞得抿住嘴，阴沉着脸，拿起一支笔，在指尖转了两圈，默默领走表格。 “你们两个，”他手指江朔和夏曦，“球赛上很有激情哈？成全你们，江朔，体育部长，夏曦，你就跟着他继续蹦跶吧。”他抽出两张表，放桌上，手指叩了叩桌面。 体育部长？！ 江朔微张着嘴，无语问：“公报私仇，合适么？” 唐昊扯出一丝笑，“相当合适！”仇视着他，头也不转，就朝傅霖准确无误地递出下一张表，“来吧，状元，学习部长。” 傅霖走到他跟前，接过表格，坐到一旁认真阅读。 唐昊依然担着腿，手掌往膝盖一拍，点点头看向许翔，“《孙子兵法》看了几遍了？好战术啊，不重用你，都对不起我大中华的国粹！”又一瞟陆星怡，拍拍桌子，“你过来，跟着他，去生活部检查卫生。” 真够重用的！许翔吸口气领走表格，分给陆星怡。 张超一脸震惊地坐在椅子上，眼见自己能干的岗位全都安排上了人，着急问：“主席，那我干嘛呀？” “秘书处，做我的副手，看好这几个上蹿下跳的人。”他大声答，食指一点眼前五个人。张妍笔一砸，“唐昊，你别太过分了啊！” “无故顶撞上级，张妍，扣5分，张超，拿出《考评册》给我记下来！”他起身绕出办公桌，靠近张妍，“好好工作吧，考核分数扣完，你就要出局咯？”见她瞬间消停，又得意道，“今晚之前，写个宣传部的工作计划交上来，顺便把校园广播调整一遍，我会让虞姗姗把程颐借调给你。” 他站到办公室中央，厉声问：“还有一个呢，怎么没来报到？” “报告……我，我以为要先吃饭，所以才迟到……”门口举起一只手，好大一副琥珀色的厚底眼镜。见到此人，实验中学毕业的几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进来！报到都能迟到，扣10分！”唐昊手指办公桌上最后一张表格，“朱文强，外联部长。” “啥？！” 朱文强抬头推了推眼镜，诧异问。江朔几乎同时惊叹出声，他再看一眼许翔，这个位置，怎么都是许翔来坐才最合适！明显，神已经放弃抵抗，笑不可支地拿出笔，坐到夏曦旁边，默默填表。 “齐了，你们忙着，我去一趟教务处，回来召开工作会议。” 唐昊走出办公室，屋子里静悄悄。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江朔难以置信地拐一拐许翔，“神，你说句话呀！你哑巴啦？！” “爷，聋哑。”许翔笑得浑身发颤，夏曦噗嗤笑出声。 陆星怡羡慕地看看这俩人，拉江朔坐到身边，“没事没事，不怕他。” “怕个屁！”江朔一口咬掉笔套，低头在体育部长的入职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得大大的，笔锋飞扬！ 整整两天，江朔都缓不过劲，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拍许翔，“朱文强？！外联部长？他连个贼都拦不住！” “喝你的可乐，捏出气泡来了。”许翔喝口绿茶，指指他手中。张妍笑得肚子疼，给一脸迷惑的夏曦、陆星怡普及了一遍背景故事——当年，在江朔上任之前，朱文强担任实验中学学生会主席时，那两个星期的斗贼风云。 江朔深吸一口气，“唐昊真是，笑里藏刀，脑壳有包……”他望着落泽一中里参天的古树和辽阔的天空，这所近百年历史的名校，怎么会选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担任学生会主席，真是枉我一腔热血，戎马少年。 “老子不干掉他，不姓江！”他使劲捏瘪手中的可乐罐，拍许翔一掌，“下来，打一场，心里窝火！”许翔苦笑摇头，跟上他走进球场。 一连几天，张妍对着唐昊发给她的通知单，唉声叹气。“工作很难开展吗？”夏曦坐在她身后，杵着腮同情问。 “校园广播倒是没问题，以前有经验，照搬就行，程颐也很配合。”她目光暗淡，“板报宣传栏嘛，我调整了内容要求和更新周期，小case，比起以前两周出一期《Young》，工作量小多了。” “那你叹什么气？” “关键是这个，”张妍转身，将一份盖有雏鹰徽章的红头文件递给她，“这合理吗？还要我必须宣传得所有人心服口服，欣然接受！” 夏曦接过来看，封面的徽章也不是落泽校徽啊，费解地翻开，认真阅读这份“落泽一中关于全面提高学生素质教育，倡导高一年级所有新生，每日课余，每人必须学习至少两种才艺技能”的官方文件，担忧问：“在哪里学？” “学校，艺术楼，虞姗姗已经在准备各种教室。” “免费吗？” “你想多了。”张妍伤神说，“且不说落泽的作业那么多，哪有时间学才艺？怎么也不想想，很多人家，尤其是外地山区考进来的学生，根本支付不起这一份素质教育的开销？哦，不对，不是一份，是每人两份！” 夏曦理解问：“唐昊要你什么时候宣传出去？” “明天。” “复印文件直接下发，让各班宣传委员去配合嘛。”夏曦也觉得这件事太招人恨，张妍模仿唐昊的语气，“如果只是这点要求，要你张妍来做什么？！” 夏曦托腮望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值得吐槽的一件事，我不画个漫画好好损它一下，我都不姓张！” 真是和江朔越来越像，“你有招就行，控制好分寸，别惹恼了……唐长老？” “是了……”张妍满脸无奈地转回身，“要上头高兴，下面也要开心，不榨干净我一亿个脑细胞，他唐昊都觉得自己是屈才了！” 夏曦拍拍她的后背，“你画着吧，大漫画家，我得去找江佛，很快冬季运动会，要准备物资物料。”她站起身，揉着在体育部每天被迫拉练长跑，酸得要命的腿，朝3班教室走。唐昊报复人的招数真是招招致命，绝对的天蝎座！ 江朔听完这番推测，不屑笑，“老子也是天蝎座，怕他？”狠狠一咬牙，乖乖领着夏曦去检查运动会所需的体育器材。 16. 出发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白天上课，课后忙学生会的事，晚上回到家，夏曦从书包里抽出今天发下来的3张空白试卷，简直要崩溃。大名鼎鼎的落泽一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秦君菁出现在房门口，这几天，夏曦一到家，她就要来串个门。 “我听姑妈说，你进落泽学生会了？” 夏曦忙着赶作业，没空理会她。她径自走进屋来，盘腿坐上夏曦的床，“江佛、许神和螨虫，都在一起吗？” “在，黑针蛛，你能出去吗，我要写作业。” 秦君菁靠在床头笑，“还知道我的外号呀，你不是不看《Young》嘛？”她抱起夏曦的玩偶熊，握住它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你也，和他们在一起？” 夏曦停笔看着她，“不然呢，我单独成立一个党派，专门斗他们？” “就凭你，也斗得过？”她笑出声。 夏曦闭嘴点头，你是没见过高人，“进我的房间，就是为了问这个？” “差不多。”她移了移身子，躺倒在床，举高那只玩偶熊，“夏曦，你何德何能，能和他们在一起。” 这话说得，就你可以，我就不行？夏曦扭过头继续写作业。 “等明年我考上落泽，就没你什么事了！” 夏曦叹出一声笑，来呀，来让唐昊收拾死你。 “你现在，每天都能见到许翔？” 冷不丁一句。“不能！”夏曦严肃起表情，想起她造的谣，真是盯死了自己不放。 这一个星期，为了尽快适应各自的岗位，五人几乎没时间相聚。就连吃饭，夏曦都只跟着江朔狼吞虎咽，边吃边聊运动会的事。好在和张妍同在1班，又与陆星怡同住一个小区，才能维持日常交往。只是许翔，确实一个星期没见过他了。 看秦君菁还在狐疑，夏曦坦然放下笔，“等我做值日那天，就能遇见他，有什么话需要我替你转达？” “他负责检查卫生啊？”秦君菁猝然笑，“谁这么聪明啊，这样安排，女生们都爱上干活了，再搭配一个校花，连男生也一网打尽。” 夏曦顿时愣住，似乎很有道理。见她愣住，秦君菁紧张地坐起身，“我说对了？是不是程颐，和他在一起？” “不是她。” 她的表情瞬间放松，侧过脸，望向窗外的夜色。夏曦观察着她这一连串的反应，“你，这么关心许翔，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他。”她转回脸看向夏曦，甜甜笑，“给你个机会，去家里告发我，报个仇，怎样？” 夏曦突然没了力气，原来如此，她喜欢许翔，“中考前，你造谣我和他在谈恋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答对。”她放下那只熊，凑近身边，“所以，你要是聪明的话就离他远一点，否则，你还会很惨的，姐？” “滚出去！” 夏曦手指门口，眼前像放电影一样，只浮现得出那场长达两个月的“庭审”，以及秦唯那痛哭到恍惚的神情。秦君菁盯着她，眼神满意地跳下床，五根手指头在她桌上轻巧地弹了弹，慢悠悠离开房间。 次日放学，张妍下发了那份关于全面提高素质教育的通知，随同下发的，是人手一份的漫画解读：《“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入学攻略》。 班级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下马巷，是落泽一中所在的地理位置，这条古老的街道，只有两个主要场所——1号，欢乐城，是落城著名的红灯区；2号，落泽一中，是全省著名的重点高中。 “下”在落城方言里，有时读作：ha。去欢乐城的男人，都会隐晦地说自己要去“ha马巷”。久而久之，就谐音成了“虾蟆巷”。 敢拿着“虾蟆巷”三个字调侃，夏曦佩服地翻开漫画，一群虾蟆正站在教学楼顶，对着1号红灯区吹拉弹唱，十分挑衅。她顺着往下翻，张妍用漫画详细介绍并吐槽了各培训项目的收费和所需购买的装备，并给出官方攻略： 已自带两项艺术技能的，请填表报备，作为我方主力，严阵以待；只有一项技能的，请再报名学一项，否则会被隔壁1号无情地嘲笑；什么技能都没有的，必须报名学两项，不能丢了身处虾蟆巷的这张脸。 有钱的，请豪气一点，学个钢琴，王子公主、本校头牌就靠你；兜里只有几个钢镚的，可以选择合唱和舞蹈，毕竟最多只需要买一双舞鞋，随身携带，虽然会臭死同桌，但组团PK，能合成生化武器。 有个武侠梦的，长萧、竹笛是你的标配，一言不合，反手当个兵器；觉得自己林黛玉附身，柔情似水的，弹个古筝或者琵琶，没事对月伤怀，主要还能吸引男神；但千万别赶上隔壁是学架子鼓和贝斯的……分分钟震碎你的古典情怀。 随后，附上了艺术楼的最新地图，重点标注各班花、班草预计出现的房间号，以及能人为制造邂逅的重要节点。九年寒窗，以为你终于考上了落泽一中？想多，欢迎就读“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隔壁1号表示不服！ “这……唐昊也给你过了？”夏曦吃惊问，拉着落泽一中和红灯区一起调侃，学校真心不生气？张妍摇头思索，“他没说什么，就说我的虾蟆画得太丑，不够玉树临风。” 夏曦忍不住笑，想不出玉树临风的虾蟆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自从有了“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的集体自嘲，高一新生们互相调侃着，逐渐接受了学校这波诡异的操作。艺术楼里已经开班上课，教务处很重视，通过市文化局找来一众名师给他们培训。 每天下午放学，校园里到处都是丝竹乱耳之声，课间休息的教学楼走廊，长萧竹笛打得刀光剑影。高二高三的学生观战之余，继续皱起眉头，忍受着学业之劳形。 江朔站在落泽一中的天空下，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实验中学的海水与火焰之间。他搞不懂学校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甚至这半个月仔细观察唐昊，都觉得他像是一个迷，没那么简单，却又暂时看不透。 为了不影响学生会的工作，唐昊特别下令，学生会成员只要求会一项艺术技能，已经有的，回去工作，没有的，过来填表报名。 人群四散，江朔、张妍和傅霖，无奈地走到他桌前。 唐昊看了看眼前三人，拿出3张合唱部的报名表，对着他们依次放到办公桌上，“没事的时候，吼两嗓子去，宣泄一下我欺压你们的愤怒。” 见惯了他凡事都自作主张，但这个决定，却让熟知张妍和自己家境的江朔，心中五味杂陈。他故意顶撞道：“我五音不全，学不了唱歌。” “正好练练，名师教学，我随时抽查！” 唐昊盯着他，靠在椅背上，担起腿。 张妍瞧见他这幅霸道德性，特别不屑，“你就是做做样子吧，合唱？少上几节课，根本不影响进度，我们才好继续在学生会被你欺压。” “有觉悟！”他站起身，拍一下她的肩膀，走出办公室，“宣传部长的位置，给你了，去找张超报备。” 张妍抖出一声笑，无奈摇头。江朔若有所思，“螨虫，你好像是，过关了。”他转头看向唐昊走远的背影，十分费解，“怎么我就，过不了他的关？” “不止你，还有神。”张妍抓起桌上的报名表，分给他一张。江朔撑了撑手臂，接过来，望着表格释怀笑，“不想了，且看吧。” 周五这天上午，1班那位思想先进的语文老师，难得磨蹭，下了课还舍不得走。直到班主任提前跑来上数学课，他才猝不及防地布置了一份神奇的家庭作业：“明天去看电影啊，每人写一篇电影《珍珠港》的观后感，不少于一千字，下周一交上来。” 教室里立刻响起费解之声。 “周末6张试卷啊，哪有时间去看电影？” “电影票报销吗？” “老师，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这写影评，我们也不专业呀！” 语文老师手按讲桌，突然摆出一副无比吃惊的表情，“怎么？！你们班的电影票，没有发下来吗？落泽一中，每个学期会发4场电影票啊，学校支持你们去看的，其他班级都发了呀……” 教室里瞬间沉默，终于搞明白他在干嘛，班主任站在门口，脸黑得很难看。 张妍侧过身笑，“班老，铁定是扣下我们班的福利了，美其名曰：要耐住寂寞。” 夏曦听着身边暗戳戳的各种笑声，服气地看着怀揣一颗少年心其实已经当爹的语文老师，他和1班班主任有些不和，两人因教育理念不同，互看不顺眼，今天这波俘获民心的操作，真是干得漂亮！ 全班同学目送“伟大”的语文老师走出教室，所有目光投向班老。 班主任显然招架不住，踩着上课铃的音乐，又把那套“读书，要耐得住寂寞，轰轰烈烈岂会成功”的独家言论复述一遍。 “班老，不是我们耐不住寂寞……这是作业啊，您也听到了。” “要写一千字呢，胡编乱造不行吧？” “对呀，我们又不是导演！” 大家七嘴八舌，苦情戏导得那是有模有样。班主任明显在咬牙，被人当众揭了老底，只能无奈叫出张超，去办公室里取电影票。班级内一阵欢呼，为落泽一中开明的校风，高高抛起课本。 张妍开心地冲夏曦一挑眉，“咱们五个，终于有机会聚一聚了，都快被唐昊那小子给拆得四分五裂！” 夏曦也高兴，虽然夏长毅肯定会和班老一样，不赞同她去看电影，至少，在搬到落城后，她从未见父母进过影院。而在童年，还住素县小学时，学校里也发电影票，父亲会带她一同前去，在老旧的电影院门口，给她买一颗大大的棉花糖。 但这次是作业啊，无可厚非！ 她想到“伟大”的语文老师还同时在教7班，那好久没见的许翔，为了这一千字，肯定也必须得去，真是恨不得给语文老师颁发一朵小红花。 17. 心思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周六下午，夏曦和陆星怡挤上公交，沿着泽海穿出北城，到达市中心的“落城影院”，眼前的树阵广场，随处可见学生群。全校一起看电影，校方很贴心地选了这一处曾是剧场的老式影院，有一个很大的播放厅。 两人寻着热闹去找另外三人。这片广场边建有一带小木屋，所有木屋与对街的商铺相隔五、六米，组成一条狭长的巷子。木屋开着小吃店和茶饮店，后方的广场中放有就餐用的木桌椅，此刻，正坐满躲阴凉的学生。 小吃店对面一排商铺，是相对安静的书店和花店，简易小书摊摆出门，台阶上放着盛开的雏菊，装满鲜花的水桶沿街蔓延，一方岁月书香的文艺气息。 陆星怡目光搜寻着广场，夏曦边走边搜寻商业街，终于，在一家书店的法式遮阳棚下，看到了站在书摊前闲适打闹的他们仨。 星怡蹦上前，“哈喽——”拍拍张妍，“好久不见呀，”从玫红色小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对了，我和江朔的座位倒是在一起的，你们仨怎么办？要不，我去找找我们班同学帮你们换票？” “人家肯换吗？”张妍收起漫画，指指夏曦拿出的两张票，“我俩也选了连号的座位，就神一个人落单。”得意地冲在为她和江朔付书钱的许翔大声道，“事先申明哈，我可不想一个人看电影，某人，要想和夏曦坐一起呢，就发挥一下你校草的魅力去找人换票吧，顺便帮他俩的也换过来！” 许翔付完钱缓缓回头，十分服气这四人的脑回路，“全校一起看电影啊，这种……明摆着可以变相约会的事，你觉得，大家会老老实实地按照票入座？” 四人“哦”一声，江朔卷起刚买的军事杂志一抽他，“神，你很有经验嘛。” “要什么经验，有脑子就行！”他眯起眼看对面，“走，再买点喝的去，两个小时的电影呢，可得认真看，还有一千字的观后感要写。” 几人横穿过小巷，陆星怡边走边眨眼，对他们仨那位神奇的语文老师深感好奇。四家茶饮店都挤满人头，为了尽快入场选座位，三个女孩统一口味——现成的珍珠奶茶，两个男生也各拿一杯现成的乌龙茶，抓上几包薯片，快步赶往影院入口。 进场发现，放映厅早已坐满了一大半，总算在后排找到一处相连的座椅，张妍坐中间，两个男生坐她身旁，夏曦、陆星怡各坐两端。直到电影开场，也没人拿着票来赶他们让座。五人盯着屏幕，握住吸管，齐齐戳开了杯盖。 这是一部原声引进的片子，那个年代，看译制片长大的他们，很难在影院遇上原声大片。声音一起，周围全是惊喜声，同学们不约而同，为母校的品味点个赞。但很快就发现，母校的品味还有点……大胆！几十分钟的感情戏，居然夹带了一段大尺度亲密戏。 这可是全校在看电影啊，画面一出，大厅内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江朔一看屏幕，吓得抬手一把捂住陆星怡的眼睛。“你干嘛？”星怡推推他手。江朔望着她说话的嘴唇，尴尬地摸自己的鼻子，“未成年，不宜观看。” “凭什么你能看，我就不能看？！”陆星怡不服气，使劲也推不开眼前的手。夏曦刚把目光从屏幕上撤下，听见这对话，握个空拳遮到嘴边，缩靠在椅背上看身旁的许翔。他昂头望着天花板，明显也被母校的胆子震惊到。 余光瞥见她在看自己，许翔尴尬笑，心里乱作一团，抬手挡住她投来的目光，抓起身边的饮料，吸上一大口。 几颗珍珠滚入口中，一股奶味…… 他无语地松开吸管，我去，越慌越乱，要了卿命了……夏曦瞧见他手中握着自己刚喝过的奶茶，瞬间笑岔气，“你要，干嘛呀？” “紧张得爷喝错了。” 她心里的潮水荡漾开来，望着他帅气迷人的侧脸。许翔长叹一口气，拿起自己喝了一半的乌龙茶递给她，“介意间接接吻的话，你喝我的？” 夏曦稳住理智，开导道：“你这，有区别吗？” “那换一下……吸管？” 真吓人，她已经不敢答话。张妍瞧得要笑死，见许翔已经在为两杯饮料换吸管，捂住肚子拍了拍他，“神，你不是有脑子吗？快醒醒呐！”瞟一眼屏幕，那画面总算结束，她摇头痛苦感叹，“我的天，这观后感，怎么写呀？！” “重大历史事件，绝对不会只有感情戏，你写后面的。”许翔吸口乌龙茶，智商回归，严肃望向大屏幕。夏曦尽量自然地把奶茶抬到嘴边，默默含住吸管也吸一口，神这心理素质，真诡异。 江朔盯着屏幕上自己从小就认识的几种战机，卷玩着手中的军事杂志，想念起同样身为空军飞行员的父亲，那些住在空军大院的往昔岁月、家中变故，历历在目。热血反击的剧情终于出现——临界距离下，一架架B-25轰炸机起飞成功，准备轰炸日本首都东京。 同仇敌忾，影院内立刻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张妍竖起耳朵，盯着全场，飘过个头采访许翔，“神，你此刻什么心情？” 许翔单手拨开她的脑袋，江朔瞬间哭笑不得，我去，这特么谁选的电影啊，跟咱哥俩有仇吗。张妍无比同情地审视他俩，又得意地绽放笑容，好，很好，反正这电影看下来，有人比本宫更纠结！ 影片结束后，五人站在路边等公交车，震惊得各自沉默： 床戏啊，落泽也……太开明了吧！张妍满脸怅然地在心中嘀咕，想起自己的“虾蟆巷2号”，难怪唐昊淡定如山，估计去年就被类似的影片洗礼过，对学校的尺度了如指掌。 陆星怡对着张妍这幅惆怅的表情，共情地擦干眼泪，安慰地拍了拍她：这阴阳相隔的爱情、这挺身而出的友情，真是太感人了，螨虫，你回去一定好好写！ 什么鬼？江朔一句腹诽，眼瞅着双眼哭肿的陆星怡，感到十分费解，昂起头看向落城的蓝天白云，重重叹口气：幸好本座不用写观后感，不然全特么是伤心往事。 听到叹气，夏曦理解地拍拍江朔：狗血三角恋，有什么好写的……这篇观后感，明显要歌颂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一个安宁的国度，我说的对吧！ 你行了……许翔观察着她那一脸正气的神情，感觉她和江朔根本不在一个点上。当然自己全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点，去梳理前前后后万马奔腾的思绪。他低头看向自己和夏曦手中的空茶杯，迅速决定：回去就只写炸珍珠港的那段吧，还好这段拍得挺长。 可怜的神，只能写中间凑时间的那一段，看我不好好写一写对你家日本的热血反击战！张妍越想越得意，一巴掌拍向许翔。许翔毫无防备，被她这一掌推得跌出站台，回头一看，张妍满脸奸笑。 他咬牙重申一遍，“爷是，中国人！”几人正各自纠结中，见他一个趔趄站到路上大报国籍，全都愣住，终于统一了思想，爆笑出声。 十月末的天空，澄净而高远。学生会的综合办公室里，微风浮帘，阳光静谧。夏曦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江朔上完合唱课回来，再一起研究运动会的策划案。陆星怡和许翔刚检查完全校卫生，正站在生活部的办公桌前，低头整理着卫生评分表。 “哎，夏曦！”程颐出现在门口，目光投向办公室内的许翔，“虞部长让我来找你，现在就去一趟文艺部，有事要问你。” “我啊？”夏曦瞧着她的目光，微笑指指自己又指指许翔，“还是，他？” “你！”程颐一眼都不看她，见许翔迷惑地转脸看门口，她露出一脸藏不住的小高兴。夏曦好笑地放下笔，起身走向门口绕过她，去文艺部。 刚到文艺部门口，就听见虚掩的门内传来虞姗姗的质问，“真好笑，怎么，就这样你就心虚了？！” 半天听不见答话，夏曦费解地敲敲门。“进来——”虞姗姗声音严厉。 夏曦应声推开房门，往里看——虞姗姗坐在钢琴凳上，唐昊站她身旁，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她忐忑地回身掩上门，走向那两人，“主席，虞部长？” “这是你报的才艺技能，钢琴三级？” 虞姗姗手捏一张表，朝她扬了扬，从琴凳上站起身，“入门的水平，怪好意思填上来的，唐昊徇私给你过了，我这可糊弄不了人。” 夏曦费解地瞟一眼唐昊，冤枉啊，我可没贿赂他呀。 “虞姗姗你怎么说话的！”唐昊不等夏曦回话，站在原地厉声教训道。夏曦迷茫地抿了抿唇，虞姗姗轻笑一声，回头朝他吼，“你急什么，文艺工作是我负责吧？这件事有多重要，你比我清楚，就弹个幼儿园儿歌的水平，也符合学校要求？” “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人，主要承担后勤工作，不用上台表演。”唐昊走向夏曦，严肃安排，“回去，找江朔筹备运动会的事。” “他……不是被你派去上合唱课了么……”夏曦收回看热闹的视线。唐昊脸一僵，咬了咬牙，“快去！” “啊？”她仔细看他，这……那你俩叫我来干嘛呢，转身走向门口。虞姗姗十分好笑地把表格一放，双手抱胸大声问：“唐主席，你给我解释一下吧，这蠢得要命的，你是怎么把她招进学生会的？” 夏曦停步回头，唐昊朝自己过来，“老子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抬手再一推她，身后的虞姗姗脸色一沉，突然冲过来，抬手抓向夏曦的脸。唐昊迅速转身，扬手挡开虞姗姗，“你有完没完！” 他怒问道，缓缓放下的手臂上渗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夏曦彻底怔住，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费解看着两人的手，这弹钢琴的，还留长指甲？“你……”虞姗姗察觉到唐昊受伤，突然气堵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夏曦又气得声音发抖，“你！狐……狸精……” 我……什么？夏曦张开嘴，忘了自己是为何被叫来文艺部的。她茫然地转头看房门，那里门已被推开，站满学生会的人，大家一瞧这剑拔弩张的阵仗，再一听这半截话，全都都和她一样震惊。 “虞部长，她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话？！”许翔挤开人群走过来，将茫然的夏曦拉到自己身后。虞姗姗轻蔑出声，“当骑士的人，挺多哈？”唐昊见许翔到场，移步站到他身旁，和他一齐看住虞姗姗。 虞姗姗审视着唐昊的举动，愣了愣，又转头看门口众人，有些不知所措。她气急败坏地坐回钢琴前，对着琴键重重喘气，肩膀起伏得厉害。 良久，才摇着头不知是哭是笑，“全校的才艺技能……我都审过了，就你们几个！仗着唐昊给你们打掩护……”她回头看着他们，颤声吼道，“随随便便交几张表上来，就想滥竽充数吗？！” 夏曦扬起脸，对着她那副几近崩溃的模样，“怎样才算，不滥竽充数？”说我就说我，别一激动就误伤别人，她看了看唐昊手臂上的血痕，把拦在自己身前的许翔轻轻推开。 “不继续躲着了？”虞姗姗听到她说话，嘲笑着转身，“行啊，不想被人说闲话，今天你就坐在这里弹一曲像模像样的出来，过了我这关，否则，就给我重新报名学去！” 她气急说着，手指门口，“还有你们几个，周五把你们的家当都带来，别以为写上几个字，就能组成一支交响乐队了？”瞪一眼唐昊，“有人给你们放水，我虞姗姗，也有我的职责所在！”唐昊听得叉腰扶额退向一旁，见他妥协，虞姗姗傲慢地转向夏曦，“爱出头的，是不是，你先来？” 夏曦叹口气，轻声问：“只弹一曲就行吗？” “要看什么级别。” “理查德·克莱德曼，可以吗？” 虞姗姗抖出冷笑，“《梦中的婚礼》？”她想了想，起身让开座位，“好笑，每一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女生，都学这一首来吸引男生的眼球，我见多了……” 18. 醋意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强忍住想反驳她的冲动，坐到钢琴前。闭上眼，用力回忆自己三年的初中时光，那在无数个夜晚，因为傅霖深受情感折磨时，弹得无比熟练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威尼斯之旅》。 她抬起右手，快速弹奏琴键，左手上琴，沉重的钢琴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虞姗姗听出曲目，认真盯着她在黑白琴键上准确加速跳动的手指，脸色从不屑一顾转为凝重。这首钢琴曲流畅又怆然的旋律，同样敲击在她心尖，直到夏曦不看琴谱就一气呵成地弹完全曲，压着情绪起身问：“虞部长，我可以，走了吗？” 她才怔怔答：“学艺不精，还长期练这种感情浓烈的曲子，当心短命。”夏曦望她一瞬，走出文艺部，径直跑进女厕所，打开水龙头。 因为回忆里剧烈起伏的情感，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憋屈，宣泄得哭出声来。 “曦曦，你没事吧？” 陆星怡跟进卫生间，站在洗漱台前，轻抚着她的后背。 夏曦转身抱住她，回忆起曾经的傅霖，想到变了个模样的父母，再一想那场令她中考失利的庭审、秦君菁，还有虞姗姗……她无助地感慨，“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们，一个个跟王炸一样？” 见她还能开玩笑，星怡眨了眨眼，凑近耳边轻声说：“虞姗姗，追了唐昊两年，球赛上你去给他疯狂加油，她吃醋了……” 夏曦无语地张大嘴。陆星怡赶紧拍她脸，“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哈？”她转头看一眼门外，“不过，虞姗姗这人脾气真暴躁，唐昊不喜欢她，是对的！” “你们……都知道她追唐昊的事？”夏曦委屈问。星怡缓缓摇头，“我也是刚听说的，你弹琴的时候，张超说的……” “真是邪门了，打场球赛，我就摸了这么一对高压电？” 夏曦吸了吸鼻子，回想她和江朔每天要跑1500米的拉练。陆星怡一想拆得他们四分五裂的唐昊，又想想举止疯狂的虞姗姗，笑得咯咯咯，“快把眼泪擦干吧，跟我出去，你这一跑，许神的脸色可难看了……唐长老也被你搞蒙圈。” 蒙圈？始作俑者！夏曦不屑道：“我情绪上来憋不住泪嘛，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哭。” “你出去，得说你是憋不住尿……”陆星怡掩嘴笑，细心地替她整理好头发。夏曦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地往她的肩头靠了靠，随她一同走出卫生间。 许翔就站在门外。 其余几人全站在离厕所三米远的地方。 夏曦一看这阵势，松开陆星怡害羞解释：“我……那个，尿急……” “尿急，你不去厕所？”江朔的声音传来。 就你懂？夏曦憋着气寻声望过去，他和张妍、傅霖刚上完合唱课，爬上6楼。见走廊里站满学生会的人，一副诡异的画面，江朔摸摸鼻子，审视着在瞪他的夏曦，走到跟前，对准她的脸仔细解密，“哦，是哭过了啊，谁惹的，神？” 陆星怡急得踩他一脚。 江朔费解闭嘴，转身去瞧许翔，见他正杀气腾腾地盯着傅霖，不等问话，就挤开人群走回办公室。他瘪瘪嘴倒吸一口凉气，确定无误，胳膊肘拐拐张妍，偷偷一指傅霖。张妍了然地飘过个头，凑近夏曦，“你脚踏两条船的事，吵得大家都知道啦？” “说什么呢，你们！” 夏曦又急又茫然，见对面迷惑中的看客们几乎同时换了个表情，朝她投来震惊的目光，她慌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谁。耳畔冒出虞姗姗那句“你！狐狸精”，这剧情……被这两个猪队友一搅和，歪得亲娘都不认识了。 着急去看唐昊。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很耐人寻味，身后的虞姗姗倒是乐开了花，“呵，怎么样？”冲他哼出一声笑。 “你有意思吗？” 唐昊气愤回头，冷静了一会儿，眼神扫视众人，厉声训道：“都站着做什么，给我该干嘛干嘛去，瞎凑什么热闹！” 夏曦万分感激他这一声骂，一群人火速散开回办公室。陆星怡挽上夏曦赶紧撤离，张妍回头看一眼还站在厕所门口的虞姗姗和唐昊，两人一副临军对垒的气氛，她若有所思地拍拍跟在身旁的江朔，“你怕是……搞了个乌龙！问题不在神身上，在他俩那里。” “谁俩？”唐昊从后面大声问，“张妍，就你聪明是不是？闲着没事，给我去广播室换掉那些歌，什么玩意儿，难听死！” 张妍吓一大跳，凑近江朔轻声吐槽，“这人耳朵真好使……你说，一个人声音大，他就应该有点聋对吧……” “老子都听得见啊，是你聋还是我聋，没听到我说的话？！” 江朔快笑出颤音，“螨虫你赶紧去吧……”张妍不甘心地回过脸，手拢在嘴边，故意用气声遥遥问，“换谁的歌都行吗，周杰伦，可以吗？” 唐昊一脸淡定地读完唇语，站在远处大声答：“随便你！” 张妍吓得不敢再吭声。 “我去，唐长老，居然会妖术！”江朔摇头笑叹，朝着办公室里大声招呼，“哎，牛奶仙师——你好好跟人家学一……”话没说完，就见许翔双手按住体育部的办公桌，低头对准夏曦，一副要亲上去的架势。 江朔闭紧嘴，快步冲过去。 “你真的，只有钢琴三级水平？”许翔只是质问道。江朔杵着桌子拍心口，挪到一旁瞧热闹。“考级只考了这个，我爸怕耽误我学习，后面不让学了，自己偶尔练练。”夏曦仰起脸面对他，有些紧张。 “经常练吗？” “不啊，要忙学习没时间嘛。”她故作轻松地笑一笑。许翔严肃盯着她，侧过脸一瞟坐在不远处的傅霖，又低头对准她，“刚才弹的那首，是不是叫《威尼斯之旅》？” 陆星怡竖起大拇指，“许神，你有品味，比虞姗姗强多了！”许翔冷笑一声，突然确定地点点头，直起身子，“弹得够熟的啊，这特么是有多少次！还值得你哭一场？”他拳头锤了锤桌面，抓起书包离开办公室。 陆星怡有些茫然，“曦曦，他在说什么呀？” 江朔认真看完，双手往后一撑，跳到办公桌上坐着，侧身戳戳夏曦的脑门，“你又做什么了，招惹这个醋坛子？” 陆星怡听见这话，愣了两秒，“哎呀!”慌忙捂住嘴，“曦曦，他是不是知道这首曲子和那个谁……有关？”她眼神飘向傅霖。夏曦心虚地拿起笔，有那半年和聋哑人深刻的友谊，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自己搞忘了。 她开始回忆在龙城海景篮球场上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除了告诉过他，每一次想念傅霖的时候自己就会弹这首钢琴曲，还和他分享过各种深情似海的暗恋细节……她心虚地抬手撑住额头，这真是，一天要摸几次高压电？ “夏曦，老大叫你去秘书处找他！”张超手按住门框，大声转告。 我滴个天，还来？夏曦远远地朝门口按按手掌，翻过手，无奈伸向陆星怡。 星怡心领神会，“想先讨好一下高压电啊？”从书包里掏出一小袋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球，放她手心，“祝你好运！”江朔眯起眼看向陆星怡的包，“机器猫啊，什么都有！”一抬眼，追着夏曦背影，“你去见唐昊拿这个干嘛？” “他受伤了，”夏曦走向门口，不忘给他解个惑，“你要有个当医生又洁癖的妈，包里也少不了这些——” 她攥紧手中的东西，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最端头的秘书处。侧窗外有风吹来，眼前的房门虚掩着，夏曦深吸一口气，敲敲门走进屋。 唐昊一个人坐在主席的办公桌上，一腿盘着，一腿立着，正一边抖腿，一边看着她进屋。夏曦吃惊地关好门，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是少见哈，不过，只要不满脸严肃凶巴巴，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她转身勇敢上前，“刚才，谢谢主席了！”唐昊的目光从她的脸，低头看向她攥着东西的手，“是什么？”他伸手问，“给我的？” “哦，嗯呐。” 夏曦赶忙把东西递给他，你真自觉。 他接过去看了看，撕开一角，取出一颗酒精棉球，轻轻碰了碰手臂上的伤，“虞部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没往心里去。” “那还跑去厕所哭一场？” 夏曦不知道该怎么答。他昂起头，把带血的棉球举高揉一揉，远远扔进垃圾桶，“演技下降啊，影后？”瞟她一眼，又取出一颗棉球，“回去写作业吧，这个，谢了！” 这就说完了？夏曦眨眨眼，不敢相信地面对眼前人，突然感觉他就是很有预见性地来混这包棉球的，“你，找我没事了？” “嗯，你找我有事？” “当然没有！”她恍惚地严肃起表情，瞧见他不再看她，只拿着那颗棉球对准伤口跃跃欲试，又不擦上去，忍不住凑过头好笑问：“唐昊你……怕疼啊？那我……出去咯，免得你害羞。” 他怔怔抬头盯着她，嘴微张地咬了咬牙，胆子大了，又敢叫老子的名字了！默默目送她走出门，才又低头将那颗棉球按到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心中骂娘，这东西，就不能做成碘伏的吗！ 晚自习做完两张试卷，回到家后的任务总算轻松很多。夏曦冲了个澡，坐在床沿擦头发上的水，回想今天的遭遇，心里像在坐过山车。“给我一片夜用卫生巾。”秦君菁走进屋来，依然不敲门。夏曦抬眼瞧她，“又找借口来监视我？” “找什么借口，我的用完了，快点！” 夏曦一听这着急的语气，放下毛巾，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整包，递给她。手边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她拿过毛巾继续擦头发。 “你，不接电话？”秦君菁翻看着手中的包装，费解问。 “在我家呢，未成年是没有私人电话的，你姑妈，会负责在楼下接听，如果是找我的，还会负责在楼下监听。”刚说完，楼下传来秦文珍的喊声，“夏曦，接电话，你把哪位同学的课本弄错带回来了，真是毛毛躁躁的！” 夏曦打个响指，指向门口，“你可以下楼去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她放下毛巾，什么什么课本？迷惑地接起电话，“喂？” “我的数学课本，是不是被你装回去了？” 许翔的声音。 出现在她家电话里……夏曦心慌地握紧听筒，看向秦君菁，她居然很相信自己，不仅没离开房间，反而饶有兴趣地坐到床沿，听她打电话。 “没……有呀！”她费解又慌张，楼下有人监听，楼上有人监视。“绝对没有！”想起他好像在吃醋，更感觉冷汗直冒，可千万别说出什么重量级的话呀！ “同学，没在我这里好不好！”电话那端叹口气，“我好心借给你，你要是不还给我，我今晚都写不了作业，你好好找找！” 同学？找找？ 夏曦抿了抿唇放下听筒，思索两秒，在秦君菁的注视下，拉过书包低头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本多出来的数学课本。 我天，这个神人，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她拿出书，卷在手里遮住名字，火速抓起听筒，“不好意思啊，真是在我这里。”小心试探，“现在，怎么办？” “送来还我，你家住哪儿？” “北城区，凤凰城二期。”这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夏曦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后面的话。 “我家住在金源花园，离你不远，我先写英语作业，你现在就送来给我，二十分钟后，差不多，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他故作生气地安排道。 金源花园？聪明，得亏没说，龙城海景。 小区门口？ 夏曦惭愧答，“对不起啊，我马上出门送来给你。”挂断电话，捏紧手中的书，转身看到秦君菁。我天，她要是一直在这里，自己难道要拿着许翔的课本换下睡衣？ “你来例假能不坐我的床吗？” 她背靠书桌，故意生气问。 秦君菁听到逐客令，不答话，眼神盯着她抓过刚才的书包翻了翻，确定还能再找出一本数学课本。看完名字，往床上一放，这才拿上卫生巾离开房间。 夏曦目送她的背影，默默松开藏在身后的书，苍天！今天这过山车要翻几个圈？ 望着床上自己的课本，发了会儿楞。幸亏……高手对上了高手。 19. 陪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爸、妈，我去给同学还课本，他写不了作业了，在金源花园。”夏曦走下楼，面朝端坐在客厅的父母扬一扬手里的书。 “毛毛躁躁的，教过你多少次！”秦文珍又抱怨一遍，夏长毅喝口茶嘱咐道：“别耽误时间，快去快回！”夏曦轻声应着，一边换鞋，一边瞟着客厅里的电话母机，真无聊，尽是些心知肚明的对话。她平静走出小院，才一路狂奔向凤凰城门口。 在小区门口没见到许翔。她想了想，立刻往左，朝金源花园的方向走，幸好，路灯昏黄下，他就在站在不远处。见她走来，他转身进入旁边一家休闲吧。 夏曦快步跑过去，推开休闲吧的门。“欢迎光临，楼上有人等您，左手边尽头是楼梯，上楼右转，最里面的隔间。” “谢谢！”她跟随指示上楼，右转，走到尽头的隔间。许翔果然坐在里面，桌上点了一杯橙汁和一份水果沙拉。夏曦停在门口，“叫我出来干嘛，还费心设了一个局？”把手中的课本远远递给他。 “不这样，你出得来吗？”他探身接过课本放到桌上，脸色也没下午那么难看。夏曦点点头松口气，“还挺聪明嘛。”笑着走进隔间，坐他对面，望着桌上自己爱喝的橙汁，“你，哄好自己啦，不生气了？” “不哄好自己，你会来哄我吗？”许翔冷冰冰地拿过橙汁，吸一口。夏曦望着他嘴边的橙汁哀伤笑，“原来……是给你自己点的呀？” “你也可以喝啊，”他赌气地把橙汁推到她面前，“又不是第一次……” 夏曦尴尬抬手，将长发拨到耳后，趴到桌上，指腹碰了碰那杯橙汁。“许翔，”想起半年里在球场上和他神交的日子，与他的约定，“我今天哭，不是因为傅霖，是有太多事，原本心里就委屈，又被虞姗姗折腾一顿，才没忍住……” 许翔没想到她会给自己一个解释，见她表情真诚，柔声问：“怎么，委屈了？”探了探身子，“家里的事？” “嗯，都有吧。” 夏曦拿过橙汁，当着他的面吸了一口，眼前浮现出中考前后的事。许翔看完这举动，气已全消，柔情万千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夏曦含着吸管笑，长大以后还是第一次被人摸脑袋，原来这个动作，真的可以安抚内心。 “你后来，为什么没再来龙城？”他问出一个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 夏曦乖巧趴在桌上，“因为，你们的黑针蛛，在家里造谣，说我在和你谈恋爱，我挨了两个多月的讨伐……” “黑针蛛？”许翔有些吃惊，“是你什么人？” “我表妹，就住在我家，你刚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全程监视我。”夏曦直起身子，用吸管戳了戳橙汁，“还有，我妈也在全程监听。” “这么惨……” 她眼神涣散地无声笑，“还好你没有漏破绽，在我家呢，早恋可是大禁忌，我表姐18岁谈恋爱，被秦君菁撞见跟着男朋友去买内衣，都被全家当众逼供。” “那你家，允许你几岁才能谈恋爱？”许翔手臂担在桌上，心疼地看着她。 夏曦摇头，戳了一块水果沙拉塞进嘴里，“可能，大学毕业？”她吃着东西面朝他笑。“哦……”许翔手指认真算一下，“七年。”她“扑哧”笑出声，杵着腮问：“你家，允许你几岁谈恋爱？” “没说。”许翔淡淡笑，想起母亲临行时的叮嘱，“至少，现在不行。” “那不就是了……”夏曦失落地又戳一块沙拉，许翔的目光柔和下来，“所以，你就不敢再来龙城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夏曦放下水果叉，“我哪有那个胆量，不过，还挺怀念能去龙城的日子，看得到整个城市的灯火，还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害羞地看着他。幸好，他没再摆出那副“吃了酸话梅”的憋笑表情。 许翔眼神温柔地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有事，别憋着，就算不来龙城，也可以和我说，爷依然是你的树洞。” “是吗……”夏曦眼中带点被感动的潮湿，“就是这个树洞，还是长出了一根巨大的藤蔓，开出了会说话的喇叭花……” 她昂头望着天花板，“童话故事，果然不骗人。” 正在掏手机的许翔被逗笑，“爷可没有告诉过谁，国王长了一双驴耳朵！”他低头看一眼时间，“半小时了，回去吧，免得家里起疑心？” “嗯，”夏曦安心说，“你不再生气，真好。”她站起身揉了揉鼻子，“我还……挺怕你生气的，样子很凶。” “傻瓜。”许翔抬起橙汁伸长手臂递到她面前，“再喝一口，就当是原谅爷？”她听话地低头吸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乖巧地将他看着。“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他满足一笑，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晚风阵阵，月光皎皎，林荫道上窜过一只猫。夏曦感觉心里的过山车终于落地，心情舒畅地跑回家。进小院门，才调整状态正色走进客厅，换了鞋安静上楼。秦君菁端着一杯热水站在她的房门口。 “这么贴心啊，还来给我送杯水吗？”夏曦好笑问。 “你想多，谁的课本？”秦君菁狐疑盯住她，“金源花园……江朔，对不对？”端稳杯子堵住她的门。 夏曦敏感质问，“这和你，有关系吗？”来例假了，都不能消停点。她平静地推开她，幸好电话不漏音，不然今晚，定有一场腥风血雨。 放学后的校园食堂人声鼎沸，打好两份饭，夏曦手端餐盘走进食堂背后清净的小花园。江朔正坐在石桌旁，抓紧时间翻看运动会的资料。 “哎，佛？”夏曦把餐盘放到石桌上，回想秦君菁昨晚问的话，用勺子戳戳他，“你家，住在金源花园吗？” “不住啊，怎么？”江朔停了手，拉过一份饭。 夏曦倒抽一口凉气，真有你的，秦君菁！叹口气坐下答：“没什么，就是黑针蛛给我下了个套，说你家住那儿。” “拿我，给你下套？”江朔费解，“为得个啥？” “神昨晚给我家打了个电话，引她怀疑了吧。” 江朔思索着咬住脸颊肉，放开问：“你俩住一起？什么关系啊，长得挺像的，就是一个白，一个黑。” “她是我表妹，五官比我漂亮，成绩比我好，比我讨人喜欢，懂？”夏曦一股脑说完，低头吃饭，真不想再提秦君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不懂！”江朔拌了拌饭，“我去，那你日子不好过呀，她喜欢神，你小心点。” “这你也知道？”夏曦吃惊抬头。 “整个实验中学都知道。”江朔无比同情地砸吧两下嘴，“在实验学生会的时候，她就咬着程颐不放，不过程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人对掐呗，搞得神很郁闷，被两段单相思弄得像是他对不起她俩一样……” “程颐，也喜欢许翔？” “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江朔好笑地用勺子指指她，“我是霸王龙，你就是梁龙，比我还迟钝，你没发现，她最近和那个状元暧昧来暧昧去的？就是因为，神喜欢你，你喜欢状元，她可算找到个点，能报个仇。” 夏曦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傅霖……” “你还在喜欢他？”他棱起眼神。 “不了啊！”夏曦小声答，想起许翔凶巴巴的样子，“我可不想和你们绝交……” 江朔了然笑，“你喜欢谁，本座倒是无所谓，不过，良禽择木而栖，聪明点！”他低头吃饭，不忍告诉她，自己曾无意间听到，傅霖亲口向程颐标榜“1班的夏曦，追了我整整四年”。拿着一个女孩真情实意的暗恋心思，在喜欢的人面前添油加醋地往自个儿脸上镀金，这种行为，令人不耻。 “那状元，不值得你喜欢，哥哥提醒你，再别去碰他！”他抬手戳一戳她脑门。夏曦认真保证，“我真的，不喜欢他了。” “那最好！”他点头笑，“吃饭吧，唐长老布置的工作，还得抓紧时间完成。”想到唐昊，江朔又摇头，“张超、傅霖、程颐，还是唐昊牛，什么人都捏得住。” “还捏的住你！”夏曦勺子一扬指向他，“这么牛的实验主席，就当个体育部长，陪着我一起蹦跶，委屈你了。” “咱俩，谁陪谁蹦跶啊？”他笑，敲敲她的餐盘，“吃饭，本座用不着他来捏，我和神，进学生会是有事想做，又不是追求名气。” “什么事，想做？” “不告诉你。”他低头啃排骨，夏曦“切”了一声，不告诉就不告诉，改天我问许翔去。 深秋的落叶，扫得人万分痛苦，好在一做值日，就能遇见校草领着个纯甜美女，赏心悦目地来关心值日生，守着大家干劳动，权当是学校在发福利。终于搞完全校卫生，陆星怡跳到许翔跟前，背着手轻声说：“许神，一会儿我请你吃晚饭，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说吧？”许翔收好评分表，认真看她。 她有些羞涩，背着手摇晃身子，“过几天，就是江朔的生日，我想送他一份生日礼物，你可不可以当个军师，陪我去挑选一下？” “可以，我请你吃饭，吃完饭，陪你去选。” “谢谢许神，你真好！”陆星怡开心得鼓掌，跟上他立刻走向校门，“先替我，向江朔保密哟！” “放心，想送他什么？” “一双篮球鞋，你觉得怎样？” 许翔拍了拍手中的评分表，点头猜测，“应该会喜欢，那等下我们去樱花国际，请你吃寿司，可以吗？” “好耶！让你破费了！” “哪里，夏曦这里……我算欠你个人情，一点点，慢慢还。” “什么人情？”陆星怡费解。 “难道不是，你陆大小姐，把她引到我家来的？” 许翔盯着她笑。如果不是在球场上提前遇到夏曦，有那半年互相陪伴的时光，知晓了她藏住的一切。以夏曦的性格，就算现在成为朋友，他也很难发现她与自己如此一致。 陆星怡心虚地咽下口唾沫，“她都和你说过啦？” “没说，我猜的。”他看向远处的天际线，“这个城市，除了来找我妈学芭蕾的人，只有佛和你去过我家，我妈的学生都没到过我的球场，佛又不认识她。” 陆星怡尴尬地呵呵笑，“曦曦知道……那是你的球场吗？” “你告诉过她没？” 她摇头，“不敢说……” “那就不知道。” 许翔忍俊不禁。陆星怡吸口气，小声问：“你和曦曦说过，你家是干嘛的没？” “没，怎么？” 星怡睁大眼睛佩服道：“你可真能憋，曦曦那么喜欢设计，还喜欢盛景……” “这不应该是，让她喜欢我的理由。”许翔语气认真。 陆星怡愣了愣，“当然不是！”害怕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许神，你别误会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和她说过，曦曦也都不知道……” “爷明白。”他叹口气，“饿了没，打车走吧，省下时间陪你好好挑礼物。”星怡比出一个“OK”的手势，跟随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下晚自习，回到凤凰城。陆星怡拉住正要和她分开的夏曦，从书包里掏出一包东西，眨眨眼递给她，“许神让我转交给你，回家再看，收好。”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他说是，时光隧道！”她笑眯眯地答，提着书包跑进通往一期的林荫道。 20. 王牌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费解地看向手中的东西，将它收入书包，快步走回家。 进了小院爬上三楼，回卧室锁好门，坐到床边才将它取出来——是一部漂亮的新手机。已经装了电话卡，主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 她按下确定键。 ——还给你的“树洞时光”，想说什么，随时联系，我的号码在通讯录里。 她心中亮起了灯火，起身走到窗前，暖心回复道：谢谢你啊，喇叭花。 信息传来，许翔已经贴心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爷不是喇叭花，是一棵苍天大树，爬上树梢，带你去看更远的地方。 夏曦心头一颤，望着龙城海景的方向。 ——好啊，等我能与你并肩之时，一定会看到最美的风景。 屏幕亮起： ——等着你。 她心满意足，低头打字：快写作业吧，以后，会经常骚扰你咯？ ——乐意效劳。 夏曦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机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枕头底下。回身取出明天要交的作业，感觉脑子里一片清明，似乎充满灵光，所有的题目都变得可爱起来。 夜，出奇的安静，窗外漫天星辰。桌上的电子钟显示：23点整。 她收好已经做完的试卷，靠在椅背上撑着手臂放松自己，身后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夏曦慌张回头，父母有要求不允许锁门，今晚为了看许翔给的东西，她才破了例。赶紧起身去开门——秦君菁站在门外。 “你锁门干嘛？” 瞧见是她，夏曦大胆反驳，“我自己的房间，不能锁吗？” 秦君菁狐疑地走进室内，巡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处，又出门说：“姑姑回来了，姑妈让我来叫你去见她。”说完，走下楼梯。夏曦服气得摇头，这哪是老妈找来的榜样，简直是安排了一台行走的监控。她心惊肉跳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认真锁进书桌抽屉，再藏好钥匙。调整好情绪下楼。 客厅内很热闹，秦家长子秦文渊也在。夏母秦文珍正忙着为大家削水果，见女儿出现，招呼道：“你小姨回来了，快过来打个招呼！” 夏曦先向大舅秦文渊问好，才站到小姨秦文瑾的跟前微笑说：“欢迎小姨回国，姨父呢，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话一出，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微妙。秦文珍递给妹妹一个刚削好的苹果，“来，文瑾，吃水果。”转头埋怨女儿，“大人的事，你瞎操心那么多！作业写完了没？” “刚写完。”这埋怨的话一听，夏曦已经猜到十之七八。 秦文瑾接过苹果，温柔笑道：“我刚下飞机，大哥才接我来你家，有没有打扰到你和菁菁学习？” “没有没有。”夏曦忙摆摆手。眼前这个“秦君菁一代”——秦家的天之骄女，实在令她感觉陌生。秦文瑾青春时代就是闻名落城的美女学霸，中考状元，高考去了著名的P大，数学系，随后留洋美国深造，嫁给一位在华尔街投行工作的白人老公。 两年前，她怀过一个孩子，孕三个月就意外流产，让远在大洋彼岸的秦家人担心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纽约去伺候她做小月子。 有一年假期，她带着洋老公回落城探亲。秦家以最高礼仪接待，那阵仗，让夏曦联想到《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那一集。对于童年生活在素县的她来说，小姨秦文瑾，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若不是亲眼目睹了那次探亲，夏曦对眼前这个美貌的女人只有秦家口中称赞炫耀的模糊印象。 “文瑾，你先住你姐家里，本来小唯去读大学，我家更宽敞些，但王倩最近天天和我吵架，让你瞧见了丢人……” 秦文渊说着站起身，面朝夏曦的父母，“文珍、长毅，就辛苦你们了，又要照顾菁菁，还得顾着文瑾。妈那边，我是这样考虑的，还是先别让文瑾去住，省得她老人家问东问西，文瑾也难……” “大哥放心，文瑾和菁菁都住我这里，正好给夏曦做个榜样！”秦文珍一下集齐了秦家两张王牌，巴不得给夏曦好好上一课。 夏曦暗自笑，一对王炸，两台监控。 秦文瑾也微笑起身，“大哥，我没事，明天我去看看妈，先在姐姐、姐夫家住着，等稳定下来就去看套房子。” 文渊勉强放心些，拍拍妹妹的肩，众人送他出庭院，夏曦和秦君菁留在客厅向他道别。他停在小院门口，“晚了，都留步，早些休息。”文瑾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哥，你回去和嫂子好好沟通，她脾气急，人不坏。” 秦文渊点头叹口气，松开妹妹的手，移步消失在小院门口的路灯下。 客厅内的秦君菁远望着站在门外的秦家长辈，“她离婚了，打算回落城发展，奶奶还不知道这事。”她简单总结完，接满一杯热水端着水杯上了楼。夏曦一直等到父母送客回来，才问：“妈，小姨的房间……” “对对，夏曦你来，把你的卧室让出来给你小姨住，再来和我搭把手，上周啊，我刚去樱花国际买了一套床品，舒服着呢……”秦文珍说着走上楼，朝女儿招招手。文瑾跟上前，“姐，不用，我睡客房就行。” “什么话，夏曦的房间大，还有衣帽间和浴室，你住着方便！” 秦文瑾有些生气，“真的不用，我就住客房，让曦曦去睡觉，明早还要上课。”文珍站在楼梯上坚持一会儿，拗不过妹妹，叹气笑，“那委屈你了，先去二楼洗漱吧，夏曦，去给你小姨找套新的毛巾牙刷，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累坏了。” 她冲女儿使个眼色，文瑾一把拉住夏曦，“去吧曦曦，去睡觉，我自己来。”她眼一眨，把夏曦推向前，又推着秦文珍的后背一同上楼，微微撒娇道：“姐，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让曦曦照顾我，不合适。” 文珍转头笑笑，拉过妹妹的手，领着她走进二楼客房。夏曦独自在楼梯口站了几秒，等确实没有任务再安排给她，才回到三楼自己的卧室。秦文瑾，第二次见，倒是有些亲切，和秦家的画风不太一样。 楼下的细语渐渐沉寂，夏曦轻声洗漱完，从抽屉里取出手机握着它躺进被窝。关了灯，屏幕上时间跳动：11:47。 许翔，应该也睡了吧。 她随手按开通讯录，只看到一个联系人：KYOSHO。回想起那场球赛上张妍递给她的粉色大桃心，忍不住笑出声。神呀神，你可真够谨慎的，让我好放心。她羞涩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方，似乎有他陪在身边，安心地进入梦乡。 黄昏，太阳在微风中收敛了它的炽热，柔光金色，带起远方飞鸟的叫声，从打开的玻璃窗照进学生会的办公室。张妍积极响应唐昊的号召，跷着二郎腿，坐在宣传部的办公桌上，开心地翻着一大摞CD。 她挑出自己凑进去的《范特西》，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一甩CD，“通告大家，我审核了一遍哈，手中这盘，全校得票率最高，广播站义不容辞，必须得放！” “投票了没？净瞎扯！” 江朔坐在体育部的位置，眯起眼看清她手中的专辑，起身教训道：“螨虫！禁止夹带私货，小心我告唐昊去！” “没——用，他就是夹带私货的鼻祖，刚才塞给我一盘羽泉，说‘今晚，放这个听’！”张妍把动作表情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江朔龇牙一笑，放心走过去，从一堆散乱的CD里找出一盘周传雄，“插个队吧，今晚放羽泉，明天放这个……”张妍接过CD弹了弹封面，“唷，侏罗纪，也会听情歌啊？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龙！”江朔咬牙纠正。 “恐——龙！” 夏曦大声强调，瞧着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想起对他痴心一片的陆星怡，视线扫了一圈，没找到人，“星星呢？” “虞姗姗说今天要审核他们的才艺，她去拿家当了。”张妍扇着CD费解问，“什么家当啊，要放了学才让她爸送来？” “大提琴。”夏曦笑答。 话音刚落，许翔背着一个很大的琴箱进屋，陆星怡跟进门来，“谢谢许神！”甜甜说着，从他肩上接下琴箱，小心将它靠放在卫生部的办公桌旁。 许翔走向体育部，按着肩膀转了转手臂，“佛，这种活，以后还是你来干吧，累死爷！” 江朔不屑答：“练着点，你可是要扛钢琴的人！” 屋内顿时爆笑开来。 夏曦窘得喝口橙汁，张妍凑到耳边，“哎哎，听说你那天……是被虞姗姗虐了一台？”夏曦放下橙汁黯然点头，“人家追了唐昊整整两年……”张妍了然地吸口气，脑内回放一遍球赛上夏曦的表现，真是用生命在作死。 “我——去！这谁的？这么牛！”张超大叹一声，扛着吉他包停在门口，瞧见竖靠桌边的大提琴箱，瞪大眼睛走进屋，弯着腰仔细盯它看。 陆星怡冷冷答：“离我的琴远一点，它不喜欢你。” 张超缓缓直起身子，眼神看向陆星怡，将自己的吉他从肩上取下，坐到傅霖桌前的一把空椅上。 张妍扇着CD好笑问：“你好像，不是我们办公室的吧？” “要你管！” 他昂头瞪过来，从包里取出吉他，甩开刘海，用力一踹靠桌站着的朱文强，“擒贼高手，你的乐器呢？” 朱文强被他一踹差点没站稳，又往旁边移了移身子，推一推那副琥珀色的大眼镜，从身后掏出一只弯管喇叭。 “唢呐啊？！”张超张大嘴巴问。 “小，小号！”朱文强嫌弃地看他一眼，认真纠正，抚摸着自己的乐器，“和唢呐……很不一样，这是，西洋管弦乐器，唢呐是……” “得得得！随口问问，还上纲上线的，不都是个喇叭嘛？” 张超不屑，眼神睨着两手空空的许翔，低下头拨着弦认真调音，“校草，你是准备向虞部长展示一下你的歌喉啊？” 不等许翔答话，他就兑出一脸嘲笑，“也成，正好和江某人组个团出道，就叫‘神佛二人转’！”说完得意地又踹朱文强一脚，“哎，你的那唢呐，借给许大少爷用一用，人家熟着呢！” 朱文强严肃起表情，抱紧自己的小号，不动声色地往怀里收了收。 许翔难得露出鄙夷的神情，叹口气，弯下腰，背起陆星怡的大提琴，“走吧，去给文艺部长展示展示才艺，免得人家不相信。” “得——嘞！”张超抱起吉他跟过去，陆星怡费解地用力挤开他，“是在和你说话吗，怪好意思的！”瞪他一眼，紧跟许翔走出办公室。 江朔平静地目送最后一人也出了门，和张妍异口同声说：“狗，改不了吃屎！”夏曦被他俩逗得哈哈笑，收敛表情问：“许翔……真要去唱歌啊？” “你没听过？”张妍扇着CD问，夏曦摇头，江朔怂恿她，“那你去听听？” “不敢。” 虽然心动，但想到虞姗姗，夏曦觉得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她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地又问：“许翔唱歌，好听吗？” 江朔手指张超的吉他包，“就他那两下子，神用不着唱歌，先秒了他再说。” “哇——”夏曦惊呼。张妍拿着CD拍江朔，“老二，你发现没，张超这厮，好像不敢和陆星怡叫板？” “切！”江朔很不自然地哼出一声。夏曦挪了挪身子，感觉是时候给这只霸王龙下点猛药了，她喝口橙汁，“因为，张超给星星写过一封情书。” “什么？！”张妍和江朔又是异口同声，“就他？！”说完，还嫌弃地看看彼此。 夏曦只差把橙汁喷出来，她倒是没有撒谎，星怡前几天刚给她看过那封情书，她还顽皮地替张超修改了病句和错别字。“要不，我背出来，给你俩听听？”她得意一笑。 21. 小姨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快背快背！”张妍又有热闹看，急得很。 江朔瞅她一大眼，“本座不想听……” 管你听不听，“亲爱的陆星星，自从在学生会第一次见到你……” “住口！”江朔抬手夺过橙汁，打断道：“能不恶心人吗？！”夏曦晃了晃脑袋，撅起嘴，“听周传雄的人，还受不了情书啊？” 张妍眼珠子一转，亮开嗓子大声唱，“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你若是明白，让我暂时的离开……” 江朔刚起身绕出桌子想去尿尿，听见这一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回过身恶狠狠瞪朝张妍，“螨虫，你就作——死吧！” 张妍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又给他换了一首，“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 夏曦佩服地“扑哧”笑出声。 江朔心中一急，一脚踢在她俩的办公桌上。 “干嘛呢！开演唱会啊？” 唐昊从门口探个头进来，继续吼道：“运动会的方案，写好了没？” 几人吓一大跳，江朔背对他冷静答：“晚上给你。”沉下脸，冲夏曦抬了抬下巴，使个眼色，“走吧侏罗纪，去操场绕一圈，再核实一遍各项比赛的场地。”夏曦赶紧跳下桌子，跟上他走，端正起工作态度。 唐昊好笑地看着他俩，“侏罗纪？我还冰河世纪呢！” 江朔听着这莫名其妙的没话找话，偏头怼在他脸上，“冰河世纪，最近你温柔很多嘛，喜欢上谁啦？”不等他反应，头一昂路过他，送他一曲他夹带的私货，“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 夏曦捂住嘴爆笑，小跑着跟出门。唐昊定在原地，表情平静地磨了磨牙，一握拳，捏断手中的粉笔，朝江朔后背狠狠砸过去。 周六一整天，夏曦都在奋笔疾书地赶作业。陆星怡在昨晚通知她：本周日是江朔16岁的生日，她想组织大家为他庆祝，张妍和许翔都已答应会到场。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机会出门，但未雨绸缪是她的习惯。 身后传来敲门声，“曦曦，我可以进来吗？”秦文瑾探个头，柔声问。夏曦停下笔起身迎她进屋，“小姨，是有什么事吗？” 秦文瑾走到桌前，双手按住她肩膀，引她坐回椅子里，温柔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听你妈妈说，你很喜欢设计，对房地产有些研究，我想明天去看套房子，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 “明天？”夏曦思索着，“上午，还是下午？” “看你的时间，不影响你学习的前提下。” 夏曦瞟一眼桌上的作业，今晚熬一会儿，能搞定，这倒是个出门的好借口，她开心地点头答应，“就明天吧，我陪您去，不过……” “不过什么？”秦文瑾微笑问。 “不过下午……”夏曦轻声说，靠近她的耳朵，“我能不能跟您请一会儿假？我一个同学过生日，大家约好一起为他庆祝，我爸妈，不太希望我参加这类活动，所以……” “是你喜欢的人？”秦文瑾一眨眼，问得很直接。 夏曦吓一大跳，偏头看了看卧室门外，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小姨，你真是，够开明！” 秦文瑾微微笑着，“没问题，我替你打掩护。” “不是我喜欢的人，就是一个好朋友。” 听见她说打掩护，夏曦感激不已，但她是秦家人，想想有些后怕，赶忙解释，“是我闺蜜喜欢的人，我得去帮她助攻一下。” 秦文瑾表情羡慕地说：“有好朋友在身边，真好。” 夏曦仔细观察她那副真诚的神情，想起秦君菁昨天晚上自顾自来她房里八卦的事。 说是秦文瑾在国外被白人老公家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因为家暴才流产的。当时，她独自身处异国他乡，孤立无援，提起离婚诉讼后，直到分居期满才终于离了婚，坚决要回故乡落城。 “小姨，你在落城，还有朋友吗？”她小心问。 秦文瑾笑了笑，“读书时，你外婆管得严，朋友不多，只有几个，都在外地。”她看着夏曦，微微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所以才需要麻烦你，明天陪陪我了？” 夏曦呆望着她，同情地点一点头，“放心吧我陪你，今晚给你做个攻略，争取明天不走弯路，把你的需求告诉我，我拿笔记着。”她转身抽出一张A4纸，秦文瑾欣慰一笑，坐到床沿，认真和她聊起来。 赶完作业，已是凌晨一点多，夏曦拿出自己认真画的北城区地图。咬着笔头，标注上意向楼盘的具体位置。枕头底下突然传来震动声，她诧异地看一眼时间，起身锁好门，摸出手机，按开短信。 ——明天佛的生日，去泽西，你能出来吗？ 她开心撅起嘴，回他：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爷担心你不能来，睡不着。 她心中飞跑过一只小鹿，低头打字： ——运气好，我小姨要买房，让我明天陪她去挑选，想办法上午搞定，下午就能开溜，来见你们。 ——买房？看哪里？ 夏曦摇头，回复：北城区，离亲戚家都近，正在做攻略。 ——什么要求？ 她详细地打出一篇字，按下发送键。 ——湖光一号、观澜台，去看这两个，上午搞定，下午快来见我。 夏曦吃惊一笑，想不到许翔对这块还挺熟，又看一遍他的话，红着脸回他： ——谁要见你，是江朔过生日。 等了好久，不见他回信息，又发一条：你要开发房地产啊，这么熟悉？ 屏幕总算亮起： ——你喜欢的，爷也喜欢。 ——真的？ ——不骗你，睡吧，别熬夜。 ——好，你不许生气。 她安心收好手机，起身去洗漱。湖光一号，观澜台，这两个盛景集团今年开盘的现房在售楼盘，也是她想了一下午做出的最佳选择。这么看，许翔果真和自己的喜好一样啊，才能如此心有灵犀。 周日清晨，夏曦起床打扮了一番，从抽屉里取出给江朔买的生日礼物，连同手机塞进背包，提着它走下楼。秦文瑾已经做好早餐，在餐厅里等她。秦君菁盘腿坐在餐桌前喝牛奶，见她这身打扮，敏感问：“你要去哪里？” “我让曦曦陪我去看房，晚上回来。”秦文瑾递过一个煎蛋，替夏曦回答。秦君菁接过盘子，“看房？北城区，盛景集团的？” “想不到，菁菁也很熟悉嘛！”秦文瑾笑。 秦君菁立刻转头去看夏曦，见她竟是一脸坦然的表情，喃喃说：“整个北城区，不都是盛景的楼盘吗，看哪个，都一样。” 夏曦不屑笑出声，你懂什么。坐到桌边，把牛奶轻轻推开，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拿起面包片涂抹蓝莓酱。秦君菁观察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只有，龙城海景，很不一样！” 夏曦正把面包片往嘴里放，听见这冷不丁的一句，压住怒火，假装恍然大悟，“噢——那你，也可以去呀，等我告发你！” 秦君菁认真观察她，神经逐渐放松，夏曦好笑地反瞪着她。 秦文瑾瞧了瞧俩姐妹，严肃教育，“告发什么？自己家里搞得跟战场一样，好了，菁菁吃完早餐，快去做你的事吧，不是……要去补课吗？” 秦君菁点头，抚顺自己齐腰的长发站起身。夏曦察觉到，小姨在和秦君菁说话时，微微眨了一下眼。定有猫腻，全年级第一名，还需要补课？ 她摇头笑笑，这种夸张的理由，也只能骗骗秦文珍和夏长毅，居然还有秦文瑾帮着打掩护。这个家，真是秘密不少。 坐上出粗车，夏曦拿出自己画的北城地图，给秦文瑾详细介绍她选中的两个楼盘，直接奔赴盛景集团的售楼中心。典雅的大厅内，流淌着现场演奏的钢琴曲，物业小姐送来咖啡和甜点。夏曦耐心地陪着秦文瑾一张张户型图挑过去，分析采光和动线，又陪她乘坐看房车去现场看房。 “龙城海景，是个什么地方？”秦文瑾想起两姐妹的对话，好奇问。 售楼小姐骄傲一笑，抢先回答，“那是我们公司在落城开发的第一个楼盘，庄园式独栋别墅区，就在前方的海岬上，您看，从这里刚好能看到！” 秦文瑾顺着她手指的方位眺望，“唔……我记得，小时候那里是垃圾场，现在看起来倒挺漂亮！” 售楼小姐机灵补充道：“是吧，这才能说明我们盛景，不仅眼光独到，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还很强大！” 夏曦十分赞同，和小姨聊起这些年她眼中的落城和盛景。售楼小姐听得自豪又吃惊，恭维说：“我真该向公司申请，邀请你将来加入我们的营销策划部。”夏曦呵呵笑，顽皮逗她，“不不不，我的目标是，你们的总设计部。” 秦文瑾扑哧笑出声，欣赏地摸了摸她的头。 精准看房，速战速决，一个上午就把定金交了。文瑾领着夏曦去对街吃必胜客，正在用着餐，身侧传来手机埋在包里的连续震动声，夏曦紧张地握紧刀叉。 “好像是，你有电话来？”秦文瑾眼神一指她身侧。 夏曦诚恳请求她，“小姨，求求你，替我保密啊，我爸妈和秦君菁都不知道我有这部手机……”依然不敢去碰自己的包。 “接吧，需要我回避吗？”秦文瑾点头提醒，“再不接，人家可就挂掉咯？” 夏曦感激地冲她笑，“不用回避！”她拿出手机，KYOSHO。认真想了想，隐晦地接起电话，“Sho？” 许翔愣住两秒，轻声应道：“哎……” 忽然有些尴尬。他笑着打破沉默，“房子，选中了吗？” “嗯，观澜台，临着泽海的那一栋，E户型。” “眼光不错，你……在哪儿？” “在……盛景售楼中心对面的必胜客，你们在哪儿？” “爷还在家，正准备出门，去泽西。”他顿了顿，“要我，来接你吗？”夏曦有些心动，望朝秦文瑾遗憾说：“不麻烦你了，泽西见吧，我吃完东西就来。” “好，那我在泽西门口等你。” 她轻声应着，挂断电话，小心收好手机。“泽西，是个什么地方？”秦文瑾问，离开落城太久，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乡人。 夏曦露出一脸憧憬的神情，“是一栋像几层圆环交叠在一起的咖啡厅，就建在泽海上，有一条很美的玻璃栈道通向它，坐在里面，就像置身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中，傍晚的时候，落日西沉，尤其美丽。就在盛景开发的商业区，听说，是他们董事长亲自设计的！” 秦文瑾想象着那副画面，感叹说：“没想到，才几年时间，落城的发展就如此快，规划和设计都做得很好，不亚于我在国外看到的风景。” “我闺蜜的爸爸是落城的规划局长，他很厉害的！”夏曦骄傲说，“非常大胆，富有变革精神，我爸评价的。” 秦文瑾望向远处的泽海，“我小的时候，最喜欢浩瀚的大海，幻想着自己能够扬帆千里，所以去了纽约。”她收回目光，摇头浅笑，“总要出去一趟才会发现，其实，心中的海不必大，就这一座城池，一片泽海，已足够。” “那你准备，留在落城工作咯？” “当然！”她肯定答，“虽然我不是衣锦还乡，但我爱这里，这是孕育了我儿时梦想的地方，我应该，回馈给它我的成果。” 夏曦倾佩地凝视着她，举高杯子，“小姨，预祝你找到理想的工作，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秦文瑾眼中含泪，也举杯向她，“希望我的曦曦，能不负年少，大鹏展翅，迎风飞翔！” 22. 生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打车到“泽西”，穿过宏大的湖滨广场，靠近泽海。远远就看见，许翔站在泽西入口处的玻璃栈道上。他背靠扶手，低头翻玩着手机，粼粼波光在他身下跳跃，映衬着他气宇轩昂的身影，格外醒目。 一道光斑反射到他脸庞，他微微一偏头躲开，仰头寻向头顶的青空。 夏曦停住脚步在艳阳底下注视着他，又回头，看向身后高楼林立的崭新城市，心中升起万千沧海的力量。你……知不知道，在我眼中，你和所有伟大的设计一样，壮阔得震撼我心。她悄悄走近他身边，低头凑着看他手机。 许翔慌张地抬手盖住屏幕，“吓爷一跳，从哪儿冒出来的？” “喔？”夏曦瞧见他把手机藏到身后，好奇逗道：“你不会是……正在给女朋友，发信息吧？” “夏曦，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他生气地瞪回来，手依然藏在身后，几秒后才锁了屏幕将手机装进兜里。夏曦撅起嘴，轻轻一摇头，沿着玻璃栈道往前跑，停在远处回身看着他。他和整个城市交融到一起，即使面带怒容，依然如此夺目。 “好啦，别生气嘛，Sho？”她背起双手，偏头冲他笑。 许翔瞬间没了脾气，微微叹了口气朝她走来，伸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进去吧，他们仨已经到了。” 穿过感应门，一层大厅最远处，江朔、张妍和陆星怡坐在落地窗边的紫色沙发里。今天的星怡打扮得异常漂亮，可惜江朔正心无旁骛地翻看着手中的几页A4纸。“部长，过生日还不休息啊！”夏曦捋顺长发，在对面的沙发中坐下。 “侏罗纪，我俩的运动会方案被唐昊打回来了。”江朔将手中的纸递给她。夏曦费解地接过来，“有漏掉的比赛项目吗？” 他抱手在脑后，摇着头，“他说，项目是对的，场地布置合理，人员安排也到位，物资物料都齐全，时间节奏没问题。”点了点头，看窗外，“缺，应急预案。” “应急？” “不可控的天气因素、突发情况的应对和处理……”他思索着，“以前吧，本座在实验中学，打的都是宣传类的战役，排兵布阵就行，现在他好像要我从策划到执行，去全套掌握局面，打硬仗……” 吸口气，手掌按在桌面用力搓了搓，“神，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过关了，体育部？”从容笑道，“就是他的练兵场呗！” “想明白就好，”许翔合上那份资料，坐到夏曦身旁，“今天你过生日，先放松，晚上回去陪你一起优化方案。” “不用，我自己来。”江朔收好方案，凑身问：“关键是，生活部，能干个啥？” 许翔扬起嘴角一摇头，“不知，爷还没有想明白。” “用一下你和星星的脸呗，校草加一个大美女，好调动全校干劳动的激情，你没发现，你俩这份得罪人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夏曦笑着说，瞧见四人恍然大悟的神态，忙补充，“这不是我看出来的，是黑针蛛说的。” 江朔欣慰地撑开腰，“哎——落泽，藏龙卧虎，实验，后继有人啊！” “落泽一中，可不只藏着老虎，还藏着妖精喔……”张妍双手抱胸，凑近桌边轻声说：“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艺术培训，能得到市文化局支持吗，那个教导主任，秋冰，她老公就是文化局的局长！” “哪个教导主任？”江朔和许翔对视两眼。实验中学毕业，这类有背景的人也见多了。张妍叹气答：“就是那位……喜欢在艺术楼里巡视的美女，浓妆，长卷发，细高跟，爱穿低胸连衣裙的那位。” 四人“哦”一声，对这人的印象颇为深刻。江朔端起咖啡抿一大口，“你哪来的情报？”陆星怡偷偷瞧他，向后缩了缩身子。 张妍凑近他得意笑，“唐昊不是嫌弃我情报工作不到位嘛，我这一努力加强，查了个底朝天，大新闻，秋冰，喜欢唐昊，那种喜欢！” 江朔一口咖啡喷到桌上。 夏曦直接怔住。 陆星怡也愣神几秒，赶忙给江朔递纸巾。又低头擦桌子。“我去——”江朔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螨虫，别开玩笑哈，她比唐长老大十几岁吧！” “11岁！”张妍捍卫自己的情报能力。夏曦咬住唇默默一瞟许翔，缩身靠到沙发里，11岁……天呐，无法代入…… 见他们不信，张妍皱眉问：“你们就没发现，她从来不给我们开会呀，所有工作，都只单独召见唐昊，由他统一安排？” 许翔低笑出声，“至于吗螨虫，虽然唐昊……也算玉树临风吧，但虞姗姗就在学生会，这种事……能发生？” 张妍一副看年轻人的眼神，睨着他一字一句道：“情报来源，就是虞姗姗。” 许翔点着头嘬起腮，无声笑。见他又是一脸吃了“酸话梅”的看戏表情，夏曦瞬间清醒，“她是在吃飞醋，中伤唐昊！” “大姐，”张妍好笑，“你会拿这种国际大玩笑，给自己喜欢的人造谣？”夏曦慌忙摇头。江朔无语地摸了摸鼻子，重重叹口气，“我去，太刺激了，容本座缓一缓，不然生日就成忌日了。” 几人望着波光粼粼的泽海，许久，没再说一句话。直到沙发里传出手机铃声，星怡摸寻着接起电话，指挥烘培坊的工作人员把蛋糕送到桌前。夏曦才探身拍拍她手，“哎，秋主任这人，你没有听你爸，八卦过？” “我爸不爱八卦，只说，她最近在闹离婚。”陆星怡小声道。“这还叫不八卦？”江朔诧异，“你爸干嘛的，也搞点情报工作？” “什么情报工作，她爸是搞房地产工作的！”夏曦笑道。 “房地产？！”江朔大吃一惊，眼神飘向许翔。张妍和陆星怡也同时去看许翔。“看爷干嘛？”许翔脚伸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们仨。陆星怡赶紧解释，“不是房地产，我爸在规划局，和文体不是一个系统。” 张妍笑得意味深长，眼神盯着她，又转移向许翔，“所以，两个人，也算世交咯？” 星怡观察着她眼神的回路，喝着咖啡点点头。江朔促狭一笑，夏曦也忍不住笑，“不是一个系统，还世交？你爸真是‘陆全城’，和谁都挺熟哈？”江朔不自然地挺直了腰，脑袋凑近许翔，“神，你爸的公司……” “卖皮鞋的，怎么？”许翔打岔道。 “卖什么？”江朔满脸错愕，“皮……鞋？！” 许翔棱着眼瞪他，“满大街连锁的‘许氏鞋业’，没听说过？”顺手端起咖啡喝一口，稳稳放回桌上，江朔砸吧一下嘴。张妍瞧得爆笑，“神，你果然喜欢高暴利行业啊！” 夏曦有些吃惊，“许氏鞋业……是你家开的？”她茫然思索，“真的耶，卖个皮鞋，都能买得起龙城海景的豪宅？真是行行出状元。” 江朔喷笑出声，许翔对着她严肃点头，“全靠，走量。” 张妍听得一撇头，竖起大拇指。陆星怡感觉桌子底下又被人踢一脚，忙起身把寿星帽给笑得掐腰的江朔戴上，“来吧快吃蛋糕，冰激凌蛋糕，一会儿该融化了。”找出生日蜡烛，拐拐满脸憋笑的张妍，“螨虫严肃点，听他的，快帮我一下呀！” “听……谁的？”夏曦狐疑问，眼神盯着他们仨，江朔稳住表情，“当然是听老子的！今天我生日，我说了算。” 夏曦看向娇俏可爱的陆星怡，嫌弃他，“侏罗纪……” “哎——”江朔不屑摆手，“倒数第一，不要给倒数第二讲课！”一拍桌子，“不对，本座是正数第二。” 正吃着蛋糕，桌上传出手机震动音。许翔拿起手机，接电话，“喂，在啊，”目光转向江朔，“他生日，泽西，好……”手机递过去，“飞哥，知道今天你生日。” 江朔咧嘴笑，手机夹肩上，继续吃蛋糕，“……嘿嘿，谢了……行，你来吧，你一个人？哦……”看向夏曦，“好啊，等你们。”挂断电话递给许翔，“黑针蛛和飞哥一起来，现在他俩还在银路，怎么办，神？” 许翔收回手机推算时间，夏曦的心沉了沉，识趣拍他，“别算了，我先走。”她低头取出礼物递给江朔，“老大，天天快乐！” 江朔沉痛地接过东西，盯着看了一会儿，张妍竖起耳朵正听陆星怡给她普及背景，“你表妹？造谣你和神，初中谈恋爱？”她了然摆手，“自相残杀啊这是，倒也符合她的特性，你赶紧赶紧，别惹她！” “对不起啊，牛奶……”江朔愧疚地看过来，夏曦轻声笑，“对不起什么？你过生日，开心点！”拿上包站起身。 许翔一把拽她坐下，“怕什么，等她来！爷正好问问她，凭什么给我俩造谣！”夏曦松开他手，“大哥，你千万千万，别为这事招惹她行不？正中她下怀……就让我清清静静地过完这三年，有你们在，我很满足，真的。”她再次起身，挥一挥手。 许翔叹口气，“那我送你出去？”抓上手机跟紧她，张妍伸长脖子喊，“神——你可别磨蹭啊，被她撞个正着，咬得你俩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人停步回头，桌边哈哈大笑，笑颜在泽海的粼粼波光中，青春又美好。 从泽西出来，一路尽是沉默。 湖风吹来，夏曦偷看着许翔平静帅气的脸庞，想起江朔和她提过，秦君菁程颐在实验中学为他争风吃醋的往事，撞了撞他，“长太帅，也挺烦恼的哈？” “遗传的，爷没得选，又不是我的本事。”许翔不以为然。 夏曦笑叹，“这么说，你还希望自己丑一点咯？” “你希望吗？” 他好奇地看着她。她脸颊微红，扬起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长发，“也可以，反正你……的下降空间还是挺大，不影响。” “不影响什么？”许翔轻声说着偏过脑袋。 “你懂，别问我。”她害羞地推开他，他嘬起腮笑了又笑，探身拦下一辆出粗车。有些不舍地回过身，抿唇望着她，“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对了，你小姨看上第几层的房？” “18层，售楼小姐说，没人买这个楼层，寓意不好……” 夏曦边说边钻进车厢，“但我小姨不信邪，她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每一层的存在都有意义！”她挥手朝车窗外的他告别，许翔微微一笑，双手插兜退回人行道上，安静地目送着出租车向前方远去。 运动会前一周，张超站在讲台大声宣读1班的各项报名情况，“长跑，女子2000米，没人报名吗？”教室里升起窃窃私语，都表示中考时，女子长跑是800米，2000米，还真没人跑过。 “没有人报名的话，我就点将了啊，咱们班总不能弃权吧？！”他环视全班，教室里瞬间安安静静，得意地甩开刘海，“夏曦，就你吧，体育部的人，怎么也要以身作则！” 张妍抖出一声笑，转了转笔侧身问：“跑过没？” “跟着江朔拉练时，跑过1500，2000的比赛，没跑过。” “那怎么办？” “别私下交流！”张超瞪朝她俩，“你不去，可是影响集体荣誉了啊，这种责任你担得起吗？！”他低下头在讲桌上当场填下夏曦的名字，转着手中的笔忍不住笑，“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别给你们部长丢人了！” 夏曦啪地合上课本，真会拿捏人，都是跟唐昊学的吧！她咬住笔头叹气，望向窗外绿荫背后，安静的运动场。 追随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夕阳如常照进屋。江朔坐在体育部的办公桌前，认真核对各项比赛的报名表，“女子2000米，高一年级……侏罗纪，你很神勇嘛，准备变身迅猛龙了？” “张超点将安排的。”张妍放下试卷替她解释。 江朔笔尖一点名单，扭头看夏曦，“都是体育特长生才报这个项目，高一14个班，5个长跑特长生，总参赛人数8人，你，重在参与哈？” “不然呢，要能拿到名次，你是不是就和星星，啊？”身旁的人气愤回答。生日过后，江朔和星怡之间的磁场就怪怪的，弄得陆星怡连连感叹：总算体会到许翔当初的绝望。 江朔怯怯地收回视线，不自然道：“跑你的去，跑死本座也不接受威胁。” 夏曦喷出一鼻子气，起身绕到桌前，枉我还为了不给你丢人咬牙参加比赛，使劲拍了拍桌，“本小姐要下去训练了，你就继续僵着吧，总有一天会躲在厕所里哭，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江朔平静地瞧着她站在跟前重新扎了一遍马尾，愤然离开办公室。张妍凑过来坐到夏曦座位，低声劝道：“你说你，人家星怡哪里不好，长得又漂亮，对你一心一意崇拜得要命，你就能铁石心肠？就算不早恋，也别这样冷着人家嘛。” “就是因为她好，本座才不能害她。”江朔埋下头，继续审核表格。 张妍瞧得叹息，“江老二，多大点事你就过不去这个坎，要都讲究这个，我俩是不是干脆和他们绝交算了？” “友情，没问题，那啥不一样。” 江朔握紧笔，“你没看，神都要瞒着夏曦，我比他……快算了。”张妍好笑叹气，“说起神，我也是理解不了你们男生的这种思维，”抓起桌上的笔飞快转着，“迟早有一天，自作孽不可活。” 运动会的三天，天朗气清，而且艳阳高照。江朔捏紧手中那份关于天气的应急预案，站在广播室窗前，松了一大口气。 猛然回身，瞟了瞟坐在一旁的唐昊——正担起一条腿，舔着后槽牙望向湛蓝天空，抖抖腿，得意笑道：“老天爷赏饭吃，不错，是个福将！” “你快消停吧！”江朔翻个白眼，“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垂着头走出广播室，自从得知唐长老的大八卦后，总觉得没法儿正眼看他。唐昊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喊：“控场啊，注意安全问题——” “懂——你也多保重！” 唐昊抖着腿瞬间定住，缓缓起身，蹲在地上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座椅螺丝。 张妍楞在一旁瞧得哈哈大笑，“别草木皆兵的，没人恶搞你，放首‘羽泉’给你听听？”他打个响指，“来首《深呼吸》，气氛给我搞活跃点，狠推他一把！”严肃地重新坐下，担起腿，盯紧远处的运动场。 夏曦拿着表格满场走，指挥志愿者配合老师仔细核对每一场次的比赛情况。两天下来，平平安安，也累得半死。她抬头看一眼头顶高悬的艳阳，最后一天了，马上要举行长跑比赛，这太阳，真心为难人。 “把表格给我，先把这个喝了，一会儿管用。”许翔递给她两小支医用葡萄糖。她合上文件夹笑了笑，“星星给你的？” “她准备的爷让她自己喝了，这是，我准备的。” “哟，霸道得很嘛。” 夏曦接过葡萄糖，昂头一口气喝完，亮出食指交代他，“我要是等下跑死了，你记得揍江朔一顿！” “别咒自己，佛惹你了？” “星星的事呗，气得我要爆发小宇宙。” “那不正好？跑赢了还得谢他。”许翔扬起嘴角，前方的跳高场地突然发出一阵怪叹，人群同时挤向一个地方。夏曦敏感地从他手中抓走表格，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个女生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脚踝。 她快步赶到跟前，“你没事吧，崴到脚了？” “嗯……”女生轻声哼着，脚背已经肿得很高。身旁照顾着她的胖女生一昂头，“哎，许神，你快来看看呀，段薰她……” 段薰？！ 夏曦认真看清眼前人垂下的脸，是她，没错。她心发怵地转身看许翔——他正迟疑着走来，胖女孩伸手一拽，拉他蹲下，“许神，你看她……”夏曦稳住自己凌乱的心绪，轻轻碰了碰段薰的脚踝，“很疼吧？” 她疼得又直哼。怎么办，夏曦回想着应急预案，“许翔？”转头叫他，“我……走不开，你快把她抱去医务室，处理伤，我去通报江朔，然后你送她去医院拍个X光，记得找星星，会快一点。” 许翔点头，凑身靠近段薰，“不好意思了。”一把抱她起来，望朝夏曦，“等下你跑步……” “跑不死……”夏曦看一眼他怀中的段薰，强颜欢笑，跑向场控总台。 广播里已经传出通知，请参加女子2000长跑的运动员到检录点检录。江朔站在总台，听完情况和应急处理，一把拉住她胳膊，“神和星怡送她去医院，一会儿谁照顾你？” “不用照顾呀……”夏曦心虚笑，“我初中跑过一次全年级第一呢，你等着！” 江朔咬了咬牙严肃交代，“侏罗纪你可千万别逞强啊，跑不了就中途退赛，等我回来，你最好活蹦乱跳的！” “放心放心，不会给你再添乱……”夏曦抚下他手，匆忙取下工作证。“添个屁的乱，这叫担心！”他气得瞪眼，她又无赖笑，“是啦，霸王龙！”朝他晃了晃大拇指，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跑向检录点。 中考体育那天，也是这样艳阳高照，她也是喝下一小支葡萄糖，几乎全速跑过800米，拿下满分的成绩。 说起来，自己算是个爆发力弱、持久力还行的人吧。她这一届中考体育，跑步考试可以自主选择“50米”或“800米”，大部分同学都选了轻松的短跑，夏曦深知自己弱点，为了稳拿成绩坚决选了长跑。 她调整着呼吸控制好步伐，回忆起中考时，因管控不严，考前老师明确提醒让家里有关系的同学，一定要人为拿□□育满分，以免影响总成绩。当时夏曦回家向父亲传达了这份特殊的“家庭作业”，夏长毅不屑教训道：“我的女儿，要靠做这种事才能考上落泽一中，那真是丢脸！” 她是有些失落的，但也理解父亲的这份正直，硬着头皮，沿着凤凰城的林荫道早晚练习长跑，陆星怡同情地为她盯着秒表。可现在，她不在场，只能靠自己了。 她咬紧牙关，还剩最后两圈。 “夏曦——” 许翔的声音传来，夏曦喘着气寻声找——他出现在足球场上，等她靠近身边，就在球场内侧陪着她一同向前跑。“段薰呢……”她口干舌燥，着急问。“放心，佛背她去医院了，陆星怡也在。”许翔一边为她领跑，一边观察她的状态。 “呼吸再均匀点，先缓一缓……行，待会儿我要加速了，跟上来！” 夏曦慌忙追逐他的背影，身边突然响起1班同学的加油声，她激动地望向同学们，许翔回身看着她，“来，曦曦——来追我！” 他朝她微微一笑，扭头向前，夏曦一阵心动，欣喜地提快步伐，奋力跟上他。一路赶超了两个人，信心大增。“最后一圈！曦曦，提速——”许翔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的校服白衬衫就在她前方。 夏曦咬紧牙关，使出全力，忍受着嗓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全速向前冲去——许翔和终点都在前方！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奋力再超一人，紧闭双眼冲过终点线。许翔快速转身一把接住她。 “好厉害，第三名！” 他看了看前方惊叹道。夏曦按住狂跳的心口，捂住嘴，示意他把自己扶去旁边，“你……退远点我想吐……” “吐吧，不嫌弃。”他就陪在身侧，手掌轻抚着她后背，夏曦害羞地拼命忍住反胃感，嗓子里的血腥味重得要命，任由他搀扶着往前走。 见她又无力地挣脱开自己，“怎么了？”许翔费解问。“不想惹众怒……”她停下脚步佝着腰喘气，抬手指指周围正花痴校草的女生。许翔得意地重新扶起她，“惹就惹吧，我陪你走一圈，会舒服点？”她点点头按着心口调整呼吸，“不走……扶我去总台，江朔不在，我得盯着……” “放心，爷在，就是个超级外挂！” “许翔……”夏曦双手掐腰缓着气看他，“你知不知道……你有点自恋？” “不是有点，是相当。” 她笑着给他一拳，随他搀扶着走向场边。 唐昊镇守总台盯住全场，见他俩过来，赶忙起身让开座位，一把扶过夏曦，“坐下休息，想喝水吗？”抓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夏曦抬手接过水，朝他愧疚道：“都，惊动你了……” “乱讲，都是我的人，都是我们的事。”他低头关切问，“身体……还好吧？”夏曦喝着水点点头，唐昊放心地拍许翔，“让她休息，剩下的事，你上，给我完美收官！”撑一撑手臂走向艺术楼。许翔拿起桌上的表格，踏进运动场。 余丽站在落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楼前，等着女儿。见她陪同受伤的女同学一起下了出租车，连忙安排临床检查、拍X光片。 幸好，没有骨折，只是扭伤。 “你没给我，去报名参加什么比赛吧？”事情忙完，她后怕地拉住女儿。星怡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妈妈，这里搞定了，你回去工作吧。” 她狐疑地瞅着女儿，偏头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告诉她，至少休养两星期啊，还有，你给我洗手去，别到处乱摸，记着啊！” “知道啦，哎哟妈妈你快走吧——”陆星怡抬手推她后背，余丽笑笑，由她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交代一遍，“洗手。” 星怡万分崩溃，目送她独自上了楼，才走回病房。 “你放心，没有骨折，但是要休养两个星期，”她站到段薰床前传达医嘱，低头看了看她的伤势，“你好像是……跳芭蕾的吧，一定要养好伤，保护好你的脚喔！” 段薰点点头，感激道：“谢谢你，还有……谢谢江朔。”她说着，目光投向江朔，脸颊竟泛起一圈红晕。 陆星怡敏感地观察她的脸庞，瞧着她在疼痛中，还能掏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关心问：“我，是不是很重啊，把你累成这样？”江朔大咧咧地接过纸巾，“你现在……没你小时候胖吧，不过长大了嘛，当然更重！” 他笑着擦一擦额头的汗，“怎么，你会跳芭蕾啊？我还不知道呢。” 星怡收起惊诧的表情，“你们，认识？”手指指他俩。 “江朔和我是邻居。”段薰声音温柔地答。 江朔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时候的邻居，”拍拍床沿累得坐下，“后来我搬家了，就没再见过，想不到，你也在落泽啊！几班？” “7班。” 段薰手撑着身体，想为他移出点空间。 “别动别动，”江朔抬手阻拦，“和神一个班啊，难怪，是他把你抱来的。”段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 星辰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陆星怡再次察觉到她的眼神里很有内容，赶紧看住那只迟钝的霸王龙，忍不住伸手一拉他的衣角，“医生说，她不用住院，我妈妈让急诊科开了病假条，现在，去哪里？” 江朔头也不回地答：“回家呀，还能去哪里，你去拿假条，我先带她出去打车，一会儿门口等。” 他俯身背起段薰，“走，我送你回家……假条……我让神转交给你们班主任，你先休息两周，照顾好自己。”颠了颠她，背稳当了，见陆星怡还原地站着，疑惑地冲她使个眼色，“去呀，本座没手再拿假条了。” “你还可以用嘴叼着！”陆星怡生气地一瞪他，转身跑出病房。 江朔瞧着她的背影，尴尬地舔了舔槽牙，冲身后说：“别介意啊，脚，还疼吗？” “一点点。” 段薰轻声答，缓缓搂紧他的脖子，偏头靠在他肩上。江朔身体僵了僵，感觉背后这动作有点不对劲，他心中抗拒地故意说：“你，勒死我了……” “啊？”段薰慌张地直起腰，双手搭在他肩头，“这样，好点吗？” “行，你就保持这样别动，我们出去打车，等……她，拿了假条，再一起走。”他松了口气，僵直着身子，不敢再和她贴得更近。 保持这姿势……驮着人，真累呀。江朔站在路边，无聊打量着门诊楼进出的人群，等了好久，陆星怡才磨磨蹭蹭地手捏一张假条走出门来，边走边翻白眼。 江朔瞧得满腔憋屈，“故意整我呢，是吧？”等她走到跟前，才低头教训，“让司机等那么久，快开车门，背不动！”陆星怡磨磨蹭蹭地把车门打开，不屑嫌弃道：“体育部长，就那么点力气？还不如人家许神。” “我——去？”江朔气得尾音都飘起来，把段薰往后座里一放，倒是有时间叉起腰，狠瞪着她。星怡一眼都不看他，拉开前车门，坐进副驾驶，模仿着他的语气，“你——去，去哪里？” “空军大院！” 他没好气地答，叹口气，问车厢里的人，“你，没搬家吧？”段薰努力移开空间让他坐进来，温柔笑，“没有呀，一直都在。” 江朔钻入车厢，段薰探身向前说：“陆星……怡？今天谢谢你呀，我知道你不是体育部的人，还来帮助我。” “你客气啦，谢江朔就行！”陆星怡尽量稳住语气，回答地甜甜的。江朔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椅背。被他这一拍，星怡震得脑袋疼，想起这几天他躲着自己的冷淡态度，委屈地想念起夏曦，也不知她比赛怎么样了，赶忙掏出手机打给许翔。 “许神，曦曦跑完了吧？她还好吗？”她握住手机开心赞叹，“第三名啊，好厉害！嗯，这边也没事，我们现在送她回家……好，你先忙吧，拜拜！” 江朔凑上前一脸震惊，“侏罗纪，真跑了第三名？”回想夏曦威胁他的话，急得摸摸鼻子，心中忐忑不安。陆星怡往窗边躲了躲他，“对！霸王龙，你退回去闭嘴吧，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被连续杠了几次，江朔脸上一阵红白，怯怯地缩回身子。段薰轻声笑，“你们五个人，感情真好，同学里，好多人很羡慕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天天被欺负……”江朔侧靠在车窗边无力答，从右视镜里偷偷看着前座的陆星怡，想到她不想听自己说话，立刻闭上嘴。 一路沉默。 回忆这几天的相处，江朔心里也不是滋味。生日那天，她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让他惴惴不安，又得知当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更是不知该如何谢她。很多年，他都没有过过那样开心的生日。回家后，看到鞋盒里她塞进去的卡片：江朔，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呀，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可恶的霸王龙！ 江朔抿住唇，望向车窗外慢慢映入眼帘的古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冰激凌商店，还有熟悉的……举着玩具飞机到处跑的小孩。自从四年前家里出了事，不为邻居所容，母亲带他搬离空军大院后，他就再没有来过古城。 这里，一切依旧。 “你……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吧？”段薰观察着他的表情，打破沉默问。 “嗯。” 江朔应着，回看她一眼，“你家里还有人没？我是说，有没有人，等下照顾你？” “有，我妈妈在家。”段薰对着他温柔笑，见他情绪不好，想起他家里的遭遇，只好把原本想要叙旧的话，都收回心里。 出租车停靠在空军大院门口。 江朔吸口气，眯起眼望进门——这个他童年生活的地方，他做梦都想回来的地方，柏树苍翠，幽深肃静。真希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他鼓起勇气，打开车门，担心路遇熟人会问长问短，够手拍拍星怡的肩，“你别下来，在车里等我，我送她进去，马上就回。” 陆星怡正解开安全带，听见这一句，气得又扣起来，别过脸不理他。 江朔站在车窗外，呆望着她，痛心得说不出话。他俯身背好段薰，等她反手关紧车门，才严肃走进这个四年没有再来过的大院。时光匆匆，白云苍狗，一场变故击垮了两个家庭，也没有放过这个想慢一点长大的少年。 星怡目送他背着段薰走远的身影，委屈得流出泪来。对我，就这样爱搭不理，对人家，就那样温柔体贴。她吸一吸鼻子，抬起手背怎么也擦不干眼泪。司机见这漂亮小女生突然就哭了，忙讲笑话哄她。 等江朔回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伸手探向窗外，“唐昊，安排许神去处理运动会的收尾事宜了，你别太担心……学校那边的事。” 听她终于肯搭理自己，江朔拉开后车门咧嘴笑，“有神在，我放心，你，不生气啦？” “我就是，帮忙转告你，也是，想跟你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他钻进车厢，关好门。 陆星怡回身说：“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游乐场？”她为他找了个理由，“我今天，也算是帮了你的忙吧，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江朔轻松一笑，抬手看了看时间，“你多大的人了，还去游乐场？” 她闭嘴不答话，那双秋水寒潭的眼眸凝视着他。江朔被她看得有点发懵，喃喃说：“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她温柔点头，指挥司机拐了个弯，朝古城最高处驶去。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幼时她和江朔都生活在古城却素未谋面。段薰和他是邻居，能有幸早早就认识了他，见证彼此的童年。她心中遗憾，希望此刻自己能给他多留一点印象。 到了地方，两人钻出车厢，出租车扬长而去。 初冬的黄昏已降临，前方，看不到一盏路灯。只有一扇废弃生锈的大铁门，似乎关住了道路一旁那空旷而寂静的空间。陆星怡坚定地推开门走进去，铁门吱呀呀的响声，回荡在这尽是残垣断壁和荒草丛生的黄昏里。 江朔望着眼前的景象，吃惊问：“这，叫游乐场？”他目光扫视着废墟转了一圈，四下无人。陆星怡迈步走向前，在这一片空旷之中大声答：“是我小时候的幼儿园，你，没在这里读过？” “部队里有幼儿园。” 江朔回应着，见她站在草丛里低头翻找着什么，突然开心地抓起来跑回身边，双手捧给他，“你快看，萤火虫！我很多年，没有见到萤火虫了，它们屁股上有灯！”江朔凑过头，盯着她手中的小家伙。 星怡摊开他的手掌，把它们一只只放到他掌心里，手指头戳了戳小虫子。 她的指尖碰到江朔的手心，酥酥痒痒的。他叹口气。 星怡寻向远处，“秋千还在呀？”惊喜地朝着前方残留的设施跑去，“我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了，可是每次都抢不到，因为只有两个。江朔，你过来，霸王龙——你过来呀，帮我推一下嘛！” 江朔瞧见她这幅孩童模样，笑着摇摇头，小心将萤火虫放回草丛，朝她走去。 “这，稳当吗，别摔了。”他伸手使劲拽一拽生锈的秋千铁链，“是儿童用的么，座位这么高？”确定无事后示意她坐上去。陆星怡开心地坐进秋千，“来吧！” “我推了啊，你抓紧。” 他捏了捏衣摆，蹭干净手上的锈迹，轻轻推一把她的后背。 “高一点！” 又推一把。 “再高点！” “你要飞起来啊？”江朔笑，一把比一把更用力，“够了吗？” “不行！再高一点！”星怡转脸看着他。 “转回去，看前方，别看我！”他收敛笑容，别看我，你的未来，不是我。 “看你怎么了，”陆星怡大声说，“就喜欢看你，我等了一整年，才看到你！”她在暮色沉沉中荡向天空，夜空已经出现最早的星辰。她手指北方天空，“江朔，你看，北极星，就像你一样！” 江朔正在控制着力道，安静推着她，突然停了手。星怡感觉到秋千在减速，“怎么不推了？”她一边努力荡起来，一边回头看他。“转过去……”他压制住想要抱停她的欲望，缓缓抬起手，又推了一把。把她朝着星空中送上去。 “开心吗？”他问。 “嗯，开心！” “那你，不生我气了？”他推着她，诚恳问。面对她几次三番的暗示告白，自己都无动于衷，她是有理由生气的。陆星怡看向明亮的北极星，点了点头，“放心，我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 江朔释怀一笑，又推她一把，松开了手，“晚了，回家吧。” 他害怕再留下来，真的会情难自持，垂着头独自朝铁门外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去。陆星怡乖巧应着，等秋千停稳才跳下来，见他不等自己就已经走远，心中失落不已。“送我回家，好吗？”她快步追上他，忍着泪要求道。“可以！”江朔淡笑着瞧她，“今天的要求，真不少哈？” 星怡黯然道：“认识了那么久，就今天给你提过要求……” “知道。” 他叹息笑着，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回凤凰城。站在小区大门口又叮嘱几句，才转身离开。 陆星怡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收起笑容，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再见了，霸王龙，就这样吧，我的北极星。她微微咬住嘴唇，一路狂奔到夏曦家门口，站在楼下喊她的名字。见她出来，立刻扑上去，抱住她失声痛哭。 “怎么哭成这样，江朔欺负你了？”夏曦搂紧她生气问。 陆星怡摇着头，无力地趴在她肩膀上，“曦曦……我放弃他了，以后，我们都不提他，好吗？” “放弃？” 夏曦心头一紧，“怎么，就突然……”想了想又轻声说：“你……放弃得了吗？”以星怡对江朔的感情，要做这个决定，痛比剔骨挖心。陆星怡扬起脸庞笑中带泪，“我努力吧，就是你得陪着我，曦曦，暂时……不和他们在一起。” 她为自己提出的自私要求深感愧疚。 夏曦笑着捏一捏她的脸蛋，“我任何时候，都会先陪着你。”伸出手指，伤感地替她擦掉泪水，弯腰对准她梨花带雨的脸，“你妈，要是看到我用手给你擦眼泪，我的手要没了，你这双大眼睛，也要被她给洗废！” 陆星怡破涕为笑，重新抱紧她。“一个月，我努力，忘掉江朔，不耽误你和他身边的某个人见面。” 夏曦扯一扯她耳朵，“小声点呀，我家住着两个聪明人呢，”下巴往小院里一指，“秦家的一对王炸！”星怡直起身笑，揉着眼角说：“我走了，明早老时间等你。”她抬头仰望了一会儿浩瀚的星空，对着它挥一挥手，飞跑着消失在路灯昏暗的林荫道。 未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心绪复杂的回到房间，不明白陆星怡和江朔到底怎么了，要弄成这般不留余地的局面。可留有余地又能如何，未来，对于他们来说，还太遥远。 快点长大，是不是就可以尽情相拥？可小姨却说，要不负年少去迎风飞翔。时光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我们又该如何控制你的流速，才能不负青春，不负卿？ 她找出手机给许翔发了一条长信息，告知他陆星怡的决定，解释后面一个月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免他也误会。 ——佛有他的顾虑，你别怪他。 夏曦摇一摇头： ——我不怪他，只是突然觉得未来好遥远，我们似乎都无能为力，除了奋力向前。 她点完发送，握紧手机走到窗前，想起今天许翔为她领跑的身影。在运动场上，他可以带着她去创造奇迹，可人生这条路又该如何前进？ 屏幕亮起： ——别想太多，你今天累了，早些休息。 夏曦揉了揉跑得酸痛的腿，回了一句“好”，将手机塞到枕头下方继续赶作业。幸好，运动会已经结束，和江朔正好满足隔离条件。 学生会负责的多项工作暂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元旦晚会属于文艺部的操心范畴。五人团终于等来机会重聚，却一下子单飞了两个人。中午吃饭，张妍看着眼前仅剩下的两个男生，很不满。 “怎么回事！江老二，是不是你又惹到人家了？”她勺子一砸，回身看一眼故意坐得老远的陆星怡和夏曦，端起餐盘去找她俩。 江朔从早晨一进教室就发现陆星怡不对劲，憋了一整天，现在又被三个妞合起伙来甩脸色看，着实郁闷。 “爷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许翔含住勺子淡定说。 江朔气得咬牙，“你被人抛弃？哦，那你找她们去呀，反正本座一个人孤独惯了。” “好，你说的！” 他取下勺子，起身端餐盘。 江朔慌忙掐住他的手臂，“我去，神，你还真要抛弃我呀？”见他满眼无奈，许翔由他按回椅子坐下。江朔捏住他的手臂叹气，“你说这是怎么了，昨天还让我陪她去游乐场，今天就变了个人，跟不认识我一样？” “你也，喜欢上谁了？”唐昊手端餐盘停在他俩桌前，打岔问。低头瞟一眼被江朔紧紧捏住的许翔手臂，“你这是，喜欢个男人啊？” 江朔松开手，见他还站着不动，没好脸色地问：“吃个饭，你还要冒出来交代工作？” “呵呵。”唐昊扫视这俩人，“我来送你一个和他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周六下午，学校篮球场上见。” “干什么，想报仇？” 听他竟敢主动提篮球，江朔咧嘴笑出声。唐昊翻个白眼，舔了舔槽牙，“不是对手，是队友。我代表校篮球队，正式通知你们俩，本周六来找我报道！” 他端稳餐盘朝前走去。 桌边的两人面面相觑，江朔用力一戳盘子里的饭，“总算有件高兴的事……” 周六下午，高一年级只三个人入选校篮球队，江朔、许翔和年级赛时表现优异的中锋。唐昊望着眼前三人，满意一笑，厉声道：“给老子坐冷板凳去！” “为什么？” 江朔懵逼问。被三个妞虐得浑身不爽，正想打场球发泄出来，冷不丁还被发了张红牌。唐昊一指场边站着的三个姑娘，“打球，还带啦啦队来？以为自己是大球星啊！” 许翔瞥向他手指的方向——场边确实站着三个女生，但他一个都不认识。江朔茫然转身问中锋，“你带来的？” 中锋心虚地刮了刮鼻子，“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不认识啊，应该都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唐昊冷笑一声，“厉害哈！外校的都能引来？” 说罢他转身走进球场，组织队员拉开战斗。许翔吁口气退回看台，掏出手机，翻看他和夏曦发过的短信。江朔压住怒火，拍一拍中锋肩膀，“徐扬，你坑兄弟啊！都是实验中学出来的，相煎何太急？” “又不都是我叫来的，那俩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关我什么事……”徐扬无奈跟上他，蔫蔫地退向看台。 场上打得热火朝天，三个男生蹲在场边各自郁闷，身后女生突然大喊：“唐昊——加油！唐昊！你最帅你最棒！超级超级大球星——” “我——去？！”江朔差点摔下看台，一掌撑住身体，扭头寻向出声的姑娘，“这特么是……贼喊捉贼啊！” 徐扬一脸懵逼。许翔喷笑出声，顺着声音瞧了瞧，那女生一边蹦跶一边冲着球场疯狂大喊。他迅速去看场上,唐昊站定原地，显然也吓得不轻，正满脸困惑地盯着女生。 见他看过来，女生蹦跶地更欢实了，双手拢嘴高声喊，“唐昊——你好厉害！” 江朔一揉鼻子低声问：“神，这场面有点熟悉啊……”许翔立刻想到那场球赛中的夏曦，被这样一波神还原搞得醋意横生。仨“板凳王”互相看两眼，腾地一下都站起身，“队长，你什么意思？！” 唐昊半响才答：“等下……再上。”江朔简直要被气笑，转头看向还在尖叫的姑娘，“侏罗纪，是不是魂穿了人家？”他敛起笑容，回想那场配合完美的球赛，她们仨……已经一个星期不理他俩了。 如果，自己没和陆星怡闹矛盾，现在身后一定站着那三个熟悉的人。他忍不住猜想，她们要是在场，见到这一番盛况会有怎样的反应？牛奶，会不会羞愧得想挖地洞……螨虫，那没心没肺的，肯定在叉腰狂笑，陆星怡……星怡…… “上场吧！”唐昊暂停比赛招呼道。 江朔跟着声音走上场，脑子里依然在回忆。整整一星期，星怡处处躲着他，失落的感觉快把他淹没，听课没劲，写作业没劲，打球……也没劲。他习惯了她像只小猫一样跟在身后，习惯了她一声声“江朔”地叫着自己。 还记得开学看分班那天，他在班级名单前初遇她，扎着两个俏皮马尾，欢呼雀跃地重复着他的名字——我和江朔一个班，江朔啊江朔，实验中学的江朔！ 他恼怒质问，她急吼吼护着闺蜜厉声训他，听他自报家门后，鼓着腮帮子转回身，一脸泄气的傻模样……江朔忍不住快笑出泪来，自己居然记得她这么多细节，是从那时起，就喜欢上她了吗？ 唐昊一个篮球砸到他肩上，“让你上场，还发呆！给我滚回旁边坐着去！”许翔跳起身接住弹开的篮球，朝猛然清醒的江朔使了个眼色。 他揉着肩走回看台。 不行……再这样下去，什么事都做不了……他抓起许翔手机，找到陆星怡的名字，按下通话键。“喂许神，你找我？”声音久违的甜美。 “我找你！”江朔严肃说。 陆星怡愣住两秒，挂断电话。 手机传出“嘟嘟”声，江朔再次按下通话键。 一遍，她不接电话。 两遍，还是不接。 江朔不记得一共打了多少遍，只机械地重复同一操作。直到那端终于接起电话，才咬牙问她，“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不生我的气！” “我没生你气……”她略带哭腔。 江朔瞬间心软，“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在学会，放弃你……” “什么？”江朔心沉到谷底，费解怒道：“陆星怡，说要喜欢我的是你，说要放弃我的还是你，你是唐昊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独断专行！” 场上的唐昊正防守着许翔，听这一句，挺直腰杆磨一磨牙，叉腰瞪向看台，“江朔，你没招了是不是！今天不把学生会的人给老子哄好，校队和学生会老子同时开除你，别耽误训练，给我速战速决！” 江朔震惊地看回他，握紧手机大声借势，“听到没？唐长老下命令了！” “关我……什么事？”听到唐昊训话，陆星怡喜急交加。 “赶紧呀！”他哀求着。 “赶紧什么？”她继续装傻充愣。 江朔支支吾吾，羞得很，“我还是你的，霸王龙、北极星……”陆星怡捂住嘴憋住笑，“听不懂。” 他急得拍腿，“未来的，男朋友……”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 “我去？” 江朔拿下手机看一眼通话时间，数字明明还在走，对着话筒吼道：“陆星怡？！你有完没完，本座的前途还捏在你手里！” “霸王龙……”电话那端淡淡说，“你去打球吧，告诉唐昊，他没机会开除你了。” “不生气了？” “北极星，”她握紧手机问，“你几点训练完，想不想见我一面？” 江朔抿唇笑，“当然想……” “好，未来的男朋友，我来找你！” “你等等！”他一秒清醒低声喃喃，“打完球再来，否则本座又要坐冷板凳……”星怡咯咯笑，甜甜答应着他。江朔挂断电话，高高抛起手机双手接住，朝着场上大声问：“队长，我可以上场了吗？” 唐昊瞅着他往身后甩甩拇指，“哄好啦？你的粉丝终于要杀向球场啦？” “不来，留给你的粉丝，大杀四方！”江朔狡猾一笑走上场，一掌拍落他手中的篮球，递给许翔一个对视，满血复活地冲向篮筐。唐昊奸计不能得逞，刮了刮鼻子，避开场边姑娘的眼神，“老子真是……尴了个大尬！” 运动会期间积压的作业如山，整整一个星期，夏曦从一本练习册翻到另一张试卷，摊得满桌子都是。落泽一中是一所完全考验学生自觉性的学校，作业量大，但很少有老师会强行检查完成情况，就连考试，从入学开始就一直是无人监考。 差缺补漏突击了几天，总算是完成了90%，夏曦忽然有些羡慕朱文强和傅霖，同在学生会，他们俩几乎没有工作任务，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光明正大地写作业，还互相交流学习经验。不过傅霖的作业量更大一些，因为他得帮女朋友颐做试卷，他们10班的班主任这一年刚调入落泽工作，还保持着抽查作业的优良习惯。 傅霖和程颐，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夏曦也不清楚，只是运动会前她和江朔无意间撞见这两人在楼道里kiss，四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手机震动，她回过神来，放下笔拉开抽屉，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来电。夏曦疑惑地起身锁好门，警觉着接起电话，“喂？” 意外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曦曦，快来盛景对面的必胜客，我们都在！”陆星怡的声音。 听上去很开心。 “你们？和谁？”夏曦安心坐进椅子。电话那端冒出江朔的声音，“她和我，还有神，螨虫马上就到，可以呀侏罗纪，神还送你一部手机，本座都没这个待遇！” 那端的许翔怒问：“爷对你还不够好？你认真回忆一下！” “回忆不起来，劳烦许大少再仔细给我阐述阐述？”江朔声音一点没变小，明显还对着手机在说，听筒里瞬间沉默，只荡漾起他恐怖的笑声。夏曦听得无奈，“你俩能去旁边回忆吗，把手机给星星我有事问她！” 星怡笑着重新接电话，夏曦气问：“你搞什么呀，不是说放弃了吗？” “他求我了，我就原谅他嘛……” “谁求你了！”江朔插句嘴。“谁啊？北极星喔，霸王龙唷？”陆星怡笑得满是喜悦，“曦曦，正式通知你禁令解除，现在能出来找我们吗？” “来不了啊，你们聚吧。” 夏曦家的规矩，陆星怡是清楚的，“那好吧，”她遗憾说，“这是我手机号，你记下来输入你的时光隧道！”又是一阵笑，夏曦轻笑着答应，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慌张地捂住话筒小声说：“有人来，我挂了，你们好好玩，明晚等你一起去上自习。” 将手机锁入抽屉，匆忙起身去开门——秦文瑾，端着一盘刚削好的苹果站在眼前。 “小姨？” 夏曦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她进屋，“你今天……不是去交房款吗，要验房接房，这么快就弄完回来啦？” 秦文瑾一眨眼，“告诉你个好消息！” 走到夏曦桌前，放下果盘骄傲说：“因为我勇于选择了第18层，盛景集团为我开通了绿色通道，所有流程都由专人代办，购房总价还给我优惠8万元。”她欢心笑着，用牙签戳起一块苹果递给正在发愣的夏曦。 “谢谢我的曦曦，陪我选到了这么心仪又好运的房子！” 夏曦嚼着苹果佩服道：“你太牛了，简直时来运转啊！工作呢，找到心仪的没？” “还没有。” 她摇头，也戳起一块苹果塞嘴里，掩着嘴轻声说：“不过，我对这个盛景集团印象不错，今天在售楼中心里，看到他们在招聘企划总监，我想去试试。” 她坐在床沿，语气认真，夏曦诧异地跟到她身旁坐下，“企划部？”想到小姨是数学系毕业，“你在国外做过企划？” “没做过。”秦文瑾坦诚说，“不过我很感兴趣，也相信我能做好。” 她脸庞上洋溢着自信，夏曦点头支持道：“小姨加油！我妈说了，你是我的榜样，我相信你一定能进入盛景集团，大展宏图！” “那我就替你……先去盛景看看咯？”文瑾伸出食指，刮一刮她的鼻尖。夏曦哈哈笑，“你赶紧平步青云当上CEO，等我长大了和你作同事，才有人罩着我！” “你还需要人罩着呀！” 秦文瑾也笑，“努力学习吧，未来，可不一定留在落城，大千世界，总得出去看看。”她招呼夏曦起身，“下楼吃饭，吃完饭我也要准备我的简历了。”夏曦点点头，又戳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挽着她一同走下楼，文瑾笑着拍了拍她鼓鼓囊囊的嘴。 十二月下旬，元旦晚会进入最终筹备期，学生会的工作重心压向文艺部。唐昊也很少出现在这边的办公室，五人终于可以专心写作业。守着两个学霸，随时可以请教答疑，功课完成起来十分高效。 “试卷都做完了吗？”程颐走进综合办公室，径直凑去傅霖身旁，趴在桌上问。 “快了！”傅霖抬头对她笑，“先做你的，再照着抄我的。” 江朔瞧得撇嘴，用力一拐身旁的夏曦。“你有病？”夏曦被他这一拐，笔尖在试卷上划出一大条斜线，气得叹气摇头。 许翔抬头瞧见她叹气的模样，远远瞅一眼傅霖，心中火冒三丈，咬紧嘴唇低下头。夏曦这才想起楼道里那一幕，愧疚地拐拐江朔，“我明白了……” “明白晚了。” 真是毫无默契，江朔生气地弹她脑门。夏曦“嘶”一声捂住额头，抬腿踹他。 “感情这么好啊，大家都在场你俩还打情骂俏？”程颐故意看一眼陆星怡和许翔，心虚地走近他俩，“打什么哑谜？” “没你俩，感情好。” 江朔一边回击夏曦一边答，夏曦了然得立刻点头。 程颐面色一沉，反手朝张妍递出一张A4纸，“这是元旦晚会的节目单，虞部长让我来交给你，由宣传部设计海报，加紧印刷，请配合工作！” 张妍暂停看热闹的眼神，随手接过东西，目送她傲然地走出办公室。学着那一副傲然的神情，举高手中的节目单，认真看了看，“哟，还有芭蕾表演啊，程颐、段薰……” “段薰？”陆星怡一听这名字满脸不屑，“她脚就好啦？可以跳舞啦？看来也没怎么伤到嘛，还要人又抱又背的，狐媚……” “别胡说，人家哪里狐媚了……”江朔咬住笔头看了看众人，小声提醒。 “怎么了，本来就狐媚！”陆星怡见他帮段薰说话，气得走向他叉腰一指，“她明明就喜欢你，江朔，就你呆，看不出来！” “当真？”夏曦吃惊地转了转眼珠，偷偷去看许翔，我天，这也太尴尬了。见他一声不吭只低头做题，不知是什么表情。陆星怡赶紧凑近夏曦，在她耳边悄声描述一遍，“是吧！是吧？这还会有假！” 夏曦默认地清一清嗓子，盯着许翔。他终于抬起了脸回看过来，脸色着实不好看。 “江老二，不错嘛，桃花挺多的哈？”张妍精准get，手捏节目单扇扇风。 江朔无奈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江朔，来一下。”唐昊出现在门口，冲走廊方向使了个眼色。 屋里一群人迅速端坐好，江朔咬牙指了指这才严肃起表情的三个妞，起身走出办公室，跟上唐昊消失在走廊。 陆星怡抬眼瞅着空荡荡的门口，不服地哼出声，突然又换了个表情，跑回座位抓起作业，冲过来坐到江朔椅子上，对着他的作业抄。张妍看得很受启发，手中的笔戳戳夏曦，“哎，你快把明天要交的试卷写完，我带回家抄，我先给那二位傲慢帝出个海报，时间来不及。” “OK！可怜的人……”夏曦同情地对着最后几道大题认真琢磨。咬住笔头偷看许翔，也不知道他得知了“段薰喜欢江朔”这一重磅消息后，还有没有心情给自己讲题？想了想，还是拿上试卷坐到他身旁，“神，这个题，怎么解？” 许翔头也不抬，“爷没空，问傅大状元去。” “问谁？” 夏曦震惊，虽然心有准备，但你……至于气成这样吗？！她错愕地面对他低头做题的侧脸，等了一会儿，抓起试卷起身回座位。 “我也没空，别过来！”傅霖听见椅子响，以为来找自己，严肃拒绝。夏曦刚绕出桌子，被这一句惊得当场愣住，竟然忘了要回座位。 她背对着他俩，捏紧那张试卷，难以置信地笑叹出声。 “就请教个题，你俩至于吗？”陆星怡心疼得起身，“这里不缺学霸！曦曦来，等江朔回来教你。” 许翔惊诧地盯着傅霖，又转过头，心慌地朝夏曦后背伸出手，“曦……” “哪题不会做？”朱文强抬头推了推眼镜，伸手道：“我教你。” 夏曦感激地看向他，“谢谢！”快步走过去，揉一揉鼻子把试卷铺在他桌上，指指题目。朱文强认真读完题，“哦，这题是这样的，你看啊……”他讲得无比详细，自问自答，庖丁解牛。夏曦逐渐平复了心绪，惊奇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她搬走许翔身边的椅子，坐在朱文强对面，杵着腮又问：“那这题呢，我做对了没？”朱文强一题题帮她检查完，“你看这题，还有一种方法更简单，我给你讲讲……” 许翔捏紧笔，痛心地听着她在邻桌认真请教的声音，收起书包离开学生会。张妍全程看完，摇头咂嘴，“自作孽不可活呀……” 整个晚自习，夏曦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窘迫一幕，幸好有文强兄解围，许翔……真是气得人肚子都疼。突然一股暖流冲出，她恍然大悟地挪了挪屁股，最近忙晕忘了生理期。赶紧拍前桌的张妍，比个嘴型：有那个吗？ 张妍了然怜惜地摇了摇头，斜眼瞅着身边的一圈男生。夏曦叹口气收书包，忍住腹痛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交代她转告陆星怡自己要先回家。干脆写张假条送去给张超，趁血还没印透裤子赶紧离开学校。 刚进小院，父母正赶着要出门，见她没下晚自习就回来了，秦文珍严肃问清缘由，匆忙交代道：“你小叔去世了，我和你爸爸要赶回老家，这几天，文瑾照顾你们姐妹俩，听小姨的话！” “小叔怎么……”夏曦按着小腹吃惊问，年纪轻轻的没听说有什么病呀。 “老家盖房子，被沙给捂了……” 秦文珍拉上行李箱，夏长毅已经把车开到门前，摇下车窗叮嘱夏曦，“快上去写作业，以后别给我随便请假！” “姐，你让姐夫慢点开车，别心急，一定注意安全。”秦文瑾送他俩离开，搂着夏曦走进屋，“节哀啊曦曦，先上楼，我给你煮点红糖水，一会儿送上来。” 夏曦迷糊地回到房间，生气、痛经、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悲剧，让她一时间缓不过劲。处理完自己的事，她喝下红糖水捂着肚子躺进被窝，回忆起素县老家漫山遍野的桃花，金色的稻田，一片祥和终将不再。 不知躺了多久，抽屉里传出手机震动的声响。 许翔，是你吗？她起身找出钥匙拉开抽屉，星怡来电。 “曦曦你快来，江朔失踪了，整个晚自习都没见到他，我在学校找了一个小时，到处都找不到他！”她越说越急，带着哭腔。 夏曦仔细回想，江朔被唐昊叫走后，确实没再回过办公室。 “唐昊呢，你问过他没？” “程颐说唐昊和虞姗姗晚自习去文化局对接工作了，江朔没和他在一起，我也没他的联系方式，程颐那里没有虞姗姗的联系方式……曦曦怎么办呐！” “别慌，你先别慌，”夏曦自己也慌起来，小腹又开始隐痛，她按住肚子，“许翔呢，告诉许翔了没？” “他已经在赶来学校的路上了……我现在一个人，我好怕……”她急得不停地哭。夏曦握紧手机交代道：“在学校等我们，我马上过来！” 她披上外套，将手机装进兜里，又装上几片卫生巾，急忙去找秦文瑾。把她拉到避开秦君菁的地方才轻声说：“小姨，我朋友在学校失踪了，我得去找人，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你不还痛着经吗？”秦文瑾担心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见夏曦神色慌乱，连忙安慰，“先别急，告诉老师了没？” “下晚自习一个小时了，老师都不在，关键也是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秦文瑾理解地吸口气，“那你去吧，稍等一下。”她拉着夏曦回房间，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有情况给我打电话。”又下楼装了一保温壶红糖水，“糖水记得再喝点，照顾好自己。” 夏曦感激地点点头，拿上东西匆忙出门，一路狂奔到凤凰城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落泽一中。 巧合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在艺术楼大厅，看到了焦急踱步的陆星怡和满头大汗的许翔。见夏曦进门，陆星怡哭着扑过来抱住她，“我俩都找遍了，只有学生会那一层楼……锁着门，进不去……” 夏曦搂紧她思索，“学生会的钥匙都在朱文强那里，有没办法联系到他，来开门？” 星怡擦一把眼泪，“许神已经托人去找他了，这么晚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应该会来，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想起他今天的解围，夏曦掏出纸巾替星怡擦干净眼泪，“你别着急，江朔那么牛，一定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朱文强气喘吁吁赶到艺术楼，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 他推一推眼镜靠近三人，“我记得上晚自习前我锁门的时候，都检查过一遍了，学生会里没人啊？” 陆星怡听见这话，更绝望了。 “你先上楼把门打开，整层楼各个房间，我们再找一遍！”许翔坚定地跨上楼梯，朱文强扶住眼镜，拎着钥匙串跟上他。跑到六楼，先打开楼梯大门的密码锁，几人冲进学生会的走廊。 “佛——江朔！” 许翔一边吼着一边挨个房间拍门，眼神示意朱文强赶紧开锁。朱文强跟着他逐个房间去找，陆星怡把他俩找过的地方又走个遍，连桌子底子都仔细检查，还是没人。 夏曦黯然跟在最后，按着肚子认真锁好没人的房间。“那间房是什么？”许翔站在走廊尽头，手指最后一扇门。 “设备房……吧，楼上是汇报演出厅，上面的舞台控制设备、通风设备、安全装置好像都在这里面。”朱文强背出一大串词，低头翻钥匙，“没进去过，唐主席今天倒是让我打开过一次门……” “唐昊？”陆星怡一听这人激动起来，“那你快找钥匙，快找呀，就是唐昊叫走的江朔，他是不是在里面出事了！” 她急得使劲催他。许翔也等不及地走上前，用力拍房门，“佛！你在不在里面！” 四周静得可怕。 朱文强慌张地找出“设备房1号”钥匙，对进锁眼扭了几圈，门打开。借着走廊灯光往里看，这房里空旷得很，哪是什么设备房，倒像是一间很大的舞蹈教室。许翔往墙上拍了拍开关，灯不会亮。 屋里也确实没人。 陆星怡不死心地摸进去，“江朔你在不在啊——”她顺着墙边找，房间深处，最端头的角落又发现了一扇门。“这里这里，门……还有门！”她回头大喊，习惯性地摸向门锁，用力一扭，门居然打开了。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她走进黑暗，“江朔——”朝着深处大喊。 空间里传出回声。 在这片回声中，熟悉的声音依稀传来，“星怡，里面——还有一间房——”伴随着一阵带有回音的锤门声。“江朔？”陆星怡激动地回头告知，“找到他了！他在里面，在！” 几人松了一大口气，急匆匆寻向她，朱文强本能地停住脚步翻钥匙，“没光……我看不清……”许翔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见他在找钥匙，回去拽他一把，“走啊，那门打开了，我照着你赶紧找下一扇的！” “打开了？”朱文强费解看向前方的黑暗，“不可能呀，我检查时是锁住的呀！” 许翔晃了晃手中的光，照给他看，“这门，是从这屋就能打开的，估计……那边才是外面。”朱文强有点不能理解这构造，借着光穿过小门，夏曦也发现，被这门锁住的地方其实是一条左右都有路的通道，没有窗，闪光灯能探到的空间还十分曲折。 “佛——你在哪边？”许翔打着灯光喊。 “左边尽头——设备房！”江朔远程指挥。大家顺着左侧通道走了十多米，摸到一门边，灯光照到门上的锁眼。 朱文强再次迷茫，“这？不合理呀？一个大活人从里面打不开吗？” “不然呢？本座是在和你玩躲猫猫！” 江朔在门那边怒道。 朱文强无奈地借着光找到“设备房2号”钥匙，“这个吗？”尝试着，打开了房门……“我去！”江朔叉腰站在黑暗中，伸手挡住许翔的闪光灯。 陆星怡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你吓死我啦！”她又哭又笑，江朔动容地拍拍她后背，“没事没事，别哭啊……”换了个语气，咬牙切齿地望过来，“神，孽障啊！本座真想剁了他！” “张超？”许翔举着灯光立刻猜到。 江朔在光路中点点头，“除了他，还会有谁！”他推一推陆星怡，“走，先出去，这房间窗户小不透气，憋死了。” 许翔举起手机照了照几人，又照了一遍，“朱文强呢？” 夏曦奇怪地回身找，“刚才还在呀……” 灯光扫向屋子内部，全是各种设备，确实没看到他人。许翔叹口气退到三人身后，“先出去，给你们照着路。”他顺手带上房门，几人缓缓穿过这段迷宫一样的通道，朝中间那扇小门走去。 就快到门口，一个人影突然闪现，跌跌撞撞跑进来，一把关紧门堵在门边喘气说：“外面有……有贼！” 朱文强的声音。 “贼？！”江朔的语气万分诧异。 门边人慌张咽下口水，“我看见一个黑影，从走廊那边……朝这边来了……就，就赶紧跑进来，躲着！” 几人瞬间屏住呼吸，静悄悄等了一会儿，并没听见任何奇怪的动静，倒是听到一声锁门的声响。“我去——”江朔敏感地贴向门边，“不会又把我们锁这儿了吧！”抢过许翔手机照着朱文强，“开门，出去看看，别真被锁了！” 朱文强转身摸到一个锁眼，回头问：“钥匙呢？” “问你呀？”大家在光路中看着他，朱文强推推眼镜，指指黑暗深处，“我放在，那间房里了……” “什么！”许翔心一沉，抿住唇叉起腰，这人的习惯太好吧也不是件好事。见江朔举高手机准备回去拿钥匙。“别去了，”他拉住他胳膊，“门被爷顺手锁了。” 江朔停步震惊大叹，“人才！”闪光灯照了照他和朱文强，“一系列人才！” 陆星怡不知是哭是笑，“那现在怎么办呐……”摸黑拉向夏曦的手。“待着呗，”江朔哼笑着往门边一靠，“反正本座已经被锁了四个小时，现在有你们几个作伴，比刚才可舒服多了……” 许翔笑叹口气，摇摇头站他身旁。夏曦不敢相信地摸到门边，又摸了摸锁眼凝神研究，江朔抬高手机照照她，“仙师，你还会用意念开锁啊？” “你以为我是神？”她直起身子退回来，感觉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江朔把手机还给许翔，“快，神，换你上!” “开什么玩笑……”许翔翻个白眼，陆星怡咯咯直笑，“惨啦，这一晚，我们怕是真的出不去了！”朱文强靠站在门边，提醒道：“我们可以打电话找老师来。”他指指对面发着光的手机。 “行啊，你打，爷是不记得哪位老师的联系方式。”许翔把手机递给他。朱文强费解，“你手机里不存吗？” “不存。” 朱文强对着手机按下几个数字，突然停手，“秘书处还有一串备用钥匙！”江朔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朱文强把光对准他，“那……直接打给张超吧，你们，谁有他的号？” 周围尽是沉默。 朱文强推一推眼镜尴尬道：“那还是，打给老师吧，找唐主席来……” 他思索着开始拨号，江朔抢过手机摁断电话，“大晚上的想闹成什么样，马上就要元旦晚会了，你是嫌唐昊身上的责任不够大吗！” 他一语点破，“待着吧，有人故意锁我，明早肯定会来看戏，本座等着就行，有你们几个在，足够给他一个大惊喜！” 他低头问星怡，“一晚上不回去，你家里会不会急得来找？”陆星怡在黑暗中答：“没事，我爸昨天就出差了，我妈妈今晚值夜班，已经打过电话交代我早点睡。”她扬了扬自己的手机，笑望着江朔。 江朔拐一拐身旁的许翔，“神你呢？” “你还不知道……” 江朔点头拍拍他，转脸问夏曦，“牛奶，你怎么办？” 夏曦从兜里掏出许翔送的手机，走近他，“借个光吧……”在闪光灯下对着秦文瑾给的纸条，拨通电话，“小姨，我今晚可能回不来了，不是，找到了，就是我们不小心把自己锁在学生会里了……” “没没，五个人，不用，明早有同学来开门，最近主席忙我们也不想把这事闹大，嗯，都是好朋友，会照顾我的您放心……好。”她挂断电话，轻松回复，“今晚比较特殊，我爸妈不在家，我小姨很开明！” 陆星怡开心地和她击掌。江朔笑望她俩，拿过许翔的手机也给家里打电话，“妈，我早下晚自习了，写完了啊，今晚住许翔家，好，您先睡吧！” 他把手机递给朱文强，“你是不是……要想个办法今晚就回去？” 朱文强仰靠在门框，摆摆手，呆望着天花板，“他锁了你，我也逃不脱责任，就在这里等一晚吧，恶作剧的人会自讨苦吃。” 江朔咧嘴笑，弯腰凑近他，“就当是，我们一起抓贼咯？” 朱文强很不自然地推一推眼镜，“我……不是为了你哈，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主要是不想牵连唐主席！” 江朔对准他的耳朵又打个响指，“那你和我们还算目标一致！就随便猫一晚吧，反正乌漆嘛黑的，也别太讲究睡相。”话音刚落，许翔的闪光灯熄灭，手机没电了。 几人沉默地站在黑暗中。 陆星怡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掌，“这确实是……伸手不见五指啊！哎你们说，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能连个窗户都没有？”她转头找了找身边的人，居然一个都看不见，“天呐，不会是什么校园怪谈之‘多出来的密室’？” 夏曦汗毛倒立，摸索着一把抓住身边的衣服。“哪那么多灵异故事？”许翔在她身边淡定答，“这应该是演员上台的通道，外面那间，是出场的等待区。”夏曦听罢宽心地松开手，长吁出一口气。 “聪明！”江朔竖起拇指，发现连自己都看不到。 陆星怡这才想起她也有个手机，赶紧按亮屏幕，借着微光，仔细照了照五张脸，居然还数一数。 “你别那么吓人好吗！万一多数出一个怎么办？”夏曦毛骨悚然问。 陆星怡“啊”地大叫一声，手机差点扔了。 几人顿时沉默。 “仙师……这种时候了别吓自己人。”江朔还算淡定，摸黑从星怡手里拿走手机，摁亮屏幕，“光明，是多么的重要！”夏曦赶紧把自己的手机也递向身旁，“光明使者，你俩就负责在这里举一晚吧？” “这话说得，有……点猛！”江朔贼笑。许翔默不作声地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朱文强倒是笑出声，“我们还是打扫一下坐着吧，也不能站一夜啊……” 两副屏幕照向地面，三个男生吹干净地上的灰，耐心弄出一片区域，五人坐靠在墙边，准备迎接这漫漫长夜。 并肩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十二月的夜晚，空气中是无尽的寒。 夏曦抱膝坐在星怡身旁，贴着冰冷的地面，感觉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为了省电，两部手机都已沉默。她按住肚子咬紧牙，无力地靠到星怡肩上。 “怎么了？”陆星怡轻声问。“没事……”夏曦摸到手边的保温壶，想起来自己还有红糖水，拐了拐她，“把你的一次性杯子拿出来，我这有喝的，分给大家暖一暖。” “两只，机器猫。”江朔在黑暗中笑。 他摁亮屏幕为她们补点光，“是八宝粥？” “你饿啦？”陆星怡手探进书包摸出仅有的两个一次性塑料杯，又数一数五个人。许翔二话不说就拿走一个，端到夏曦面前，“倒吧，爷正好渴了。” 夏曦不愿接话地扭下杯盖，再用力拧开内胆，白天怼我的时候不讲情面，现在要个水倒是理直气壮。一把夺过杯子，给他倒了半杯，递回去。 许翔端着杯子愣了两秒，探身递给坐在最端头的朱文强。“谢谢啊。”朱文强接过水，捧在手里先暖暖手。许翔不吭声地又拿走陆星怡手中另一个杯子，继续抬到夏曦面前。 夏曦翻个白眼，给他又倒一杯，他递给江朔。 “谢了，牛奶！”江朔吹了吹喝一口，“我去，红糖水！还行，幸亏没放姜。” 许翔缓缓伸手，摸到夏曦身边的保温壶杯盖，再次抬高在她面前。夏曦无奈地又倒一杯，他总算开始自己喝着。 陆星怡看傻了眼，“你们这……那我俩怎么办呀？！”许翔应声把手中的糖水递给她，“要喝吗？”陆星怡气得直叹气，他轻声笑，“坐佛旁边喝去，节省资源。” 江朔砸吧一下嘴招呼道，“过来，我俩一起喝。”陆星怡害羞地挪去他身旁，更加害羞地接过杯子，暖了暖手，才低头喝一口。夏曦拧紧保温壶的密封盖，抱着它靠向墙，这壶的保温效果真是好，糖水还烫着，壶表面却一点都不热，想暖一暖肚子都没戏。 “喝点？”许翔把手中的杯子递向她，她摇头，“不喝，你不是渴了吗？” “壶里还有吧？”他噎了噎，估算着容量。“有！”夏曦尽量平复语气，“不过一整晚呢，留着大家慢慢喝，夜里冷。”她探身把壶递给江朔，“你看着安排吧。”抱紧膝盖蜷缩起身体，偷偷摁住肚子。 许翔捉起她的手，把杯子往她手中一放，脱下外套叠好，垫在身侧，“坐上来。”他轻声招呼，夏曦在微弱的光亮中看清他的举动，“你干嘛呀？”他拉她坐到还带有体温的衣服上，戳一戳她手中的糖水，贴近她耳朵，“快喝吧，疼不疼？” 夏曦叹口气，摸黑也凑到他耳旁问：“你怎么……知道的？” “红糖水，树洞。” 夏曦也是佩服自己，简直什么都和他说。 黑暗中响起一阵呼噜声。江朔震惊地扬起手机照了照右边的朱文强——他捏着空杯子，缩靠在墙已经睡着。 “我去……还是朱主席有经验啊，处乱不惊，睡得踏实。” 陆星怡打了个哈欠笑，拍拍他的肩，“借个枕头呗？”江朔转动手机又照向她，迟疑着。陆星怡掐他一把，“帮你捉贼，你还不配合？”他乖乖往下缩身子，为她调整好最佳高度，突然又坐起来，脱下外套递给她，“被子。” 星怡开心地靠上他肩头，心跳得蹦蹦蹦。盖好外套，又拉过一些替他也盖上，和他紧紧靠在一起轻声说：“江朔你别动了喔，我睡觉不喜欢枕头动！” “条件艰苦，讲究不了。” 江朔低声答，收好手机，体会着这份温暖，闭上眼。 黑暗，回归了沉寂，只有一束微光在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夏曦费解看向身旁，许翔抛着她的手机，按亮屏幕，又按下待机键，再按亮，又抛起……感觉这人应该是闲得慌，她抢过手机摁开给KYOSHO发短信的页面，打了一行字，递给他。 ——你以前不知道段薰喜欢江朔？ 许翔眯起眼看完，按下发送键，也打一行字，递给她。 ——什么意思？ 夏曦气愤一笑，你接着装，按下发送键，噼里啪啦打完，递回去。 ——我知道你追她的事，今天冲我发火，过分了吧？ 许翔看得心口钝痛，转头盯着她轻声问：“谁告诉你的，程颐？”她不答话，拿过手机，继续打字。 ——和唐昊打球的那天晚上，听段薰和人自己聊起来的，这么说是真的咯？ 许翔无力地接过手机低头看完，歪着头仔细琢磨，球赛？突然叹口气，快速打出一行字递过来。 ——傅霖告白的那一晚？ 夏曦在黑暗中瞪他一大眼，回想他今天给自己的难堪，对准他的耳朵轻声问：“许翔你有病吧，不提他你会死？” “你那天，是先听到了他的，还是我的？”他侧过脸问，温润的气息正好喷在她脸上。夏曦羞愤得别过头避开他，拉紧自己的外套，气不打一处来。许翔抬手掰过她的脸庞，又问一遍，“我，还是他？” “只听到你！”她打下他手，“是不是……真的？” 许翔憋不住地笑出声，长叹一气，搞半天，爷回回都是在吃自己的醋。心里涌出一股酸楚，觉得身边的她被自己欺负得有些可怜。他没有答话，把立起来的两条腿放平一条，“睡吧，给你枕头。” “不需要！”夏曦连问两次，都等不到答案，已心知肚明。 许翔心疼地凑近她，打了一行字拿给她看。 ——曦曦，不生气哈，爷错了。 夏曦抓过手机照着他，他脸上是一副小学生做错事才有的表情。她心软地撅起嘴，困意袭来，把他的外套铺开，枕上他的腿。肚子又疼，天又冷，没心情计较，她蜷起身子闭上眼，感觉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寒冷的黑暗中响起闹铃声。 江朔掏出星怡的手机，迅速按停铃声，低头看时间，6:40，他重设了一个闹铃，9:40。许翔越过熟睡中的陆星怡，看向江朔手中亮起的屏幕，差不多，两节课后大课间休息，张超应该会按耐不住，来检查自己的恶作剧成果。 江朔感觉一个脑袋飘过来，吓一跳，举高手机照着他，“我去，你没睡啊？” “腿太麻，睡不着，你也没睡？” “肩酸腰酸……怎么睡？” 黑暗中依旧是朱文强熟睡的鼾声。 许翔佩服地远远看一眼躺靠在江朔右侧的朱文强，江朔一动不动叹着气低声笑，微微抬手把许翔脑袋推开，摸过保温壶递给他，两人守着自己的妞，各倒一杯红糖水，补充点能量，等着打硬仗。 第二个闹铃持续响起。 陆星怡揉着眼睛到处摸手机，“别乱摸……”江朔摁亮光，拍拍她脸，“起来，让枕头活动一下，受不了。”陆星怡咯咯笑，瞧见夏曦也在许翔手中的微光里坐起身，“怎么还是黑乎乎的，几点啦？” “九点四十，佛，快来扶爷一把。” 许翔缓缓收回腿，撑着墙努力站起来，夏曦愧疚地赶紧扶住他，见江朔把他接了过去，又拾起地上的外套，拍拍灰为他穿上。 “爷要废了……”许翔靠站在墙边，抖了抖腿，整条腿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进来，又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江朔扶稳他得意笑，“活该，选错部位惨了吧……”虽然自己也肩酸得转不了脖子，腰缩了一整夜直不起来。两个女孩拿回各自的手机照着他俩，瞧见那两幅痛苦的表情，笑得十分心疼。 墙角，还有一人在鼾声连天。江朔猫着腰垂头大喊，“主席——起来抓贼啦！”朱文强惊得四肢一阵乱挠，眼睁开，呆坐在地上，推一推眼镜问：“天，亮啦？” 几人笑弯了腰。江朔一手扶住许翔，另一手艰难地拉朱文强起身，等他仔细拍干净身上的灰，房间里的灯，终于亮了。 江朔环视头顶的灯光，咬牙笑，“这孽障拉了设备房的闸，人……来了。”他撑着腰站直身子揉一揉肩膀，许翔停下捏腿的手，赶紧调整出状态来。房门外果然传来第一扇门锁被打开的遥远声响，朱文强警觉地走到他们中间。 五个人齐齐站成一排，等在第二扇门后。 张超一把拉开房门，被眼前这幅壮观景象，震惊地险些站不稳。 他皱着眉眯起眼，伸出手指数了数人头，咂咂嘴。“是……五个吗？”等他数完，陆星怡居然担心地问出一句。 五人听得愣住，都严肃端起表情，以免笑场。张超瞪着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迅速找到那个能逃避责任的漏洞，“擒贼高手，你没有钥匙啊？！” 朱文强聪明地不接他这句话，一屁股坐回地板上，盘起腿，像要打坐一样，推一推眼镜理直气壮地瞪着他。江朔阴沉下脸退到墙边，坦然靠着墙壁，心中哀叹：本座的腰要断了。许翔冷峻走向门口，眼神对峙着张超……爷的腿，好麻呀。 他尽量稳住气势绕到张超身后，陆星怡走到张超面前，和许翔一起，一前一后看住他。 夏曦看完他四人的站位，心领神会。 她快步走出房间，径直跑进厕所，换了个卫生巾，还好，没有侧漏。 争分夺秒地离开学生会，冲下艺术楼，穿过校园，爬上教学楼4楼，站到高二（5）班的教室门口。拉住一个刚出门的女生，“学姐，我是学生会的，找唐昊……主席，可以帮我叫他出来吗？”心里估摸着那两人的气势还能撑多久。 对方点头转回身，唐昊不劳人喊，已经站到了门口。 “找我？”他轻声问。 夏曦着急地一把拉住他衣袖，“我们……排了个节目，请你去看……”唐昊费解看她，思考两秒低声道：“松手。”探身进教室，就近找了个同学交代对方帮他请假，一脸严肃地穿过走廊，厉声叫上她，“走啊，出什么大事了，边走边说！” 夏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你都能懂……” 赶紧跟上他远离教学楼，进入艺术楼大厅，周围终于没有闲杂人等。夏曦站到他跟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他阐述一遍。唐昊听完，疾步跨上楼梯，见她转身跑出了艺术楼，“喂！”他叫住她，“你去哪？” “去帮我们几个补请今天上午的假……”她边说边跳下艺术楼门口的台阶，转身远远地仰起脸庞看着他，“你，快上去呀，等下他俩撑不住，张超就跑了！”唐昊目送她消失，大步迈上六楼。 “好大一场戏呐！”他说着，走近僵持中的五个人。 张超听见这声音，吓得有些结巴，“老、老大，我，不知道……江朔还在里面……”他手指其他三人，“更不知道，这几个从哪里冒出来的……” “钥匙给我！”唐昊伸手向他。 “就，就拿了外面那一把，其他的，在秘书处的办公室里……” 唐昊气得咬牙，“你只是来查看一下的是吧，还想锁他们一整天，等朱文强下午来开门再栽赃给他啊！” 他满眼怒火训斥道：“给老子滚回秘书处，砸开门，把备用钥匙拿来！” 张超望他一眼，乖乖往外走。 唐昊背对他厉声道：“张超，私自拉闸，扣10分，再扣15分，别问我什么原因，你小子自己清楚，唐昊，扣30分，失职之责。给我回去记下来！”张超停住脚步，呆呆站了一会儿，走出房间。 信任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江朔听见这番处罚，心里不是滋味，杵着腰移步到唐昊跟前，“老大……这事吧，跟你没关系，你别追究自己的责任。” 许翔弯腰捏着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俩。 朱文强也赶紧爬起身，“主席，这是我们几个的私人恩怨，就是找你来做个见证，不是想兴师问罪……” 唐昊手一扬，“别说了，”他表情放松下来，“五个我学生会的人，被锁了整整一夜，这件事，不管我当初知不知情，事后知不知道，都有重大责任。你们……没把这事闹大，对我的心意，我唐昊谢过各位。” 他看向眼前几人，“昨夜气温低，很冷吧？等拿出钥匙，一起检查完设备，我请你们去吃点热乎的！”他回头瞟一眼门外，“夏曦……去帮忙请假了，我会以学生会的名义，解释清楚你们旷课的事。” “好耶！” 陆星怡高兴得直鼓掌。江朔动容地拍了拍唐昊的肩，退向一旁，唐昊侧身拉住他胳膊，“这次……是我大意了，没看住他，才让你再受小人之害？” 江朔震惊回头，唐昊微微一笑，转身面向许翔。 “藏得够深的啊，唐长老？”许翔这才直起身子，停止揉腿。 唐昊伸出食指对准他，咧开嘴，“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视之不能，用而视之不用。”他收回食指，握拳状态。 许翔了然一出拳，和他用力对了对，两人相视而笑。 朱文强推一推眼镜，“主席，你真别给自己扣分……”唐昊笑着替他拍掉身上的灰，揽过他肩头走出房门，“捉了两次贼，这次……逮到了吧？”朱文强无比吃惊，“你是把我们，都调查了一遍吗？” “不然呢，报名了58个人，怎么就你们几个能进学生会？”他狡猾笑问，见几人都呆望着自己，收起笑容严肃说：“走，跟我去秘书处，看看门砸开了没！” 第三节课上课音乐响，张妍进教室时正巧撞见匆匆跑过走廊的夏曦，拉住她问：“你这是去哪啊？都旷了两节课啦，你们四个……是去集体约会了吗，我楼上楼下地找了两圈，一个都不在！” “约什么会，快去上课，”夏曦匆忙抚下她手，跑了两步又回头朝她指指教室，“事出有因，情况复杂，下回分解。” 转身跑向前，到处找3班班主任。 终于在实验楼内院的水杉树下，看见正在闲逛的他。“廖老师，您好，我是高一（1）班的学生，我叫夏曦。”她喘着气做自我介绍。 廖岩手背在身后，偏头听她说，“我来替……江朔和陆星怡，向您补请今天上午的假。” “假，还能补请？”他依然背着手，见夏曦愣住，轻松地问了一句，“他们两小个，没出什么事吧？” “没，没什么事。”夏曦摇头。 廖岩背手看着她，一弯腰，又问：“两个人，吵架啦？” 夏曦吃惊地不敢答话。 廖岩直起身子，笑一笑，“请假的事我清楚了，请代为转告他俩，下午把假条补来。”他漫步踱进一楼的化学实验室。 夏曦眨眨眼，默默地退出实验楼。总算替全部人员都补请完假，她长吁出一口气，跑向艺术楼，陆星怡的电话打来，“曦曦，你那边搞定了吗？” “弄完了，你们呢，搞定没？” “搞定！唐主席请我们去吃羊肉砂锅米线，你快来，在虾蟆巷1号，许神留在学校后门等着你。”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夏曦挂断电话，高兴地转向学校后门跑去。 远远看见许翔手提保温壶站在门口，见她跑来，他倒出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最后的，快喝了。”夏曦暖心笑，接杯子一饮而尽，把杯盖递还给他，“廖老师，是不是也教你们班的化学？” “是啊，怎么？”他拧紧保温壶，扣上杯盖。夏曦指了指远处的实验楼，“我去替佛和星星请假，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关于他俩的？” “知道就知道，”许翔笑着朝欢乐城走，“山石老师人很好，他不会管。” “山石老师？” 夏曦诧异地跟上他，“你还习惯给老师起个日本名字？” “爷哪有那么无聊！”许翔一弹她脑门，“是廖岩自己说的，他第一堂课做自我介绍，就让我们叫他廖山石，3班和7班的，都这样称呼他。” “那他还真是……挺特别哈？”夏曦第一次听说，落泽一中还有主动给自己起外号的老师，够开明。她羡慕道：“难怪你们仨都喜欢上化学课，就连星星……化学成绩也比初中时提高了不少。” 许翔点点头，“他的课确实有意思，只讲半节课的学习内容，另外半节由我们自由发起话题，他负责带领全班聊天，开拓眼界。” “是吗？都聊些什么？” 他认真回忆，“历史地理、足球经济、时事政治、人生追求、心理学……” “良师，也就是如此吧！”夏曦惊奇地赞叹道，回身看向落泽一中，许翔竖起大拇指，“传道、授业、解惑也！” 两人找到米线店，朱文强已经开始吃第二锅。“主席，我能再要一盘薄荷吗？”他推一推眼镜，擦擦鼻尖上的汗。唐昊笑答：“想吃什么，只管点。”见许翔和夏曦进门，他大声招呼，“老板，再来两锅米线，多加羊肉，还要四盘薄荷，给他们下下火！” 江朔喝着汤，想起那一夜的呼噜声，“文强，你能吃能睡，对得起你的姓。” 朱文强一点不生气，对着热气腾腾的砂锅，取下眼镜放到桌上，夹了一大把薄荷泡进热汤里，“我倒是愿意和校草换个姓，这样，两个人听起来都很励志！” 对面的陆星怡绕着筷子，替他俩组合了一下，“猪翔……和许文强！” 众人大笑出声。唐昊挑起一筷头米线，吹一吹，“我看文强平时不爱说话，没想到很能讲笑话，行，有机会我俩可以一起来段相声！” “主席，你还会说相声啊？”朱文强佩服不已。“不会，”唐昊咽下口中的食物，“但是给张超唱个双簧，还是没问题的。”朱文强咧嘴笑，举起手同他一击掌，用力握了握。 米线上桌，许翔端起一盘薄荷倒进自己的砂锅。朱文强看他一眼，“校草，你也爱吃薄荷？”许翔摇头，“当牙膏用。”朱文强惊得，想推一推眼镜，结果推了个寂寞，“你是……处女座？！” “你还研究星座啊？”许翔挑起一筷头米线，见他还在看自己，笑答：“摩羯。” “哇喔，摩羯座耶，那不是快过生日了？”陆星怡眨眨眼在桌子底下踢夏曦。夏曦心虚地喝口汤，她还真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默默一拐许翔，“你哪天？” “你猜？” 唐昊听得笑出声，“影后，你想知道啊，来问我，我都清楚。”朱文强看看他再次崇拜道：“主席，你连这个都替我们关心着？” “报名表上有。”唐昊抬手一指许翔和夏曦，“两只，摩羯。” 许翔了然拍他，“谢了！” 唐昊愣住，半晌才答：“客气。”低下头沉默地吃米线，陆星怡瞧得十分服气，竟然还有这样互相喜欢却不知道对方生日的两个人，不愧是，浪漫绝缘体摩羯座。 晚上回到家，夏曦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在黑暗又寒冷的走廊里睡上一夜，才知道明亮温暖的卧室何其珍贵。她吹干头发，躺进被窝，拿出手机给许翔发短信。 ——你感冒了没，昨晚外套都给我垫着了。 ——有点，没事，就是困。 她想起他站不起来的痛苦样子，捂住嘴偷笑。 ——昨夜我睡得很好，谢谢我的大树，给我依靠。 ——爷选错位置了，就该选肩膀，那才叫依靠，还能暖一暖。 夏曦害羞地涨红了脸。 ——可惜没机会了，你快睡吧，记得吃点感冒药，对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只要是你送的，爷都喜欢，你想要什么？ 她握住手机，开心回复：和你一样。 ——哦。 她认真思索着送他什么礼物好，许翔的短信传来。 ——礼物我来准备吧，就当是一起过生日咯，反正你也难出门。 ——好啊，那咱俩就偷偷地过？ ——OK，先睡了，爷快睁不开眼了。 夏曦笑着发了一句“晚安”，安心地裹紧被子。那一夜，她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里她和许翔都已经长大，站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云朵的影子缓缓在田野移动，江朔背着熟睡的陆星怡，张妍在一旁玩笑打闹，许翔握紧她的手，风吹起她的长发，他们的笑颜，像昨昔一样温暖。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元旦演出如期举行。唐昊带领着江朔，全程检验设备的运转情况，在每一个节目前后，组织安排演员有序入场、按指定方位离场，控制表演时间和演出节奏。 “今天我教你的，一定用心记住。”他说着，又带江朔再一次检查各处疏散通道和安全装置，“安全问题永远是重中之重，人多容易发生踩踏，拥挤就会造成混乱，不利于控制局面，必须有序疏散分批放人，凡事，节奏最重要，掌握好节奏就成功一半！” “是！”江朔严肃回答，费解笑问，“文艺演出这么重要啊，比起运动会的时候，你紧张多了。” 唐昊拍他肩膀，“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你以后自会明白。” 提到这事，江朔想起关于他的大八卦，伺机问：“要求我们必须学习艺术特长，是秋主任……下的命令？” “学校的命令，她负责深化，我负责执行。” “那你跟她……” “上下级关系。”他叹口气转身看着江朔，“流言，都传到你这里了？”不等江朔答话，他走到楼梯间的窗前，望着楼下夜色中的校园，“所有一切到我为止吧，总得给你一个清净的校园。” “什么意思？” 江朔大步迈到他身旁，“是不是有什么事？大家可以一起扛，你别……”唐昊扬手止住他，“该你扛的，我会一分不少交到你肩上，该由我来扛住的，你也要相信我！” 江朔注视着他，屏住气息点点头，“行！我等着！”他立起手掌。 唐昊微微一笑，击掌紧紧和他握在一起，“走，要散场了，你来指挥一次！”说完走向礼堂出口，江朔疾步跟在他身后。 艺术楼逐渐灭灯，夏曦站在月色下，望着有序疏散的人潮，“这学期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接下来是期末考试，学霸，复习得怎样了？”她转脸笑对身边的许翔。 “学霸不用复习，”许翔得意说，“明天就是新年，来，我们一起过生日。”他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盒盖，递到她眼前，是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你想要的礼物，和我一样的。”他狡猾笑，夏曦盯着他手里笑叹出声，“我说的，是这种一样吗？偷换概念。” 她凝视着盒子里的项链，微微弯曲的长条吊坠设计简约，却很有质感，上面镶嵌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小……水钻？ 许翔翻过吊坠，打开手机闪光灯照着它们，夏曦这才发现，吊坠的背面横刻着一行小字：Waiting For Love。 “算是我俩的约定咯？” 他取出小的那条项链，认真递给她，“答应的话，就戴上吧。” 她接过项链，轻轻抚摸着它，想到自己对金属活动顺序表中银以前的都过敏，不好意思地问：“是……银的么？” “铂金。”许翔浅浅笑着，“陆大小姐说过，你过敏。” 夏曦吃惊望着他，见他取出另一条项链，慎重戴好，指一指她手中等待她的答案。她害羞地低下头戴上这条贵重的项链，将吊坠藏进衣服，“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她仰起脸庞，按住心口轻声说。 “迟到祝你，生日快乐！”许翔扬起笑容，月光下，他的眼眸灿若星辰。 繁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寒假因为春节，过得紧张而充实。期末考试，夏曦考了全年级第94名，稳中提升两个名次。夏长毅教训一句，“看到了吧，落泽一中卧虎藏龙，你还得再接再厉！”便没有再多的训话，这让夏曦着实轻松。 秦文珍看完《年级排名前50表》，只是感叹，“傅霖这孩子是怎么了，从状元一下就掉到20名后？”说完放下它，去修改学生们的参赛作文。夏曦摇头笑，他的心思，可能要分去程颐身上吧。 秦君菁拿走桌上的排名表，盯住许翔排第4的战绩。夏曦指指第一名江朔，“秦主席，你们实验大仇得报，开心点！”秦君菁傲慢一笑，把东西塞还给她，“实验的仇，我今年7月亲自报！” 秦文瑾坐在两姐妹中间剥着一颗橙子，听见这话，偏头对向小侄女，“菁菁加油，7月拿下状元，我们盛景9月开盘的学位房就靠你了！” 秦君菁乖巧点头，“谁让有些人总是坑爹，我来替他补上咯！” “小鬼精！” 秦文瑾捏一捏她的脸蛋道，两人笑得神神秘秘。夏曦听得一头雾水，“小姨，你不是说盛景集团在面试时，拒了你嘛？” “面试和拒我的，是集团公司的行政副总，”秦文瑾将手中的橙子递给她，“但是我不甘心，写了一份关于盛景发展的分析报告送到董事长办公室，上个星期，那位行政副总打来电话通知我入职，企划部总监。” “那他还真是丢人？” 秦君菁笑得颇为得意。夏曦吸一口橙子，“小姨，你真厉害，可这会不会得罪了他……” “得罪就得罪吧！”秦文瑾大无畏地剥着橙子，“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绝对公平的，遇到对自己重要的事谁都会努力争取，我是这样，他肯定也一样。”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点吧，你俩都在盛景，他进公司比你早，职位又比你高，要想刁难你也很容易……”秦君菁接过她递来的橙子，没大没小地提醒着。 秦文瑾温柔笑，“菁菁不愧是学生会主席，很懂嘛……” 秦君菁不回话地咬下一口橙子，拉上行李箱准备回家。她的父母秦文涛夫妇已放年假，中午就驱车从省外赶了回来，此刻正停在门口。夏曦陪着秦文瑾送她一路出小院，看她上了车，终于松口气。 少了这只猎鹰盯梢，却很不凑巧，许翔一放假就发来短信说他要去日本陪妈妈。至此，夏曦才知道原来他父母离婚，妈妈是日本人，已在一年前回到自己的祖国。 她坐在飘窗台眺望远处的龙城海景，思考着陆星怡给她的那道“通关密令”——找长泽爱老师，学芭蕾？用了两次就失效，门卫说长泽老师已经不住这里。她，就是许翔的妈妈吧，芭蕾舞老师？段薰……也是跳芭蕾的。 原来如此，她像他的妈妈，所以，许翔喜欢她。 她哀伤地捏一捏自己笨拙僵硬的四肢，颜值比不上人家，跳舞，更是没戏。从衣领里拉出项链的吊坠，凝视着背面的小字，先做朋友，等待爱情？许翔这么优秀，未来如此遥远，这一份等待何其漫长。在这无法相见和联系的日子里，对他的思念像野草一样长满心中每一寸空间。 好在寒假不算长，写写作业，过个年，再陪秦文瑾挑选装饰公司，敲定她新房的装修方案，很快，熬到了即将开学。只是秦唯，自从去了S市就消失在秦家眼中，就连春节都未曾回来。弄得秦老太太唉声叹气，一直埋怨大儿子夫妇俩太纵容女儿，才让她如此叛逆，不知归家。 秦文渊听着母亲教训，连连点头，王倩坐一旁只管翻白眼。秦文珍和夏长毅在厨房里忙活一大家子人的年夜饭，文瑾带着夏曦给他俩打下手。 秦老太太手一指闲坐在沙发上的小儿子夫妇，“瞧瞧人家文涛家两口子，离得那么远，都把菁菁教得这么好，又听话又乖巧、成绩全校第一呀，哪像你们两家……” 夏曦正在给餐桌布菜，听到这一句，缩了缩身子，秦家这比来比去的习惯真是随口都能挑起战火。王倩压着性子吃完年夜饭，不等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就坚持要回娘家守岁。秦文渊颜面尽失，除夕夜当着秦家的面和她大吵一架，此后三天，一人一处，各过各的年。 开学前五天，秦文涛和妻子再次启程出省工作，秦君菁也搬回到夏曦家中。许翔终于发来短信：爷回来了，能出来吗，大家见个面？ 夏曦握紧手机无奈笑。 ——不凑巧，完美避开了春节我才能出门的机会，监控已回归，开学再见吧。 ——好，那我先赶作业，还没写完呢，差一大堆。 ——玩得这么开心呀，乐不思蜀的，作业都不写。 她对着屏幕噘起嘴，原来，思念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对方并无感知。失落地准备收起手机，震动声又响起。 ——玩什么玩，我外婆生病住院，一直在照顾她，连续熬夜。 哦，她内疚地关心问：外婆，没事吧？ ——早期胃癌，手术切除了，没事，你春节过得好吗？ ——家里吵架，算是我们家过节的保留节目，你懂的。 ——是个神奇的家庭，爷先写作业，开学再见你，照顾好自己。 夏曦笑着收好手机，自己的家庭许翔都清楚，只是他家的事她却一无所知。说起来，他们五个认识这么久，却从不聊各自的家事，她只知道张妍和江朔家住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上下学，就像她和陆星怡一样。只有许翔，似乎一直独来独往。 偶尔江朔会到他家中过夜，说是“去陪陪孤独的他”。夏曦回忆着龙城海景那一栋赛一栋的大庄园，想起他们被锁在学生会的那一晚，许翔都不曾打电话回家交代。他应该，是和爸爸一起生活吧，他的爸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连儿子一夜未归都毫无察觉？这让她忽然有种错觉，自己能被家人牢牢盯着，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三月，繁花盛开。终于在开学见到许翔，他瘦了一圈，神情疲惫。“怎么累成这样，作业搞定了没？”夏曦一边吃饭，一边心疼地仔细打量他。 “必须呀，又熬了五天夜。”他笑，眼眸依旧明亮。 “霸王龙！”陆星怡突然站起身，清一清嗓子，把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全都倒给江朔，“你多吃点哈，补补身子，看你一个假期都瘦了……” 一桌子人顿时沉默。 夏曦一动不动盯向自己的餐盘，什么意思，暗示我要来点实质性的关心？张妍适时拐了拐她，勺子一点旁边桌，“有人快气哭了。” 她顺着勺尖看过去斜前方的段薰正憋住眼泪，狠狠瞪着陆星怡。我天，原来是在开战啊……夏曦收回视线，好奇去看我方的两个男生，他俩也先后看朝段薰。六只眼睛一碰撞，那边的人迅速垂下头，干脆端起餐盘走向垃圾桶。 “哎段薰，你等等我呀——”同坐那一桌的蘑菇头胖女生陈圆圆，慌忙扒了两口饭，又不舍地吃了几块红烧肉，再塞进两筷头青菜，嘴巴鼓鼓囊囊地抬着餐盘追上去。 张妍转着勺子啧啧感叹，“陈圆圆？父母的愿望总是美好的……” “螨虫，你损不损！”江朔笑岔气，又忍不住教训。 陆星怡一屁股坐下，“不喜欢看见，就别坐我们旁边，也别老假装没带课本来找人借！关键是，有的人还就愿意借！” 江朔的笑容僵住，随手拌了拌盘里的饭。张妍眉峰一动，“唷，看着柔柔弱弱的，追得挺猛嘛！”陆星怡垂下眼帘轻声吐出一句，“狐媚……”夏曦赶紧换个坐姿，一抬脚，正巧踢到对面的许翔。 “做什么？”他严肃问。 “误伤……真的。”她抬起手背遮住嘴，认真看了看他。 许翔盯着她，默默叹口气。 整个下午，夏曦都在想着许翔，他那一脸疲惫的模样让人心疼，可一想起段薰，又感觉自卑，这会跳芭蕾的还真是有一统天下的潜质啊！她纠结得望向窗外的云，手按住藏在心口的项链，只盼着快点放学，好回家和他单独聊会儿。 幸亏开学第一天没布置作业，给了她一晚上的机会能掏出手机一解相思之苦。想到他一直在熬夜，只先发了条短信试探。 ——神，你睡了吗？ ——刚躺下，怎么。 ——想给你打个电话，会不会耽误你补觉？ 她按下发送键，跑去锁紧房门躺进被窝，许翔的电话已经打来，“没事，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夏曦眼珠子一转，职业树洞？开心地关了灯小声答：“没有，就是看你挺憔悴的，有点担心。” “难得你会关心爷……” 这话说得，明明一个寒假都在想他，只是羞于吐露，竟落得这么个评价。她拽了拽被子心疼问：“就你一个人照顾外婆吗，你爸呢，没跟你一起回日本？” 电话那端沉默下来。 “许翔？”夏曦把手机捏得贴近耳朵，担心他已睡着。“爷在，”那端开口道，“我和舅舅换着守夜，但他有公司的事务要打理，我多担待一些。” “哦，你外公呢？” “去年去世了，”他的声音带点哽咽，“没……来得及回去。” 夏曦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着他分隔两国的父母，秦家的长辈们虽然也常吵架，但除了秦文瑾，没有一对夫妻离婚，“你，想你妈妈吗，”她问，捏了捏手机又松开一些，“会不会，想去和她生活在一起？” “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朔不是说你经常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嘛……”她故作轻松道，“不过还好，他偶尔能去陪陪你。” “你也，想来陪爷？”他笑出声。夏曦心慌得脸都烫起来，“你爸爸……做生意是不是挺忙的，很照顾不到你？” “曦曦，我不想聊他。” 运动会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亲口叫出“曦曦”，夏曦害羞得又不知所措，真服了自己，一到真情实意的场合就笨嘴拙舌。听她沉默，电话那端叹口气，“以前是想去日本和我妈一起过，但佛让我留下来陪他。” “那你打算陪他多久？” “本来只想陪他考完中考，”他停顿几秒，“后来，遇到了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走了，想着……总得再见一面吧，你那么喜欢落城，我只要留下就有机会碰面。”他的声音很轻，似乎累得没有力气。 夏曦茫然看一眼通话时间，想让他早些休息又想继续听下去，“没想到，我们在落泽遇见了？”她替他说完，眼眶渐渐潮湿。 “嗯，你不知道爷那天有多开心。”他轻声笑着。“是吗？”她也高兴笑，指尖敲一敲话筒，“知道了你不聋哑，我也开心，虽然也很生气！” 许翔笑叹道：“对不起，不是有意要瞒你，在球场遇见你的时候他俩刚离婚，我心情不好，对谁都不想多说话。” “理解，不怪你。”夏曦温柔答，“你睡觉吧，刚开学作业少，多注意休息。” “好。”他答应着却没有挂断电话，“这一个月，你想我吗？”他问。夏曦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身体，“想，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先睡了，我也……很想你。”手机传出忙音。 夏曦默默蜷起身子，你也，想我吗？她扬起笑容，将手机握到心口，这一刻多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做一场能飞跃时间之海的梦，明日醒来就踏着朝露繁花，飞奔去找他。 玄机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春天的落城，花开得零零落落，这是一个传说中四季如春的地方，没有明显的季节分界线。整个城市种满常绿树，只有北城区正在抽芽的悬铃木，才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扑面而来的春意。 夏曦坐在泽海边新开的大型图书城里，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怀念起素县小学院墙外盛开的桃花，老家浩瀚无边的金色稻田，还有她曾在山坡上看秋草枯萎、冬雪过境的童年。 那个时候季节分明，春华秋实，冬去春又来。大自然用它独特的方式，告诉她世间轮回潜藏的逻辑，教会她去拥有等待和相信的力量。而现在，这满是常绿植物的城市，让时间变得均质，让人心变得迟钝，任时光荏苒都一如昨夕，看沧海桑田也不过眼前一瞬。 她费解看向手中的景观设计和城市规划的书籍，人类建设城市，难道只能如此，牺牲大自然的语言，去营造混泥土的森林？ “侏罗纪，你以后要当设计师啊？”江朔拿来几本辅导资料，低头看了看她面前堆成山的书，震惊地拍许翔，“你牛，提前拿下了一员大将！” 许翔合上手中的《建筑设计》给他一脚，夏曦专心盯着城市规划史上的一段文字，抬过去给许翔看，“赖特，是建筑师吧？” “对，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建筑师，怎么？”许翔凑过头，夏曦指指书页，“这里有他的名字，早期的城市规划理论，都是由一群建筑师提出来的，几乎没有园艺师参与其中，难怪会少了对植物的思考……” 许翔笑，“西方早期的景观设计师也都是建筑师呀，园艺师，还在中世纪教堂的花圃里研究豌豆花的基因。” “你说的是孟德尔嘛，”夏曦气笑，“人家不是园艺师，是神父！” 许翔哈哈大笑，想起她在球场上自言自语描绘的城市蓝图，认真道：“历史是逐步发展的，行业的交汇也如此，千万次探索和思考才能推动它，即使有局限性但它终将丰满。” 夏曦了然接上话，“我们，也只是时代的铺路石？”许翔摸摸她的头，“爷去上厕所，回来再和你探讨。”江朔听得无声笑，一把拉住他，“少给纯情少女讲大道理，好好研究怎么卖好你家的鞋？” 许翔咬牙瞪着他，江朔得意地松手，翻开物理辅导书，撇撇嘴，终于明白万人迷的许翔为何会被夏曦拿下，真是，命中注定，喔嚯！ “哎，霸王龙？”见许翔走远，对面的夏曦俯身压到桌上，小声道：“神家里的事，你都了解吧，能不能和我说一些？” 江朔警觉看她，“你想……知道啥？”在桌底下偷偷踢一脚陆星怡。星怡身子一怔，从英文原版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中抬起头。 夏曦杵着腮好奇问：“他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工作很忙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关心许翔？” “他啊……” 江朔摸摸鼻子汗颜，这妞果然生活在结界里，琢磨两秒迅速组织谎言，“进货嘛，你懂的，人家卖的毕竟是……快销品，对不对，新款层出不穷还有那么多场子要管，忙得基本不着家。” 陆星怡回他一脚，握拳放在腿上，安心地竖起大拇指。“是吗？”趴在桌上的夏曦认真想了想，生意上的事，她确实不懂。 “怎么，你又不当设计师了，以后准备跟着他一起卖鞋？”江朔反将一军。 张妍手拿一本《标准日本语四级》挤到桌前，顺嘴接上话，“那卖鞋的，真够绝情哈？”她摊开书本愤愤道：“我好不容易遇到个免费日语老师，人家还不肯教我，从初三到高一我嘴皮都说破了，他就是无动于衷！” 夏曦缩回椅子坐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继续问。 “为什么不教你？”陆星怡趁机转移话题，张妍端起神态，一字一句，“估计是因为，爷是，中国人！” 几人杵在桌上低声笑，许翔正好走回桌前无语地盯着他们。站了一会儿，他才拉开椅子坐下，“螨虫，就为看个漫画，你也够执着的！” 张妍哼笑出声，拍一拍他面前的建筑书，“没你执着，打算回日本开发房地产吗？” “教你！”许翔一秒被拿捏，指指她手中的书，怯怯道：“把五十音图先背熟了再来找爷，还有，你要的《One Piece》寒假带回来了，原版无翻译，ganbare！” “哟西！”张妍得意地一挑眉，“贱皮子，还要吓唬一下才肯就范，漫画送我了啊，坚决不接受报账！” “改天去我家拿，多得是……”许翔朝她打个暂停话题的手势，凑过头继续和夏曦讨论设计。张妍好笑地瞅着他，陆星怡憋住笑，看一眼同样在憋笑的江朔，按着文曲星查单词，在心里默默给霍格沃茨的男神“塞德里克”换上江朔的脸。 下半年没什么重大安排，学生会的工作很是轻松。唐昊接了几场校际间的交流演讲，让江朔和许翔随他同去。三个女孩百无聊赖，索性在下午放学后，打车到泽海边的广场闲看人放风筝。 沿湖的商业区逐渐形成，开阔的亲水木平台上，放着舒适的休闲沙发，不远处的大排档飘来诱人的美食香味。 “下次干脆带上作业过来写吧，这里还真不错，住在落城十几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泽海这么美，湖风这么爽！”张妍说着迎风舒展自己的过肩碎发，夏曦立刻赞同，要是能每天都来，省得她再去挤77路闻汗臭味。 陆星怡端了三杯冰激凌咖啡走到桌前，“等他俩回来商量一下咯，把我们的据点就改在这片平台，喝着冰咖啡，坐在沙发上写作业，多爽，反正食堂我都吃腻了……”她说着，把咖啡分给她俩，每次在食堂吃饭，都能遇到坐在五人附近的段薰，真是不爽。 “你们说，她为什么就能百折不挠呢？”她费解地吸了一大口冰咖啡。 张妍戳了戳咖啡上的冰淇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笑，“江老二可是落城之星啊，有个把美女穷追猛打，不正常吗？” “那为什么，没有人对许神穷追猛打？”陆星怡不服气。 张妍拿出吸管嘬一口冰淇淋，“他这种级别的，追他有用吗？高山仰止，望而却步，给自己留点尊严咯。”说完凑近夏曦，“我听老二说，你和他撞见程颐跟傅霖在……kiss？” “嗯……”夏曦含住吸管点头，张妍吃惊得咂嘴，“校花真是疯了！” “你俩怎么都这样说？” 夏曦想起江朔也曾发出这句感叹，张妍摇头笑，“你要是知道她有多喜欢神，就明白她这种疯狂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想报复许神啊？”陆星怡瞪大眼睛问，想想也不对，“报复不到嘛……报复曦曦？” “这就要看，你还喜不喜欢那状元咯？”张妍认真问。 夏曦摇头。 “喜欢，神？” 夏曦涨红了脸，低头嘬冰淇淋。张妍瞧得一通乐，“行，那她就自虐去吧，跟咱们的人没关系，可怜那状元被她勾走了魂，成绩下降得，啧啧……” 陆星怡伺机补上一刀，“本来就是捡漏才考的状元嘛！江朔要是不被诬陷，许神不弃考，有他什么事？” “弃考？”夏曦吃惊地咽下冰淇淋，“许翔吗？” “你不知道？”张妍好奇，“他和老二拿了两门竞赛的奖，保送落泽一中，老二后来被迫参加中考，神弃考，对哦，还背了个记过处分。”她低头和星怡聊起当时发生的事。 夏曦越听越吃惊，想不到许翔还有如此叛逆的一面，打岔问：“螨虫，江朔说他和许翔进学生会是有件重要的事想做，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张妍收起回忆，“之前不知道，他俩没和我说过，前几天，我看到老二写的一份材料被唐昊打回来了，我才有些明白。” “什么材料？” “好像是，关于贫困山区帮扶助学的倡导书……” “这是好事啊，唐长老为什么不同意？”陆星怡着急问，张妍吸着咖啡缓缓摇头，“这个人行事诡异，谁知道他的。” 夏曦回想起唐昊的为人，“会不会其实是……秋主任不同意？”她猜测问。 “那就得去问唐昊咯，反正女王陛下只肯召见他一个人。”张妍笑得高深莫测，陆星怡适时插播一则新闻，“听说秋主任出轨，离婚了，过年的时候。” “啊？”张妍眉头一拧，望向暮色中的风筝，“天呐，唐昊……总不会是真的跟她……啊？”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再去调查一下！” 思考了几天，张妍觉得要查这件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虞姗姗。可学校最近也没什么文艺活动，自己和虞姗姗毫无工作配合。她转玩着一只笔，想到虾蟆巷2 号艺术高中，抓起工作日志，穿过走廊敲了敲文艺部的门。 “进来。”虞姗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傲慢。 张妍推门进屋，运气好，文艺部里只有她一个人，程颐不知所踪。“虞部长，高一年级学才艺也有半年多了，要不要做一次阶段性的汇报，我这边可以配合工作？”她摊开日志，拉过程颐的椅子，坐到虞姗姗桌前。 虞姗姗停下写作业的笔，好奇看着她，“唐昊让你来的？” “没有，唐长老最近忙嘛，我是觉得这事可以追踪一下，但也不能直接去找秋主任商量吧？你也知道……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再说从级别上也不合适。” “要什么级别？”虞姗姗棱起眼，“唐昊没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照样能见她！” 我去……张妍在心中咂舌，观察着虞姗姗这副一点就着的模样，满意地转转笔，“说起来也奇怪哈？以前在实验中学和杂志社一起办《Young》，陈主任都亲自带领我们干工作，怎么到了落泽，秋主任连个工作会议都不愿出席？” 虞姗姗哼出一声笑，饶有兴趣地听她继续说。 “你看哈，”张妍拉了拉椅子，挪得离桌子更近一些，“这次的艺术培训是文化局参与的，秋主任和文化局的关系呢，大家都懂，那么大一台事，外联的事情肯定多，朱文强也没这个能力呀……” “谁都，没这个能力！”虞姗姗不屑打断道。 张妍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虞姗姗审视着她，“你们的《Young》我知道，那是替实验争光又赚钱的好事，但落泽的这台事，不一样。” “怎么说不一样？” 虞姗姗好笑问：“要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去学，还要你来操刀搞出一套连环画？” 张妍一拍大腿配合她，“有道理！” 虞姗姗拿起笔，垂下头在草稿纸上随意写写画画，“这件事，除了她秋冰能获利，唐昊身上，背的可是欺下媚上的骂名！” 获利？骂名？ 张妍回想事到今日的风评，确实都不好听，学生中有传言说，找文化局参与此事是唐昊主动向学校提出的申请，目的是……讨好秋冰。“明知会挨骂，他为什么要迎合秋主任？”她费解问。 “也说不上是迎合，”虞姗姗放下笔，眼里透出轻蔑，“是秋冰逼他的，用唐昊的嘴，说出她想要的话。” 张妍震惊得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喃喃找回话题，“可有传言说，秋主任喜欢他，和他是……” “那是我放出去的谣言。”虞姗姗敛起目光，突然又笑了笑。张妍被这波迷之操作再次震惊，这人，脑子没病吧。 见对面的人一脸疑惑，虞姗姗暗下神情，又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着，“我只是希望……他能顾及一下这些说法，找到点边界感，别受什么无妄之灾。” 张妍听得深吸一口气，“虞部长，恕我直言，你的心意是好的，可这方法……” “我还能有什么方法？！” 虞姗姗激动地把笔一扣，似乎急得快要哭出来，“我说话，他肯听吗？再说了，我说的也不都是假话，唐昊他是坦坦荡荡，可她呢，从去年当上教导主任，就喜欢约学生会的男生陪她去逛街购物，跟她去单独吃饭，这是一个人民教师该干的事吗？！” 她收了收音量，委屈道：“要不是唐昊主动挡在前，和你们在一起的那几个男生，有谁能名誉干净？” 张妍默不作声，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恍然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从文艺部出来，张妍心情复杂地在走廊里驻足沉思，没想到教书育人的校园，还有这样误人子弟的破事，这可是落泽一中啊。 她回忆着刚才的后续，担心虞姗姗会情绪失控，又怕隔墙有耳，深挖下去对唐昊不好。她谨慎地结束了谈话，合上日志本起身说：“虞部长，我觉得这个阶段性报道没必要做，你写作业吧，打扰了。” 虞姗姗当时笑得戚戚然，良久，才说了一句，“唐昊……没白护着你们。” 这人也，不是不聪明啊。张妍叹口气，回头又看一眼文艺部，心绪凌乱地朝综合办公室走。在转角处突然撞上一人的胸膛，她站稳身子，抬头看，眼前正是刚练完球回到学生会的唐昊。 “干什么，走路心神不定的？”他费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前方的文艺部，低声问，“她又，刁难你们了？” 张妍怔怔看着他，“有你在，这里应该没人能刁难我们……” 唐昊扬起嘴角，“正要找你，你就撞怀里了，挺自觉啊！” “油嘴滑舌……”张妍耳根一热，调整好措辞仰头问：“有什么吩咐，老大？” 唐昊愣了愣，咧嘴笑，“校际篮球赛下个月举办，在五中、七中和十四中的篮球场，我们客场作战情况不利，啦啦队，我会让虞姗姗准备，你这边，你懂的！”他眼神狡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妍想起那场球赛，不自然地摸向自己的碎发，“意思是，当初还是管点用咯？” 唐昊绕过她走向秘书处，大声答：“管用！”张妍笑叹出声，回头看着他，目送他进入办公室。思考良久，还是决定把那四人叫出学生会，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他们。 江朔听完一掌按到窗台上，“虞姗姗造的谣？”朝楼梯间的墙壁一靠，“她简直是在给唐昊添乱！” 夏曦震惊瞟向正在皱眉凝思的许翔，实在脑补不出他如果去陪秋主任吃饭逛街，是个什么情形……许翔长叹一气，转头正好撞上她诡异的眼神，挺直腰杆气笑问：“乱想什么呢！”陆星怡捂住嘴笑，“要不你俩……去帮他扛一扛？” “我扛，也不是这么个扛法儿啊！”江朔忍住愤怒，“等我先问问他去。”许翔伸手拦住他，“你别轻举妄动，现在去找他，你让他如何开口？” 夏曦想起一事赶紧拍拍陆星怡，“你那天说，秋主任是因为出轨才离婚的，她老公不会怀疑到唐昊身上了吧？” 陆星怡吓得不停回忆，“我爸……没说她和谁啊，这，什么事呀！”张妍目光寻向楼梯上方，“他可别为了护着我们，去捅这么大个篓子？”江朔急得一下下拍着墙壁，想起唐昊在元旦晚会时对自己说过的话，望向窗外的校园。 许翔冷静道：“他既然能保护大家，不管选什么方法，肯定有他的分寸，要相信他。如果真出了事，爷也不会袖手旁观！”正说着，楼下传来脚步声，他使个眼色招呼几人，“走，回办公室去，静观其变吧。” 四月，一切如常，落城的大风天即将过去，教学楼的甬道里终于不再听见呼啸的风声。学生会事不多，下午放学，五人把据点改到了湖滨，来这里吃晚饭写作业。泽海的水，清澈而蔚蓝，黄昏也变得越来越长。 夏曦在木平台上寻到一处沙发区，许翔买回五份饮料，另外三人在不远处的大排档前，玩闹着点餐。广场上，最后一个项目正在加紧建设，是一条巨型罗马柱长廊，蜿蜒曲折，通向湖水之中。 “那叫‘多立克柱式’？”夏曦手指着它的柱子问。 许翔点头坐到身旁，“不错嘛，知道的不少？”她摁住藏在心口的项链，“那必须的，不能给未来的建筑师——你，丢脸。”许翔听得温柔笑，“傻瓜，有你在，爷自豪得很。”他打量着眼前的城市。 “Sho，和你说点小秘密……”夏曦喝口饮料，冲他眨了眨眼。许翔难得听见她这样叫自己，凑过耳朵柔声问：“什么？” “盛景集团建造的这条长廊，我梦见过，而且经常会梦到。”她指向远处，“真的就和它一模一样！” 许翔吃惊笑，“是吗？那挺有缘啊……” “嗯。”夏曦点头认真说：“不止这个，盛景开发的很多项目，都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你说，神奇不神奇？” 许翔笑得抿住唇，半响才说：“估计是英雄所见略同。” “有可能，所以等我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见一下我的偶像！” “谁？”他忍不住问。 “盛景的董事长啊！” 他笑得嘬起腮，摇了摇头。夏曦奇怪看他，“你不觉得他很厉害吗？你看泽西，设计得多棒，听说还获过奖！” “还行吧，过得去……”他憋住笑喝饮料，“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自己住的？” “嗯。” 夏曦的眼神明亮起来，“我喜欢高高的地方，有大露台，能仰望星空，俯瞰灯火，要是能再靠近这一片泽海就更好了。”她想了想，“我还要，在露台上种一棵白兰树！夏天的晚上，夜风吹来，能闻见它的花香，总之就是龙城的篮球场和古城楼顶的结合体！” “挺贪心哈？”许翔笑，玩味地瞧着她。她眼神一飘，“你乱想，和人没关系，单纯是因为这样的地方让我安心，又感觉自己充满力量，想一辈子待在那里。” 许翔不相信地点头，“搞半天，傅霖和爷都是你回忆里的附属物？” “他是，你嘛……”夏曦转回目光对他笑，“是我的灯火星辰，不可或缺。” “真的？”许翔抬手刮刮她的鼻子。 “我去！”江朔把食物放到桌上，“鸡皮疙瘩掉一地……”他抖抖肩膀，坐进他俩对面的沙发，“侏罗纪，别盯着他看了，赶紧看你的泽海，明天校队就开始特训，爷俩又得去冲锋陷阵，陪不了你们来湖边吃饭。” “那陪你俩去训练呗，唐昊不是说，球队需要后勤嘛，螨虫被安排了特殊任务，我和星星商量了，义务给球队做服务。”夏曦昂头笑。 陆星怡和张妍也正端着餐盘走回桌前。“反正，绝不分开！”张妍捏着一把筷子交代四人，星怡站她身旁猛点头。江朔看着眼前人咧嘴一笑，借着夕阳的柔光，起身为大家分餐，有他们在，自己终于不再孤单。 篮球队开始紧张的训练，张妍秘密找来12个熟悉篮球比赛的话唠，人手一份唐昊提供的对手资料，带领他们逐个分析，又站在场边认真观察我方打法，知己知彼，做好干大事的准备。 虞姗姗在艺术楼里给啦啦队编排舞蹈，程颐替她送来一份清单，“这是场外加油需要的物料，虞部长让宣传部参谋一下，觉得合适就直接制作，由我和朱文强配合你。” 张妍点头接过清单，难得傲慢帝还如此谦虚，居然有点可爱。陆星怡和夏曦给球队搬来两箱矿泉水，又买了一小箱湿纸巾，站到场边，观看唐昊指挥他们组成各种配合，千变万化地调整着战术。 “唐长老这是……把排列组合都用了一遍吧？”陆星怡数着手指头笑，夏曦顽皮感叹，“拆CP小能手，乱点鸳鸯大行家，唐日天，是也！” 唐昊耳朵很好使地站在五米外回话道：“夏日羲，你闲得慌是吗，不去找几个姑娘来，教一教她们怎么表演花痴？” 夏曦识趣地闭上嘴，瞟他一眼，见他也在看自己，她赶紧摆出良善的笑容，“你大人有大量，快忘了吧，留点我正常的印象！” “你有正常的印象吗？”唐昊不屑问，潇洒走进球场。星怡凑过头来咯咯笑，眨眨眼替他吐个槽，“极其神奇，印象深刻……”夏曦掐她一把，“小叛徒，我哪里不正常了？” “曦曦，不是我说你，你见谁第一面不得先丢个人？”星怡言简意赅，夏曦认真想了想，环视着场上的许翔、江朔、唐昊，再一看站在场边黏糊着程颐的傅霖，我滴个天啊，确实无从反驳。 周日上午，秦文瑾让夏曦陪她去观澜台，视察她新房的装修进度。返回途中，路过“许氏鞋业”总店。“我有一项工作要处理，占用点时间，等我。”她冲夏曦一笑，走进店内温柔问：“你们老板娘在吗？我是盛景集团的。” 店长匆忙迎接，“在楼上办公室，您请这边走。”客气地引她上楼。 老板娘？许翔的妈妈……在落城？夏曦拉住一位店员吃惊问：“你们的老板娘……从日本回来了？” “她一直都在店里呀，”店员回头，用目光询问自己的同事，“好像没听说最近去日本旅游吧？”店里的工作人员都点头。 “旅游？”夏曦放平语气，“她不是日本人嘛？”年纪最大的店员听得笑弯腰，“她是外省人！你是不是听她说方言，以为是日语？” 夏曦费解地一摇头，“你们老板，是姓许吧？” 对方更是笑，“很多人都搞出这个乌龙，进门就说要找许总，我们店叫‘许氏鞋业’，老板姓崔，崔总。”几个店员跟着一起笑。 夏曦不敢相信地环视店内，又认真走上前，最后核实一遍，“我以为，你们老板的儿子在落泽一中读书。” “开玩笑吧，崔总的儿子满一周岁了没？”店员拍拍收银台，里面的柜员剪着手指甲回话，“一岁多，生了四个女儿，才刚生到这一个儿子，当宝贝供着呢。”夏曦瞬间脑中空白，许翔在撒谎？可江朔……还能跟着他一起骗自己？那陆星怡和张妍……也不知情？ 几个店员就着刚才的话题谈笑，聊起老板家“照书养娃”的育儿经。 秦文瑾下楼来，“曦曦，中午不回家吃饭了，走，我请你去泽西吃牛排！”她心情很好地拉走夏曦。 坐进出租车，夏曦一路都在想究竟为什么许翔要约着江朔编这样一个谎言。她想起星怡给的“通关密令”，内容直指许翔妈妈，她对许翔家应该是熟悉的，不会被他俩骗到，那她也是同伙咯！张妍……从实验中学起就和他俩是一伙儿的，更不用说了…… 夏曦感觉头快裂开，直到坐在泽西的落地窗前才缓过点劲，再次求证，“小姨，许氏鞋业的老板，真的不姓许？” “姓崔。”秦文瑾笑，见她一路都不怎么说话，又关切问：“出什么事了？” 夏曦摇头兑出一丝笑，“你和许氏鞋业有工作来往？” 秦文瑾把长发拨到耳后，“盛景营销部，这些年一直找这家定制工作服和皮鞋，里面有点猫腻，行政副总让我来暗中调查。” “行政副总？”夏曦被今天这混乱的信息弄得有点懵，“就是那个面试时，把你拒了的人？”秦文瑾喝口咖啡，点头笑，夏曦疑惑，“查这种事，也属于你企划的范畴？” 冤家路窄，别给人当了枪使。 “属于他行政的范畴。”秦文瑾放下咖啡杯，眨一眨眼，“但他出面，会打草惊蛇，换我来才不动声色。” 夏曦有些怀疑，“这么快，你俩就成战友了？” “不打不相识嘛，他其实人很不错的。”秦文瑾微微一笑，牛排上桌，她高兴地推荐，“快尝尝，味道真的很好，和我在国外吃到的一样！”夏曦观察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探过身敏感问：“小姨，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秦文瑾身子一怔，朝她不自然说：“曦曦很有经验嘛……” “那就是咯！谁呀？”夏曦好奇追问，“这位……行政副总？” 秦文瑾脸颊飞上红晕，一副小女孩才有的娇羞模样，轻轻一敲对面的盘子，“吃东西，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多嘴！” 夏曦拿起刀叉闭上嘴，好吧，各个都有点秘密。她重重叹口气，切下一小块牛排喂进嘴里，秦文瑾又兴奋起来，“好吃吧？我没骗你吧？” “唔……”夏曦掩住嘴细细品尝，瞧着对面那副像被陆星怡附了身的状态，食不甘味，“你没骗我。” 但有些人，集体在骗我！ 解密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身边人已经都不可信赖，幸亏当了校篮球队的后勤，让夏曦有更多机会主动去和其他同学接触，也终于核实了许翔的背景——盛景集团董事长许湛的儿子。 盛景？所以，才精准地瞒着我？ 有必要吗！ 她痛心地在储藏室里整理着应援物料，恰巧又听到躲在这里换衣服的三个啦啦队女生，正在聊起许翔。是啊，他姓许，喜欢建筑设计，家住龙城海景，自己怎么就没联想到呢？想起前不久还告诉他关于盛景的小秘密，那画面，现在一回放，真是傻得像只被人戏耍的猴。 “夏曦？”背后响起的声音有点耳熟。夏曦回头看，刚换完衣服的啦啦队女生已经走了两个，只剩自己同班的文艺委员站在眼前。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对方轻声问。 “什么忙？” 女生低头，小心翼翼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漂亮信封，“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许翔，你和他比较熟……”信封的封口处，贴了一颗可爱的红色桃心。 “哦，”夏曦接过信封，“行。” “谢谢啦，改天请你喝奶茶！”女生娇羞地说，提上书包跑出房间。夏曦整理完物料，锁好门，拿上那封信去球场。 在艺术楼门口撞见前来找她的陆星怡，“曦曦，他们打完球了，走吧，一起去吃饭！”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星怡好奇地抢过去看，“收到情书啦？” “帮人转交的。” “给谁？” “许翔。” 陆星怡捂住嘴笑，“谁这么没眼力啊，栽你手上了，赶紧扔了。” “不扔，”夏曦拿回那封信，心里正憋着一股气，“人家的一片深情，我岂敢糟蹋？”陆星怡好笑，“行啊，我家里还有四封要我转交给许神的情书，要不要我都拿来，你统一交给他？” 夏曦怏怏答：“你是个邮筒吗？从哪收来这么多……” “检查卫生的时候啊，还有一封是高二学姐给的，真恐怖。”陆星怡咯咯笑，夏曦忍不住又脑补一番，高二？姐弟恋……赶紧摆摆手往前走，“你还是自己给他吧，人家托的人是你！” “给过呀，他不要，”陆星怡追上来，双手一摊，“就都留在我这里咯。” 夏曦看着她那副熟悉的天真模样，诚恳面对自己的闺蜜，“星星，我刚才听人说，许翔他爸是许湛，你，知不知道？” 陆星怡的表情从天真无辜，眼见着慢慢转为惊讶，“这种谣言你都信？”她眨一眨眼，“我还听说江朔的爸爸是个杀人犯呢，被关在监狱里，你说好笑不好笑！” 夏曦绝望地看着她。江朔家的事，她也是这几天才有耳闻，并且能确定是真的。星怡你……是真不知情还是为了骗我，撕开自己伤口撒把盐都要打消我的疑虑？这都是什么操作！行，可以，她叹口气。陆星怡开心地挽上她，“快走，吃饭去，我都饿死了。” 一如既往热热闹闹地吃完饭，上晚自习前，夏曦拦住正要进教学楼的许翔，“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他跟上她走到避开人群的地方。 “你家，最近生意好吗？”夏曦问。 “还行啊，怎么问这个？” “我有个内部消息告诉你，我小姨，正在代表盛景集团，查你家和盛景营销部之间的猫腻。”夏曦严肃盯着他。许翔惊讶问，“你小姨，在盛景工作？” “是啊，上次买了房，她对盛景印象不错，就加入了团队。” “挺好。”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夏曦暗自咬牙再次试探，“你是不是……回去转告你爸，以后小心点盛景？” “好。”他平静说。 夏曦失望地盯他一瞬，低下头，掏出那封情书，许翔探过头来看，“这么牛，还给爷写封鸡毛信……”夏曦哼笑着把信递给他，你这心理素质，也挺牛！等他接过信，先他一步走回教学楼。 下了自习回到家，刚放下书包，抽屉里手机震动。 许翔的短信。 ——你可以呀，帮人递情书的事都干得出来，怎么不直接给爷找个女朋友！ 夏曦关闭手机电源，将它锁进抽屉，找了地方藏起钥匙，回到桌前认真写作业。你也够可以的呀，彼此彼此。 连续几天，她都不想再和许翔说话，好在许翔也不理她。夏曦感觉自己成长了，因为她不再会因为和他怄气，就脱离团队，而是照常和其他几人愉快相处。看球队训练，陪伴他们打比赛，一起吃饭，一起闹。 只是手机，她再没有开过机。 五月，草长莺飞。在唐昊“场外不当君子、场上兵不厌诈”的带领下，球赛打得是所向披靡，一路过关斩将直接冲入决赛。他满意地看了看汗流浃背的队友，扬手一拍许翔，“下周末，好好给我干一场，赢了冠军，这个队长的位置就交给你了！” “还早嘛，离你升入高三。”许翔表情黯然答。落泽一中有规定，高三之后，所有人必须移交身上的职务，专心备战高考。 唐昊接过陆星怡递来的纸巾擦擦汗，“忙不过来，先把队长给你，然后……”他看一眼江朔，“明天开会说吧，我需要对学生会做出人事调整！”星怡观察到他的眼神，惊喜地一拐江朔。江朔咧嘴笑，此时此刻反倒有些不舍。 第二天下午，唐昊把学生会全员召集到秘书处，重新拿出一摞表格，坐进办公桌。 “先说一件事，今年9月学校会有一些调整和变化，具体的，我暂时保密，9月你们自会明白。”他环视屋内，“关于学生会……就是由我继续担任主席，江朔，”抽出一张表，“升任落泽一中学生会副主席，请填表。” 一屋子人静悄悄，无比费解。江朔困惑起身走向他，虽然不清楚唐昊为何留任，但这样也好，大家还能在一起。他抓起笔笑一笑，拿走表格。 “体育部长，由张超担任，”唐昊递出表格，“这个位置，江朔干过，你要是干得比他差，没脸见我！” 张超猴跳着蹦起身，一听江朔被唐昊压着不能当主席，幸灾乐祸地接过表格，“放心吧老大！跟着你再干一整年，我都没意见！” “你说的？那你就好好干，别再给我瞎捣乱！” 唐昊严肃教育完，手指张妍、傅霖、程颐和虞姗姗，“你们四人岗位不变，张妍，宣传部我会再给你加配两个人，由你亲自挑选，要求具备活动策划和执行能力，从你们同年级里挑人，自己先物色着吧！” 张妍跷着二郎腿答话，“找好，我再带来让你面试。” 唐昊点点头，有些愧疚地看向虞姗姗，“9月就升高三了，本来应该放你回去忙学习，但情况特殊，先再……” “我懂，不用说。”虞姗姗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回他。 他淡淡一笑，又抽出一张表放到桌上，“朱文强，调任生活部长，这一年卫生情况已经大有改观，就按这标准考核，劳动习惯一养成，你接手过来也会轻松。”手肘压桌，凑近走到桌边的人，“文强，你做事认真，生活部管着经费，今年开支会增大，一定记好帐！” 朱文强推一推眼镜笑道：“主席，这活儿适合我，你放心！” “许翔，”唐昊递出两张表，“来吧，我们的外联部长，陆星怡跟过去配合你，外联就靠你俩了，能帮的都帮一下？”许翔朝他点头，陆星怡激动上前接过两张表格，开心回话，“有任何需要，两位主席请随时吩咐！” “一定！”唐昊回给她一个笑容，转脸看向夏曦，“你，升任秘书长，跟着我，”手指江朔，“还有他，用好你的各种CP，当好一座立交桥，衔接部门工作，别再给我抱怨唐日天只会拆CP！” 张妍哈哈笑，“我在这儿！”扬手冲夏曦打了个友情招呼，虞姗姗双手抱胸冷着脸，陆星怡被一句“唐日天”惊得不停眨眼。 “我和她能有啥CP？”江朔费解，张妍眉毛一挑，“都来自侏罗纪呀！” 江朔有点无语。“不算吗！”夏曦走向主席桌顺路给他一掌，抽了抽唐昊手中的表格。唐昊紧紧捏住不放，高深莫测地盯着她。“老大？”夏曦认真道，“遵命！”还是抽不动，她尴尬地背对众人瞪他一眼，比了句唇语：唐日天，你舍不得给是吧？ 唐昊眯起眼，缓缓松开手，由她抽走那最后一张表，严肃说：“填完表的人，交给夏曦存档，去换你们的办公场地！”夏曦回到座位拿起笔，这人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还真是莫名其妙。 人事调整完毕，江朔望着眼前他预想中的满意阵容，隐约感到，有大事就要发生。他填完表格交给夏曦，走到唐昊桌前，轻声问：“老大，既然我已经是副主席，那我报给你的那份材料……” 唐昊使个眼色，“先把工作交接了，搬过来慢慢说。” “行！”江朔开心笑，等夏曦收齐所有表格，才和她一起回到综合办公室，移交体育部的工作。 许翔把公款卡、卫生评分表认真交给朱文强，江朔搞定自己的事，拍拍他，“神，我和侏罗纪要搬家了。”许翔和他对了对拳，“好好干。”转向夏曦，“你在门口等我，有话对你说。” “那我先过去？”江朔按一下夏曦肩膀，独自走回秘书处。夏曦靠在综合办公室门外，等了一会儿，许翔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向楼梯间。 她默默跟上他，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开口，“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冷着爷？” “你也冷着我呀？” 他一脸气愤，“我那天话说重了点，你就关机一个月，解气了吧？” “不解气！”夏曦真想笑。许翔使劲一拍身侧的窗框，杵在窗台上，“这周六是决赛，你饶了我行吧，给个好心情安心打比赛？”夏曦笑出声，“你这几场球打得都很好啊，我看也没怎么影响心情嘛！” 许翔愣了楞，轻轻踢她一脚，“仗着爷舍不得动你，是不是！” “你继续凶……”夏曦挑衅地瞪向他。他叹口气背靠到窗台边，完全拿她没办法。 “行了，我懒得和你这种小人之心的男生计较！”僵持了一会儿，夏曦转身上楼，许翔蔫蔫跟在她身后，“谁小人之心？” “你！外联部长，许大少爷！”她愤愤回头，剜他一眼，走向走廊尽头的秘书处。许翔茫然地站在楼梯口。 猛然想起，半个月前陆星怡曾提到“曦曦听人说你是许湛的儿子，我快压不住了”。他心慌地嘬起腮，完蛋……她也不直说啊，爷怎么开口主动解释，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只能等着她哪一天暴风骤雨地骂过来，再想办法见招拆招吧。 “影后，锁门！” 夏曦一进秘书处，唐昊就厉声吩咐道。 他一脸严肃坐在办公桌内，江朔双手按住桌子，同样一脸严肃地对着他。夏曦背靠房门往后退，等门锁上，就靠在门上茫然琢磨这局面。 这俩，是在吵架？ 鹰飞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我知道，你没有任何私心。”唐昊放松表情，缓缓说：“身在落泽一中，还能记挂山区教育落后的孩子，说实话，我很钦佩。” 夏曦听得松口气，唐昊担起一条腿面对江朔，“但这个世界，不是有好想法就一定能做成好事。一对一的贫困帮扶，就算自愿报名，真正执行起来，太多家庭参与其中，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我是担心你好心不得好报。” 江朔按着桌子探身问：“落泽一中是不是有规定，学生会主席有权发起一项全校活动，只要合理，学校就配合？” 唐昊点头，“雏鹰令。” “就用它发起，有学校支持，我们一定能控制好局面。” 唐昊耐心道：“我的权限已经用完，想再用一次，得等你当上主席。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出现坏的转变，学校愿不愿意替你背这个锅？为什么一所高中就能给学生会主席这样的权限，是因为权限、责任与风险同在！” 江朔回忆起那份“倡导高一年级学习艺术”的文件封面有一枚雏鹰徽章，皱眉问：“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是你用雏鹰令发起的？” “对。” 唐昊叹口气，“但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我赞同的，让我使用权限，是学校的意思，是成是败……得由我抗住。” “学校为什么要发起这样的活动？”江朔呆在原地问。 唐昊平静一会儿，笑了笑，“明年5月11号，是落泽一中的百年校庆，这所学校出了多少名人权贵，长廊里有，他们都会来参加这次校庆。到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露天晚会，学校的意思是要亲自承办这场晚会，由本校学生组成大规模表演，一是展现实力，二是向前辈们致敬，汇报这些年走出的教育成果！” “素质教育……的成果？”江朔讪笑问，想起实验中学，竟是如出一辙。 唐昊也笑，“难道我校的应试教育成果还要特别汇报？一所学校，就扛起了半个省的顶尖大学升学率！” 江朔不好评价这到底叫“面子工程”还是“临时抱佛脚”，他摇一摇头笑，“行吧，一手抓成绩一手抓素质，大政策，大趋势……”唐昊靠在椅背上叹气，抖着腿笑对他，“怎么样主席，是不是觉得自己，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哎……”江朔这才拉把椅子坐下，“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是……明明是学校的主意，却安排你来提出，这波操作不厚道！” 唐昊扬起嘴角，“习惯就好。”抖了抖腿看着他，“所以你要心里有数，别去主动扛大旗折腾事，跟我一起配合学校，把这台大事圆满完成，就是你江朔，在落泽一中留名青史的浓重一笔！” “留我的名干嘛，这是你的丰功伟绩！”江朔一拍大腿，也靠在椅背上。唐昊双手抱到脑后，伸了个懒腰答：“本大爷明年6月就要高考，目标是去长廊里留名，这种名头还是你来吧，适合你，落城之星！” 江朔望着他不屑道：“白送我的，瞧不上！两年后长廊见！” “谁白送你了，这不是找你一起来扛了嘛，”唐昊磨一磨牙，手肘压在桌上立起手掌，“敢不敢？反正这事在明年，到时候老子已经离任了，出了问题就是你背锅！”江朔揉着后脖子思考两秒，探身和他击掌，“这可是你发起的，只能成，不能败！” 夏曦靠在门边听着，觉得自己已然透明，眼前简直闪耀着两个银河系。她钦佩地看着这两个男生，弯腰从文件柜旁拿起两瓶矿泉水，给他俩送过去。 唐昊瞧她一眼，接过水，“你就配合好江朔，像在体育部那样，全力帮他！” “是帮，你和他！” 夏曦动容地扬起笑脸，伸手夺过唐昊手中的水瓶，拧开瓶盖又递回去，“霸王龙，你的自己拧!” 江朔简直要气笑，“副主席的待遇是要差点哈？还CP呢！”他含住一口水，慢慢消气。唐昊笑着喝下大半瓶，指指他，“你的那件事，还是要做，但大规模地做需要等时机，尤其这种牵动很多家庭的事，要由学校提出来，而不是你。” “明白……”江朔叹息着点点头，凑近桌子，“昊哥，我跟你直说了吧，去年暑假我和神去了趟素县，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命运的不公平，山区的孩子太可怜，我答应过一位校长，今年暑假去支教，原本想着能进学生会，以副主席的名义做点事，所以才……” “这没问题，我同意。”唐昊笑道：“等球赛结束，就在全校发起捐赠，以学生会的名义召集愿意去支教的人，由你带队，暑假再去兑现你的诺言，但人数不能多，必须可控，你的身上还有大事要办。” 江朔咧嘴笑，“不往外面找了，免得惹事，就我们内部自己人去吧。” 唐昊捏玩着手中的空水瓶，“这样最好，去的时候多拍一些影像资料，等校庆晚会上，再想办法提出你的想法，学校既然能暗示我去发起艺术培训，投桃报李，你也可以给他们来点意外和惊喜！” 江朔打个响指笑叹道：“所见略同啊！”唐昊扬起手臂远远一投，空瓶正中垃圾桶，他起身招呼，“走，去上晚自习，学业大事耽误不得！”江朔紧跟他站起身，一口气喝完剩余的水，也将空瓶投了个精准。 夏曦斜眼瞟向垃圾桶，有这二位在，以后这办公室的卫生……只需扫灰？ 周四下午，接学校通知：本周六，国内著名教育团队莅临落泽一中开展演讲，全校师生参与，学生会配合组织活动。 “周六？”江朔捏着通知书，问唐昊，“那天打决赛啊，同学们不能去看比赛了，咱们仨也都不上场？” “这几年落泽都没打进过半决赛，这次能进决赛，校长让我们全力以赴，但临时遇到这种事，只让啦啦队陪着校队去比赛，其他同学留下参加活动。” “对手是十四中，那可是个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校，历届卫冕冠军呀，人多势众的，真是大大的不利……”江朔抬手抹把脸，“这边的工作怎么安排？” “叫过来，开会！”唐昊向后一滑椅子，担起腿抖着玩。 等所有人都走进秘书处，他滑出座椅，有条不紊地阐述完情况，“活动的事，都听明白了吧？” 众人点点头。 “好，”他担着腿安排任务，“虞姗姗留校，代表我主持活动，张超、傅霖配合，张妍留校，活动的宣传和场控就交给你，朱文强配合！” “是！”五人领命，张妍遗憾问：“那场外的战术，就只能放弃咯？” “放弃吧。”唐昊咧嘴笑，“打了一个月早被人看穿了，最后一场实打实地上！程颐，你带领啦啦队陪校队去五中比赛，十四中，心高气傲又人多势众，遇到任何挑衅都别回应，管住你的人，保护好大家，注意安全！” “明白！”程颐莞尔一笑。 “球队的后勤，还是由夏曦和陆星怡负责，你俩跟着我们去五中，带上应援用的布标，没人拉，大不了挂树上！” “是！”陆星怡激动点头，看向江朔。唐昊揉一揉手中的通知书，越过一堆脑袋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 大家回头一看，信心倍增。 周六上午，秦君菁照常出门去“补课”，夏曦看得十分佩服，距离中考只有两个月，她这点小猫腻丝毫不停歇。不过这一个学期，她倒是很少来监视夏曦，反倒是喜欢往秦文瑾的屋里跑。起先夏曦还很不解，自从得知许翔是盛景集团大少爷之后，秦君菁的这股小心思，倒也合情合理。 许翔啊许翔，难怪你会被评为“落泽校草”，除了成绩、颜值，原来还有这等身世加持。仔细想想，确实令人望而却步，也不怪程颐、秦君菁都只敢对你使用迂回战术。 这一对比，夏曦觉得自己真是无知者无畏，她回想着和许翔从相遇到现在的所有经过，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一连几十条短信震得手发麻。 顺着一条条看完，许翔从各种暴怒到万分费解，再暴怒，变成委屈求全，画面感够强烈。她笑着拨通他的电话，“你在干嘛？” “洗澡，终于开机了？” “嗯。”夏曦憋住笑，“下午好好比赛，队长？” 他笑，“队长是唐日天！” “赢了，就是你咯！” “爷努力！” “中午吃完饭，我和星星先去学校，拿上东西再去五中看场地，研究一下怎么挂布标，你们呢，在哪里集合？” “下午三点，五中门口。” “好，你接着洗澡吧，你洗过了打完球不又得洗？”夏曦搞不懂他这套迷之逻辑。 “爷就爱洗澡！” 她轻声笑，“难怪身上总是香香的……” “什么？” 夏曦立刻挂断电话，拍一拍自己花痴的脸，拿出作业，争取在午饭前搞定一科。 早年间落城有句传言，“十四中是情场，市五中是战场。”这两所学校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东边的十四中，教学水平在落城排第三，这所学校喜欢招收特长生，很多刚过普高分数线的孩子，因为艺术特长或是体育特长，被十四中录取。在历届校际文体比赛中，初中赛区，只有实验中学可以与之抗衡，高中赛区，它的敌手就更少了。 正是由于这番生源构成，十四中的校风很自由，早恋事件频发，被说成“情场”自然夸张，但对比其他学校也不为过。各年级间因为学生们的感情纠葛，走动频繁，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凝聚力。 路口西边的市五中，可以说得上是落城最差最乱的一所中学，它和十四中一样，既有初中部又有高中部。 高中部像是来凑规模的，只招得到刚过普高线、其他学校不要的问题学生，初中部倒是有自己的招生片区——落城老旧的工厂区。这些老国企曾经辉煌，后来遇上改革破产重组，工人下岗的下岗，下海的下海。 老厂子弟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读书又在同一所学校，幼时锦衣玉食，组团去打街机，青春期赶上单位没落，叼着烟相约看录像，反正就是不好好学习。能考上自己学校的高中部已经不错了，要能考进隔壁十四中，那算是五中的龙凤。 这帮子弟不管是内斗还是对外、逃课或是当古惑仔，都是一人带出一串，三天一单挑，五天一群架，完全无法管。所以，五中也得了个“战场”的盛名。 夏曦一想到今天下午的决赛，要在“战场”市五中与“情场”十四中交锋，就感觉脑袋大。落泽一中在落城是教育界的天花板，可高处不胜寒，落泽的学生不仅惹人艳羡，还一不小心就会遭遇群嘲。 今天偏偏不凑巧，好不容易杀入决赛，却人单力薄又鹤立鸡群，也是难得被人碰上这样的天赐良机，可以狠狠打压落泽。 传奇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下午两点半，夏曦和陆星怡带上物料打车到五中门口，差点以为找错了地方——身穿十四中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往五中校门里窜。从进校门一路找到篮球场，反倒没见几个五中学生，满满全是十四中的人。 陆星怡紧张地看了看自己和夏曦身上的落泽校服，再一看场边正在背单词、嬉笑打闹、谈恋爱的十四中学生，“周六不上课……便宜了他们能鸠占鹊巢！” “怎么办呐，”夏曦环视球场，“就算把布标挂树上，也能被十四中的给扒下来……”篮球场边虽然种有高大的冬青树，但树底下尽是十四中的蓝白色校服。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学校都选运动套装当校服，互相之间就靠颜色区分，校服背后印有校名拼音的首字母。 落泽一中在这一点上品味很先进，因为落泽有三套校服。一套是偶像剧里才有的正装，男生白衬衫配藏青色小西装，女生白衬衫配西装加一条百褶裙。另一套是燕麦色休闲卫衣套装，男女一样，左胸口印有落泽校徽。 最后一套，才是和其他学校相似的黑白运动套装，背后印着“LZYZ”，因为这个简写，常常被群嘲为——对虾蟆巷1号蠢蠢欲动的“狼之一族”。因此若无特别规定，大家一般不穿这套校服。今日球赛，为了配合啦啦队，夏曦和陆星怡都穿了白衬衫配百褶裙，这也是落泽学生的日常装束。 这一身醒目的标志，在一群蓝白运动套装中十分显眼，几乎聚焦了全场目光，自然也听到不少难听的嘲讽。听得出，对手是知道落泽的人今天被关在校园里听演讲，校队孤零零前来应战，可把他们乐坏了！ 夏曦抓紧时间去校园超市备齐三箱矿泉水，陆星怡独自布置着休息区，拿出一个医用保温箱，里面整齐装满一次性湿毛巾。水、药箱、纸巾、应援布标，一应俱全。两人守在休息区，眼看十四中的加油标语围满球场，自己的布标却没法挂出去，真是惨。 唐昊终于领着球队，身穿红色球衣，披着“狼之一族”那套黑白运动校服霸气登场，身后跟着十六个短裙亮丽的拉拉队美女。 夏曦苦笑着迎上他，目光一扫球场边的冬青树，“人家说了，猴子能上去的地方，才有我们的位置，要不，你爬个树？” “哥哥长大啦，早就不爬树了！” 唐昊了然按下她的脑袋，叉腰望着围满球场的蓝白校服，落泽校队一出现，球场边瞬间凝聚力爆棚，此起彼伏地发出嘘声。他脱下外套扔向休息区，大声道：“上场热身，猴子？让他们见识一下狼的厉害！” “日天——”篮球架下唯一一群身穿便服的男生，吊儿郎当地大声合唱，“你是一匹，来自虾蟆巷的狼——” 场边的蓝白校服听见歌声，纷纷爆笑，吹起口哨，有人甚至卷起单词表当作扬声器，高声起哄。 唐昊淡定地眯起眼，面朝唱歌的人弹了两个响舌，“今天不上课，还来学校啊？” “听说落泽来比赛，想着你小子肯定在，来围观你和杀猪的干架！”一个戴耳钉的男生大声答，带领篮球架下的人朝他走来。跟在他身边几人哈哈大笑，“日天，干他们！” 刚才还在起哄的十四中学生，听见这对话，全都蒙圈。 唐昊笑着迎上前，“来得正好！老子们没人拉布标，帮忙搞一下！”和他们对了对拳，落泽的人也都看呆。 “小事，唐日天打比赛，还缺个喊加油的人？” 染着黄毛的男生拍拍他肩头，往前走，“初三的今天在补课，分分钟给你都喊来！” 唐昊伸手拦住他，“要准备中考，别叫他们！” 男生打下他手，笑看着他，“渣校传奇来了，谁他妈能拦住人跑来看偶像？”冲唐昊弹了个响舌，“让他们来欣赏欣赏，咱们的□□哥是怎么号令落泽一中的！”说完，他大款款走出球场。 不一会儿，广播里传出“黄毛”的声音，“想看落泽一中唐昊大主席的，赶紧来篮球场，落泽今天缺人，隔壁傻汉杀猪，围了我们的场子！” “这都行？”陆星怡听得笑喷，“傻汉杀猪？十四中？”她拼读着蓝白校服背后的字母“SHSZ……”十四中的学生听见这句广播，脸色很难看，纷纷低声大骂，但身处五中地盘，不敢有更多造次。 不出三分钟，一大群人呼啦啦涌进球场。 “传奇在哪？”“吊哥，我来啦——”“哪个才是唐日天？” 全都朝着落泽的半场围过来，各种招呼层出不穷。 唐昊叉腰站在场上，笑得无奈又开心。“喂、喂？”广播里突然传出一和严肃的男声：“啊，同学们，为了庆祝我校的唐昊率领落泽一中回母校比赛，初三年级暂停补课，各班老师，请组织学生到篮球场为他加油！” 江朔呆呆望向场边高挂的喇叭，“你是……”垂下目光看唐昊，“五中毕业的？！” “老子不像吗？” 唐昊昂头笑。身边一众落泽战友全惊呆，五中都有人能考上落泽？！眼见他熟稔地朝着广播室挥了挥手，深深鞠了个躬。牛……叉！ 场边的五中学生终于确认了本尊，再次爆发出欢呼和口哨，场上的落泽球员也吹起口哨回应他们。啦啦队雀跃不已，夏曦和陆星怡忙着给激动跑来的五中孩子分发应援物料。原本围满球场的蓝白校服完全被冲散，十四中的队长一脸困惑，形势已然大变样。 “吊哥，这简直是咱们的主场啊！”江朔手肘担在唐昊肩上。 许翔玩转着手中的篮球，满意等待着落泽的标语拉满场子，“你早料到了，才让夏曦把东西都带来？” “没那么神，巧合。”唐昊咧嘴笑，招呼大家，“都过来，正式谢谢人家！”落泽仅有的二十多人站到他身后，跟随他朝场边的五中师生鞠躬致谢。 “落泽加油！”“别客气！” “唐昊学长加油！”“吊哥雄起——” 场边热烈回应着，裁判吹响哨声通知清场，比赛马上开始。唐昊举高手臂面对自己的队友，“虾蟆巷2号，狼之一族，老子们——上！”大伙儿扬手和他搭在一起，“落泽一中，必胜！”手臂齐齐落下。夏曦退到一边，目送首发阵容走进球场，许翔披起外套站她身旁，和上场球员依次击掌。 “你……不上吗？”她转头吃惊问。 “听从队长安排，先当军师。”许翔探身凑近她耳朵，“正好能再给你闻一会儿，爷的味道？” 夏曦瞬间羞红脸，偷偷掐一把他的后腰，“你知羞不知羞！” “不知，爷脸皮厚！”他揉着腰笑。比赛哨声吹响，场上的落泽中锋——徐扬跳球成功，唐昊稳稳接住传球，和江朔前后冲向对方篮筐，几个回传，漂亮的假动作连过对手，斩获首个2分。场边的五中学生一阵欢呼！ 落泽一中士气大振，开场打得行云流水，死死压住比分，许翔双手抱胸紧盯场上，“队长这状态，要开挂！” “用不到你了？”夏曦打趣问。他目光转向十四中的休息区，抬手一指，“他们的贼，还坐在场下。” “贼？” “技术很厉害，但打球手黑，尽练些下三滥的招，不是造成对方犯规就是搞出伤员，”他看向场内，“本来……是要防着他黑唐昊，看□□哥今天这粉丝量，他怕是不敢动唐昊了，佛和我都得小心点。” “那你一定多注意，别受伤了。”夏曦轻声说，许翔低头笑，“你担心爷啊？” “不担心，星星带着药箱呢，只要不骨折，酒精往伤口一倒你爽得很！” 许翔黑下脸，第一节正好结束，落泽领先3分。唐昊走出球场，朝他俩过来，顺手接过陆星怡递去的毛巾，擦着汗问，“怎么说？” “除了9号爱空切，其他人都是稳步推，不过，没上场的那位才是他们的进攻主力，我建议放弃盯防，采用区域联防，我去配合徐扬，双中锋加强中线，佛和你在两翼同时防住他们空切，也好切换我方的攻守模式。”许翔一连串说完，夏曦递给唐昊一瓶矿泉水。 “老子拧不开。”他手都不抬地思索着。夏曦惊奇看他，拧开瓶盖，再次递过去，唐昊接过水昂头喝着。 许翔瞧得十分无语，故意取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夏曦，“拿好，爷的信物。”唐昊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老大，收敛点，珍惜生命远离醋坛子，不对，摩羯座。”江朔笑着提醒，唐昊抬手擦嘴，“老子们两个天蝎，完虐小摩羯！” “来试试！”许翔和夏曦异口同声，唐昊愣住。 夏曦得意地凑近江朔，“怎么样怎么样，他果然是天蝎，我猜对了吧？”唐昊听得不好意思地刮刮鼻子，一拍许翔，“上场吧军师，对方比分落后，那个贼肯定要上了，你先顶在中线缠住他，我抓紧时间把比分拉大，等他转过来黑我，老子会让他自讨苦吃！” “行，我俩一起引他出手，先保护住佛和徐扬！”许翔扯下外套扔到休息区。 江朔气笑，“保护？说得好像我和徐扬很弱一样……”徐扬赞同地和他对了对拳，叫上哭笑不得的后卫，紧跟他俩走进球场，第二节开始。 夏曦盯紧战况，果然，对方的“黑手”一上场，十四中火速从中线压进攻，许翔和徐扬双塔稳住局面，断下球马上传向两翼，唐昊一个顶俩地连续发动攻势，扰乱对方的进攻节奏。许翔来回活动于两侧篮下，全力控制篮板。 “黑手”渐渐盯上唐昊。 唐昊挑衅对他，拍控着球，想办法引他防守犯规，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他攒满犯规次数，赶他下场。 夏曦担心地望着唐昊和许翔，这俩难道是想一个进攻，一个防守，交替吸引那个“贼”对他俩下手？但这种博弈，自己也会有牺牲，果然第三节打到一半，这双“得分黑手”被赶下场，我方两位勇士也各吃3次犯规，落泽领先9分！ 十四中气得脸色阴沉，就针对唐昊和许翔步步紧逼，企图也把他们搞下去，落泽一中越打越被动，比分也被追到只领先4分。唐昊果断换下许翔，自己顶在场上当靶子，持续拉进攻，终于在第三节结束，他也5次犯规被迫下场时，把比分重新扳回到领先9分。 他扬手感谢为他离场而遗憾的五中师生，腿上挂了彩地走回来。 “许翔，最后一节你继续上，他们肯定会粗暴追比分，拖住他们，江朔，回来打你的大前锋，让他们彻底绝望！”安排完，他坐到休息区，低头检查小腿上的伤。 陆星怡提着药箱蹲在他跟前，拿出一大瓶酒精，对准伤口。唐昊吓得立刻起身，“老子得去场边盯着……” “主席，不用盯，江朔1次犯规都没有，额度足够！”星怡按他坐下，“你这创口面积不小啊，现在是夏天，必须好好清创！” 掏出棉球倒酒精。夏曦观察着唐昊的表情变化，“我拿块毛巾给你咬着？”唐昊瞪她一大眼，“你觉得合适吗？”她笑不可支，“下手，轻点！”诚恳提醒，“人家唐日天毕竟是个‘传奇’，还怕疼，传出去要丢人……” 甩着许翔的项链走到场边，又忍不住回头看，星怡已经把一大个酒精棉球按到唐昊伤口上，唐昊压住惨叫，抓向身边的树干，在众目睽睽下迅速管理表情。 陆星怡瞧得大吃一惊，握拳鼓励，“主席乖哦，很勇敢哦……”唐昊咬着牙一掌轻拍在她脑门，“你哄宝宝啊！”痛得真他娘地想砸了十四中的场子。 前路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终场哨声吹响，落泽一中以领先14分的绝对优势拿下冠军。唐昊把奖杯递给许翔，“收着吧，队长！”许翔郑重接过奖杯，“是，队长！”唐昊带领落泽全员走到场上，再次向为他们欢呼的五中师生鞠躬致谢。 “走，和我们去吃庆祝餐！”他扬声叫上帮忙喊人的几个五中男生。落泽队员也都纷纷发出真诚邀请。 对方踱步迎面而来，和一排落泽的人依次击掌，“别客气，以后常来五中玩！” 几人勾肩搭背地一路笑闹着，跟随自己的老师扬长而去，阳光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层柔和的光晕，远远地，“黄毛”扬起手臂挥一挥，“日天，快领着人回你母校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唐昊定定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半响说不出话。 “老大？”江朔打破沉默搭上他的肩，“弟兄们可都在等你发话呢！”许翔也探身拍拍唐昊，“换场子了，日天！” “爷们少煽情……”唐昊说着回头。 “谁煽情了？” “就是，你们五中的人那才叫煽情！” 他听得咧嘴一笑，又严肃起表情，“走，回落泽！”带领全部人马离开五中校园。 赶回学校，演讲活动已圆满结束。唐昊召集学生会和啦啦队一起，跟随球队到泽海边的大排档吃庆祝餐，这个年轻的商业区，因为这群年轻孩子的到来，洋溢起满满青春的力量。 张妍瞧见唐昊挂彩的腿，吃惊问，“打得很激烈嘛……”陆星怡想起唐昊怕疼的样子，笑得喝不下饮料。三个男生端着凉茶顺着答谢一圈，终于走回桌前，唐昊高举杯子，扬起笑容，“自己人，就不多说了，一切尽在意会中！干！” 三个女孩起身同敬他们，六人站在傍晚的湖风中，目光默契。 夏曦拂开遮住眼睛的碎发，望着落日下的泽海，望着这座美丽安宁的城市，望着眼前这几个光彩夺目的少年人。在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这座城市，很难再出这样的一群孩子，他们只属于那一个特定的时代，属于那一场无悔奋斗的年华。 她三生有幸，能与他们同期相遇，去见证彼此鲜衣怒马的年少和梦想经年的青春。 六月底，有学生会的大力倡导，为山区孩子开展的捐赠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夏曦和朱文强详细记录捐赠名单，分类统计捐赠数额和种类，又统一打包，到期末考试前，已经快推满秘书处的办公室。 江朔认真审核完他俩的工作，锁好房门。朱文强推一推眼镜问：“暑假，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一起去支教？” 综合唐昊的意见后，原本只内定由他们五人组去洪山小学兑现诺言，突然有人主动请缨，江朔感动地拍拍他诚挚邀请，“想来就来吧，自己人！” 朱文强开心笑，“要不我回去先备个课？” “行！”江朔满脸惊喜，“那就我负责带队，教学工作交给你了！”夏曦点头赞同，这绝对是一个好老师啊。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第106名，夏长毅看完排名单不说一句话，只端起茶杯沉默喝茶。夏曦胆战心惊地把唐昊出具的官方支教任务书递给他，“爸，我会在7月底把作业写完，这个事……您看一下？” 夏长毅放下茶杯接过文件，仔细默读上面的内容，“清河乡，洪山小学？”他轻轻放下文件又端起茶杯，吹着热茶，“8月是雨季，你们多少人去，由谁带队？清河乡山多水大，这个季节容易发生泥石流。” 夏曦听着他这一番考虑惊喜问：“爸爸，您……同意我去？” 坐一旁备课的秦文珍放下笔，笑着说：“夏曦，你知不知道，你爸妈我们就是从山区的基层教育干起的，当年我和你爸爸在师范读书的时候……”她转过身子认真回忆起和丈夫在农村小学实习的艰苦岁月，又聊起在素县小学挨家挨户去做家访的教学生活。 夏曦退到沙发里坐下，仔细听父母讲起这些她童年时代印象不深的往事。 “既然是学校的安排，又在清河乡，你就去吧，安全问题一定注意！”夏长毅喝完茶，看着女儿，“支教，只是一种人生体验，不指望你们能教什么，去关爱一下那些孩子，你也感受感受他们的人生，回来再好好思考你的未来要如何走，希望你就此明白，我和你妈妈，为什么要拼尽全力为你创造一个好的平台！” 夏曦点头起身，“谢谢爸爸，谢谢妈妈！我们六个人一起去，陆星怡也在，由江朔带队，他是实验中学秦君菁之前那个主席，现在是落泽一中的副主席。”夏长毅听完平静道：“拿上你的东西回房间去吧，7月底必须完成作业！” “一定！”夏曦开心保证，轻快地跑上二楼，路过秦君菁的卧室，万幸，她正关在房里备战明天的中考，没机会监视到这台大事。她赶紧悄悄爬上三楼，坐到书桌前迫不及待地开始写作业。 七月下旬，秦君菁拿下中考状元，实验中学终于翻盘。 总算也拨云见日的盛景集团，在营销中心为她举行状元奖励仪式，据说是由董事长许湛亲自给她颁发奖金。秦家人无比骄傲，秦文涛夫妇特地赶了回来，热热闹闹了两三天，将女儿带到他们工作的海边度假。 秦文瑾的新房在五月初已装修完成，通风了两个月，秦文珍趁自己在放暑假，陪妹妹四处挑选家具，采购生活用品，又帮她一同打扫卫生，准备搬家。 这一个月里，夏曦一直在专心赶作业，还获得特权可以不参与秦家的大事。真好，不用直面“人家菁菁”的高光时刻，也不必去盛景面对她一直想见、现在却只敢避嫌的许湛。 球赛结束后，她和许翔也恢复了往昔的相处，只是心结还未曾解开。期末考试前，唐昊给六人布置支教任务时，江朔主动聊起洪山小学的孩子冬季没有保暖的鞋，夏曦心有怒气地给许翔下套。 “你是不是，让你爸趁此机会做点慈善事业？捐上几百双鞋，扬一扬你家‘许氏鞋业’的威名？”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怔住，许翔居然同意了。夏曦伺机招呼张妍，“螨虫，劳烦给他家设计个布标，干好事嘛，必须得留名！” “爷自己弄……”他低声拒绝。 张妍憋住笑，冲朱文强挑一挑眉比了个乖乖看戏的表情。江朔凑过去对唐昊耳语几句，唐昊听着摸一把鼻子，笑望着许翔蹦出两个字，“散会！”夏曦应声往后一滑座椅，还在装，看我不整死你！ 八月初，唐昊找来一辆双排座货车拉捐赠物品，送他们六人出发去素县。许翔还真的弄来二十个大箱子。唐昊好笑地数一数这一大堆加载包，缓缓感叹，“幸亏，老子找的车厢，比较大……” 江朔一听里面装的全是鞋，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夏曦装模作样围着它们认真核查，严肃质问：“怎么不打上你家的威名呀？” “爷带着布标呢，能不能低调点……”许翔无奈答，叫上江朔准备上货。夏曦不信任地按住他俩，找朱文强要来一只最粗的马克笔，对着每个箱子，统统写上“许氏鞋业赠”五个大字。许翔摸摸脸，叉腰望着她。 身后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马翻。 上完货，唐昊憋住笑问：“有会晕车的没？会晕车的去坐前排，都不会的话，就女生去座位男生坐货车厢，辛苦一下！” 江朔许翔爬上车厢，两人伸手一拉，帮朱文强也弄了上去。夏曦将夏长毅关于气候的叮嘱转告两位主席。唐昊走到驾驶位下拍拍车门，“沈叔，他们几个就拜托给您，慢点开，来回路上如果下雨，别赶路，当心泥石流。” 他退到路边等货车发动。许翔大声说：“回程我爸会安排人来接，你别管了，安心去忙学习！”唐昊朝他点头，“你不怕被撞破啊？” “她故意的，早穿帮了……”许翔抿住唇钻回车厢，唐昊无奈笑，目送他们渐渐远去。 货车沿着高速公路开了两个小时，到达素县，驶入国道。一个半小时后进入清河乡，全是盘山路，绕山又开四十分钟，上了一条碎石土路。 昨夜刚下过雨，路面坑洼不平，车开得很慢，依然颠簸得厉害。陆星怡早在盘山路上，就被绕得晕车，这一阵颠簸，她更是难受得靠在夏曦肩头。夏曦轻轻捏掐着她的虎口，替她缓解晕车感。张妍也开始不舒服，忍住恶心问：“沈叔，还有多久？” “已经进入洪山村，翻过前面的山，就到了。” 张妍望着窗外巍峨起伏的群山，松林苍翠薄雾缭绕，这仙境一般的美景，此刻实在无福消受，她摇一摇头转身向夏曦，“你，不晕车？” “我爸的老家就在素县清河乡，习惯了。”夏曦凝视着窗外熟悉的青山绿水，何止老家在这里，她刚搬到落城半年，夏长毅就调任清河乡当党委书记，每年暑假，她都跟随妈妈来这里看他。这样的盘山路和碎石道，她经历过很多次。 货车驶过洪山村的村公所，沿着山路再开五分钟，终于停在群山环抱的小学门口。 “到了。” 车外围上来一片欢呼声，夏曦扶着陆星怡下车，张妍跑到路边，弯下腰轻轻拍心口，索性这山间空气清新，身边又热情洋溢，很快就缓过劲儿。 朱文强倒是吐了一路，此刻脸色煞白，浑身无力，被许翔搀扶到一旁休息。孩子们给他和陆星怡送来小板凳。 小学校长激动地握住江朔的手，又跑来和其余几人逐个打招呼，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大手一挥，指挥着孩子们继续“热烈欢迎”，转身安排三位老师赶紧去找附近的乡亲，高高兴兴地把捐赠物品搬进学校。 几位婶子给晕车的人端来温热的白糖水。陆星怡喝下温糖水舒服了许多，看着眼前这幅热闹的景象，开心眨眨眼。朱文强也坐直身子，把糖水碗放到脚边，用衣角擦了擦眼镜片，重新戴上。一位婆婆塞给他俩几包刚煮熟的玉米，“吃吧孩子，路上远，饿坏了吧？” 好一顿热闹，终于搬完东西。江朔招呼几人佩戴好校徽，拉开落泽一中的校旗和学生会的布标，在这个无法太正式的正式场合，坚持把官方流程走完，向校长、老师和孩子们齐齐鞠躬，引得一阵凌乱而热烈的掌声。 校长带领他们绕了一圈小校园，介绍着学校的师生情况和教学现状，又招呼大家到他家里吃晚饭，村支书也赶来陪同接待。两个中年男人操着浓重的乡音，互相调侃挖苦，气氛倒是轻松愉快。 天色擦黑，聊到要安排住宿的环节才面露难色，愧疚解释说：山里条件不好，只能腾出两间土坯房，已经安排成临时宿舍，小的那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大的那间倒是凑了三张床，两大一小，不知够不够睡。 江朔手一挥，打消他们的顾虑，“够了，能睡，凑在一块儿还热闹！我们几个，连学校的走廊都一起睡过！”那晚被锁学生会的五个人，看了看彼此，怀念得点头大笑。 校长宽下心，打着手电筒，领他们去宿舍。 青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看完场地，江朔站在大屋中央安排，“文强，你睡单间，教学工作主要靠你，要休息好！神和我睡这张大床，你们三个女生，那一大一小自己组合吧。” 他转身问校长，“有没有钉子、绳子、夹子和多余的床单？给男女中间弄个隔帘。” “有有有！”校长忙着安排，几人一起动手把帘子挂上。校长留下两只手电筒，又领他们去认准茅厕的位置，让人送来三壶热水，两个塑料盆，才放心离开。 江朔分给朱文强一只手电筒，盯着那两个盆。 “一个洗脸，一个洗脚？一个给文强用，一个我们几人用？一个给神用，一个我们几人用？一个给陆星怡用，一个我们几人用？洗完脸，又……洗脚？！”看一眼许翔，“洁癖，这……搞不定啊！” 许翔叹口气教他，“两个都洗脸，一个男生用，一个女生用，穿着拖鞋站在外面，用洗脸水冲着洗脚。” 江朔打个响指出门找了一圈，没发现水龙头，进屋问：“冷水呢？” “清河乡洪山村，山太大，至今没通自来水，用水得去河里挑，所以乡亲们习惯了洗漱只用一点水，为了不浪费资源，家家户户的火塘不做饭的时候都在烧水，洗漱就舍不得再用冷水兑热水，都是洗烫的。” 夏曦介绍完风土人情，从旅行箱里取出自己为小伙伴们准备好的洗漱用品，又翻出四盒蚊香和几个打火机，递给江朔。 “嚯！”江朔惊叹，“秘书长的装备很齐全嘛，还挺懂？” “运气好，这个地方我熟悉。”她笑。 江朔分配完东西，叮嘱大家节约用水。朱文强洗漱完毕，说他晕车太困，拿上一盘点燃的蚊香，打着手电筒，独自走回自己的单间。 这边的五个人各自收拾一番，舟车劳顿，也准备早点睡觉。陆星怡隔着帘子吩咐，“霸王龙，你俩先出去，我们要换睡衣！”江朔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换呗，这中间不是有一道帘子嘛……谁还会偷看你们？” “不行，透光！” 三个女孩第一次和男生睡一个房间，既兴奋又矜持。江朔费解盯着确实有些薄的隔帘，伸出一只手探到帘子后方，远远近近地试了几次，望着帘上的影子咂咂嘴，“你们仨，有那么凹凸有致嘛，真够自信的！我去——谁戳老子的手？！” “凭影子猜？”帘子后方哈哈大笑。许翔笑着摇头走出屋，江朔收回手跟上他，“换快点啊，外面蚊子咬，哥哥们受不住！” 终于熄灯入睡。 张妍单独睡小床，陆星怡和夏曦挤在一起。住古城时，她俩就会到对方家里过夜，都是睡一张床，此刻重温闺蜜时光，轻声耳语着悄悄话。可惜帘子那边的两个男生，显然不习惯有人跟自己一起睡，从熄灯后，就一直搞出奇怪的动静。张妍竖起耳朵仔细听，终于有机会好好磕一磕他俩的CP。 “你能不能别瞎动，搞得爷很不爽……” 许翔拽一把被子，隔在他和江朔中间，江朔不服气地往回拽，“谁他妈动了，是你在动还是我动？！”张妍听得大笑出声，忍不住教道：“江小受，这种事……你可以配合着一起动……” “螨虫？你叫谁是小受！”江朔气得怒吼，一脚踢开被子，“你怕是，等本座过来收拾死你！”他翻爬起身，迈过床，黑暗中突然听见许翔发出半声惨叫，压住声音直哼…… 江朔心虚地抬起脚，打开手电筒照向脚下方，顿时大叹一句，“我去——对不起啊神，我去……” 三个女孩全都坐起身，统一转头看隔帘，见上面清晰印着许翔按住身子趴跪在床的痛苦影像，三个姑娘瞧得愣住两秒，立刻笑得快晕死。江朔的身影蹲在那边无比同情说：“完了完了，要废了，侏罗纪，本座对不住你……” “滚！你大爷的……”许翔咬牙切齿，疼得说话都没力气。 “经验太浅，残害亲夫啊。”张妍笑得前俯后仰，江朔摸一把鼻子哭笑不得，“你要是不行，以后我多生一个送你吧！” “好啊好啊！”陆星怡在这边赶紧接上话，许翔咬牙怒道：“给爷闭嘴吧！还用不着你送……”一巴掌拍落灯光，重新躺好，“别再乱动了！” “是我在动，还是你在动啊？！”江朔也跟着躺下，不服气地关掉手电筒。 屋里一片漆黑。 张妍要笑死，捏紧被子笑得声音发颤，“真是绝配啊！” 次日清晨，夏曦被远处的鸡鸣声叫醒，头顶的亮窗正透进微光。陆星怡和张妍还在熟睡，帘子另一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默默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钻出帘子，瞟了一眼外面的那张大床，被子里只有一个人，分不清楚是谁。 蹲在地上倒好水，她拿上洗漱用具，到屋外洗漱，一边刷牙一边仔细打量这个群山环抱中的小村庄。天光微明，薄雾披纱，除了鸡鸣声，山村里安静得出奇。这是采收和烘烤烟叶的农忙季节，村里的人晚上都要整理夜间烘烤用的烟叶，不会起大早。 将洗漱用具送回屋内，找出一个新塑料袋装入兜里，夏曦轻掩上房门，顺着泥土路走出村子，朝云雾缭绕的青山中走去。 “你要，去哪里？” 许翔的声音，从身后某处传来。 她诧异地转回身看，惊喜问：“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几乎一夜没睡，6点不到就出来了。”他从一栋村舍旁的柴堆附近朝她走来，扬一扬手中的手机，“试了很多个地方，都没信号，只能当个表用。” “山里的通信基本靠吼，你不知道吗？”夏曦站在原地等他，“别乱跑，走丢了可找不到你。” “找不到我，你会着急吗？”他走近身边问。夏曦看着山间朦胧的薄雾，想起江朔失踪那一晚陆星怡急疯了的状态，老实答：“可能，没有星星那么急，但肯定会难过，我总觉得你不会消失，除非你故意躲着我。” 许翔扬起嘴角笑了笑，“你要去哪里，爷陪你去。” “摘杨梅！”她拿出塑料袋，开心说。 “有吗？”他探身往树林深处望一眼，夏曦大步爬上山，“这个季节快没了，不过这里山大冷凉，应该还有最后一波，野生的。”许翔紧跟她钻入松树林，回忆起她在夜色下的球场上提过的童年，“你老家，就在这里？” “在清河乡，但不是洪山村，洪山是清河最穷的一个行政村，这里山太大，再往深处的那些小村庄，果子烂熟在地里都运输不出去，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就靠这一季的烤烟争取一些收入了。” 许翔跟上她惊奇道：“懂得还不少？” “听我爸说的，本来这地方的野生菌最多，还都是最名贵的品种，但因为运输和保鲜的问题解决不了，也很少能变现。”夏曦回身惭愧笑，“我很笨，从小到大都找不到野生菌的菌窝，不然我就带你去采菌子了！” “杨梅就行，不为难你……” 许翔轻声说着，任由她带领自己在林间穿梭。这个令他迷恋的女孩，身上似乎有一种能与天地相融的力量，越走近她的内心，越觉得像是进入了一片无垠的旷野，天高地阔，山花怒放。他自私地希望再没人能窥探到这里，只他一人，可以立于这一片辽阔的世界。 “曦曦？”见她突然停下，他快步上前一探究竟。 夏曦终于在松树林的当阳面，发现林间低矮的野生杨梅丛。 她一手压住滑落肩头的长发，低头翻找到不少红透的野杨梅，摘下最红的一颗，兴奋地噘起嘴吹一吹，递给他，“尝尝？” 许翔呆望着她，她眉眼含笑，面容算不上绝美精致，却如这山间彩云一般高远明媚，美得刚刚好。他拿过那颗杨梅放入口中，嘬起腮，紧锁眉头，“真够酸的……” “不可能，酸的是这种！” 夏曦疑惑地伸手一指腿边黄橙色的果子，弯下腰，准备再给他找一颗。许翔狡猾一笑，摘了一颗红杨梅，快速塞到她嘴里，“甜得很，像你一样。” 夏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闭紧嘴慢慢咀嚼口中的杨梅，脸颊也像飞上了红透的彩云，看上去越发可爱。他笑着扯过她手中的塑料袋，蹲在杨梅丛边撑开袋子口，“摘吧，多摘点，带回去给大家一起吃。” 她点头弯腰，一手压着长发，另一手将一颗颗红杨梅轻轻摘下，丢进塑料袋，闻着这林间清新的松针香，还有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吸了吸鼻子。许翔含笑欣赏着，“闻什么呢，以后天天可以闻……” 她羞得脸要滴血，一扭头四处找杨梅，一眼都不敢再看他。 两人提着一大袋野杨梅回到住处，那四位睡神才刚起床，齐刷刷蹲在外面洗漱。江朔服气地看向他俩，“这是多早就起来了啊，还约着出去溜达一圈？” “偶遇。”许翔掏出一颗杨梅丢给他，“尝尝，我俩今早的战利品！” “战？你没废啊？”江朔接住它，张妍刷着牙笑喷，许翔恼羞地瞪过来，陆星怡迅速漱完口把水一倒，跑来吃杨梅，手伸进塑料袋又缩回去，“洗了没？” “在这个地方，保证治好你的洁癖！”夏曦掏出一颗杨梅塞进她口中，陆星怡绝望地捂住嘴，又点点头，“唔……甜！”朱文强把大家的洗漱用具都送回屋，才小跑着凑过来边吃边问：“主席，今天怎么安排的？” 江朔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从实验中学起，就没人这样叫过他，他吐出杨梅核，“文强，还是跟着他们叫我的外号吧！” “行，江佛！”朱文强推一推眼镜笑，江朔招呼大家，“走，先去学校，今天正式移交和分配捐赠物资，弄完以后，再和校长探讨教学计划。” 考虑到自己不熟悉各家各户的情况，江朔签字移交完所有捐赠物资后，请校长亲自分配给大家。 校门外排起热闹的长队。所有捐款用来给住在远处，需要翻山越岭来读书的孩子盖一间加热午饭用的小厨房，书籍留在学校建图书室，教学用品由老师保管，生活用品按户分发，学习用品发给有学生的家庭。 许翔和朱文强搬出那二十箱鞋，夏曦翻开鞋盒吃惊地发现，居然春夏秋冬、男女老少，十分齐全。她忍住笑拍许翔，“你家的布标呢？” 许翔无奈从身后取出一卷布标递给她，夏曦展开一看，果然只敢冠名“许氏鞋业”，随即叫上张妍把它挂起来。 江朔望着那逐渐延展的四个大字，笑得腹痛，“都是用零花钱买的？” “否则呢，扬你的名我爸还不介意，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骂死爷？”他翻个白眼，憋屈地嘬起腮。江朔沉重拍他，摇头笑叹，“自作孽，大放血啊！” 许翔默默叹口气，看着一边在给乡亲们分发鞋子一边得意至极的夏曦，举高相机，拍下所有值得纪念的画面，尽量避开那块气死人的布标。爷有什么办法呢，她开心就好，谁叫爷理亏。 苍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发放完物资，和校长商量决定：支教期间，每天上午孩子们可自愿报名来校上课，教学工作由朱文强主持，课外活动由张妍夏曦带领，暑假作业由陆星怡配合朱文强辅导。江朔、许翔负责挨家挨户走访，采集以后“憋大招”所需的影像资料。 下午没课，校长喜欢领着六个“小老师”参观村庄里的艰苦生活。 孩子们上午忙学习，下午都要帮着家里干活，六人也卷起袖子，做点力所能及的琐事。江朔和许翔热衷于比赛劈柴，没嘚瑟两天，手掌就磨出血泡，改换项目背着箩筐去找猪草。朱文强和张妍由于不节约用水，被持续“惩罚”去挑水。 “喂，你行不行啊，走快点啊！”羊肠小道上，张妍双手提着一桶水抱怨道，一路拦绊着腿被迫小碎步跟在朱文强身后。 “你只提一桶，我要挑两桶……还嫌弃？”朱文强每走五步，就歇十秒，跟在他身旁的孩子偷帮着提起水桶。“别作弊啊，罚你扎马步！”张妍严肃提醒。小朋友吓得赶紧松手，朱文强差点被肩上猛然增加的重量压趴下。 陆星怡守在灶台旁一边添柴一边对比各家猪食锅的直径，“这家肯定养了四只大母猪！”夏曦左右手交替着搅动巨大的锅铲，自娱自乐哼着，“左三圈右三圈——哎，这次应该不会粘锅了吧？”星怡瞪大眼睛再次目测，“好像没有！” 晚间时候，六人喜欢去各家的烤烟房里帮忙，学着整理烟叶，几双手虽然被烟叶汁染得黑漆漆，但可以蹭吃宵夜——白天从地里弄来的新鲜玉米、茄子、辣椒和土豆，就着烤烟房的火堆烤得香喷喷，蘸上老乡们自己做的酱，真是深夜美味！ 村里人都很喜欢这几个小老师，轮流请他们到家中吃饭，江朔一再声明不让杀鸡接待，家常便饭，顿顿吃得倍儿香。 村支书忙完一茬烤烟收购事宜，赶来为他们安排一次野外活动，“明儿个一早，给娃娃们放一天假，村里一户出一个人，到山里捡菌子去！我们洪山野生菌最多，捡它个几大箩筐回来，让婆娘们好好搞一顿菌鸡汤！” 校长立刻赞同，“我家凑上一只鸡！”一旁的乡亲都表示要凑鸡。江朔着急制止，村支书按住他手拍了拍，“小江同志，你们来一趟不容易，过两天就要走了，我们洪山虽然穷，但礼数不能丢！” 他竖起食指，“就一顿，用我们自己的山珍，好好招待你们！要是再推辞，就是不把洪山的乡亲们当自己人了！”转头使个眼色。乡亲们七嘴八舌纷纷附和，江朔不好再说什么，招呼同伴端起茶水缸，敬大家。 夜晚，漫天星斗。远离城市，星空璀璨得震撼人心。几人蹲在宿舍门口，借着光，搓着手上凝结的烟叶汁。“打上肥皂用指甲抠！”夏曦一边示范，一边盯着朱文强以平方毫米为单位的清洗进度，恨不得替他扣几下。 朱文强抬起手腕，推一推眼镜纠结道：“我都洗第五遍了……不起作用啊。” “处女座，你别那么要求高，它就起作用。”江朔避开血泡仔细挫着手，心态很平和，“慢慢扣呗，反正也没事可做。” “那继续聊星座？”朱文强兴致高涨，江朔立刻摆手，“算了吧，你那套天上地下的星座理论，都快把全人类给看透了。” 大家哈哈笑。这几天夜里百无聊赖，坐在门口一边打蚊子、一边谈天说地时，朱文强带领他们把夜空中能看到的星座都认全了。这还不算，他还把十二星座的性格、配对指数、行为心理说得一套是一套，顺便给几人免费看星盘。普及什么是月亮星座，上升星座…… “哎，你的那套星座说法，真的科学吗？”陆星怡凑近朱文强轻声问，前几天听说，她的双鱼座最配江朔的天蝎座，一连高兴了好几个晚上。 “天上的当然是科学，另一个嘛，是统计学的结果，不信你参考一下那个群星在摩羯座的人，谋略家。”朱文强偷偷一指许翔。 “爷怎么谋略了……”许翔扣着手掌，差点挤破血泡，“嘶”了一声抖抖手指，“开学就要文理分班了，你们，都怎么选的？” “我学理，留在我们8班，理科班。”朱文强抬头望向夜空，张妍撞了撞夏曦，“你呢，1班好像是文科班，我选理科，下个学期会被分去别的班。” “我选文。”夏曦笑，“留在1班。” 许翔吃惊看她，“工科、农林的设计类专业只招理科生。” “多谢提醒，我也可以不学设计！”她眼神犀利地瞪朝他，“听我爸的，读文科将来考公务员，挺好。”陆星怡立刻赞同，“曦曦你文科好，选文科是对的，我倒是无所谓，江朔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江朔好笑地偷窥许翔，神活该，惹了个群星在我们大天蝎的摩羯座！他搓着手掌笑道：“我学理，3班就是理科班。” “那我也学理！”陆星怡马上接过话，“还能和你一个班！”江朔抬起手臂蹭了蹭她的脑袋，两人对笑得很甜。 “许神，你呢？”朱文强探出身问。许翔撩着水洗手，“理，留在7班。”语气无力。夏曦得意地站起身，为大家淋着水冲洗手上的泡沫。等所有人都洗漱完毕，准备回屋睡觉，许翔留到最后拉住她的手，求证问：“你真要选文科？” “是啊，自证清白嘛，”她甩了甩盆里的残水，“免得有些谋略家还要防着我。” “爷从来没有防过你！”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他的声音低下去，垂眼呆看着她手中的盆。 当初为了偷偷给她小姨买房开绿灯，临时撒了个谎，竟然滚出这么大个雪球，简直收不了场。他垂头叹气，真特么神了，群星摩羯座……按照朱文强的说法，他爱有多深就藏得有多深，还完全开不了口？那不如直接聋哑算了。 夏曦观察着他沮丧的模样，“我喜欢设计，你真的开心吗？” “爷求之不得！”许翔抬起头，真诚道：“曦曦，别误解我。” 听见这称呼，夏曦睫毛一颤地凝视着他，想起那块捉弄他的布标、二十箱鞋，低头翻玩着手中的盆。前路漫长，还有千山万水等待着她去飞跃。她垂下手臂晃了晃盆，“蚊子咬，进屋睡觉吧，我选理科！”面对他立起手掌。 许翔开心笑，从容地捏了捏她的手，“走，一起努力！” 第二天清早，村支书带上背着竹筐的乡亲们等在宿舍门口，六人带上水壶和干粮，跟随他们热热闹闹地朝山里进发。 校长和学校的三个老师也在，一边教他们如何分辨有毒和无毒的菌类，一边寻找野生菌的菌窝。奈何除朱文强之外，其余几人毫无天赋，别人跟在他们身后，都能捡到一堆菌子，而他们自己基本一无所获。 许翔倒是迷上了摘杨梅，挂着相机一路走一路翻找着吃。夏曦跟在他身旁，偶尔塞点别的野果到他嘴里。“一不小心就会把爷毒死……”他嘴上担忧，她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各种鲜货尝了个遍。 村支书看着这个很接地气的姑娘，淳朴笑道：“小老师，家是哪里的呀，对我们这大山里的事，很熟悉嘛！” “我爸的老家就在清河。”夏曦笑答。 “清河哪里？”校长也加入聊天。 “竹园村。” 两个中年男人“哦”了一声，村支书笑望着远方，“竹园村是个好地方啊，出了一位我们的好书记，夏长毅！可惜呐，他只任了一届就调回落城去咯。” 夏曦吃惊看他，“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村支书憨厚地笑，“你们竹园的人，都姓夏吧，小老师也姓夏？” 她点点头。 陆星怡偷偷凑过来，“曦曦……”夏曦捏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江朔瞧见俩人的小动作，询问地望向许翔。 许翔猜测着回给他一个眼神。江朔笑一笑，靠上前打听道：“你们说的这位夏书记，有多好？”村支书手指着山下的泥土路，“喏，那条路，就是夏书记一碗酒一碗酒，为乡亲们喝下来的……” 江朔听得疑惑，村支书叹息笑，“县里修路的拨款不够用，夏书记去找企业借款，那些个有钱的老板，都不是啥好人呐，这么大的碗啊，倒了满满一桌子，就让书记一个人喝，说‘一碗酒，一万元，你能喝多少，我们就给多少’，我们洪山啊，如果没有这条路，得穷成什么样子……” 夏曦微张着嘴，眼泪开始打转，她别过脸去，望着山下那条蜿蜒曲折的碎石路。 村支书又一指眼前的青山绿水，“看这松树林，每年四月，护林防火，都是乡里和村里的大事，夏书记在的时候，就是亲自带着我们往山里跑哇，一处处地去检查火源，清河山大水大，七月又是洪讯，他都会守在一线抗洪，是个好书记啊……” 江朔听得沉默，偷偷看向夏曦，陆星怡紧紧握住夏曦的手，递给她一张纸巾。 校长边走边和村支书闲聊，“我听说当年，夏书记在乐里村抓计划生育，乐里有人威胁书记，说要去落城杀了他的女儿让他绝后，书记那几个月呀不敢回家，家里呢，到了晚上也不让开灯，抹着黑过日子，就怕出事？” 村支书背着双手点点头。 夏曦在心中对应时间轴，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仔细回想，她感觉爸爸像是变个人的那几年，夏长毅不是酒醉回家，就是忙得回不了家。酒后脾气大，做事做人一再要求夏曦要谨慎低调，对她严格看管，原来，是因为这些原因。 但她依然记得，每次爸爸喝醉到家，妈妈一边抱怨一边照顾他时，他对夏曦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曦曦，爸爸喝多了，你回房间去，别出来，万一不小心伤到你……”这是这么多年里，他唯一会叫她乳名的时刻，也是她脑海中仅剩的，和童年时代一致的，关于父爱的记忆。 她站定在原地，等大队人马都闲聊着走远，才抬起手背，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 “你爸爸？”许翔靠近身旁，递给她一张纸巾。 夏曦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想起自己在球场上朝他抱怨父亲的话，忍不住哭出声，“神，我是不是，误解他了？” “他不会怪你，他很爱你。”许翔捏着纸巾替她擦眼泪，“什么时候，才能带爷去见一见这位人民的好书记？”夏曦闭着双眼，破涕为笑，“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我的偶像？” “随时都行！”他坦然答，曲起手指刮一刮她的睫毛，与她相视而笑。江朔站在高处大声喊：“你俩快跟上啊，别走丢了，山里没信号！” “放心，有曦曦在！丢不了——”许翔遥遥一挥手，端详着清河的青山绿水，陪着夏曦慢慢走向前。 菌鸡汤加全菌宴，又有凉拌烧茄子和烧辣椒，这顿饭吃得实在爽。朱文强干掉四大碗米饭，江朔也开始吃第三碗。村支书给他们倒了点梅子酒，“来，尝一尝嘛，自家酿的水果酒，度数低，没事！” 张妍眼睛发光，跃跃欲试，江朔打下她手，“未成年，开不得玩笑……”客气地朝村支书摆摆手，“等过两年，我们考上大学，一定再来洪山跟您和校长一醉方休！” 村支书理解地点点头，酒碗端到自己面前，招呼媳妇把烤洋芋抬上桌，江朔盯着不断在加菜的小饭桌，按住肚子，“婶子您别忙了，我们吃不得了……今晚实在太丰盛，我们几个都在超水平发挥！” “这就超水平发挥啦？想吃随时来！就把我们洪山呀，当成自己家，那啥歌怎么唱的？常回家看看——”村支书起个头，扬手打着拍子，周围几张桌跟着一起唱。六人合着歌声为他们鼓掌。 陆星怡的洁癖果然治好，掉在桌上的菌子全捡起来塞回嘴里。许翔起身举起相机为大家录像，只剩两天时间，他打算到乡亲们家里，给每家每户都拍些生活照，回落城冲洗后，再寄回来。 大伙儿为这个提议拍手叫好，纷纷挤到桌前预约时间，尤其是有老人的家庭，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甚至没拍过相片。 在山里人眼中，落城，就是远方，泽海，有最美的风景。那里，就是他们一生都渴望去转一转的繁华世界。 牺牲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离别这天，许湛派了两辆悍马来接他们回家。乡亲们围着这两个“大吉普”仔细参观，偷偷给后备箱塞进蔬菜和山里的水果。 “够了，真的够了，我们带点回去留个念想就好！”江朔一面制止送东西的老乡，一面和村支书、校长握手道别。六人站成一排，朝乡亲们齐齐鞠躬，上了车，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这大山深处的宁静世界。 张妍望着车窗外逐渐退远的村庄和云雾，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晕车了。她拉起胸前的衣服闻一闻，用水艰难，两个星期都没洗过澡，浑身发臭。 许翔坐在后座看见她的举动，送她个福利，“回落城请你们去泡个温泉，我爸已经安排好了。” “神，有你在，就是好！”张妍转过身满意地朝他作揖。 车驶出素县，手机信号终于满格，许翔赶紧打给陆星怡，告知他们直接去温泉，那一车人也都开心得欢呼。夏曦自从出了清河就开始犯困，一直靠在许翔肩头睡觉，司机小王透过后视镜偷偷瞧了好几眼，笑得跟他自己的儿子要结婚一样。 车终于抵达盛景集团开发的度假区，标准的日式温泉。许湛留给他们一套最大的汤屋，室内外都有私人泡池，加载影院KTV，还派人送来全新的泳衣泳裤，供他们任意挑选。寿司刺身，甜点咖啡，贴身服务。 正巧赶上下雨，几人难得享受到这尊贵的顶级待遇，纷纷打电话回家撒谎，说是路遇暴雨为了避开泥石流，要多等一夜才能到家。 然后舒舒服服搓个澡，端着冰果汁，齐齐泡在温泉池里，伸长着几双腿，听着池外雨打芭蕉，撸着烤串，悠哉悠哉。为晚上一起躺着看个什么电影，吵得不可开交。 江朔对比着这天上地下的两个世界，不断叹气，感悟起一个遥远的词语：未来。“哎，你们，长大以后都想干嘛？”他坐直身子，问大家。 朱文强啃着烤排骨，手指头顶，“探索宇宙，天文物理。” 陆星怡迷茫地摇头，只望着江朔。 江朔靠到池边，架起双臂咧嘴笑，“那本座……就去给文强造航天飞机，螨虫，你是不是想去日本，画漫画？” 张妍鄙夷道：“那是爱好懂不懂，和梦想是两码事！” “So，梦想？”江朔偏头问，张妍看向外面的雨，“学医，悬壶济世，拯救苍生。” 江朔听得郑重点头竖起拇指，转脸一瞟许翔，“你，我就不问了，一出生就拿了一把满牌的人，地球的建设就交给你了，牛奶，你呢？”话刚出口，又摆手笑，“不用回答，两个，配得很！” 夏曦开心瞧着许翔，他反手拿了一块寿司，塞进嘴里，突然很有气势地飚出一句日语。张妍听得愣住，立刻笑喷，其他几人满脸懵逼。夏曦瞧见许翔正在奸笑，气得脸发绿，抬起大长腿在温泉池里狠狠踹他，“听球不懂，有胆子你用国语再说一遍？！” 暑假即将结束，夏曦在《文理分科填报表》上，认真填下：理科。弹了弹表格，深吸一口气，送到楼下给夏长毅签字。 他接过表，看到上面的字，严肃问：“你考虑清楚了？以后如果要考公务员，读文科，你能考的岗位会更多！”时任北城区人事局副局长的他，非常熟悉相关要求。 夏曦认真点头，“爸爸，能为老百姓做事，是您的梦想，我的梦想也在青山绿水之间，为了它，我必须学理科。” 夏长毅平静看她，“你还小，不明白梦想和现实之间存在的困难，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就这样吧！人生路漫长，终究要靠你自己去走，我能做的只是想引导你少走弯路。” 夏曦坚定说：“爸，您从清河的大山里走到落城，我也想从落城飞向远方。” 夏长毅将手中的表递还给她，双手按膝站起身，端上茶杯去接水，不再说一句话。 又是九月，紫薇花开。 落泽一中的校园里，竟然没有迎来任何一名新生，也没有老师通知大家更换教室。江朔站在秘书处的窗前，仔细打量着只剩两个年级的校园，万分费解，“人呢？” 广播里及时传出通知，“高二、高三年级所有同学，请于明天上午八点半，穿正装校服，女生裙装，佩戴校徽，自行前往南山区的‘荣成中学’集合，上午九点，陪同高一新生举行全校开学典礼……” “人在，那一边。”唐昊冷峻答。 “荣成？” 江朔不敢相信地问：“一所才盖好的私立高中，挂个落泽的名头联合招生，就把我们的高一新生送过去了？”他快步走回唐昊桌前，“学校难道装不下他们！” “为了表示合作诚意吧。”唐昊手肘压在桌上解释，“高一11个班，需要在荣成中学待足一年，和荣成自主招生的5个班□□学，同吃同住，封闭式管理。” “以示公平？”江朔听着这波操作，难以置信。唐昊向后一靠，抱手到脑后，“以后，本校区我负责，新校区交给你。” “那是新校区吗，”江朔叹气，“你是因为这个，才留任的？” “巴不得老子走啊？”他担起腿，摇一摇靠椅。江朔哼笑一声，“屁话，你想干到高考前一天我都没意见！”拉过椅子坐他身旁，“学校是怎么想的，落泽这么难考，他们好不容易才进入这所学校，就把他们送去和一群高中都考不上的人混在一起？” 唐昊望向窗外的高天流云，缓缓道：“资本的力量是强大的，打着优质资源共享的旗号，教育走向商业化，谁拦得住？” “说得官里官腔，你家，教委的？”江朔好笑看他，想起他初中读的是五中，这个问题又是屁话，“哎，”膝盖拐拐他，“我倒觉得，新校区适合你去管，渣校传奇嘛，正好言传身教，教一教他们如何在混沌中杀出一条血路！” 唐昊白他一眼，“听从老子的安排，还敢越级布置任务！”换了个坐姿，立起腿踩到椅凳上，“影后，把高一的校徽按人数清点出来，给老子先扣下。” “扣下？”文件柜前的夏曦迷惑地打开柜门，“明天就开学典礼了，不赶紧给他们送过去？”她扬手取下一大包校徽，走来桌前，准备清点数量。唐昊狡猾笑，“不急，千辛万苦才考上的荣誉，怎能给得悄无声息！” 荣成中学所在的南山区是继北城之后，落城重点开发的第二个新区域。北城的前身是湖边的平坦荒原，而南山区，是泽海南面的坟山和砖窑厂。 这一片连贯起伏的丘陵，不知经哪位大师一点拨，说它乃是“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被转型中的建筑大王——“荣成集团”看上，效仿龙城海景，在这里开发能远眺泽海的高端别墅群。落城也逐渐有了“北盛景、南荣成”的说法，这两大造城集团在老百姓眼中，似乎战事胶着，势不两立。 为了打造顶尖配套，一期别墅还没封顶，荣成集团就盖好了一所完全中学。初中部，照搬实验中学模式，高中部，与落泽一中合作招生，号称要以一校之力集齐这座城市最王牌的教育资源。 这一年九月，仰仗落泽的支持，荣成中学一飞冲天，那些个出于观望没敢花高价送孩子去读“荣成”的家长，逢人就后悔，感叹“万万没想到，花点钱进个私立高中，就能百分百齐平落泽一中的教学高度！” 只考上普高的学生也很郁闷，中考白忙活一场，还不如去读“荣成”，和落泽有一模一样的偶像剧校服，校徽还相似，老师都是同一批。再和落泽新生混在一起，那绝对就是货真价实“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的莘莘学子！ 真是，白捡一个天大的便宜！ 最最不爽的，要数落泽自己的高一新生，他们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瞧见开学的报到地点居然是在“荣成中学”，并明确他们会在那个地方待一年，和荣成的学渣一同上课，进行封闭式住校管理，就有一种被学校当成了商业炮灰的牺牲感。 这一届的孩子，连落泽一中的长廊都来不及瞻仰，就被全体送进了“荣成中学”辉煌阔气的校门。 他们无精打采地，列队站在初升的红日下，望着这所私立高中里宛如宫殿一般花里胡哨的教学楼，盯着眼前洒满晨光的大水景，和身边一大群身穿同样校服、吃着早餐、嬉笑打闹的纨绔子弟们，痛心地等待着举行开学典礼。 “我们，怎么没有校徽？” 队伍中，有人发现了端倪。 “忘了发了吧。” 大家皱眉猜测。未来一整年，要在荣成中学同吃同住，校服已经共享，校徽，是他们在这所校园里唯一的身份标识。 “凭本事考上的学校，为什么不让我们去那里读书？” 有人气恼问出一句，身边立刻开始响应。 “抛弃我们就算了，校徽都舍不得给？” “落泽，真做得出来……” 莫飞懒洋洋站在队伍中，听着身旁的议论，第一次体会到“扯淡”和“委屈”这两个词，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种情绪里。 “他们来了——” 队伍前端爆发一声惊喜的叫喊，人群纷纷伸长脖子往前看——落泽一中高二、高三年级，身穿校服、佩戴校徽，整齐划一地走进“荣成中学”校门。 “学长、学姐——”“我们在这里！” 周围开始躁动，落泽的高一新生朝着远处的人拼命挥手，奋力寻求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和认同感。 那支整齐的队伍缓缓向他们走来，停步在宽敞的校园大道上，一个高个子的寸头男生绕到队伍最前方，手握话筒严肃指挥，“落泽一中，全体立正！” “是——”大道上传来气势如虹的整齐回答。 广场上闲散站着的人群都愣了愣。 高一年级欣喜地看着这支整齐有素、气场强大的队伍。这，才是他们的同伴。 唐昊站在队伍前方挥手号令，“高二年级1到14班，进入各班指定位置，高三年级1到12班，进入高一方阵！”他话音落下，高二学生已经有序入场，半分钟后，整整齐齐列队在身侧。 高三学生插空走进高一队伍，一对一，站到了他们跟前。一旁的荣成学生停止打闹，不清楚落泽在搞什么鬼，纷纷好奇议论着望过来。 “看什么，没见过我校颁发校徽的阵仗？”唐昊严肃看向荣成学生，握紧话筒转向自己的队伍，“拿出来，给他们戴上！”高三年级应声掏出提前下发的崭新校徽，亲手为自己面前的学弟学妹佩戴在胸前。 唐昊眯起眼环视这场面，嫌弃笑：“别这么悲壮，平时不都自称是段子手嘛，还不鼓励鼓励人家，一个个被老子扣了校徽，急得快哭了。” 落泽新生集体爆笑，高三的人听得摇头，“唐昊就是戏多，别理他。” “在落泽等你们回来，加油！” “欢迎加入狼之一族，做好被群嘲的心理准备？” “恭喜考上了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辛亏啊幸亏，你们也不用学艺术……” 各种叮嘱，顽皮又暖心。 队伍里有人听哭，有人听笑，更多人踮起脚尖，在找那个自称“老子”还敢私自扣下校徽的寸头混蛋。有了这场温情助阵，高一新生终于恢复了自信，精精神神和学长学姐们一起，并肩站在明媚的朝阳下。 伙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上午九点，教导主任秋冰，穿着一身艳丽旗袍登上主席台，唐昊配合她主持开学典礼。升国旗、校旗，邀请两校领导和荣成集团董事长——高总致辞讲话。中考状元秦君菁，代表落泽新生，高总的儿子高晟涵，代表荣成新生，遵循校训依次宣誓： “知行合一、自强不息！”“奋勇拼搏、团结上进！” 夏曦远远望着大声宣誓的高晟涵，忍不住想给许翔递个小纸条，北盛景啊南荣成，人家今年代表老爸扬眉吐气，你去年坚决罢考实力坑爹！官方流程结束，领导离开会场，在高总陪同下参观校园。 唐昊走上主席台宣布，“落泽一中学生会面向本校高一年级招新，由副主席江朔，组织成立新校区学生管理团队！” 江朔许翔跳上舞台，面朝台下，拉开学生会的会旗。 “高一同学，给学长学姐们介绍一下校园吧？中午，全校学生在荣成食堂用餐，想要加入我们的落泽新生，请到台上报名，祝大家开学愉快，解散！” 他大声宣布完，关闭话筒，安排朱文强、傅霖、张超整理会场，吩咐程颐和虞姗姗去巡视校园维持秩序。这才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夏曦身后，守着她和江朔向蜂拥上台的同学们分发报名表。 “这么早就招新，当初你干嘛去了？”张妍坐他身旁翻旧账，“我进落泽一个多月，才盼来学生会招新！” “篮球赛啊，老子不得带队准备？”唐昊辩解道，江朔发着报名表背对他哼笑，“准备得真好，□□得落花流水！” 唐昊腿一伸踢向他椅背，“老子就是运气差，从来遇不上好队友！” “主席，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什么叫从——来遇不上好队友？”站他身后的陆星怡竖眉瞪眼，许翔冷着脸挽起袖子。唐昊回头瞧得一呲牙，“现在有了，有了！” “老大！”莫飞跳上主席台，扬声朝江朔挤过来，秦君菁跟在他身后。看到夏曦，她不屑一笑，伸手问江朔要了一张报名表。 “这俩，都是你以前的人吧？”唐昊拧开矿泉水问。 江朔点头，“都是《Young》的功臣。” “那就直接通过，省个流程。”他交代道。莫飞吃惊一愣，身手敏捷地翻过桌子跳进来，抱拳感激，“多谢唐主席！” 唐昊笑着拍了拍他，招呼许翔搬来椅子给他俩，“坐下吧，跟着你们老大好好干。” “谢谢主席！”秦君菁甜甜应着，得意地看一眼夏曦，绕进桌来坐到她身后。好久没被她监视了，突然还来个现场直播，夏曦感觉后背发凉。她稳住语气，认真教前来报名的同学怎么填表。张妍探出身，故意抢走她拿在手中的笔，绕在自己指尖转玩着，准备瞧热闹。 “你们，暑假去素县支教了？”莫飞拍拍江朔问。秦君菁听姑妈提过此事，不等回答，伸手一弹夏曦后背，“跟谁去的？” “还会有谁!”唐昊笑，“她的CP嘛。” “她……”秦君菁手指夏曦，“和谁是CP？”张妍手中的笔瞬间飞出去，江朔发完报名表，站起身的速度无比缓慢。 唐昊费解地观察着这俩人的反应，捏紧矿泉水瓶回身看许翔。许翔一脸完了、你要死定了的表情。 “唐日天，你闲着没事干是不是！组CP还上瘾了！”夏曦果然暴怒。 唐昊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缓缓抿住唇，憋出句，“老子怕是——闲得饿了。” “主席乖……”陆星怡赶紧掏出袋牛奶，擦着唐昊肩膀递给他，“饿了就别说话喔，省力气。”夏曦拿个面包塞他怀里，矫情地抚了抚他，“没吃早餐吗？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唐昊拆开东西大口吃着，见秦君菁还在盯自己，手捏面包指了一圈，嚼着食物含糊答：“你随意组合，全是CP！” 莫飞笑叹出声，“我校的学生会这么乱啊？”张妍扣扣手指甲，“你也不看是谁领着我们？”放心地捡回飞掉的笔。 招新工作进展顺利，唐昊给了高一五个名额，除去莫飞秦君菁，让江朔在报名的一百多人里仔细挑选，面试留下三人。夏曦弹了弹那一大摞被筛出去的报名表，苦笑感叹，“进个学生会和考落泽一样难。” 莫飞对这个绿色通道开通得很满意，凑近唐昊套近乎，“哎，主席，那以后我们，要回落泽去开会咯？” 唐昊指指江朔和夏曦，“大事，来本校区，小事，他俩来这里，日常管理由江朔远程负责，紧急情况，我和许翔都会到场！你们离得远，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同学们。” 莫飞笑答，“好嘞！”秦君菁似乎没在听，只一直在看许翔，终于又能与他同在学生会，心里脸上都写满高兴。 许翔回避着她的目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能靠近夏曦，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幸亏黑针蛛人在“荣成”，虽然进了学生会但要被关在这里，而且要被迫住校不能继续住在夏曦家。他在心中偷偷鼓掌，自己可能是落泽一中唯一会为这波改革感到欢心鼓舞的人，实在不合适，但确实挺开心。 开学第二周，文理分班结束，夏曦被分到3班，张妍被分去8班，其余几人都留在原班级。陆星怡看见夏曦跟着被分来的16个同学一起走进教室，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真是爱情、友情双丰收！天助我也！ 夏曦站在讲台笑望着她，又看一眼坐在她后排满脸笑容的江朔，总算苍天有眼，给自己换了一个靠谱的班长。 中午吃饭，张妍气得要命，许翔安慰她，“爷都孤单一整年了，还将继续孤单下去，你好歹和文强在一个班！”张妍想想也对，转而同情他，“傅霖是不是被分来你们班？” 几人不说话地全都看向许翔。他点头吃饭。忽然发现身边没人动筷子，抬起眼撞上一圈看热闹的目光，费解怒问：“在你们几个心里，爷这个级别还虐不死他？！” “不不不……”一桌子人垂头吃饭，转而同情傅霖：真悲惨，自从跟了程颐，成绩猛降不说，还即将被心上人的男神杵在身边天天吊打！ 上了一个月课，张妍按唐昊要求配齐了宣传部的人手，除去一年一度的校篮球赛，也没等来什么大事。倒是发现，那个喜欢在艺术楼里巡视的女王——秋冰，不见了。而虞姗姗和唐昊也经常一同消失，又一同出现。 她转着笔问朱文强，“主席和虞部长，谈恋爱了？” 朱文强整理着卫生评分表，想了想最近在检查卫生时，经常撞见他俩出入校长办公室，推一推眼镜震惊问，“怕不能吧，你见谁早恋还敢去找校长做见证？” 张妍放心地站起身，去秘书处找江朔，准备追追这个八卦。 运气忒好，秘书处只有江朔一个人在，他听完张妍的来意，关紧房门才说：“老陈很快会调来落泽，当教导主任，唐昊说的。” “甚好！”张妍惊喜地打个响指，“那，秋冰呢？” “她辞职了，虞姗姗在校长那里告了她一状。” “不是吧？”张妍紧张看他，“告她……私下约唐昊的事？” “这种状可告不得，”江朔摇了摇头，“是拿出了她在艺术培训期间，每个月从每个学生身上抽水10元培训费的确凿证据！” “我靠！”张妍大吃一惊，“这也太夸张了吧，那会不会牵连到唐昊？” “牵连不了。”江朔笑，“艺术培训虽然是他发起的，但他没有参与，虞姗姗收集证据时他也不知情，校长最近就是在反复核实这些。” “看不出最近，还风起云涌的。”张妍拉把椅子坐下，啧啧感叹，“还是虞部长强悍，真是个宫斗高手，一出手就替唐昊干掉了秋冰，我们几个怂蛋都还要靠人家护着……” 江朔不置可否地坐下，抱手在脑后，“爱情的力量不可估量啊。” “所以他俩就好上了？”张妍失落问，不知何时起，她对唐昊的感觉悄然变了个样。 江朔抱首摇头，“‘一码事，归一码事’还是唐昊说的，”他抹把脸，“冷血啊，我们的唐长老？” 张妍放宽心地凑近他，想再八一八。房门突然被推开，唐昊走进屋来，见他俩锁了门待在室内，还凑得很近，一见自己就瞬间端坐好。他停在门口反手关紧门，费解笑，“这是，在约会啊？” “组CP上瘾了？”江朔无奈瞪着他，张妍一拍桌子，“过来，我也和你约个会！？” “免了！”他摆摆手坐回椅子，担起腿环视屋内，“哎，侏罗纪，你那CP呢？” “去看外联部长打球了，说有工作要对接，你说外联最近有个屁的工作！”江朔好笑，唐昊不答话地眯起眼，望向窗外。 “江朔？”门口出现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江朔应声站起，“陈主任！”满脸惊喜地迎上前，“您……到岗啦？” 老陈捏了捏他的肩膀欣慰笑，“好，很好啊，从今往后，我又要配合你的工作了？” “哪里，是我们配合您的工作！”江朔笑着答，回身冲张妍一挑眉，她和唐昊已经起身，正朝老陈微笑点头。老陈颔首回应，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唐昊招了招，“请唐昊主席到我办公室，需要和你对接工作。” “是，主任！”唐昊严肃答，跟上老陈消失在门外。 分到3班后，夏曦终于领略到山石老师精彩有趣的化学课，虽然要适应新班级、新同学，但有江朔和星怡在，又有廖岩这样开明睿智的班主任，让她对自己的理科未来充满信心。为了开启友谊的航空母舰，陆星怡主动和同桌商量，让夏曦换来与她同座。 江朔就坐在她俩的身后，请教问题、跟进学生会的工作、约着吃饭，十分方便。廖岩在有一天晚自习时踱步到这三人身边，瞧了瞧这个阵型，笑着叩一叩桌面，轻声说：“就缺个许翔……” 夏曦震惊又服气，陆星怡不敢作声，江朔低声回话，“山石，够八卦的啊。”廖岩微微一笑，继续巡视晚自习。 秋冰一事平息后，虞姗姗突然退出了学生会，文艺部长交由程颐担任。夏曦收好程颐的入职报备表，等她离开秘书处，才担心地问唐昊，“你确定，这件事真的不会牵连到你？” 唐昊靠在椅背上冲她笑，“舍不得我走啊？” 夏曦走向墙边取抹布，“你都高三了，明年高考完总会先离开我们，但我不想看到你受任何事牵连，走得不明不白，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唐昊微笑叹气，“老子这辈子，就没想过还会有公平。” “别说得那么消极嘛，”夏曦吃惊转身，朝他走来，“你不是吊炸天吗？”低头擦着他面前的办公桌，“哎，你们年级的球赛，你赢了没？” 唐昊往后一滑椅子给她让开空间，“赢了啊，”担起一条腿抖了抖，“吊炸天！” 夏曦侧过脸庞笑，“这个状态才是你嘛！”安静地擦完桌子，拿上抹布去卫生间清洗。出门正巧碰见虞姗姗。“唐昊呢？”虞姗姗厉色问，她指一指屋里，虞姗姗蹬她一眼，迈进秘书处。 这又是怎么了，她费解地替他俩轻掩上门，甩着抹布走向卫生间。 暴动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听程颐说虞姗姗突然卸任，还要离开学生会，在她和傅凛的小声议论中，张妍立刻猜到缘由。担心唐昊也会受牵连，她放下写作业的笔，起身去秘书处。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两个人正在争执。 “都这样了，你还留在学生会干什么？！”虞姗姗的声音，问得气势汹汹。“我还有事，没做完。”唐昊答得很冷静。 张妍瞧了瞧空荡荡的走廊，幸亏秘书处在走廊最端头，外面又在举行篮球赛，这两人的吵架声才没那么明显。她凑近虚掩的门，透过门缝往里看——虞姗姗满脸不屑，突然笑问：“泡妞的事？” “你有完没完？！”唐昊怒怼一句。 缓了缓气息，他起身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坚持到现在，必须把最后一步走好，你先回去忙学习，别多想。” “唐昊，”虞姗姗委屈得似乎在流泪，“我……做了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她停住话头，眼神询问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对我好，为我做的一切我心里都记着，但感情……我真没办法像你想要的那样回报你。” “是因为他，还是她？”虞姗姗着急问。 唐昊抬手抹一把额头，不答话。虞姗姗满脸泪水地颤声又问：“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只是朋友。” 虞姗姗不敢相信地朝他步步靠近，眼神凄绝地盯着他，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唐昊，眼见着就快贴到他嘴上。唐昊愣住一瞬，使劲挣脱开，震惊得满脸羞愤，“你……做什么？！疯了吗？” 他冷静几秒，表情严肃得可怕。虞姗无力地退向一旁，“我是疯了，”靠到墙上凄惨笑着，“爱你爱疯的……” 门外的张妍低头咂舌，这辣耳朵的话……再一抬眼，一道人影朝着门口走来，黑影压向门缝。她瞬间不知该往哪里躲，侧身一闪，紧贴墙壁靠站在一旁，完蛋了。 门被一把拉开，唐昊站在门外大口喘气。一扭头，对上张妍受惊的表情和紧贴墙壁站着的拘谨模样。他叹口气面对她站好，棱起眼问：“热闹，好看吗？”不等她开口解释，就浑身怒气地路过身旁，消失在走廊。 夏曦磨蹭很久才洗干净抹布，算了算时间，关好水龙头，转过身——唐昊冷着一张脸站在背后。她吓一大跳，退靠在洗手台上看着他，这人，是要上厕所吗，这样站着干嘛。 “老大，你……说句话呀？” “一块抹布，你需要洗5分钟？！”他咬着牙质问一句，眼神里透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夏曦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分析，完全解读不了，偏了偏身子说：“怕……打扰到你和虞部长。” “真谢谢你了！”他恼怒说完拂袖而去。 夏曦呆站在原地，捏紧那块抹布感到莫名其妙，这人真是难伺候，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跑来发一通火。拎着抹布走回秘书处，见张妍站在门外，一脸……又是难以概括的神情，屋里也不见虞姗姗，她费解问：“怎么了这是，唐日天和谁吵架啦？” 张妍这才缓过劲儿，“不是吵架，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碎发，走回办公室。夏曦更加迷惑。 整个晚自习，张妍的脑子里一团混沌。她反复琢磨虞姗姗那句话，是因为他，还是她？明显，这又是一个韩剧故事。她飞速转着手中的笔，虽然不知道另外两位主角是谁，但可以肯定唐昊有喜欢的人。 她想到虞姗姗扑向他的那刺激一幕，忍不住脸红，唐长老，莫不是差点被她强行夺走了初吻？真是，十分共情唐昊的愤怒。 寂静的十月夜晚，夏曦刚写完作业在卫生间里洗漱，外面的卧室里传来手机连续震动的声音。她匆忙刷完牙跑进卧室，许翔的电话，但已经挂了。看一眼时间，夜里11点，奇怪了，他通常只会发短信，是出什么事了吗。 正要给他回电话，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铃声，夏曦迷惑地盯着子机，心里忐忑不安，真出事了？果然，十秒后秦文珍站在楼下大喊，“夏曦，快接电话！” 她匆忙拿起房间内的听筒，着急问：“喂？”电话那端沉默着，跟着声音才传来。 “还没睡下吧，紧急任务，去荣成！” 唐昊？！ 夏曦愣了愣，严肃应答，“是，主席！” “太晚了，本来不该叫你，你又是女生……” “说什么呢，你们都在，我也要在！”她打消他的顾虑。 唐昊轻声笑，“夜里凉，多穿点衣服，十分钟后在你家小区门口等，有人顺路来接你。”他挂断电话。夏曦立刻换下睡衣，抓起手机打给许翔，“你在哪？我刚才在洗漱……” “在来你家的路上，唐昊给你家打过电话了？” “刚挂，出什么事了？” “两个学校打架。” 他叹口气，“我快到了，你出来吧。”结束了通话，夏曦披上外套下楼，正巧撞见准备回屋睡觉的父母。她张了张口要汇报情况，夏长毅明显已经监听到了这番官方通知，摆摆手交代道：“拿好钥匙，注意安全，别逞强！” 和许翔一起赶到荣成中学，唐昊江朔正带领高一学生会的人，迅速拉开了打架的同学，安抚着他们先回寝室，冷静等待学校处理。老陈也已到场，见本校的两位主席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掏出手机打给荣成中学的教导主任，“请您赶快来现场，我们两方需要就此协商，尽快疏导各自的学生！” “为什么打架？”许翔望着逐渐散开的人群严肃问，莫飞愤怒解释：“荣成集团在外面修路，最近只有他们的水龙头里有水，今晚还限时供水，我们的人过去接水洗漱，他们占着不让用，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唐昊气愤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哈？落泽也是瞎了眼，君子之心对上小人之腹。”他叉腰望着这所校园，“要真想打架，老子们11班还干不过他们5个班？当真是没人带着干过架？！” 江朔望朝他咂咂嘴，主席英明，五中出来的人，果然不适合管这里，幸亏他把处理这事的权限完全交给了自己。许翔共情地拍着唐昊，嘲笑看了看不远处荣成集团的施工灯，凑近莫飞悄声问：“你，没出手吧？” “我要是出手，这不马上要被人构陷我们涉黑了吗，我忍住了，怕搞大了事情，老大到场扛不住……” 江朔感激得点点头，这位落城社会上风云人物——莫云的儿子，真是和他老爸一样相当沉得住气。他赶紧叫上唐昊，“先去宿舍楼守着吧，人虽然都撤回去了，但情绪很大，那边还闹着呢。” 女生们还算稳定，秦君菁带着高一学生会的几人，逐层安抚，守在女生寝室楼下。男生寝室已经乱成一锅粥，吵吵闹闹，愤怒抱怨，寝室楼的窗户不断飞出卷纸、扔出饮用水桶，砸得满地狼藉。 “没水是吧？！送你们水！多得很！”楼上又丢出几半桶水，重重砸落在地。许翔侧身护住夏曦，唐昊眯眼望向寝室楼，江朔打开手中的大喇叭，招呼道：“往哪儿扔呢？吵完架，口不渴啊，水都砸了，晚上喝西北风去！” 正说着，一个空桶朝着声音砸下来，唐昊闪身抬臂一挡，桶弹向绿化带，莫飞一把拉过江朔，开嗓怒吼，“谁扔的？！给我们滚下来，哪条道上教你们的，打架还打自己人啊？！” 飞出捅的那扇窗应声探出人头，骂骂咧咧，突然收了声。几层楼的窗户也都挤满人影，各个垂头往下看——主席、副主席、盛景少爷、莫云的儿子，齐齐站在楼下。 上面立刻悄无声息。 江朔耐心地举起喇叭，“实验中学毕业的，都下来，还认我江朔的话，跟着我到食堂去，初中三年，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啊，至于吗你们！” 他对视着楼上，把喇叭递给唐昊，轻声说：“我看清楚了，就那一群闹腾的家伙，都是实验的，我和神去搞定，你稳住这里，别带领他们打架啊！” 唐昊揉揉鼻子笑，“来晚了，打完啦，没得打！”接过喇叭举到嘴边，昂头说：“下来吧，找你们主席去，还PK荣成，许大少说他请你们吃宵夜，过时不候啊！” 许翔怔了怔，摇着头笑出声，掏出手机打电话查询附近的烧烤店。楼上听见这话，一窝蜂地往下跑，唐昊举起喇叭严肃叮嘱，“慢点慢点，别挤塌了豆腐渣工程，盛景可没说要来接盘啊！” 宿舍楼里哈哈大笑。 冲下来的人凑近几位学长，疯狂抱怨，江朔招呼他们转移阵地，和许翔一同领着大队人马走向食堂。莫飞留在原地，陪唐昊继续守住宿舍楼，楼上不服气地开始撒娇，“主席，不能偏心啊，他们有宵夜吃，我们的呢？” 唐昊点点头答：“我请你们吃面包，管够，水都扔了是吧，看不把你们给噎死！”他掏出钱包递给莫飞，整栋楼看得开怀大笑，各种叮嘱还要买饮料。夏曦笑着跟上莫飞，去寻找附近营业的商店。 一场暴动，变成了高一年级的狂欢夜宴。夏曦领着几个男生，给女生寝室送去一大包棒棒糖和几箱薯片。秦君菁费解盯着这一大堆零食，“许翔请客？” “他和唐昊。”夏曦笑答，“快发吧，男生们都去食堂了，两位主席说，女生们想来的也都来，开个茶话会安抚一下大家，陈主任在。” 老陈耐心听着学生们的各种抱怨，语重心长地抚慰他们，“心情，我都理解，可以这样想，把高一阶段的学习生活，当作母校交给你们的特殊任务，不论受到怎样的干扰，我落泽的学生，都该有荣誉感和自制力去完成好，对不对呀？” 江朔和大家分享起去洪山小学支教的事，“就像我说的，这世间不公平的事太多，既然考上了落泽，一定要珍惜眼前的机会，就算不在本校区，但荣成环境不差吧，有落泽的老师陪伴，有同窗共进的同学相随，还有一直关心着你们的学生会，暂时放下心结，明年，全校师生都等你们回来！” 唐昊也笑着宣布，“到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晚会，迎接你们重回落泽一中！属于你们的荣耀，母校会用其他方式还给你们，一分不少！”食堂里终于拍手叫好，老陈欣慰地看向身旁，少年如此，校之幸也。 第二天还有课，不敢聊得太晚，赶紧安排大家回寝室睡觉。等两栋宿舍楼都熄了灯，老陈留守在这里，四人才安心走出荣成中学的校门。 已是深夜1点多，南山区远离落城市区，头顶的星空十分璀璨，眼前却见不到一辆出租车。几人裹紧衣服，在凉夜里沿着还在施工的街道，一齐往前走。 “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坟山，真是委屈他们。”江朔摇头回望一眼身后。 夏曦害怕得靠他们近一点，“好在门口就有烧烤店和24小时营业的超市，不然今晚，看你们怎么摆平……” “那也是主要靠爷们仨的人格魅力！”唐昊昂起头，环视周围，“路灯都不装，还开烧烤店，荣成集团真是一群饭桶！” “骂得好！”许翔哈哈大笑，江朔得意地拍拍他俩，三个人自信得要飞起。夏曦几大步跳到前方，转身指一指他们仨，“落泽，三霸！” “哎！乖女儿……”江朔第一个接上话，抬肘搭上许翔肩膀，“快叫你二爸！”许翔听得反手给他一拳，唐昊大笑出声，“这个便宜占得值！老子还是三个里面最大的！” “你敢确定？”江朔贼笑着挑挑眉，“闺女在，注意言辞，不涉荤涉黄……” 唐昊叹气摇头，害羞地朝他抡起胳膊，江朔赶紧指指前方终于出现的一辆出租车，“快快，神，先送她回家，以下场面未成年少女不宜观看。” 许翔脑补出这两个中二少年，即将站在路边“相约撒尿”的比拼场景，一把拉走夏曦，笑着拦下出租车，月光如水，繁星耀眼。 车窗外，远处的北城灯火连天。 谢幕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接下来一个多月，唐昊带领江朔和夏曦认真梳理荣成中学的管理团队，每周过去一次，关心同学们，了解情况。借着这次小暴动，终于为学生会赢得尊重，组建起一支既能照顾好大家又能控制住局面的队伍。 临走之前，他拿出一张表格递给秦君菁，“按照落泽的老规矩，实验中学的主席，升任落泽一中学生会副主席，填表吧，交给夏曦带回去存档。” “我当……副主席？”秦君菁眼神吃惊，又转头看一眼江朔。唐昊郑重点头，“莫飞，你要全力帮她！” 莫飞瞬间明白，马上改口，“昊哥，你放心！” 江朔心中一沉，哑然看向唐昊，“你……要走了？” “老子高三了，要去忙学习，没时间陪你们瞎折腾……”唐昊站起身抖抖衣服，招呼他和夏曦，“走吧，回虾蟆巷，去找老陈移交职务！” 一路沉默，到校门口，江朔才拉住他问：“现在就走，校庆的事你不管了？” “我早说过，那是你的事。”唐昊笑了笑，捏一把他肩头，“你小子运气真好，赶上秋冰一走，老陈就来，高一的所有人马都听你的。” 江朔愕然望着他，“你不会是，就在等这一天？” “废话！”唐昊扬起笑容，“帮你多扛了两个月，记得谢我。”他望进落泽一中的校门，远处的教学楼已经亮起灯，冲身后两人甩了甩拇指，“走，先上晚自习，今天时间不充裕，明天下午正式移交，落城之星，准备好，接你的重任！” 江朔呆在原地，月光静如水，洒在这两个少年身上。夏曦目送着唐昊逐渐走远的背影，拍拍江朔轻声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管怎样，大家还在一个学校，你俩不是还约着要去长廊里留名吗？” 江朔叹息着咧嘴一笑，“也对！以后到了B市还能当兄弟！”他快步走向前，紧紧追随在唐昊身后。 第二天下午放学，唐昊召集学生会所有人员到秘书处，在老陈的见证下，正式移交主席之位。江朔慎重地填完表格，交给夏曦存档。张超满脸错愕，“不是吧老大，你不是还要再干一年嘛……” 唐昊拍他手臂，“要听话，别捣乱，我人不在学生会，也会盯着你们。” 张超闭紧嘴，喉结微微滚动着，张妍的神情也很暗淡，唐昊望着依依不舍的众人，笑问老陈，“主任，周末我可以带他们去银路吗，吃个散伙饭？” “别喝酒就行。”老陈负手在身后，含笑对他，“众多事情，感谢唐主席，辛苦你了。我看过你的成绩，安心备考，明年6月定能大有可为！” “是！”唐昊点头笑，将象征主席身份的“雏鹰章”递交给江朔，众人站到江朔身后，朝着他齐齐鞠躬，“谢谢主席！” 唐昊摸一把鼻子，眼中含泪。 这是落泽一中历史上，并不光荣的一任学生会主席，他做的所有事，都藏于幕后，却是这几届学生心目中，满身故事、令人难忘的唐昊学长。 很多年以后，夏曦在落城的公交车上，依然能听到佩戴落泽校徽的孩子调侃自己是就读于“虾蟆巷2号艺术高中”。虽然彼时，落泽一中早已没有了艺术培训，他们也无从知晓，发起这场活动、为校史留下一场盛大校庆的幕后功臣，究竟是谁。 他们只是在一年年九月开学，紫薇花开，结伴瞻仰长廊的时候，能看到唐昊的名字，留在国内顶尖大学——P大的名单之中，随着落泽一中星光闪耀的辉煌历史，以另一种身份，永远成为母校的骄傲。 周六这天傍晚，夏曦和陆星怡打车到银路，这条酒吧街入口处的大柳树下，学生会的人已快到齐。 高一年级的管理团队也都在场，秦君菁瞧见夏曦披着长发、略微打扮了一下的状态，不屑地转移视线，盯紧许翔。 许翔叹口气走到河边，闲看着风吹柳叶落水面，一共飘下几片来，都快数清楚了。江朔瞟一眼夏曦，好笑地跟过去，无比同情地陪他躲在这里。陆星怡含情脉脉地走向江朔，为他终于当上了主席开心得，恨不得大声告诉全世界。 夏曦独自退到张妍身旁，靠在柳树下，打量着眼前的酒吧街——这地方本名叫“垠路”，原是城郊河畔的一个小村庄，后来城市发展，将它包围进市区，因为建筑古朴，又都临着潺潺流淌的河水，逐渐开发出情调，也改名叫作“银路”。 刚搬到落城时，每逢暑假，她会来这里捉小鱼虾，那个时候，垠路还是这座城市中最接近素县的淳朴角落。只可惜，当时的河边总有一群吊儿郎当的少年，聚在大石头上抽烟唱歌，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耻地朝河里撒尿。 “吃独食啊！你俩也不请个客？”张超嫌弃的声音将夏曦从回忆中拉回——程颐和傅霖结伴走来，买了一杯奶茶，两根吸管，正头凑头地喝。 “今天是昊哥请客！”程颐莞尔笑，拉了个挡箭牌。傅霖抬手摘下她头发上的一片枯柳叶，放在掌心里给她看。 秦君菁好奇打量着这两人，突然大声问：“夏曦，你的青梅竹马被程颐拿下啦？” 夏曦慌张地皱起眉，傅霖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程颐含笑吸着奶茶看向夏曦。“哎呀，这是几角恋啊！”张超猴跳猴跳地伸出食指，准备数一数人头，捋捋这个关系网。陆星怡及时冲过去打落他手，“唐昊不在，都开始放肆了是吧！”瞪他一眼，站回夏曦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所有人都瞬间安静，回归到即将离别的失落氛围中。朱文强推一推眼镜，打破沉默问：“你们说，虞部长今天也会来吗？” 大家茫然摇头。 “难……”张妍叹口气，想起秘书处里的那一幕，唐昊怕是巴不得躲着虞姗姗，酒吧这种昏天暗地的地方，她要是来了，那还了得？ 莫飞吹了声口哨，扬手朝着远处招呼，“哟嚯——昊哥！” 唐昊在人群中朝他们走来。他头戴鸭舌帽，穿着浅蓝色宽宽大大的牛仔裤，宽宽大大的黑T恤，胸前戴一条长长的银项链，坠着一个镶嵌了钻石的银色十字架。 这一身嘻哈打扮，着实把一众人全部惊呆，怎么也联想不起他们严肃霸道的唐主席，身穿校服白衬衫的学霸模样。 “我去……”江朔围着他绕一圈，“你要来，跳街舞啊？” 唐昊把帽檐往后一转，扬起笑容说：“老子终于不用代表学校形象了，可以稍微代表一下我自己的形象！” “稍微代表？”张妍开心地凑近他，欣赏着他这身打扮笑出声，“你还有什么吊炸天的形象？统统拿出来，使劲刺激我们！” “慢慢拿，不着急。”唐昊看了一圈所有人，大家脸上都堆满笑容，“这么开心呀，都到齐了？”他扬手号令，“走！银路中段，玄奘酒吧！” 曾经创始了《Young》的六个学生偶像听得面面相觑——瞿磊的玄奘酒吧，那可是他们以前的老据点啊！ 莫飞好奇地追上他，“昊哥，你不会，也认识瞿磊？！” 唐昊笑，“和他，算是发小！” 江朔终于明白，唐昊针对他们几人的情报来源在哪里了。他和许翔笑着对视一眼，抬手搭上唐昊的肩，“搞半天，全是老熟人啊，你和瞿磊是发小，那你家也是机械厂的？” “想查老子的户口啊？”唐昊偏头看向他。“查户口？”江朔不屑答，“那是张超他爸爱干的事嘛。”唐昊叹息笑，安慰地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与他一起，领着大家走向霓虹深处的玄奘酒吧。 瞿磊正在整理场地，见一群人推开老木门蜂拥进来，好多张熟面孔，他笑着一指舞台附近的几张桌子，“这边坐，小昊，吃的喝的，都给你准备好了，现在就上？” “上吧，持续上，不用停！”唐昊走上前扬手拍一下他后背，轻声问：“他来了吗？”瞿磊默契地同他一握掌，摇头说：“知道你要来……”话说一半，无力地走向服务员，指挥他们上餐。 唐昊沉默着坐到舞台前方的长桌前，江朔许翔坐到他身旁。瞿磊提上一大桶冰镇可乐跟过来，“你哥俩，有一年没来我这里了吧？”取出一罐可乐递给江朔。 江朔接过可乐指着唐昊，“问他，被他完虐，都忘了要来找你发泄发泄。” 唐昊淡淡一笑，不作声地取下帽子放到桌上。张妍凑去和他们坐一桌，双肘压桌朝瞿磊抬一抬下巴，“哎瞿老大，你去年调的那个，苏打水饮料还有吗，给我来一扎？” “有，今年又有新品，要不要也尝尝？”瞿磊从肩上抽下毛巾，张妍豪气地一拍桌，“尝，都上，反正又不是我出钱！” 唐昊担起一条腿，抖了抖，“只管点，老子不差钱。” “我去！又是一个……豪门？”江朔瞅了瞅许翔，唐昊打开可乐，笑道：“没有人家许大少那么豪，生意人，过个小日子。” 夏曦坐在临窗的长桌旁，扭头环视这间装修古朴的酒吧，老桌子，老花格木窗，墙壁上挂着一组老照片，拍的是入口处的那棵大柳树，垠路曾经的村庄，河边洗着衣裳谈笑的妇女，天真玩水的孩子……还有几幅世界名画的复制品，梵高的《麦田上的鸦群》、莫奈的《干草垛》系列。 这是她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这里，和她想象中灯红柳绿的场所大相径庭。 玄奘？她眯起眼琢磨着这个名字，看向不远处正在标榜自己不差钱的唐昊。唐长老？哎呀，我真聪明。 陆星怡见夏曦突然泛起一脸诡异的笑容，吓一跳，趁她心情好申请问：“曦曦，我可不可以去和江朔坐一桌？” “去吧。” 夏曦还在盯着那张桌子——唐昊打开可乐昂头喝着，江朔正凑头和他说什么，张妍开心地从老板手中接过一扎壶饮料，许翔……百无聊赖在看梵高的画。陆星怡端着果汁挤到江朔身旁，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唐昊瞧得咧嘴一笑，忽然朝这边看过来。 “坐那么远干嘛？”他扬声问。 夏曦愣一下，竖起食指压在唇上，许翔刚好转过身来远远地面向她。她赶紧扭头端坐好，杵着腮，看向窗外流淌的河水。 许翔无奈地收回视线，握紧拳头锤了锤桌面。 “你俩，吵架啦？”唐昊问。 张妍隔着桌子凑向唐昊，眼神扫射着旁边桌的秦君菁，嘀咕几句。唐昊坦然笑，“怕什么，老子来。”他挺直腰杆大声说：“夏日羲——你给我坐到老子身边来！文强，你也来，跟我们挤一挤！” 朱文强高兴地跑过去，唐昊递给他一罐可乐。 真是服气了，夏曦深吸一口气，慢悠悠走到唐昊跟前。他替她拉开座椅，“什么叫光明正大的，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他的眼眸异常明亮。 夏曦听得忍不住笑，“你堂堂正正嘛！” “你做贼心虚咯？”唐昊抖抖腿。 许翔抬手把自己喝过的杯子递给她，夏曦当众接过来，朝他撒娇地噘噘嘴，望向唐昊，“有三霸在，我踏实得很。”举高杯子对着一桌好友，自己先干为敬。 彩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听到唐昊喊话，秦君菁怔怔看向旁边桌，夏曦背对她豪言壮语一干杯，莫飞凑过头笑，“你姐，和他们关系挺好啊。”她不屑哼出一声，等人坐下，才继续盯紧人头那端的许翔。这种无聊的监视让许翔很不爽，干脆指着酒吧中央的舞台问瞿磊，“你的设备都连上线了没，可以唱歌吗？” 瞿磊下巴甩向角落，“自己连，线都在。”桌对面的夏曦激动地小声问，“你要唱歌？我还没听过呢！” “那爷唱给你听听？”许翔温柔笑。 江朔听得抖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张妍对视着瞿磊感叹，“初中时求他都不唱，为了泡妞也是破天荒……”夏曦抬手一扇他俩的视线，“小声点呀。”为那一句“泡妞”胆战心惊，唐昊晃着可乐，“影后，你在球赛上花痴老子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嘛。” 一桌子人快笑喷，夏曦拍拍心口踩他一脚，“主席……高看我了。” 张超瞧见许翔在角落接线，凑过来高兴问：“原来这舞台不是个摆设啊？”他猴跳猴跳地跑上台，围着各种乐器参观一圈，激动得抱起吉他。莫飞一听这话，鄙视得直摇头，起身走向许翔，“神，我来吧，我熟。” 秦君菁也紧跟过去，蹲到许翔身旁熟练地给电子琴接线，许翔退开两步，干脆让给他俩操作。瞿磊看着这几人满意笑，“小昊可以呀，今天来，还带了个乐队？” 唐昊不作声，担着腿面向舞台——秦君菁走到键盘前，许翔到处找吉他，见张超已捷足先登、莫飞抱起贝斯，他犹豫着去抓架子鼓棒。“来一段？”瞿磊朝他鼓掌，许翔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还是你来吧，你是高手，另一把吉他呢？” 瞿磊命人从吧台内侧取出吉他，唐昊抖着腿眼见台上四人已经在商量着合一个，他喝口可乐含在嘴里，认真观察他们的配合。“这几人一起试过没？”陆星怡担忧问，朱文强推一推眼镜也在等答案。 江朔捏着可乐罐一指张超，“就他没有，其他三人没问题，尤其那俩，本来就跟着瞿老大在玩摇滚，玄奘乐队的！”他点一点秦君菁和莫飞。 “说什么？”夏曦吃惊问，“秦君菁……是摇滚乐队的？！”秦家的女孩虽然都学钢琴，但绝不允许学这种“叛逆疯狂”的兴趣。江朔费解，“黑针蛛不是每周末都来银路吗，住你家你还不知道？” “她说，去补课！”夏曦一字一句答。好，挺好，秦文瑾帮着打掩护的事原来是这个。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又不会去告状。 江朔更加费解，“全年级第一还需要补课？侏罗纪，你脑子进水了？” “我当然知道她在撒谎，不关我的事干嘛管她？” 江朔好笑，“姐妹俩真逗，一个丝毫不管另一个的事，另一个盯死要管这一个的事！” 夏曦也听得很无语，十分茫然地拼命摇摇头，“我要是……初三没去龙城海景，估计就不会被一只毒蜘蛛追着咬了！” “初三？”江朔大吃一惊，“你那个时候去龙城干嘛！找……神？” “谁找他，是去山顶的篮球场，看……” “他打球？”江朔笑得合不拢嘴，真是越聊越精彩。 “他每次都在，我也不能赶他走啊！” “你赶他走？！” 江朔抹把脸，陆星怡想拦都来不及。“那是他家！”他快嘴点破，“他的私人球场，他怎么不赶你走啊！”曲起手指叩了叩桌面，“你俩真神奇，认识那么早，到了落泽还装得跟不熟一样？” 夏曦一扭头瞪着陆星怡，“你不是和我说那是公用的吗！” 陆星怡火速往猪队友身后躲，“我也就只是这件事瞒着你，你俩出问题，是因为你觉得他是个聋哑人，这和我没关系！” “聋哑人？”张妍笑岔气，唐昊一撇嘴摇了摇头，“谈个感情，弄得跟猜谜一样。” 夏曦白他一眼，“你会谈，教教我咯？” “老子也不会！”他起身走向那支新凑成的乐队，拿起鼓棒敲一敲架子鼓的吊镲，打断他们，“配合练好了没？” “老大，你要来打鼓啊？”张超兴奋问。 唐昊露出一副你很没有见过世面的表情，瞿磊擦干净手，接过唐昊手中的鼓棒，“小昊，来一首，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玄奘乐队的主唱！” “什么？！” 全场大惊，秦君菁愣了愣，莫飞也懵逼，“昊哥，你什么时候是我们乐队的主唱，我俩怎么没见过？” 唐昊调试着麦克风，“小弟弟，哥哥玩乐队的时候，你还在小学校园里……打架？” 莫飞哭笑不得，挑眉问：“唱什么，说！” “黑豹，《无地自容》，都会吧？”唐昊看向台上乐器傍身的几个人。大家认真点头，张超甩开刘海,“必然啊，那么经典的歌！” “行！那先试着走一个，别影响老子发挥！” 他坐到旁边的桌上，担起一条腿，听着他们火速磨合，瞿磊及时给出专业调整和指导，五分钟后，朝他比出“OK”的手势，“勉强可以！”唐昊打开麦克风，依旧坐在桌上，抬手示意吉他和贝斯，“开始吧。” 前奏走完，鼓点全盘起来，他才满意地跳下桌，开嗓唱道：“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嚯，不错呐！”江朔佩服地看着全情投入的唐昊，他台风简练，气场十足。 陆星怡坐起身子跟着激动，张妍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挥动双臂疯得像个粉丝，朱文强也跟上节奏富有动感地点头。夏曦开心地摇晃起身子，没想到唐昊唱歌这么带劲，难怪平时骂人的声音也不小，原来是天生嗓音好，收不住。 她欣赏着台上表情兴奋、摇滚火辣的秦君菁，这个状态下的“人家菁菁”，她还是第一次见，真是，青春又迷人，比起那只毒蜘蛛的模样，讨人喜欢得多。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现在不是从前的我——”唐昊面对舞台霸气唱出，许翔扫顿着和弦，笑对他。“曾感到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来呀！”他手一挥，带动台上激情演奏的五人嗨翻全场！ 台下一片尖叫，玄奘酒吧的老木门频频被人推开，陆续涌进来陌生人。服务员笑着上前招待来客。夏曦认真听着歌词，凝视着眼前这位“传奇”，愿你一生都能张扬不羁！ 一曲嗨完，张妍打趣问：“藏得够深啊，摇滚少年，你不是说你喜欢羽泉嘛？” “喜欢不一样的，有问题吗？” 唐昊站在台上费解答。下面立刻起哄，让他再来一首羽泉，瞿磊笑看着逐渐坐满人头的小酒吧，放下鼓棒去招呼生意。唐昊在持续不断的起哄声中开心笑了笑，回头问身后的人，“《彩虹》，会吗？” 许翔点头，秦君菁点头，张超皱起眉回忆吉他谱，莫飞一把拉开他，“弹不熟就下去，别影响昊哥发挥！”台下哈哈大笑，张超瞧一眼莫飞，不敢造次地放下吉他乖乖走下舞台。 唐昊拉过三把高脚椅，和许翔莫飞并肩坐下，架起麦克风。等他俩调好自己乐器的音，他抱起一只非洲手鼓，夹在腿间，轻轻拍了拍，扬起手臂示意秦君菁，“感谢各位这一年多的支持，希望我们，风雨过后都有彩虹！” 这首歌唱得很舒缓，他轻拍着手鼓，表情放松而陶醉，唱完一段把麦克风移到许翔跟前，又找来两只话筒，朝江朔招招手，“上来，老子抽查一下你的合唱作业！” 江朔跳上舞台接过话筒，站到他和许翔身后，落泽三霸终于同台，小伙伴们激动鼓掌。 间奏结束，许翔拨着琴弦，凑近麦克风温柔唱道：“爱了就别伪装，迷失了也别彷徨，不管未来怎样，你都要保持坚强。”他面朝夏曦用心传递自己的心声。夏曦终于听到许翔唱歌的声音，清冽而性感，好听，不比唐昊差。 唐昊显然吃惊又满意，递给许翔一个对视，望着这边接唱道：“如果明天你的心，依然还在流浪，我愿意承受这份爱，陪着你，打造一片天地。” 他抬手示意江朔。“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你，每天都是一出戏……”三霸完美合唱，三张脸都面对着这边的三个女孩，唐昊扬起手臂，合着这句歌词用力一指她们仨。酒吧里立刻爆发惊呼，吹着口哨起哄。 陆星怡花痴地眨眨眼回应江朔，夏曦举高酒杯敬他们，张妍双手抱胸盯紧唐昊。他正抬高手缓缓鼓掌，带领全场一起合唱。似乎还不尽兴，台下争相点歌，唐昊和许翔招招接住，酒吧的氛围瞬间高涨，老木窗外，次第亮起绮丽的霓虹。 瞿磊把白毛巾肩上一甩，走进许翔，“来我们乐队吧，主音吉他加主唱，再一次诚挚邀请你！” 许翔不作答地放下吉他，唐昊笑着解围，“算了，你放过他吧，许神这个人，一身本事就是无欲无求，连老子都不敢劳烦他！”瞿磊失望地摇头。 张超左右看看，插句嘴问：“我来，可以吗？” 唐昊赶紧指指他，朝瞿磊点头，“这个可以，你好好带带，正好莫飞也在，你俩一起，捏得住他！” 张超愣了愣，“老大，我有那么让你不放心吗？还专门找人看住我？” 唐昊捏着他的手臂笑，又拉过江朔，“你俩的小破事，我可都知道啊，老子的大事，你别给我瞎捣乱，跟着瞿磊好好学，到时候让老子开开眼界！不小瞧你！” 张超猛点头，“行行行！你说了算，谁让你是我老大呢！怎么说玄奘，收不收我？”他望向瞿磊。瞿磊取下肩上的毛巾，“小昊都开口了，当然收，每周末过来学吧，先说一句，不准耽误学习！” “得嘞！”张超抢过许翔怀里的吉他，满意地来了一段Solo。 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夏曦听见自己附近一直有手机震动的声响，她摸着椅子寻个遍，终于找到震动声的来源——唐昊的腰包里。 赶紧拿着包，走上舞台递给唐昊，贴到他耳边大声说：“你手机响，这里太吵了，好像还响了好几次，你快看一下！” 唐昊点头取出手机，翻了一下未接来电，又连续看完几条短信，匆忙把包往夏曦怀里一塞，握紧手机冲出酒吧。站在外面的青石路上，打着电话，来回踱步。 一分钟后，他开门进来，满脸的惊魂未定，严肃拍了拍江朔和许翔，示意他俩跟他走，低头交代莫飞照顾好这里。 落泽的人逐渐安静，见“三霸”刚才还在唱歌，现在一句话都没留就跑出了酒吧，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瞿磊正安排着小吃上桌，见唐昊领着人跑出酒吧，也不和自己打声招呼，他拉过莫飞问情况。莫飞凑近他耳朵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显然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瞿磊把毛巾一甩，淡定地走上舞台，拿起话筒压了压双手，“小昊有事要处理，你们在这里吃好喝好，我负责替他招待好！” “究竟……出什么事了？”张妍着急问。 陆星怡拿出手机，“我问问许神……” “你等等！”夏曦心慌地按住她手。 什么事，不叫上她们仨，必然不希望她们参与其中。“别干扰他们，让他们专心处理。”她和张妍对视一眼，把唐昊忘在这里的腰包和帽子放到桌上。 只怕事情可能不小。 离场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直到晚上9点，三个男生都没有再回酒吧，瞿磊瞧了瞧这一群学生，让莫飞和秦君菁组织大家回家休息，一场送别宴，就此草草落幕。 秦君菁率领着高一团队回荣成，夏曦把唐昊落下的东西转交瞿磊，忐忑不安地和星怡一起回到凤凰城。进了卧室锁好门，她匆忙找出手机拨通许翔的电话。 “神，出什么事了，你们在哪？” 许翔叹口气，“在医院，虞姗姗……不行了……” “什么？！”夏曦压低震惊的声音，“怎么会？” “车祸，不知道是意外，还是……” 电话那端突然爆发争吵声，许翔压低声音匆忙交代，“先不说了，她家里人在闹事，要打唐昊，我得过去……” “啊？你快去！”挂断电话，夏曦着急得打给陆星怡。 陆星怡也是无比震惊，她轻声说：“就在我妈医院门口出的事，我刚回来就听她说了，虞姗姗，怀孕了……下午拿到检查报告，一直在医院走廊里坐着，晚上才往外走，站在路中间被车撞到，抢救了2个小时，实在不行……” “怀孕？”夏曦已经顾不得这是不是意外，难以置信问：“谁的？” “不清楚啊，也没有人来承认，人都死了，问谁去？” 夏曦想到许翔刚才的话，“听说她家的人在纠缠唐昊？” “嗯……”陆星怡显然比较知情，“警察问过她家里，说她没有男朋友，只知道她喜欢唐昊，出事前最后的电话都在找唐昊，还发了很多短信，说她怀孕的事，威胁唐昊再不出现就要跳楼……” 夏曦回想自己递给唐昊腰包后，唐昊拿出手机，连续翻看短信的画面，“不会吧……是唐昊的？”她仔细联想，“看着不像啊，他要是真和虞姗姗有什么，那今晚肯定会叫她一起来吧？” “我也这么认为……唐昊倒是说他不知情。” 夏曦闭上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想了想唐昊，心中惆怅，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放心交班，完美谢幕，却还是要卷入一些不明不白的争端。 “我妈说，如果唐昊愿意配合，可以做亲子鉴定。”陆星怡打破沉默，“但他只要同意鉴定，就算不是他的，别人都会断定他和虞姗姗有那种关系……” “他会同意鉴定。” “不一定，他完全可以不理睬，只要他真的清白，何必淌这滩浑水惹一身骚？” 夏曦苦笑，“可他是一个不惧任何说法，都要坦坦荡荡的人。”电话那端突然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看来秘书长，没白当？” “也顺带了解了你的江朔。” “就是偏偏，不了解你的许神？”陆星怡快嘴接上话，“不过许神这个人，江朔说他都看不透，也不能怪你。” 夏曦吸口气又叹出来，“你说，下周一，学校里会不会谣言四起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世间常态。”星怡语气淡定。 夏曦凄然笑，“说得这么成熟，看来，你也没白跟着江朔？”又打趣两句，收了线，她出神望着窗外肆虐卷带起一片落叶的秋风。 不知是不是因为虞姗姗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缘故，夏曦感觉最近秋雨连绵的校园，也都是萧瑟的光景。走廊里依然聚集着许多人，只是很少有人再打闹，或是练习乐器，大家更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绕着这事聊八卦。 “听说唐昊早就和虞姗姗那个了……” “我听说不只和虞姗姗，好像还有秋主任？” “天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可是学生会主席啊！不过想想也有可能，就是他让我们上的艺术培训课，不都说是这为了讨好秋主任吗？” “先讨好再告发？” “他才没那么傻，是利用虞姗姗的感情让人家去告发，给他当炮灰，最后玩了一台把人又甩了，虞姗姗连命都搭上……” 张妍在楼道里听到这番议论，气得冲上前，江朔从身后一把拉住了她，使个眼色，陆星怡赶紧把张妍拉到自己身旁。夏曦严肃路过那群八卦女，清一清嗓子，女生们一看，是学生会的人，都闭上嘴瞅着他们鱼贯走下楼，又继续闲聊。 落泽一中的高三女生因为怀孕而身亡，前学生会主席牵涉其中，这种大新闻，岂止在校园，于整个落城而言，都是轰动性的。 四人打着伞进入食堂，湿漉漉的空气中，依然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各种流言。 抖了抖伞上的水，找到桌前，许翔已经为他们打好了饭。江朔拿起勺子又放下，想起那晚在医院里的种种，再一联想到自己中考前的遭遇，气愤坐下，“真特么奇怪了，但凡是个牛X点的学生会主席，就特么要牵扯上命案！” 听这一句，许翔无语地抹一把脸，“你俩真是，难兄难弟。” “不是他的吧！”张妍来不及坐下地着急核实，语气又很确定，有秘书处那一幕为证，她心里清楚唐昊不会和虞姗姗有这种牵扯。 “不是。”江朔冷着脸面对餐盘，“单相思个两三年，莫名其妙怀个孕，还能赖在他头上？”他叹息着抓起勺子，“等着亲子鉴定排除他，唐昊真是……什么运气！” “他同意鉴定了？”陆星怡担忧地坐他对面。许翔无奈答：“一直查不出是谁干的，他只能自证清白，毕竟那几条短信太坑人，内容对他不依不饶的。” 张妍这才坐到桌前，望向暴雨中的校园，“他是不是，没来上课？” “上什么课？！”江朔气愤回道：“被虞姗姗的七大姑八大姨，堵在家里，他连门都出不去！和他一比，本座当年……”他一锤桌子，“都一堆什么破事？！” 许翔叹口气安慰，“老陈会处理好的，他也算经验丰富了，落泽也不是实验，他和唐昊能应付！” 江朔放心点头，远远看向食堂门外，“辛亏秋冰走了，不然……”他凝视着校园收了话，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折腾了一个星期，医院的鉴定报告出来，唐昊终于回学校上课。事情与他无关，又似乎与他有关，直到这个学期结束，各种野史八卦都没停过。 虞姗姗出事后，夏曦再没有见过唐昊，就连在学校里都遇不到他。人和人的缘分真是玄妙，如果当初没有进入学生会，她可能会和身边议论他的同学一样，永远不曾知道，这个满身故事的“腹黑男主”，竟是一位如银河系一般壮阔耀眼、胸怀坦荡的白月光学长。 她握住初冬冰凉的栏杆，踮起脚尖，目光寻向教学楼东侧四楼的高三教室区，听着路过身后的闲言碎语，缩回身子趴在栏杆上，远远望着长廊那端光秃秃的紫薇树，扭过头，凝视着逐渐人去楼空的走廊。唐昊，如此一个热血少年，令人倾佩的学生会主席，生生被这件事折腾得形象尽毁，在这所他倾注了心血的校园中，如他唱的那首歌名一样——无地自容。 江朔和许翔偶尔会约唐昊见一面，都是去瞿磊那里，几个男生的聚会女孩们没再参与。张妍失魂落魄了好一阵，替唐昊心酸也替自己心碎，但她掩饰得很好，无人察觉。唐昊离开学生会后，她也很少能见他。偶尔在楼道里碰面，打个招呼，唐昊扬起笑容，似乎还是老样子，张妍回给他同样的笑容，不愿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意，也不愿他察觉到自己的担心。 学生会的工作照常开展，冬季运动会、元旦文艺晚会，一切井井有条。只是因为唐昊出事，大家兴致都不高，事情做得再漂亮，少了他似乎少了魂，所有一切都乏味得很。 江朔倒不计较这些，在关键节点上他始终亲力亲为，带好团队干好工作。他相信唐昊在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不放心，更何况还有大事要办，那是唐昊忍受诸多委屈留下的心血，是他赋予这个他一手带起来的团队的重大责任。 学期末的时候，江朔把一切郑重转告学生会所有人——来年，我们有要务在身，快打起精神来吧，接得住大任，才对得起唐昊，对得起大家相聚一场无悔奋斗的年少！ 一众人沉默半响，不知谁先起的头，纷纷伸出手叠摞在一起，等待主席发号施令。江朔深吸一口气，扬起手，“唐昊——”朝他们中心砸下去，“我们——领命！” “是！”众人齐齐喊出声，终于满血复活相视而笑。 期末的最后一天，五人并肩走过这一年多来熟悉的校园，望着彼此退去稚气的脸庞，珍视着互相之间温暖又信任的陪伴。各种事情堆积，又忙于元旦晚会和考试，夏曦竟忘了要和许翔一起过生日。 她拉着他的衣袖，往后退，等前面三人谈笑着走远，才小声说：“Sho，生日快乐！”许翔惊奇看她，惭愧道：“对不起啊，事情太多搞忘了，生日快乐！” 她不介意地摆摆手，“寒假你还要回日本吗？” “嗯，不过会早点回来，见你。”他勾起嘴角好不害臊，“还约了唐昊和佛去我家打球，到时候，你来看我们？” “真的？”夏曦开心地往前蹦了两步，“那我一定找机会溜出来，”指一指远处，“再叫上螨虫和星星嘛，我们三个都好久没见唐昊了，他还好吗？”许翔跟上来笑道：“他吊炸天，会没事的。” “嗯，真心希望他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她望向璀璨的星空，许翔凑过头阴阳怪气地搞出一句，“你倒是……把人家说过的话全都记着！” “有吗？”夏曦愣了愣，“你……在吃唐昊的醋？”她为自己难得的自信忍俊不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好不好！” “爷谁的醋都吃，连我家狗的醋都吃！” “你家狗，和我怎么了？” “你看过它是公是母……” “啊？”她好笑地盯住他，“你也要我看吗？”扬起爪子临空挠一挠，追着他大胆调戏，“你确定？”许翔一路侧身躲开，“不急不急，等你长大再看，仔细看，天天看！”夏曦停下脚步，叉腰笑望着他。他停在前方无赖笑，眼眸里落满星光。 秦文瑾自从搬去了新房，就忙于工作和恋爱，无暇再来夏曦家中相聚。秦君菁上高中后也一直住校，周末可以离开荣成了，不是去玄奘，就是去秦文瑾家。秦文珍为此感到愧疚，叫了她几次，让来家里过周末，都遭到秦君菁的拒绝。 “就让菁菁待在我这里吧，我能照顾好她。”秦文瑾在电话里安慰姐姐，秦文珍掩住话筒小声说：“她小孩子，怕打扰到你们……” 电话里笑，“没事，我俩都很喜欢她……” 许久没见小姨，原来是和男朋友同居了呀？夏曦羡慕得很。 已经临近春节，秦文瑾邀请秦家所有人到她新房过年，不巧，夏曦一家要回素县。去年小叔去世，老家盖房之事一直停顿，今年才陆续完工，夏家人也想借此机会一起过个年。这还是搬来落城后，夏曦第一次回夏家过年。 高高兴兴采购了一车年货，她跟随父母驱车赶回老家。车驶入清河的青山绿水，夏曦打开车窗，嗅着这股熟悉的松针香。 “盛景集团给洪山村修路的事，怎么样了？”秦文珍问丈夫。夏长毅笑，“小梁说，已经开工了，还要重建洪山小学。” 夏曦听得吃惊，“盛景，给洪山修路？什么时候的事？”秦文珍回头笑，“这学期刚开学，许湛就亲自来找你爸爸，请他帮忙对接清河乡现任党委书记，就是你小梁叔叔，还有印象吗？” “有啊，帅哥梁叔叔嘛，当然记得！”夏曦想起父亲担任党委书记时，这位梁叔叔是副乡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盛景要修的路，是不是我爸以前……没修完的那条？”她高兴问着，许翔，是你帮的忙吧，谢谢你！ 秦文珍笑着点点头，望向手握方向盘的丈夫，“老夏，你当年的坚持总算没白费，人家许湛，来替你完成心愿咯？” 夏长毅朗声笑，“洪山的老百姓，要感谢他！” 夏曦骄傲地扬起脸庞看向车窗外辽阔的蓝天，许湛，许翔，这对父子，真是人好，名字更好——许天湛蓝，许你翱翔！愿天下所有山河，都有青天同在。她抬手按住那枚藏在心口的项链，Sho，你在远方，想我吗？ 龙城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春节过完，落城已是繁花盛开。临近开学，夏曦一边收拾寒假作业，一边琢磨如何才能确保自己溜出家门。 趁着吃午饭，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父母，“下午，我可以出去一趟吗？和学生会的同学约了，去许湛家玩。”她语气平静，着重强调“许湛”二字，这个时候打出这张牌，应该能开绿灯了吧！ “许湛家？”夏长毅果然停下筷子。 秦文珍看一眼丈夫，也吃惊问：“你和许翔认识？” “他是学生会的嘛……”夏曦心虚地吃口菜，含住筷子笑，“妈，你还知道许翔啊？”秦文珍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放下汤勺看女儿，“作业写完了？” “嗯！” 她琢磨两秒，“到人家家里你给我要守点规矩，别给你爸爸丢脸。” “放心吧，妈！”夏曦惊喜地偷看一眼沉默吃饭的父亲，许湛这个名字，果真管用！她快速扒完碗里的饭，回到房间洗个澡，打扮一番，步履如飞地去找陆星怡。边走边给许翔发短信：托你爸的福，搞定，我能出来啦，等下见！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四个字：他有屁用。 ——怎么啦，和你爸吵架了？ ——不聊他，影响爷见你的心情。 夏曦撇撇嘴收起手机，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人运气好的时候老天爷都眷顾——今天的77路及时到站，夏曦拽走正想打车的陆星怡跑上公交。你看，运气爆棚，车上人不多！她开心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拉星怡坐下，沿着春水初盛的泽海，开往龙城海景。 终点站到，江朔和张妍已经等在小区门口，她俩快步朝他们会合。唐昊一身嘻哈打扮，从停在对街的出租车里钻出来。张妍冲他吹起口哨，“多久没见你了，想我不？” “想——”他笑着走来，顺手一捏她的肩，“老子各个都想！”陆星怡眨眨眼望着唐昊，夏曦也仔细打量他，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真好。她朝江朔一扬眉，“带我们进去吧，刷你的脸卡。” “你没有脸卡吗？”江朔反问，夏曦摊手摇头，“一年多没用过，估计失效了。” 江朔哈哈笑，带领大家昂首阔步地进入这个顶级小区。张妍猫着腰一路在惊叹各种豪气冲天的建筑，“这帮人，真是富得丧尽天良！”没走到山顶的篮球场，就被一道典雅阔气的大门拦住了路。 江朔上前按下门铃。 “到了？”许翔的声音传出，大门打开。 夏曦惊奇地盯着门，我天，来过那么多次，居然从未发现它！跑上前拉住江朔，“这……哪冒出来的门？” “一直都有啊，”江朔停步费解，手指眼前，“里面都是他家，怎么，你以前来神都为你一路开着门？”夏曦努力回忆，陆星怡心虚又佩服得自个儿点点头，许神，高手，好一招瓮中捉鳖。 “这个家得有十亩吧？”张妍环视四周，蓦地一挑眉，冲前方开心得笑出声，“呀——浪客剑心？” 许翔穿了一身白色剑道服，拎着黑色日本刀，站在舞蹈训练馆的花园中，午后阳光下，满园盛开洁白的玉兰花，映衬得他像从漫画中走出的人物。张妍围着他转一圈，“神，你应该去混COS界，完全具备PK二次元的实力，还有语言优势！” 许翔无语看她，唐昊饶有兴趣地打量这装束，“两国文化都没落下？” “嗯，但我更喜欢孙子兵法。”他明亮的眼眸转向夏曦。 夏曦心慌得马上昂头遥望天幕上的玉兰花，许翔费解地收回视线，“佛，带他们去球场，我回去换身衣服，”扯一扯夏曦，“跟爷走，给大家拿点喝的。”他大步走向别墅，江朔瞥见左前方紧闭的球场大门，“神，密码多少？” “1228——” 夏曦吃惊停步，又默默追上他。身后的陆星怡捂住嘴窃笑，唐昊一摇头叹口气。 “怎么了？”江朔好奇瞧着这两人的反应。 星怡神秘说：“密码，是曦曦的生日！”张妍听得怔住，敏感地一伸手拦住唐昊，“你也知道这是她生日？” “有问题？”他绕开她坦然答，张妍又堵到他跟前，“有！我的生日，是几号？” “2月12。” “那我呢？”陆星怡也凑近问。 “3月9。” 两个女孩立刻闭嘴，默默打消所有怀疑。唐昊朝前走了几步，背对她俩呲牙笑，问吧，老子毫无破绽。江朔再次服气，回头重重一拍唐昊，“你这主席当得，真操心。” 许翔打开别墅门的指纹锁，把夏曦拽进客厅，瞪住她问：“你为什么不看爷？” “太帅不敢看。”夏曦羞耻地笑。 “何至于？”他瞬间气笑。 夏曦抬起手背遮住鼻子，“相当至于！”花痴地继续盯着他。许翔好笑地走近她，伸手提起她脖子上的项链，将吊坠从领口拎出来。“你干嘛？”她害羞地打他手。许翔温柔笑，捏紧她的坠子认真看了看，俯下身，对准它轻轻一吻。 夏曦吓得抽走项链，往后退。他直起身一弹她的脑门，得意地走上楼梯，“爷去洗澡，厨房的冰箱里有饮料，你多拿些。” 夏曦红着脸目送他上楼，又来……洗完了打完球再洗一遍？真是套诡异的洗澡逻辑。她平复下心绪，在这套装修雅致的豪宅里探索，沿着能看见泽海的落地窗走廊拐了几个弯，终于找到厨房。 两大个冰箱。一个装着蔬菜、水果和熟食，另一个装着冷冻食品和饮料。又翻了一遍橱柜，找出新的塑料袋，选满一袋喝的提回客厅。 整个屋子异常安静。 她站到客厅的大落地窗前，放下东西等着许翔，随手捏玩着胸前被他吻过的吊坠，眺望波光对岸日光下熠熠生辉的落城。“你是……”沉稳的脚步靠近身旁，夏曦转脸寻声看去。 穿了棉拖鞋却难掩儒雅英俊的中年男人，表情困惑地走近她，见她转过脸，他愣了愣把话说完，“许翔的朋友？” “嗯，”夏曦紧张面对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人，猜测问，“许伯伯？” 他点头一笑。她开心地仰视着他，偶像，终于见到了！ 许湛的视线垂向她脚边。 “哦，”她看一眼脚边的塑料袋，“许翔上楼洗澡去了，让我……拿点喝的在这等他。”伸出手指，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指，“同学们……在球场，等我俩。” 许湛微笑收回视线，望着她，目光扫到她胸前的项链，沉稳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夏曦。” 他略显吃惊，“夏长毅的女儿？” 夏曦点头勇敢说：“许伯伯，谢谢您为洪山修路！”她激动地朝他鞠了个躬。许湛笑着欠身回礼，“代我向你爸妈问好，公司有会议，我得先走，晚上你和翔自己吃饭。”说完又笑着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别墅大门。 夏曦呆望着他换鞋出门，嘴边有千言万语，都只能收回肚里。许湛，挺温润的一个人啊，怎么许翔老和他闹别扭？ 她迷惑地仰起脸看楼上，立刻吓一大跳，“你……怎么不下来啊？！”许翔已经换了身衣服，正趴在二楼走廊的玻璃栏杆边。见她被自己吓得满脸惊慌，他笑着走下楼，“观摩你和偶像见面。” “故意安排的？” “没，爷以为他早出门了。” 他懒洋洋走来，提起塑料袋，“先去打球，等下回来煮火锅吃！”夏曦缓缓跟上他走出别墅，在一片绿荫中回味起刚才，“你爸挺温柔的嘛……不像你，凶巴巴又霸道！”许翔翻个白眼，她边走边打量他，“不过你家基因是真不错，星星以前就说过，你爸是个超级大帅哥！” “夏曦，你还花痴他啊!”他转身冲她摇了摇头，独自走进球场。夏曦呆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有没搞错，醋王！”追上他问，“对喔，你的狗呢？”正说着，一大只银色阿拉斯加犬突然朝许翔窜来。 “我靠……”他躲开扑来的狗奔向看台把饮料一放，才转身截住它，“你长大了，淡定点，爷受不住！” 身后的张妍笑出鹅叫，“神你这句话很有歧义呀！” “连只狗都受不住！回家补补去！”球架下的江朔拍着球嗤笑。许翔咬咬牙把狗交给夏曦，“去和美女们玩，Kiba。”走上场一把勒过江朔脖子。张妍瞧得大笑，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罐百事，高声问：“Kiba是日语‘牙’的意思吗？” “獠牙，与表示‘牙齿’的ha不同，”许翔松开手，抄起篮球假动作闪过唐昊，“它有引申义，可以代表兵器、幕僚、爪牙！”投球命中篮筐。唐昊愣住原地叉腰笑，“打球还上日语课？听起来很有国仇家恨呐！” “你哪来的家恨？”张妍稀奇，眼珠子一转又朝唐昊说了句日语。 许翔诧异回头。 唐昊狐疑地看着张妍，想起被她撞见的那一幕，气得满脸懵。 “肯定是在说你坏话！”江朔走向场边捡球，挑拨道。“老子现在还怕人说坏话？”他接住传球，卡在拇指间转了几圈。许翔贼笑着迎上前，张妍及时叮嘱，“神，你可别告诉他啊！”唐昊皱起眉运球突破，许翔堵在跟前死死防住，忍不住大叹，“哎呀——他听不懂，心神不定啊！” 唐昊直起身，气笑问：“一对二，你还想赢？！”潇洒地一勾手腕，把球传给江朔。 夏曦悄悄松开狗绳。一个巨大的白影朝着球飞扑过来，江朔余光一瞟吓得惊慌失措，投出的球砸在篮筐边，弹飞。许翔弯腰观察扑摔在地、身上一团“白球”只瞧得见脑袋的江朔，再补一句，“螨虫，瞧见了没，这就叫Kiba！” “哟西！”张妍竖起大拇指，“哎神，你不是说要送我几本漫画嘛？” 许翔召回Kiba，“都在我书房，现在去挑？”江朔爬起身忙摆手，“快去快去，把狗也领走，压死本座了！”三个女孩大笑着跟上许翔回别墅，等他打开指纹锁，指出自己房间的位置，才换上拖鞋蜂拥着跑上楼。 一整个套房里，书房、乐器室、卧室、衣帽间、浴室，应有尽有。三人顺着参观一圈，回到他的书房，张妍开心地取出一堆漫画，抱到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翻看，陆星怡领着Kiba推开书房的露台门，一人一狗，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夏曦独自下楼去准备晚餐。等三个男生打完球，她已经准备好了火锅的餐桌，见他们仨走进餐厅，忙叫许翔来帮忙抬锅。 江朔绕着满桌的菜转一圈，“很有，少奶奶的……”夏曦提来一壶果汁，踢他一脚，“去叫她俩下来吃饭！” 唐昊默默坐到餐桌前，瞧着江朔走远，看向厨房里默契忙碌的两人，径自戳了一块水果沙拉塞进嘴，慢慢咀嚼。 等张妍和陆星怡惊叹着走进餐厅，大家终于热热闹闹地开始涮火锅。 “校庆的节目，你有什么建议？”江朔边吃边问，唐昊忙着吃肉，“你看着办。”江朔笑，“学校的意思是多准备一些节目海选，我想着，让每个培训班至少上报两个节目，再发动同学们自主报名，由专家团审核后，挑质量高的留下。” 唐昊挑起一筷头涮牛肉，吹一吹，继续听他说。 “我这边，主要是控制好节目的主题和排序，高三不参加表演，高一……让他们多报点节目上来吧，被流放了一年，该给足他们参与感和归属感！” 唐昊点头，“懂就行！” 江朔咧嘴笑，举起可乐敬他。他大口吃菜，“快消停吧，老子现在不想扯进任何事！”几人面面相觑，同时举高手中的饮料，“总得和我们几个扯在一起吧？” 唐昊笑一笑，放下筷子，“那肯定，不然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五人碰了碰杯，昂头一饮而尽。 吃到天色向晚，张妍搜罗了两大袋漫画提回家，许翔将他们送到龙城门口。唐昊拍拍几人，“开学要备战高考，没空见你们了，好好干！” “放心吧，老大！”陆星怡和张妍异口同声，夏曦食指对准他，“要在长廊里留名喔，唐日天！”唐昊笑望着她，点点头，和许翔江朔对了对拳，钻进路边的出租车。五人目送着他离开，在夜色中相互道别，迈向各自不同的终点。 合奏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开学前一天，陆星怡把夏曦叫到家中吃晚饭，非要留她一起过夜。还主动联系夏长毅，又找陆启升为她说情，终于换来搬离古城后，难得的闺蜜之夜。 “你是看了什么恐怖故事，一个人不敢睡？”洗漱完，夏曦换着睡衣问。“哪里有。”星怡不自然地眨一眨眼也低头换睡衣。 夏曦观察着她，退到她卧室内的秋千上荡了荡，“那怎么突然要我来陪你？”星怡抬起眼看她，表情黯然道：“曦曦，我爸让我去英国读书。” 停住秋千，夏曦吃惊问：“什么时候……走？”她知道陆启升的霸道，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难怪今晚会愿意为她俩说情。“四月。”星怡弯腰从枕头下方抽出一本雅思词汇，“下周末去考试。” 夏曦心里隐隐难受，“怎么没……听你提过？”缓缓走向她。“因为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开江朔。”星怡说着流出泪来，捏紧那本书，“可我爸说，如果我不听就和我断绝关系……” “你也没告诉江朔？” 她摇摇头，把书塞回枕头底下，“他要准备校庆，我不想影响他……老陆以为我在和他谈恋爱，所以才逼我必须离开……” “什么？！”夏曦紧张起来，陆家虽然宠女儿，但早恋也绝不允许。“你解释清楚呀，我们五个常在一起玩，怎么就偏偏怀疑你和他在谈恋爱？” “都怪我……寒假约他去图书城写作业，被张超他爸撞见了，就告诉了老陆，还说江朔爸爸在监狱里，是个杀人犯！”她气得大哭，“我又不是不知道，要他来我家提醒我？说得难听死，江朔哪里不好哪里惹到了他，要被这样嫌弃！？” 夏曦无声叹气，果然，星怡早就知道江朔家的事。当初自己调查许翔背景时，星怡还拿它打趣了一番，要怎样的喜欢才能那般轻描淡写，又如此全力维护。她抱住痛哭中的陆星怡，想想唐昊和江朔，真是天煞的，一丁点事，总有人不放过他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抬起手替星怡擦眼泪，陆星怡扬起脸庞由她擦着，“先配合老陆，考试去考，出国的事，拖着吧，反正我不会离开江朔！我想好了，上报一个大提琴的独奏，努力进最后的演出名单，百年校庆这么大一台事，我要是有演出，看老陆怎么好意思逼我立刻就走？” 夏曦苦笑，顺手捏一捏她的脸，“你还挺聪明哈？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为了江朔，打算豁出去了？” “不止他，还有你们！”她也笑，低头拉起夏曦的手，“这件事，对许神和江朔都得保密，也别告诉螨虫。”夏曦理解点头，“余大医生，知道这些吗？” “我爸没和她说，她要是知道了那还了得，不扒了我和江朔的皮？”陆星怡说着爬上床，降低音量，“我妈最讨厌狗，江朔的妈妈还是卖狗的，先不说他爸，就这一点，我妈就接受不了，快别想这种恐怖故事……”她眨着眼钻进被窝，“曦曦，我们睡觉吧。” 夏曦陪她躺好，探身关了灯，在黑暗中想起当初自己被秦君菁造谣一事，真是难兄难弟加难姐难妹，不是一路人都凑不到一起。 开学第二周，学生会开始对报名参加校庆的节目进行初选。 江朔盯着报上来的名单，为难道：“陆星怡，学校要的是展现集体素质，你这个独奏，过不了关啊？” 陆星怡低头扣玩着手指甲，“开个绿灯嘛，你先往上报，我反正要参加演出，加入交响乐队也行，来几个以我为主的合奏也可以，总之越多越好，分量必须不小！” 江朔费解笑，“刷存在感啊，学生会要负责场控，你倒是精神好，还台上台下，上窜下跳的哈？” “人家有这个本事，你拦着干嘛！”张妍转着手中的笔，凑过去认真看节目单，“哎，神，你也要上吗？”她笔尖一指名单上的日语摇滚——GLay的《I\'m in Love》，“高一高二共同表演？” “爷没有节目。”许翔探身远远一瞧，“哦，这个，是文强、高二摇滚班还有高一，他们一起报的。” “文强？！”张妍眼睛瞪得老大，盯着生活部桌前那一身“理工科书呆子”的背影，咋呼问：“摇滚？”朱文强正整理着卫生评分表，听到这声咋呼，回身推一推眼镜平静笑，“我是打酱油的，里面有几段小号伴奏，莫飞找我友情出个场。” 张妍晃了晃腿，“那，谁是主唱啊，飞哥？”张超不屑地甩开刘海，“我——” 张妍又吃一惊，陆星怡也不敢相信地停止扣指甲，“日语，你会唱？” 张超张大嘴着急地看看她俩，手指着许翔，“别以为就他会啊，昊哥说了，让我跟着瞿老大好好学，到时候给他开开眼界，顺带也给你们几个开开眼界！”众人默契地咂咂嘴，还把唐昊抬出来，行吧。 许翔倒很大度，够着手拍了拍张超，“敌国摇滚，任重道远，最后的名单在等你！” 张超扭头看向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愣了愣道：“敌国怎么了？”伸长脖子瞟着江朔，“这歌十分贴合主题，正能量，好不好？” 江朔对着名单叹口气，笔尖点点纸上，“本座没给你划掉，但摇滚班还报了一个《我想我是海》，百人吉他合奏合唱，你自己掂量吧？” 张超拧紧眉头，撇撇嘴，“那也叫摇滚？落泽这是瞎凑规模，还百人合奏……能弹整齐都算他们牛！” “估计也就扫弦那部分整齐……”许翔双手抱胸，点头接上话，江朔想起楼下排练时的混乱之声，忍不住哈哈大笑。张超呆望着他俩，听着江朔的笑声，起身走去和许翔握个手，又朝江朔真诚道：“谢了，主席。”江朔捏着笔摆摆手。 三个女孩瞧得愣住，唐昊真神奇，他一来一走，这里似乎快要一笑泯恩仇？ 为了能冲进最后的名单，各节目都在加紧排练。陆星怡果然加入了交响乐队，除了要和团队磨合，还要兼顾自己的独奏，每天背着大提琴上下学，向学生会借了一间办公室，独自在里面练习。 夏曦倚靠在门口，听着她坐在房里忘情演奏着杜普蕾的著名大提琴曲——《觞》，心疼她如此努力，只为能继续留下，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敢与人说。 在重大事件面前，落泽一中展现出它开明严谨的选拔态度——张超主唱的那首“敌国摇滚”因为节目品质高于吉他合奏，作为摇滚班的主打节目，高分通过。陆星怡的独奏却被斟酌考虑。 老陈耐心解释，“你拉得很好，文化局的专家都觉得好，但学校希望能考虑合奏，这样更好凸显整体实力。” “我答应合奏！”陆星怡想都不想就回答。 “和谁？”老陈负手摇头，“全校学大提琴的，只有你一人。”他遗憾说，“大局上，还是希望把名额留给高一，让他们再出一个。” 陆星怡表情黯淡，默默抚摸着自己的琴，忍住眼泪。 “改成合奏，就有机会吗？”夏曦努力争取问。老陈担忧说：“最好有高一共同参演，要快，周末之前要能通过专家团的审核。” 张妍摇头，“可他们都在荣成啊，再快，也需要时间磨合，还不知道高一能不能凑出个乐队来伴奏？” 江朔捏捏陆星怡的手臂，安慰道：“时间来不及，算了，你尽力了。”星怡垂着头，不敢看他。 “别说来不及。”夏曦抢话道，“加入钢琴！大提琴和钢琴本来就绝配。”她想起自己以前和星怡合奏的情形，凑身她问，“这首曲子，加钢琴伴奏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星怡开心笑，“你帮我？” “不是我，秦君菁，她钢琴十级，和你合个几次就能搞定！而且她是高一的，也是学生会副主席、中考状元，正好说明我校成绩优异的同时，素质教育也很强悍！”她转头向老陈，“陈主任，您说对吗？” 老陈哈哈笑，“这个组合应该可行。”陆星怡终于乐开怀，“那我马上去找她！”老陈弯腰叮嘱，“周五之前。”说完，负手走出办公室。 “霸王龙，快给我她的手机号！” 陆星怡掏出手机，着急拽江朔。夏曦按住她，“她不会管这种闲事，得换个人游说才请得动这尊……神？” 江朔了然，使劲一拍许翔。许翔朝他翻个白眼，“你又要爷为你去欠人情？” “求你了许神，算我欠你个人情行不行？”陆星怡一双大眼睛满是期盼，突然一瞟夏曦朝他眨眨眼，“不对，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完！” 许翔瞅着她，缓缓掏出手机要来号码。有他出马，秦君菁立刻答应了伴奏，并表示明天下午放学会来落泽一中。 陆星怡开心得紧紧抱住夏曦。整个晚自习她都很高兴，各种请教江朔，作业写得飞快，恨不得把剩下的时间都挤出来排练。沾她的光，夏曦也早早搞定了作业，回家舒服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听着歌。 许翔的短信发来。 ——黑针蛛反悔了。 什么？她瞪着这几个字。 ——你说话都不管用？白天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那是她给爷下的套。 ——什么套？ 夏曦费解，许翔的电话打来，“她当场答应，好让这事成定局，刚才又说要我单独请她吃两次饭，不然，她就不来。” “我才说她怎么在你面前这么乖……” 许翔沉思一会儿，开口道：“告诉陆大小姐，算了吧，爷不想……” “许翔，”夏曦打断他，想起星怡独自努力的身影，“要不你帮帮她吧？这事对她来说很重要，吃个饭嘛，你牺牲一下？” “我靠！夏曦，你脑子有问题吗？”电话那端怒道，“半点不吃醋，还就喜欢把我往别的女生身上搅合？！”他挂断电话。夏曦听着手机传出的忙音，心慌地叹口气。犹豫再三，坚持给许翔发了条短信。 ——神，你帮帮她吧，求你了。 她焦急捏着手机，一直等不到回应，又急忙给他打电话。“为什么？”他冷淡问。想到星怡的叮嘱，夏曦只答：“我不能告诉你，但她必须上台表演。” “我俩之间，你还瞒着？” “有些事……只能瞒。”她无奈说，“Sho，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只请她吃饭，别的狗屁事全都不准答应她！” 他笑，“这还像句人话。”她见缝插针问：“那我，给你报账？” “用不着！” 夏曦满意地轻声安慰，“你最乖。” “乖我个乖，”许翔哼笑一声，“以后别再有事瞒我了！”他敲一敲话筒，“放心睡觉吧，我来联系她，但愿她俩一次过审。” “肯定没问题！” 收了线，夏曦呆望着窗外远处的灯火。11岁那年夏夜，她搬来这座美丽的城市，第三天就认识了主动找来和她做朋友的陆星怡。这是她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同龄女孩，也是她一生中最要好的闺蜜。 她实在舍不得她走，更舍不得她像这样被迫离开他们，离开她的江朔。 布阵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秦君菁果然是个王者。下午放学，她准时背着琴包走进文艺部，见陆星怡已为她打开了钢琴盖，手一翻合上它，“我听过杜普蕾的原版，用钢琴伴奏，会削弱你大提琴的倾诉感，最好的伴奏，是提琴混合吉他。” “那怎么办……”陆星怡愣愣望着她。 她蹲在地上，打开琴包，熟练架起双键盘电子琴，“用这个，一边吉他一边提琴，你拉你的，配合我会负责。”江朔听得十分佩服，夏曦偷偷从身后踢了踢许翔，递给他个眼神，你这两餐饭请得太值了！ 在两个王者的合奏下，大家终于听到了这首传说中闻者落泪的大提琴曲，还是现场版。张妍偏着头仔细听曲调，拐了拐江朔，“这不是那什么，乌龙闯情关的片尾曲吗，叫什么《太多》还被老外翻版了啊？” “这首在前，那个才是翻唱。”许翔轻声答。夏曦又踢一踢他，再给个赞许的眼神，他摇头一笑，“让她俩练着吧，走了佛，瞿磊还在楼下等你做介绍呢。” 瞿磊？介绍？夏曦和张妍对视一眼，好奇跟上他俩。 楼下的摇滚教室站满了人。四人挤进教室时，年轻的架子鼓老师已经满脸兴奋地和瞿磊聊上了，年长的吉他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看上去很不开心。估计因为他带的《我想我是海》被敌国摇滚秒杀了，心情不美丽。 江朔走上前向他问好，“孙老师，我给您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这不，他俩聊着呢嘛，我听得见，玄奘乐队的。”老孙抬抬眼，挤出几句短促的话，依旧翘着腿背对瞿磊。 见江朔为难，瞿磊主动走到老孙跟前，伸出右手恭敬道：“前辈好，我叫瞿磊，很喜欢摇滚，但吉他我不擅长，以后多有向您请教之处，还恳请前辈不吝赐教啊。” 张超刚准备跟上师父做自我介绍，听见这话，低头瞧瞧自己怀里的吉他，赶紧往后退。老孙抬眼打量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孩，放下腿，面无表情地和他随意握个手。教架子鼓的小丁老师搓着手凑近两人，“那我们，就先开始？” “好。”瞿磊笑，转身面向众人，大声说：“乐队，讲究的是配合，同学们已经被两位老师教得很好，这么短的时间内，鼓、吉他、贝斯都学了一些，达到这个成绩，很难得啊。” “有话直说，你来，是要教什么的？”老孙不耐烦地插个话，一副江山被抢、城池被夺的紧张模样。 瞿磊回身谦虚笑，“我教不了啊，”他诚恳解释，“我来，只是从乐队的角度出发，为他们调整出最佳组合，还请两位老师，把各个学生擅长的方向和我沟通，您看，行吗？” 见人家不是来踢馆的，老孙脸上挂不住，“这……可不好说，这里面有四个高一的，我没教过，不行就一个个来，都试一遍，我们仨一起选，也好综合出个意见。” “行！”瞿磊答得干脆，笑着看了看眼前——为了扩大表演规模，已经从摇滚班增选出的23个人。 小丁热情地搬来一把椅子，招呼瞿磊坐下，又安排学生们挨个开始，进行三种乐器的考核。江朔长吁出一口气，许翔瞧着有意退坐在两位老师侧后方的瞿磊，在西南地区都出名的玄奘乐队Leader，这谦虚得，实在过分。 除了原有的高一年级一名键盘手，其余22人依次上场。瞿磊认真出题，全方位考验孩子们的水平，最终选出包含莫飞在内的4名贝斯手，4名吉他手，交给老孙，“孙老师，这8位同学，有劳您再费心点拨？” 老孙点头，观摩完他出的各类考题，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全能高手。 瞿磊笑对剩余14人，“你们，都跟着丁老师吧，这首曲子，鼓点很重要，这个规模，好好练，不难整齐。” “瞿老师……”14人里有一男一女互相看一眼，有些兴奋地举手发言，“我俩也是键盘手，其他乐队的，以前在摇滚节上见过您，我们报摇滚班……是想什么都学学，像您一样当个全能……” 瞿磊高兴笑，“那很好啊，就干老本行吧，你俩加上这位帅哥，还有秦君菁，刚好4个键盘，两位老师，你们的意见呢？” 老孙默默点头，小丁笑开了花，“要不键盘这边，瞿磊你来负责？”他说着拐一拐身旁的老孙。老孙坐在椅子上转过身，认真看向瞿磊，“我……赞同丁老师的意见，乐队磨合，需要几方同时指导，毕竟，是个整体嘛。” “行！”瞿磊再一次干脆答，“那晚辈听从安排。”他转向张超，“主唱，就靠你了啊，认真练！” “知道了，师父！”张超在一众人中骄傲地昂起头，回身找了找许翔，走向他怏怏说：“那个，发音的问题，你是不？仔细教教我？” “叫老师。”许翔笑。张超吃个憋，瞪着他。 瞿磊瞧得哈哈笑，起身道：“教，都教！熟悉发音知道歌词意思，才能更好地投入演奏，顺带大家也学点日语，万一打起来，还能当个间谍！” 教室里爆笑开来。 老孙也噗嗤一笑，“你们年轻人呐，好啊，喜欢摇滚好，现在多开放的时代，我们那时候……”他收住话头，回想自己只能退而求次的青春梦想，摇着头叹气。瞿磊弯腰凑近他，“讲讲？”老孙笑着一拍他，“不说啦，排练吧，一切尽在ROCK中！” 有秦君菁加盟，陆星怡的节目终于过审。 只是学校觉得，这首曲子有点悲伤，在校庆场合演奏得搭配恰当情景，总体上，要突出正能量主题。并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学生会解决。 江朔对这个命题作业倒是信心十足，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他冲许翔一抬下巴，“把洪山的资料拿出来，好好干一场，《殇》，配的很！”陆星怡赞同得开心笑，许翔当即表示，“爷负责剪辑，文案交给夏曦。” “没问题！”夏曦自信比出OK。江朔舒口气，放下手中的最终节目单，拿起用心准备已久的校庆策划案，“秘书长，去叫大家来开会！重要使命，来了！” 下发完人手一份的活动方案，江朔想了想唐昊，认真坐进主席的办公桌。 “昊哥把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今天，东西，回去再看吧，先听每个人的责任，在一起一年多，你们的能力我都信任，这一次，是我们的终极任务，一定完成好！” 大家拔掉笔套，摊开笔记本，竖起耳朵听吩咐。 “秦君菁，全面接手新校区的日常管理，依照校庆策划案，培训集体舞，向高一年级宣传校庆规则，只有四个月就能回母校了，照顾好同学们，安全回来！” “明白！”秦君菁高兴点头。 江朔手指莫飞，“高一这边的节目，你来跟进，辛苦你，要两个校区来回跑了？” “小Case！”莫飞笑，手肘压到桌上，咂咂嘴拐弯抹角道：“就是这首摇滚吧，得配个歌词字幕，不然听不懂，不是白白正能量了？” 一桌子人都看向许翔。 “爷早替你们弄好了，”他扬手递出翻译稿，“还改了个词，符合我国国情。” “你哪国？”莫飞趁机挑事。许翔伸出去的手一收，莫飞及时抽走那歌词，明知故问，“要改哪个词啊？” “昭和！”许翔气得咬牙，眼神示意朱文强，“下周，我俩去一趟荣成，给高一拍几段视频，回来剪一部青春MV，校庆晚会上搭配歌词大屏幕播放！” 莫飞凑过来竖大拇指，“哎，不愧是神，又懂外语又懂国情又会拍MV……我和秦导回去先弄个剧本给你参考参考？”秦君菁打个响指，江朔服气地看着他们仨，“文艺部长！”大声找回正题。 “在！”程颐举高手中的笔。江朔转向她，“你有两届元旦汇演的经验了，但这次每个节目都要安置乐器，想精准控制晚会节奏，舞台设计是个难点，对接宣传部，拿出时间控制和舞台设计的详细方案！” “是！”程颐大声领命，“那本校区的集体舞培训，需要我管吗？” “你身上任务重，把段薰叫来文艺部，由你直管，带着同学们在课间操后培训。” “好，我也觉得她合适。”程颐得意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许翔。许翔盯着她把笔一扣，避开目光。 “文强，傅霖，校史馆已经落成，由你俩布置，安排出吸烟室、各类主题的休息室，校庆到场的嘉宾要送伴手礼，好好挑一下，依照策划案附件的嘉宾构成去估算人数，列出物料清单，交由学校审核！” “是！我们多准备几种给学校参考。” 江朔点头叮嘱，“有疑问，直接对接陈主任。” “校庆三天，需要大量志愿者，宣传部，负责分析出各项工作所需的总人数，组织报名、选拔和培训，所有志愿者务必熟悉流程，严格执行接待和场控方案，校园布置、露天标识、引导牌、节目单，邀请函，都交给你们！” “没问题！”张妍转了转笔，宣传部的另外两人也自信回应。 江朔总算放松一些，指指陆星怡和张超，“你俩就专心排练吧，都是各自节目的主力，代表学生会拿出最高水平！” “那是必须的！”张超笑答，陆星怡望着江朔，抿住嘴唇点点头。 “回去，吃透策划案，有问题及时沟通，活动总策划，陈主任，总执行，我和夏曦，各部门如需外联，找许翔！”江朔站起身，深吸口气，双手压桌结束会议，“加油，两个月后，争取大放异彩！” “是——”“一定！” 大家整齐地合上笔记本，热血沸腾。 散会后，夏曦关好门，走近低头沉思的江朔，食指点了点他桌上的《校庆应急预案》，“这个，你不一起下发？” “缓缓吧，先让大家熟悉策划案，”他抬头盯着门口，“一步一步来，唐昊说过，控制好节奏就成功一半。”提起许久未见的唐昊，夏曦轻声问：“瞿磊，是他安排来的吗？” 江朔点头，“这次和元旦汇演不同，全是现场演奏，设备的链接和控制很重要，文化局会派专业的音响团队来，我们这边也得有人懂这些，瞿老大在我才放心。” “唐昊真是……为我们操碎了心。”夏曦心酸笑。 江朔叹口气，抱首转动椅子看窗外，“他是为这所……至今还在传他谣言的学校，操碎了心。”两人对视一眼，实在无法评说。 晚上回到家，夏曦坐在桌前给许翔发短信：你请黑针蛛吃饭了没？ ——明天请，她说要去泽西。 ——她还算义气，等节目过审了再狠狠宰你一顿！ ——这只是第一顿，还有第二顿…… 她无奈笑笑，叮嘱他：别答应她任何事喔！ ——那是肯定，速战速决。 周六中午，许翔懒洋洋走近泽西的落地窗边，秦君菁已经坐在沙发里等着他，“这里，是你家开的？”见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她直起身兴奋问。 “你怎么知道？” “我姑姑说的呀，她男朋友告诉她的！” 许翔哼笑一声，除了盛景的高层，没几人知道这事。泽西，是许湛当年为长泽爱设计和建造的，准确的说，这里属于许翔妈妈的产业。 “想吃什么，自己点。”他靠在沙发里抛玩着手机，无聊望着落地窗外的波光，想念起大洋彼岸的母亲。秦君菁声音甜脆地点完餐，托腮凝视他，“姑姑有件事，拿不准，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喜欢夏曦？” 许翔停住翻菜单的手，递回给服务员，“和以前一样。”服务员点头离开，他严肃瞪住秦君菁，“你家，派你来调查情况的？” “你别那么紧张嘛……”她抚了抚自己的长发，“我姑姑，和夏曦的关系很好，知道了也不会害她。买房的事，你给开了绿灯，还优惠了8万元，她后来才猜到你和夏曦熟，弄得她当初以为盛景特别开明，所以才加入了团队！” 她捂住嘴笑，许翔好笑问：“她现在觉得，盛景不开明？” 秦君菁愣了愣噘起嘴，“我可没说盛景的坏话啊，你别误会，虽然不像某些人，整天向姑姑推销你爸的伟大设计，没大没小地教人家怎么宫斗升职，说的好像她很懂一样，无非就是个你爸的迷妹！” 许翔翻个白眼摇摇头，真是场鸿门宴，回回做这种事，都要残害自己的心脏。 变数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牛排上桌，秦君菁拿起刀叉一阵窃笑。 “又怎么了？”许翔不耐烦地怒问。“没……”她挺直腰身，端正坐好，低头切着牛排，“我只是想起夏曦教我姑姑怎么追男人的高招，又损又蠢，还觉得自己是个无敌军师，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许翔不屑笑，“她会追个屁。” 她停了手，“关键是还追到了，好不好！真是奇了怪，这种招数都行？”叹口气，往前凑了凑身子，狐疑地看着他，“哎不对啊，你这个反应，意思是她没追过你咯？哈哈哈，难怪你不懂……”她忽然乐得前俯后仰，同情的眼神打量着许翔。 许翔气愤又好笑，巴不得一口吞了面前的牛排，赶紧走。一餐饭吃得心力交瘁。从泽西出来，等秦君菁打车去学校参加排练，许翔沿着人行道慢慢梳理着心绪，按开手机给夏曦打电话，“以后别再给爷找这种破事！” 电话里乖巧笑，“知道啦，让你领略一番她的风采嘛！” “相当八卦！”他无奈瞧了瞧暮色的云。 “她跟你打听，我俩的事了？” “爷没承认，她问不到。”真是越想越气。电话里宽心道：“那就好，你抵死不承认，大不了她再造一次谣，就算家里人都相信，我也可以硬说她是在炒冷饭！” 许翔忍不住笑，“行啦，别老觉得自己聪明，在家里小心说话，被人家瞧得透透的……”夏曦轻声应着，“下一顿饭，要你什么时候请？” “今晚啊，她换口味了，要去泽海边吃大排档！” “挺浪漫嘛……” 他又被气笑，“没你浪漫，还会追男人了！什么时候让爷也见识见识你的高招？”夏曦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追男人？害羞地敲了敲话筒，“等你长大再见识……” 许翔“切”了一声挂断电话，什么高招，还要等长大？他审视眼前——盛景集团名下的所有产业。这片北城，已经在父亲的努力下逐渐长大，可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成熟，配得上这一片疆土。 校庆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学生会各部门都很忙，两天开一次大会，汇报工作进度，交流相互配合的建议。夏曦认真审核各组报上来的执行细案，仔细对照总策划案，为大家高度统一的工作能力暗自惊叹。 江朔终于拿出了那份重要的应急预案，召开第二次部署大会。 “仔细读吧，重大活动，难免会有不可控的突发事件，水电供给、舞台设备、演员身体状况、安全问题、拥挤、踩踏……我都详细写了，各部门，大胆假设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有备无患，随机应变！” “是！” 他滑出椅子，靠近张妍和程颐，“校庆三天，户外活动多，尤其是最后的汇报演出，在夜晚。除了表演，还要放1000发礼花，最大的担忧是天气状况。所以，会场和舞台的设计要多费心，设备放置的场地也要能在极端气候下保证安全！” 张妍看一眼程颐，“这可是个大难题……” 程颐摊开她俩已经画好的设计图，“现在考虑是用‘工’字型舞台，有一前一后两个表演场地，可以为相邻的节目分别布场，这样不耽误演出节奏，主控设备都在后场两侧，音响环绕整个舞台。” 张妍转了转笔，画出舞台的避雨框架，“前后表演场地的顶部，保证有能增加屋顶的支撑结构，这些梁和柱子吧……干脆装饰上灯串，这样就算不下雨用不上它们，也不会难看，还能提升整个舞台的氛围感！” 江朔赞同点头，程颐担忧问：“舞台避雨的问题好解决，可观众所在的会场，这么大，如果下雨，搭不了棚啊？” “螨虫，你负责追踪天气预报，如果下雨，通知同学们自带深色雨衣，雨伞……会拦住视线，禁止使用。”江朔想了想，补充道，“嘉宾这边，文强、傅霖，你俩在伴手礼中加一件印有校徽的透明雨衣，小操作，不吃亏！” “是！” “哎，天天祈祷吧，千万千万别下雨啊！”莫飞认真看应急预案。“那是！”张妍卷起方案一抽桌子，“星空配焰火，才对得起我们的奋斗！” “老天爷，求你，行行好！”张超虔诚作揖，大家互看一眼，纷纷效仿，开心调笑着真心期望，落泽一中能万事昌顺，星空闪耀。 接连忙了一个月，许翔剪辑好校庆所需的全部视频，交给夏曦审稿，匆忙召集校篮球队开始集训，校际篮球赛将在两周后举行。程颐忙于手中的大事，啦啦队交由段薰负责，张妍给段薰配了三名志愿者，承担球队的后勤服务。 “难得程颐在大事面前不含糊，肯把拉拉队丢给段薰？”张妍说着，把定稿的邀请函和节目单递给江朔。 “黑针蛛不也没含糊？还和飞哥一起帮着程颐探讨演出控制的执行案。”江朔开心笑，“本座越来越觉得昊哥是个高人，这棋局下得，一子不差！” “今年的球赛，我们还能夺冠吗？”夏曦一边写主持词，一边问。 “你是不相信神？”江朔玩味看着她，她握紧笔，“你和唐昊都不在，也不知道高一能不能再找出几个篮球高手？” “放心，江山代有人才出，神只要带队打好开场，5月11号校庆结束，本座就能回归球赛！再说了，徐扬也很强啊，他和昊哥是在体校学的篮球，有个小师弟今年就读高一，很厉害，我们有希望蝉联冠军！” 夏曦安心地松了松笔，“哎，你俩，节目的排序要再讨论一遍吗，我得写串词了。” 张妍摇头，拿起节目单看了看，“布局得很完美！保证，感染得他们热血沸腾，又潸然泪下！”她拍拍江朔，“主持人从哪里请？” “省电视台，再搭配两个学生主持，应该有程颐，还有一个6班的男生，少儿主持出身，大帅哥！” “切，能有我们三霸帅？”张妍不屑，“听都没听说过还敢称为帅哥？珠玉在前，再帅也就帅得一般般吧！”夏曦笑着连连点头，江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晚自习回家路上，陆星怡一直不开心，自从段薰加入学生会后，她就变得怏怏的。 “怎么啦，段薰来了，你不高兴啊？”夏曦拉住她问。 “不是，”星怡反握住她的手，“曦曦，我爸还是逼我出国，已经申请了学校，今天刚收到Offer。” “你有节目，还要让你马上走？”夏曦吃惊问。 她垂下眼帘，“老陆说他不管这些，会去找校长解释，让我这周末就必须出发，机票也都买了，我妈请了公休假送我到英国……” 夏曦呆站在原地，为自己刚刚误解她是小心眼才不开心，感到愧疚又难过，“你还没，告诉江朔吧？” 她哭着摇头，“前几天开会他说起应急预案，我头都不敢抬。还没等天要下雨，我就先给他整出个突发事件，怎么办呐？我现在就走，对不起他的努力……” “真就，没办法了？”夏曦不舍地捏住她的手臂。陆星怡流着泪，茫然摇头，“我连威胁都试过了……”她抬起手腕。 夏曦这才看到她脉搏处有一道刀疤。 “什么时候的事？”她心疼地抚摸星怡的伤口。 “上周末……我妈不知情，急得骂我，老陆说我再不听话就把一切告诉我妈，由着她去江朔家里闹，看我怎么办！” 夏曦担忧得锁紧眉头，陆伯伯要真这么做，绝对能惹出“知名主任医师手撕花鸟市场小商贩”的名场面。她叹口气，心里空落落的，为星怡心疼又替江朔着急——节目单，今天下午已经通知印制。 定了定神，她抱住哭得快流不出泪的陆星怡，“如果你参加不了演出，明天，必须告诉江朔，叫停印刷节目单！” 心里万般不舍，却只能先说冷静的话，真是一种悲哀。陆星怡理解地点头，“明早，你陪我一起，行吗？” “会一直陪着你。”夏曦搂住她的肩膀。这一个月，各忙各的事，竟然不知道星怡已经独自抵抗了这么久。“别为节目的事内疚，你尽力了，就算出国我们还是好闺蜜，大家还是好朋友，你又不是要去一辈子，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她害怕再没机会，急于把安慰的话一股脑说完。星怡环住她的脖子，垂着脸不停摇头。夏曦哽咽道：“就算你不出国，等明年考上大学，大家也不一定能在一起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吧？” 星怡抿住嘴唇抬起脸，夏曦不忍看她，低头抚摸着她手腕上的伤，“以后别做傻事，你这样，我很心疼，江朔要是知道了更心疼。” “不许告诉他。”星怡着急嘱咐，夏曦捏一捏她脸蛋，“你呀，一遇到江朔，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终于笑，“我愿意，为他怎样，我都愿意。” 那一晚躺在床，夏曦流了一夜的眼泪。眼前总是不停回放第一次见到星怡的场景，那是搬到古城政府大院的第三天，她躲在老楼中间晾晒的几层白色床单后，偷看着傅霖独自一人在草地的石桌前写作业。阳光很好，带着青草香。 “你喜欢他呀？”一个女孩凑过来，小声问。 夏曦吓一大跳，她对着自己眨眨眼，“喜欢就去找他嘛，躲着干嘛？”说罢抬起手准备拨开床单，夏曦匆忙拉住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手，“逗你玩的！我跟你说呀，你别喜欢他，他就是个浆糊脑袋，以后我可以陪你玩！”她大方地反握住夏曦手腕，“我叫陆星怡，住在12栋三单元301，你呢？” 夏曦指出自己家的位置，陆星怡笑，“哦，就住在白兰树的旁边啊。” “你也知道那颗树？” “嗯！我奶奶种的，她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啊……”夏曦愧疚说，一开口就戳中别人的伤心事。 “干嘛道歉，”陆星怡好奇看她，“你又没见过她。走，我带你摘花去，用细绳拴起来，挂在腰上，香得像仙女下凡！”她拉起夏曦，跑向那棵巨大的白兰树。猝不及防，两人就成了朋友，此后六年，形影不离。 上早自习时，夏曦陪着星怡把江朔叫出教室，一前两后走到楼道口，才向他阐明情况。江朔听得表情发愣，微微张着嘴，半晌不答话。 “主席？”夏曦轻轻踢他一脚，他身体一怔，恍惚问：“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陆星怡着急解释，“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告诉你……我参加不了表演，可节目单都开始印刷了，怎么办……”她愧疚地垂下头。 江朔无力地看着她，“不是，我是问你要出国的事，太突然。” 星怡缓缓抬起头，“因为，我不想走，你……” 夏曦瞧着这情形轻声道：“我先回教室，你俩聊完了也快点回来。”她整理一下思绪，默默走向走廊前端的3班，又回身看一眼楼梯口，江朔背对星怡站在栏杆边，似乎只在遥望空荡荡的校园。 “你没话，对我说？”星怡走到他身旁，他握紧栏杆摇摇头，手指骨节发白。 “对不起……”她委屈道，退回他身后，拼命忍住眼泪。 “别胡说！”他依然背对着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抿紧唇不愿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一阵沉默，直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江朔才迅速转身，随手一拍陆星怡，“走，先回去上自习，让我缓一缓。” 星怡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抬手擦干净眼泪。 整整一个上午，夏曦听着江朔在自己背后不断把笔转得掉在地面的声音，周围人频频侧目，陆星怡捏住翻页的纸张，不敢回头看他。 夏曦偏头瞧见，他一次次弯腰捡笔的手在发抖，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只会清嗓子、皱眉头，假装淡定地继续讲课。到上化学课时，廖岩甚至还走下来，帮他捡了三次笔，幸亏江朔是全年级第一名，又是学生会主席，换做其他同学，早被赶出教室。 她痛心地听着身后那人丝毫没有要消停的觉悟，坐直身子尽量帮他挡着点，斜眼一瞟同样痛心的全班同学，大家也是今日才见识到——这被偏爱的，真特么有恃无恐！ 离别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中午吃饭，张妍听陆星怡说明天就不来上课，周末就要飞去英国，震惊得红烧肉都从勺子上翻下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看每个人，“我们，就不配你提前给个‘下集预告’？” 陆星怡眼泪又开始打转。夏曦插句嘴，“螨虫，她不好受。” 张妍这才长叹一气，放下勺子起身走来抱了抱陆星怡，“别哭啊没事，不就出个国嘛，就算你去外太空，文强学天文，江老二造火箭，你也被我们牢牢监视着！” 星怡揉着眼睛愧疚说：“快叫停节目单的印刷……” 张妍摸摸她的头，“好，别有心理负担，安心准备你的旅途，去它个四五年玩够了就回来，一眨眼的功夫！” “嗯，我一定会回来！”星怡破涕为笑，胆怯地转头看江朔。他只低头吃饭，许翔停住勺子看着他，左思右想，干脆也低头吃饭。 傍晚的工作会议，江朔认真听着大家汇报和讨论，不发一言，最后才说：“都挺好，继续加油。”等所有人都离开秘书处，夏曦才拉过椅子坐他身旁，关切问：“你没事吧？”他叹口气，拿起桌上的笔转一转，“你早知道，她要走？” “开学前才知道的，她怕影响你准备校庆，不让说。”夏曦发现他转笔的手稳定了些。他放下笔，抹了一把脸，怅然望向门口。 “她参加不了表演，那个节目怎么办？”她追问。 江朔直起身靠近办公桌，双肘压到桌上，叉起十指认真想，“演出节奏已经定好，要卡住时间放礼花，删除……会打乱节奏，关键是它还承担着为山区孩子发起援助的重任。” 夏曦点点头，“这件事，你谋划了那么久，校庆后你也会离任……”她起身拍拍江朔，“找节目替换吧！还有27天才是校庆，除去最后的彩排和预演，我们有整整两周，去找能替代的节目，但要确保能过审！” 江朔盯着文件柜玻璃后方的雏鹰章，“我有办法，别担心。”夏曦扬手一抽他手臂，“我现在更担心你的状态，最后一天了，不打算和星星多相处一会儿？” 他收回视线终于笑，“去告诉她，晚上下了自习，我送她回家。”伸长双腿放松坐姿，缓了一天总算想通。夏曦瞧着他还慢悠悠伸了个懒腰，气笑道：“霸王龙啊，你这反射弧，真是……”使劲捶捶他前面的办公桌，笑着走出秘书处，去找陆星怡。 暮春的落城，大风天已过，香樟树高大苍翠的树冠中，藏匿着细碎的小花朵，在夜晚的微风中，散发出阵阵芬芳。陆星怡沉默地走在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江朔身旁，嗅着这股花香，偷偷仰视着他丰神俊朗的脸庞。 “你……” “我……” 俗套的桥段一出，两人都停住脚步笑。她眨一眨那双迷人的大眼睛，把话说完，“你可不可以，背着我走？” 江朔叹息笑，蹲到她身前，“可以！” 陆星怡开心地爬上他的背，江朔手一撑地，差点打滑，背着她站起身，“我去……不轻啊你。”星怡乐得咯咯笑，缓缓搂紧他的脖子，“江朔？” “嗯。” “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 “记得。” “那你……”她哽咽叮嘱，“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好。” 她的眼泪滴到江朔的脖子里，顺着皮肤流到他心口，冰冰凉凉的。 “别哭。” “嗯，我不哭，我高兴。”星怡低头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泪，江朔安心背着她，沿着一盏盏路灯往前走。 “一、二、三……”她轻声数着，想牢牢记住他背着自己一共走过了几盏路灯。江朔侧过脸潇洒笑，“数吧，一直到你家，别数漏了！” “好，五……六……红路灯，算吗？” “算！” 到凤凰城门口，他才小心将她放下，叉着腰不停喘气。陆星怡双手背在身后，晃了晃身子，“114，和你的生日一样，巧不巧？” “得了吧，肯定数漏了！”江朔摸一把额头上的汗。星怡呆呆望着他，靠近两步，认真说：“那就这样咯，校庆加油喔，我的北极星！”羞涩地朝他挥一挥手，补充道：“未来的，男朋友……” 江朔蓦然扬起笑容，“好！自己多保重，未来的，老婆。” 星怡又惊又喜，忍住泪点点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我习惯遥望你……” 他伸手刮一刮她的鼻尖，“听你的。”转身离开，忍受心中剧烈翻腾的酸楚，沿着路灯向前走，背对她大声说道：“我等你回来——” “嗯！”陆星怡高声回应，“一言为定！”站在树荫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那身渐行渐远的校服白衬衫，在远处的昏暗中，明亮得好比暗夜星辰。 陆启升亲自到校长办公室，解释女儿临时退出校庆表演一事。老陈立刻去秘书处把江朔找了过来。校长听完陈述，简单为两人互相做个介绍，问江朔：“取消这个节目，对晚会有什么影响？” 江朔沉稳回答，“演出节奏会被打乱，不好按时燃放焰火。” “能如何处理？” “用新的节目替换，我写了一份方案，已经上报给了陈主任。”江朔说着，老陈同时将手中的文件递交校长。校长认真看完，当场签署后，还给江朔，“就按你的方案执行，必须保证节目品质！” “是！” 等他接过文件，钟校长转向陆启升，“江朔主席给出了处理方案，您请宽心，事发突然，我们都理解。”他绕出办公桌走向茶桌，抬手邀请，“坐吧，陆局，尝尝我的茶？” 陆启升笑了笑，欠身拦住他准备泡茶的手，“感谢理解啊，校庆在即，您这里忙，我就不坐了。”偏头看一眼江朔，直起身面对弯着腰在给紫砂壶加茶叶的钟校长，“星怡的事，给学校和您添了麻烦，见谅，我先告辞，改天再来品尝您的茶？” 钟老停了手，也站直身回笑道：“不算麻烦。”伸手一拍对方的胳膊，“祝愿令嫒学有所成！我这里还有事，陈主任送您出去？”抬抬手，示意老陈送客。 陆启升深邃的眼神凝视着钟校长，面带笑容，大步走出门。江朔感受着这波故意把自己叫来目睹一场客套博弈的警示操作，端端正正等在原地，瞧着钟老平静地坐到茶桌后方的沙发里，烧上一壶水，“江朔？” “在！” “百年校庆是我校的大事，不容任何懈怠，你跟随陈主任准备至此，做得不错！”沙发上的人抬起眼睛看他，表扬道。江朔不吭声地安静听着，“被迫取消一个节目，是有影响，但不大，既然想出了替换方案，就去做吧。”钟老笑望着他，“你给了陆局一个台阶下，是个有心人。” 江朔刚松口气又紧张起来。迅速替换节目，确实是不想让陆星怡走得难堪，当然也是想留住替山区请愿的机会，哪想，校长轻易就看穿了他一半的用意。他心虚地鞠一躬，“谢谢您的理解！” 钟老和蔼摆手，“去吧，忙工作去。”江朔沉默点头，心有余悸地对上他淡定的眼神，瞧见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醒目书法，站在原地昂头看了几秒，踏实地离开办公室。 到楼梯口，正准备上楼回学生会，见陆启升独自站在楼道的窗前。江朔四下看看，不见老陈，迟疑一下，窗前的人已经转过身来，含笑招呼，“江朔主席？” “陆局长好！” 江朔严肃站定，心里隐隐预感对方是在等自己，看来今天真得要前后应对两尊大佛，他主动问：“您有事找我？” 陆启升淡笑，“有个疑惑，想请你解答。” “您请说。”果不其然，江朔耐心等他开口。陆启升看着他，“一般情况下，遇到应急事件需要处理，稳妥，是不是第一要素？” “是。”他坦然答。 陆启升缓缓踱步到身旁，“活动迫在眉睫，只是一个节目不能使用，直接取消，最为稳妥，卡点燃放焰火是一个借口，专业的主持人，完全能够调整节奏。”说着，他含笑看江朔，“你连夜都要想出替换方案，并且要确保钟老一看就能同意，不容易啊！” 江朔心中哀嚎，这番操作就如此小儿科吗，各个都能识破，他无奈答：“您过奖了。” “这么做，是为了……星怡？”陆启升微微探过身。江朔吓一跳，尽量稳住表情，不答话，送命题…… 见他凑在身前等待答案，这么近距离的审视，江朔只得答：“参与这个节目的秦君菁、陆星怡都是学生会的人，临时出变故，我有义务承担责任。” “哦……”眼前的人终于直起身子，笑得意味深长。江朔被这笑容搞得毛骨悚然，急中生智再反将一军，“校长倒是认为，我在给您台阶下。” 陆启升愣了愣，昂起头哈哈大笑，又摇摇头看回他，“这句话，说得太大胆！” 江朔勇敢地回给他一个笑容，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眼前轻轻晃了晃，“不对，你没说全，这个节目应该对你很重要，你还有后招。”他眼神中透出绝对自信，江朔瞧得无语，这下，完全被人看透。 “我猜对了？”陆启升笑问。 “星怡告诉您的？” “她没说，也用不着她说。”他收敛笑容，望向窗外的城市，“江朔啊，你是个有胆识的人，这个年纪这份胆识，胜过当年的我！”他收回视线看着眼前人，“不仅有胆识，你还有能力，落城之星，是个好苗子，你的父母该为你感到骄傲！” 江朔怔怔站在他面前。这突如其来的高度赞扬，不对劲，只怕对方也有后招，他试探地先发问：“但是？” 陆启升哈哈笑起来，“猜到了？”停住笑声叹口气，“你和星怡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来落泽，一是为她向校长解释，二是，来见一见你。” 听完这话，江朔反倒松了口气，既然都直说了也省去些弯弯绕绕，笑了笑，平静等待陆局长继续开口。 “你很像我。”他诚恳说，“但是，”接上江朔的转折，“这不好。” “为什么？” 这一下，江朔才是真的懵逼，他舔了舔后槽牙，无奈望着陆启升——这个身高不及他，气场远胜于他的男人，这个他心中未来的岳父大人，如此智慧地看穿他的布局，给予他高度评价，却又亲口否定了他？ “因为我知道，你前面的路，是惊涛骇浪，也会是……腥风血雨。” 他一字一句说完，平静面对江朔，“星怡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已经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不能再有一个这样的丈夫。”他微微欠身，“请允许我如此大胆，设想你们的感情？” 江朔吸口气，点头。 陆启升明亮的眼神瞧着他，伸出手，握住江朔胳膊，“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陆启升可以笑对祖宗祠堂，说我陆家后继有人！但……你是我的未来女婿，”他摇一摇头，“不行。” 松了手，静静盯着这个年轻人，“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愿，我对星怡，只期盼她一生快乐，平安无虞，哪怕丈夫平凡也不愿她去承受风浪。” 江朔咬紧牙关对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努力平复心态问，“您，凭什么就断定我的未来，一定会是惊涛海浪？” 陆启升微微笑，“好刀，谁都要，良将，终殉国。” 江朔被这句大胆而直白的回答，震惊得陷入沉思。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按到他肩上，“于宏图大业，万死不辞！于妻儿幸福，愧疚……太多。”他匆忙抬头，见陆启升已经移步绕开自己，负手走下楼，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绝密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那一晚，江朔一夜无眠。他躺在花鸟市场二楼逼仄的小床上，听着帘子外，母亲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楼下门店里时不时传出的犬吠，仔细琢磨着陆启升说的话，更加想念起两天后就能出狱回家的父亲。 尚在年少时，江峰就教育他，是男子汉就要像雄鹰敢于征服天空一样不惧艰险、勇往直前。而陆启升却说，你的这份胆识会招来惊涛骇浪、腥风血雨？他长叹一气，坐起身，拿出校长签署过的那份替换方案，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摞自己用红笔写上“绝密”二字的文件。这才是他准备的，真正的替换方案。 穿好校服，他毫不犹豫地把这摞文件装进书包，背上它，摸黑爬下小楼梯，轻声拉起卷帘门钻出身，再认真锁好。踏着星光，坚定地走向落泽一中。 “江老二，你今早怎么不等我就来学校了？害我等了你十分钟，差点迟到！”张妍一边吃午饭一边抱怨。 夏曦瞧着江朔闷头吃饭的状态，敲一敲张妍的餐盘，眼神示意她星怡刚走要理解某人的反常行为，张妍了然闭嘴。许翔侧目看向身旁的江朔，想起昨天自己练球回来在艺术楼大厅里遇到陆启升，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他在桌子下方踢一踢江朔，“今晚，去我家睡，爷又被人甩了。” “谁啊？”张妍终于能聊天赶紧珍惜话题，“谁敢甩了你？” “许总！”许翔径自气得摇头，张妍愣了愣闭紧嘴，对面的夏曦无奈苦笑，又一个足以终结聊天的话题。果然，一餐饭吃了个沉默。 下午开会，江朔严肃宣布，“陆星怡退出表演，节目单重新印刷，启用替换节目，这是详细替换方案，人手一份，内容禁止外泄，你们先看。” 夏曦将这份标有“绝密”二字的文件分发给大家，众人疑惑地翻阅着纸张，突然都抬起脸相视而笑，“可以呀，主席，支持！” “赞同，我们好好准备！” “绝密啊，哈哈哈，干得漂亮！” 江朔露出笑意看着他们，“那就这样？”大家坚定地朝他点头，他扬手打个响指，严肃起表情厉声道：“给老子该干嘛干嘛去！”话一出，众人更是大笑。纷纷起身，抓起各自的绝密文件，开心地走出秘书处。 “你确定这样操作没问题？”夏曦目送大家离开，也忍不住笑问江朔。他担起一条腿，自信答，“管它有没有问题，本座只觉得必须、应当如此！” 秦文珍倒是不怕打扰到女儿写作业，大晚上的，又是搬椅子又是扛梯子，在夏曦衣帽间里翻来翻去，弄出好大的动静。“妈，你干嘛呢？”夏曦放下笔跟进来，盯着母亲站在梯子上晃来晃去的背影。 “找你……小时候穿的……衣服。”她够向高处，取出好几大包东西让女儿接住。 夏曦费解地配合她，“你的学生要表演啊，又借我的衣服？” “真是胡说，他们都六年级了，谁还能演个婴儿？”秦文珍心情挺好地白她一眼。夏曦打开包袱仔细看，全是婴儿用的衣物鞋袜小帽子开裆裤……“您和我爸，又准备对我忆苦思甜了？”她拿出一顶小帽子，顶在食指上转了转。 秦文珍取下两床小抱被爬下梯子，“说话越来越不好听！”拍拍手里的东西，“这些，是给你小姨准备的。” “啊？”夏曦嘴张得老大，“她都没结婚，您就准备这些？” 秦文珍嫌弃地看向女儿，“本来是留给你以后用的，现在你小姨用得着，过来帮我一起，捡着好的挑。”夏曦了然又摇头，“她已经，怀孕了？” “快生了。” 夏曦嘴张得更大。 秦文珍瞧着女儿吃惊的模样，开心笑，“你小姨呀，上一次被那死老外打得流产，伤了身体，被诊断她终生不孕，还是老天爷开眼啊，突然就有了这个孩子，把她高兴得，医生都说是奇迹，精贵着呢！” 夏曦听得撇嘴，“都快生了，不打算，先结个婚？” “非得结婚才能生？”秦文珍瞪她一眼，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夏曦打量着母亲，“妈，您这是人民教师说的话吗，任何事，一到您自家人身上，就毫无原则的袒护。”她忍住没用“秦家”二字。 秦文珍气得一直瞪着她，“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姨对你那么好，不恭喜她，还在背后嚼舌根！” “那我也得先知道了再恭喜呀，一年没见，她就默默当了个妈……”夏曦嘟嘴坐到床沿，陪母亲一起翻着衣物挑选，凑过身打听问，“哎妈妈，我那未来的姨父，就是盛景和小姨好的那个小上司？” 秦文珍挤眉笑，“还说你不知道……” “嚯？”夏曦不屑地指指床上，“人家起码是拿几十万年薪的身份，能瞧得上我小时候穿过的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穿这种‘百家衣’宝宝才听话，才好养活，你小姨的这个孩子怀得不容易，一直在保胎，都得讲究着点。”母亲边说边认真抚摸衣服的面料，仔细试手感。夏曦瞧着她这幅细心谨慎的样子，狐疑地凑过头，“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用我的衣服？” 秦文珍抬起脸，“用你的，自有用的道理！” 夏曦服气地退回来，真是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消化，顿时感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被秦家人踢出群聊。这么大一台事，瞒得严严实实，难不成小姨怀的是个私生女？她难以置信地不敢多想，行吧，又是一个绝密文件。 在保守秘密这项技能上，夏曦自认为挺有天赋，因为她不爱管闲事也不喜欢八卦，知道了权当不知道。但这种不结婚就要生孩子的神奇事件，发生在了“凡事坦诚相待、出事庭审对待”的秦家，居然能得到一致包容？！更觉得他们神奇至极又厚此薄彼。 深夜，泽海黯淡无光。 龙城海景的落地窗被这一片漆黑染成一面镜子，静静反射出两个少年潇洒帅气的身影。许翔安静地坐在书房的沙发里，听江朔转述完陆启升的一席话，沉默半晌，打开一罐冰可乐递给他。 “陆局，是个很有魄力的人，五年时间就实现了落城的飞速建设，他习惯性布局深远，这番话有他的目的，你，信他说的？” “信与不信，在他对星怡的布局里都不能有我。”江朔喝口可乐，含在嘴中。 许翔笑，“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至于那些重话，你要明白那是他的谋划，你的未来他断言不了，他也管不了你，又不是你爸！”江朔听得发笑，“说起我爸，他快回家了，后天周六你来我家吃顿饭，见见他？” “好！” 许翔也高兴，“你看，很多事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江朔噗嗤一笑，欣慰地点头说：“判刑4年零3个月，他表现好，减刑4个月，就是之前的调查期、上诉，拖得太长，加起来也都五年了。” 许翔抿住唇，通常这种过失致死不至于判太长，赔偿到位，民事协商就能解决。他拐了拐江朔，第一次试探问：“你爸，是什么事啊，对方就不依不饶的？” “邻居一个哥哥，特别废，跟着老厂的混子沾了那东西，有了瘾。他家一直不知情，只觉得他贪玩，我爸是无意中撞见的，劝过他戒掉，不听。” 江朔说着摇头，“那次，他爸在我家喝酒，刚好听见他给我爸打电话，说是被人打了让拿钱去摆平。我爸打算一个人去的，他爸听到了急得要一起去，结果当场被撞破，他和他爸就打了起来，我爸瞧他不尊重长辈，扇了他两耳光，结果他……突然就晕了，送去医院，已经不行了……” 许翔震惊问：“是他自己身体就有问题？”两耳光还不至于扇死人。 江朔点头叹息，“而且，是吸食之后……之前他爸其实也动了手，但法医鉴定出的致命伤是我爸那两耳光……他家里就只有这一个独苗，硬说是我爸酒后暴力，并且对危害社会安全的恶□□件，身为军人知情不报，才导致了他家孩子最后的结局……” 许翔听得无奈，世间总有这样的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要找一个“化痛苦为悲愤”目标，似乎才能与过去、未来，和平共处。他默默走到窗前，回忆着两年的往事，“张子凡家当初也是这个逻辑。” 江朔无力地坐在沙发里笑，“所以啊，陆局那些话，也未必是在吓唬我，或许这就是我江家命里带的？” 许翔哈哈大笑，望着窗外自嘲总结，“江家，自带血性，许家，自带分离。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爷都多陪了你三年。” 江朔望着他站在窗前的孤单背影，“什么意思？”起身捏紧手中的可乐罐，走到许翔身旁试探问：“你又要……走了？” 许翔不作声，看着窗外远处的灯火，许久才说：“我妈最近打电话来催我，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是在明年一月，只有半年了，让我赶紧去那边提前准备。” 江朔了然问：“你还是想回日本考D大？” “D大的建筑系，世界一流……”他拧开手中的绿茶，昂头喝着。江朔联想起刚刚离开自己的陆星怡，轻声问：“你走了，侏罗纪怎么办？” 许翔捏紧绿茶，沉默笑。 江朔瞟他一眼，凑近窗户玻璃，眯眼望着远处的落城，“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本座要为你保守秘密了？” “用不着！”许翔弹了弹窗户玻璃，“爷放弃D大，就留在国内和你们一起考去B市！到时候长廊留名，还能和唐日天也在一起。”江朔扭过头来，举高手中的可乐，“一言为定！”许翔端起绿茶回敬他，“这种小插曲就别告诉夏曦，免得她多想，心理负担重。” “我去，你就不怕给我造成个心理负担？” “爷又不是为你留下，你有个屁的负担！”许翔说着，表情佩服地拍拍他，“你已经被人诛心，还准备挑战权威，要相信自己内心强大到任何负担都扛得住！” “你个说死了张子凡的乌鸦嘴……别咒我！”江朔笑着抡拳揍他，许翔蹦跳到一旁躲开拳头。两人收起闹腾，并肩看向窗外黑暗的湖水和远处的城市，叹息感慨，默默领会着成长路上的得失与抉择。 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中央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半个月，落城将持续晴天。 江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电子表上的日历，满意地走到广播室窗前，昂头凝视着逐渐放晴的天空，一道道阳光穿破云层洒向大地。七日后，就是校庆，天气终于不用担心，星空，终将闪耀！ 高一那年运动会，唐昊就坐在这里看着万里晴空说出一句话——“不错，是个福将！”是啊，要相信自己，是个福将，要相信大家的努力，值得最好的回报！ 他回身看向正在祈祷天气预报不要骗人的张妍夏曦，“螨虫，校庆三天的背景音乐，都准备好了吗？”张妍应声拿出一大摞编号完毕的CD，“全在这，播放列表和说辞已经交给了黑针蛛和程颐。” “好！” 他坚定走来，“跟我走，把人叫齐，到秘书处，开最后的部署大会！” 年华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全员集合完毕，江朔拉过一张白板，上面是他画好的校园地图，标注了校庆期间各负责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嘉宾接待，朱文强、傅霖！” “在！” “校庆三天，只开主校门，”他手指校门入口处，“傅霖，你坐守这里，带上10名志愿者，负责签到分流，嘉宾进入校园后，沿路，都有宣传部的引导人员。” “是！”傅霖答，“我猜也就第一天签到任务重，后两天我抽调人员去辅助文强。” “你俩灵活安排，”江朔手掌滑过校园主干道、户外活动区，“张妍，这些地方，都是你宣传部的范围，带好你的60名志愿者，三个白天加晚会的场控，由宣传部负责！” “明白！”张妍对着地图和手下两人分配各自的责任区域。 “文强，你就守在校史馆接待区，10名解说员，10名服务员，4名礼品管理员，收到的礼品、礼金，发出的伴手礼，做好详细登记！” “是！”朱文强和傅霖打了个手势，互相辅助对方。江朔手指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艺术楼，“高一学生会！” “在！” “这些区域，秩序维持和卫生保持，交给你们，由莫飞带队！配给你们16名志愿者，这16人已经培训好，演出当晚，还是跟着你们，负责舞台控制和演员引导，到时候程颐、秦君菁都会加入！” “一定，提前磨合完毕！”莫飞笑答。 江朔抬手一指刚才提到的两大美女，“白天的校园广播，你俩一起来，从实验中学起，就是干这项的熟手，氛围最重要，你俩懂！” “收到！”两人对照手中的说辞，齐齐点头。 “张超、许翔，校庆三天，派出所会出警保证治安，电力、气象、城建、文化局、教育局、电视台，学校已经对接好，都有相关人员到场，后续的协调你俩上，配给你们10个人，陈主任总指挥！” “是！”许翔望向张超，“公安、电力，你熟，剩下的我来。” 张超惭愧一笑，看一眼江朔，“遵命！” 江朔深吸一口气，“各部门注意突发情况，有问题及时向我和夏曦汇报，都明白的话，就开干！”他拍一拍桌子，“落泽，加油！” 大家高声打气，“校庆，成功——”他笑着招招手，示意莫飞、许翔、秦君菁留下，其余人陆续走出秘书处。江朔滑出椅子笑问三人，“新节目，排练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呀！有瞿老大在，你放心。” “确定，没走漏风声？” “那必须不能啊，哈哈！” “太新了，万一，他接不住招怎么办？” “怕不至于吧……千万别尴尬啊！”几人聊笑着，夏曦凑过身，小声问秦君菁，“你知道，我俩很快要有个妹妹了吗？”秦君菁满脸迷惑，“哪来的妹妹？” “小姨啊！”夏曦费解看她，难道你也能被踢出群聊？ 秦君菁瞪眼瞧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夏曦，你的消息很灵通嘛，连性别都知道了，不愧是……” “是什么？” “把控幕后的天才。” 夏曦茫然不解，正想开口，许翔一巴掌拍过来，“你的高招，就这？！”身旁的秦君菁咯咯笑出声，夏曦更加困惑地转向许翔，他高深莫测地搞出一句，“真够……损！” “老大，没事的话，我们去排练了！”秦君菁甜甜的声音响起。江朔推推另外两人，“快去快去，抓紧时间多练几次！”莫飞回身比个OK，跟上秦君菁走出门。许翔缓缓起身含笑审视着夏曦，未婚先孕？探身凑近她耳边，啧啧感叹，“难怪要爷，长大后再领教？” 夏曦目送着他摇头窃笑的背影，大吼道：“把话说清楚！我哪惹你了，说我损？” “还没惹，长大再惹——”他大笑着出门，挥一挥手。夏曦完全搞不懂在说个啥，“真是莫名其妙！哎，主席？” “怎么？”江朔担起一条腿，一边抖腿，一边吊儿郎当地瞧着她。 这，熟悉的表情姿势……夏曦愣住两秒，捂嘴笑，“你，紧张啊？”百年校庆，四五千人参加的大事，落城教育频道要现场直播整场晚会，不怪他压力大。 江朔眨眨眼，了然地继续抖腿，“本座觉得这个姿势，相当有安全感！” “嗯呐，我瞧着也非常特别像——安、全、感！”她笑弯了腰，江朔点头抖了一会儿，停下问：“你什么意思，就得昊哥在，你才踏实？” “是你自己说的，赖我咯？” “pipi——”他抬手空扇她两耳光，对着窗外的校园安然抖腿。夏曦笑望着他，仿佛，唐昊的身影已经和他叠加在一起。 因为校庆，落泽明令要放三天假，各科老师着急忙慌地布置作业，说是为了“不耽误同学们享受校庆盛况”。夏曦上个厕所回来，桌上已经散放着一大堆空白试卷，她翻着试卷数了数，同桌的女生怏怏答：“别数了，15张……” “还剩3天，等着吧，铁定还有！”后桌的男生一边替不在教室的江朔整理试卷，一边抱怨，“这哪是校庆啊，明显是要我们上三天自习……” “就是！还不如像高三那样，直接给个通知，白天自习、最后看晚会？”周围人一阵苦笑，夏曦把整理好的试卷递给后桌，“哪几张是必须要交的，帮我和江朔标注上，实在做不完，只能抄你们的了……” 后桌接过去点头笑，“你们忙去，我们几个分科做，流水线作战，不然真没法儿……” 课余时间，学生会都在检查校园各处的布置情况，彩旗、灯串、布标、引导标识、警戒线，这所百年名校，将以它最荣耀的姿态，迎接自己盛大的百岁生日！ 学习部长——傅霖整理出两校的期中辅导试卷，交由莫飞和秦君菁顺路带回荣成。许翔也率领校篮球队，大比分冲出了小组赛，因为落泽一中本周末要举办校庆，赛事组委会临时决定，为他们休赛一周。 下午放学，段薰照例带领全校培训集体舞。操场上的落泽学生一边跟着跳，一边笑，这个神奇的学校，课间操在下午放学才做，也就算了，要连做两遍，也就算了，竟然又加上了5分钟的民族舞蹈！ 很多年以后，夏曦在落泽一中的校园论坛看到一个提问：幸福，是什么？ 点赞最高的回答是： 幸福，是落泽食堂的红烧肉； 幸福，是开学一个月绝对混搭的三套校服； 幸福，是上个厕所回来就铺满桌子的空白试卷； 幸福，是校园超市被抢光的三无饮料； 幸福，是两遍广播体操之后，还有5分钟的民族舞蹈！ 这是落泽一中最灿烂的时代，也是落泽学子记忆里，最美好无憾的青春年华。 校庆临近，陆星怡也给夏曦打来电话，说她到英国后，陪着余丽去周边国家转了一圈，又忙着租房、办入学手续，才稳定下来……夏曦听着她在电话那端兴奋又遗憾地讲述离别之后的种种经历，安慰她又鼓励她。 “校庆，快到了吧？”她轻声问。 “嗯，一切就绪，你给……主席打过电话没？”担心父母监听，夏曦问得含蓄。 星怡偷笑，“刚打完，他说他找到了替换我那个节目的方案，让我别担心，能完全保留洪山的宣传片，只是气氛会改变，你们加油，我支持！” “希望一切顺利！”夏曦期待道。看了一眼通话时间，担心父母责怪她俩煲电话粥，往后会更难联系，“那你，照顾好自己啊，我家的座机没有开通国际长途，不能主动联系你，多用心学习，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好，你也多保重。”陆星怡了然答话，隐晦嘱咐，“后面那事，帮我盯紧点喔，还有，你要有爱心，和残疾人友好相处！” 夏曦想想后桌的江朔，“知道啦！” 两个女孩窃笑一会儿，开心地结束通话。窗外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光路，从湖滨的广场出发，曲折向前，一直延伸进湖水的黑暗中，夏曦好奇地打开飘窗，探出身仔细瞧。 是那条巨大的罗马柱长廊已经完工，正在调试灯光。她高兴地关上门，找出手机给许翔打电话，爬上飘窗台激动道：“快看，罗马柱长廊在试灯！” “爷看着呢，你也正在看？” “嘻嘻，挺心有灵犀嘛……”她扬手压住被夜风吹散的长发，许翔笑，“你不是说，经常会梦见它嘛，那爷得多关注这种能入你梦的东西。” “啊？你不会连建筑物的醋都吃吧！”她笑得差点从窗口栽下去，赶紧一把抓稳窗框，“其实，我那个梦还挺可怕的……” “可怕？” “嗯……梦到我乘着列车，去往不知名的终点，窗外很黑，车到站，同行的人下了车，很快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在一条巨大的罗马柱长廊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迷路了？” “不是，好像是一个轮回……”她仔细回忆，“我一个人沿着长廊走啊走，最终，都会回到同一个起点，就是列车刚到站时，旅客下车的瞬间。” “嗯……”许翔笑。 “还没完！”夏曦气笑说，“然后，梦境就切换了场景，变成我站在一座城市熙熙攘攘的街头，看到一辆列车朝夜空中飞去，身边所有人都看不见它，星空，突然斗转星移，我才发觉，我好像就是上了那辆车……” “哦……你是潜意识里，想去另一个时空？” 夏曦怅然摇头，“如果，那里有你的话，千难万险，我也一定前去。”电话里哈哈笑，“等长廊开放，爷就站在时空的尽头，等你！” “好啊，那一天我去找你！”她乖巧答应。秦文珍推门进屋，大声呵斥，“你爬到窗户外面做什么！”夏曦吓得挂断电话，藏好手机，慢悠悠从窗外收回身子，“我，看风景啊……”指指远处，“盛景的长廊，亮灯了。” “一天天的，不是跑楼顶，就是爬窗户，哪像个女孩该有的样子！”秦文珍无奈叹气，拉住门把手，“你小姨要生了，顺产不了，临时转剖宫产，我和你爸要赶去医院，今晚可能回不来，你自己睡。” “那我要去吗？”夏曦担心问，秦文珍瞧她一眼，“写你的作业，等生了之后，再去看小宝宝。”夏曦抿住嘴唇，点点头，乖乖坐回桌前。直到房门在身后被母亲带上，才又拿出手机发短信：我妈冲进来了，吓死我。 ——听到了，没出事吧？ ——没，我小姨要生宝宝了，她和我爸要赶去医院。 ——恭喜啊。 她调皮笑，害羞回他：同喜同喜，自家人，哈哈。 ——爷离你的自家人，还差5年。 ——别抱怨，万一考上大学就开恩了呢？ ——借你吉言！ ——先写作业咯，这周21张试卷呢…… ——OK，爷运气好，比你少两张。按下发送键，许翔抛玩着手机，靠在露台的拉杆边，远望着亮起灯光的罗马柱长廊。一个月后，它将面向全城开放，这是盛景集团在北城区建设的最后一个市政项目，至此，盛景完成了所有与政府的合作，投资金额将全部置换成临湖的开发用地。 他想起忙得三天都没回家的父亲，拨通许湛的电话。 “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夜风呼啸，电话那端竟也十分嘈杂。“家属，现在的情况是产后大出血，必须摘除子宫，输血抢救，尽快做决定吧，想好在这里签字！”许翔听着这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严肃问：“谁要抢救？爸，你在干嘛？” “Sho，这里忙，回头我再和你说……” “你等等！”许翔厉声叫住他。电话里的医生再次催促，一个男人着急道：“我来签！我是秦文瑾的大哥，张主任，我们同意摘除子宫，请救救我妹妹！许湛，你是她的爱人，你的意见是？” “签字……” 许翔怔怔握紧手机，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和电话那端嘈杂的对话中，夹杂着父亲慌张而欲言又止的叮嘱，“Sho，听话，我回来和你解释……先睡觉……”通话挂断，手机里只剩“嘟嘟”声。他无力地垂下手，爱人？秦文瑾？ 这个名字，他知道。 真相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风从泽海吹来，带着湖水深处的潮湿泛起阵阵凉意。许翔无力地靠在栏杆边，大脑一片空白。缓缓举高手机，翻出刚刚发过的短信。 ——恭喜啊。 ——同喜同喜，自家人，哈哈。 真讽刺。 她是，知道的？他转身望着漆黑的湖水，在耳旁的风声中不敢相信地咬紧牙。秦文瑾，许湛的爱人，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湛，没有告诉过他，夏曦，竟也不曾透露给他半点消息。 他很想捋清楚这一切发生的逻辑，忍不住想起秦君菁在泽西说的话，“你给开了绿灯，还优惠了8万元，她后来才猜到你和夏曦熟，弄得她当初以为盛景特别开明，所以才加入了团队！” “某些人，整天向姑姑推销你爸的伟大设计，没大没小地教人家怎么宫斗升职，说的好像她很懂一样，无非就是个你爸的迷妹！” “又损又蠢，还觉得自己是个无敌军师，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好聪明的军师啊，你和你小姨这套损人利己、暗度成仓的谋划，做得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没让爷瞧出来。他回想夏曦第一次在龙城见到许湛时那份开心和兴奋，“你爸挺温柔的嘛……不像你，凶巴巴又霸道！” “你家基因是真不错，星星以前就说过，你爸是个超级大帅哥！”是嘛，所以就跳过爷，也要把这套基因整合进自己家？ 他握紧手机摇摇头，夏曦，你是真蠢还是在装傻，在你心里，我算什么，说话做事之前，不考虑我的感受？攥紧拳头砸向栏杆，真是聪明一世，自掘坟墓，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干出这等蠢事，给自己亲手找了个后妈！ 他大步走回房，一把关上露台门，停在门口，怪不了谁，只怪自己愚蠢得无可救药！又想到在洪山的星空下，她假意自证清白，“我喜欢设计，你真的开心吗？”他真诚而肯定地答，“爷求之不得。”她还很气愤，“免得某些谋略家防着我。” 我从来没有防过你，可现在是谁在谋略？就算你只是在背后暗戳戳地教唆别人，却瞒着我直到此刻才提醒，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他按开短信页面，给许湛发了一条信息：明晚，我必须要在家见到你！ 愤怒地关闭了手机，扔进沙发，回卧室睡觉。 夏曦在第二天早晨出门上学时，才碰见疲惫归家的父母，得知小姨产后大出血抢救，幸好已经母女平安。 她宽下心来问：“我下晚自习，去医院看看她？” “先别去，她需要静养，等宝宝满月了再去吧。”秦文珍说着，匆忙上楼换衣服，赶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夏长毅也匆匆喝了一杯昨夜的茶水，抬头朝楼上叮嘱，“文瑾那边，你放了学就去照顾着，我今天要开一天的会，可能没空！” “你忙你的——”楼上传来母亲的回话，“许湛今天在医院守着她，我已经沟通好了，晚上再去换他。” 许湛？！守着小姨？夏曦吃惊地换好鞋，走回客厅，看着正在给茶杯加水的父亲，“爸，许总……怎么会在照顾小姨？” 夏长毅拧紧保温杯盖，一眼都没看女儿，催促道：“去上学，等下迟到了！”夏曦站着不动，忍不住又问：“爸爸？我小姨，难道是和许……” “上学去！”夏长毅扭头严肃教育，“和自己无关的事，少管！”夏曦后退两步，识趣而心慌地退出家门，脑袋里一片懵。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一直说，小姨是和盛景的行政副总谈恋爱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许湛！难道是我搞错了，她边走边怀疑联想，但父母的表现，已经是答案。 天呐！怎么会这样？ 那……许翔知不知道此事？ 她心慌地挤上公交迅速整理逻辑，完蛋了，看许翔近期的状态，他肯定还不知道！那秦君菁呢？秦君菁……自打上高中就每周末只去小姨那里，怀胎十月，大个肚子，她，一定是知道的！可前几天和她聊起，她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不对，这事有诈！ 这只猎鹰，肯主动放弃盯梢我的机会，跑去小姨家里杳无音讯地躲了快一年，事情绝对没那么单纯！惨了惨了……中招了，我会被这只毒蜘蛛玩死！ 车一到站，夏曦火速跳下公交，按住背后的书包，拔腿往落泽一中跑，赶在上早自习前等在教学楼3楼高二（7）班的门口，焦急得来回踱步。十分钟后，终于见到踩着自习铃声、右手插兜缓缓走来的许翔。 “神？”她慌张地迎上他。 他似乎看不到自己，径直路过身旁，面无表情地走入教室。夏曦呆站在走廊，心里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落在地，不甘心地靠近门口，探身往教室里瞧。早自习音乐铃结束，他刚好走到最后排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从桌面堆放整齐的书里取出一本，低头翻开。 已是晨读时间，教室里的7班学生好奇盯着站在门口的夏曦，跟随她的视线，纷纷回头看许翔。“许神，她找你！”隔着一条过道的徐扬忍不住够手拍他。 而许翔，却连眼都不抬。 夏曦尴尬地等了半分钟，在众目睽睽下收回视线，绝望地退到走廊中，凝视着7班紧闭的教室后门。他肯定是，知道了…… 她慢慢朝着楼梯口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楼下的3班教室，甚至听不见江朔在她背后冲她说了什么，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的书包，呆坐在座位上。“侏罗纪！”江朔伸手一戳她后背，“听见我说话没有？” “佛……我完了……”她喃喃说着转过身。 “你是完了，迟到，而且聋了！”江朔表情严肃地伸出手，“分给你负责的语文试卷，做完了没，拿过来本座早自习抄2张……” “年级第一，也抄作业啊？”附近有人偷偷笑。 夏曦取出试卷，又抓过一张草稿纸匆忙写下一句话，夹在试卷里一并递给他，回过身茫然望着黑板，这事，还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我去！” 江朔瞠目结舌地盯着试卷里掉出来的草稿纸——“我好像给神弄了个妹妹出来，昨晚刚生的，他已经知道了，会不会恨死我？”他闭上吃惊的嘴，砸吧两下，已经忘了要抄作业，戳戳前方后背低声问：“怎么弄的？” 夏曦回过头忧伤地看着他，缓缓抓过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我小姨和他爸生的”，江朔默默垂眼看着，抹了一把脸，答道：“会……” 抓起纸张揉成团，沉重地叹口气。 “那怎么办？”夏曦焦急着小声问。见他一手扶住额头，一手迅速揉紧纸，“你这是……踩他死穴了，先上课吧，等我中午问问他去。” 在食堂吃午饭时，许翔没有准时出现，江朔站在桌前环视食堂，终于搜寻到远在角落里的人，端起餐盘交代夏曦，“你先吃，我一个人去找他聊。” 夏曦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握紧勺子吃不下饭。张妍这才赶到，气愤坐下，“英语老师又拖堂……饿死我了，人呢？怎么就你在？” “佛去找许翔，”她努力平复心情把另一份餐推给张妍，“饭都替你打好了，有你爱吃的酸菜炒肉……”张妍高兴地抓起勺子，“幸亏你俩下课早，还能抢到好菜！”先吃上两大口，才费解问：“7班早放学了啊，神干嘛去了？” “躲我吧。” “为啥？”她咽下口中的食物，“你俩，又吵架啦？” 这事得等江朔回来才有定论，夏曦恍然地摇着头，只打听问：“螨虫，你知不知道许翔爸妈离婚的事？” “知道啊，初三上学期嘛，怎么了？” 夏曦轻轻戳着盘中的饭，“父母离婚，他是什么状态？” “好像挺伤心吧，沉默寡言，不会笑……”张妍边吃边回忆，“不过，江老二找我进学生会之前，他俩是‘狗不理’，我也不认识神，以为他就那样，高冷男神嘛，你懂的。” “他现在不也还那样，冷得结冰。” “好多了好吗！”张妍笑，“话不少，对你贱兮兮的，别说，神笑起来的样子还挺暖。” 夏曦叹口气，只怕他再也不会对我笑了。想想当初自己被门卫拦在龙城门口，巧借许翔救场的那一天，他就像今早这般冷漠而陌生，一眼都不看她。那时她还骗门卫说，许翔是她表哥，真是乌鸦嘴，这种狗血操作都能成真！ 见她突然扇了自己一耳光，张妍赶紧拉住问：“干嘛呀这是？”夏曦木然摇头，这尴尬的家丑实在不可再外扬。询问一下午，江朔都不肯给出正面回答，只告诉夏曦，“神说他不想再提……我也不好和你说，先让他冷静几天吧。” 她茫然地像是身处一片黑暗中，等待着什么未知的东西降临，脑子里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就连廖岩宣布，“晚自习取消，明天起为校庆放三天假，4张化学试卷可以不做。”班级里难得欢呼，她依旧毫无知觉。放学后，最后一次检查校园布置，江朔带领大家打气，夏曦呆呆盯着许翔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的脸庞，一切似乎回到了素不相识的原点。 临近日落，泽海退去粼粼波光。龙城海景的客厅里，许翔一直等在落地窗前，直到最后的光晕从湖面消失，许湛终于回家。“Sho？”他换上拖鞋，看着偌大的空间里那道孤单的身影，走到儿子身旁。 许翔转过身来，“解释吧。”他虽面无表情，目光却带着诘责愤怒。许湛瞧得微微叹气，“先坐下……”伸手摸一摸儿子坚硬的短碎发，想引他坐进沙发里。“站着说！”许翔烦躁地挡开父亲的手，“少打感情牌！” 许湛愣了愣，遗憾地点点头，就陪儿子站在窗前，“这事瞒着你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会怀孕，因为她已经被医生断定不孕，这个孩子是个奇迹，对她来说很重要，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能当母亲的机会……” 许翔哼出一笑，盯着窗外的黑夜，“所以你管不住自己，还要为这个奇迹买单？”许湛听着这句犀利的讥讽，叹气笑道：“感情的事，确实管不住自己。” 见儿子嘲笑着扭头质问：“可当初我妈提离婚时，你不是死活不同意吗？不是信誓旦旦要把她追回来还我一个家吗！别告诉我才两年时间，你就又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了！”他怒目圆睁，“你知不知道我每年寒假都去东京，是为什么？！” “知道，劝她和我复婚……” “知道你还这样做！？”他气得大吼，目光中透着万分不解，仿佛自己一切的努力都被作父亲的拖了后腿。许湛伸出手想拉一拉他，他跌撞着后退开，喃喃道：“知道……你还次次都躲着，不跟我去见她……我在为这个家争取，可你呢！说出的话就不负责任吗？就能信口雌黄吗！” 许湛痛心地收回手，接纳着儿子剧烈的情绪，深知当初迫不得已同意离婚，让长泽爱回日本，母子分离，给尚在青春期的许翔造成了巨大的伤害。“Sho，坐下说？”他轻轻揽过儿子肩头。被他抬起的右臂顶开。 “你手怎么了？”许湛抓起他手腕，心惊地发现儿子右手上全是伤。 许翔挣脱开他，收回昨夜愤怒时砸碎玻璃栏杆的手，哑着声音怒道：“不用你管！管你刚出生的女儿去！”许湛心疼地站定原地，希望能为儿子找到个愿意接纳这件事的点，他探了探身问：“知道是妹妹了？夏曦……告诉你的？” 许翔干笑两声，绝望地闭上眼，果然，各个都知情，就我蒙在鼓里！他目光呆滞地走向沙发缓缓坐下，双臂耷拉在膝盖上。 许湛观察着他逐渐平静的状态，跟过来坐到身旁，耐心解释，“前年春节没能跟你一起回东京，我很惭愧……外婆生病，也都是你在照顾。” 他拍着许翔，垂着头长长叹了口气，“当时，盛景面临很大的财务危机，负债率太高，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妈妈商量后，稀释了她手里17%的股份，才度过那场难关。”仰头望着客厅顶上垂下的大吊灯，“离婚时，她49%的股比，其实都是为你留下的，我51%，握着控股权。” “这和你给我搞出个妹妹来有关系吗？”许翔恼怒质问。 许湛看着儿子继续解释，“Sho，我和文瑾一年前就在一起了，她怀孕后，我本该负起责任和她结婚，但你还没满18岁，当初稀释股份时我答应过你妈妈，不管以后我和她的关系怎样变化，我们手中的持股有70%都属于你。”他顿了顿，“我是想，等你成年后完成股权交接再和文瑾结婚……” 许翔嘲笑着摇头，“爸，你还挺有心机的啊？” “不是心机，这关乎到盛景的未来，以及将来你能调动的绝对控股权！”许湛认真说，“等明年一月你满18周岁……” “许总！？”许翔打断他，站起身杵在父亲跟前，弯腰叫醒他，“许董事长——”他不愿相信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已失去父亲角色的人，流着泪道：“我……从来都不想要什么控股权！”泪水顺着他的颌骨滴落，“我要的是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张大嘴望着许湛，绝望得嘴唇都在发抖，“可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分离这个家！我妈，我，股份……”憋红双眼哭笑道，“分得真清楚！”无力地退了几步。许湛匆忙起身，“Sho，你还小，不能理解这番谋划……” “谋划？” 他含泪笑问，又是这个词，“好，那你们，就继续谋划吧！都在谋划，不愧是……一家人。”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楼，许湛愣在原地，偌大的空间又只剩下自己一人。 第53章校庆 父爱这个词，在许翔的记忆中是复杂的，它最热烈的形式，似乎只出现在童年。许湛带着他去赏樱，牵着他的手拜访安藤忠雄的“光教堂”，教会他感受光影的宁静和抽离一切元素后的空间魅力。偶尔父亲独自旋转地球仪，指着一大片国土骄傲说，Sho，你的祖国也在世界东方，就和这里隔海相望！ 这个形象在他的幼年时光里高大而具体,谦和富有耐心——是一位毕业于行业顶尖学府的优秀建筑师，是他渴望成为的目标。曾几何时，这样的父亲却离他远去，在他成长过程中消失了整整四年，再次归来，却已是盛景地产的许总。 纵然他支持许翔的一切决定，为创办校报投资，给山区捐款捐物，但忙于事业发展，他陪伴妻儿的时间少之又少。 就连离婚时母亲要回日本，他都在参加政协会议，未曾送她去机场。外婆生病，他作为前女婿，不曾探望……许翔理解他当时忙于公司债务无法抽身，可今年春节，盛景已经度过危机，他依然没有回东京。在落城的爷爷奶奶早已离世，他仍留在这里过年，无非是，因为他快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许翔绝望地看向床头柜，上面摆放的相框是他一直不肯收起的照片——身穿和服的年轻父子，一高一矮站在漫天樱花下，笑容灿烂，嘴角还挂着章鱼丸子的酱汁。他缓缓抬手扣下相框，中日混血的身份，无论在日本还是落城，都从未给过他快乐。在那边他从不说中文，在这里他从不说日语，尽量弱化自己的特殊，就连张妍缠着他教语言，都犹豫了一整年才答应她。 兵法、剑道，他努力学习两国文化，想要不负这个出身，博采众长。但父母离婚却让他左右为难，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因他的容身之所，落在大海的哪一岸？他仰靠在床看着纱帘外隐隐绰绰的城市灯火，落城，能留住他的，只有父亲和夏曦，可如今他们却瞒着自己，欢天喜地成了一家人。这场被抛弃的孤独，降临得他措手不及。 5月9日，校旗烈烈、彩旗飘扬。 高一年级终于能回母校参加校庆，落泽校园里增色了不少青春洋溢的脸庞。各年龄段的老校友也自发换上“伴手礼”中的纪念T恤，调整成和学生们一致的装束兴奋地融入校园。 朱文强守在校史馆的接待桌后，被激昂奋进的校歌震得脑壳晕，他推一推眼镜严肃问：“今年高考提前到6月，你们一直放歌，不吵人家高三上自习啊？” “我们选的都是轻音乐，”靠桌站着的张妍跟随歌声一甩头，“这——是学校的意思！第一天，怀旧金曲和校歌循环播放，说是能唤起老校友的青春回忆！”她卷起手中的任务书，瞧着进出贵宾更衣室的人，书卷一敲桌子，“你这里一切顺利就行，我去别处转转，记住，控场啊！”学了一腔江朔的叮嘱。朱文强无奈笑，目送她揉着齐肩碎发走出校史馆。 刚进操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张妍抬手遮在眉前，果然瞥见教学楼4、5层的栏杆边，密密麻麻趴满高三学生，明显是被广播里的歌声吵得无心复习，干脆都出了教室，嬉笑打闹着围观楼下热闹的校园。 “螨虫——”夏曦在艳阳下朝她跑来，“注意主校门的引流，傅霖已经在更换第二块签名板，”将手中的一叠彩色便签递过来，“这是签到时老校友写的一句话祝福，主席让你安排程颐和秦君菁交替播报，马上！” “写祝福语？”张妍费解地接过东西，“没这环节啊！”夏曦忙着喝口矿泉水，“朱文强和傅霖的小彩蛋，把江朔开心得……”张妍满意笑，翻看手中的便签，“这两木鱼脑袋可以呀，还会制造惊喜了？” 夏曦拧紧瓶盖望着她跑向艺术楼，深叹口气，从校门口寻到操场，沿路都不见许翔，不知道是故意躲我，还是外联的工作真的太忙。她仰头瞧了瞧万里晴空，没有一朵云，也没有飞鸟，明明彩旗招展、空飘摇曳，却如此寂寥。 四周音乐渐收，校园音响里传出程颐和秦君菁一人一句的甜美播报。 趴在栏杆上的高三学生，听着这一句句祝词，突然爆发出大声合唱，“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操场中央的夏曦举目遥望，那栏杆边黑压压的人群，再无人打闹，齐声面对即将离开的校园，唱出高晓松这首《同桌的你》。她环视四周，身穿纪念T恤的老校友们正被歌声吸引，从各处朝着操场聚拢而来——楼上、楼下对站着落泽一中的新老学子。 广播室敏锐地暂停播报，关停了背景音乐。前方清唱的歌声越来越整齐，骤然响彻晴空，“……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眼前的老校友们昂头望向那一群即将高考、揭开人生新篇章的年轻人，在这同属于大家青春记忆的歌声中，为他们鼓掌加油。楼上歌声不停，也默契地回以掌声，楼下的前辈扬起手臂、高高打起节拍，跟上他们的节奏一同清唱，“……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天！”莫飞笑叹着走近身旁，“曦姐你说，这合唱是不是昊哥起的头啊，高高在上地撒一把怀旧佐料，替我们助攻？”他遥遥望向教学楼，大手一挥，很有神性地比了个抚慰众生的姿势。 夏曦难得被逗笑，“想什么呢！”也眯起眼朝远处的楼上找了找，“他现在……无比低调好不好。” “也对，他不能太怀旧，不然我们就完了！”莫飞瘪着嘴摇头。 夏曦转脸看他，“你在担心？” “废话啊，谁不担心，虽然，是吧，瞿老大给过他暗示……谁知道他领会了没？”他警惕观察着校园状况，突然指指某处，“钟老被引来看热闹了。”夏曦顺他指的方向看，头发花白、身材清瘦的钟校长穿了一身粉色衬衫、烟灰色西裤，孑然站在不远处，银色领带在阳光下十分亮眼。 “咱们钟老的衣品不错哎，百年校庆，啧，这一颗粉色的少女心！”莫飞嘿嘿笑。四周的合唱缓缓落幕，夏曦听着不绝于耳的掌声，严肃问：“瞿磊今天来了没？” “来啦，和老孙在艺术楼切磋技艺呢。” “去请他到图书馆，”她轻声安排，“一楼最大那间阅览室，为老校友伴奏，配合他们过一把怀旧金曲的瘾！孙老师要是一起来，更好？” “是，秘书长！”莫飞顽皮敬礼，“那我去找他俩，你安排螨虫引导大家去读书馆！”两人分头行动，顺势增加一个怀旧小彩蛋。 这两天里夏曦巡视校园，见到了太多温馨的画面，高一学生喜欢聚在长廊仰视红榜，身旁的老校友指着上面的名字和他们分享回忆，偶尔也会感慨，“可惜了，这人前几年已经去世，当年他就坐在我后桌……” 第二天下午在给校园饮水点换桶装水时，一对年轻的校友夫妻主动来帮忙，男才女貌，看上去十分般配。换完水，女士取下相机亲切问，“小学妹，可以帮我俩在校园里拍些合照吗？我俩高中时不熟，都没留下在落泽的合影……毕业后还是第一次回母校。” “我我我，我来拍，保证给学长学姐拍出遗落的青春大片！”一个假小子志愿者毛遂自荐，夫妻俩听得相视而笑。半小时后，她兴奋地跑回来，像得了个大新闻一样拍桌感叹，“那学长，是97届的理科状元，学姐只考上S市的普通一本，学长为了她，毕业就离开B市去陪她……”身边一众小女生啧啧惊叹，羡慕得纷纷要求八卦细节。 夏曦安静地听着，抬头望向晴空下含苞待放的紫薇花，它是落泽一中的校花，校徽就是以它为图案设计的。每年6到9月盛开，正是毕业和开学的季节。在这一季季迎来送往的好时光中，走出了多少荡气回肠的青春故事。 第三个清晨红日初升，万丈霞光。夏曦啃着面包赶到校园，操场上已经在为最后的晚会布场。 江朔、程颐对照图纸检查舞台布置，秦君菁跟随调音师，为安置在后场的四台钢琴试音，莫飞、瞿磊正辅助文化局的团队调试音响，张超许翔满场走，陪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寻找最佳拍摄角度，架设高空机位。 老陈负手站在朝阳下，欣慰地观察着这群孩子有条不紊的工作，音响调试完毕，秦君菁指尖下的钢琴旋律奏响晴空。 张妍带领10个人，抱来一堆隔离杆，“夏曦，帮我去拉警戒线！” “行，你快带人去放齐座椅！”夏曦接过布场图纸，张妍瞧着操场边同学们陆续送来的座椅，眯起眼苦笑，“五千把椅子啊，够我们忙的……” 整个一上午都在忙碌，夏曦几次和许翔擦肩而过，也没来得及问他句话。不过看他冷淡的表情、视而不见的态度，或许再怎么关心已是徒劳。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盒饭，张超慌张地弄掉了几次筷子。 莫飞瞧得叹气，“大哥，你可稳住啊，今晚你是主唱啊！” “奇了怪了，我今天特……心慌……”张超重新拿了双新筷子，自己也搞不懂这状态，费解得直摇头。坐一旁的江朔担起一条腿，端着盒饭一边抖腿一边说：“本座教你个绝招，看我，这姿势，特心安！” 众人转脸瞧他，全都怔住，纷纷坐到椅子上担起一条腿，跟着一起同频抖。张超一边抖一边哈哈笑，“别说，还真管用！” “哎！这就对了……”江朔放心地低头吃饭，张妍瞧得笑喷，“唐昊要是看见我们全在学他，会不会脸都气绿？” “这你就不懂他了，他得狂得飞起——”江朔不以为然，瞥见远处的校园大道上，公安和武警已经到场，急救中心也派来了人，赶紧嘱咐，“张超、许翔，你俩快吃，吃完给他们安排晚会的监控点！” “遵——命！”张超大口扒饭，许翔端着盒饭拐了拐他。 夏曦终于听见许翔开口说话，“这俩你来安排，爷等下要去对接焰火和冷烟花。”他语气平静，似乎和往日没有区别，可就是感觉他已变得冷彻人心扉。 下午4点，程颐把最后的彩排交接给莫飞秦君菁，忙着赶去和电视台的两名优秀主持以及高二（6）班的帅哥串主持词。夏曦、张妍守在会场，盯着演员们实地练习走位和上下场秩序。朱文强傅霖也总算完成三天的接待工作，疲惫走来。 “对，我得再练练我的小号……”文强找出乐器，对着谱，认真擦拭它。张妍吓一大跳，“你们搞毛线啊，张超心慌，你这伴奏还得再练练？” “哎，我早熟悉了，想给你们吹个冲锋号嘛！”他憨憨笑。 “快别吹了，”张妍盯紧舞台，“本宫心慌得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说着，张超神色惊慌地从两名公安身边跑来，“夏曦，我上不了台了，你快去跟主席说一声，我得赶去医院……” 他匆忙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一众人当场愣住，张妍一把拉住他，“你有没搞错，只剩3个小时你说你不干了！” “不是不干……”张超手都在抖，“是真出事了，我爸在抢救，我妈晕倒了，我得马上走……”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身体也抖得厉害。 夏曦注意到他的状态，拉开张妍，“螨虫，快松手，让他先走，我……去报告主席，江朔呢？”她回头在人群中找，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校庆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父爱这个词，在许翔的记忆中是复杂的，它最热烈的形式，似乎只出现在童年。许湛带着他去赏樱，牵着他的手拜访安藤忠雄的“光教堂”，教会他感受光影的宁静和抽离一切元素后的空间魅力。偶尔父亲独自旋转地球仪，指着一大片国土骄傲说，Sho，你的祖国也在世界东方，就和这里隔海相望！ 这个形象在他的幼年时光里高大而具体,谦和富有耐心——是一位毕业于行业顶尖学府的优秀建筑师，是他渴望成为的目标。曾几何时，这样的父亲却离他远去，在他成长过程中消失了整整四年，再次归来，却已是盛景地产的许总。 纵然他支持许翔的一切决定，为创办校报投资，给山区捐款捐物，但忙于事业发展，他陪伴妻儿的时间少之又少。 就连离婚时母亲要回日本，他都在参加政协会议，未曾送她去机场。外婆生病，他作为前女婿，不曾探望……许翔理解他当时忙于公司债务无法抽身，可今年春节，盛景已经度过危机，他依然没有回东京。在落城的爷爷奶奶早已离世，他仍留在这里过年，无非是，因为他快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许翔绝望地看向床头柜，上面摆放的相框是他一直不肯收起的照片——身穿和服的年轻父子，一高一矮站在漫天樱花下，笑容灿烂，嘴角还挂着章鱼丸子的酱汁。他缓缓抬手扣下相框，中日混血的身份，无论在日本还是落城，都从未给过他快乐。在那边他从不说中文，在这里他从不说日语，尽量弱化自己的特殊，就连张妍缠着他教语言，都犹豫了一整年才答应她。 兵法、剑道，他努力学习两国文化，想要不负这个出身，博采众长。但父母离婚却让他左右为难，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因他的容身之所，落在大海的哪一岸？他仰靠在床看着纱帘外隐隐绰绰的城市灯火，落城，能留住他的，只有父亲和夏曦，可如今他们却瞒着自己，欢天喜地成了一家人。这场被抛弃的孤独，降临得他措手不及。 5月9日，校旗烈烈、彩旗飘扬。 高一年级终于能回母校参加校庆，落泽校园里增色了不少青春洋溢的脸庞。各年龄段的老校友也自发换上“伴手礼”中的纪念T恤，调整成和学生们一致的装束兴奋地融入校园。 朱文强守在校史馆的接待桌后，被激昂奋进的校歌震得脑壳晕，他推一推眼镜严肃问：“今年高考提前到6月，你们一直放歌，不吵人家高三上自习啊？” “我们选的都是轻音乐，”靠桌站着的张妍跟随歌声一甩头，“这——是学校的意思！第一天，怀旧金曲和校歌循环播放，说是能唤起老校友的青春回忆！”她卷起手中的任务书，瞧着进出贵宾更衣室的人，书卷一敲桌子，“你这里一切顺利就行，我去别处转转，记住，控场啊！”学了一腔江朔的叮嘱。朱文强无奈笑，目送她揉着齐肩碎发走出校史馆。 刚进操场，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张妍抬手遮在眉前，果然瞥见教学楼4、5层的栏杆边，密密麻麻趴满高三学生，明显是被广播里的歌声吵得无心复习，干脆都出了教室，嬉笑打闹着围观楼下热闹的校园。 “螨虫——”夏曦在艳阳下朝她跑来，“注意主校门的引流，傅霖已经在更换第二块签名板，”将手中的一叠彩色便签递过来，“这是签到时老校友写的一句话祝福，主席让你安排程颐和秦君菁交替播报，马上！” “写祝福语？”张妍费解地接过东西，“没这环节啊！”夏曦忙着喝口矿泉水，“朱文强和傅霖的小彩蛋，把江朔开心得……”张妍满意笑，翻看手中的便签，“这两木鱼脑袋可以呀，还会制造惊喜了？” 夏曦拧紧瓶盖望着她跑向艺术楼，深叹口气，从校门口寻到操场，沿路都不见许翔，不知道是故意躲我，还是外联的工作真的太忙。她仰头瞧了瞧万里晴空，没有一朵云，也没有飞鸟，明明彩旗招展、空飘摇曳，却如此寂寥。 四周音乐渐收，校园音响里传出程颐和秦君菁一人一句的甜美播报。 趴在栏杆上的高三学生，听着这一句句祝词，突然爆发出大声合唱，“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操场中央的夏曦举目遥望，那栏杆边黑压压的人群，再无人打闹，齐声面对即将离开的校园，唱出高晓松这首《同桌的你》。她环视四周，身穿纪念T恤的老校友们正被歌声吸引，从各处朝着操场聚拢而来——楼上、楼下对站着落泽一中的新老学子。 广播室敏锐地暂停播报，关停了背景音乐。前方清唱的歌声越来越整齐，骤然响彻晴空，“……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眼前的老校友们昂头望向那一群即将高考、揭开人生新篇章的年轻人，在这同属于大家青春记忆的歌声中，为他们鼓掌加油。楼上歌声不停，也默契地回以掌声，楼下的前辈扬起手臂、高高打起节拍，跟上他们的节奏一同清唱，“……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天！”莫飞笑叹着走近身旁，“曦姐你说，这合唱是不是昊哥起的头啊，高高在上地撒一把怀旧佐料，替我们助攻？”他遥遥望向教学楼，大手一挥，很有神性地比了个抚慰众生的姿势。 夏曦难得被逗笑，“想什么呢！”也眯起眼朝远处的楼上找了找，“他现在……无比低调好不好。” “也对，他不能太怀旧，不然我们就完了！”莫飞瘪着嘴摇头。 夏曦转脸看他，“你在担心？” “废话啊，谁不担心，虽然，是吧，瞿老大给过他暗示……谁知道他领会了没？”他警惕观察着校园状况，突然指指某处，“钟老被引来看热闹了。”夏曦顺他指的方向看，头发花白、身材清瘦的钟校长穿了一身粉色衬衫、烟灰色西裤，孑然站在不远处，银色领带在阳光下十分亮眼。 “咱们钟老的衣品不错哎，百年校庆，啧，这一颗粉色的少女心！”莫飞嘿嘿笑。四周的合唱缓缓落幕，夏曦听着不绝于耳的掌声，严肃问：“瞿磊今天来了没？” “来啦，和老孙在艺术楼切磋技艺呢。” “去请他到图书馆，”她轻声安排，“一楼最大那间阅览室，为老校友伴奏，配合他们过一把怀旧金曲的瘾！孙老师要是一起来，更好？” “是，秘书长！”莫飞顽皮敬礼，“那我去找他俩，你安排螨虫引导大家去读书馆！”两人分头行动，顺势增加一个怀旧小彩蛋。 这两天里夏曦巡视校园，见到了太多温馨的画面，高一学生喜欢聚在长廊仰视红榜，身旁的老校友指着上面的名字和他们分享回忆，偶尔也会感慨，“可惜了，这人前几年已经去世，当年他就坐在我后桌……” 第二天下午在给校园饮水点换桶装水时，一对年轻的校友夫妻主动来帮忙，男才女貌，看上去十分般配。换完水，女士取下相机亲切问，“小学妹，可以帮我俩在校园里拍些合照吗？我俩高中时不熟，都没留下在落泽的合影……毕业后还是第一次回母校。” “我我我，我来拍，保证给学长学姐拍出遗落的青春大片！”一个假小子志愿者毛遂自荐，夫妻俩听得相视而笑。半小时后，她兴奋地跑回来，像得了个大新闻一样拍桌感叹，“那学长，是97届的理科状元，学姐只考上S市的普通一本，学长为了她，毕业就离开B市去陪她……”身边一众小女生啧啧惊叹，羡慕得纷纷要求八卦细节。 夏曦安静地听着，抬头望向晴空下含苞待放的紫薇花，它是落泽一中的校花，校徽就是以它为图案设计的。每年6到9月盛开，正是毕业和开学的季节。在这一季季迎来送往的好时光中，走出了多少荡气回肠的青春故事。 第三个清晨红日初升，万丈霞光。夏曦啃着面包赶到校园，操场上已经在为最后的晚会布场。 江朔、程颐对照图纸检查舞台布置，秦君菁跟随调音师，为安置在后场的四台钢琴试音，莫飞、瞿磊正辅助文化局的团队调试音响，张超许翔满场走，陪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寻找最佳拍摄角度，架设高空机位。 老陈负手站在朝阳下，欣慰地观察着这群孩子有条不紊的工作，音响调试完毕，秦君菁指尖下的钢琴旋律奏响晴空。 张妍带领10个人，抱来一堆隔离杆，“夏曦，帮我去拉警戒线！” “行，你快带人去放齐座椅！”夏曦接过布场图纸，张妍瞧着操场边同学们陆续送来的座椅，眯起眼苦笑，“五千把椅子啊，够我们忙的……” 整个一上午都在忙碌，夏曦几次和许翔擦肩而过，也没来得及问他句话。不过看他冷淡的表情、视而不见的态度，或许再怎么关心已是徒劳。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盒饭，张超慌张地弄掉了几次筷子。 莫飞瞧得叹气，“大哥，你可稳住啊，今晚你是主唱啊！” “奇了怪了，我今天特……心慌……”张超重新拿了双新筷子，自己也搞不懂这状态，费解得直摇头。坐一旁的江朔担起一条腿，端着盒饭一边抖腿一边说：“本座教你个绝招，看我，这姿势，特心安！” 众人转脸瞧他，全都怔住，纷纷坐到椅子上担起一条腿，跟着一起同频抖。张超一边抖一边哈哈笑，“别说，还真管用！” “哎！这就对了……”江朔放心地低头吃饭，张妍瞧得笑喷，“唐昊要是看见我们全在学他，会不会脸都气绿？” “这你就不懂他了，他得狂得飞起——”江朔不以为然，瞥见远处的校园大道上，公安和武警已经到场，急救中心也派来了人，赶紧嘱咐，“张超、许翔，你俩快吃，吃完给他们安排晚会的监控点！” “遵——命！”张超大口扒饭，许翔端着盒饭拐了拐他。 夏曦终于听见许翔开口说话，“这俩你来安排，爷等下要去对接焰火和冷烟花。”他语气平静，似乎和往日没有区别，可就是感觉他已变得冷彻人心扉。 下午4点，程颐把最后的彩排交接给莫飞秦君菁，忙着赶去和电视台的两名优秀主持以及高二（6）班的帅哥串主持词。夏曦、张妍守在会场，盯着演员们实地练习走位和上下场秩序。朱文强傅霖也总算完成三天的接待工作，疲惫走来。 “对，我得再练练我的小号……”文强找出乐器，对着谱，认真擦拭它。张妍吓一大跳，“你们搞毛线啊，张超心慌，你这伴奏还得再练练？” “哎，我早熟悉了，想给你们吹个冲锋号嘛！”他憨憨笑。 “快别吹了，”张妍盯紧舞台，“本宫心慌得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说着，张超神色惊慌地从两名公安身边跑来，“夏曦，我上不了台了，你快去跟主席说一声，我得赶去医院……” 他匆忙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一众人当场愣住，张妍一把拉住他，“你有没搞错，只剩3个小时你说你不干了！” “不是不干……”张超手都在抖，“是真出事了，我爸在抢救，我妈晕倒了，我得马上走……”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身体也抖得厉害。 夏曦注意到他的状态，拉开张妍，“螨虫，快松手，让他先走，我……去报告主席，江朔呢？”她回头在人群中找，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青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一辆警车鸣笛开到操场边，张超飞跑向它，钻进车内跟随闪烁的警灯离开视线。“我去！这什么情况啊——”张妍急得跳脚，才反应过来冲着舞台大声喊，“飞哥，莫飞——赶紧过来！”莫飞费解地跳下舞台，见几人神色不对，迅速跑来问：“怎么啦？” “我们的主唱没了，”朱文强着急答，“家里出事，刚走……” “什么？！”莫飞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抬手看表，“只剩3个小时就要演出，他搞什么飞机，赶得回来吗？” “他爸在抢救……”夏曦心慌道，“别考虑他能不能回来了，快考虑你们的节目怎么办……现在，换主唱？” “换谁呀，日语摇滚……哪个主唱临时学得会？”傅霖摇头皱眉。 张妍灵光一闪，看一眼莫飞，他了然打了个响指，“换神，去找许翔，快，就他可以！我听过他教张超排练……” “可他在哪？”夏曦低落地自言自语，“焰火……他在对接焰火！他手里的工作谁来接手？” “我来，”傅霖主动请缨，“我跟你去，换他过来。”莫飞拍拍他，“行，你俩快去，我去找老孙和瞿磊，让他们召集乐队做好准备，等神来了火速磨合，螨虫，你去报告老大，强哥，拿上你的小号跟我走！黑针蛛，完，她那边的彩排谁来接手？” “傅霖，你一个人去找许翔吧，我来接手舞台这边的事。”夏曦说着跑向秦君菁，双手杵在舞台边把情况告知她，秦君菁低头听完，冲下舞台赶往艺术楼。 下午6点，太阳收起夺目的光芒，朝西天缓缓移动，舞台上洒满金光。 除去正在磨合的摇滚，其余节目已彩排完毕，夏曦面朝全体演员和志愿者，代表江朔致谢大家的付出，高声打气，“两年的努力就看今晚，相信晚会一定会成功！青春闪耀，落泽，加油——” “加油——”场上大声回应，人群有序散开跑向食堂吃晚饭。偌大的会场逐渐安静，夏曦坐到舞台边，独自守着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座椅，这片空无一人的寂静中，张妍终于出现，给她带来了一份盒饭。 “快吃吧，7点半晚会开始，等会儿嘉宾就要来了。”张妍手杵着舞台爬上来，夏曦接过盒饭担心问：“许翔那边怎么样？” “有惊无险，他一开嗓啊，把老孙和瞿磊给乐坏了，真比张超强太多！”张妍紧挨身旁坐下，端起自己的盒饭扒了两口，“你说说神，明明他最合适，可他就是不主动，得亏为了救场反而大大提升了节目品质！这才叫主唱嘛，要唱功有唱功，要颜值有颜值……” 夏曦掰开竹筷，兑出一丝笑。 张妍轻笑着凑过头，“一开始呀，他还不愿意，和江老二说什么，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是‘想告诉妈妈，我谈恋爱了’说他没法唱……”她憋不住地嘲笑，“真逗，居然在乎这个？幸好段薰帮着老二去劝了他五分钟，他才答应……” 夏曦瞬间闭紧吃饭的口。 “我靠……”张妍见她停下，猛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你说这妞，不会趁着陆星怡不在把江老二撬走吧？” 夏曦盖上盒饭，就这节奏，她能拿下的人多了，把饭盒一收跳下舞台，“我不吃了，你慢慢吃，我去艺术楼。” “紧张得吃不下饭啊……”张妍好笑地摆手，“你盒饭里的狮子头归我咯，去吧，我守在会场，你去给那只霸王龙提个醒！没啥特殊情况就叫大家下来吧，今天这应急事件搞得人心惶惶……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夏曦背对她点头应着，迎着日落，心情复杂地走向艺术楼。 楼道里响起着急的脚步声，江朔正率领众人冲下楼来，见夏曦独自逆行，“去会场了，来干嘛？”他费解问。 “许翔，你稍等一下，我有话问你。”她停在3楼平台处，昂头望向江朔身后。 江朔侧身贴在墙壁上，为其他人让开路，“先下去吧，会场集合！”扭头看向跟在队伍最后的许翔——他放缓步子走下楼来，目光盯着已经走远的人，路过自己，也径直路过夏曦身旁。 “你听不见吗？”平台上的夏曦拉住他手腕。许翔手一扬想甩开她，她双手齐上紧紧捏住许翔的手臂不放。江朔不敢出声地看着这两人，擦了擦鼻尖说：“我先下去，你俩聊完了快来……” 四下终于无人，“放手！”许翔被她拽停在原地，只得垂下手。 她松开他，“你……”在松手的瞬间他已经抬脚下楼。夏曦震惊地大步追上前，拉住他背后的校服白衬衫，“你！”气得有些哽咽，“你有时间听人家劝五分钟……就不肯给一分钟听我说句话吗？” 许翔心中想笑，平静望向前方，“松手，”积蓄了一下自己的耐心，“要说什么，说。” 夏曦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窗外突然响起暖场音乐，广播里已在通知学生会组织安排嘉宾入场。夏曦站在许翔身后心乱如麻，抓紧时间直击要害地问：“你快告诉我，秦君菁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夏曦——”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她，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担心被人揭穿？！他摇了摇头，回视前方，“爷现在什么都不想谈，什么都不想管……放我走吧。” “Sho？”她担忧地看着他。 “别！”许翔背对她，目光呆滞，“别这样叫我……”这是家人才会的称呼，爷在这里没有家人了，“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他厉声说完，冷漠离开。夏曦呆呆站着，乏力地靠到墙上，缓缓蹲坐在楼道中。这5月的黄昏，竟然让人发冷。她茫然看着空荡荡的楼梯，身边再无一人。空旷，应该是这份空旷让我感觉冷，感到……孤独？ 站起身，她稳住步伐走下楼。快到人群中去，去操场，那里热闹，那里有足够的热情，有需要我和在等待着我的人和事！ “你怎么才来？” 她看着已快坐满观众的热闹会场，听张妍在身侧担忧问，有些呆滞地转过脸庞，“有什么事，要安排我做吗？” “我安排你？”张妍绽出一脸笑，“秘书长！该做的都做完啦，喏，瞿磊给摇滚乐队借的架子鼓到了，飞哥他们去搬货，老二在后台换视频文件，你懂的！”她说着头一昂，示意夏曦看舞台大屏幕。 巨大的屏幕上亮起白底白光，缓缓浮出几个鎏金大字——落泽百岁，青春永恒。 夏曦对着这几个字，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脸蛋，努力清醒过来，身体里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心悸，“螨虫，我们，没问题吧？” “你问什么没问题？” “都有。”她喃喃道。 张妍笑看着大屏幕，“都这个节骨眼了，有问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拍她一掌，走向场控总台。夏曦机械地跟在后面，使劲晃了晃头，还是拿不出状态来。 星辰开始呈现，天空暗下来，夜晚终于降临。 嘉宾就坐，几道亮眼的光路交错扫向黑暗中的会场，大屏幕出现倒计时，全场人群跟随倒计时大声报数——十！九！……三！二！一！屏幕上炸裂一朵紫薇花，花瓣慢慢拼成八个字——落泽一中，生日快乐！ 一百发礼花齐放夜空，眼前的人海昂头欢呼，祝福母校韶华永在。环绕着舞台的灯串霎时亮起，辉映着璀璨的星辰。四位主持人身着华服登场，在激昂的主持词中兴奋拉开了汇报演出的帷幕。 夏曦靠在场控总台，和学生会众人一起紧盯演出流程，三大开场节目调动起全场氛围，灯光聚集向后方舞台，钢琴班的四名学员坐到琴凳上，新老校友代表在追光灯中走上前方的舞台，高晓松的《青春无悔》唱响校园。 夏曦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已经离开落泽，正在一个遥远的时空中看着它，看着此刻年少的他们和寂寞的自己。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身的誓言……”她恍惚地看向眼前，会场摇曳着荧光棒，星星点点，不敢回头去找就在身后某处的许翔，也流不出眼泪，“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合着歌声垂下头，与许翔最后一次开心聊天，是她站在窗台上给他讲一个自己的梦。当时他说，等罗马柱长廊开放那天，会站在她梦中的场景里等着她。梦快醒了，他，不会去了，她却无法相信。 “螨虫，我去趟洗手间……” 夏曦垂着头离开桌子，却没有走出会场，只悄悄绕到观众的最后方，在这一片灯光打不到的黑暗里巡着场徘徊。她努力平复心情，盯着远处的“工”字形舞台，那一方绚烂的喧闹似乎很遥远，晚会的节奏也在掌控之中。 一切，都如此完美。 忐忑的心终于找到安放的载体。 深吸口气，抬手看了看表，节目已过半，时间与计划完全吻合，她环视场内，观众还看得津津有味。差不多了，该他们上场了。 夏曦走回场控总台。伙伴们已集结完毕，男生抚平自己的校服白衬衫，秦君菁在给张妍调整领结，程颐也已换回校服百褶裙，正回归团队。江朔昂头望向舞台后场支起的两套麦克风、蓄势待发的电子琴和架子鼓，胸有成竹道：“各就各位，上！” “是！” 这是我们，最后的使命，这是主席发出的终极密令。台上的主持人微笑着渲染主持词，开口报幕，“下面，有请落泽一中学生会，为大家献上励志歌曲，来自羽泉组合的——”她停在此处调皮道：“惊喜？” 场内的同学窃笑私语，“羽泉哪有这首歌？” “不是这名字啊？” “完，报错幕了……” 唐昊听着议论声，担忧地盯紧舞台，所有灯光打向后场，远远地，瞧见瞿磊鞠了个躬坐到架子鼓前，秦君菁自信地走向键盘，许翔背好吉他，莫飞轻轻一扫跨间的贝斯。他放心地静观其变。 瞧见全员已就位，等在后场的江朔抓起两支话筒坚定地走上台，站到乐队正前方，“两年里，一起奋斗一同热血，感谢母校，给予我们机会去鲜衣怒马，感谢相遇，给予彼此力量去梦想经年！” 他迎着夜风，望向黑暗中的会场，“这首歌，我想邀请高三（5）班，唐昊学长——”寻着高三的座位区望过去，扬手冲那方一指，“对不起，可能太突然，但……想请你上台来，带领我们——献唱！” 话音未落，会场最左侧的高一年级爆发出欢呼声，台下的人海也纷纷扭头搜寻这个突然被点将的人，看台上的贵宾席不明情况地跟着鼓掌。 灯光师迅速跟上他手指的方向，打出一束追光灯，高三（5）班的同学扬起手臂给出坐标，口哨声四起。 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在扫寻他的光路中站了起来，灯光定格，他费解叉腰还是老样子，一脸震惊地凝视舞台上的江朔。 “哎呀，反常规操作啊！” “去嘛！唐昊？” “叫你呢！” “哈哈哈，这下我们高三有节目上台了——” 身边人不断鼓动。唐昊抿紧嘴唇，心中五味杂陈，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鞠躬感谢场内的热情，在追光灯刺眼的光芒中，面朝台上点了点头。 见他表态，全场掌声雷动。 他扫一眼舞台上只穿着校服白衬衫的几人，迅速脱下外套以便和他们服装一致，弯腰放衣服的空隙，再次抓起节目单仔细确认——羽泉、黄征的《奔跑》。真他妈险……这首歌两个月前刚发行，幸亏瞿磊送了这盘专辑，最近刷题一直在听。不对，这帮兔崽子，联合起来搞老子！ 老子的校庆是现场直播，不怕玩劈啊你们！他一路奔跑冲上舞台，放缓脚步。 江朔站在夜风中迎着他咧嘴笑，乐器傍身、衣袂飘飘的其他四人也随着全场高声起哄。唐昊又好气又好笑地舔了舔后槽牙，吊儿郎当地靠近他们，棱起眼比了句唇语：胆子大啦！要，干嘛！ 荣誉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江朔笑着递给他一支话筒，在全校师生和老校友的见证下，将这份本该属于他的功劳和荣誉还给他。吸口气，大声请示： “落泽一中第47任学生会主席——唐昊，遵循你已颁布的雏鹰令，2003届学生会，代表本次校庆全体演员，向你提报执行成果，请指示！” 唐昊面对他震惊听完，愣在当场，喉结微微滚动着。 三秒后，他眼神亮晶晶地冷静答，“收到！”动容地转过身面向黑暗的会场，松了松手又握紧话筒，“放马过来——” “好啊，你先来？”江朔凑身说。 “怎么唱？” “考验你的默契有多少咯！”他故弄玄虚地退开一步。台下的学生听得爆笑，高声起哄，等着瞧热闹。 唐昊无奈地抿了抿嘴，沉稳应战，询问的眼神飘向江朔，小兔崽子！我俩一人一句？来不及多想，灯光聚向自己，身后的莫飞许翔拨动琴弦，他仔细听前奏，抬起话筒弹弹手指，“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歌声一出，观众席一片惊叹，哎呀，想不到唐主席唱歌很好听呐！台上的人边唱边观察江朔，整句唱完，他试探着放下话筒。江朔回他一眼，迅速接上，“我们想漫游世界，看奇迹就在眼前……”场内扬起尖叫，乐得围观两任主席在电视直播中临场发挥？ 点点荧光里江朔看向唐昊，担心他嘴快接上趟，唱完赶紧拉他转身。“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支起的麦克风后，许翔迎着夜风熟练扫弦，笑眼对上他唱出副歌，台下的女生再度爆发尖叫。唐昊了然放下话筒，懂了，老子们四个人合唱！ 侧过身面向莫飞，果然，莫飞垮顶贝斯接上许翔，“随风飞翔有梦做翅膀，敢爱敢做勇敢闯一闯……”场内举臂惊呼，第一段成功过关。不等悟出下一段的配合逻辑，舞台左侧传出女孩的歌声，“速度七十迈……” 一束灯光打过去，唐昊开心地寻声瞧，夏曦短裙飘扬，在追光灯中走来，伸手向后招了招，张妍握紧她的手掌迈进灯下，“希望终点是爱情海……” 两个女孩甜甜地笑对唐昊。 他吸口气点点头，明白，期待地看向另一侧。 整个舞台骤然点亮全部灯光，程颐、傅霖、朱文强，一人一句，出现在聚光灯下。他们身后的大屏幕播放着洪山小学的支教短片。唐昊心领神会，这就是那个重要的节目，他们希望他作为战友——此刻在场。 他面向聚拢而来的伙伴，抬高话筒坚定回应，“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舞台上的人惊喜地互相击掌——完美，这句就是留给他的！ 江朔环视台上兴奋的同伴，搭上唐昊肩头，开心接道：“随风飞翔有梦做翅膀……哪怕遇见再大的风险，再大的浪，也会有默契的目光——”唐昊听着这句意味深长的歌词，拍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台上目光默契，台下也为这场没有预演的完美配合鼓掌叫好。 舞台中央的这群少年人，在全场高涨的情绪中，牵手向前，跟随气场全开的唐昊带领全校合唱。黑暗中摇曳起点点荧光，会场内歌声唱响，落泽学生一边挥动着荧光棒，一边观看屏幕上不为人知的故事，在一张张山区孩子淳朴的笑脸下，好奇等待他们的收尾。 唐昊已经悟出这一番等他开始、由他落幕的开场白——他耐心听着江朔、许翔、莫飞分别唱出前三句，握紧话筒轻声接道：“肩并着肩，许下心愿。”尾音收完，他回身看向大屏幕，最后一双渴望的眼睛从屏幕消失，一切回归空白。 寂静中传出那首感人至深的大提琴曲《殇》——是陆星怡离开前在彩排时录制的声音。在这一片持续了十秒的空白屏幕上，伴随琴声清晰地浮现出一枚，雏鹰徽章。 全场哗然。 随后，陷入了沉寂。落泽学生会主席的最高权限，这个闻名落城教育界的特殊标志，只有在发布“雏鹰令”时才会出现。主席台上的老陈费解地盯着屏幕，推了推眼镜，这画面，在他审核过多次的晚会资料里从未见过。 他有些紧张地俯瞰场内的江朔，这个孩子……私自调换了视频文件，这种场合，他要发雏鹰令？没有方案提报，没有事前会议，两千校友在场，电视台直播着晚会，这是要挟天子令诸侯啊！ 他匆忙看向主席台正中心的钟校长，那身粉色衬衫波澜不惊，只举目面对着屏幕，舞台上的孩子们已经转向主席台。 江朔、唐昊站在最前端，聚光灯收拢，身后众人又齐齐后退了三米，给主席让出焦点位置。唐昊余光瞥见大家的举动，只向旁走开一些，依然留在聚光灯下，侧过身面朝现任主席，坚定地陪伴江朔站在这番胆大包天的操作里。 “我们很幸运，有落泽庇护，足以振翅飞翔，”会场一片寂静，夜风徐徐，偌大的校园回响着江朔清朗的声音，“但刚才视频中的山区孩子，却因为出身受限，也许一生都将失去逐梦的翅膀……” “在这继往开来的日子，尊敬的钟校长、校领导，落泽一中第48任学生会主席——江朔，以‘雏鹰令’向母校请愿，申请发起贫困山区互助帮扶活动！”他的声音响彻着夜空，“在此，我恳请母校给予方案，为他们插上翅膀，助他们扬帆起航——” 朗声说完，江朔缓缓垂下手臂。 四下里静悄悄，在座的落泽学生似乎被冻住了，现场直播还敢擅自请人上台玩彩蛋，也就算了，但这……突如其来、超出节目单的又一神奇操作，着实让场内的人不知该鼓掌，还是该为他们捏把汗。 远处的主席台一片安静，几秒后，有人影不断交头接耳。江朔站在聚光灯下，平静地仰视着他们。 以为节目已收尾正登台要报幕的两位著名主持人，一脸蒙圈地退下来翻看主持词，确实找不到这一环节的半点暗示。听身边浮起议论声，场内都在摇头私语，两位主持互看一眼，出于职业本能重新登台准备救场。 对面远处的主席台，及时站起一个身影。追光灯敏锐地打过去，老陈在定格的光路中朝台下招了招手，工作人员迅速送上话筒。 江朔紧张地看着志愿者一路小跑交接棒，将话筒传给陈主任，接过话筒的他稳步走向坐在主席台正中心的人。江朔垂了垂眼，又坦然直视那方，手指轻轻弹着话筒臂。瞧见这手上的动作，唐昊默默走回他身旁，同伴们也都坚定地朝他俩靠拢。 远远地，老陈终于让开了身子，那身粉色衬衫缓缓站起，钟老手持话筒俯视会场。 “你的举动，出乎我意料，”他面对舞台镇定开口，“但你的目的，与我看完这部短片引发的思考，不谋而合。” 江朔惊喜地咧嘴笑。钟老远远望着他，“刚才在座的各位校友代表、校领导，已经交换过意见，为这场请愿深感动容。教者，国之大务，学者，国之大本，我向你表态，在我在任期间，落泽一中当有余力承担起这份帮扶责任！” 整片会场终于爆发如释重负的鼓掌，钟老微笑等待着掌声落尽，在耀眼的灯光中，大声宣布：“我谨代表落泽一中校方意见，在百年校庆之日，批准我校第48任学生会主席——江朔，雏鹰令执行——” 场内高声叫好，带上松了一大口气的万幸。 舞台上的那群少年人兴奋得蹦起来，各个喜逐颜开，一双双手激动地拍向前方的江朔，他弯腰低头，朝主席台鞠躬，钟老瞧着他们和蔼招呼：“落泽一中第47任学生会主席——唐昊？”听见问话，唐昊愣了愣立正站好，面朝主席台打开话筒，“是！” 钟老颔首微笑，“校庆晚会行进至此，我代表校方，高度认可你所颁布的雏鹰令成果！接下来，将继续检验——” “是——”唐昊大声领命，上前一步，朝他深深鞠躬。 一旁的江朔震惊看向钟校长，这份意外之喜，着实让人欣慰。两位主持人抓紧时间上台，在一阵赞扬又感慨的临场发挥中，微笑目送这群孩子向着主席台、向着四方观众，屡屡致谢，开心退场。 “吓死我啦！”一众人刚跳下舞台，张妍猛拍心口大叹。 程颐抚了抚她的后背，匆忙和唐昊打个招呼，“你们玩着，我要赶去换礼服，等下还要主持！” “快去吧，加油！” “拿出紫薇的气场来！” “紫薇？” “校花呀！” “还以为说《还珠格格》呢……”众人哈哈大笑，江朔笑着抬手看表，朝着程颐的背影叮嘱，“紫薇——我们预留的时间全部用完，还超时两分钟，想办法处理——” 程颐回身道：“是啦，五阿哥——”众人回忆起叽叽喳喳的陆星怡，再次笑翻，江朔气得抿唇，一把勾过唐昊脖子，“走，多久没见你了，先别回座位，陪本座和许爷去场控总台聊个五块钱的天！” “老子这么不值钱？陪两个人才只给五块！” “不是两个，是四个，买二赠二，还有我和我师父！”莫飞反手和瞿磊一击掌，贼笑着追上他们仨。张妍迅速安排完志愿者的工作，拉起夏曦开心地跟过去，夏曦看着前方走远的一群背影，停下脚步脱开她，“我去洗手间，你们先聊……” “你去了几次了，晚饭都没吃，哪来的货？”张妍好笑得摇头，目送她独自走进黑暗，揉了揉自己的碎发，快步跑向场控总台。 江朔正让出椅子给唐昊，自己双手向后一杵跳到桌上盘腿坐下，唐昊坦然坐到他面前，担起一条腿笑道：“佛，你还差一对兰花指？” “本座这气质，和那手势不搭调。”他侧身拿过码在桌上的矿泉水，丢给大家，张妍接住水点点头，“嗯，来自西伯利亚的气质……” “西伯利亚？”江朔喝着水问，“雪狼？” “嘿嘿……”张妍拧开瓶盖靠过来桌边，手指唐昊，“他，才是来自西伯利亚的雪狼，你？”转过指头对准江朔，“是来自西伯利亚的雪——橇犬！” 江朔一口水喷出来，家里卖狗，他当然知道这货是个啥。 “螨虫，你特么才是只哈士奇！” 张妍得意地昂头笑，一众人全在跟着疯狂点头。江朔瞧着大家要笑岔气的死模样，咬了咬牙。“哎，”莫飞拉把椅子凑过来，“妍姐，那我呢，我气质如何？”他好奇坐下。 “你呀？”张妍仔细审视他，拧紧瓶盖认真答，“这么和你说吧，每一本校园小说里，都会出现学校里的四个男生，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是一个Team！” 莫飞认真点头，指指包含自己在内的四个人，“确实是Team！” “这四人里，”张妍吸口气笑，“一个，是男主，一个，是男二，”坐直身子拍了拍他，“另外两个只负责搞笑！”话音刚落，瞿磊已经笑不可支，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四个落泽男生。 江朔费解地瞧一瞧自己和另外三人，本座，肯定不是男一，但也绝不是来搞笑的！ 唐昊抿唇看向张妍，又环视各自琢磨的他们仨，开心地抖抖腿，谁来搞笑，不知道，但老子肯定是男一！ 许翔不作声地昂头喝水，这是个套，谁傻谁往里跳，爷不拦着！ 莫飞瞥见这三人自信得快飞起的样子，站起身怒问：“意思我是来搞笑的？！” “哎——”张妍露出老母亲的笑容，“站出来一个了！还差一个……” 莫飞手指她，气得翻白眼来回踱步，唐昊瞧得拍腿爆笑，眼见这个憨憨咬住嘴唇，指着张妍愤愤道：“还落泽F4呢！螨虫，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单飞，拆伙，我不干了！让他们Team去……” “慢走不送？”张妍乐呵呵地摆手，太晓得他一向只是嘴硬，果然，他赌气站住不动，张妍耐心等待下一个跳出来。 许翔放下矿泉水，主动说：“爷也拆伙吧，以后，陪不了你们玩了。” “你要去哪儿？”江朔敏感地跳下桌。 拉住他问。 许翔淡然松开江朔的手，不作声地拍他肩头，“去给两大男主救场……”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叫上莫飞瞿磊，先他二人几步，神情落寞地走向远处的幕后。 焰火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救什么场？”唐昊严肃问。江朔转身摇头，“压轴的那首摇滚，本来张超是主唱，临时上不了台了，换神。” “又给你整出幺蛾子？”唐昊抖抖腿问，江朔拉过许翔的椅子坐他身旁，“没有，他爸出事了，在抢救，他得赶去医院。” 唐昊停了腿，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是……他爸啊？” “怎么，你知道？” 他叹口气答：“刚才坐台下听我们班人说的，公安局有个分局局长，今天下午在南山区指挥□□，出事了，当场就不行了……” “我去！”江朔震惊看他，张超他爸确实是个分局局长，“怎么出的事？” “荣成集团征地迁坟，赔偿金谈不到位，和农民对着干起来，公安局出面调解，不知道被什么人误伤到……居然有武器。” 江朔听得瞠目结舌，“他娘的……” 唐昊叹息着摸一把鼻子，张妍也很震惊，总算收起自己那堆发散的脑回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夏曦呢？”唐昊放下手问。 “上厕所啊，跑一天的厕所了……喏，回来了，”张妍失落地迎上前，想起自己今天差点不让张超走，愧疚得要命，心情沉重地关怀缓缓走来的夏曦，“身体不舒服你就休息吧，我去巡场。” 江朔也赶紧对一眼时间，“不行，只修正了半分钟，我过去看看。”顺手一拍唐昊，“等我回来。” “不等了，你们忙，老子要回座位去，出来时间太长不好。” 江朔转身了然笑，“行，那等你高考后再聚！”叹口气，快步走向幕后。唐昊目送他和张妍走远，坐在椅子上不动，担着腿看向迎面走来的夏曦，“病了？” “没有……”她走到跟前，努努嘴。 确实没去厕所，只是躲在远处偷看同伴们聊天，就她和许翔现在这紧张局势，两人如果同时在场，不管还有多少人气氛都能直降冰点。她不想破坏大家的好心情，毕竟他们都好久没见唐昊了。夏曦背靠桌子，好奇看着他，“你不是，要回座位去嘛？”几个月不见，他别来无恙。 唐昊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巴不得老子走？” “这句话，你说过两回。”夏曦偏着头平静答。他认真地看过来，换了个淡淡的笑容，“这点记性，倒还可以，”又开始抖腿，“遇到什么事了，假装跑厕所？” 夏曦不自觉地挪挪身子，这人真恐怖，什么都瞒不过他，“没……”低头整理着自己的百褶裙，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唐昊不作声，垂下眼观察了一会儿她拨玩裙子的手，干脆放下腿起身道：“不和我说，老子就走了啊？”停步瞅着她。 夏曦好笑地抿紧嘴唇，大家都在忙，所有人里只有他一来就发现自己遇到事了，可这事要怎么说？她抬起脸点头道：“去吧。”对面的人愣了愣，走过来伸手一拍她脑门，“真没话说？” “有吧……”她咧开嘴笑，在对方等待的目光中，握紧拳头挡到他眼前，“加油，日天，高考Fighting！” 唐昊怅然张大嘴，拂开她的拳头，“好——”拖长声音答，倒退了几步。在他转身时，夏曦凝视着这场他精心布局的盛会，以及眼前这个背负了太多委屈的人，杵着桌子叫他名字，“唐昊——你，还满意吗？” 他背对着她停步在前方，“你开心点，老子就相当满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人海。夏曦怔怔靠在桌边，眼泪瞬间破防，昂起头望向遥远的星空。 两个小时的晚会已接近尾声，会场内气氛依然活跃，江朔亲自督导，利用四个节目把时间修订在计划之中。前场的舞蹈就快结束，后场已经在瞿磊指导下放置好12台架子鼓，“工”字形通道也架起了4台电子琴。吉他、贝斯都已连线调音完毕。 老孙最后再检查一遍，有些紧张地叮嘱乐队，“好好表现啊，一定要拿出彩排时的水平来，我和两位老师就等着你们点亮全场了！”瞿磊听得哈哈笑，搂过老孙肩头，凑身笑对大家，“放轻松，只管嗨！管它什么晚会，重要的是你们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老孙想想也对，拍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就听瞿老师的！青春嘛，张扬点不过分！”站直身子指着他们下命令，“脖子上的小领带、小蝴蝶结，都给我解了解了！把衬衫从裤子里拉出来，走路生风，哎，这才是摇滚本色嘛！” 众人赶忙调整装束，一根根领带领结扔在地上聚成一堆。老孙满意地举目望向大屏幕，白屏上已经打出他们的曲目名——GLay，《I\'m in Love》，下方大大的“摇滚”两字格外醒目。 四位主持人同台报幕，“挚爱过往的岁月，热爱未知的明天！高一年级即将返校，带着这一年里点点滴滴的回忆，向母校汇报：用落泽之手，托举我们成长，凭时代之臂，助力我们飞翔！” “有请他们闪亮登场，与高二年级共同奏响这首日语摇滚——” 29名伴奏的学生兴奋地冲上舞台，在台下高涨的欢呼声中，携手大声打气，快步走向各自的位置操起乐器。 “神——”江朔叫住正要上台的许翔，挤开人群赶到他面前，想起他最近遇到的事，还要他临时上台替唱，心中难以名状，“谢……了。” “谢什么，”许翔难得摆出笑容，“爷永远是你的外挂！” 拍拍江朔手臂，冲上舞台，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去年开学典礼时，唐昊指挥高三年级为高一新生佩戴校徽的经典回放，镜头缓缓切换，穿着校服白衬衫的高一孩子们站在荣成中学的大草坪里，齐齐抖动校旗，面朝航拍大声喊：“母校，我们要回来了——落泽，生日快乐——” 吊镲震动，4台电子琴齐鸣，朱文强对着夜空吹响小号，在这振奋人心的前奏里，许翔手拿话筒，衣摆飘扬地走向前场，大屏幕同步播放着他为高一年级拍摄剪辑的青春MV。 12台架子鼓整齐地拉起鼓点。 台下的落泽学生举臂欢呼，跟随激昂的节奏，用力向前甩动着荧光棒。主键盘手秦君菁快速切换音效模式，许翔听着前奏，握紧话筒，人海遥望着大屏幕，一句句他曾翻译的歌词同步呈现： “校服口袋里，藏着我要送你的小惊喜，这带着青草香味的宝贝在捉迷藏；骑车载上，为我系好松开鞋带的你，想乘着夏日的高云，来一场小小的旅行。” 夏曦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又望向舞台上的许翔，他嘴角微扬，声音清冽，指向台下为他尖叫的人群，高声回应：“孤独的日子里，我们飞翔吧，在彼此双眸中，看到那一天开心的自己；寂寞的寒夜里，我们飞翔吧，即使不知何时，伤痛就会悄然降临。” 夏曦深吸一口气，情绪复杂地把视线从字幕上移开，这还是她第二次听到许翔唱歌，比上一次更好听，却为什么字字诛心。 场内的高一年级开始集体伴唱：“I’m just in Love，I’m just in Love——”台上的许翔笑得释然，松了松话筒继续唱道：“翻开那本老旧的相册，照片中的父母，正是我们此时的年华；这个守护着我们成长，名为‘共和’的时代，我为它伟大的力量，感染得热泪盈眶……” 主席台的人对着歌词鼓掌，乐队火力全开，8名吉他手、贝斯手在歌声中跑向前场，站到舞台四方，场内合唱不断，跟着他们嗨翻这个夜晚，“We will rock you words from heaven！ ”尖叫声不绝于耳。 瞿磊靠在后场边，瞧着台上玩得酣畅淋漓的年轻人，老孙和小丁只差激动得互相拥抱。在缓缓落幕的歌声中，MV里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争相着凑近镜头，“加油喔，高三的学长、学姐！” “感谢当初的鼓励，雄起！” “没机会同校相聚了，永远记得你们！” 画面中的荣成操场上，身穿白衬衫的高一孩子列队站好，整齐拼成两行大字——2003，高考必胜！ 12名鼓手击鼓齐鸣，场内的高三年级自发起立，面向高一座位区鼓掌致谢，观众们也都站起身来，为他们即将来临的高考加油打气，舞台四周喷起一米高的冷烟花，将乐队围在中央，900发礼花高频打向夜空。 终于，星空璀璨，焰火绽放！ 夏曦听着主持人兴奋的结语，望向眼前灯火闪耀的校园、欢腾的会场，主席台上起立鼓掌的嘉宾，在同伴们庆功的欢声中，安心看着晚会圆满结束，天顶焰火轰鸣，而自己的寂寞，也能如此盛大。 持续两分钟的焰火燃放完毕，江朔打开话筒走上舞台，向全体演员和志愿者致谢，迅速安排，“全校男生，辛苦你们把椅子收回教室，女生们，请邀请校友嘉宾到操场共舞！学生会1组，严守教学楼秩序，2组，继续执行场控任务——” 话音落下，段薰领着舞蹈班的美女们登台，会场内的男生每人提上两把椅子，在志愿者的指挥下有序撤场。夏曦火速召集朱文强、傅霖，拿上喇叭守在教学楼的出入口，严格控制上下楼人数，防止踩踏，张妍、莫飞留在操场维持撤场秩序。 两位著名主持人都已离场，程颐独自一人主持接下来的集体舞会，有人跑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她低头看完，很不情愿地发出通知，“刚才唱歌的许翔同学，钟校长请你上台和段薰同学搭档，为嘉宾领舞……” 江朔竖起耳朵听完这番安排，一瞅许翔那张震惊又痛苦的脸，原地爆笑，“去呀校草，落泽的门面当担，连钟老都发现了……” “爷不会跳！” “哄谁呢，你娘就是个舞蹈家！”江朔使劲撞他，许翔气呼呼地盯着主席台，“钟老难道也爱查户口？”提起查户口，江朔收起笑容，“和你说个事，张超他爸……今天牺牲了。” 许翔直愣愣看他，“听……谁说的？” “唐昊，说是在南山区□□的时候……你快上台跳舞吧，估计明天新闻里就有了……”他摆摆手走向撤场区，许翔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校园外的城市正灯火通明。 花二十分钟撤完场，落泽男生打打闹闹地加入舞会。夏曦提着三个喇叭走回场控总台，忙了三天，此刻才感觉疲惫，弯腰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几口，靠在桌边瞧着热闹的舞台和操场上共舞的人群。 “你的神，已经沦为男公关了，这一个个女生，啧啧，真是好机会呐，可算逮着他能一起跳支舞……”张妍饶有兴趣地瞧热闹。夏曦早就听见程颐的通知，幸亏刚才在忙教学楼的事，才避开了那最扎心的一幕。 见她不以为然，张妍凑身聊个八卦，“又……吵架啦？”夏曦摇头坐到桌上，心累的很，只盼着舞会早点结束，好回家睡觉。 张妍跳上桌陪她坐着，虽然不清楚她和许翔究竟怎么了，但也累得实在不想再说话，身体像被上紧的发条，持续紧张过后一放松，反倒想不起这三天是如何熬过来的。夜里十点半，一切终于落幕。又忙半小时，总算完美收官，一众人看着安静无人的校园，各自疲惫地聚到江朔跟前，他无力地拍手解散，艰难挤出两个字，“回家。” 是啊，回家，明日醒来，又是新的一天，阳光依旧灿烂，岁月仍然静好。只是，这一场盛大的焰火，会在他们以后的梦中反复回放，伴随各自不同的青春，成为鲜衣怒马的年少记忆，和见证友情、拼搏的“那些年”。 前嫌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第二天下午，夏曦从同学的议论中才得知张超家里的事，匆忙赶回教室，按住桌子问正在补作业的江朔，“你听说了没，张超他……” “昨天就知道了，”江朔停笔打断，看了眼窗外，垂下头继续刷题，“他请了一周的假，后天，遗体告别仪式。” “嗯啊？” “我向陈主任打了报告，高二学生会的人都去送送吧，毕竟同学一场。”他头也不抬地快速说着，夏曦缓缓坐进座位，一直对着他，“你初一那事，是不是就因为他爸……” “计较不了这么多。”他答完一张试卷，又抓过下一张，抬头问：“你作业补完啦？” “没有啊。” 眼一棱，“那不赶紧写，盯着我看什么看，本座脸上又没开着花！”夏曦苦笑着转回身，掏出试卷钦佩答：“你脸上倒是没有，身下开着……一朵莲花！” 这两天，要补校庆落下的作业，几人都默契地没再约吃饭。夏曦心知肚明，也不是只有这个原因吧，许翔对她避而不见，江朔不愿明说，张妍装不知道。总归，大家是有默契的，挺好。 家里最近也忙，外婆年纪大熬不住夜，母亲和舅妈轮换到医院照顾小姨。夏曦没再主动打听这事，无从开口，也难以启齿，她心里是恭喜小姨的，但除了恭喜，再没有其他喜悦，有的只是无人可诉的尴尬和担忧，不知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要如何面对已经对她厌恶至极的表哥——许翔。 她摸着藏在心口的项链微微叹气，一家人？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词汇，却断送了她最期待的关系。 陆星怡的电话及时打来，夏曦难受地接起电话，“你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不知该怎么答，她应该是自己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却肯定被监听着电话，“挺好的，校庆很成功，你……知道了吗？” “嗯，刚知道……”星怡答得隐晦，“不过，要忙着赶作业，只说了两分钟……”夏曦理解她的失落，轻声安慰，“21张试卷呢，这几天是挺累的。” “我懂……”她叹口气担忧问，“没出什么别的事吧？” “放心吧没事，”明白她还在打听江朔，夏曦认真答，“有我在呢，你就安心忙学习，我们都等着你学成归来！” 电话里终于笑，“好啊，我给你们每人买了份小礼物，昨天已经寄出去了，请通知大家注意查收喔！” “是啦，谢谢！” “那我就不耽误你补作业，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 “嗯！”少量多次，方可长久，星怡也算深谙夏曦家的严苛家教。两个女孩心领神会地收了线，在这份短暂的温暖里夏曦终于睡了个好觉。 平生第一次去殡仪馆，竟然是去送同学的父亲。想象中，那应该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但其实从门口望去，只是多种了些松柏，在阳光下依旧肃穆，并没有那么可怕。程颐和傅霖同时向江朔告假，只有朱文强跟随他们四人一同前来。 沿路进去，很多个告别厅，却不难找到准确位置——里里外外，站着几层穿警服的人，黄白色花圈从厅里排到厅外两侧。江朔带队上前，迎上满脸震惊又绝望的张超。“你们……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来送送人民的英雄。”江朔拍拍他，实在说不出节哀之类的话，人没了，这样的话是多么空乏无力。张超依旧满脸不肯相信的神情，呆呆望向告别厅内，见江朔递给自己三个信封，立刻哽咽问：“干嘛呀？” “拿着吧，虽然起不了具体作用，但也是大家的敬意。”江朔把信封塞进他手，“这上面我标注过了，一份是学校的慰问，一份是我们几个，还有一份是唐昊，今天高三联考，让我代替他深表悼念……” 张超低头对着三个信封上的名字和悼词，再也压不住眼泪。江朔捏一捏他肩头，也望向忙碌的厅内，“有没有什么我们还能帮上忙的？” “都准备完了，”他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你……”咬牙揍江朔一拳，“我……” 江朔默默挨了这一下，拉下他打在肩上的拳头，“明白……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好好的……会没事的……”张超滴下泪来，松开他手不停点头。 远处走来一群身穿黑西服的人，手捧菊花，抬着花圈，排场很大。江朔轻声提醒，“有客人来。”张超抬眼望过去，胡乱擦一把眼泪，快步上前拦住他们，“来做什么？！” “送送张局长……”为首的高大男人摘下墨镜，庄重躬身。张超突然手指大门的方向厉声逐客，“走——我不要你们来！” 男人叹口气直起身子，手指撵着墨镜腿，沉默地看着他。 甩头示意手下的人把花圈抬去。张超冲上去再次拦住，张开双臂，“用不上！你们给我滚——” 这局面，江朔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正靠近自己身侧的许翔。“荣成集团的大邵总，高成的左膀右臂。”许翔低声解释。江朔听罢迈步上前，替张超收落孤零零张开的手臂，其余几人也都跟上来，齐齐站成一排，陪着他俩加入对峙。 被一群穿校服的拦住路，这位大邵总愣了愣，来回踱了几步，那表情，似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叉腰抹一把鼻子，欠身说：“心情，我都理解……” “你理解个屁！”张超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不给够钱，你们缺钱吗！？盖了那么多房子赚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逼老百姓……我爸……就是为了保护你们……”他手指眼前的人，不甘心地落下眼泪，“可你们，值得他用命来保护吗！” “我们也是老百姓啊，张局长是在保护老百姓……” “你是个屁的老百姓——”张超气得弯下腰，痛哭着抬起头盯向他，“我爸没了！你懂不懂！他为了保护你们——死了——”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捂住脸庞缓缓蹲下，“我……没有爸爸了……我以后，都没爸了……” 哑着嗓子，绝望地嘶吼出声，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江朔沉痛地蹲到他身旁，搭住他颤抖不止的肩膀。后面上来的几位警察同事，拍拍这一群学生，示意放行，很不情愿地招了招手，领着人去告别厅，一位女警俯身安慰张超。夏曦退到一旁抹眼泪，张妍也别过身不忍细看这场面，朱文强抚了抚张妍后背，摘下眼镜揉眼角，许翔转过身子面向那群走远的黑衣男人，又是那个荣成集团。 这是夏曦此生见到警察人数最多的一次，偌大的告别厅里，站在一列列人，他们整齐地脱帽敬礼，面朝覆盖鲜红党旗的英雄三鞠躬。人民公安，印象里，他们只是抓那群坏人的人，但在这一刻，她似乎才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我身予公，世间平安。 她默默跟在队伍里绕场瞻仰英雄的仪容，鞠躬敬献鲜花。 场边的张母一身黑衣，含泪与路过的队伍握手。见到江朔，她有些吃惊，愣了几秒才惭愧地拉起他的手，江朔叫了声“伯母”，她点点头流出泪，张超表情呆滞地盯着灵柩，似乎已经在刚才用完了所有力气。 此处偏僻，很难打到出租车，几人沿着路打算往前走，“江朔——”张超跑出大门来，诚恳拜托父亲的同事将自己的同学送回学校。江朔见他仿佛一夜长大的样子，再说不出任何话，只拍了拍他，领着队伍跟随警车分批离开。一路沉默，到学校时已放学，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各回各的教室补作业。 没写几题，张妍突然急停在3班门口，手杵着门框低声喊，“江老二！”着急地朝他和夏曦使眼色。两人费解停笔走出门，她轻声说，“快去长廊，傅霖和神在那里，看样子，是要干起来了！” 江朔眯起眼望向校园西侧，“在学校打架？”边走边回头看夏曦。“看我干嘛？”夏曦又急又懵，“我都多久没和他俩说过话了……” 张妍跟上来解释，“我们刚到3楼，他就冲上来拉扯神，说要单独谈谈，我偷偷跟去看，躲得远，听不大清楚，好像是因为校庆那晚程颐和神跳舞的事……” “嚯！”江朔大叹一声，“告别仪式他两口子没空参加，倒是有空在这里翻旧账！”回身再看一眼夏曦，以许翔最近的心情，这种场合要是见了她，怕是会压不住怒火狠揍傅霖。 “你去12班，把程颐找来，她惹的祸让她自己来收场！”他暂时支走夏曦，张妍愤然凑近他找个共鸣，“我就说程颐疯吧……和虞姗姗如出一撤，简直是严师出高徒！” “别乱说，虞姗姗哪疯了，不就莫名其妙怀个孕嘛。” 张妍闭紧嘴，我天，这脑回路哟，强吻唐昊不成就去怀个孕的疯批操作，难道和程颐不是一个路数？不过这事吧，怕得烂在自己肚子里。跟着他冲下楼，前方的人猛然停步，“是有些相似啊……” “所以咯！” 他愣愣转回脸来，“程颐也怀孕了？想栽赃给神？”张妍被他问得自己都蒙圈，“怕不是吧江老二，你别吓我好不好，这不得打出人命来！” 江朔体感一身冷汗冒，扭身朝长廊跑去。什么叫“天窗效应”，瞧见许翔好端端站着，傅霖只是婆婆妈妈在指责他为何要与自己女朋友当众跳舞，江朔放缓步伐走向他俩，服气得看着傅霖，坐到长凳上仔细听。 怀你个头的孕！他冲跟来的张妍比个嘴型，张妍背靠红榜无声回：本宫是那个意思吗？ 傅霖说着话一扭头，望见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站一旁打哑谜的人，话锋一转，气愤问：“想组团来打群架啊？” “哎，别别！”江朔瞧了瞧他那气红的双眼和瘦弱的小身板，盯向他身后的历届红榜，抬手拍拍自己，“学生会主席嘛，观察到这一带有异动，过来监视监视，看要不要官方出面调停一下？” 傅霖不屑道：“没必要！” “哦……”江朔笑着点点头，“那你继续，我只负责听。”张妍佩服得从红榜上站直身，双手抱胸坐到江朔身旁。 被这两人一搅局，傅霖反倒不说话了，审视着他俩像是在看笑话一样的眼神，满腔怒火越烧越旺。程颐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总以为俯首称臣就能让她满意，直到看见她为了和许翔跳支舞把自己晾在一边，才不得不面对现实。“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答应她？”他咬着牙问。 “爷已经说过了，欠她个人情，要还。” “什么人情？” “当初请她进实验学生会，我答应过她。” 江朔立马举手，“这事，我作证！”傅霖回脸瞪他，江朔摆手笑，“我不是插嘴啊，我现在的身份是证人！” 傅霖瞅着他又收回视线，围着许翔，棱起眼继续质问，“你还个人情，就非要用这种当着我的面牵手、搂腰的方式来羞辱我？！” “我……”许翔无奈。 “你什么！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 张妍霎时爆笑，“这话说得，像霸总小说的女主……”江朔叹口气摇摇头，看向长廊尽头，夏曦正领着程颐跑进长廊，“傅霖，你要干什么？!”程颐皱起眉厉声问，径直冲向许翔拉他手臂，“你……没事吧？” 身后人妒火中烧，一把扯开她，一记摆拳抡过去，许翔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偏朝一边，几人当场愣住。夏曦惊得冲上前护住许翔，见他缓缓流出鼻血，“要不要紧？”担心地扬起手抚上他的脸。 许翔打落她手，顺势擦一把流出的鼻血，不吭声地离开长廊。“神——”江朔瞪傅霖一眼起身追出去。 “孬种，揍他一拳你以为就赢了吗！？”张妍站起身来教训道。“你说什么！”傅霖大步迈向她，程颐赶紧拦在前，一记耳光甩到他脸上，好大一声响。张妍好笑地瞧着这两人，拉上神情呆滞的夏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仲夏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到教室，夏曦痛心得趴到桌上，许翔鼻血直流、打落她手的场景不断重现，他是如此平静，面对傅霖打不还手，面对自己冷漠决绝，不给她分毫能捕捉出他心思的机会。 她绝望地埋下头，不要再尝试了，不要再去探寻不要求证……没意义了，他不会给她答案，他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未知的时候做完了全部选择。而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他给出的结果，就连这个结果他都懒得亲口通知自己。 她直起身捂住脸，江朔终于走回教室，“神没事，你别担心。”曲起手指叩一下她的桌面在她身后坐下，夏曦凄然地摇头笑，担心什么，他哪需要我的担心？ 长廊事发后，许翔没有再来学生会，避开了一切与他有纠葛的人，好在校际篮球赛已经恢复比赛，他带领球队紧张训练，江朔也已归队。张妍在场边为他俩加油，朱文强照例去检查全校卫生，张超还是没来学校，整层楼的学生会里，空荡荡的。 夏曦穿过空旷的楼道，接来一桶水，提着它回到秘书处，认真擦拭着桌子，想念起曾经的岁月，唐昊在，星怡也在，大家都在，落日黄昏打打闹闹，好不年少。 这段日子的午饭晚饭，江朔都陪着许翔去校外吃。 张妍担心夏曦落寞，把朱文强拉来组个约饭三人组，都是老熟人，还是个不知情的人，有他参与聊天确实轻松许多。夏曦发现，朱文强和她有着同款配置——他有一个被家里比来比去的表弟，正在荣成中学念高一，和秦君菁同校。区别是，这个表弟苏哲，有个正版落泽一中的学霸表哥，而表姐夏曦，有个中考状元的学霸表妹。 和她一样，朱文强对这种“同室操戈”的家族内耗深恶痛绝，两人聊起来就吐槽，张妍在旁听得震惊，十分不能理解这种“大家族”，都是个啥呀，一群亲戚齐凑一堂打着“血浓于水”的旗号暗戳戳地玩命较劲？ 住了十天院，秦文瑾抱着女儿回观澜台坐月子。秦家人立刻聚到夏曦家里开会，安排人手去配合月嫂。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仅是文瑾历尽艰险才生下的秦家第四位闺秀，更是盛景集团的小公主，来之不易又身份尊贵，马虎不得。 王倩第一个响应号召，担足了做大嫂的责任，秦文渊倍感脸上有光，望向今年带毕业班的大妹——秦文珍，“你就先忙学生的事，等放了暑假再去换你大嫂，让她先操心着，难得她积极一回，要给她鼓励！” 一屋子人乐哈哈，秦文珍点头答应，秦老太太欣慰地拉起大儿媳的手，反反复复叮嘱：“文瑾这次可是受苦了，身子骨又弱，你可要……” “哎哟妈，您就放心吧，我这个当大嫂的，”她拍心口，“绝对让文瑾和许湛满意！” 一屋子人又乐得打趣她。夏曦平静地退到饮水机旁，接上一壶热水，去年小姨回国，在凤凰城住了快一整年，也不见就住隔壁一期的大舅妈来看过她，现在突然就积极了，秦文瑾不过是个桥梁，许湛，才是那前方目标。 她安静地为客厅里的茶杯们加满热水，借口要补作业，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桌前发了会儿愣，拉开抽屉拿出手机举高看，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自从那个金贵的小妹妹降生后，这部手机就跟随许翔一起沉默了。她捂着脸叹气，神，你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如何接受这样的大家族。 五月底，落泽一中的校篮球队再次打入决赛，并有望蝉联冠军，学校很开心，鼓励学生们在本月最后一天，前往市七中为校队助阵，是的，这次的决赛场地在市七中——夏曦初中的母校。 她犹豫了许久，本该避开许翔以免大家都难堪，但因为去年那场传奇的热血决赛，还是想亲眼见证校队再次夺冠，也想借此机会回去曾经的母校看看，那里毕竟，有太多她和星怡在一起时的回忆。 之前筹办校庆，程颐脱不开身，啦啦队一直交由段薰带领，陪伴着校队四处打比赛，在这最终时刻她竟然不顾功劳地踢走了段薰，霸道地收回部队。张妍饶有兴趣地瞧着默默走在队里的段薰，又看了看队伍最前端紧跟在许翔身后的程颐，“傅霖这颗怂蛋，都这样了还当舔狗？” “万一人家不舔了呢？”夏曦四下找一圈，不见傅霖。 张妍伸出胳膊揽过她，“就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俩在公交站台……”对着空气比了个Kiss的姿势。 夏曦淡淡答：“感情的事，身不由己吧。” “嚯，如果神也这样绿你，你愿意？”她说着突然怔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什么，江老二都和我说了，你哥……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看过来。 又叹气摇头，调整回一贯的无畏表情，“我说你俩，多大点破事，又没血缘关系，这就玩完啦，至于吗？” “螨虫，这个问题很复杂……” “得！”张妍摆摆手，“和江老二一套说辞！” 夏曦失落又踏实地看着她笑，真好，江朔如果是这套说辞，那许翔也就是同样的意思。终于，不用再猜了。 世间的规律真奇怪，当你在拼命想寻求答案时，目标好似一潭深水，无法探底；但当你已经得知了真相，会发现，证据其实很明显。她远望着准备上场的许翔脱下外套，那光秃秃的脖子上，项链不在了。去年此时，他还当众取下它递给自己，“帮我拿着，爷的信物。”而今年此刻只剩下她的脖子上，还依然戴着这份信物。 勉强看完第一节比赛，夏曦无力地盯着走下场的人，许翔拿起毛巾擦汗，身后的段薰递给他和江朔一人一瓶矿泉水，他接过水来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笑望着段薰和江朔聊天。 呵，原来，他还是会笑的。这画面，何其诡异，但又其乐融融。 “我靠！”张妍凝视着那三人，“这小妮子，挺会见缝插针啊！” 夏曦被她一说猛然清醒，想起星怡对自己的交代，赶紧快步上前，厉声教训道：“霸王龙，你给我过来！” 江朔闻声回头看，“干嘛呀，吓本座一大跳！”他眯起眼，观察着这个突然就浑身怒气的人，慢悠悠地走过来。 夏曦严肃手指旁边一条坐凳，“坐下宠物，给我乖乖呆着！” “我去……”江朔长叹一气，踢她一脚，“还疑神疑鬼的。” “自己心里有点数！”夏曦提醒完，交代张妍看住他，转身出球场。张妍乐呵呵地站到江朔身旁，手肘狠狠压向他肩头，“试试！本宫的独门按摩术，犒赏一下你，主席定制款！”江朔酸疼得笑，呆望着远处风吹树叶。 许翔退坐到长凳上，瞥见球场外那已经走远的背影，捏了捏手中的矿泉水瓶，垂下脸，对着地板发呆。 后续的比赛，夏曦没再去看。她独自在市七中的校园里溜达，又是周六，学生们没课。她爬上教学楼寻着曾经的教室找过去，在高大的泡桐树影下，背靠栏杆，望着熟悉的教室前后门，回忆起和星怡在这里嬉笑怒骂的初中时光。那个时候，天高云阔，每逢春天，身后的桐花就开出紫色的浪漫。 能不能，回到过去呀，再来一次中考，她绝对不会去龙城海景，坚决不让人诬陷自己，也一定不会败给傅霖。一切，重头开始吧，不用遇到他，但她还是想遇见江朔、张妍和唐昊。一样会很开心，一样能不负年少。 校队终于夺冠，在全场欢腾的掌声中，许翔像唐昊当初那般，将冠军奖杯郑重交到下一任队长手中，这是传承，也是期望。马上就升高三，离任职位，是他们每个人都将迎来的谢幕时刻。夏曦回到场边见证完这场交接，提前离开了古城。 2003年6月7日，高考第一次提前。全城的学校都腾出教室为高考让出考场，附近的工地全面停工，出租车贴上“爱心送考”的红色标签。 整整两天，夏曦第一次注意到这座城市有这样安静的时刻，窗外风吹树叶沙沙沙，想象中的考场，也应该只有填图答题卡的沙沙声吧。恰逢是周末，她握紧笔在房间里埋头写作业，下学期就要升高三，明年此刻，将是他们的决战。 “抓紧时间写作业，明晚还有事呢！”母亲推开门嘱咐道。“哦。”夏曦回头看着她，为高考分散的注意力，又被迫集中到8号傍晚的满月宴上。 小妹妹的满月宴，就定在泽西，说是只有家族成员和盛景集团的中高层参加，可许翔，你会来吗？她咬住笔头叹气，不知见了面该怎么寒暄，那份众人欢闹下却不为人知的寂寥，又要卷土重来？ 高考第二日，阴雨绵绵，不少考生的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据说今年的数学大题很难，影响了发挥。江朔默默坐在花鸟市场的门店里，听着邻居轻声安慰女儿，“别想太多，下午的理综好好考，还有机会！” 落雨的店门口，一大只银色阿拉斯加犬被狗绳牵引着探头钻进来，它站定脚步，猛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Kiba——”江朔起身迎上前，“我去……”笑看着满地的水痕。紧跟在后的许翔漫步进门，又立刻跳好远，躲开这一波攻击，发丝上沾着亮晶晶的雨珠。 “它没办法躲雨，你人，可以打把伞嘛！”江朔无奈笑，顺手找了一块干毛巾丢给他，“今天就……把它送来了？什么时候走？” 许翔接过毛巾擦一把脸，放到柜台上，手中依然牵着狗绳，“车在大门口，开不进来，跟着就去机场……” “这么快？”江朔诧异问。球赛结束后，许翔就如实告知，他要回日本念高三，那边的学校也都联系好了，本周会在国内开出各种证明。 对于这个决定，这一个月里，江朔是有预感的，虽然一时间还难以接受，但也理解兄弟的处境和心情。 家里添了新人，有些人又一向很忙，许翔担心Kiba没人照顾，只能和江朔商量，把它送回来，寄养在这里。 “它的玩具和用具，都收拾好了，晚一点我爸的司机再送来，”他看一眼远处，拍江朔，“我走了，要赶飞机。” “神，”江朔叫住他，“侏罗纪……你不准备去和她……告个别？”见他停在门口，背对自己缓缓摇头。“你这样，是不是残忍了点？”江朔上前一步，好言相劝，“我看了这一个月，总觉得你俩之间可能有误会？” 许翔回头笑，“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是有误会，”他呆望回门外的雨，“可能她……当初并不知道，对方是我爸……” 说着又摇头，“就算澄清了这个误会，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转回身苦笑问，“爷现在……怎么待在落城？既然要走，还找她谈什么，她要是留我，我该怎么办……” 他仰头看向天空，想起夏曦最近的态度，“她如果，不留我……那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难受地叹口气，不是不想告别，只是害怕留下，更害怕大吵一架，就再也回不来。 后背被人拍了拍。 “放心去吧，”江朔从身后接过他手中的狗绳，“我……会替你照顾好它，加油，一定考上D大！”他举起拳头。许翔微笑出拳，和他碰了碰，拿出一个盛景集团的文件袋放到柜台上，“谢了！”飞身跑进雨里。 “神——雨太大，我送你——”江朔慌忙找伞，瞥见文件袋上一行手写的字：Kiba今年的生活费。他费解地从中掏出厚厚三叠百元大钞，“这是……干嘛呀！”抓起东西急忙追出门，前方悠长的道路上，早已不见了人影，只剩路两侧，挤在雨中静静盛放的花海。 他孤身站在逐渐增强的雨线里，捏紧手中还来不及撑开的伞。 就这样走了？ 这个，王八蛋！ 南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傍晚，大雨渐停。整座城市湿漉漉的，泽西已经亮起了灯光，门口的玻璃栈道上铺了红地毯，防滑又喜庆。夏曦跟随父母踏着红毯进门，服务员礼貌地引他们到3楼VIP厅。 这场满月宴是以酒会的形式举办的，穿过富有童趣的珠□□球门，整个屋子的天顶上垂下流苏一般的星星灯，这间被落地窗环绕的圆形厅内，鲜花满场，簇拥着精致的7层公主蛋糕、高大的香槟塔……所有人华服正装，觥筹交错。 穿了一身灰紫色小礼服裙的秦君菁站在香槟塔前，盯着走进门的夏曦。 秦家人也已到齐，虽然小姨还未领证，但夏曦看得出，这场高规格的满月宴已经让他们很满意，各个喜逐颜开，此刻正围坐在香槟色的月季花门下，翻看着成堆的礼品盒，笑逗着摇篮里的小婴儿。 “小姨，恭喜您！”她手捧礼物上前。秦文瑾长发微卷，笑容妩媚地转过身来，米白色蕾丝礼服尽显她的温柔，她双手接过礼盒，递给身旁的美女助理，“谢谢我的曦曦！”伸手摸了摸夏曦的头，“好久不见，又长高了呀！” “有吗？” 夏曦也摸摸自己脑袋，抚顺身上的浅黄色连衣裙，目光漫不经心地寻了一圈，人群里没见到许翔。“唔……”秦文瑾弯腰对她，“脸红红，更漂亮了！” “小姨！”她害羞地一捏对方胳膊，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轻声叹了口气，眼前人无错，谁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秦文瑾微笑着直起身，“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小妹妹？”她拉起夏曦的手走向摇篮，那可爱的女婴身上盖着和妈妈同款的蕾丝披肩，小手攥成拳头临空挥舞着，皮肤粉嫩，眼睛黑亮而单纯。 “瞧，妈妈领着曦曦姐姐来咯，哎哟哟，妈妈一来看把咱们晴晴高兴得……”王倩守在摇篮边，手指轻戳着宝宝的小拳头，一席话引得秦文瑾十分开心。王倩抬眼观察她，又眼尖补充一句，“来了来了，爸爸也回来了，来看宝宝咯——” 爸爸…… 夏曦退开几步回身看，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儒雅男人迎面而来，小姨从摇篮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到跟前，才轻抚着他的西服领口，“你……一直等到飞机起飞？”许湛拉下她手，合手握着，“别多想，这事他一早就有决定，对他的未来而言是个正确的选择。” 夏曦听着这话，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不敢猜测地瞧着小姨表情失落地埋头靠进许湛怀里，许湛轻抚着她的长发不再说话。两人身后，秦君菁目光挑衅地盯着自己正朝这边走来，夏曦棱起眼对视着她，见她满脸嘲讽地笑了笑，换了个眼神仰望许湛，“姨父，我哥，怎么还没来？” 许湛闻声松开文瑾，侧身看，“哦……翔，”他平静面对秦君菁，微笑答，“回日本去了，我刚去给他送机。” “回……”秦君菁着急问：“还没放暑假呀！”询问地眼神朝夏曦看过来，许湛拍拍她的肩，“他回去读高三，要提前准备，考D大。” “什么？”她抬起头看回许湛，满脸满腔的失落。 有她问出这句话，夏曦心中的震撼似乎也有了出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王倩轻轻推晃摇篮，插嘴道，“人家许翔，本来就出生在那边，回去读书又没语言障碍，是不是呀，宝宝？”她微笑望向襁褓中的婴儿，“哥哥要去考大学咯，咱们的晴晴，也要快点长大大，将来像爸爸妈妈一样考上名牌大学喔！” 一席话，把秦文瑾又逗笑，她抬手扣住耳边的长发，拉着许湛凑到摇篮前俯身逗孩子，王倩瞧着这两人，继续熟练地说好听的话。秦君菁表情嫌弃地瞪一眼谄媚的大伯母，独自走向落地窗。 夏曦也退开一些，朝着鲜花、冷餐走入酒会，随手拿起一杯果汁，看向人群边缘、站在落地窗前遥望泽海的灰紫色背影，那个曾经诬陷过自己的人，那个一直与她势不两立的人，竟然是此时这一方祥和之气中，她唯一想去说说话的人。 她哭笑不得地望向高耸的香槟塔，年少相遇，月下订盟，决绝冷战，不辞而别？自己此刻的脸上肯定挂着诡异的笑容，好奇怪，脸都酸笑了就是停不下来。 这场宴会一共来了73个人，夏曦数过一遍，心里闲得慌，又数一遍。盛景集团的中高层里年轻人不少，是个有活力的团队，八卦能力也堪一流。 她端着果汁在酒会上没绕两圈，就听到一桩趣事，说是荣成集团的董事长，高成，为了压住竞争对手盛景，找了个看风水的半仙给自己改了个名字——高云成。 “怎么想的，加个‘云’就能克住我们许总？” “哎，‘云成’嘛，弄个满天的云，看你怎么许它湛？”两个小年轻躲在取餐桌前摇头窃笑，站他俩身后的年长者，看了看这两人，低声说：“咱许总也没让他爽啊，喏，直接给小公主取名叫‘许晴’，看你‘云成’个屁！”三人笑得前俯后仰。 夏曦听得也很佩服，堂堂企业家们，还有这中二病。 那年长的男人凑到桌前夹了点刺身，“看风水？”嘲笑道，“这半仙怎么就没帮他看出南山这片宝地，能害死一个公安局长？”他说着压低声音，身边人啧啧点头。“哎徐总，老大？”戴眼镜的小年轻凑身问，“听是规划那边……陆局因为这事被停职了？” 夏曦紧锁眉头，规划，陆伯伯？被……停职？我怎么没听家里提过！她抓起一个盘子站到取餐桌前，假意品尝美食，隔着高耸的桌花看向对面。那位徐总闭嘴点头。“那我们那三个被冻结的项目，会不会受牵连？”另一年轻人也低声问。 徐总缓缓摇头，“盛景和陆局本来就清清白白，冻结项目，要查就查呗，只不过荣成这事吧……”他叹口气道，“弄成这样，只怕陆局麻烦大咯……” “荣成拿地，不是省里批示的吗？” “那这边签字的人是谁？”徐总摇头苦笑，突然瞥见身旁冒出一个意气风发之人，立刻示意手下闭嘴，凑过去朗声招呼，“杜总，来，给你留了一只最大的龙虾——”夹起一只大龙虾递向对方的盘子。 来人瞧了瞧他，坦然伸过盘子，“徐武，你又在带队说我坏话？”越过他瞟一眼两个小年轻，“无事献什么殷勤！” “哎——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部门一向只说荣成的坏话，对不对呀？”徐武死皮赖脸地把龙虾放进他盘里，回看身后两人，那俩小年轻连忙点头贼笑。 杜总严肃瞧着他们哼哼两声，徐武凑身道：“哎老杜？董事长他儿子今天回日本了？” “要考D大，建筑系，以后好接班！”杜总言简意赅，身边一撮听众竖起拇指，“那咱以后的老大，还是个技术流，该！搞死荣成这帮只会盖房子的土鳖！” “别只嫌人家土！”杜总笑眼盯着他们仨，“仔细看紧你们手里的图纸，竟然能被人家全套偷了……” “老杜，丢图纸的事，可没出在我配套部啊，所谓外敌好挡家贼难防，”徐武回身又看了看人群，凑过头，“我还是建议，快别搞什么部门自查了，您行政部直接出手，就从上面开始一个个地查！” 听见这话，夏曦漫不经心地绕开桌花，偷偷一瞟对面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行政副总？自己一直误以为的“小姨夫”？她吸口气，给手中的盘里添水果。对面的人厉声道：“没查清之前，别互相诋毁，人家顾远青，可没说问题出在你配套部！” “是是是……”徐武连忙点着头观察他严肃的脸，“嘿，我听小蝶说，张局的告别仪式，荣成的大邵带队去悼念，被他儿子拦在门外臭骂了一顿！？”杜总听得收起严肃，“她倒是消息挺灵通。” “她盛小蝶，也算是咱盛景的‘文武剑蝶’之一嘛，这点情报能力，得有！”徐武得意地拍拍他，杜总突然开心地摇晃起脑袋，“邵江，也能被人大骂一台？很替我出口恶气啊！”几人跟着俯首大笑，环视四周。 见他们目光扫来，夏曦赶紧端着盘子淡定离开。 她默默走到落地窗前，捋了捋刚才听到的信息，原来许翔，也不是为了要避开这一切才选择出国的，而陆星怡，星怡……就前几天打来电话的情形看，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已被停职，并和许翔家一起卷入了一场复杂的调查风波。她怅然看向落地窗外的北城，文武间谍？眼前这一片盛景之下，藏着多少风起云涌，又静候多少力挽狂澜之士。 一连几场雨，冲洗得校园满目新绿，最初的紫薇花已经沐雨盛开，在微风中摇曳着如丝缎般的花瓣。许翔走后，江朔回归了约饭小组，瞧见朱文强也在，他开心地笑了笑。 张妍对这种不给“下集预告”就偷偷出国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两人，神，啊，陆星怡，搞毛线啊，把我们当朋友吗！”夏曦想到他俩家里出的事，低着头吃饭，不好说什么，江朔安慰道：“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聚一场总要离别。” “不同？有什么不同，两条腿走路终点都是棺材！” 朱文强听得嘿嘿笑，张妍说罢，狠狠一拌眼前的饭，盯着手腕上星怡从英国寄来送她的新款手表，委屈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还非要分开，谁也别给我讲什么人和人不同的大道理！” 江朔闭紧嘴也低头吃饭，夏曦隔着桌子哄她道：“没不同，都在一起，啊？” 傍晚，学生会里静悄悄。半个月不见张超，曾经那个猴跳猴跳的中二少年消失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大家也都理解，偶尔引他说说话。程颐照常来找傅霖，张妍无奈地瞧着这两人在张超面前打情骂俏，服气得转起笔，唯二不去参加葬礼的人，心理素质真强大。 “江朔，”老陈出现在秘书处门口，负手招呼，“钟校长请你到他办公室。” “是！”江朔暂停正在给夏曦讲题的笔，“先做后面的。”低声交代完，站起身疑惑地迎上老陈。老陈微笑拍他，“去吧。” 钟老一身粉色衬衫，宝蓝色领带，独坐在茶桌前。见江朔进门，他抬手往对面放了一杯热茶，“来坐，尝尝我的茶？” “我……”江朔促狭一笑，“好。”坐到对面的圆凳上，端起茶杯拘谨喝着。钟老瞧着他微笑问：“马上就要离任了，接班人，意向是谁？” 他放下茶，认真答：“按常规，由副主席接任，秦君菁。” 钟老指一指茶桌上的几封信，“看一下。” 江朔费解地拿起信封，已经被人打开过。他抽出信件，逐页翻看，都是高一年级针对秦君菁的联名弹劾，有说她性格乖张蛮横，有说她做事霸道无情，还有一封说她和荣成大少爷高晟涵，男女关系不明，难当学生表率。 他将读完的信页整齐放回桌上，看向钟老。钟校长探身为他的茶杯添上茶，“这些信，越过你和陈主任，直接递到我这里，知道原因吗？” “知道，秦君菁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也是陈主任的老部下。” 钟老点头，“一场校庆，你把‘落泽主席’推到了一个全城瞩目的位置，此时用人，我不得不细查。”江朔站起身来，“那天晚会上，我给您施压了……” “坐下说。” 见对面人站着不动，钟老又抬了抬手，示意他坐，“江朔啊，老陈一到落泽，就向我赞扬你，说你是个敢想敢做的孩子。”他笑望着眼前人，“故意当着陆局的面申请替换节目，是给他台阶下，不也是在给我施压？” 江朔惭愧笑。 钟老平静地喝口茶，“我猜到，你是有事情想做。”指一指办公桌上的U盘，“视频资料我做过比对，换了节目，却没换洪山的宣传片，你想做的事和它有关！” 他微微一笑，“教育扶贫是件大事，仅我一校之力，做不好，我不提前问你，是想借一借你的势，两千校友在场，电视台直播，落泽一中只要敢表这个态，就会有人跟上来！” 江朔震惊地看着他，钟老一按手边的文件，“市教委，可不甘落后啊，召集了几所学校提出方案，由落泽牵头执行，校友们都很支持，筹集到了300多万捐款，后续，还会有。江朔主席，这是我对你雏鹰令的成果，做个阶段性的汇报？” “我……不敢当！” 江朔起身摆摆手，想起上次在这里看到的那幅字，举目望去。“字，写得怎样？”钟老笑看着他，江朔吃惊指指墙上，“这是，您的墨宝？”见他默认地站身走出茶桌，站到自己身旁，一同望向那六个隶书大字： 少年强，则国强。 “接班人，怎么选？”钟校长盯着字再次发问，江朔吸口气如实答：“秦君菁，打江山不行，守江山……没问题，莫飞，随时待命？” “可以，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是！” 沉思几秒，江朔转过身诚恳问：“校长，今年九月，我们的高一新生还要被送去荣成中学吗？”钟老眯起眼依然在看墙上的字，“那次暴动，让你和唐昊担心了？” “在那边，专心不了学习，落泽，又不是装不下他们……”江朔抓了抓脑袋，钟老看向他哈哈笑，指一指茶桌上的联名信，“失策啊，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他长长叹了口气，“都回来吧，不再去了。”侧过身捏一把江朔肩头，“离任后，还是要给你布置个任务——明年，为落泽一中拿下全省理科状元！” “是！”江朔深鞠一躬，领命告别。 远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两年的学生会生涯，迎来谢幕，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黄昏，老陈亲临现场见证交接。向他请示后，江朔郑重宣布：“今日起，高二全员离任，秦君菁，升任落泽一中第49任学生会主席，由你任命各部门新部长，莫飞，接替夏曦担任秘书长！” “是！”秦君菁骄傲上前，抽走夏曦手中的入职表。莫飞紧随其后来领表格，他诧异地看了看江朔，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职位是在他离任前亲自任命。新班子成员站成一排，整齐地向前辈们鞠躬送别。 钟校长在此时走进秘书处，两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来学生会。“校长好——”大家惊喜招呼，钟老微微笑着，背着双手走到面前，从身后拿出一个水晶奖杯递给江朔。 “我校第一个‘荣誉主席’的象征，收下吧！” 江朔直愣愣看着他，张妍“哇——”一大声，狠拍他一掌。 他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奖杯，低头凝视着上面的落泽校徽，“荣誉主席”四个字烫金耀眼，喃喃道：“这……” “很吃惊？”钟老欠身笑，“百年校庆办得很好，应得的。” 江朔还是吃惊，在身边惊喜的掌声中，联想起唐昊坐在这里说过的话：跟我一起配合学校，把这台大事圆满完成，就是你江朔，在落泽一中留名青史的浓重一笔！ 他回身看向主席的办公桌。 握紧奖杯走到桌前，将这份无上荣耀的象征，放到桌子的正中央，回身向钟校长和陈主任鞠了一躬，“感谢学校的认可，这份荣誉不只属于我，属于……这两年里的这间办公室。”他诚恳请示，“我可不可以把它留在这里？” 钟老微笑答：“荣誉给你，你安排就行。”拍拍老陈，两人谈笑着走出秘书处。夏曦转身看着办公桌，夕阳正巧照进屋，那尊奖杯折射出彩虹的光芒。 学期结束，放假的前一天，长廊里新添了红榜——虽然今年高考的数学偏难，落泽一中还是考出了全省文科状元，同时，有27位学子考上了那两所顶尖学府。夏曦挤在缓缓前行的人潮里，一眼就看见P大名单下——200305班，唐昊。 她手指红榜开心得蹦老高，“日天，吊炸天！” 跟在身后的江朔也看到名字，哈哈大笑，“行！就在上面等着本座！”张妍高兴得摇头叹气，这光芒太耀眼，可要怎么追赶？ 整个暑假，夏曦被另一道耀眼光芒笼罩着——刚刚升任落泽主席的“人家菁菁”。校庆晚会后，这个身份的尊贵程度在秦家眼里，不亚于那位盛景小公主。双喜临门，家宴也办个不停，不是聚在秦文瑾的观澜台，就是在凤凰城的大舅家，王倩端出操持大事的长嫂姿态，夏曦家的老据点终于被取代。 屋里热热闹闹，秦君菁美丽骄傲，依然是整个屋子的焦点，一切恍如曾经，只是多了个在旁哄孩子的许湛。天色擦黑，还没有散场的意思，夏长毅低声安排夏曦回家写作业。夏曦赶紧点头退出大舅家，踏着雨后干净的柏油路，闻着夜风中飘来的桂花香，散着步喘口气。 前方林荫道上出现一个眼熟的背影，背着手，猫着腰借着昏黄的路灯，在草丛里搜寻着什么。夏曦上前几步，“陆伯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您，在找什么，我帮您找？” 陆启升直起腰，背手笑看着她，“星怡的小猫跑丢了，我出来找找。” “哦……”夏曦有些吃惊。 这只猫是星怡初中时捡到的流浪猫，带回家用绝食威胁余丽，才换来收养它的机会。往常也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夏曦本以为她出国后，这猫肯定被余丽扫地出门了，没想到，还是有人在看护着它。 “我帮着找吧！”不等陆启升答应，她就跨过绿篱，迈进草丛，“牙膏，咪咪，小牙膏——”那猫全身黑毛，只有四个脚掌像是穿了白袜套，星怡说它是一只“黑妹牙膏”，所以起了这名字。 见她已在搜寻这片草丛，陆启升笑一笑，背着手往对面的绿化带找去。两人快把凤凰城翻了个遍，终于在某户院墙顶上找到了被雨淋湿的它。 夏曦把猫抱给陆伯伯，手指戳着脑袋叮嘱它，“别再乱跑，星怡姐姐要是回家来，见不到你，要哭的。”陆启升微微一笑，拉开外套细心地裹住小猫，轻声问：“曦曦，是来秦副家里吃饭？” “嗯……”听到这亲切的称呼，夏曦看向陆伯伯，委屈解释，“我家……新添了个妹妹，所以天天聚会。” 陆启升抚摸着怀里的猫，哈哈笑，“许湛的女儿？”他毫不避讳地问。夏曦惊奇点头，想不到他对许家的事如此知情，想起在满月宴上听到的风波，犹豫着低声问：“陆伯伯，您，还好吧？” 陆启升平静地看过来，“都知道了？”他向前凑了凑身，笑容依旧，气度依旧。夏曦担忧得不答话。他大手落到她肩头，“曦曦别告诉星怡，就让她快快乐乐的……”说完看着她笑了笑，撸着猫消失在夜色深处。 怅然地走回家，推开卧室门，书桌的抽屉里传出持续震动声——那部沉默已久的手机，竟然有来电？！ 夏曦急忙找出钥匙打开抽屉，对方还没挂断，“00”开头，一长串数字。她费解地盯着屏幕，这是……哪里的号？ 犹豫着接起电话，“曦曦，你说我傻不傻，忘了你还有一部手机！”电话里的陆星怡高兴得，都快顺着线钻出来。夏曦心情复杂地拿下手机看一看它，又放回耳边，“我也不知道这能接听国际长途？” 一说起国际长途，心中更失落，明知道可以接听，有些人，却不愿意再打来。 她叹口气拿出充电线，手机放太久，只剩一格电了，插着线继续听那端说，“我不记得你的号，让老陆找出我的手机充了电，翻到号码才告诉我的……曦曦，”电话里停顿几秒，突然道，“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夏曦听着这突然变得忧伤的语气，警惕得坐直身子。 “江朔……好像不理我了……” “啊？”刚松一大口气，又提到嗓子眼，脑补画面从陆伯伯切换到段薰，“他……没什么不一样呐，我看得挺紧的！” “是真的……他不愿接我电话，总是找借口，我……听得出来。”听筒那端开始嘤嘤地哭，夏曦一边安慰，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想替她去问个究竟，此刻又是暑假，见不到江朔。 “要不，你帮我问问神？”电话里小声建议。夏曦只差笑出声来，“我也和你说个事，许翔和我……已经完了。” 听完事情的始末，陆星怡都快忘了自己的痛，许久，才喃喃说：“怎么会这样……”两个女孩在电话两端交替沉默，窗外星河万里，时间好似一匹野马，载着那俩鲜衣少年，远远地抛下她们，绝尘而去。 这几天里，两人经常煲电话粥，互相安慰对方。陆星怡在某一天傍晚时候打到夏曦家中的座机，暗示她，你手机怎么停机了。夏曦费解地去了一趟营业厅才发现，这两年里一直是许翔在悄悄为她交话费。 她惭愧不已，这部手机本就是他送的“专属树洞”，现在他已不会再打来，自己还继续使用，不合适。她拿出所有零花钱，补交完这几次接听国际长途欠下的话费，告诉营业员，“手机我不用了，销号吧。” 又将这个决定，隐晦地通知给陆星怡。虽然会失去能畅所欲言的最佳桥梁，但星怡深表理解，“我们写信吧！”她在电话里说，“用英语哦，正好训练一下你的写作，不耽误学习！”夏曦听得哈哈笑，这波操作，父母应该在监听中喜闻乐见吧，就算有怀疑，反正也看不懂英文信，知我者，星怡也。 夏日的高云，堆积在东京的天空，洁白而高远。和室里安静极了，许翔手杵脑袋立起一条腿，侧卧在榻榻米上，屋外阳光正洒满庭院，院墙边的黑松树上，窜出一只花灰色的小松鼠，卷着尾巴，在枯山水后的杜鹃丛里蹦跳着寻找浆果。 他静静看着它——这小模样，真像某个爱摘杨梅的人。身后传来樟子门被拉开的声响，他扭头看去，“Sho？”外婆一身和服跪坐在门口，许翔赶紧起身，面朝她端坐好，她移步进屋，端来一份精致的茶点。 “辛苦了，书，看得怎样？”她笑眼温柔。 “挺好，请您放心。” “当然放心，我们Sho是最棒的！”她探身笑一笑，见他刚才在发呆，偏着头望向他身后的庭院，自顾自说道：“外公去世后，这套老宅就一直空着，虽然拜托了人打理，但它还是很寂寞啊！” “我回来了，就不寂寞了。”许翔微笑说，外婆欣慰地点头看他，“这里是Sho小时候住过的家，有很多很多有趣的回忆，妈妈特意带着大家搬回来住，真好啊，Sho不会寂寞，它也不会再寂寞？” “是，”许翔含笑答，“我会珍惜这些。” 她再次点头，“就，不打扰你学习了？”拎着托盘站起身，温柔颔首，许翔双手按膝欠身行礼，听她出了房间拉上房门，才直起身，转身面对阳光下的庭院，那只小松鼠……已经不见了。 回到日本已经快两个月，家人精心照顾，母亲耐心安慰，让他渐渐抚平了某些伤悲，只是心脏似乎缺了一块，总是隐隐作痛。他掏出脖颈上的项链低头看，昨夜做了一场梦，还是校庆，舞台上，他被众女生拉着跳舞，她站在某处委屈地看着他。 他梦见她在流泪，而梦里的自己也不似当初那般麻木，赶紧松开旁人，心慌地奔向她，她却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他满校园地找，黑暗至深，遍寻不见。 “曦曦……”等缓过劲来，许翔听见自己不自知地叫出声，他慌张地叹了口气，你，恨我吗？冷落了你，还说出那么重的话。思念像潮水一般涌来，掏出手机摩挲着按键……走时应该，和她道别的，当初应该，听她把话说完。 犹豫再三，他按下00输入国家代码，以及那串他熟记于心的号码，把手机紧紧握到耳边，等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提示：对方停机。 许翔费解地拿下手机，怎么会？自己离开前，她应该还剩一千多元话费，以前为她缴费时因为每月话费少得可怜，特地查过通话记录，除了和他发短信，接听他的电话，夏曦不会使用这部手机。两个月没联系，竟然欠费停机？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开始胡思乱想，是谁？她是在和谁频繁联系，能瞬间用光这么多话费！可恨自己远在日本，想查个通话记录都无法实施，忍不住想去问江朔，按下几个数字，想起正在放暑假，一拳砸向榻榻米。 爷这暴脾气，都是被她害出来的！ 等着吧，反正天天和什么猪狗腻歪，她总会发现手机停机，等交上了话费，爷再找你好好算账！他胡乱翻开书本，心中的思念瞬间全无，浑身尽是酸到骨髓的醋意。 没酸几天，许翔发现他所拨打的号码已是空号。 他再次震惊地放下手机，呆坐在月下的回廊里，许久，都缓不过劲。她去，销号了？不想要……这个“树洞”，也不想……再和我有联系？他好笑得长叹一口气，爷在，做什么，真傻。 咬紧牙，凝视着头顶的星空，许翔啊许翔，专心学习吧，一定要考上D大！才不让此刻的自己显得如此可笑，才是能解释这番选择，唯一的意义。 我在，做什么，真傻——落城的星空下，那条罗马柱廊终于开放，夏曦沿着它独自走到尽头，面对着漆黑的泽海嘲笑出声。这如她梦境中的场景，真的是有终点的，可她的梦中人，那个答应过会在这一天等在这里的人，早已杳无音讯。 D大建筑系，世界一流的学府？她举目看向高耸的罗马柱，自己年级理科排名200之后的成绩，何以与他并肩，仿佛有堵巨大的屏障横在眼前，遮挡日月，黯淡星光。那怎么努力，也到不了的地方，真的叫远方。 开端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在后续的很多年里，夏曦才意识到，高三这一年，于他们很多人而言是青春的分水岭。前半场，彩云邀月，何等并肩肆意；后半场，人生漫漫长路，以此为开端。 9月开学见到江朔，他看上去并没有异样，卸下了主席光环，以班长身份带领同学们搬去五楼——属于高三的教室区。在荣成待足一年的高二年级终于回到了母校，此刻正在楼下闹腾地打扫教室。 刚入学的高一新生脸庞稚嫩，一个个新奇地活跃在校园各处。当然，那条长廊里依旧挤满人头，廊外的紫薇花迎着九月的骄阳，灼灼盛开。 去年新建了两栋学生公寓，秦君菁主动要求住校，说是为了学生会的工作。秦家人都很支持，夏曦私以为，这只猎鹰不过是因为许翔走了，无需再纠缠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挺好，回归清净，也回到原点。 升入高三后，除了一同吃饭，大部分时间，几人都待在各自的教室。8班在走廊另一端，离得远，张妍不爱串门，和同班的朱文强相处更多些。星怡走了，许翔也走了，校园里也不会再有那个见不到人但知道他肯定就在某处的唐昊，夏曦发现，落泽一中和她记忆中的感觉不一样了。 以前的自己，聚焦在学生会的圈子里，透过彼此的存在，去认识这所学校。 而现在，这层感知的载体消失了。 她呼吸到新的空气，看到更大的视野，却总感觉落泽一中里空荡荡的，陌生得她几乎不认识。她重新审视眼前的校园，审视什么叫做高中，过去的一切欢笑热血就像一场青春的幻梦，而如今这般平静、平凡，每天看书刷题、听课休息，或许才是真实的高中生活吧。可怕，那曾经……是假的吗？ “侏罗纪，借我你的透明胶！”江朔戳戳她的后背，夏曦猛然回过神，又回过头，认真看着他，“佛？”轻声叫他，“江朔？” “干什么？”江朔好奇抬眼，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胶带，低头修正作业。夏曦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刺棱棱的头发，这货，落城之星，是能证明曾经不是梦的……重要证据。嗯，好像，是个活人。 “我去！”江朔费解地抬起头，“大白天的，你干嘛呀！”夏曦咯咯笑，安心地收回手，初三那年，他还只是自己不愿了解又得被迫听星怡念叨的“超级大偶像”，此时此刻他已经是她的挚友。夏曦杵着腮帮子仔细打量他，“霸王龙，来聊个五块钱的天呗？” “转回去，不聊！”江朔头都不抬，无视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不是陆星怡就是许翔，无论哪一项，都无法回答。 “切——”夏曦怏怏愤恨，见他只在淡定刷题，气得猛拍几下桌子，看着他手中的笔尖被震得留下乱七八糟的字迹，才得意地转回身拍拍手。江朔抬眼对上她的背影，盯了会儿，停笔拿起胶带，不动声色地耐心修改，繁华落尽，每个人都伤痛清晰。 上了两个月课，低年级的学生们突然开始崇拜一个呼声很高的风云人物——高三（7）班的班草，校花的男朋友，傅霖，当年的黑马状元。 这现象，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啥也不是的傅霖怎么就爆红了？ 中午吃饭，周围一圈小女生都在花痴他，张妍十分不解地瞟一眼校庆上英姿飒爽、丰神俊朗的江朔，“她们眼瞎吗，这所学校是没男神了吗！这种跳梁小丑也能当偶像？”猛一拍桌子，“老二，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做了什么，又让这时光倒流了？” 夏曦噗嗤笑，“这不挺好嘛，我们瞬间就年轻两岁！”看了看对面安静干饭的江朔，这局面，别说还真像初三那年暑假。 “只能说世风日下啊，”朱文强无奈笑，“三霸的时代过去了，河海藏龙，江湖寂寞，永远需要新的传说！”他推一推眼镜戳戳江朔，“秦君菁，来找过你没？” “找我干嘛？”江朔依然低着头吃饭，朱文强轻声道：“我听苏哲说，她被高二的同学联名举报，好像闹得还挺僵的……” “苏哲？”张妍吃惊，“哎我说，高二的都回来了吧，怎么我们学校的事，到现在荣成那边还有情报？” “情报多着呢，”朱文强叹口气，“听说咱们学校这届高一的，私下里很不服气高二，说他们是落泽炮灰，被荣成中学干废了，不配在学生会里管理学校，荣成那边，今年没了落泽新生，咽不下这口气……都等着瞧热闹呢。” 江朔终于停手，“谁在说……他们是炮灰？” 朱文强盯着他，“你猜。” 夏曦也停下了筷子，“是荣成……有人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朱文强叹息着又点点头。张妍气愤笑，“真是三霸不在了，没人收拾这帮兔崽子！”拐了拐江朔，“老二，怎么办？” “不怎么办，吃饭。”江朔敲敲她的盘子，“离任了，不能插手学生会，高三的任务是高考，交给他们处理，总护着，长不大。” 张妍凑身对他，“我跟你说，以秦君菁的性格，她搞不定的……”赶紧扭头叮嘱朱文强，“你多打听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我！” “你想怎样？”江朔抬起头问，“指导他们提前部署应对策略？事情不是你在做，你控制不了，一不小心好心办成坏事，风波更大。”他看向食堂外的校园，“凡事，只能给当事人自己去处理，别人，都力不从心……” 夏曦听着他这段隐晦曲折的话，张妍眼尖感叹，“老二，你，变了……” “变你个大头鬼，吃饭！”江朔说着，目光瞟了一眼夏曦。 张妍哈哈笑，故意挑出自己餐盘里的青椒，丢给他，瞧着他一如往常不嫌弃地帮自己吃掉，得，还是老样子，安心地拌了拌饭。 夏曦托腮凝视江朔，开学以来，自己几次三番想询问他和星怡之事，都被转移了话题。他，是变了，却也，还是他。她杵着腮帮子侧过脸，看向不远处正在偷看江朔吃饭的段薰。触碰到自己的目光，对方迅速垂下头，身旁的陈圆圆倒是理直气壮地瞪过来。这番举动，让夏曦更加怀疑，难道还真有她和张妍都不知道的内幕？ “螨虫，吃完饭，陪我去买点文具？” 张妍含着勺子抬起头，“行，”挑了挑眉，“去‘聚星’，正好我去看看有没有新出的漫画！”朱文强停下勺子嗤笑，“上课都被没收几本了，你还敢沉迷漫画？” “那被没收的，是因为我在看吗，我好心借他们又没让在课堂上看！” “得了吧，一本《棋魂》带得全班都在下五子棋……” “那围棋他们也得会下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江朔听得直摇头，“我才说，怎么我们班的人也拿着作业本痴迷五子棋？原来都是你带的啊！可以呀螨虫，人不在学生会，这影响力不减当年啊！” “主席过奖了。”张妍踢他一脚，被教训一台，匆忙低头吃饭。 聚星，是落城最大的文具城，就开在虾蟆巷1号，夏曦高一时，它还只是一家20平米装潢清新的小店，在当时的欢乐城算是一股清流，因为温柔的美女老板娘，以及紧跟时尚潮流的新品文具而出名。 得益于落泽一中的庞大市场，如今它已变成一座拥有三层楼、配备简餐厅和茶饮区的时尚学生沙龙，美食、文具、小说、漫画、动漫周边、明星海报……只要是学生喜欢的，这里都有。因此很多外校学生也慕名而来，一边羡慕落泽的人有这等舒适的商业配套，一边在这里大笔花钱，似乎要与他们暗暗较劲。 老板娘乐得坐收渔利，抓稳商机，再吃一口“落泽红利”——聪明地卖起了落泽一中的专用配套教材，生意火爆，结账都需要排队，着实让欢乐城的“传统行业”看傻了眼。张妍站在新书区，翻看着一册册《落泽一中（内部）复习试卷》佩服得感叹，“聚星，这野心，简直是第二个荣成中学……” 夏曦靠在书摊上环视店内，各种颜色的运动校服……数量远远超过落泽学生，“中午放学这么点时间，都能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实在精神可嘉！” “落泽顶住啊，时代，在快马加鞭！”张妍大笑着拉上她，走向动漫区。夏曦按玩着手中新买的中性笔，低声问，“螨虫，你说，江朔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们？” “为甚这么问？” “星怡和我说，江朔好久都不理她了，故意不接她电话。我想帮着问问吧，那霸王龙总能把话题岔开……” 张妍嘴角一抽，哼出一气，“唷，真是长进了啊，还学会绕开话题了！”停住脚步回看夏曦，“他……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皱起眉思索着，“除了，成熟了点？好像……也不对，说不上来。” 夏曦苦笑，“难不成和段薰有关？” 张妍翻个白眼，哈哈笑，“这倒不会，那小妮子就是一单相思，趁着星怡出国，她追得紧点，老二，最多被她表白得尴尬，和她好？不可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放一个万个心！”张妍昂起头，“有外敌来犯，我第一个灭她！”手杵在书架上，“他可能是……遇到了点其他的事吧，暂时想避开星怡，你让她先缓缓，江朔这臭小子就这性格，劝他逼他都没用，得等他自己想清楚。” “我也是这样和星星说的……”夏曦点头，张妍扬手搂上她的脖子，“不是我说你们，你，老二，神，都这毛病，完全不听劝……” “怎么扯上我了？”夏曦怏怏地折起手臂拉住她的手，张妍开心得由她拉着，感受着自己手背上的温暖，“你，比他俩，好一点点！”夏曦掐她一把，两人逗笑着，去看最新的动漫海报。 “哇——快看，手冢国光啊，这张真帅，特像高三的傅霖学长！”堆放海报的长桌前，身穿落泽百褶裙的一个女孩激动得要蹦起来，另一个也凑过头，“都是禁欲系长相嘛，不过傅霖学长更有韵味，尤其是……在楼道里的那一幕！好撩人的……” 张妍猛然僵直身子，扭头对上夏曦的眼，“原来——如此？” 夏曦秒懂，真是邪门了，谈个不遮掩的恋爱被人看到，也能因此爆红？青春少女的心思呀，真是时刻都在带入言情小说。她走上前抽走女孩身边的同款海报，“这人谁呀？”两个女生听见问话，转过脸来露出鄙夷的神色。 “《网球王子》里的人物。”张妍跟过来解释。“王子……就傅霖？”真成了幻想对象了，夏曦仔细看海报，微笑着按住另一个寸头男额前的两撮刘海，“这个，要是不打网球，改打篮球，倒是有点像高四的——唐昊学长！” 张妍火速凑来看，不屑笑，“唐昊学长可比他帅多了！更比，那个狗屁傅霖帅！” 身旁的小女生涨红了脸，互看两眼，显然不知道这个唐昊是谁。“落泽……有高四吗？补习班的？”“我们落泽没有补习班呀！” 两人窃窃私语着，怀疑的目光开始审视身边这俩同穿落泽校服的人，视线敏感地寻向她俩胸前，准备找校徽。 张妍迅速转身招呼道：“走咯，回荣成！”夏曦愣了愣，想起在暗处煽风点火的荣成中学，了然地抬起手，遮住胸前的校徽，故意挑衅地看向小学妹，“落泽的人都什么品位啊……”骄傲地一昂头追上张妍，身后果然传来骂声：“嫉妒我们就直说，还装模作样的！”“两个冒牌货！啊呸——” 完美，一箭双雕。 深潭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到教室，夏曦往后桌上放了4卷透明胶带，“以你的正确率，够用到高考完，不谢！”江朔舔着槽牙，盯着桌上的东西，难得柔声问：“心情调整得不错嘛，暑假，过得挺愉快哈，找男朋友了？” 夏曦赶紧延伸话题，“你也找女朋友了？”坐进座位盯紧他。对面那人表情认真地望过来，缓缓摇了摇头。夏曦安心地转回身。 “喂！”后背被狠狠戳了下，“本座问你话呢！” “你问了什么话？”夏曦得意窃笑。 江朔咬了咬牙，又用笔戳戳她。 前方的背影这才恍然大悟，“喔——”转回脸贱兮兮地笑，“Close you……wool thing？（关你毛线事）” 江朔听得愣住，琢磨了两秒，重重一拍桌，“侏罗纪，就你这散装英语，趁早换门外语参加高考，打个电话给你哥，让他帮你突击一下日语！” “免了，”夏曦背对着他，“有你妹在英国给我补课呢！”扬了扬手里刚收到的英文信，“要不要一起加入呀？”身后瞬间沉默。一上午，悄无声息。 秋尽，入冬。 小妹妹已满半岁，秦家的家宴也举办了半年，几乎都是王倩在牵头。夏曦第一次发现原来大舅妈这么喜欢秦家。 随着这个新生命的降生，秦家也喜事不断。长子秦文渊连任副市长，女婿夏长毅升任北城区人事局局长，大孙女秦唯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歌唱比赛，强势突围，小孙女秦君菁是声名赫赫的落泽主席，就连那刚满半岁的盛景小公主，都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越长越漂亮。 这阵子，秦老太太身体康健，儿孙满堂，各个成龙成风，走哪儿都有人恭维羡慕，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话题一聊到夏曦身上，就秒变严肃，一家子人都担忧她不断下降的成绩怎么迎战高考？怀疑她又如当年跑去龙城海景和什么纨绔子弟早恋，影响了学习？ 免不了又被轮番审问，好在此时的夏曦已经被虐皮实了，她孤零零站在众人面前，坚决否认早恋，时不时瞪向满脸得意、风头正盛的秦主席。 然后，就只剩沉默。 成绩下降是事实，至于纨绔子弟？呵呵，她默默瞟一眼每到此时就同样沉默的许湛，总感觉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因为那一脸的尴尬表情似乎有点压不住。哎，秦家虽然万象更新，但就是永远都藏有秘密。 许湛隐藏的最大秘密，很快被王倩打听到了。 趁着对方出差之机，她借口聚餐把亲人们召集到自己家中开会，严肃问秦文瑾，“咱们晴晴都半岁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和你领证？”屋里静悄悄，也都在等答案。 看得出在公开询问前，家人已经私下沟通过。秦文瑾抱着孩子环视屋内的亲人，温柔地笑了笑，“等晴晴一周岁，领证婚礼一起办。” “一周岁？”王倩明显不满，“你是没听外面都怎么传的？” “怎么传的？”文瑾偏过头，笑望着大嫂。夏曦的所有长辈都表情不自在。王倩叹口气坐到沙发里，“你呀，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外面人可都说你那许湛，是想等他儿子满18岁了，把名下的所有股份都给他儿子，再两手空空和你领证！” “也不是所有股份，”秦文瑾坦然地接上话，“他和长泽手里的股份，70%属于许翔，长泽持有的全给儿子，许湛也会拿出一部分补足这个比例。” “那他还剩多少？” “24.9%。”文瑾秒答，显然十分清楚。众人听得愣住，秦文渊替媳妇解释，“那么大个盛景集团，他只留了这点股份和你结婚，以后可是晴晴吃亏。” “大哥，盛景本来就是长泽和他创立的企业。” 王倩插嘴鄙夷道，“嚯，那跳舞的会做什么企业？不是咱图他钱财啊，盛景欠那么多债的时候，是你帮着许湛解决的，按理说，这里面有你很大功劳！啊，一个空壳子，咱家妹子把它救活了，装了宝藏，倒是给人家做嫁衣裳？” “大嫂，我理解也很感激您为我着想。”秦文瑾微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嫂子的后背，“但我也只是帮他出了主意，盛景当初，虽然账面上负债多，但依然持有很多土地，资产不少，我不能视而不见因此邀功，对不对？” “你怎么不能邀功了？”王倩一昂头，大声说，“你外头帮他忙事业，家里拿命为他生了晴晴，哪条你不能邀功了？凭什么就便宜那小日本和她的儿子！” 秦文瑾笑了笑，耐心解释，“长泽家族，在盛景创立之初为许湛注入了不少资金，大嫂，我心里有杆秤。” “给了多少啊，算上利息赔她不就完了！”王倩音量不小，但语气明显底气不足，“我就是替咱们……晴晴觉得亏，”扭头逗弄起孩子，“晴晴呀，妈妈傻呀，心肠好，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哥哥咯！” 屋里人眼见劝不动自家妹子，都纷纷转移尴尬，泡茶的泡茶，削水果的削水果。夏曦远望着坐在人群中傲慢啃苹果的秦君菁，她从小姨被询问开始，脸上就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让夏曦再次产生错觉，感觉此乃自己的同类。 “文瑾啊，”秦老太太听了半天终于开口，眼神示意王倩把孩子抱走，“文渊和你大嫂说的话，你没往心里去，妈，可都往心里去了……”她拉起小女儿的手，合手握了握。 “你为了生晴晴，遭了多少罪，我这当妈的……”悲戚哽咽，“我瞧着心疼啊！那许湛，他是个男人，他不知道女人的苦，你不能傻呀，把……自己的心全给他，这晴晴，以后是得靠你呀！” 老太太说着，老泪纵横。坐她身旁的秦君菁咀嚼苹果的速度越来越慢，一屋子人都转移开视线，又不敢出声。夏曦好笑地瞧了瞧大家，坦然找个位置坐下，站太久，慢慢听，忆苦思甜的时刻又到了。 “你不从自己身上长教训，那你也瞧瞧你妈呀……”老太太拍几下心口，手指门外，“你们那该砍头的爹，生了你们他就不管啦，全靠我，一手把你们兄妹四人拉扯大，一分一分攒钱供你们读书！你们那个爹，他吃喝嫖赌不让你们读书，不读书，你们能成今天的气候吗！有现在的好日子吗？” 文瑾反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们都知道，都感恩您的付出……” “光感恩不行啊文瑾，这男人……是靠不住的！你得自己为自己奔波，都付出给人家，最后你什么都不剩呐……”这声泪俱下涕诉往昔的场面，每年都不下十次，秦家人听了十几年，已经越听越找不到话来接，今天倒是纷纷想发言了。 “文瑾，妈说的对，你吃一堑要长一智，别都只为人家考虑？”秦文珍安抚着老母亲，教导妹妹。秦文渊也跟着开口，“妈是吃过亏的人，他许湛离过一次婚，大哥当然盼望你俩好，但世事难料，你不争不抢，他的股份如果一再稀释，你和晴晴……” “哥！”文瑾打断道，“妈一个人就把我们教育成才，我们也是靠自己才有今天的，晴晴，怎么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去闯世界了？” 王倩棱起眼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哦，你就让她靠自己？那是没家没业的才不得已！她晴晴是许湛的女儿，和许翔一个爹，许翔有的她就得有，一分都不能少！” 秦文瑾张了张口。 王倩继续说：“你先让他带着你搬去龙城海景，一大个庄园空着不住，就让你母女俩挤在观澜台那100平米的小房子里，还是你出钱买的，这算什么事！他儿子走了，也没人碍着你们，咱晴晴也要回家！” “大嫂，这怪不到许湛，是我自己不想去住龙城……” “你傻呀！他让你去，你反倒不干了！？”王倩抱着孩子惊叹道，“你现在不带着晴晴住进去，等以后许翔找了媳妇，那房子还有你娘俩的份儿吗！” 秦文瑾不作声，只是又笑了笑。 坐在一旁喝着茶只听大家发言的夏长毅，终于放下了茶杯，“文瑾，你和许湛的感情，是你俩的私事，也是我们的家事，我作为你姐夫，说两句？” 秦文瑾点头面对他，“姐夫您讲，我听着。” “股份的事，我听明白了，这事有客观的历史原因存在，许湛和你，应该是沟通过的，我尊重你们的决定。晴晴，是许湛的女儿，我也相信他作为父亲，既然能为儿子考虑，一定会为女儿考虑。” 文瑾笑，“姐夫说的是。” “关于房子，如果没明确说要留给许翔，我认为，你可以搬进去住，”夏长毅环视一圈轻松笑，“虽然没领证，但事实上，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住进龙城，你和晴晴也名正言顺嘛！”屋里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秦文瑾感激地看他一眼，“姐夫为我考虑，我懂，可许翔……还在读书，放假他总会回来，我现在就住进去，怕他回来了不自在，晴晴也还小，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先等许翔长大吧！” “怎么就不自在了？”王倩听得不耐烦，“他回来了也可以住呀，那房子那么大，还住不下他？再不济，盛景一大堆样板房，哪一套他不能住？” “不一样，”文瑾认真说，“龙城的房子才是他的家。” 王倩哑口无言。直叹着“你呀你”，抱着孩子往秦老太太身边一凑，“妈，您瞧瞧，晴晴一出生，这许翔就闷不吭声地走了，连咱家长辈的面都懒得见，您闺女倒好，把这没教养的小日本当亲儿子一样疼着！” 秦君菁“咔嚓——”一声咬下一大口苹果，一屋子人都被这动静给怔住，夏曦抿住嘴唇憋笑，感觉她是恨不得把苹果当作大伯母的脑袋咬。 秦文瑾倒是真听笑了，停了笑声温柔说：“许翔……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虽然没见过他，可我们菁菁和他关系很好，我相信菁菁的眼光，许翔会疼爱妹妹的，晴晴有哥哥在，以后有人保护！” “这连面都不肯见，你指望他来保护晴晴？”王倩反唇相讥，文瑾笑望着秦君菁，“未来的事，可说不准喔，不管怎样，他都会是我的家人！”一众人听得沉默，秦老太太握着两个女儿的手唉声叹气。 王倩探出头沿着秦文瑾的视线看过去，见秦君菁神情高兴的羞红了脸，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秘密。 夏曦观察完这一切，起身去给大家倒水，这家族内部的问题真是越来越乱，还每个人肚子里都藏着一套剧本呐。 王倩的剧本确实复杂，许湛出差一回来，她又回归了往昔谄媚的状态，又是办接风宴，又是嘘寒问暖，伺机向他聊起自己娘家亲戚和一位好友都要买房，可不可以问他要个内部价。许湛很给面子，当场就答应亲戚优惠6万元，朋友优惠3万元。她高兴得连连鼓掌。 对比再看，秦君菁的剧本就简单直接多了——摆出一副甜美姿态，和长辈们谈论时事，频频被夸赞落泽主席的眼界就是开阔；又虚心地向许湛和文瑾请教，问说当年是怎样考上那两所顶尖学府的？ 秦老太太听得自豪，连连说：“咱家呀，就是名牌大学生多！菁菁在落泽都是前五名，将来呀，肯定能和你姑姑、姑父当校友！”听得坐一旁的秦文珍浑身尴尬，忍不住又教训夏曦，“明年可轮到你高考了，菁菁你是比不了，起码得给我考上一本大学！” 这下轮到王倩尴尬了，一听自家那个只考了三本院校的闺女要在家里被比到“垫底”，顿时面色讪讪，三言两语轻巧地岔开话题。 夏曦瞧得又想笑又感激她，哎哎，这世间，真没有立场绝对对立的两个人。 成绩下降这件事，夏曦一直很回避。入校时，她的排名在年级前100，高二下学期末，已经掉到理科240后。身边的张妍当初是擦着分数线考进落泽的，夏曦中考发挥失常，但入学考试确实比张妍强，而且这两年里几次大考，成绩也都胜过学生会里的其他女生。 难道，就是这点小优势让自己对成绩变得麻木，丢失了一颗追求卓越的心？ 她坐在床上仔细回忆，初中时候，大考小考她都能死死咬住傅霖，从未掉出班级前三，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怎么现在……就只和女生比了？可秦君菁也是女生呀，究竟是什么导致自己选择性失明，放着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不去追赶？ 是三霸太优秀了？是秦君菁和他们仨一样，身上的标签都太耀眼了？才让自己感觉不到和他们是一类人，所以甘拜下风了？ 那朱文强怎么解释？ 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拍拍脑袋，如同掉进了黑暗的深潭，不得其解。低头掏出胸口的项链，握住吊坠沉痛点头，反正，不是感情影响的，怪不了谁，还得再找原因。傅霖……倒就是被感情影响的！成绩掉得比我还快，一代黑马状元啊，已经跌出年级理科前300，托他的洪福，这两年我少挨了很多骂。 这么一想，她顿时感到庆幸，辛亏爸妈不认识三霸，仰躺在床上嘿嘿笑，不然，我会被拍死在潭底。 烟波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初冬的晚自习，教室里早早就亮起了灯。夏曦看着窗外的夜色，把最近对成绩和心态的困惑写进信里告诉星怡，初中她和自己同班，应该最清楚自己的反差，不求她帮着找出原因，但起码是一种倾诉。 至于原因嘛，她想了想，又写张纸条递到身后： 你们实验的人，是有什么独门秘诀吗，成绩都保持得那么好？ 江朔回过来三个字： 问你哥。 夏曦愤愤地揉紧纸条，回身扔到他桌上，真是正常话题都聊不下去，塑料友情！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小声说：“18岁，生日快乐！” 江朔木然抬头，突然咧开嘴笑，“谢了。”扬手一弹她的脑门，“没有秘诀，闷头学……你上课老分心，是个大毛病，要改。”夏曦心中暖暖地点头，转回身。 高中课程已全部学完，各科老师都在带着从高一的知识点展开复习，并延伸难度，速度很快，听着熟悉，做题全错。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夏曦一人，张妍边吃饭边抱怨，“这感觉吧，它就像和垃圾男人复合，你觉得这次懂他了呀，结果，刷新你的绝望！” 朱文强听得嗤笑，“你谈过恋爱没，说得头头是道的……” “没，但我懂这个道理呀！”张妍歪着嘴叹气。 朱文强推推眼镜，胳膊肘一拐她，“我和你，成立一个互助学习小组，帮你补补课？”张妍白他一大眼，“互助？那我能帮你个啥？” “补课结束，陪我下下五子棋，放松放松心情，切磋切磋棋艺？” “嚯！”张妍只差跳起来，“你都打遍全班无敌手了，还要我陪你切磋棋艺？虐菜，你就很爽吗？”江朔含笑看看他俩，“文强，才几天呀，你就被她带沟里去了？定力不行啊！” “主席定力好，稳坐年级第一，屁股都舍不得挪一挪！” “就是，也不怕得痔疮！” 话音刚落，这边还没啥反应，旁边桌突然“噗嗤——”一声，笑得失控，喷出不少饭。张妍都懒得顺着声音去看，拧紧眉头盯向江朔，坐在旁桌的段薰捂住口鼻，羞愧地端着餐盘跑开，陈圆圆紧随其后，边跑边扒饭吃。 夏曦握紧勺子凑身问：“霸王龙，什么时候，我才能纯粹地吃个饭而不用携带背景板？” 江朔眼神躲避地低声答:“人家又没惹你……” “惹到了！” “喔哦——和你哥跳了支舞啊？” “我谢谢你！”夏曦瞪他一眼，“她就是成了我嫂子我都没意见！”想想陆星怡，怏怏补上，“还让人放心些……完美！”江朔吓得闭紧嘴，神，我真帮不了你了，再暗示下去，她就要给你强行找老婆了。 张妍瞅着一脸吃瘪的江朔，猛然想起一事，“哎老二，你们班的复习试卷册，发了没？” “今天刚发，怎么？” “我和夏曦十天前去聚星，这套新资料的全本，我在聚星见到过！” “聚星玩得不就是，跟着落泽卖资料么？”朱文强不以为然地啃口排骨，张妍好笑提醒，“跟着……还是超前？区别很大啊大哥！” 朱文强愣了愣，要说其他的辅导资料吧，确实也不是落泽出版的，只不过落泽一中火眼金睛，善于书海淘金，能为学生挑出最佳辅材，聚星跟着进货来卖，也不为过。 但这复习试卷，是落泽教研室自己出题，安排学生会印刷成册，绝对的内部资料，学习部长傅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学生会里，有内贼？”他反应过来了。 “教研室、学生会、印刷厂，三个流程，不能武断下定论。”江朔低声接话。 朱文强拍拍桌，“完了完了，落泽今年不让新生去荣成，我听苏哲说，派去的老师也都是新手，还不熟悉落泽的教学方法，荣成唯一的优势……就是和我们使用同步的资料，现在这优势满大街流通了，这次还提前流通，得乱！” 张妍愤愤道：“肯定是有人搞事，想煽动荣成来找落泽问罪！” 江朔瞧着她淡定笑，“一份复习题册，早十天晚十天，不都得被聚星卖出去？这种东西流入市场，是迟早的事。荣成，不好意思拿这点时间差做文章，又不是落泽偷了它，是咱们都被人偷了，官方层面上，它没理由来找茬。” “你的意思是，这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妍棱起眼问，“学校也不用查查，到底是哪个环节有人和聚星勾结？” 江朔沉稳答：“钟老没那么小气，又不是泄露考卷，兴师动众的……” 他扭头望向食堂外的校园，“提前泄露个内部题册，站在学校层面上看，真的无所谓，但落泽学生……因为去年和荣成的合作，早就觉得荣誉感被严重威胁，这种事还接二连三的出……”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事，不管是谁干的，目的是为了挑起学生情绪！” 夏曦佩服地看着他，这看问题的眼光，已然得到唐昊真传。凑近他轻声说：“如果找不出泄露资料的真凶，那么最弱势的一环……就是背锅的。” 江朔对着餐盘叹口气，“螨虫，你去提醒莫飞，让最近多注意学生情绪，”他严肃交代，“别的不要多说，稍微添油加醋就会出事，这泄露资料的人，不一定出在学生会，但不管是谁干的，都是冲着栽赃他们来的，想让学生会失去威信。” “那不赶紧先查一下？”张妍着急道，“对方要是攻过来，他们盲打啊？” 江朔耐心解释，“这个时候查，反而中计，先待着吧。”他转身面对朱文强，“文强这边，暂时通过你表弟盯着荣成，落泽这锅粥里，怕是有人和他们串通一气。” “你怀疑高二学生里有……” 江朔打个响指让他噤声，两校合作，荣成对落泽肯定要有所图，可事到如今，教育的核心技术——师资和生源，他们一样都拿不到了，手里就剩那点满大街流通的同步资料，心里有气，能理解。 但这结局也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怨不得落泽一中。他抹了把脸，想起钟老的话，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好端端的一群孩子，优秀生源，就这样被搅和了。 夏曦联想起满月宴上听说荣成集团偷盛景图纸的事，轻声提醒，“有些公司，不爱光明正大，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朱文强叹着气点头，“没事，主席在……” “就秦君菁？！”张妍担忧得哼哼两声，朱文强默默指了指身旁低头沉思的江朔，张妍屏住气息不再说话。 太阳，是什么，发光发热的物体，耀眼而夺目。夏曦躺在被窝中思考，江朔，是太阳，靠近他能感受到温暖，秦君菁，是太阳，远远望着很是夺目，一靠近就灼伤自己。都是她的身边人，都是落泽主席，真是个有趣的对比。 学校下发了另外两科的复习题册，同样的，七天前聚星已经在售，学生们满脸的怀疑和丧气。张妍十分服气那背后捣鬼的人，小小操作，搅得落泽风云四起。“你仔细想想，荣成有谁能干这事，落泽是谁在带节奏？”她认真问莫飞。 莫飞无奈笑，“还用想吗，你一说我就猜到了，高晟涵，荣成大少爷，他有这动机很正常，苏哲是他的小跟班，才能让你们搞到点情报，你赶紧提醒朱文强，他俩可是很清楚我们这圈子的，别被人玩了一把谍中谍！” 张妍再次叹服，“老二没让我找错人！”使劲拍拍他，“黑针蛛那边，就靠你稳住了。” “肯定不能和她说，高晟涵从高一就猛追她，全年级都知道，她恨死……” “嚯！”张妍惊奇，“荣成接班人够狠毒的哈，为了给自家报仇，连喜欢的人都舍得下手？”莫飞叹气笑，“你以为他像许神啊，这是个魔鬼好不好！”张妍舔舔急得发干的嘴唇，为许翔的未来捏把汗。 莫飞看了看四周，“我们离开荣成以后，那破学校被打回原形了，听说今年只招到4个班，挂牌还是落泽一中分校，但派过去的老师减少，还都是新调来落泽的，没什么经验，荣成集团有气，能理解。” “去年那么大的诚意，也没见荣成善待你们，落泽要护犊子，理所应当！” “护的是下一届，我们这届嘛，哎，不说了……” “你也这么消极？” 莫飞被问笑，“道理我懂，赶上倒霉的一届呗，运气差，没办法，但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你刚才问这边谁在带节奏，我告诉你吧螨虫，都不用带，他高晟涵很清楚这届高二对落泽有多恨，他随便一点，火就起来了，根本不需要扇风。” “那学生会能怎么应对？”张妍越听越急。 “应对？”莫飞黯然笑，“你叫不醒装睡的人！在黑暗里呆太久再看到太阳，只会觉得刺眼，心里没有光，就算让他们跟着光走，他们也恨不得把太阳射下来！” 他昂头望着天空，“这届学生会，注定是个靶子。”这段时间，感悟到这点，他私下里找瞿磊聊过，也得知了一些关于唐昊当年的事，历史再次重演，只不过变本加厉。 见张妍还在震惊，他坚定笑，“去转告老大吧，让他别管了，这届的问题只能在这一届里解决，我不会让它牵连上下两届，不然，对不起他留在学生会的奖杯！”他想了想唐昊，有成功案例在，要有信心。 “飞哥！”张妍凑过去感叹，“你成熟了，够得上是落泽——F4！” 坏笑着拍拍他。 莫飞想起校庆那晚，抡起拳头，“赶紧滚，趁我还没想找你报仇！”目送着她哈哈笑着扬手上楼，消失在高三的教室区。 这段日子，得益于秦君菁专心钻研“剧本”，夏曦从她和秦文渊、许湛的时事访谈中得知：陆启升已回归工作，但并未回归局长之位，而是被放到基层反省。这件事，给余丽造成很大打击，吵到要和他离婚。 趁着王倩举办家宴，夏曦不放心地溜达到同在凤凰城一期的陆家。 人站在门外，都能听到屋里的抱怨声，难怪会闹得人尽皆知。前几天，星怡刚打过电话来，从聊天里看，她依然不知道家里的事。 夏曦怅然地沿林荫道，散步到凤凰城门口，越过北城逐渐落叶的悬铃木，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很多年没去过古城了，她还记得10岁那年，在那里看到的灯火，记得初中时，坐在楼顶迎着夜风，闻着白兰花香，守着这座城市在许湛和陆启升的手中，一点点走向她梦想中的壮阔。 那个时候，许湛，是她最想见到的心中偶像，陆启升，是会叫她到家中吃饭，亲自下厨给她炒辣子鸡的陆伯伯……而她自己，是那个能在山顶的篮球场，对着一个陌生人大谈设计理想的自恋狂。 时光，去哪儿了？ 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呆呆望着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眼前交替出现陆启升和许湛的身影，心里蒙上一层阴霾，他们，会不会都出事？这两位，她年少心目中最敬重、为她实现这座城市全部构想的盟友，似乎也不知何时，趟进了未知的深潭，在千里烟波中与她走散了。 她背对着灯火中的城市，黯然走回大舅家，见许湛独自一人在院里接电话，皱着眉表情严肃地听着对方讲，时不时沉声应一句。 夏曦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一直等到他收了线，才进门走向这位少时的偶像，“许伯伯，我想……问您一些事，可以吗？” 许湛收起手机转过身，愣了愣，微笑道：“什么事，曦曦你说。” “陆局，陆伯伯，他不会有事吧？” 对面的人错愕地看过来，夏曦垂了垂眼，又迎上他的目光，“陆星怡，是我最好的朋友，陆伯伯对我也很好，吃饭前，我听您和大舅说起他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也无意中听到过一些……张超，是我们的同学，张局长的告别仪式我们都去了，见到了荣成的人……许伯伯，陆伯伯出事是和荣成、盛景都有关，我……很担心……你们俩。” 许湛再次愣住，从她说要询问，他心里料定问的是许翔，不想竟是如此。虽然，她说得隐晦，但他听得出她是在担忧自己会像陆启升一样被人陷害。 他面对着眼前这个在秦家几乎不说话的小姑娘，走近两步，探身说：“曦曦不用担心，你陆伯伯会没事的，盛景和他光明磊落，张局的事……本质上与他无关，别的我不评说，荣成这边……我能应付，我相信世间邪不压正！” 夏曦惊喜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这么交心的回答。她流出泪点点头，仿佛在茫茫烟波中，看到了彼此的灯塔，哽咽道：“您和陆伯伯，都要……平平安安的！” 许湛动容笑，摸一摸她的脑袋，“曦曦安心。”想到那负气离开的臭小子，温柔暗示她，“还有其他事……想问我吗？”见她迎上视线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了……都，挺好。”站在星光下看了他一瞬，进屋向夏长毅请示说要回家写作业，出来又朝自己认真道别，独自离开了秦家。 回忆，于人类而言到底是什么？是逝去的时光，还是曾经的印记？夏曦握紧手中的笔，望向窗外远处冬夜下的泽海，广阔的湖面泛起茫茫烟波，龙城海景已经看不见，藏进了这片深邃的黑暗。 她回想起记忆深处的古城，回想那片一个人的楼顶，那一大簇在夜风中坚强摇曳着的巨大的白兰树冠，那在10岁的夏夜，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的城市蓝图。 山下，灯火明亮。 她的梦想，在心中。 暮霭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内心的烟波渐渐退散，校园中的暮霭似乎越来越重。有聚星领潮，几所学校率先使用落泽一中同步辅导资料，市二中、十四中都调整了高三的作息时间，一个月只放两天假，这俩历年来的亚季军，很有大力追赶落泽之势。 荣成中学优势尽失，也不忘狠狠鄙视这群拿到“葵花宝典”就疯狂修炼的人。无奈人家两所学校毫不care，反倒煽动一众友军群嘲荣成——就你那生源质量，除了能带坏落泽学生，给你宝典都憋不出招来，五中都得佩服你们！别说，搅和了一届落泽对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我们明年的战绩提前开道，功劳大大滴有！ 落泽的高二学生听见这话只差气炸，曾经被暗戳戳嘲笑是“落泽炮灰”，如今被明晃晃鄙视成“落泽一中最垃圾的一届”。被对手瞧不起也就算了，就连自己的学弟学妹都敢轻视他们，放话说：落泽这么多年的辉煌战绩将来要砸在这一届炮灰手中。 明明回到了母校，明明眼前的校园，就是那一夜焰火绽放的百岁落泽，却没能再让他们感受到模糊记忆里那一份荣耀与温暖。 他们变得不爱学习，两级分化严重，一部分人迷茫而机械地坐在教室里翻课本，另一部分人，一小团一小簇地藏在校园各处，嬉笑打闹，眼神中带着自暴自弃的疏离感，言语里尽是妄自菲薄的玩笑话。 夏曦心痛地看着他们，回忆起他们在那首青春MV里肆意纯真的笑颜，在校庆的焰火中与当时高三关心过他们的学长学姐，互相起立鼓掌，为对方打气加油的热血模样。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她抚摸着自己的马尾辫叹气，走向长廊附近的厕所。 “曦曦——” 某处角落传来熟悉的声音，夏曦慌忙寻声看去——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雪白毛衣长裙的陆星怡，正躲在厕所旁的树丛后，探出脑袋，朝自己招手。 夏曦半天缓不过劲，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看什么呀，快过来，等下被人发现了！”那熟悉的身影急得跺跺脚。 夏曦又惊又喜地跑向她，被一把拉着躲进了树丛。“我就知道，你这臭毛病改不了，放着教学楼里的卫生间不用，非要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上这种双层楼的厕所，哈哈哈！被我堵截到了吧？” “你……”夏曦还在吃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回来啦？！” “嘘——”她食指压住唇，又探出头朝树丛外面看了几眼，才回身说：“小声点呀，我是……请假偷偷跑回国的，老陆和我妈都还不知道呢！” “喔哦……” 听到这番壮举，夏曦居然松了一口气，仔细拉着她瞧一瞧，半年多不见，瘦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忍不住拥抱上去，“星星，我好想你呀……”扯着她身上的白麻花毛衣，哭笑不得，“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没穿着校服？” 星怡缓缓松开她，摊开手掌放到她眼前。 掌心里，是一枚被摩擦得锃亮的落泽校徽，“我，怕太想你们，就把校徽带去了英国，刚在门口和门卫大爷交涉半天，”她忍不住笑，“把廖岩上课的风格都供出来了，他才相信这校徽不是我捡到的，放我进来……” 夏曦抬手替她合上手掌，“你永远都是落泽的人。”捏一捏她的脸蛋问：“偷偷跑回来干嘛，不好好学习，来……见，江朔？” 她点头收起笑容，重新抱住了夏曦，“你在信里说你状态不好，我也担心你，想着回来陪陪你……曦曦，江朔他不想见我，我昨晚就到落城了，在他家门口等到他下晚自习，也只见了他一眼，他就……躲着我，让他妈妈劝我走。” 她哭得满脸是泪，“说他……食言了，祝我……以后幸福。” 夏曦听得心惊，不接电话就算了，人家从英国跑回来见他啊，这是怎么做到如此铁石心肠的？还说得出不留后路的话？她拍着星怡一边安慰，一边仔细回想今天的江朔，是有些怪，早晨进教室就不说话，以为他在担心校园里的风波就没多问。 她松开陆星怡，“你等着，我帮你去找他！” “曦曦，别去！”星怡拽住了她的手，哽咽恳求，“别去……” 她站在树丛后，一双泪眼凝望着夏曦，“我今天来学校，只是想见见你，想再看一看落泽，我怕回凤凰城去找你，会撞见我爸妈……” 夏曦听得又是一阵心酸，想起她家里的事，赶紧走回她跟前，“你千万别回去，会……被你爸妈混合双打……” “我当然知道。”她破涕为笑。夏曦心疼又无助，叹气问：“想见螨虫吗，”抬手看了看表，“我去叫她来？” “别叫，”陆星怡摇一摇头，“螨虫性子急，我和江朔的事，不想影响到大家的关系，不然他会很为难……你们相处也尴尬。” 夏曦心酸得摇头，这种时候了，还在为那只霸王龙考虑！ “曦曦，你答应我，你也别去问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不知道我回来过，去见过他，好吗？” 夏曦再叹一口气，只能推己及彼地想一想自己和许翔，一个人冷漠至此，什么原因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结果无情地摆在眼前，成了解不开的结。不想触碰的伤痕和一想起来就剜心的痛苦，是最深切的体会。只剩下，独自疗愈。 “你打算，怎么办？”她拉起陆星怡的手。星怡黯然说：“我只请了几天假，定的也是往返机票，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今晚再去找他一次，他要是还不肯见我，不收回他的话，那就不是距离能改变的事，我也……只能如此。” 夏曦听着她这番瞬间长大的理智思考，揉了揉她的手，三年，从她在实验中学的校报里认识江朔，已经三年，她从那个叽叽喳喳的花痴小女生，变成了眼前这个亭亭玉立、泰然自若的大姑娘。时间，雕刻着每一个人。 “曦曦，你先回去上课吧，下午放学，我在泽海边的大排档等你，你心里的事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她眨着眼笑。 这个动作，倒还是曾经的星怡。 “那你，等下还躲在这里？”夏曦看了看四周的腐叶和泥土，树丛里还有不少灰扑扑的蜘蛛网，星怡裙摆上沾着几片枯树叶，看来，她不仅长大了，洁癖都治好了。陆星怡低头瞧了瞧脚边，扬手一拍她，嘟嘴道：“要回酒店洗个澡！我得等你们上课了才能走啊，这身衣服，太抢眼……” “是你长得太抢眼！”夏曦俯身为她清理掉毛衣上的枯叶，顺手看一眼时间，“星星，我得走了，下午放学见？” “去吧。”星怡拉她起身，看着夏曦匆忙绕出树丛，朝远处的教学楼跑去。 一直等上课音乐铃响过，整个校园回归了安静，陆星怡才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对着这所做梦都想回来的学校，走到教学楼下，望着自己和他曾经的教室，发了会儿愣，沿着紫薇大道离开落泽一中。 整整一下午，夏曦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朔，好在他也安静，安静得可怕，好像教室里没有这个人。任何人问他话，都听不到回答，让她再次惊叹大家对他的包容度，实验主席，落城之星，落泽荣誉主席？太阳的……魅力吧。 放了学，夏曦终于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我要回家吃饭，晚自习，请假！” 他的同桌服气笑，“请假都请得这么理智气壮，不愧是，被班长罩着的人……”周围同学频频点头乐呵，夏曦咬着牙笑，“他罩着（照着）我们所有人！”再看一眼仍然在做试卷的江朔，收好书包去泽海边。 已入冬，泽海边的风很大，偌大的广场上人不多。天黑得早，落尽枯叶的悬铃木挂满了星星灯，让萧瑟的气息减淡许多。夏曦直奔湖边的木平台，那是他们五人曾经的老据点。 远远就见星怡已经等在那里，她换上了咖啡色宽松的高领毛衣，穿着格子百褶冬裙，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戴了一顶鲜红色毛呢贝雷帽，英伦范儿十足。夏曦欣赏着她美丽的模样，迎上去，“真是一副归国人士的打扮呐！衬得我这身校服非常幼稚……” 星怡笑着挽上她的胳膊，“落泽的校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装束。” “小嘴甜得，母校就该颁发给你一个荣誉学子的称号……”话说完，想起荣誉主席江朔，觉得自己该打嘴。陆星怡浅浅一笑，拉过她坐进沙发，“我已经点了餐，都是你爱吃的，做好就送来，说吧，你，怎么了？” 夏曦吸口气，看向黑暗的泽海，“我是觉得奇怪，初中时我挺有拼劲的，怎么现在，变得特别疲软……这几天还好点，想起了以前住古城的日子，好像又找到点力量。” 陆星怡笑，“你初中的拼劲，是被逼出来的嘛，有个傅霖做邻居，正好俩家大人又都爱比较孩子的成绩？” 夏曦无从反驳，“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这种比来比去的行为咯，我这么多年……啊，都在和一件完完全全正确的事作斗争？还搞得自己一败涂地。”陆星怡听得发笑，转身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热饮，递过一杯给她，“你哪里一败涂地了，成绩明明比我和螨虫好……” 夏曦捂着脸叹气，“那也比不了——”状元？D大？T大？脑子转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个词语来暗示目标才不会尴尬，猛地一抬手，找到个不尴尬的，“唐昊！” 陆星怡含着吸管笑喷，“都扯到哪儿去了……其实我觉得哈，你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主要是你这两年，没有在学习！” “说得我好扎心……” “真的，你仔细回忆一下，除了你那全年级第一的语文，你还认真学了哪一科？好吧，化学有山石在，算你用了半点心，生物也是半点心，因为你还算感兴趣，英语，你就是在吃初中的底子，数学物理，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清楚。” 夏曦佩服地盯着她，“人在国外，倒是对我了如指掌哈？” “我了解你，”陆星怡吸口热饮，认真说，“为什么没了傅霖作对比，你就丧失了斗志？因为，你初中的斗志是外界激发出来的，但我觉得，曦曦，它是你本身就有的东西，你应该能看到它。” 夏曦的心突然砰砰跳，她屏住呼吸，扭头望向从泽海刮来的风，想起自己前不久刚悟道的词——梦想。“我说得对吧？”陆星怡敲一敲她杯子。她惭愧地转回脸，“对——”拖长声音答，抬起杯子敬道：“知我者，星怡也！” 食物上桌，陆星怡吃着东西问：“落泽是不是变了，我今天进去，感觉怪怪的？” “连你都发现了？” 夏曦捋了捋思路，长话短说，把傅霖翻红、聚星卖资料、高二很颓废的事都讲完，星怡问：“秦君菁，不是很强吗？” “她上学期末是全年级第五，也在同比下滑，不过这届高二只有20个人在全城排名里领先，比起往届能领先一百多人，差远了。” 星怡缓缓嚼着口中的食物，左思右想，只说出一句玩笑话，“那她和傅霖，倒是联手帮你减轻了不少家族压力？” “我家……是还没发现藏着个许翔！” 陆星怡又笑喷，见她已经能拿着这事开玩笑，心里也放心了许多。两个女孩聊笑着吃完饭，去了一趟书城。 星怡挑选了几本能帮助夏曦提升英语能力的进口设计书送给她，而后打车回古城，去她们儿时居住过的政府大院，青砖老楼，一切依旧。她陪着夏曦爬上楼顶，一起坐在那棵巨大的白兰树冠下，迎着夜风，看着山下灯火延绵的城市。 “曦曦，你要相信自己，一定，没问题的！” “嗯！”夏曦同她握紧手掌，靠在她肩头悄声流着泪，所有的时光，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从前，回到她们只有彼此的年少，只是此刻心中，各自拥有了对抗孤独和未来的力量。分别时，夏曦担忧问，“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去等他？” “不用，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如果他还是不肯见你，别待太久，早点回酒店。”她不放心地轻声交代，又不舍地拍拍星怡的脸，“明天我得上课，不能去机场送你了，一路平安，到英国给我打电话。” 陆星怡微笑着点头，先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后，才吸口气，打车再去一次江朔家。 浪潮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冬季的清晨，天亮得很晚，早自习时教室里还亮着灯。夏曦见到江朔按时来上课，坦然地和他打个招呼。他有些呆愣，没做任何回应，沉默地坐进她身后的座位。一整天，悄无声息，死安静。而后，他就突然请病假了。 在他请假的当晚，陆星怡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到英国，那一晚江朔还是不见她。夏曦没有把江朔请假的事告诉她，只是在又一个清晨踏着星光走进教室时，望着身后依然空空如也的座位，叹息笑。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恰是晨读时间，身后的另一人大声背诵柳永的《雨霖铃》。夏曦转身盯着他，拍拍桌子，“你真是个天才呐……旁白哥？” 男生秒坐直身子满脸费解，吓得一分钟后，才敢继续背课文。前面的夏曦满腔无奈，霸王龙，你的同桌，都比你更懂你。 江朔请假的第四天，校园里酝酿的风波终于爆发。大课间休息，秦君菁被一群高二女生围在楼道，争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围观。张妍冲到三班教室门口，大声叫出夏曦，“江老二呢，还没来上课？” “出什么事了？”夏曦感觉楼下有异动也正想去查看，张妍简单总结，“找茬，挑事呢，围着黑针蛛，说她准备发一个什么侮辱高二全年级的雏鹰令……” “雏鹰令？”夏曦愣住，“这……东西有什么好找茬的？真要会侮辱到他们，没有学校允许谁能说发就发？” 张妍闭紧嘴地看过来，面露尴尬。夏曦瞬间想起江朔的壮举，“嚯，这帮人可以啊还挺会草船借箭嘛，再加个无中生有，三十六计用得顺滑！”话音未落，走廊里的学生纷纷涌向栏杆，似乎被楼下的操场吸引了视线。 两人费解地跟到栏杆边看——操场上，站着一大群身穿落泽校服的男生，正热热闹闹地拉起一条布标，不仅有布标，还有鲜花。长长的布标上，一行大字赫然醒目——秦君菁，我爱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去……”这声音要不是张妍发出的，夏曦差点以为江朔回来了。 她盯着操场上的行为挠了挠头，“这事……是想把秦君菁给玩死，必须压住她的脾气，如果爆发，正中人家下怀！” 张妍联想起莫飞透露的事，眯起眼仔细看向操场，恐怕那里站着的……根本不是落泽的人！“我去稳住黑针蛛，你快去找飞哥，让他赶紧到操场上核实，瞧一瞧门卫都放了什么狗进来！” 两人分头行动，夏曦刚下到高二所在的楼层，就撞见着急忙慌的朱文强，他指了指操场喘息说：“那下面是高晟涵，苏哲也在，全都是荣成的人……莫飞可能已经下去了，我在教室和楼道都没找到他……” “真有他们的，竟然敢闹到我们学校里来，”夏曦边说边和朱文强一同跑下楼，“没有校徽，这一大群人是怎么进来的！”正说着，操场上响起一个用喇叭大声嚷嚷的男声，“秦君菁主席？露个面呗，我们荣成的大少爷，涵哥找你呢——” 朱文强听得翻白眼，“真胡闹，还大张旗鼓的，这叫扰乱教学秩序，校领导不管管吗？” 夏曦快步跑向操场的入口，“你没听人家打着荣成集团的旗号呢，要管也得谨慎点，万一被带得上升层面了……” 朱文强摇着头闭紧嘴，夏曦放缓脚步——操场入口处，老陈负手站在铁丝网外，正盯着场内闹事的人。 “主任？”她赶紧走上前，身后正好追来一群学生会的人，几人怯怯地看向老陈，匆忙穿过大门赶往闹事地。 “莫飞已经进去了，”老陈转身开口，“夏曦，你也进去，别说话，站一旁就行，文强回教学楼，学生的思想方向不能乱，去控制一下，我会去找高二各班的班主任沟通。” “是！”夏曦快步跑入操场。 还来不及赶过去，前方对峙着的人突然爆发争执，两个男生吵着吵着扑向对方，剧烈地扭打在一起，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叹声。场面眼见失控，却有人似乎在拉拉扯扯地组织众人齐齐后退，为打架让出场地。 这是，想用拳头解决？夏曦费解上前，在已经站定了的围观人群中瞧见莫飞。 不是他在打啊，她松了口气，挤到他身旁仔细辨认眼前打架的人。 其中一个，张超！ 另一个，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了，高晟涵。 难怪莫飞不拉架，夏曦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只在关注围观人群的秩序。她清一清嗓子，站到他身旁看了半分钟，忍不住插句嘴，“差不多得了，别把荣成少爷揍傻了，你这招移花接木，可就真要玩废了？” 莫飞应声走向打架的人，单手背在身后冲她竖了个拇指。 上前一把拉开两人，眼神示意学生会的同伴们赶紧控制住高晟涵，挑衅道：“动作够快的啊，小爷我都来不及反应，你俩就打上了，高晟涵，你揍得过人家吗，找吃亏啊！” “莫飞，你少说风凉话！”高晟涵甩开控制他的人，抬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恶狠狠瞪过来。张超依然被几人拼命拉住，气得抬脚空踢，“放开我，老子揍死他！他妈的，荣成的王八蛋！” “你再说一句！”高晟涵眼见就要冲过来，莫飞火速上前按住他。 “王八羔子——给我滚出落泽去！”张超勾着腰撕声大骂，高晟涵被死死按住动不了，急得招呼身边的兄弟赶紧上。 莫飞终于等到了这时机，用力甩开他，大声质问：“怎么，是来打群架的啊？！”抢过荣成手中的喇叭往嘴边一放，“我看你们谁敢动落泽的人！”声音大得震天。 教学楼的方位立刻寂静无声，他对着眼前人大喊一声，“高晟涵！” 拿稳喇叭厉声道：“这可是在落泽一中啊，让你来找张超单挑，还让你搞这些追姑娘的幼稚花招，我们全校师生已经很有待客之道了！如果你今天，是带人来打群架的？！好了，你爸……恐怕得亲自出面给钟老道歉了！” 高晟涵听得脸色煞白，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人，低着头转悠几步，仿佛想不通这番“儿女私情”的高招怎么还没来得及呼风唤雨，就被人带着跑偏到沟里去了。他反咬着上嘴唇瞪朝莫飞，憋屈地整理了一下衣着。 莫飞见他还在挣扎，平静等着他反攻。 手中的喇叭突然被人从身后拿走，莫飞急忙回头——江朔抖着喇叭走向对面。见他此时冒出来，夏曦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挨个审查了一圈荣成的人，口中数着人头。 “老大？”莫飞跟上前，“这事……你别管了。” 这一声称呼，可把高晟涵激动坏了，也抓过个喇叭凑到嘴边，“哟，荣誉主席，离任了还在当老大啊，看来这届学生会是真怂，让你这么不放心啊！” 江朔听着这句又回到挑事本质的话，抬起喇叭贴近嘴，“我俩，这么面对面站着，还一人拿个喇叭聊天给人听，你不觉得有点傻啊？！” 高晟涵抿住唇，身边的弟兄居然有人“噗嗤”笑场。教学楼里瞬间爆笑开来。 江朔瞧得好笑，“行！”他点了点头，“多的话我不说，莫飞刚才已经讲完，我来呢，就只是好奇，你们胸前的落泽校徽是从哪儿弄来的！？32个呀，光靠捡，怕不容易集齐吧？得蹲在虾蟆巷捡一整年吧！” 教学楼里又爆笑出声。高晟涵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白，上课铃音乐正巧响起，他抖了抖身上的校服，准备借机撤场。奇怪的是音乐落下，似乎没有多少人愿意回教室，全都围在教学楼的栏杆边，齐刷刷盯着操场。 众目睽睽下如果落荒而逃，要丢死人，高晟涵为难地被迫站在原地。 江朔蔑视着他，抬着喇叭教训道：“落泽校徽，是我们落泽学子的身份和荣誉，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侵占和践踏！”他转过身来面向教学楼，“是谁，不想要这份荣誉了，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当年，唐昊主席为了让你们懂得自己的身份，让高三前辈亲手为你们佩戴上校徽，现在你们也是前辈了，自己优不优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心里没底吗！听几句别人的挑拨，随便给你们贴个标签，就信了？！” 他望天缓了一口气，“反正，我江朔，不会信！” “我也不信——”高二楼层传出一声给力的男生回答，其他人依旧静悄悄。 江朔抬起手，指向回应他的方向，“好！还算有人有种！我和你，两年之后，落泽一中长廊里见！”他把喇叭还给莫飞，拎起地上的书包走出操场。 全场寂静，夏曦看向鸦雀无声的教学楼，挤在栏杆边的人群在老师的召集下，渐渐进入各班教室。操场上的荣成男生各个呆若木鸡，等终于没人再围观他们，才互相叫上对方，喇叭都不要了，吃瘪地退出操场。 操场门外，老陈负手守在这里，严肃目送着他们离去。他拍了拍跟在夏曦身后的张超，“都长这么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闹腾……长大以后去当个警察，遇到坏人，要学会用合法程序解决问题！” 张超呆望着他，夏曦听到这句安慰，反手拉一把张超，“加油！未来的张警官！”老陈笑对他俩，“快回去上课，好好高考。” “是！”夏曦清脆回答。 张超愣着不挪步，“我，打架，不会被记过吧？以后考警校……”老陈笑着一抬下巴，“去吧，不管谁来找我谈，绝不处分你。” 张超再次愣住，含着泪盯着他，“谢谢……主任。” 爬上五楼，打了声“报告——”进教室，瞥见一脸淡定正在座位上听课的江朔，夏曦心里亲切得很。而后几天，相处如常，张妍十分质疑他请假干嘛去了，夏曦却没再多问，世间之事自有道理，无非是疗愈结束。 那场浪潮过去半个月后，元旦升旗仪式上，全校学生发现，落泽一中换了学生会主席，主持仪式的人，是莫飞。 夏曦吃惊了一上午，课间休息时转头问正在刷题的江朔，“秦君菁卸任了？” “看样子是。”他埋头写答案。 “因为高晟涵的事？” 他平静翻了一页书，“应该不止这个。”夏曦呆望着他平静的态度，没等换届就卸任，这种情况，他们只经历过虞姗姗，“她是……被学校下掉的？” 江朔不作声。 夏曦叹息着喃喃道：“飞哥……倒是成长了，那天的表现很聪明，确实有主席的能力，只是学生会里还有个副主席，跳过人家让他来接任，能服众？” “这是有章程的，工作出现重大失误，主席自动离职，”江朔低着头答，“莫飞，是顺位接任，没什么争议。” “顺位？”夏曦费解。 江朔终于抬起头解释，“副主席，是换届继任，没到换届，由秘书长接任！”夏曦震惊不已，想一想自己曾经也是这个职位，“那我？”她指指心口，“以前？” “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江朔看着她的傻样子笑，“昊哥，有多看重你啊，不过本座，没给你这个机会！”他低下头继续刷题，夏曦哭笑不得，“这个章程在哪里呀，我怎么没在文件柜里见过？” “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方，只有，落泽主席知道！” “喔哦——” 夏曦伸手戳戳他，“我要去告诉钟老，你泄密了……”他抬起头来笑，“给你加点自信！赶紧努力，准备高考！别整天自怨自艾的……”夏曦点点头暖心地看着他，小太阳，适合这个冬天。 那一年的学期末，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很少见雪，这样的鹅毛大雪连下三天，满大街的羽绒服都卖到脱销。没经过这种寒冬的学生们只新鲜了一天，就开始校服裹着毛衣、又裹上各种颜色的外套缩在教室里，不再出门玩雪。 远处的操场，雪堆得厚厚的，像一块巨大的奶油饼干。走廊上因为飘雪而潮湿，结了层薄冰，很多人不慎滑倒。 “夏曦，走廊尽头有人找你。”一个男生走到桌前，拍了拍她的桌子。 她放下笔走出教室，寒风从操场刮来，外面太冷，几乎没有人出来活动，她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旷的走廊。 四下无人，天光被白雪反射得明亮。在这片明亮的天光中，夏长毅一身黑色长大衣，站在走廊的尽头。北风吹雪，他临风而立，身姿挺拔，一如夏曦记忆中那副年轻模样， 她小跑着上前，差点滑倒，“爸爸，您怎么来了？”仔细看他，才发现他的发丝间不仅有冰雪，鬓角还有几缕白发。 “雪下得大，来给你送把伞。”他难得笑，将手中的伞递了过来，表情意气风发，似乎这所高中的校园也让他突然回到年少。 秦文珍一身红色毛呢大衣从楼道里钻出来，“毛毛躁躁的，瞎跑什么，也不怕摔跤！”手拿一件白色羽绒服给夏曦裹上，“我和你爸爸中午去买的，这几天都冷，给我一直穿着，别乱脱了又感冒！” 夏曦错愕地看着父母，又看了看眼前飘雪的校园，他俩，是这几天里，唯一出现在学校的家长。 她感动又好笑，“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没等听完，夏长毅已走入楼道。秦文珍凑近栏杆朝着天空张望一眼，小学语文老师的天性爆发，忍不住教女儿道：“曦曦你看，这就是鹅毛大雪，一片一片，像大白鹅的毛一样美丽……” “妈……”夏曦尴尬地把她从栏杆边拽回来，推向楼道口，“我已经高三了，会描写！”秦文珍一脸嫌弃，怏怏地跟着丈夫下楼。夏曦追上前朝着楼下叮嘱，“小心地滑——”只传回来一句教训，“你上课给我认真听讲啊——”崩溃。 三日后，大雪停，阳光冲破云稍，一片白茫茫的光。操场的铁丝网上翻进去几个高二的学生，在雪地上捣鼓了半天，留下两行大字：2004，高考加油！ 王者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春节，秦家过得很不安宁。 就因为一场荒诞的告白，家中的天之娇女失去了落泽主席的名号，在大院里还被传得人尽皆知，让秦老太太难以接受。 “这关我们菁菁什么事呀……那臭小子胡作非为，坏她名声，你学校不出面批评，还让她来承担责任？”她手指屋外愤愤不平，“菁菁是中考状元，是实验主席！我看她比谁都配当这个主席！你堂堂落泽一中，就是这样对待人才的？” 独自从工作地赶回来过年的秦文涛拉起母亲的手安慰，“高中，学习才是第一位，菁菁不当这个主席也好，可以真真正正地专心学习。” “话是这么说，可咱的孩子没犯错呀！平白无故就被人说三道四，那大院里的王老太，成天背地里嚼舌根，又是说菁菁，又是说文瑾，还要说咱小晴晴！” 话一出，许湛面色讪讪地退向窗边，秦君菁也背对众人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老太太气得拍心口，“我是个老党员啊，养出的儿孙各个成器，不像她，没什么文化！” 秦文渊赶紧打圆场，“是是是，妈，您格局大，别和她计较……” 秦文瑾笑着叹口气，上前抚上许湛的后背，又摸了摸秦君菁的头发，“姑姑给你，剥个橙子吃？”秦君菁应声点头，扬起失落的脸庞看向身边的许湛。见她在看自己，许湛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专心读书，不是什么大事。” 除夕夜，许翔还是没有回国过年，王倩玩笑着打趣许湛，问是不是他儿子不愿来见秦家长辈？得知许翔是在参加世界一流大学——D大的入学考试才无法回来，秦家人诧异又震惊，猛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王者”。不过这始终是个外人，听听就行了，还轮不到他们把他也归入族谱炫耀一番。 而后的假期，他们似乎又多了几重顾虑，对比那个刚能坐稳的秦家小公主，这个听起来成绩不错，已年满18周岁，极有可能考入D大建筑系的外人，似乎已浑身具备了接手盛景股份的资格。只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就顺理成章地子承父业。而那一番秦家怎么都劝不动自家妹子的小谋划，俨然，已经落败。 整个寒假夏曦都在整理高一的知识点，上学期末的考试成绩依旧不理想，在听说许翔已经考完高考，她才开始慌张。本以为他也在备战，没想到日本的入学考试是在每年一月，他已经走完了这条路，而自己却遥遥落后。 下学期一开学，夏曦终于见识到了落泽一中冲刺高考的雷霆手段——从第一天起，白天上课，晚自习举行正规考试，每晚考一科，一周下来就是一次综合成绩的统计。高三走廊里的文理科《年级排名榜》时刻在更新，看得人压力倍增。 课堂上老师已经带着复习到高三的知识点，夏曦越听越慌，高二高三的内容，自己确实没有用心学，这么快速的复习，真的跟不上。 她迷茫地翻看着这两周考过的试卷，每晚的考题，知识点的综合性越来越强，早已不等人再分门别类地去逐一巩固。怎么办，她呆望着桌上高中三年似乎还有点崭新的课本，一章章去补，已经来不及。 万般懊悔地趴到桌上，埋着头。“侏罗纪！”身后被人戳了戳，“还睡觉呢，起来，你哥昨晚给我打电话，他考上D大了！你还不赶紧加油……” 意料之中，却仍是一声惊雷。 夏曦支起身子，盯着眼前堆成山的书，转过身面对他，“佛，我该怎么办，高二、高三的知识，缺得太多……” “你当初不是……都写过作业吗？”江朔费解得头都歪朝一边，高一在体育部，高二在秘书处，她每天都和自己一起写作业。 “但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夏曦也在回忆，“我当时……简单的就自己做，难一点的就问你们，反正写完就行，没记住。” 江朔听得十分服气，伸出手，“把你这几周的试卷拿给我看！”夏曦迅速找全各科试卷递给他。江朔瞅她一眼，抽出语文试卷丢回来，“转过去复习，看完和你说！” 她好笑地捡起掉了一地的语文卷子，对着几乎完全陌生的物理，竟然有些质疑当初是不是应该听父亲的话，选文科？拍一拍脑袋，赶紧把这个念头清走，为了她挚爱的景观设计，理科，是必经之路。 等了五分钟，江朔终于戳她后背，夏曦转身乖乖对他。 瞧见她这幅做错事的模样，江朔憋不住笑地说：“英语，回去背单词吧，顺着三年的课本单词表，一天背两个单元，早自习我来检查。生物，你问题不大，做个系统性地整理，一周一学期的内容，拿一张大白纸把知识点画成图表，给我看。” 夏曦转身去抓笔记本，“等等你慢点说，我记一下……” 江朔无奈扶额，“化学，你缺的是综合性解题能力，这个，多练题就行，跟紧山石的节奏认真听课，不难。” “好。” “数学……”他抖了抖手中的试卷，“几何没问题，代数……你还真是只听了高一的课啊！侏罗纪，你是怎么做到几何课听了三年，代数课完全不在线的？！我记得老余讲课也不分开讲啊……” 夏曦惭愧看他，“几何，那不就是空间和图形嘛……我熟得很，设计师……” “啊呸——”江朔叹服，“立体几何只要一综合上代数，你就原形毕露，丢分的地方全在这里，你还有脸了哈！” 夏曦抿住嘴唇，眼神躲闪地飘向一边。 “数学我给你补。” “谢谢学霸！” 他最后挑出物理试卷，递了回来，“这个，自己去找李老师重学一遍吧，我没他老人家耐心好，无法拯救！” “别啊别啊……”夏曦赶紧按住他手，“江朔，江大神，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的人，你要是都救不了我，谁还能有你厉害？是吧？” “文强！人家立志要学天文物理……”他不吃这套。夏曦赶紧又拉住他，“文强不就是只懂几个宇宙速度、运动轨迹、万有引力嘛，电流电磁机械共振、能量守恒热力学……以后不还得靠你！要去发射火箭的人？” 江朔呵呵笑，“侏罗纪，这些知识点，你也就只懂个定义吧？” “你看，你聪明得连这个都发现了……” “你还要不要脸！”他叹口气，望着她说：“回去把各章的公式背了，不用理解，先死记硬背下来，我随时抽查你默写公式！” “是！”夏曦开心答应，老天爷呀，你对我太好了，把江朔派来拯救我了！她佩服地看了看他，学霸就是学霸，瞧几张试卷，就把自己的弱点分析得清清楚楚。虽然老师也肯定知道，但人家管不了这么多学生，不和你细说。 下晚自习，她把高中三年的课本连背带抱全都弄了回来。找出几张大白纸，对着日历，按照江朔给的方案，列出各科的详细复习计划，贴到墙上。 秦文珍推门进来，看到她贴满墙的计划表，嫌弃道：“别只作计划，不实施，梦里走一万步，不如现实里踏踏实实迈出一步！” “妈！我不就是正在迈步嘛！” “现在才迈步……”秦文珍憋了憋，没说出“晚了”的话，叹息着交代道：“周六下午两点，去十四中，我找了他们学校最好的化学老师，给你补课。” “啊？”夏曦吃惊，“我自己有化学老师呀。” “你懂什么，这个曾老师在落城很有名的！多少人想找他补课都得排队，幸亏你妈也在教育系统，才托人问了他，人家同意给你插个班，跟着十四中的尖子生一起补！” “跟着十四中？”夏曦更是无语，落泽学生跑去十四中补课，真是头一回听说。 秦文珍眼瞅着她，“十四中怎么了，一个老师强，他不管在哪所学校，都强！别一天天地搞山头主义，学生也是，啊，只要爱学习，在哪所学校都一样优秀！” “那当初您和我爸干嘛还非要交择校费让我去落泽……”夏曦小声嘀咕。 秦文珍好笑地走过来教训，“让你去落泽我们还做错了？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当初就该只让你读十四中……” 夏曦赶紧献宝地笑，“落泽好，落泽特别的好，爸爸妈妈英明！” 秦文珍又瞅她一眼，指指墙上的计划表，“写了，就照着做！”退出房间为她带上房门。这一关门的动作倒是前所未有。夏曦吸口气站在房内眨眨眼，看来父母也是一类令人迷幻的生物。 周六下午，她穿了一身便服、背着书包到十四中，这所陌生的校园只有高三在上课。随便一打听，就问到了曾老师专用的补习教室在哪里，看得出，这位老师真的很有名。夏曦顺着地方找过去，教室门开着，还不到上课时间。 她探头看进去，房间真……是小——只能放下八张桌子，却有一整面墙的黑板，还有窗户，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教室。屋内坐着几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见她出现，他们表情奇怪地看过来。 “我……来找曾老师补化学。”夏曦笑着解释，他们不出声地依然在盯她。她尴尬地走进屋，瞧见角落里唯一的空座位，指了指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你坐吧，那里没人。”一个女生答话，周围依旧静悄悄。夏曦感激地看向说话的人，她长得很漂亮，明艳。 和自己对视了几秒后，这个女孩也移开了目光，凑过头去看同桌手中的杂志，聊笑着查阅星座运势。房里的其他人，也终于不再充当静止画面，看书的看书，解题的解题，气氛总算有些轻松。 夏曦整理着复杂的心情，回头看向窗外，一切皆是她不熟悉的景色。这感觉，真奇怪，自己坐在另一所学校的教室里等待上课？久违的老式上课铃响起，门口进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男老师。 他走上讲台，看一眼角落点名道：“夏曦？” 夏曦应声站起，见他面无表情地瞧了瞧自己，“我这里是冲刺班，都是高三的化学尖子，你先跟着听，不懂也没关系，坐下吧。” 她重新坐好，曾老师环视屋内，“拿出高二下册的课本，我们开始讲课。” 完蛋……夏曦痛苦地抿了抿唇，只从书包里拿出一摞演算纸……记得刚分到三班时，见周围人都双手插兜地在听廖岩的化学课，她还诧异，后来才知道廖岩上课不用课本，高中的所有知识，他自成一套教学逻辑，按照元素逐个讲，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是以，她也没了带化学课本的习惯。 曾老师激情地讲了五分钟，才突然发现一直只盯着黑板的夏曦，“你的课本呢？” “我……忘带了。”忘带课本这种事，在夏长毅严谨的家教下，夏曦从小就没发生过，这番问答，也是破天荒。 曾老师愣住几秒，露出一脸似乎是在嘲弄的笑意，“落泽一中的学生，还能不带课本就来听课？习惯……这么好？” 夏曦惊诧地看着他，批评就批评嘛，怎么非要点出她是“落泽的学生”？一句话出，小教室里的同学全都扭头看过来，好多双眼睛，盯得夏曦不知所措，她稳住表情，小心看了看各位有些变化的神色，这感觉，熟悉！ 当年去五中打决赛，校队还没到场时，她和陆星怡守在球场边，四周全是这种眼神，一模一样，连校服都一样。 她坦然地吸着气不答话，真怕说出一句“山石上课确实不用课本”，这位曾老师会承受不住。黑板前的人见她沉默，低头翻着书，报出页码，“好，讲下一个知识点！” 夏曦微微坐直点身子，担心他又误会自己太傲慢，赶紧伸长脖子，看向旁边桌上摊开的课本，下一个知识点，哦，电离。“不行你就和其他同学挤一桌，别到时候听不懂，白来找我学！”曾老师瞧见她的动作，严肃地拍了拍桌，似乎生怕夏曦会砸了他的招牌。 “我听得懂。”夏曦叹口气缩回身子，尽量诚恳地答。他不满意地甩了甩头发，快速讲完例题，又转身出题，准备延伸知识点。 夏曦费解地盯着他黑白上笔锋张扬的板书，琢磨着这个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你怎么，不记笔记？！”确定他又是在和自己讲话，夏曦再次懵逼。 转脸瞧了瞧身边跟着板书在抄题的人，“哦，”她压住一阵阵被冒犯的心绪，“我……在专心听您讲课，没……”没必要记呀，都是些基础。想一想算了，怕解释不清，赶紧低下头在演算纸上把他刚才讲的几道题默写出来。 “笔记，要对着黑板详细地抄，”讲台上的声音冷冰冰，“一直低着头瞎写，永远都学不会！” 夏曦手中的笔顿了顿，真是服气了，这人，绝对是对我有意见。 认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两个小时的课，听得夏曦枯燥又痛苦，忍不住怀念起山石老师精炼又精彩的课堂，哪怕高一时在1班，她也从来没有连续听过两个小时的化学呐。反反复复一直在讲电离平衡，讲得倒是详细，就是所有题目都如出一辙，但曾老师显然认为它们很有层次。 眼见终于快熬到结束，“我最后出一道题，是这几个知识点的综合，难度比较大。”他转身出题，几大笔写完，“都尝试着做一下吧，夏曦你上来，在黑板上解这道题。” 他转回身望过来，递出粉笔。 夏曦有些愣住，离开市七中后，就没再遇到被点名上黑板前解题的情况。她一边做着心理建设，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站起身，走向讲台。 在她接过粉笔的一瞬间，曾老师同步说道：“让我们看一看，落泽一中，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教室太小，“落泽一中”四个字冒出来时，夏曦已经站到黑板前了，想罢工都来不及。 她难以置信地不想回身去看这一屋子人此刻都是个什么表情，也终于明白，曾老师为何对她百般挑剔。 落泽？她吸口气，认真地再读一遍黑板高处的题目，懒得抬手，捏着粉笔就在胸前的位置快速列出水解元素，拉着线条计算答案。身侧居然凑过一张瘦骨嶙峋的脸，盯着她笔下的解法近距离围观。 半分钟后，她扬手把答案填上去。又垂眼检查面前的计算过程，拿起板擦顺手擦干净，转身说：“我解完题了。” 身边的人一脸颓丧，那表情藏都藏不住。 “速度……挺快，答案，”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板高处，“也是正确的，”又盯回她擦掉的位置，“但解题过程太潦草，方程式都没写，侥幸做对的成分很大！” 夏曦咬牙怔住，见他甩了甩头发转向教室里的学生，激情说道：“这种题，是要认真写电离方程式的，你下去吧，同学们看，这题很明显……”在他的背景声中，夏曦憋着一股气坐回角落，盯死黑板，看他怎么写方程式才“不侥幸”地得出同样的答案。 电离方程式，这个东西，她确实没用过几次。廖岩尽可能地从元素出发，教了他们一套不需要去费时间写方程式，就能清楚整个电离过程的方法。夏曦还记得他在讲台上解释，“理综考试，化学、生物，都是选择填空题，快速得出正确答案，才能把时间留给物理，打的是综合战。” 她愣愣望着眼前这个还在含沙射影强调“不管是谁，只有解题格式规范完整，才能证明你所学到的知识掌握得牢靠”的十四中名师，重重叹了口气。给尖子生开小灶补课就能战胜落泽？她回身看着窗外的这所校园，他们，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 回家后，夏曦向秦文珍坦白，自己不会再参加曾老师的补课，“我有老师，我会跟着他们好好学。” “学什么呀学，你看看你上次的化学才考了86分！初中时你化学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一的，那曾老师，多少人求着他都不给补课，你倒好，一点不珍惜机会！” “妈，我的老师没问题，是我自己没认真听课。” “嚯！你现在知道啦？都高三下学期了夏曦，你有点紧迫感！”秦文珍瞪她一大眼，收了收语气，“不想找别的老师补，也行，你给我去找你自己的老师，成绩抓不起来，我告诉你，吃亏的是你！”她教训完，愤愤去做饭。 夏曦望向墙上的复习计划表，取出英语课本，继续完成今天的任务。只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落泽一中依然准时放周末，依然没有老师检查作业，每晚依然是无人监考。她似乎领悟到了落泽对他们的培养，是让他们学会最佳的方法，去自发奋斗。 周日傍晚，她早早来到学校上晚自习，迎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走在这所她曾熟悉过、又陌生过，此刻感觉异常亲切的母校，健步如飞。 在办公室里找到廖岩，她诚恳问：“廖老师，我可以跟着您补化学吗？” “为何要补课？”廖岩含笑反问，夏曦羞愧解释，“上次化学没考好，我妈有点着急……” “我倒……” 他一句感叹，把夏曦都逗笑。见她态度坚定，廖岩笑说：“我感觉你不用补课，一次没考好，决定不了什么，但你如果就想听我课下还给你絮絮叨叨，也行，明天下午放学，来我办公室，7班有个孩子也爱找罪受，你俩一起？” “好啊！”夏曦哈哈笑，廖岩笑着摇了摇头，亲切拍她，“去上晚自习吧，今晚考语文，你拿手的，随便玩！”她轻松地点了点头，飞快跑出办公室，老师和老师，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找廖岩补了一小时的课，夏曦发了55分钟的呆，因为他就是出两道题给你做，做完完事，自己发呆去吧。她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望着窗外远处的青山，廖岩观察她许久，“去过吗？”他问。 “去哪里？” “山顶。”他扬一扬下巴，暗指她刚才遥望的青山。 “没去过，小时候住在古城，只到过山脚的高处，但山顶……”吃惊问他，“真的还能上得去啊？” “这世上，哪一座山顶不能上去？”廖岩好笑问，起身走向门口，“题做完了你就出来吧，聊聊天。” 夏曦跟上他出门，廖岩停在走廊，手扶在栏杆望着远处的青山，“那上面有一个寺庙，很老了，什么时候你有空去瞧瞧，站在山顶往下看，风景不错。” 他转身看着她，“课，别补了，你的化学没问题，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数学、物理，才是你的弱项。” 夏曦突然觉得他很值得信赖，“廖老师，我其实很心慌，高中前两年都没怎么认真听课，现在，我特别后悔，”她说着流下眼泪，也哭出了声，“这么好的一所学校，我却没有好好珍惜机会……” 廖岩翻遍全身终于找出一张纸巾递过来，“以后，想做什么？”见她伤心欲绝，他有意转移开话题，夏曦接过纸巾捏手里，“我想，学景观设计或者城市规划……” “很有想法嘛！”他满意笑。 夏曦擦了擦眼泪也笑，“从小就喜欢，在古城的高处，看到了城市的蓝图。” “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有思想，”廖岩微笑对她，“这两个专业，对数学和物理的要求不高，你不用担心，不过，你现在还需要它们去帮你打开大门！” 她认真点头。 廖岩给出目标，“B市F大，全国在这两个专业最顶尖的学府，就在帝都，周围也都是名校，适合你。” “可我的成绩，能考上吗？”夏曦担忧问。 廖岩笑，“技能的成长，点点滴滴，心智的成熟，一日千里。”他用心看着她，“你已经明白，为何要来落泽读书，剩下的路还得一步步走，慢，但是要相信自己。” 轻松地拍了拍她手臂，“去找江朔给你补课，数学物理都是他的强项，男闺蜜嘛，两肋插刀，应该的！” 夏曦服气得笑，“谢谢山石！”朝他竖起大拇指，廖岩摆摆手，恢复到那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背着手晃荡进办公室。 跟着江朔查缺补漏了半个月，迎来全省第一次高三联考。 考试安排在周末，一人一张桌子，需要填图答题卡，也有老师全程监考，所有一切，如高考一样。夏曦翻着手中两份三联正反面的理综试卷，第一次看到生、化、物三门考题出现在同一套卷子里，紧张，陌生，又害怕。 全身紧绷地经历完两天的考试，对这次的成绩，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周多时间，分数才出来，全年级理科排名268。江朔，依然稳坐榜单第一，只是他榜单上的总分比他实际的四门考卷分数总和低了30多分。 “霸王龙，学校是不是给你弄错了……”夏曦翻着问他借来的试卷费解道，江朔火速戳戳她，凑近身子低声交代，“我的卷子别外借啊，绝密！” “为什么？”夏曦愣住，他咧嘴笑，“钟老的战术。” 第一次全省联考，落泽一中就战绩惊人，理科有36人进入全省排名前50 ，文科也有28人在这个梯队。 不仅如此，江朔的总分排名全省理科第一，甚至比全省理科第二高出29分。为了不让对手窥探到落泽的真实实力，分数出来后，学校手动为他降了30多分，才列在榜单上“昭告天下”。 为此，钟老把他单独叫去办公室，特意解释了此事，命他不许把自己的试卷外传，要配合官方隐藏实力。江朔一直对真实分数守口如瓶，连张妍和朱文强都没告诉过。至于夏曦，他只能破例，想起两天前回国见过他的许翔，兄弟的嘱托，自己尽力而为吧。 半个月前，许翔和母亲一同回到落城，趁D大还没开学，回来和父亲完成股份交接。 许湛准备得很充分，所有手续，在一周内全部办完。许翔正式成为盛景集团的最大股东，持股比例58.1%，手握控股权。 快一年没见儿子，许湛看着似乎又长高了的臭小子，未来的建筑师，笑得合不拢嘴。回龙城陪他住了几天，又带他去盛景集团总部。公司的高层有一些许翔以前就认识，许湛还是耐心为他做介绍，把他郑重地交给技术部副总——自己在T大建筑系的校友，顾远青。 “老顾，我儿子就归你管了，他人在日本学习，但建筑行业的实战，要靠你远程训练，别怕累着他，我不心疼。” 顾远青听得和蔼笑，拍了拍表情谦虚的许翔，“本科就考上D大，行啊，比你老子厉害，我和你一起完虐他？磨合磨合技术，拿几个奖回来，顺便去日本公费旅游个几次！” “这没问题！”许湛大方答应，“老周准备个专项基金，公司不忙的时候，远青□□本待着，食宿全包，放开手脚地教他，这费用嘛，”他瞟一眼许翔，“就从他的分红里扣！大股东是吧，得为盛景的未来做点投资！”众人哈哈笑，纷纷调侃董事长从今往后要给儿子打工咯。 许翔笑望着眼前这群他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接下来的几年，他需要一边读书，一边逐渐参与公司事务，做好能接班的准备，等待实质性的重任落到自己肩上的那一天。 从盛景出来，他独自去了一趟花鸟市场看Kiba，请江峰夫妇吃了顿饭，陪着自己的狗，和二老聊了两个小时的天。 江朔下晚自习回来，进门一看，着实吓了一跳。“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见他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开始抱怨，许翔坐在板凳上挠着Kiba的耳朵狡辩道：“爷和你说过了啊，这几天要回国。” “你回落城有一星期了吧？人影见不到，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 “忙股份的事，晚上和我爸在喝酒……没听见电话响。” 江朔听得咂嘴，“唷，真是大学生了，如此放纵！”站在一旁的江峰笑看这两个孩子，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江朔，“明天是周六，就别学习了，许翔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家里乱，你俩出去叙叙旧？” 江朔了然地收下钱，俯身摸了摸Kiba，“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你哥，跟本座走！”许翔笑着将Kiba交给江母，起身同二老道别，跟上江朔走出花鸟市场。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开了个标间，买了一袋吃的喝的拎回房。 “你回来，侏罗纪知道不？”江朔打开一罐可乐，盘腿坐到床上问。许翔抓起一罐百威摇头，“我爸没和她们家里说过，就……那谁，知道。”他实在不想提秦文瑾的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你妈，和你一起回来的？” “嗯，住在龙城。” 江朔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见过你妹妹？” “哪个妹妹？”许翔苦笑，“一大堆！” 江朔听得哈哈笑，把自己知道的，他那俩“表妹”的近况都和他说了说。许翔沉默半晌，喝完半罐啤酒才开口，“她，压力很大？” “两个压力都大，你问的是哪个？”江朔无赖逗道，许翔不答话地踹他一脚。 “数学、物理，都不行，这两科你也知道，光靠突击很难补上，我给她补了半个月，勉强巩固了高一的知识点，剩下的……”他为难地摇了摇头，“时间不够啊。” 许翔撵玩着手指头，“她的语文不用管，你先帮她把生物化学搞定，要快，这两科简单，她基础不差，一个月帮她弄到拿满分的水平。” “这个不难。”江朔笑。 “单词，让她早自习自己默写吧，别占用你的时间，但每天盯着她做一篇完形填空，既检验背单词的成果，也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提升，做完，让她把这些题读到会默写，她记忆力好，集中突击，能快速练出本能反应。” 江朔赞同点头，“那她的阅读和写作，也就没问题了。” “嗯，告诉她大声读，自己的耳朵再记一遍，听力跟着提升！” 江朔打个响指。许翔盘坐在床上叹口气，含着啤酒安静思考那最难的两科，“两个月，要把数学、物理的知识点系统性地补全，做不到。” “我就说！”江朔手一扬，把空可乐罐投进窗前的垃圾桶。许翔看向他认真说：“考试的题型就那些，你让她别看课本了，只做一件事，改错，所有试卷的错题拿笔记本抄下来，反复看，主攻数学！” “那物理呢？”江朔有一种神很瞧不上物理的错觉，想想有点被气笑。 “物理，”许翔垂头思索，“选择和填空……都是在考定义和概念，计算也简单，这个弄到满分应该也不难？” “物理对我来说，都不难！”江朔笑着插句嘴，许翔咬牙又给他一脚，“大题，你就挑必考的那几章帮她详细夯实！” “都有可能考啊，鬼知道必考的是哪几章？”江朔瞧着他这幅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越逗越起劲。 许翔狠狠瞪过来，“还要爷来告诉你呀，必考且题型变化不会大的，就那几章，帮她搞定！其他那些变化大的、综合性强的，放弃！” “空着呀？” “堆公式！”他喝口啤酒润了润嗓子，又补充道：“教她，看到题目就能准确判断出要考哪些知识点，能做几步就做几步，剩下的，把相关公式堆上去，稳拿公式分，省出时间检查会做的题确保正确率。” 江朔竖起拇指，“你这是在复习吗，你这是在玩策略！” “实力不够，策略来凑。”许翔抬起啤酒和可乐一碰，“交给你了，爷等着检验成果。” 召唤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江朔回忆起“许总”的这番部署，忍不住想吐槽，当真是盛景集团的大股东了，安排点工作气势还很大，就是面对感情……哎，懒得说，都一样。 他拍拍夏曦，“错的题，都看懂了吗？” “嗯。”夏曦把他的试卷还回来，他低头从抽屉掏出几本许翔为她买的软皮笔记本，递过去。 “从今天起，别再看课本了，把除语文之外你各科错的题，分别，抄在这些笔记本上，大声背！英语，只抄完形填空，生物，我检查你的背诵情况，化学、数学，会出类似题型，继续考你。” “物理呢？” “接着背公式，剩下的我一周给你讲一章。” “讲不完啊……”夏曦翻了翻考试大纲上的物理章节数。 江朔平静答，“你现在要明白，不是要你学会和理解全部的知识点，而是要计算分数，按照目标，一科科拿下你能拿到的分，就行。” “我能拿下多少分？” “目标是，语文保持，英语提升25分，生物化学必须满分，数学提升30分，物理，选择和填空满分，这就要求你大部分章节都要熟悉基础，大题，拿下4道题的满分，其他的，只拿公式分，总分提升120分。” “物理大题，哪四道？”夏曦费解问。合着话音，身边凑过一群耳朵，都在等着听学霸押高考题。 江朔拿起笔，在考试大纲上圈出8章的章节名，放下笔，“大题，这几章里绝对必考！就看知识点怎么组合了。”桌上的考试大纲瞬间被抢走，全班欢腾地开始传阅。 夏曦看了看教室，“你怎么知道，是这些？”江朔泰然凑过来，“我分析了这10年的出题规律，再结合时事政治，应该不会错！” “物理，还要结合时事政治呀？” “这不废话么！高考啊，国家选拔每一届人才，没个方向怎么行？”江朔咬牙看着她，这智商，比你哥可差远了。拍拍桌子严肃交代，“准备好，要打硬仗了！”他指一指教室后黑板上硕大的倒计时。 夏曦才第一次认真去看那块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存在的《高考倒计时表》。 时间，没有在等她。 距离高考，只剩73天。 这个数字，这幅突然跳出的骇人画面，在她以后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每每从中惊醒，都无比惊慌。满脑子都是我完蛋了，我在干嘛，我怎么还在睡觉，我得起床看书……我还要高考！ 不仅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谁，身在何处，甚至会突然不认识身边的人，直到她逐渐因为眼前的环境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实现了高考梦想，走在追求卓越的道路上，才踏实地望向这个美好的世界。 感谢自己，没有放弃为此奋斗，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 这波《专属冲刺计划》调整完毕后，夏曦在江朔的指导下，从一个个小目标开始稳步推进。张妍见她吃饭都在看生物知识图表，还带着笔，想起遗落的知识点就立刻补上，深深被震撼住。 “螨虫，我以后不约你们吃饭了，得抓紧时间学习。”夏曦收起图表，快速扒拉两口饭，端起餐盘对江朔说：“今天的生物搞定，我先去教室做40道完形填空，等你回来看？” “去吧。”江朔吃着饭答，张妍砸砸嘴，追问夏曦，“吃饭怎么就耽误你时间了？” “食堂太远，还要排队打饭——”她快步走向剩饭桶，身后的张妍遥遥追问：“那你不饿啊——” “我吃面包，从家里带——别担心——” 张妍服气了，想了半分钟，一掌拍向在啃排骨的朱文强，“你也拿出点真本事来好好教我！奇怪了，不就是个高考吗，本宫还能怕了它？哼，P大，算什么！” 朱文强刚把排骨捡到嘴边，又掉下，老老实实说：“以你现在这成绩，P大……你确实要对它敬畏一点。” 江朔也笑，“螨虫，定个踏实点的目标，讲究策略。”张妍不屑哼出声，“我就要去P大，就要和你们在一起！” “行行行，我帮你补！志向远大，不是错，就是你要立刻快马加鞭。”朱文强哄着她赶紧吃饭。张妍爷们地一拍桌子，“这才对嘛，同窗共进是同学，鲜衣怒马为少年啊！” 江朔被一口饭噎到，努力咽下去，“你从哪……听来的这句话？” “有一位伟大人物，”张妍望着他笑，“初中笔记本里，写的。” “喔哦……”他咧嘴道，“写得真好！不愧是伟人。” 张妍笑着踹出一脚，感觉腿边呼来一阵风，江朔秒躲开，找准机会又突袭她一脚。朱文强费解地瞧着这两人桌面上平静吃饭，桌子底下互踹得兵兵乓乓。年少，大家一起走过的，那一段光辉岁月。 半个月后，进行了第二次全省联考。 夏曦的成绩确实有提升，但只提高了20多分，她仔细分析各科试卷，增加的分数几乎都是因为生物、化学的正确率在提高。英语，毫无动静，数学，换了一波题继续错，物理……老样子。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生物和化学，她距离满分已经不远，得分空间不大了，剩下的目标重担，全落在毫无动静的另外三科上。 可为什么，会毫无动静？ “侏罗纪，改错！”江朔见她坐着发呆，戳戳她的后背。 夏曦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她站起身，走出教室，站到年级排名榜前，盯着这次的总成绩，理科257。 排名上升得也不高，可以说，后面几人少粗心一点，就能把她打回原形。大家都在进步，没有人不向前追赶，录取的分数线，是按照全省排名推出来的，分数，只是知识掌握程度的体现，要想真正突围，提升排名才是关键！ 她心慌地走下楼，出校园，透明胶用完了，得去聚星再买些。脑子里乱糟糟，只有这个补充文具的意识还在驱动着她。 聚星一如往常，休闲又热闹，看不到半点即将高考的痕迹。 爱来这里的，大多是各校的女生，都是结伴而来，一些人在挑选最时尚的文具和日常用品，满足着精致女孩的愿望；一些人在翻明星海报聊起娱乐圈八卦；一些人挤在动漫区指着进口专柜，向同伴炫耀自己拥有的动漫周边。 还有一群文艺范的，点两杯茶饮坐在休闲区，在暖洋洋的日光下看小说，三三两两，聊说某本书的男主就是自己的理想型，和学校里某个男神好像啊，某某作者的文笔真好，自己还把它写进了作文里。 夏曦安静地看着她们，这里的世界，真玄妙。仿佛与世隔绝，填满的都是青春的肆意张扬与悸动，展现都是那份缓缓流淌的，似水年华。 她望向窗外的城市，绿荫延绵，远处东山脚下的古城，安静地留在艳阳下，北城的高楼林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初夏的阳光，附近一栋同属欢乐城的楼顶，正在施工，架起了新的广告牌——志高培训学校。 这里，在变化。这一片岁月静好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就要浮出水面。时间，在变化，世界的大门，在青春静止的画面中，即将被推开。我，站在门外。 高考，就是这一扇未知的门！ 她思路清晰地拿了十卷透明胶，又抓起一把中性笔，迅速去结账。时间不等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长大和迎上这个庞大而未知的世界，可是立在眼前的门，太多了，但推开哪一扇来迎击世界，她还能选择。 跑回校园，前方的实验楼下围了一圈人。 不等夏曦通过，人墙突然发出一声惊叹，都往后退，挡住了路。她着急望着就在不远处的教学楼，踮起脚尖观察情况，主干道通往实验楼的丁字路口处，两个男生正在打架。“傅霖——”对面挤出一个女生，冲上前使劲拽住要将人打倒在地的人。 是，程颐？ 夏曦偏了偏头，透过缝隙这才看到被她拉住的傅霖，他像一只发怒的雄狮，反手甩开了程颐，继续扑上刚爬起来的高个子男生，又想一顿暴揍。 对方一改劣势处境，反捏住他手腕，“打够了没？有种你自己问她去！别来盯着我！” 这声音，夏曦又仔细瞧了瞧他——徐扬。 这三人，也能扯上关系？ 跟前的两个小女生在窃窃私语，正小声说起这其中的八卦，人墙纷纷转身，等着听内幕，夏曦趁机挤了出去，穿过僵持对峙的“战场”，再火速挤开对面逐渐涌来看热闹的人潮，拿稳手中的文具跑向教学楼。时代，在向前奔跑，召唤，也抛弃着他们每个人。 江朔见她终于回来，厉声问：“去哪了？” “补充点装备，用完了。”她扬一扬手上的文具，立刻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抄错题，“你别这么凶，看着像唐昊，我有点怕……” “切！”身后人咬牙一句，柔声说：“竹子，在长成竹笋后，一天能长高一米，但它在冒出地面之前，一年只长一厘米。” “你哪来的心灵鸡汤？”夏曦抄着题目问，“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等你以后考上了大学再告诉我，这属于你的专业范畴，本座懂的是‘量变引发质变’！” 夏曦不停笔地笑，“行！等我好好研究一下，再来回答你。” 披星戴月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原以为，这可能是一种很凄悲的苦，但现在看来，它似乎能带给人一份仰望星河的兴奋感。为了保证睡眠，时间再紧，每晚也必须睡足5个小时，入睡前最盼望的事，居然是闹钟响起，星辰召唤。 第三次联考结束，夏曦的总分再次提升32分，年级排名，升到理科236位。 这个速度，似乎很匀速啊。 她算一算后面还有三次联考，而后，就是高考。按照这个匀速公式，实现江朔给她定的分数目标，似乎不难。但仔细分析考卷，生物、化学已经满分，英语上去了8分，物理上去了12分，数学，还是没动静。 关键是，对比第一次联考，总分已经提高了近60分，排名才升了32位。分数上涨的空间越来越有限。而且，这次涨分最快的是物理，因为江朔已经在给她讲那8章必考的内容，也很快会讲完。 能帮助自己冲刺的存货，不多了……剩余还需拿下的60分，在哪里？ 这波涨分的匀速运动，很保持啊，就算排名也能照这速度提升，到了高考，她也不过是年级理科200名左右，如此成绩，能考上F大？ 夏曦迷茫又担忧地走去办公室，找到坐在桌前无所事事的廖岩。他闲靠在椅子里，听她把苦恼说完，笑容似乎很满意，“一个半月，分数提升60多分，你得去谢谢江朔啊！涨的这些分，来自于你曾经不熟悉的知识点，后面，肯定会越来越慢。” “那怎么办？” “不用管，按照你的计划，继续去复习。” “可排名升得也很慢啊……” “这，你不能只看你在落泽的排名，因为这里全是高手。”廖岩做直身子，抓过一张草稿纸，画了两条曲线给她看，“分数的提升幅度，是前面快，后面慢，但排名，是前面慢，后面快，两者都不是匀速运动。” 他又画了一副图，“全省范围内，各层级学生的分布是一个塔形结构，你在落泽只超过32人，在全省，应该超过了600人。” “可我前面还有多少人？” “估计，近四千。” “哦，F大……” “需要你全省理科排名2000以内。” 夏曦听得绝望，廖岩瞧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明白排名的重要性，很好，但这个时候要专心提高分数，把排名，交给你努力提升的成绩，让它来告诉你？” 最后再给她一点鼓励，“不管怎样，今年全省有近16万理科考生，你已经，”敲了敲纸上的金字塔，“在前端。”他靠回到椅背上笑，“落泽要做的，就是让你们站到前端，冲刺巅峰！” 夏曦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坐在这所学校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开心地跑出办公室，屋里的老师们纷纷调笑廖岩，“山石，你那个班，怎么都是这种热爱母校，干劲十足的孩子啊？” “对呀，还有个江朔，你都是从哪儿收集来的？” 廖岩哈哈笑，想一想校庆上的孩子们，“不是我那个班，是他们这一群，小雏鹰。”他微微收敛笑容，望向窗外的青空，飞吧雏鹰，从落泽出发。 飞翔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和廖岩聊过之后，夏曦不再关注自己的排名，专心致志，把精力全放到稳步推进的目标上，放平心态去完成每一天的任务。 中间虽然出现过倦怠期，但她想起自己有过的长跑经验，这个时刻只要熬过去，身体就会逐步适应，大脑，应该也一样，它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果然，在距离高考只剩31天时，她发现自己背题的速速越来越快，因为，不熟悉的内容，也越来越少。 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快速做完40道完形填空，面对大篇幅的英语阅读，已经带上跃跃欲试的自信感。“尝尝？”三串烤肉递到眼前。 “啊，你别把我试卷滴上了油！”赶紧放下面包接过烤串，躲开桌子，仰起脸笑对江朔，大口刷下一块牛肉，“从哪买的？味道还不错。” “新开了一个回族食堂，”他坐下答，“给你加点荤菜。” “谢了！”夏曦昂头笑，转回身撸着串继续看英语阅读。后桌另一个男生也走回教室，瞧见她在撸串，怏怏道：“哎，吃了三年红烧肉，好不容易又开了个好吃的食堂，就得毕业了，我们没福气呀！” “你还可以再吃29天！”江朔答，他的同桌无奈拍了拍桌上的一摞书，“复读一年，继续吃！” “这点出息……落泽，有高四？” “听说明年有，两个补习班，一文一理，”又是一阵拍桌声，“我要是考不上985，就回来复读，撸着烤串，还当落泽的人！” 江朔哈哈笑，“你要是考不上985，不就白和老子坐了三年同桌？” “也对！试卷拿来，小爷抄抄？” “不给，自己做。” “那这题和你探讨一下……” “行！” 夏曦听着他俩在身后打嘴炮，起身把竹签扔去垃圾桶。为什么，要来落泽读书？为了遇见这里的老师和这里的同学。 高考前两周，举行了第六次全省联考，这也是大战之前，最后的模拟考试。成绩出来，夏曦的总分比第一次联考高出104分，排名全年级理科187。 她默默看一眼榜单，挤出人群回教室，还有12天，继续，去完成任务，直到最后一刻。 这次联考过后，持续一个学期的“晚自习考试”也随之结束。各科老师遵循高考大纲，最后一次带领学生们过一遍知识点。没有了考试，也不再发试卷，所有人都无法再对自己的成绩进行评估。 这是大战前，一段抹黑行进的道路。 在这片没有指示灯的黑暗中，夏曦依旧认真去完成计划中的每一步，把自己抄写的四本错题笔记反复看，每天背诵60条完形填空，一篇英语作文，睡觉前看一遍贴在墙上的生物知识汇总图和物理公式。 老师们已经在叮嘱解题策略和应考心理，再三提醒，不要粗心填错答题卡，不要忘带准考证，搞得好像自己的学生第一次参加大考一样。 全班同学忍俊不禁，瞧着比他们还紧张的各科老师，觉得十分有趣。放心吧，我们懂，这是12年寒窗苦读的最后一战，是我们，为自己推开世界大门的历史性时刻！一切战绩和荣耀，同属母校！ 高考前一周，夏曦查到自己的考场——市七中。 江朔在五中，朱文强在二中，张妍的运气实在好，考场就在落泽一中。和诸位友人一对比，她高兴得忍不住在走廊上放声狂笑，最熟悉的环境，母校的怀抱，在这样的大战时刻，她像个婴儿一般感受到了满满的踏实感。 虽然对市七中很熟悉，但高考前一天，夏曦还是依照父母的意愿，去看了考场。考试的这间教室，不是她曾经上过课的房间，但这所学校，是她在不理解为何要努力读书时，茫然拼搏过的地方。 三年后的此时此刻，她心中已有答案。 2004年高考，是在工作日，夏长毅请了两天假在家里亲自下厨为夏曦做饭，秦文珍任教的重点小学就在古城，每一场考试结束，她都站在市七中的门口，等待女儿走出考场，望着她面无表情的神态，猜测着这是发挥稳定，还是考得不好？ 只是猜测，却不敢问出口。 任务，按照得分计划，稳稳地拿下每一科的任务。夏曦不断提醒自己，这种题，我不能丢分，这道题，我可以先放弃，最后剩余的时间再来考虑。 两天四场考试，终于结束。 6月8日傍晚，她站在自己的卧室，面对满墙的复习计划表和知识要点，亲手揭下来，整理整齐，同那部手机一起锁进抽屉。一段时光结束了，等待她的，是大门打开的时刻。 高考后三天，落泽一中通知学生，可自愿到学校图书馆进行估分，各科老师已经准备好正确答案，提供为期两天的估分咨询。夏曦在家里安静地补觉，直到张妍打来电话，她才慢吞吞爬起来听电话。 “你大概考了多少分？”张妍在电话问。 “不知道啊。”她答，“你去估分了？” “嗯，我和文强都在啊，就你和老二没来，文强这个吊炸天的，除了两篇作文不好估，其他总分都超过620了！真是牛气！” “那你呢？”夏曦听见她兴奋的语气，替她开心问：“考得不错吧？” “哎，比文强少了快70分吧，”张妍叹口气笑。 这个成绩相当不错，令夏曦都吃惊，绝对是她高中以来最高水平，看来在这三个月相互隔绝的日子里，她也狠狠拼了一把。张妍的语气也颇为满意，“啧啧，也不知道我的两篇作文，能不能再拿个160分？” 夏曦要笑死，“给你满分，再加75的清洁分？” “那必须的呀，我的字可好看了，宣传部长，字体、排版，咱就是干这个的！” “人家复印店也是干这个的……” “你会不会聊天！” 两人玩笑了几句，相约等分数出来，再在落泽相聚——届时还要回母校参加填报志愿的指导。这一年是首次出分后再填报志愿，一切胜败，都让你明明白白。 知道了张妍的估分，夏曦替她高兴又替自己慌张，只比朱文强少了70来分，这个成绩，实在令人羡慕，张妍真厉害，不愧是当初能考进落泽的人！爆发力十足，文强也果然是个好老师啊。 她开始有点后悔没去参加估分，但参加了又怎样，一切已成定局，只等答案揭晓。 熬到能查分数的这天，夏曦输入准考证号，手抖得厉害。 查分的人数太多，网页一直刷新失败，她的焦急渐渐变成焦虑，等到页面弹出，竟然有点恍如在梦中，反应不过来——645。 她不敢相信地又刷新一遍，网页又打不开了，再来，几次过后，页面显示，645分。 苍天啊。 终于，不用读高四了！ 她冲出房间，看到站在门口一直不敢进屋打扰的父母。 抿住嘴唇笑，告诉他们自己的成绩。夏长毅面色轻松，秦文珍问了好几遍“确定是这个分数？你没看错？” “我看了两遍！”夏曦高兴答。 父母二人这才进屋来，拿起桌上的准考证，对着电脑屏幕仔细核对，终于出房间，交代女儿，“好好填报志愿！”夏曦安心点头，接下来，就等着估算全省排名了。 分数出来一周后，夏曦乘着公交车，一路欣赏着落城的美景，奔赴落泽一中。已放暑假，校园里只有这届高三毕业生，大家热热闹闹，除了少数人没实现心中目标，整体来说，考得都不错。 江朔以712分的总成绩，位居全省理科第一名，超过全省理科第二名7分。 但他，却不是“状元”。 因为隔壁城市某所重点中学有一位男生，凭借20分的特殊加分，拿到714的总成绩，摘得“理科状元”的称号，成为该校杀出的一匹黑马。这着实让包括落泽在内的几所老牌名校，十分震惊和无奈。 夏曦看着眼前这个无冕之王，万般感慨，“你说，你怎么中考、高考，都能遇上这样的诡异事件？” 江朔不以为然，“能去T大不就行啦，状元？本座早就不看重了。” “那……母校的状元，岂不是又砸你在手上了？”夏曦坏笑不止。江朔咬咬牙坦然答，“钟老说，我们不和这种虚操作计较！” 为了更好的帮助考生填报志愿，也为各大高校留有选拔的空间，省里统一规定，5分一个梯度，给出全省文理科各分数段的人数，以供参考。 夏曦对着表格估算出，自己的排名应该在全省理科1600名左右，这个名次，圆满实现目标。她身边熟悉的人，除了江朔遥遥领先，文强以695的高分，与其他26名同学一起进入全省理科前50名，文科，据说本校也有22人在这个梯队。张妍的总分是624。 虽然没拿到“状元”，但落泽一中今年，再度延续辉煌。 和许久不见的同学闲聊了一上午，又听许久不见的老师激动地给出报志愿的宝贵经验，学校发了两本厚厚的书，分别是各大高校的简介，历年录取分数以及录取详情。 抱着书回到家，夏曦没怎么翻看，夏长毅倒是拿过去仔细研究了整整三天，还熬夜列出两张表格，寻了个恰当时机，对着表格、翻着书，给夏曦推荐他为女儿选出的14所大学和6专业。 夏曦勉为其难地“认真当回事”坐下，抓过表格定睛一看。这些大学，大部分是综合排名很优秀的985院校，其他5所是各种专业排名靠前的政法大学、财经大学。再一看老爸选的专业，嗯，符合人事局长的身份，汉语语言文学、法学、经济、哲学、历史、行政管理。 这是，要为我当初不选文科，扳回一局啊。 “爸，我是理科生……” “我仔细看过了，这些学校的这些专业，也录取理科生！” “可我想学景观设计，去B市F大。”夏曦快嘴接过话。 夏长毅听着这所学校的名字，缓缓对着目录翻到页面，仔细看了两分钟，“你的成绩，比它历年录取的最高分，高出30分，为什么要去读农林院校？以后考公务员，没有你能报考的好岗位！” “我不想考公务员，”夏曦认真说，“我只想当一名设计师，去建设我理想中的城市，从小就想。” 面前的人“啪——”地一下合上书，站起身，指指茶几上的两张纸，“我研究了三天，熬夜为你选出的学校和专业，有什么问题？你都不想当回事！” 说完，他气愤地走出两步，又回身面对女儿，“当初你执意要选理科，我反对，你就是不听，我告诉你夏曦，如果你选了文科，高考成绩能比现在更好！” 他叹口气，“你已经长大了，我的话，你不想听，非要等吃亏了才明白。当初选理科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那你就继续，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以后别怪父母！” 秦文珍坐在一旁全程看完，翻开书找到女儿说的那所学校，赶紧又前后翻了几页，指着书页推荐，“曦曦，这所也行啊，也在B市，去学传媒，你的分数足足够，以后当个记者从事新闻工作，你不是很爱说话嘛？” “妈……”夏曦接过书合上它，“我有自己的想法，让我自己选吧。” “你不要管她，让她选去！她有想法？我就看看她的想法能发展成什么大器！”夏长毅叫上妻子，准备出门散步。秦文珍还不放弃地继续拿过书，哗哗翻着，给夏曦推荐，“法学也很好啊，去当律师……”夏长毅直接冲过来合上书，扔到一边，叫上她离开别墅。 夏曦呆坐在客厅里，对着这个空空的家无奈叹气，想了想，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没等几秒，对方已经接听。 “廖老师，我是夏曦。” “嗯，你说。” “我想问问您，关于我报志愿的事……” 电话里笑，“你的成绩很好呀，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曦叹口气，抿了抿唇，“我爸爸，熬了三天夜，为我挑了一堆学校和专业，”她想起那场大雪中父母出现在学校的身影，以及父亲头发上的风雪、鬓角的白发，还有童年时，他年轻力壮地抱着她去看桃花，意气风发地教她背诗词的情形，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懂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廖岩听她说着哽咽，又听她哭了一阵，沉默半晌，等她平静一些才开口，“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学设计。” “那就遵循你的内心。” “可我爸妈……” “你是他们的孩子，但你，不可能永远让他们满意，”他轻松笑，“不过，你可以去让自己满意，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做你想做的事。” 夏曦听得接不上话，道理都懂，可实际操作起来，总是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我记得你说过，从小就喜欢设计，在古城的高处，看见过城市的蓝图？”他笑着问，语气沉稳又平和。 “嗯。” “我还记得，你一直担心成绩提升不了，考不上F大？” “嗯。” “那现在，已经有了好成绩，你还在……等什么？”他在电话里笑，“F大，虽然综合排名不高，但它的王牌专业，在国际上都有不可小觑的一席之地。你能进入一个行业的顶尖学府，那这个行业的泰斗，就会是你的老师，跟着他们，你就有机会去站到一个新的巅峰，学习和体会到时代赋予你的使命。” 夏曦安静地听着他说。 “只有明白了行业的使命，才能真正懂得这个专业存在的价值，你这么喜欢它，不想去看看它和你的未来？” “想！”夏曦激动点头，“很想。” 廖岩坦然笑，“放心填报志愿，你的分数，它的王牌专业你随便挑！” “好！” “暑假，可以去那座山顶看看，大好河山，很是壮阔啊，你的未来，是和它们同在，还会有很多山河等待着你去跨越。” “嗯！我明白了，谢谢您！”夏曦郑重地向他道别，“廖老师……我到了帝都，都会记得您今天和我说的话。” 他又是一阵笑，轻松道：“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答谢着挂断电话，夏曦收好那两本书，带着它们上楼回卧室，心中满是踏实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是的，我喜欢它，我要去奔向它。 帝都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正式填报志愿后，夏曦的心态越来越放松和坦然，夏长毅倒是越来越沉默。整个暑假没有作业，父母也允许她随时出门，突然有一种飞鸟归林的快感。 她欢腾了一个夏天，和张妍一起去泽海边吹风，去商场购物，到她家吃张妈妈炒的辣味鸡胗，窝在张妍的小房间里，翻她画的漫画。佩服地瞧着她半个小时就能画出一幅华服古装美人图，但都是黑白线稿，“你怎么不上色？” 张妍一屁股坐到床上弹老高，“色彩感……不行，葬送了我学服装设计的前程！” “啊？你不是要当医生嘛，还喜欢服装设计呀？”夏曦坐她身边好奇问，张妍揉了揉碎头，“都喜欢，不过，最后报了医学院。” “报哪里？” “C市M大，临床医学，七年制本硕连读。” “我天……”夏曦无比震惊，这所学校的分数要求不低，尤其是临床医学，这几年分高得吓人，张妍，得差着……有30分吧？见她表情困惑，张妍咧嘴笑，“廖岩说了，报志愿可以基于现实，大胆尝试！” “你去找过他？山石……不是没教过你嘛。” “他是年级主任啊！估分那天他在场，我就去问了问。”她收敛笑容，“按照方针，我的现实是‘想去读’，所以就，大胆尝试了！” 夏曦很是佩服，真是个目标比自己坚定的人，“祝你好运！” 什么叫倒霉人，唐昊、江朔是也，明明实力强大，运气真是各种一言难尽。什么叫天选之子，张妍本尊！一查到自己被M大录取，就是她想要的临床医学本硕连读，张妍兴奋地快疯掉，立刻把大家叫出来聚餐。 朱文强也难以置信，“你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正巧碰上前面的人都不敢报？” “什么话！”张妍爷们地一拍桌，“本宫就有这个实力，运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江朔听得服气，戳戳文强，“你在哪所学校？” “N大，天文。”朱文强满意笑。 江朔竖起大拇指，“为了梦想，放弃进长廊的机会了？” “长廊，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 夏曦再次叹服，真是一个比一个活得通透，她拐拐江朔，“T大什么时候开学？” “比你晚半个月。” “那我先去B市，等开学适应了新环境，再约你？” “行，”他点头笑，“还有，唐日天！”使劲一拍桌子乐得哈哈哈，“本座已经通知他了，我和侏罗纪马上就杀向帝都，让他准备好请客吃饭！”张妍不屑地摇晃脑袋，“嘚瑟吧，你们仨！”哼出一气。 “吃货，谁让你不愿放弃火锅？”江朔偷笑着看她。张妍长吁出一口气，“B市的医科大我也得考得上啊……那已经被合并成唐昊的校友了！” “嚯！敢报C市，就不敢再冲一冲？” “那是作——死！”张妍瞅他一大眼，“运气，也是有额度的……”一旁的朱文强泰然摆手，“看吧，我就说，你要对P大有敬畏之心。” “都放暑假了，唐昊没回落城？”张妍啃着鸡翅问。 江朔听到问话，举起手上的薯条盯着笑，“去日本旅游了，神，正在接待他，现在他俩应该还在北海道吃帝王蟹，本座只能吃薯条……” 张妍吸口气瘪瘪嘴，“有钱人家的少爷们哟……”江朔将薯条丢进嘴里，笑望着夏曦，夏曦赶紧避开他的目光，吸着可乐看窗外，难怪，他没有回国。 晴晴已经满周岁，小姨和许湛也举行了婚礼。草地白纱，办得很盛大，在盛景自己开发的旅游景区，许翔没有来参加。婚礼过后，文瑾带着晴晴搬进了龙城海景，盛邀了秦家人到龙城聚会。 秦唯也回来了，听说在全国大学生“唱响青春”的比赛上，拿了S市赛区第四名，很快会参加全国东部地区的决赛。 王倩很开心，带着她来龙城海景，热络地介绍她给许湛认识。三年没见秦唯，她出落得越发妩媚漂亮，听说夏曦考去了B市，她淡淡笑，凑近妹妹轻声问：“可以，逃离了？” 夏曦想起年少时，唯一和她有过的那次亲密聊天，顺从她的邀约，陪她在许翔家里散步。秦唯环视着这套壮观的庄园，微笑感叹，“姑姑，终于还是，嫁给了爱情。” 语气听不出是羡慕，还是羡慕，夏曦好奇地看着身边她，虽说瘦死的骆驼比蚂蚁大，但小姨却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两人聊笑着走回豪宅，碰巧听见屋里的秦家长辈正在说F大是农林院校，上不了顶尖大学的台面。夏曦收起笑容进屋。 既然都听到了，大家也不再遮掩，对着她又是一番盘问。 夏长毅闷不吭声，夏曦也闷声不吭。 许湛打破这僵局，拿出三个礼盒，平和地走到跟前，“这是，我和文瑾，我们一家送你的毕业礼物。” 夏曦逐个打开看，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品牌款式都很高端，还有sony最近天天在广告的新款超薄CD机。 不论哪一个，对她来说，都很贵重，“这……” 她直愣愣面对许湛，在父母吃惊又客气的阻拦中，听他挡在身前和蔼说：“东西，是特地为曦曦挑选的，她的专业学习用得到，一定要送给她。她有想法，能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很好，考上的这所大学，在行业内非常著名！” 他转身看她，“东西收下，我期待着你学有所成，大展宏图！” 听到曾经的学霸为自己的大学正名，夏曦感激得点头，接过礼物，“谢谢小姨，谢谢……许伯伯……” “什么许伯伯，这是你姨父！”王倩高声纠正，秦文珍一脸惭愧地教训女儿，“都大学生了，还不懂礼貌……”沙发上的王倩藏不住地得意笑。 夏曦望着许湛，犹豫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她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许湛严肃说完，目光对准她，探身道：“就叫许伯伯，我听着，挺好。” 他目光中藏着盈盈笑意，夏曦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落下来，缓缓放下礼物跑向厨房。这套房子，除了客厅她也只熟悉两个地方，厨房餐厅和许翔的房间，而那里，肯定不能躲进去。她蹲在两个冰箱前，抱膝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泽海。 波光依旧。 许翔站在这片波光前，拎起她胸前的项链，亲吻吊坠的画面，历历在目。 不要……在这套房里待着了，在这里，太虐。她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泪，调整好情绪走回客厅，向众人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出别墅。 没有人干扰，夏曦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庄园，这里熟悉，也陌生，对比她初三时夜晚常来的记忆中的样子，树，长高了。苍翠，而茂盛。 一只小松鼠快速穿过阳光草坪，爬上树，消失不见，夏曦才猛然想起，Kiba呢？ 她顺着庄园找了一圈，不在，别墅里也没见到它。疑惑看向前方紧闭的篮球场大门，被关起来了？快步走过去，朝着门内唤了两声它的名字，安安静静。低头瞧见门上的密码锁，也是黑屏。 她抬起手对着键盘按了个“6”，屏幕亮起显示“6”，可以输入。 按下删除键，夏曦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一个个地敲进自己的生日：1、2、2、8…… 门锁没有动静。 屏幕显示：密码错误。 心凉到骨髓。 他，走之前，改了密码？那么伤心的状态下，还不忘要把这个也换掉…… 她叹口气抿住唇，和我，是……彻底不想有任何关系了……删掉屏幕上的数字，夏曦后退几米，再看一看这个球场，这个和他相遇的地方，转身离开。 八月，陆星怡打来电话报喜，说她考上了英国的大学，读新闻专业。 夏曦听得吃惊，“原来……你不是想去霍尔沃茨呀，要去BBC啊？”和她从小长到大就没听说她有什么热爱的，除了江朔，就只爱看《哈利波特》，当然，她话也不少。新闻？搞点情报工作，这不是螨虫干的事吗！ “这世界，真是迷之混乱……”夏曦怅然感慨，电话里咯咯笑，“我不就是因为……在落泽学生会遇到了大家，才发现，可以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人生的力量！” “有志气！”夏曦忍不住赞叹，“有觉悟！” “这语气像……唐昊？” “有吗？”两人又是一通乐。聊了5分钟，夏曦让她记下自己的手机号。考上大学，父母也为她买了手机，暂时用一个落城的号码，到了B市再更换。收了线，她拿出一个背包，装上睡衣、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很快就要离开家乡，江朔约了她、张妍和文强，想去一次洪山小学，看一看那里的乡亲们，向校长和村支书辞行。 八月中旬，四人到达洪山村，乡亲们惊喜欢迎。家家户户一片忙碌，盛景为村里修的路已完工，这里的野生菌终于能运输出去，又是忙烤烟，又是忙着上山采菌子卖，还要争相叫他们到家中做客，大人孩子老人全出动，忙得不可开交。 搞得四人很尴尬，觉得自己是来添乱的。 白天吃百家菌鸡宴，晚上待在住宿点玩扑克，住了三天，赶紧坚持要走，不敢再叨扰。乡亲们一再挽留，四人坚决不听，背上包火速撤退，互相殿后顺着山路往下跑，到远离村子的地方才敢停步，喘着粗气，笑弯了腰。 这个小山村逐渐繁荣，他们，也长大了。 出发去B市的那一天，夏曦独自出门。从凤凰城所在的北城上车，沿着泽海，看过广场和罗马柱长廊，停靠落泽一中。站在校门口看了一会儿，又打车去古城，路过市七中，回到政府大院，把她热爱的这座城市再看一遍。 她爬上那片楼顶，第一次在白天站在这里，看山下的落城。 白兰花盛放。 她摘下两朵小花，用白色的细线拴好，拎在手中。站在这个她梦想诞生的地方，向故乡和过去的一切，告别。 回到家中，她取下脖子上的项链，用一个盒子小心装好,把它也锁进那个装着她回忆的抽屉。再次打开旅行箱和背包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东西，收拾好行装，拎着那串白兰花，看了看自己的卧室，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夜里12点，火车在等她，开往帝都。 父母送她上车，秦文珍已经开学，夏长毅最近也很忙，都无法陪她前去。两人一再叮嘱女儿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西站，打车去学校，报到后立刻打电话回家告知。 夏曦每句都认真答应。 拖着旅行箱找到自己的床位，安顿好物品，向窗外的父母挥了挥手，竟然又不争气地想哭。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车窗外的人逐渐退远，消失在站台，消失在夜色中。她爬上中铺，把装着要紧物件的包放在身侧，盖好被子躺下。 车厢内熄了灯，在这片微微摇晃的黑暗中，夏曦听着列车前进的声响，激动得睡不着，要在这里待两夜两天，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被吵醒，她才察觉到这列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全省各地在B市读书的学生。各年级的都有，正逢开学季，和她一样的大一新生不少。大家互相询问对方毕业于哪所高中，考上了哪所大学，怎么抢到的火车票，分享着妈妈做的各种美食，好不热闹。 她不大习惯和陌生人相处，买的票又是中铺，只躺在自己的铺上听众人聊天。 聊了一上午大家已经无话可聊，她吃了个面包当午餐，喝下半瓶矿泉水，拿出CD机对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陌生风景，趴着听歌。还是那盘，八月初和张妍一起去排队买到的周杰伦最新专辑——《七里香》。 她喜欢它碟片的设计感，喜欢它里面的三首歌。在这场开往她的大学的旅途中，反反复复循环播放。多年以后，每当她再次听到这三首歌曲，涌上心头的情绪，是飞跃千山万水的喜悦，是对未知世界的向往，是奔赴梦想的力量，澎湃、激动、好奇、自信，一如那一场永存于心中的出征。 火车到达B市，气温很高，这是在落城从未感受过的炎热。夏曦背着包，拉着旅行箱，跟在长长的出站队伍里，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坐上出租车。 司机师傅很热情，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特别能聊天，一路都在神侃，逗得夏曦轻松愉快。这里的街道很宽敞，绿树成荫，车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看到F大的大门，但不见一个人，车也在继续往前开。 “不在这里下？”她目送着退远的校门，诧异问。 司机思索着而又自信地答：“我记得，你们学校都是走小南门儿！” 夏曦听得无比佩服，这你都懂…… 果然如他所言，到了地点停车，眼前的这道门，才是人来人往之所。 背好包钻出车厢，见司机师傅已经从后备箱里替她取出旅行箱，夏曦迎上去客气地和他道别，看着车扬长而去，守着东西望进门——两大排银杏树簇拥着林荫道，很茂盛。因为没抢到头一天的车票，她迟到一天来报道。调整好肩上的背包，拉起箱子，走进这所梦想中的大学。 风云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一个月后，夏曦终于听懂廖岩当初的话，“F大，在帝都，周边都是名校，适合你。”她站在自己宿舍的落地窗前，望着侧后方江朔所在的T大，真想吐槽：山石，你是按照高中座位，帮我挑选的大学吗？ 这两所学校在某些区域还互相看得见，不过开学就去部队里军训，回到校园又忙着适应新生活，还未曾约他见过面。 F大也有不少落泽校友，夏曦见过其中几位前辈，听到她是在本校的王牌学院，他们很艳羡，并告知一个重磅传言，说隔壁T大正在和学校商谈，要把这个王牌学院合并进去，拍了拍她，“毕业，你可能就要拿T大的学位证了！” 这种即将要走“顶级狗屎运”的神奇事件，让夏曦一脸懵，事情商谈了两年，最终母校舍不得交出王牌，于是作罢。但不管怎样，这件事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也意识到F大的这些专业一如廖岩所说，具有足以傲视群雄的领先地位。 国庆假期，江朔从T大东门出来，往左走了15分钟，站到F大的小南门前，盯着出门迎接他的夏曦，忍不住也吐槽，“侏罗纪，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夏曦抖出一声冷笑，“咱俩情比金坚，被山石看穿了！” 他舔着槽牙笑出声，闭嘴一点头，“行！这四年，本座有人陪，左边隔了一条街是你，右边隔了一条街，是唐昊！” 夏曦听得高兴，“感觉又回到了秘书处，还和你俩……”正说着，眼睛被人单手蒙上，顺势往后一带，将她扣入怀中，“这么想老子啊，还念念不忘的？” “放开我，唐日天——” 拉下他手，回头看，唐昊咧嘴笑，霸气寸头，一年不见，依旧又高又帅。“走，去吃韩国料理！”他甩了甩拇指，江朔快嘴揶揄，“哟，请得很高级嘛。” “你俩周边，不也就只能吃这个？” 两人看了看这片五道口，笑着跟上他。这里靠近语言大学，沿路的小店，都贴满中英韩三种标语，找了家“韩国烤肉”推门进屋，临窗落座。 “你，都还好吧？”唐昊倒出一杯冰镇大麦茶，轻声问着递给夏曦。“挺好，”她乖巧答，“宿舍里的姐妹，人都不错，好相处。” “你和谁都能处，老子不担心这个。” “那你在担心啥？”夏曦费解，见他喝口大麦茶不答话，倒是看了一眼江朔。江朔翻着烤肉不耐烦解释，“你哥！” “哦……”想起他暑假刚去过日本，夏曦捧着茶，看了看这两个假装淡定的八卦人士，冷静回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祝他学业有成，以后幸福。” 听到一句自己用过的台词，江朔停了手，尴尬地抹一把脸，继续翻烤肉。 唐昊咧开嘴无声笑，拍拍身边的江朔，“瞿磊给我打过电话，说秦君菁对你误会很深？”江朔叹息着点头，“快高考的时候，跑来质问我……是不是不信任她，才在离任前就任命了秘书长。” “不出事，就没事，一出事就乱想，”唐昊也叹气，“心思太重，终究害自己。” “她来……怨你？”夏曦怔怔问，对面的江朔翻着烤肉平静答：“她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当主席，我就要留一个莫飞防着她，而你，居然是昊哥钦定的两届备用主席。” 夏曦沉默了两秒，眼神飘向唐昊，“完了，她心里也记了你一笔账。” “呵呵。”唐昊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怪她成绩降得厉害，原来是……被诛心了。”夏曦想起上学期末，秦君菁突然掉出年级前50名，甚至整个暑假都避而不见秦家人，偷偷跑去了父母工作的地方。家里只以为她是被落泽夺了主席头衔才影响到成绩，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在你们眼里，她不如我，才是她怨你的点吧……”她愧疚地看着江朔，“是我连累了你，被她误会了。” “Close you wool thing？”江朔好笑反问。身旁的唐昊当场愣住，抬手摸了摸鼻子，“这都……什么语法？”自己又低声念一遍，忽然笑不可支。夏曦剪碎烤肉，夹起一大堆放到江朔盘里，“你别多想哈。” “没兴趣和她计较，心魔自己驱，本座又不是仙师，不干这行当！” 夏曦暖心地笑了笑，“仙师……也被她憎恨着呀，干不了这个。”又夹起刚烤好的肉给唐昊，“老子的肉，比他的少！”盯着盘子的唐昊愤愤道。 江朔再抹一把脸，和他换了换盘子，“你至于吗？” 唐昊接过盘子坦然开吃，“让你尝尝，来自小心眼的暴击！”夏曦想想秦君菁也无奈笑，江朔白他一大眼，“幼稚！” 大一都是基础课，确实告别了物理，但也枯燥而单调，和专业有关的只有行业概论、植物学、美术和测量制图。背着画板去画室，扛着仪器满校园测绘，拿着速写本观察树木形态，绘制特色鲜明的植物图标。 P大和T大都是国内顶尖高校，两校关系很微妙，唐昊和江朔，打着照顾夏曦的旗号，每周末来一趟F大，在这片“中立国”的篮球场上，约男生组队打球，再跟着夏曦去蹭一顿这里以美味闻名高校圈的食堂。 他俩打球时，夏曦就坐在与篮球场一道铁丝网之隔的看台上，对着操场边的“馒头柳”练习速写。F大女生多男生少，这俩货，球技好、身材颜值又吸睛，少不了会被美女搭讪要手机号。每每遇此，总是一个指着夏曦说“我女朋友在那儿”，另一个报出夏曦的专业和手机号码。拜他俩所赐，她经常收到莫名其妙的“约会短信”。 最后烦不胜烦，只能逼着他俩滚回自个儿的学校去，再轮换着场地找他俩聚会。搞得这两人还很遗憾，说是F大的男生球技好，因此失去了不错的对手。 冬天来临，也已经临近期末，这俩“球星”终于暂停了打球的热情，三人也停止聚会，各自去忙学习。 18岁生日，夏曦是在帝都度过的。清晨醒来，校园已被白雪覆盖，宿舍里暖气正旺，姐妹们围到床前，给她送了各种实用的生日礼物，大瓶装的护发素、一整盒她喜欢的晨露味牙膏、书籍、CD、甚至还有一包雪球糖葫芦。 大家开开心心祝她生日快乐，陪她一起去吃了一顿家乡菜，在大雪落尽的帝都街头，手牵手走回校园。这五位姐妹来自五湖四海，虽然性格各异，却在以后四年里与她亲密无间，就像曾经的他们。 大一那年寒假，她回到落城。 远离了高原的紫外线，皮肤变得更白。秦文珍诧异地打量女儿，满意笑，“长胖了点，好，你太瘦，就是应该胖点！” 夏曦开心地挽上母亲的胳膊，看了看依然一脸冷静的父亲，跟上他们，从火车站开车回凤凰城的家。 这一年过年是聚在龙城海景，宽敞又热闹。许翔，还是没回来。 据说是因为日本的放假时间和中国不一致。秦家人听罢，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说法，客气两句不再追问关于这人的事，反倒是齐心协力忙活年夜饭，多了一种你爱来不来、不来更好的轻松感。 夏曦也很轻松，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翔。一年半没见他了，这个曾经与自己相伴过的人，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只活在秦家偶尔的几句闲聊里，远远近近地打扰着她平静的生活。 “曦曦——”秦文瑾站在二楼的玻璃栏杆边，“上来一下？”朝客厅里招了招手。 夏曦应声走上楼，被她神神秘秘地拉进一间房，关了门取出一个小方盒递到眼前，“18岁了，这是送你的成人礼。” 想起自己那一堆电子装备，夏曦忍不住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姨原来这么爱送人礼物。她接过来打开盒子看，是一个成色水润透亮的冰种玉镯。 “这……”又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喜欢？”秦文瑾快嘴温柔问。 夏曦尴尬笑，“我……乱跑乱跳的，怕摔了它……”虽然不知这镯子价值几何，但礼物贵重，受之有愧。文瑾拉起她的手，强行为她戴上，“那以后，就慢点跑……”拍拍她手背，“玉镯是保平安的，一片心意，不许拒绝！” 叹口气答谢，夏曦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喜欢吗？”秦文瑾探头又问。 “喜欢，很漂亮！” 秦文瑾搂着她的肩膀走出屋子，“今晚，就在我家里守岁，一家人过年要有始有终，不许你再像以前那样，找借口提前跑回家！”夏曦顺从地点头，小姨今天的“不许”可真多，难道当妈的人都一个样？ “晚上大人要打牌，那间房留给你，到了时间自己去睡觉。”身边人继续安排，指了指走廊尽头，夏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立刻不能再顺从了。 许翔的卧室。“我……”睡那里不是找虐吗，反手一指身后，“就睡刚才这间……” “等下菁菁要来，这间她睡。” 夏曦听得一身冷汗冒，这还得了，那场“换主席”的风波后，秦君菁对她的恨意用脚指头都猜得出来，一旦她得知夏曦要在许翔卧室里睡，怕是要把秦家隐藏的秘密都抖落个底朝天。她拉着小姨站住，认真说：“我真的就睡这间房，让她去睡那一间，换换？” “怎么曦曦你，睡觉还看风水吗？”秦文瑾费解问。 夏曦一口气上不来，盯着她无辜的脸庞，一转眼珠子，“那间房，确实紫气环绕，秦君菁很快要高考了嘛，让她睡，沾沾这个福气，我那个，已经考完啦？” 文瑾听得笑弯了腰，“房间，可是你许伯伯亲自安排的，我要去和他讲一讲你给他看的这套风水，因为那间“紫气环绕”的，是他儿子的卧室！” “喔哦——”夏曦假装恍然大悟，“我就说吧……怪不得有王霸之气。”默默一咬牙，王霸，王八…… 文瑾笑着伸过手，刮刮她的鼻尖，“那就听你的，给菁菁加点好运，我去和许湛说。” 一夜平安无事，除夕，辞旧迎新。 第二天一早，夏曦发现客厅里的秦家长辈脸色都难看，她默默走下楼，看来，春节的保留节目在她入睡之后又上演了。对比曾经的全家庭审，这一次的事，似乎有意要瞒住一些人，不过有王倩这个“大嘴巴”在，夏曦还是很快得知：秦君菁的母亲孙敏，出轨了。 仔细一回想，小舅妈孙敏也有两年没回秦家过年了，在被小舅主动爆料之前，此事已私下争吵过多次。秦文涛忍着不离婚，只为不想影响到两人即将高考的女儿——秦君菁。 直到中午，秦君菁才一身新衣，从许翔的卧室里出来。 见她下楼，客厅里的人暂停了聊天，纷纷夸她新衣服漂亮，越长越美。有她不断下降的成绩在，以及被落泽撤了主席的丢人事，再是这桩需要瞒着她的隐秘破事，大家似乎已经不懂如何与她寒暄。 还好，她只是站在楼梯上愣了愣，随即就露出骄傲笑容，一如既往。 三天年过完，出门和老友聚会，夏曦又得知了秦家的另一个秘密。张妍在卫生间问她，“秦唯，是不是你表姐？” “是啊。” “她好像被人包养了……” “你说什么？！”夏曦连水龙头都忘了要关。 张妍一伸手替她按下龙头，“我邻居的一个朋友，在S市上大学，哦，人家高中还是你们班的，说在那边的老乡会上，这事被传得可热闹了，说是你姐参加比赛需要花钱拉票，都是金主出的钱！” 夏曦震惊问：“我们班的……谁呀？” “萧然。” 她仔细回忆，这个男生成绩好，为人踏实，确实是考了S市的一所名校，这么看，消息的可信度挺高。 过年那几天，秦唯倒是在，话不多，但也没啥异样啊。外婆见她暑假寒假都回来，还很欣慰，只是秦君菁家的事，才是秦家一直讨论的重点，秦唯爸妈……也都在盯着人家的丑闻。 她深吸一口气，我天，这个家真刺激。小姨不知道，她这场婚姻影响了我和许翔；秦君菁不知道，她妈出轨两年她爸已经忍无可忍；大舅和大舅妈不知道，自己女儿被人包养才一路战绩辉煌？秘密真多，还都得瞒住。 夏曦盯着张妍又问了一遍，“秦唯？” 张妍闭眼点头，“说是，她已经被金屋藏娇，住进了高档小区，有人亲眼见过。” 夏曦想了想去年夏天陪秦唯散步时，她在龙城的庄园里发出的那番感慨，拍一拍张妍，“走吧，可能我姐姐觉得，那就是爱情吧……”忍不住摇头，这都是怎么了。 怅然地回到餐桌，见莫飞正在向江朔诉苦，“秦君菁现在，恨死我，说我就喜欢越俎代庖，才弄得她一无是处……” 真是走哪儿都能听到秦家人的事，夏曦无语得坐下，江朔不解问：“你做了啥，越俎代庖？”莫飞无奈叹气，“高晟涵闹事的那次呗……”江朔也好笑，“照她这么说，本座不也越俎代庖了？” “不不不，她说你，荣誉主席，终生都有管理权限，不算越俎代庖，就是浑身散发权力欲望，爱在幕后排兵布阵！”莫飞说完自己都气笑。 江朔气得抹把脸，突然想起某个爱运筹帷幄的人，转过脸瞅着他——唐昊叼着吸管默默退坐到一旁，担起一条腿直乐呵。 “躲什么，你的风评也不高！” “三届主席来开会呀？”张妍精辟总结，坐到唐昊身旁，盯着他问：“回顾一下首脑的烦恼？” 唐昊咬着吸管答话，“来听一听江湖对老子们的传说！”取下吸管，拍腿笑，“哎呀，风云万变呐，老子的任务完成，继续前进，某个人就惨咯，烦恼，终生制？” 江朔不屑地冲他摆手，“GoGoGo，Close me wool thing！”那尊奖杯早已留在落泽，主席是什么，青春怎么过，后来人，自个儿琢磨去吧。 年少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经历了整个严冬，帝都的城市绿地一片萧瑟。从四季如春的落城回来，看到窗外这一大片依然在沉睡的冬景，有些不适应。打车到学校，校园里也都是一派光秃秃的景象。 三月中旬，寒意渐退，暖气停。 裹着羽绒服又上了半个月课，气温突然升高，一夜之间，百花齐放。女孩们欢喜地退去厚重的外套，跑入姹紫嫣红的花海中拍照留念。 夏曦环视着这一场突然盛放的千里繁花，棣棠金灿灿，丁香醉晚风，榆叶梅绚烂如霞，海棠垂花拂面，一阵风过，山桃花瓣漫天飞舞……校园中尽是银铃般的笑声和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这就是，万物复苏的魅力吧。 在这片繁花之中，江朔发来短信通知，依传统，上一届的落泽校友，将在本周末为考来B市的学弟学妹们举办迎新聚会。 迎新？来了都有半年多了……夏曦对着短信发笑，前辈们，莫不是都有偶像包袱，要等春天到了才肯带上花开的背景板闪亮登场？ 这次聚会来了六十多号人，据说还有近一百人因各种原因缺席。大家浩浩荡荡地去吃家乡菜，晚餐结束后，又去KTV狂欢。夏曦发现徐扬也在，考的是邮电大学，见到唐昊，他毕恭毕敬叫了声“队长好”。 唐昊激动得快要哭出来，拍拍他，“你们学校……女生……不多吧？” “少……”徐扬一脸懵逼，听他迅速打了个响指说：“每周六，你负责在你们学校约球赛，老子总算凑齐队友，可以清清静静打场球！” 夏曦差点晕死。 “你，确定？”徐扬一句话出，唐昊瞬间冻住，“队长，我在……昌平校区。”江朔听得愣了愣，搭上唐昊的肩，爆笑。 找了几家KTV，才寻到一间最大包房，能容纳下全部人员。几百瓶啤酒上桌，气氛开始变得魔幻。各种人举着话筒鬼哭狼嚎，起哄要情歌对唱。夏曦看一眼坐在角落和徐扬摇骰子喝酒的唐昊，这货居然不唱歌？ 拍了拍江朔，才想起来八卦一事，“高考前，有天徐扬和傅霖在实验楼前打架，好像是，因为程颐……”沙发上的江朔举高啤酒瓶喝了口，“校花的感情史，挺丰富哈？” “她考去哪儿了？” “不知道，”捏着酒瓶子指指角落，“感兴趣呀，去问徐扬。” “那不是找尴尬嘛……”夏曦抬起酒瓶也喝一口。江朔直愣愣看着她面前喝空的两个啤酒瓶，“侏罗纪，看不出你酒量可以呀！” “可能有遗传吧……”想起洪山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江朔哈哈大笑，“走，找他俩玩骰子去！” “我不会玩。”夏曦拿着酒瓶跟上他，“不过，可以坐在你俩旁边看……”这一屋子人虽然都是落泽校友，但都不熟，只有那角落里有她亲近的人。 两人挤过去坐下，唐昊正好输了在喝酒，身旁的男生贼笑打趣，“日天，你老让着蒋娅干嘛，瞧瞧你都替她喝了多少杯了！” “什么叫让着？我俩一组，P大，对战你们邮电大学，”紧挨唐昊坐着的文静女生翻个白眼，抓过骰子筒，“刘旭，放马过来，看我怎么替唐昊报仇！” “哎呀呀，”刘旭满脸堆笑，“不愧是文科状元哈，人菜瘾大！我跟你说，你这是在拖累他……赶紧换人！” “不换！P大今天就我俩来了。” “蒋娅你是选择性失明吗，”刘旭手指着正在点歌的女孩，“那儿就站着一个你的小学妹呢！要不要我再帮你找两个学弟出来？”蒋娅棱起眼，狠瞪着他，摇着桌上的骰子筒看都不看，“七个六，开你！” 刘旭不屑一笑，抓起自己的骰筒轻轻一摇，淡定打开给她看，蒋娅凑近数一数，回头怯生生看向唐昊。刘旭哈哈笑，“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就是想来把他灌醉的！”唐昊默默一抿唇，拿起啤酒瓶，喝下三分之一。 徐扬坐在一旁瞧得乐呵，“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 “徐扬你再说！换你来，我就不信了。”蒋娅按住骰筒，用力摇。徐扬听着声音淡淡笑，等她停手，眼瞅着刘旭开过的骰子，“直接开吧，五个二！” 蒋娅打开骰筒低头数，唐昊自觉地继续喝酒，“听声音就知道，输了。” “我不和你们这些理科生玩！”她傲娇地站起身，似乎很受打击，“去唱首歌，让唐昊缓一缓，我待会儿再来……”唐昊抬起腿让她出去，赶紧摆手，“多唱一会儿啊，尽情唱，开个演唱会，专场……” 蒋娅刚绕出桌子，回身指着他，“你嫌弃我是不是，等着，回学校我再收拾你！”话狠人甜，莞尔一笑，走向点歌台。刘旭无奈摇头，徐扬凑近唐昊，“队长，你就是因为她，才无法在P大清静打球的？” “你小子聪明！”江朔替他接上话，坐到蒋娅让出的位置，按了按桌上的骰筒，“本座和你一起虐死他俩？”唐昊满意地又拉过两筒骰子，分给徐扬一筒，“玩真的了，竖起耳朵听清楚！”他抄起骰筒临空一摇，扣到桌上，等着江朔…… 夏曦跟过去坐下，默默观战。四十分钟内，刘旭跑去卫生间吐了两次，实在抵不住，徐扬也摆手，“不玩了，休息一会儿，一肚子酒……”唐昊终于起身，抖一抖自己的衣摆，“好，老子要去唱歌了！” “陪你……热身完毕了是么？”刘旭歪在沙发里无力笑，瞧着唐昊走下场的背影，眯起眼看了看满场喝得东倒西歪的人，除了十几个还清醒的，连手拿话筒的哥们都在醉醺醺地独自嗨。 夏曦搜寻着说要回来再战的蒋娅，她正坐在远处和一个姑娘专心聊天。一首熟悉的旋律响起——星怡拉过的大提琴曲《殇》？她茫然看向大屏幕，不对，是陈冠蒲翻唱的那首《太多》。舞台上跑进一个美女抢话筒，“我的歌，我的歌。” 台上的男生醉醺醺地躲开，呵呵笑，“我也会，合唱？”“行啊，”女生大方答，拿起另一支话筒，“一人一句！” 夏曦安静地靠进沙发偷偷看向身旁的江朔，他闭上眼睛，举高酒瓶子喝着酒，包间里响起那一男一女唱功参差的歌声：“如果你觉得自由是快乐，爱是犯了软弱陈旧的差错，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合着歌声，他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酒，又够手拿过一瓶，双臂压在膝盖盯着屏幕上的歌词。“……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别再问我难过时候怎么过，或许会好好的活，或许会消失无踪，你在乎什么……” 继续，昂头吹瓶。 夏曦瞧得自己都有点想哭，又不敢问话，也不敢打扰他。这都是怎么了，明明很难受，为何要如此？找虐吗？愤愤一摇头，举高酒瓶陪他一起喝。 在点歌屏前戳了三分钟，再去了趟洗手间，唐昊走回沙发，绕过已快醉得睡着的刘旭和手捂脑袋、垂头抖腿的徐扬，顺手从桌上拎起一瓶啤酒，到处找那俩熟悉的人。 “你有病……喜欢……你还躲着不见她？”不远处的沙发里，夏曦握着酒瓶猛撞江朔，俨然已经晕乎乎。江朔被她一撞，手中刚打开的酒溅了一地，“你才有病！本座……懒得和你说……”和她一碰酒瓶子，昂头吹瓶。 唐昊瞧得无语，快步走过去往中间一坐，隔开这两人，“干嘛呀这是？” “吵架！” 他俩醉醺醺，倒是还能异口同声。唐昊好笑地左右看看，“吵架，还不忘干杯？”夏曦软绵绵凑近他，“日天，唱歌给我听……” “好——”他摸摸她的头，柔声说，“等台上唱完了我再唱，不切歌。”江朔眯起眼睛环视全场，醉的醉、睡的睡，只剩几个女生在边吃东西边聊天。 “今晚，要玩通宵？”他拍拍唐昊问。 “这样子也没法散场，不安全，等都清醒点再说吧。”唐昊冷静答，终于等到自己的歌，抓过两支话筒分给江朔，“一起来，陪老子嗨一晚？”瞧见屏幕上信乐团的《天高地厚》，江朔咧嘴一笑，起身跟上他，夏曦蜷缩在沙发握紧酒瓶安静听着。 “你累了没有，可否伸出双手，想拥抱，怎么握着拳头？”“不管世界尽头多寂寞，你的身边一定有我，我们说过，不管天高地厚——” 她笑望着眼前人，这两个她心目中如同银河系一般壮阔的少年，在这片繁华落尽、回归沉寂的黑夜里，在渐渐熟睡的人群中，还是那般耀眼，青春肆意。 “……可以一起闯祸，一起沉默一起走，可以一起飞翔，一起沦落！”她抬起酒瓶，朝着他俩的背影轻轻一敬，喝下一大口，感谢青春有你，陪我一起飞翔过。 迷迷糊糊中，回忆的大门渐渐打开，依旧是落泽的校园，依旧是学生会，依旧是那一群年少的初生牛犊，都在，大家都在。球赛、运动会、校庆……那场盛大的焰火仿佛就在昨日，许翔，Sho……在楼道里打落她手，决绝说出，“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她视线模糊地喝了许多酒，心中翻腾得难受，起身绕开他俩，走向卫生间。 在门口等了半天，里面的女孩才吐完出来，夏曦恍惚进门见到一片狼藉，强忍着恶心，醉意上头地冲扫干净，似乎已经不知道此刻还能做点什么，才能忘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站在面盆前，头晕得看不清镜子里的脸，“醉了？”一个高大男生推门进来。 她恍惚地转头看，江朔。 许翔……最好的兄弟，忍不住眼泪地上前埋怨，“你就是，什么……都藏着，不想……告诉我……”脚下站不稳，她垂下头，抵在他胸前稳住自己的身体。 “不哭，乖……” 跟前的人低声说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举动，夏曦费解地抬起脸庞看他，许翔？她茫然盯着他，怎么会，你……回来了？双手按住他肩膀，踮起脚尖仔细看他的脸，“我……” 他忽然低下头来，亲吻在她额前。夏曦心悸地移开身子，努力睁大眼，想再确认一遍，是，许翔。开心地攀抚着他的脸，闭上眼睛，在他脸颊上轻轻回吻，感觉他搂紧了自己的腰，抚摸着她的头发、嘴唇…… 那一晚，怎么散的场，几点回到学校，夏曦全然忘记。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头痛欲裂地伸手一摸，手机还在，还好没弄丢东西。宿舍里的姐妹见她醒了，忙问想不想喝粥，准备去给她买些吃的。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强撑着身体，趴在床上低头问。 “T大那个帅哥背你回来的呀。” “哦……”夏曦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 “哈哈，果然挺帅啊，难怪你一到周末就去找他！”几个姐妹笑着打趣，夏曦随手一扇，“那是我闺蜜的心上人，我只负责帮她看着，除了他，没别人了？”记忆里，似乎还有个……许翔？ “就他一个人啊，看着喝得也不少。”“他还算清醒吧，毕竟能把你送回来……” 大家七嘴八舌，夏曦不解地躺回床上拼命回忆，不对呀……许翔，明明后来在的，我还亲了他，被他抱着。怎么就？ 难不成……不是他！ 她慌张地一拍脑袋，头都要炸开，夏曦啊夏曦，你这是喝醉了亲了谁呀，那么多个男生……大海捞针？ 攥紧被子仔细回想，昨夜尚且还有意识时，看到的是……江朔？老天爷呀……匆忙摸出手机，发条短信：佛，不好意思，我昨晚喝多了…… 半天不见回信。 她蒙住头躲进被窝，真想抽死自己，完了完了，这下尴尬了……得亏他大度和仗义，起码没揍死她，还把她送回了学校……被窝外面传来一声震动，她惴惴不安地摸回手机，闭着眼点开，眯起眼看： ——你不是酒量有遗传嘛，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哎哟，吓死人。——相当清楚了！我……没干蠢事吧？ ——你说呢？ 夏曦瞬间冒冷汗，躲在被窝里不敢动，手指远远打字：实在抱歉，轻薄了你…… ——我去！ 又来一条信息。 ——你干嘛了！轻薄谁了？ 夏曦瞧得一头懵，第三条短信紧跟着杀到。 ——不是我。 她怔怔凑近手机，我滴个神呐……对着这三条短信反复看。江朔的电话已经打来，开口就是一声骂，“你干嘛了？和哪个王八蛋呐！” 夏曦不敢相信地攥紧手机不回话，电话里继续追问：“说话呀，侏罗纪！” “我……好像，亲了个男生……” “亲哪儿了！” “脸……” “还有吗？” “不记得了……” “你牛！”电话里愤愤道，憋半天，“厉害。” “怎么办呐，我以为是你……”她羞愧不已。 “我嘞个去——”江朔大叹一句，“你脑子进水了！是我，你就可以乱亲啊？”重重叹口气，语气又松缓点，“真不记得是谁？” “嗯呐。”夏曦哭笑不得，对他的尴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要丢死人的羞愧感。努力回想线索，“好像是在卫生间里……他进来，我就，迷迷糊糊亲上去了……怎么办呐，万一他说出去了，我不就得出名了……” 江朔已经懒得再感叹，耐住性子帮她一起回忆，“你出去之后，去过卫生间的人不少，男生有……十多个吧。”夏曦听得只差哭出来，“有我认识的吗？” “有，徐扬，刘旭好像也去了一次。” “唐昊……呢？”她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起码得是个自己亲近的人吧，才能保守住这个秘密。“他去结账了，你倒是想得美！还想轻薄他啊？”江朔好笑，“蒋娅和他一起出去的，你赶紧自己回忆……” “真回忆不起来……” 那端的人缓了一会儿，严肃问：“大家的手机号，你都交换过吧？” “嗯，怎么？” “等着！”他严厉交代，“这两天，谁给你主动发短信、打电话问你那晚是不是喝多了，就是他！” “确定？” “顺手捡个女朋友的事……七八不离十。”夏曦听得无语，“我……得拒绝呀，这不也还是尴尬？” “那是你的事，谁让你酒后放纵！” 意义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心惊胆战地等了三天，没有任何陌生人发来短信，倒是江朔，每天要来八卦一次。搞得夏曦怀疑自己那一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毕竟许翔人在日本。飞，他也飞不来呀。可那模糊的记忆，又十分真实，她似乎还记得他身上的体温，滚烫滚烫的。 真是奇了怪了。 总算挨过风口期，她如释重负地把结果告知江某人。他在电话里狂笑，“侏罗纪，你就这点魅力啊，亲了人家，都没人来认领？” 夏曦挫败答：“有人认领，我就准备和他谈恋爱！” “吹牛吧你！要是刘旭，你估计也不会愿意，毕竟你还是个颜控，”他不以为然道，“比他再差点的嘛……” 夏曦赶紧抢话，“万一是徐扬呢？他长得帅！” “那本座还是先认了吧，以防万一。” “啊？”夏曦笑着逗他，“你当真？” “嗯，现在正式通知你，分手！” 她咯咯笑，心里暖暖地敲一敲听筒，“要替我保密喔。” “和谁说去……”江朔不屑答，“破事，也就找唐昊说了一嘴，帮你分析分析。” 夏曦再次心惊，真是服气了，唐昊都知道了，“他……怎么说？” “说，闭嘴别管。” “瞧见了吧？”她总算放松心情，“还是昊哥人靠谱！”电话里哼哼两声，夏曦赶紧挂断电话以免挨训。抛玩着手机，恨不得给唐昊发条短信赞扬他，想想算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事，万一他也骂自己一台，又得心慌三天。 周末，在T大东门见到江朔，他一脸坏笑，夏曦踩他一脚，跟上他一起去P大。唐昊站在P大东门口等着他俩，瞧见夏曦，也一脸坏笑。夏曦无语，得亏忍住了没去赞扬他，瞅他一大眼，“江朔这么八卦，你不好好教育一下？” “是老子问他的呀，”他坦诚答，“别冤枉人家。” “嚯，你也够可以的！”她气得摇头。 唐昊含笑瞧着她，拿出学生证领着他俩进入P大校园，清一清嗓子，继续憋笑。许久，又凑身问：“真的……想不起来了？”夏曦斜眼睨着他，这人怎么能比江朔还八卦，羞愤地使劲一拧他的后腰。 唐昊一大声惨叫，响彻晴空，尚在图书馆附近，江朔当场怔住。见路人汇聚而来的诡异目光，夏曦这才反应过来，看向皱眉揉腰一脸痛苦的唐昊……完蛋，形象碎了一地……赶忙赔笑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日天，我忘了……宝宝你——怕疼！” “啥？！”江朔张大嘴，又是一阵狂笑。唐昊憋屈地抿住唇，红着脸看了看夏曦，大手按一下她的脑袋，走向篮球场。 打了一下午球，出西门，去吃烤翅。这条街道不宽，两侧种着高大的国槐，此刻已经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还是靠窗而坐，唐昊叫来四瓶啤酒，放了两瓶在江朔面前，又递过一瓶轻声问夏曦，“喝吗？” 夏曦翻个白眼，“还记着呢，你找亲啊？” 他点点头，又无声笑，打开瓶盖和江朔碰了碰，昂头喝酒。聊笑着吃到一半，江朔手机响，放下酒瓶走出门接电话。 他走后，唐昊也不再吃东西，只一直盯着夏曦看。这目光……夏曦顿觉毛骨悚然，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我……”从指缝间偷看他一眼，“是在哪儿招惹到你了？”他喝口酒，淡淡一笑，移开视线。 “那晚聚会，费用怎么平摊？”见他恢复常态，夏曦赶紧啃口鸡翅问。 “你们不用出，我们这届的请客。” “哦，传统啊？” “嗯。”他冷静答，又转回脸，伸过手弹一下她的脑门，“以后在外面少喝点酒，去抱了什么陌生男人，吃亏……” 夏曦羞愧地呵呵笑，心里有种莫名的慌张，吸口气端坐好，眼睛往窗外的街道上乱瞟。霸王龙，你快回来呀，我和他单独待一起感觉好奇怪……气场太强大？压迫得人喘不上气。还好还好，江朔终于推门进来，她激动地注视着他一路走到桌前，发现他表情不对。 “你怎么了？”她问。 江朔曲起手指扣了扣桌面，严肃说：“老大，我得先走了，我爸……刚确诊肝癌，需要做手术，我回校请假……” 唐昊愣了愣，放下酒瓶看着他，“准备，在哪里手术？” “还不知道……” 江朔慌张地按住桌面，唐昊握紧桌上的酒瓶，“别急，去找张妍，让她帮你联系C市的西南医院，那里有国内顶尖的肝胆外科专家。” “好！”江朔微微松了口气，看向夏曦，“你……” “我跟你一起走吧，顺路回学校，饭也……吃好了。”她瞟一眼桌上的几盘鸡翅，不敢再逗留，胡乱指了指，“昊哥……你负责吃掉。”唐昊靠在椅背上摆手，“路上小心，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 江朔心慌地点点头，带上夏曦走出餐厅。 在路边打上车，他钻进车厢就立刻联系张妍，说明了情况和需求，张妍让他把江伯伯的检查报告传真过去。江朔又紧接着打给母亲，一件件安排着转诊事宜……夏曦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敢说话，见他挂了电话才握了握他的手，“你……别太着急，许翔……他外婆也得过癌症，手术治愈了，现在的医学很发达。” 他咧嘴笑，反手一拍她手背，“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去找昊哥。” “知道，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俩照顾。” “你得了吧！”听他语气总算放松，她紧绷的心也放松些。 江朔离开的这段日子，夏曦其实很担忧，癌症，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词，扰乱着生活的宁静。怕他忙，不敢问他，只敢打电话问张妍。一周后，张妍轻松回复，“老二已经带着他爸来C市住院了，我找了国内顶尖的专家给江伯伯主刀，后天手术，专家说可以手术治疗，你别担心。” “那太好了！他爸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总算盼到儿子成器，得好好的！” 张妍哈哈笑，“你呀，还真是能共情别人的悲喜。” “你不能？” “我嘛，”电话里淡淡答，“得看是什么人，有些人，就不值得同情。” “比如说？” “暂时……比如不出来。” 夏曦也忍不住笑，“你就是嘴硬，其实心肠挺软的，最近，都还好吗？” “好啊，为了帮老二忙活这台事，认识了不好校外的教授，我才发现，他们真的超级强悍，学医，”她顿了顿，“挺好的！瞧见老二和他妈妈之前那么绝望，现在突然又对生活有了信心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特别特别伟大！” “是医生特别伟大！” “那我以后，不就是医生吗？” “是是是，你加油，一定做个好医生，让更多的人不再恐惧疾病！” “那是！”电话里骄傲道，突然一拍桌，“我和你说件尴尬的事！” “什么？”夏曦心发虚，想起自己的尴尬事，难不成江朔还有空和她八卦了这个？张妍叹口气，“朱文强！”语气很重，一字一句地，“和我告白，要我做他女朋友！” 一块石头落地，一群惊鹊飞起，夏曦乐呵问：“什么时候的事呀……” “上周……”她显然很无奈，都懒得阐述详情，夏曦笑着追问，“你……不喜欢他？” “这不是废话吗！要喜欢我早就喜欢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夏曦好奇问。 电话里沉默半晌，“算……有吧。” “谁啊？我认识不？” “不告诉你！” “那就是我认识的！谁啊，江……朔？” “我去！”张妍大叹一句，“在本宫心里，他就是我儿子好不好！” 夏曦听得要笑死，不敢想江朔要是听见这话心中作何感想。张妍径自说着，“我儿子，又帅又优秀，我和你说，他可招人喜欢了，医院里的护士医生都喜欢他，各个赞扬他，我看着，特自豪……” “你这都是什么心理……” “哎，”电话那端感叹，“说来也奇怪哈，我那么早就认识了这俩男神，可就是硬生生相处成了兄弟？” “还有谁呀？”夏曦追着问，听她啧了一声，“许——翔。” 听见这名字，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张妍平静说，“他上周末，飞回来了一趟，看老二他爸，偷偷充了20万元住院费，啧啧，人回日本了，老二才发现，打电话给他弄得还挺煽情……” 夏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突然明白，纵使假期不一致，只要他想回来，也可以在周末打个飞的？不过呢，江朔遇到的是大事，许翔为他跑回来，理所应当，而她于他而言，没那么重要罢了。 “你俩，还有联系吗？”张妍问。 “完全没。”她对了对时间，“螨虫，我去画图了，明天要交两幅钢笔画，还有一幅工程制图。” “去吧，”又问，“什么是工程制图？” 夏曦夹着手机，扶起桌上的2号画板，“就是，凭借人的手，要画出电脑打印级别的，古典建筑？”绝望盯着已用铅笔打好线稿的——颐和园知春亭，低声吐槽，“那瓦当、那吻兽、那楣子……”宿舍里换着不同型号针管笔在描线的姐妹们听得一阵苦笑。 张妍也在电话里笑，“风水轮流转啊，以前，是我熬夜给那俩傲慢帝画图，现在是你，加油！我也要去画器官解剖图了……” “那你不还是在画图？” “不一样，我画的是毫无创造力，但意义重大的写实图！” 夏曦笑着挂断电话，起身放平画板，挑出0.15mm的针管笔趴着描线。毫无创造力、意义重大的写实图……谁不是！ 两周后，江峰手术成功，虽然术后有感染，但已度过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江朔终于回到B市，缺了大半个月的课，他忙于查缺补漏，没再约夏曦和唐昊聚会。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唐昊倒是主动问过夏曦来不来P大找他，夏曦从收到短信就开始心慌，赶紧婉拒……这感觉实在诡异，明明和他很亲近，但一想到要单独去见他，就觉得尴尬、惊慌、不知所措。 问了张妍才知道，原来她和唐昊、江朔、许翔私下里都常联系，而夏曦自己，除了和星怡偶尔打电话，与江朔有事没事会发个短信之外，许翔，已经消失在了她的世界，唐昊，还是第一次和她联系，虽然一直都有对方的电话。 这么一想，又感觉自己好小家子气，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交流罢了，居然能被他吓一跳？ 她摇晃着手上的玉镯，陪舍友闲逛在淘宝城，寻一些新奇的汉服首饰，越想越觉得难堪，干脆掏出手机，也第一次给唐昊发了条短信。 ——日天，你在干嘛？ 发完就收好，像做贼一样，都不敢看。舍友拉着她凑近柜台，“你瞧，这个发簪好漂亮，纯手工做的吧？” “是啊。”柜台里站着的胖胖女孩答，“这些都是我做的，有喜欢的吗？” “你做的？！”舍友瞪大眼，“好厉害！” 胖女孩笑，“我是地质大学珠宝系的，在汉服圈玩，自己做些配饰拿出来卖。”舍友收直身子无比赞叹，突然指指夏曦的包，“你有短信来。” “哦……”夏曦心慌地伸手掏出手机，唐昊。 ——在上自习，怎么，想老子啦？ 她看得脸上滚烫，这人真是不能聊天，一聊天就吊儿郎当的。从来没和他发过短信，握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哎？”胖女孩忽然凑了过来，双肘趴在柜台上，盯着夏曦手腕上的玉镯仔细瞧。 “冰种翡翠？” “好像是吧。”她捏着手机，也看向自己手腕。 柜台里的人微微一笑，“可以取下来给我瞧瞧吗？”想到她是珠宝系的，想必也有些职业病，夏曦大方地装好手机，取下玉镯递给她。她小心接过去，打开一盏荧光灯，在灯下转着手镯认真看了一分钟，微笑着还回来。 “很贵吧？好好保护。” “别人送的，不知道有多贵……” 她笑着伸出五个手指，舍友好奇问：“五千？” “五万，起步，你这个，更贵。” 夏曦听得深吸口气，瞬间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了，琢磨许久，问她，“你这儿……有手镯盒子卖吗？我还是……把它装起来吧，经常画图，敲到画板上很多次了……”柜台里的女孩弯腰拿出一个硬壳首饰盒，放到桌上。 “多少钱？” “送你了，不值钱。” “那多不好意思……”夏曦惭愧笑，她也笑，“你也很大方啊，还给我看了件珍宝。” 夏曦小声答，“我可不知道它是珍宝，”看了看她的柜台，“不行，我得再大方一点，买你一对耳环？” “好啊！”她开心笑，转身打开展示柜，取出一对925银耳环递给夏曦，“这对银杏树叶的喜欢吗？F大的美女？”舍友和夏曦都霎时愣住，想起母校小南门进来的那条著名银杏路，朝她竖起拇指，“喜欢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F大的？” “我可是学鉴定的！”她骄傲笑，探身替夏曦戴上耳环，又给汉服迷的舍友介绍她制作的各朝代首饰。夏曦安心地趴在柜台上认真听，看着她对自己专业自信又热爱的样子，感觉她好美，若是人人如此，各行各业未来可期。 计谋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到宿舍，两人开心地给其他姐妹看自己淘到的“宝贝”，大家惊呼着，互相为对方打扮和化妆。大学女生的特点是，每到冬天就拼命护肤，一到夏天，就疯狂打扮。 捯饬了半天，对着镜子轮流照，其中一人猛然感叹，“哎呀，澡堂要关门，快去洗澡，白白画了半天妆！”大家嘻嘻哈哈笑，又拿上装备奔赴澡堂。 洗完澡，头发湿哒哒地回到宿舍，夏曦吃完顺路买来的麻辣烫，翻了翻包找纸巾，才看到包里的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 ——来找我吗？ 唐昊。 我天……她赶紧比对时间，四个小时，居然把这位兄台搞忘了。扔了纸巾迅速打字：我出去玩了，刚回来，你吃饭了吗？ 等了半分钟，没见回复，压着心慌打开电脑看美剧。 “《老友记》呀，我也要看！”舍友们挤了过来，几把椅子一放，一人灵光一闪，“等等，把桌子转过来吧，画着图看，老师不是说了嘛，画图时要看剧和听歌，这样打出来的阴影点才不会死板！”呼啦啦又是一通捯饬，全都对着美剧支起画板，画图、追剧、画图、熬夜……这是设计专业的日常。 天色擦黑，唐昊才回过短信来。 ——刚打完球，去冲个澡。 ——去吧。夏曦停了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加一句——我在画图。 按下发送键，心里空得奇怪，对着手机发了会儿愣，在舍友看剧的爆笑声中，抓起笔，继续她们的神奇日常。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那场聚会里，她在卫生间亲吻的人，是唐昊。她对着他刚毅帅气的脸庞，呆呆怔住，手却依然环在他的脖子上，似乎，还意犹未尽……从梦中醒来，夏曦看了眼时间，凌晨4点半，天光已经微亮，宿舍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她静静躺在床，头顶的吊扇快速旋转着，阵阵风过。 真可怕，怎么会做这种梦？ 以后见他，不是更尴尬？皱着眉抱紧被子，幸亏已快到学期末，以他和江朔的习惯，此时只会专心备考，不会再有聚会，松了一大口气。春梦？天啊。 好丢人。 放暑假前，看到下学期的课表，夏曦十分满意，除了大学英语，其余全是排得满满的专业课。宿舍里的姐妹正在研究怎么组合选课才能“性价比最高”地完成学分任务。夏曦认真浏览着课表，只选择能补充专业知识、提升能力的课程，学分不够，就多上两门。 放假第三天，从帝都热得喘不上气的夏天回到落城，一场清凉的湖风扑面而来，让人由衷感叹，故乡真好，凉快。 在家里窝着，听说了一件事，许翔也放暑假回来了，就住在龙城。什么叫近乡情怯，她恨不得白天都拉上窗帘，不去看那一片在帝都心心念念的泽海，以免不小心就瞟见粼粼波光中的龙城海景。 王八蛋。哦，不对，王八！你爸还是个好人。 许湛和文瑾的女儿已满两周岁，会说简单的话，虽然初见许翔时还有些胆怯和陌生，但没过几天就缠着哥哥一起出门玩，在小区里一见到人，便会拉着他向人炫耀，“哥哥，晴晴哥哥。” 哥哥这个词，对许翔来说，好陌生。但也听着很受用。回到落城一个星期，他终于平复了心情，也开始适应家里多了两个新人的温馨。他的房间被保留得很好，所有一切同他走时一样，甚至连书本的位置都不曾调换过。 过去的一年半，他一边读书一边参与盛景的事务，也逐渐了解了秦文瑾，并不是他曾以为的那个“带球上位、一无是处”的心机女人。作为企划总监，公司的大方向，她把握得很精准，能力强，性格也不错。 陪妹妹玩了一下午，他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房间，透过玻璃门，露台上的花草也修剪得细致，有人，一直在为他精心打扫和照顾着。许总，是没这闲工夫的，秦姨？他只能这样叫她，还好，她听见了依然笑，倒是和父亲一样叫他Sho。 傍晚，她认真询问，“Sho，你难得回落城，家里的亲戚都等着见见你，你愿不愿意也见一见他们？” 等着？许翔暗自揣度这个词，谁等着爷？就江朔那几次电话里转述的内容看，在夏曦心中，段薰做她嫂子她都不介意……回想夏曦这态度，许翔就忍不住想锤墙。 但父亲的话又让他生出疑惑，他透露说：“曦曦在家里不爱说话，很安静，也不参与家中的讨论，和文瑾，就我和她认识的时候起，她俩的来往就不多，但文瑾确实喜欢她，说她有思想，性格也包容。” 一个话痨，在球场上都能自言自语半年的人，很安静？和她小姨，买房都要一起去的人，来往不多？他叹口气，不敢再多想，她到底是一直就安静，就来往不多，还是因为他负气离开，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是前者，那秦君菁当初告诉他的那些事，就是假的。如果是后者，那她…… 肯定是被自己伤得够深。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多少次想亲口问她，为什么要去销号，为什么要对江朔说那样的话？ 许翔不敢去求证，生怕聊起来要揭开彼此的伤口，要面对那些被他误解的真相。他逃避和她联系，但又觉得有一天她气消了，就能回到从前。曦曦，你想见我吗？忘掉所有，平平静静地见一面？ “Sho，你秦姨，问你话呢？”许湛温和提醒。许翔回过神来，沉思几秒，“怎么见？”秦文瑾双手环住女儿，微笑道：“我是想请他们来家里吃烧烤？晚上来，就在花园里，热热闹闹的，你觉得怎样？” “晚上？”许翔想到他的球场，那个在无数夜晚和她愉快相处过的地方，点点头激动答应，“好，您安排吧。” 秦文瑾开心笑，居然像个孩子一样马上去看许湛。她像是被陌生人发了颗糖，连这小小的喜悦都要告诉家人，眼神里都是对丈夫的依赖。许翔瞧得愣住，夏曦，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这样？ 计划完烧烤宴，晴晴嚷着要和哥哥一起睡觉。许翔顺从地抱她上楼，回自己房间，笨手笨脚地帮她洗漱，躺在床上哄她入睡。 这波陌生的操作，看得秦文瑾不停嗔怪，“晴晴，哥哥累了……” “晴晴要哥哥！”小女孩搂住许翔脖子，埋头到他怀里。许翔轻轻拍着她说：“没事秦姨，让她跟我睡吧。” 文瑾凑身交代女儿要乖乖听话，不许胡闹，才退到门口轻声说：“等她睡着，我再来把她抱走，不影响你休息。” 她关紧了房门，许翔看向怀中的小姑娘，嘬起腮，“和妹妹一起睡觉？”忍不住笑，“能不能换一个妹妹呀……”直到这小人儿终于睡着，才小心爬起身，留了一盏小夜灯，走回自己的书房。 打开书柜暗格，瞧见里面藏着的文件箱，许翔迟疑着取出它来，东西都在——高中用的手机，已经没电，第一期《Young》，母亲年轻时跳芭蕾的留影，小时候和父母赏樱的合照，还有一大堆散放在箱子里的照片，都是去洪山支教时拍的。 他拿出照片逐张翻看，6双被烟叶汁染黑的手掌，坐在星空下打蚊子的江朔和朱文强，张妍酷酷地挑眉棱眼，陆星怡噘嘴凑近镜头，还有夏曦，在夕阳下扭头的微笑。 她的照片好多啊，他偷偷地拍了不少，她不喜欢拍照，说自己长得不漂亮，他只能暗自行动，甚至她从不知道，他的手机里还有她初中时的身影。想到初中，许翔又往箱子里翻了翻，夏曦送的那件黑色T恤被他藏在箱子最底层，拿出T恤抖开，一件东西掉了出来。 许翔低头看，一股热血冲上头——女士内衣。 他重看一眼这东西，白色，棉质，尺寸不大，是一件青春少女的内衣。 许翔直起身环视这间屋子，什么人，在他最私密的物品里留下了这个？他回头看向放箱子的暗格，除了许湛——这个家的设计师，不该有人再知道这隐秘之所。除非是在他房间里待了很久的人，仔细探索，才有可能发现。 夏曦，是你吗？ 他叹息着弯腰，对着地上的内衣，流氓地估算了一下她的尺码，很像。把自己的贴身衣物藏在送他的T恤里……他心慌又害羞地捡起内衣，合着T恤塞回箱子。冷静了一会儿，走出房间，下楼，进入客厅——“爸，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我的房间？” 他期待地看向许湛，沙发上的人抬起眼，观察着他，“除夕夜，大家在一起守岁，我安排曦曦去住……” “是吗，她住了多久？”许翔抢白问，许湛看见儿子眼睛里的光，身旁的文瑾已经笑着答啦，“曦曦说你房间风水好，有王霸之气，就让给了菁菁，因为菁菁要高考，可以沾沾你的贵气！” “那夏曦……她住过我房间没？”许翔愣在原地，文瑾浅笑着摇头，“菁菁去住的，曦曦……没进去过，怎么了？” 见儿子的眼神瞬间黯淡，脸色突然涨得通红，许湛着急看向妻子。沙发前的许翔心中窜起一股怒火，后退两步稳住身子，使劲压住情绪问：“我的卧室，夏曦……她不肯睡，还让给秦君菁？是这个意思吧。” 文瑾错愕点头，呆愣在沙发上，许湛赶紧起身上前，用日语问：“出什么事了？” 儿子压着怒火、眼神绝望地看过来，又一瞟沙发上坐着的人，“你自己去看！”哑着声音也用日语答，说完，他转身上楼。许湛回头交代文瑾，“Sho遇到点疑问，我去看看，你先洗漱休息。”稳步走上楼梯。 关紧门，许翔退很远，指一指书桌上的箱子，想起自己刚才还碰过那东西，都嫌手脏。“是菁菁，放在你这里的？”许湛瞧见内衣吃惊问。 “爸，你怎么能让秦君菁来睡我的卧室！”他走上前来质问父亲。 喘着粗气低声解释，“T恤……是夏曦送的，秦君菁，就把这东西藏在了里面！”压着愤怒喃喃说：“你怎么……能让她睡在我卧室。” “我是怕文瑾多心，都是她侄女，一个可以睡，另一个就不能睡。” “你担心她知道以前的事，会内疚，我懂。可你看，看看秦君菁都做了什么！”他忍住没用难听的词，叉着腰转了两圈，叹息道：“这房间，我是住不下去了，那床，我也不想睡，你和秦姨商量吧，把这里改成晴晴的卧室，她很快长大，衣服玩具都多，需要一间大房。” “你准备住哪儿？” “客房，酒店，都行。” 许湛思虑着说：“先住客房好不好？我让你秦姨收拾出最大那间客房，有独立卫浴，住着也方便。” 许翔想了想点头说：“那你要怎么和秦姨解释？” “如实告知菁菁做了什么，”他叹气笑，“把你想让出房间给晴晴的意思也说到，免得她乱想。”许翔应声点头，咬住槽牙。许湛欣慰地看向儿子，“长大了？难得你这暴脾气，能憋住不当着你秦姨的面爆发？” “脾气是遗传的。”他咬着牙低头答。“谁遗传给你的？你妈妈的脾气也很好。”许湛好笑道，拍拍儿子，“我去找文瑾，你先收拾东西搬去客房。”细心地替儿子带走那件内衣，走出房间。 许翔站在书房气不打一处来，透过窗帘，远远看向湖水对岸的凤凰城，脾气，爷就是暴脾气，怎么了！？收好箱子，想了想，又把东西拿出来，重新找个箱子装上，愤愤地走回卧室，瞧见自己的大床，一阵火冒，幸亏床上躺着个可爱的妹妹，否则真想拆了它。 夏曦，你真有本事，一秒就能把爷气炸！ 进到客房，秦文瑾正忙着给他铺床，转过身来满脸的愧疚，“Sho，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菁菁她……” “我睡这里挺好。”见她表情不安，许翔有些不忍，“没事……秦姨，”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活，“我来弄吧，您去陪晴晴睡觉。” 床边的秦姨缓缓点头，“那……烧烤，你，还愿意吃吗？”问得很犹豫。许翔停了手，回过脸肯定答：“吃，劳您费心了。”为何不吃，爷等不及要找她算账！秦文瑾安心笑，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又留下来帮他铺好床铺，才离开客房。 家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刚回落城，夏曦就听说秦君菁只考上普通一本，着实震惊。但有曾经的黑马状元——傅霖去年只考上普通二本……她心中升起一股毛毛的后怕，这落城的中考状元都是怎么了，命里带煞，只有一时辉煌？ 再一想小姨也曾是中考状元，嘿，这个问题，玄妙！得亏张子凡死了，许翔弃考，江朔没考状元，不然这仨都难逃厄运。 不对，张子凡还死了！ 正在感慨着，卧室门被人推开，“晚上去你小姨家吃烧烤，大家都见一见许翔。”母亲站在门边说话，夏曦听得大脑清空，秦文珍回忆起来了，“你好像，以前就认识他吧，你们学生会的？” “嗯啊……” “那正好，多聊聊，向人家学习学习，和你一个年纪都已经是盛景的少总了！” 夏曦正过身服气问：“这……是我能学得来的？” 秦文珍瞅着她严厉道：“那人家考上了D大，你呢，只考上T大旁边的！”夏曦大无畏地摆摆手，“行啦妈，您永远都能给我找到个对比的人……” “三人行，必有你的榜样！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啊夏曦，你就是从小都视而不见，才没有个正面的影响！” “哎哟……”她张张嘴叹口气，又识趣地不再接话。眼前浮现出唐昊扬起笑容的样子，还有江朔，我的天，还没有被影响？我起码也是一颗小行星。 一整个下午，夏曦都在整理自己的心情，终于要和许翔见面，紧张，是有，但更多的是坦然。表哥嘛，以前还是好朋友，咱熟。盛景的少总又怎样，咱不怯场。她叉着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随意找身衣服换上，迎着落日，跟随父母开车去龙城。 看到小区大门，还是紧张。 “爸，停车，我下去……走走,这小区景观做得好，我得……研究研究。” 夏长毅犹豫着一脚刹车，夏曦感觉他其实更多的情绪是烦躁，但明显当父亲的修养还是在的，格局嘛，太小不合适，只直视着前方冷冷教训道：“我就看你以后能设计出什么样的景观来！” 嚯，我这不是画了一整年毫无创造力的写实图嘛，还没来得及上专业课呢。 夏曦怏怏地钻出车门，目送车子朝山顶开去，扭头眺望着山下的泽海。两年了，和许翔决裂已有两年，这两年里她着急过、委屈过、等待过，也绝望过。漫长的时间都挨过去了，此刻见面，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期待，只剩下心力交瘁的疲惫和不想撕逼的烦躁不安。 她举目望向山顶的篮球场，回想着以前每一次和他闹别扭后，许翔那如火山的暴脾气，就害怕得不敢向前。收回视线，在小区里慢悠悠，溜达着。 从下午开始，许翔就一直等在龙城海景的客厅里，陪着沙发上的妹妹玩，得知秦君菁去了父母的工作地散心，今晚不会出现，他总算没那么膈应。但一想到那场逼他请客的鸿门宴上透露给自己的一切，全是在给他和夏曦下套，又恨得牙痒痒。 他怅然望向远处的凤凰城，当年一场错误的判断，让他与夏曦决裂。回想当初得知小妹妹出生后，她曾在第一时间来找过他，守在班级门口，却被他视而不见……校庆晚会前，她将他堵在艺术楼里，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快告诉我，秦君菁和你说了什么？” 他娘的，想到这些，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愿听她把话说完，许翔啊许翔，你是完完全全被人利用了，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坑……埋葬爱情。 王倩下午就到龙城帮忙，在客厅见到许翔，她吃惊得合不拢嘴。等他彬彬有礼和自己打过招呼，她一边跟着秦文瑾走向厨房，一边回头偷看，肚子里的剧本骤然翻开了新篇章。 “哎，”凑近文瑾低声问，“这许翔，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秦文瑾也回看了一眼又坐回沙发里发呆的许翔，19岁的大男孩，早已到了初尝爱情的年纪，“Sho一表人才，有女朋友也正常。” “那咱菁菁，是不是喜欢他呀？”王倩敏锐地翻出以前就发现的秘密，开始试探。 “菁菁……” 秦文瑾尴尬地走向橱柜，“和他……是好朋友，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心里有答案，但把小辈的私事说破不应该。“那……许湛，”王倩跟到水槽前，“对这种‘亲上加亲’的事，怎么看？” 文瑾无力地笑对大嫂，“Sho要是喜欢，为何不可？一家人，更好啊。”她打开水龙头低头洗菜，悄悄叹了口气。自己原以为也期待着这种事能发生……回想菁菁上高中后，每周末都去她曾居住的观澜台，见她和当时尚在恋爱中的许湛。 那时的菁菁，俏皮可爱，满口都是许翔在实验中学的种种，与她一起创立《Young》的热血回忆，毫不掩饰对他的倾慕之情。许湛当时也瞧得欢喜，乐意她来一起过周末，听她聊聊自己的儿子，关键在她的讲述中，那臭小子似乎对她也有好感，若是许翔能与秦家女孩惺惺相惜，那将来接受文瑾也不是什么难题。 回忆起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文瑾才意识到，是他们单方面误解了许翔的心意，惹出一台内衣事件，恐怕许翔已对秦家女孩反感至极。凑在她身旁的王倩，观察完秦文瑾那一脸喜悲交替的表情变化，如同拿到了一把尚方宝剑，找个借口走回客厅，主动和许翔攀谈起来。 五分钟就打探出，这个已经成为盛景最大股东的英俊男孩，天之骄子，居然还没有女朋友！她欣喜若狂，躲到客房给女儿打电话。 “小唯，晚上来你姑姑家的时候，打扮得漂亮点！来见一见你姑父的儿子……” 还躺在家里的秦唯，赖洋洋答：“今晚，不就是为了他才聚会的吗？”对这个突然冒出的表弟，她没什么概念，听母亲兴奋地在电话里夸了一分钟，她气愤问：“妈——你什么意思呀，我这是去见表弟，还是去相亲？” 王倩对女儿抓中心思想的能力很满意，“你先见见他再说，要是能有个发展，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秦唯叹口气，“我大他三岁吧？” “三岁怎么了，他家做生意的，女大三，抱金砖，这个道理可比你懂！再说他个子高，看上去，一点不像个弟弟。” 秦唯听得只差挂电话，王倩直觉反应赶紧拦住，“我告诉你啊，你那点丢人的事，我可是替你瞒着你爸爸了，你赶紧给我好好找个男朋友，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把人给我忘了！你妈我是为你好，这个许翔，你见了就知道，绝对是你最好的归宿！” 秦唯一秒挂断电话，真是不可理喻。从放假回来，被迫相亲了三次，回回都是这些话，如今老妈疯魔了，连小三岁的“表弟”都不放过。她憋着一股气在傍晚来到龙城海景，见到许翔，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兴奋了。 这真是，一个男神级别的人物啊。但他……比自己小三岁……她坐在沙发里，陪着他一起逗弄小表妹，看着他很有耐心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帅哥的气质，她目光一刻也不舍离开他，心中纠结得不知道该怎么聊天。 别墅门铃响，正为客厅端来果盘的秦文瑾开心地去迎客，“应该是曦曦来了！”她打开别墅门，“姐，姐夫！哎呀，怎么还带了这么多水果来……喏，都备好果盘了。” “不怕多，慢慢吃。” 门口传来中年女人的回话，许翔紧张地坐在沙发里，继续逗弄着妹妹不敢扭头去看。 “拖鞋呢？” “都不换鞋，一会儿就去花园吃烧烤了，别麻烦。”秦姨热络招呼着，“哎姐夫，别关门呀，曦曦呢，她不来吗？” 客厅里的许翔，心提到嗓子眼，随着关门声，中年女人接上话，“别管她，说要在小区里转转，看什么景观……一天天的，满脑子都是她的设计！” 秦姨笑，“她喜欢，你们就支持她嘛。”声音渐渐靠近客厅，许翔松了一大口气，这才起身面对来客——夏曦的父母，唔，她长得……像爸爸，那位人民的好书记。 见他已经站起，秦文瑾赶紧为彼此做介绍。 秦文珍一听这就是许翔，也吃惊笑，绕过沙发走来，客气地与他寒暄，夏长毅跟在妻子身后，只是笑着一点头称赞，“许翔啊，一表人才！” 这句话，很受用，虽然今天听了很多遍，许翔笑望着眼前人，但此刻，他是真的开心。心里也在暗笑，这秦家人……语言挺匮乏呵，就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我？一旁的秦唯也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见许翔还满脸骄傲，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基本到齐，秦文瑾招呼大家去花园，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换场地。太阳正要西沉，花园中亮起灯串，纱幔、气球，装点得很温馨。垂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放着桌花、蛋糕、果盘和酒水饮料。虽然是家宴，但为了许翔，文瑾尽可能地拉满仪式感。 “曦曦还没来吗？”布好菜，她环视人群问。众人正在架起烧烤设备，秦文珍气急地拿出手机拨号，“这孩子，越大越不懂规矩……” 许翔眯起眼看着天边收拢的夕阳，她的习惯，是要等天黑才会出现。他淡淡一笑，来见爷，还紧张吗？要躲一会儿才肯露面？ “哥哥，晴晴要吃蛋糕，蛋糕。”小妹妹站到他身前，双手拍着他的腿，仰脸看许翔。“好——哥哥带你去拿。”他弯腰抱她起身，走向长桌，“想吃哪一种啊？” 花园的月季门下，夏曦磨磨蹭蹭踩着落日的余晖，十分不情愿地迈进去。刚走到桌边，就挨了一顿教训，她抿住唇环视围坐在桌旁的人，很好，不在。 “曦曦姐姐……” 闻声回头，许翔抱着晴晴就站在身后。 她心里一惊，直愣愣看着这画面，不受控制地翻了个白眼。顾及到场合，又望回他怀中的小晴晴——正朝自己炫耀着小手中的蛋糕。嗯，挤出耐心对她笑一笑，“晴晴乖。”走向长桌拿起一杯红酒。 许翔抱着妹妹愣在原地，余光瞟见她走远的背影，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失落还是生气。见他呆站着，文瑾上前抱过孩子，拉过正端着酒杯走回餐桌的夏曦，“曦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许翔。” 听到这话，许翔的心咯噔一下，缓缓转头看向秦文瑾，怎么会，她甚至……不知道夏曦和我认识？ “他俩，都在过落泽学生会……”桌旁的秦文珍插上话，翻着烤肉扭头看女儿，“同学见面，你不打个招呼？” 一听还有这层缘分，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拉关系。秦唯从桌边回过头来笑，“我还以为，许翔就只和菁菁认识呢！”在聊笑声中，许翔期待地盯着就站在自己跟前的夏曦。 她举起酒杯朝他一敬。 “表哥好！”快速说完，走到桌边，身侧的夏母惊奇笑，“这下懂礼貌啦？”她表情谦虚地坐下，“知错就改嘛……”一眼都不再看自己。 许翔的大脑突然空白，渐渐听不见周围声音，他目光涣散地对着这一桌人。许湛靠在椅背上静静观察儿子，见他一直站着，脸上全是错愕和失落，旁边的秦唯主动拉开座椅，“许翔，坐下呀，就等你了！” “来来来，我们全家啊，一起喝一口，欢迎许翔——加入大家庭！”秦家长子秦文渊带头接风。秦老太太端着酒杯笑嚯嚯地瞧着许翔，“小翔以后，放假了就回落城来，这家里呀要孩子多，才热闹。”桌边附和着起身干杯。 许翔缓缓端起一杯红酒，客气两句，一饮而尽。 这餐饭，夏曦一如往常地听着众人聊笑，也越吃越轻松，因为许翔不和她说话。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问到和夏曦以前在学生会的事，夏曦就亲自作答，反正许翔需要思考一会儿，她有的是时间抢答。 回答得滴水不漏，总之就是不在一个班，但也共同拼搏过，和他不太熟，没想到还挺有缘分的常规说辞。回着话，她看了许翔几眼，两年没见，他脸上的线条更加清晰，那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倒是和曾经某些时候，完全一致。 瞧着是在憋着一股气，霸道又暴躁嘛，一向是他无所谓的态度和谦虚笑容下的本色。反正只要你压得住他，他的火山就只能内部喷发。夏曦瞧得有些得意，这种不为人知的小报复，别说，还挺爽。顿时希望大家胃口大开，多吃一会儿，等他默默地喷完，再散场。 烧烤，她看着眼前的家宴，欢喜感慨，是一种能从天亮吃到天黑，又持续吃向深夜的食物。满意地瞧着赛程在延长，许翔被各种长辈一杯杯劝酒，而桌边的人也都醉意微醺，夏曦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出花园继续溜达。 秦家的家宴，喝到最后都是翻旧账，再坐在这里，她的中考、高考、F大，免不了又要被拿出来鞭尸……走出花园，听得里面的人已经在聊秦唯的比赛，大舅骄傲说自己女儿现在人气排名第二，将来可以往娱乐圈发展发展。 你看，一片祥和，多好。 顺着庄园独自溜达几圈，到篮球场附近，“你给我站住！”一声教训从身后传来。夏曦乖乖站住，嚯，火山太多，喷不完？ 原地等着他绕到跟前，“你没话，对爷说？”许翔微醉地盯着她。 “说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黑呼呼的树影。 一阵夜风吹过，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夏曦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瞧见她在闻自己的味道，许翔心里的火，快化成了一滩水。 “我……”他收起怒气盯着她的脸，眼角鼻尖一阵发酸，“曦曦？”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夏曦痛得闭上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你想，说什么？”转过身，睁开双眼看向他。他还是那么帅气，鼻子缓缓喷出酒气，“我……错了。” 我错了。 这番意思，他对自己表达过太多次。在她被虞姗姗虐，他却听出钢琴曲不对劲的那一晚；在她找他讲题，他只顾着吃醋的那一夜；在他有意隐瞒身世，被她在洪山的星空下彻底戳破时，还有就是……迟到了两年的现在。 再见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感受着这些隐匿在时光深处、积攒起来的绝望，“你也……没错。”不想再撕扯地安抚道：“当时的选择，我都理解。” 许翔震惊听着她的话，心里设想过无数次，这场见面她会质问，会发怒，会委屈……但从未想过会是平静的……理解？ “什么理解？”他费解地靠近她，满腔的情绪似乎都打在了棉花上，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表情，感觉她好像已经退出这片情感的舞台，空留自己在此处独角戏。 他摇一摇头，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不愿她这样置身事外，急切地想去确认她对自己还有感情，疾步上前想抱住她。“许翔……”夏曦捏紧手边的裙摆退开身，“算了吧。” “什么，算了？”他猛然僵住，瞧见她后退的动作，心中已是一团漆黑。 太阳，在这片骤然安静的黑暗庄园里，夏曦脑海中只冒得出这个词——和秦君菁一样，无比耀眼的太阳……当它远远挂在天上时，给予你的温度是温暖的，一旦靠近它，就会被灼伤得体无完肤。 她害怕地又后退几步。“什么算了？”许翔咬着牙愤怒问。夏曦诚恳看向他，“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写过的那张纸条吗？”许翔好笑地叹出声，踌躇两步，严肃起表情等待她发话。 “我喜欢，和你相处，听你说话，”她一字一句重复出纸条上的内容，“这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真的很开心……”主动朝他靠近了些，“许翔，能做你的朋友，是我们很多人的幸运……” “说完了没？！”他听不下去地打断道，趁她还没说出纸条上那最后一句他曾经和现在都不想听见的话。 “嗯……剩下的，你记得。” “不记得！”他怒着回话，想起那句——只做朋友……望向远处的灯火，平复着心情，“你心里原谅不了我？” “我刚才说了，你当初的选择和心情，我都理解……” “爷不需要你的理解！” 他怒不可遏地转回头，“夏曦，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度，这么善解人意啊？！”想起这几天气得自己睡不着觉的那件事，捋了捋思路，“我知道，我不该听信秦君菁的话，也不该那样对你……” “她说了我什么？”夏曦疲惫地笑问，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关键是，许翔信了。“少总？”她摆摆手，“你这个身份，防人之心不可无，没事，我理解。” 又是这句……理解？ 许翔心慌地捉向她来不及收回的手，碰到手腕上的玉镯，赶紧拉过来看了看，“生日礼物，你还喜欢吗？”他认真望进她的眼睛，期待着能通过这个手镯，让她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记挂和真心。 “你……送的？”夏曦僵住问，因为今晚要来龙城，怕小姨看见她不戴玉镯会多心，才特地取出来戴上。 大脑空白了两秒，她取下手镯递过去，“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以自己现在的心境，确实没有立场再留下它。 见他愣住，夏曦摊开他手，将东西放到他的掌心，后退着，转身跑回花园。没跑几步，身后一大声脆响，脚边弹来零星碎片。她停步低头，那只玉镯已被砸得粉碎，震惊地回身看向许翔。 他面对自己冷峻站着，她猛抽一口气，火山喷发？凝视着地上的碎片又退了几步，五万起步呀，不愧是……盛景少总。 头也不敢回地逃向花园，众人已经吃好喝好，正准备回别墅品茶。夏曦掩饰着心惊，上前帮着小姨收拾场地，简单忙了五分钟，文瑾招呼她也回屋，说剩下的保姆明天会处理。 进别墅门，许翔已经换了身衣服，抱着篮球走下楼。“Sho，你喝了很多酒，别去运动了，对心脏不好。”茶桌前的许湛抬头提醒。 “不怕。”许翔平静答，朝着门口走来。王倩赶紧冲女儿使个眼色，“小唯，快陪着他去呀，照顾着点！” “你非要打球吗？”秦唯紧跟过来，拉住许翔问，“我陪你？” “好。”他拂下她手，面无表情地路过夏曦，走进夜色深处。夏曦余光瞥见秦唯追着他出了门，换好拖鞋，跟随小姨进入客厅。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又过了一周，听说许翔回日本去了。夏曦忽然轻松，他离开不在，才是这两年里她早已适应的常态。生活，平平静静的挺好，太阳，还是就挂在天上吧，看看得了，瞧着还耀眼夺目。 八月，陆启升官复原职，陆星怡也首次回到落城度假。夏曦陪着她玩了几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拿上校徽去落泽一中。 熟悉的紫薇花开，校园里空无一人，两人闲逛到长廊，看到那一年的红榜——200403班，江朔。星怡对着他的名字微笑。 夏曦靠在红榜上安静地观察她，还是那番仰慕的神情，却已不再是那个叽叽喳喳、手指分班名单欢呼雀跃的小迷妹。 嗅着白兰花香，舔着冰激凌，穿着T恤热裤跑过熟悉的古城，两人一路追逐打闹、走走停停，花了四个小时，爬上廖岩说过的那座山顶。 星怡喘着粗气，同夏曦一起远眺山下的风景。 夏曦想起小时候，自己也爱独立山巅，迎着四方来风，眼里心里，都只有更远的世界。她呼吸着山下吹来的清新空气，闭上双眼，都过去了，这种感觉，真好。 那句诗怎么说的？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大二开学，帝都的天空也变得清澈而高远。气温依然维持在30多度，爬上女生宿舍楼第23层往下看，整座城市绿意延绵。 专业课全面铺开，不是在校园识别树木花草，就是去植物园了解专类园的建造，跟着老师去各大公园，对着现场复刻设计图。所有周末，都在赶作业，夏曦忙得没空再和江朔唐昊聚会。 上了一个月课，迎来国庆长假，张妍在前一晚打来电话通知，“放假，我要来帝都了，找你们玩！” “真的呀？”夏曦夹着手机，比对小组成员汇总上来的公园地块测绘图，“你准备哪天到B市？” “我坐火车来，2号到，可惜看不到国庆升旗仪式了……”她声音里透着遗憾。 “想去，哪些景点？” “都行啊，哪里好玩你推荐一下？” “让他俩给你推荐吧，”夏曦忍不住苦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景点的图纸，它们对我来说，就是平面图，暂时无法客观评价。” 张妍听得笑死，“那带着你去起码不迷路？” “相当不迷路，还能率领你们不走寻常路！” “要不，一起去爬山，看红叶？” “这个不行，现在温差不够，黄栌的叶子还没变色，要等11月中下旬。” “什么是黄栌？” “你要看的香山红叶啊。” “不是枫叶吗？” “大部分是……黄栌。”夏曦眨眨眼，张妍佩服笑，“你现在是，上知气象下知地图，中间还懂植物学？” “总结得精辟！”调侃着结束通话，她赶紧趁张妍还没来，抓紧时间把国庆作业赶完。迷惑地盯着几张颐和园的图纸，尺寸不对呀，这几个地块分别测绘的结果，居然拼不出一张完整的平面图。想了想，拿过手机给唐昊发短信。 ——你知道张妍要来B市吗？ ——和我说过，正在让老子推荐景点。 夏曦一阵激动，迅速打字：好极，快告诉她，去一趟颐和园。 ——就近原则？ ——作业，有几处尺寸对不上，趁你们在，帮我一起重新测一遍？ 唐昊服气地盯着手机屏幕，回复“好”，张妍的短信跟着又发来——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他叹息着摸摸鼻子，回想这一年里，张妍每次联系他，越来越暗示心意的操作，真印证了自己当年说下的话，学生会里“随意组合，全是CP”？ 缓缓打出三个字回她： ——颐和园。 人生，怎么就这么扯淡呢？这一个，暗示得他不知所措，可那一个，却完全听不懂他的暗示。 唐昊翻开夏曦给他发过的，少得可怜的几条短信，回忆起那一晚聚会上，她在卫生间里抱紧自己亲吻的情形，就忍不住摇头叹气。她真的，全都不记得了？ 他还记得当时她亲着亲着，就凑近他的嘴，而他因为是自己先亲的她，实在不愿再趁人之危，瞧着她醉醺醺的模样，只是不断地按住她下半张脸，偏头躲开。 可自己已经等这一刻很多年了。从初中时，在银路的河边初见她，她对他只有满脸的嫌弃……高二那年秋天，在落泽球场与她重逢，她却开始“花痴”自己……他娘的，这姑娘的记性怎么能这么差！老子就是对她太绅士，这么多年了…… 十月一日中午，张妍提着包到达B市西站，看到在出站口等待她的唐昊，开心地蹦上前一掌拍到他肩上，“你想我不？” “嗯——”唐昊无奈应着，接过她手中的包，张妍快步跟上他，“你没告诉他俩，我其实是今天来的吧？” “没——” “这才像话！”她满意地一甩头，“走，带我去你学校转转，让我瞻仰一下这所我考不上的大学？” 领着她坐进出租车，唐昊才闻见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他尴尬地瞧着她，这个曾经一头碎发、只会穿校服百褶裙的“小爷们”，已经蓄起长发，宽松T恤配高腰热裤。“C市，还真是美女多，争相竟艳的，香水都喷上了？”他好笑打趣，张妍羞得嘴硬道：“我是怕，我一身福尔马林的气味……熏到你。” “哦——”他点点头，张妍板着脸教训，“喜欢看美女啊，下次来C市找我，带你去解放碑看个够！” “免了，B市的都还没看够……”他望向车窗外。张妍失落地瞅他一大眼，已经暗示了大半年，他完全就没反应，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在委婉拒绝，这次再不来找他问清楚，自己会百爪挠心，不知道前路该如何前进。 国庆第二天，夏曦熬了两夜一天，终于搞定假期作业，当然，除了那套颐和园万寿山的平面图……她对着书桌拍了拍手，拿起手机给张妍打电话，“你到哪了？” “在T大，刚见到老二，是我们仨来找你，还是你过来？” “真有你的哈？去见江朔，都不先来找我！”夏曦气得嗔怪道，电话里呵呵笑，“他俩说你作业多嘛，我就先找他俩参观一下这两所顶级名校！” “行吧，说得我都无法反驳。”夏曦按开免提，换着衣服交代，“把手机递给霸王龙。”听他接起电话，她低头凑声问：“你们逛到哪儿了？” “小西天……” 电话那端传来张妍的爆笑，“哪有你们这样称呼校医院的？”江朔也哈哈笑，“流传已久，你不懂……”趁着他俩在说话，夏曦火速换好连衣裙，“我来哪儿找你们呀？” “先陪她逛逛红区，你慢慢走过来，在白区见吧？” “行，那就在美院门口等，我去买点水彩颜料。” “干嘛总来我们学校买颜料？” “多多感受一下贵校的建筑设计嘛……”她调笑道，江朔“切”了一声，“建筑设计，可以找你——”不等他把“你哥”说完，夏曦马上挂断电话，真是！和他聊天就没点新意，回回都能扯上许翔。 简单梳洗一番，她背了个斜肩小包，锁紧宿舍门。已是大二，舍友们都谈了恋爱，国庆假期难得能约会，都不在宿舍。一路走到T大，夏曦再次感叹：T大真好，进门不查学生证，她愉快地跑到美院楼前，那三位神人还没来，赶紧先进去补充点绘图装备。 装好两支颜料，沿着高耸的侧墙走下楼梯，那仨正站在下面的大厅里轻声聊着天。张妍见她一袭白色复古衬衫裙缓缓下楼，在这栋充满艺术气息的建筑里，格外沉静清丽，忍不住赞扬道：“呀——很有文艺女神范儿！” “哪里，”夏曦故意破坏氛围地甩甩长发，“这是，被建筑衬托出来的假象。”又看向张妍，“呀——你倒是越来越美，浑身散发……香水味儿？”走近她，吸一吸鼻子。张妍不好意思地棱起眼。 “你俩就互相吹捧吧！”江朔不屑，也凑近张妍嗅了嗅，“香水？怎么本座闻不出？” “过去！哈士奇，”张妍一把推开他头，“你那鼻子需要看兽医……” 唐昊无声爆笑，暗示几人快退出安静的美术学院。走出门，张妍问：“你不是要买颜料吗？”夏曦应声一拍手中的黑色小包，“买好啦。” “什么颜料啊，这么迷你？” “只补充了两支水彩，黄绿和草绿，常用到。” “水彩，还卖散装的？”张妍吃惊，夏曦指指身后的美院，“就他们这儿能散买，进口货，特别贵，一支27。”张妍再次吃惊，“好，很好，我不学设计是对的，烧钱！” 夏曦苦笑。江朔手臂一勾，搂上张妍肩头，“好好当你的医生，悬壶济世，特别好！”他语气认真。张妍骄傲地昂头看向他，“那肯定！”也顺手一搂，与他勾肩搭背地朝着夕阳下的东门远去。 瞧见前方亲密无间的画面，夏曦定在原地，尴尬地一瞟身旁同样不会动的唐昊。 两个人孤零零站着。 静得可怕。 他终于开口，“跟上老子走……”先她几步迈向前。夏曦拎着包跟过去，想了想，伸出帆布鞋踩向他的影子，专门爆头！ 听到动静，唐昊回头看，见她正在和自己的影子玩，他好笑地左右跳开躲闪着，引得她像个孩子一样不断追来。 挚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欢欢喜喜吃过晚饭，就近找了家KTV喝酒唱歌。在没有外人的小包间里，张妍和唐昊，这两个麦霸一首接一首，江朔气得忍不住切歌，“螨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唱啊？” “废话！有个人的雏鹰令，逼得我在落泽上了一年的合唱课，是不是呀，主席？”她够着脚远远一踢唐昊，昨晚委婉告白，被他委婉拒绝后，心里就憋着股气，需要适当发泄。 唐昊毫不躲闪地怏怏答：“是是是，学得好，可以当主唱。” 张妍气愤地白他一大眼，置顶自己点的《Lydia》，起身坐到小舞台上，霸气地一指他，“本宫再唱首歌给你听听，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主唱？” 唐昊担起一条腿不屑地抖了抖，看到歌名，举高啤酒敬她，“行啊，音够高的！”再一听那歌词——“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尴尬得抿紧嘴，只能自己憋严实了。 叹着气，望向舞台上一脸舒爽的张妍，发泄完啦？去吧，梦想还在，总有个地方等待你飞翔。 喝下一点酒，夏曦开始发困，忙着赶作业两夜都没睡觉了。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天啊，才晚上8点半，俯身往沙发上一趴，摆摆手，“你们唱着哈，我先睡会儿……” “我去？”正在唱歌的江朔瞧见她在打哈欠，备受打击地一甩话筒，“本座唱得比他俩差很多？有那么催眠吗！” 唐昊得意得哈哈笑，一把拉起夏曦，“别趴着睡，不舒服，靠着我。” 夏曦盯着他茫然问：“你不唱了？”张妍坐在高脚凳上愤愤回话，“他还敢唱？给他十个胆子，今晚也得乖乖谦让！”挑一挑眉，朝江朔勾勾手指头，“来，老二，咱俩来首你的情歌？” “我？”江朔好笑问，“周传雄？” “花儿乐队，《化蝶飞》！”张妍咧嘴笑。 江朔贱兮兮甩着话筒走向舞台，张妍已经把歌置顶，开心地蹦到他身旁。夏曦望着他俩在屏幕前蹦迪一般“只要你完美，我情愿破碎无所谓……”疲惫地闭上眼，靠向身边的人。“春风来作陪，秋叶去点缀，长依偎——” 刚靠到他肩头，“愿天公作美，成全你我天仙配！”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弹起。唐昊伸手按下她脑袋，“不是困了吗，赶紧睡！”夏曦揉着被他强行按到肩上撞疼的脸，想睡呢，这歌词这节奏，它也不催眠呐……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话，身边动静挺大，但困得睁不开眼，继续睡。睡够了醒来，发现躺在床，白床单，白被子——酒店？！夏曦惊地，仔细感受自己的身体，只穿着内衣裤，她火速拉紧被子，完蛋……又干蠢事了？ 想起做过的那场“春梦”，怯生生地往枕头边找…… 没人。 松了一大口气，搜寻向眼前昏暗的房间，一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张床。裹紧身体坐起身，屏住呼吸望过去，长发……张妍。乖乖，吓死我……呆坐在床，她惆怅地找到手机看时间，下午2点，天，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屏幕上一条未读信息，点开看。 唐昊。 ——张妍好些了没？ 发来已有两个小时，夏曦费解回话：她喝醉了？还在睡。 ——醉得一塌糊涂，昨晚折磨死老子。 夏曦瞬间感觉自己当初也不丢人，笑着打字：我俩怎么来的酒店啊？ ——江朔背她，你是老子抱去的。 ——哟，辛苦二位了。 想一想，不对！又怯生生问他：我衣服是谁脱的…… ——服务员。 她安心地颠了颠手机，短信又来：等她醒了，通知我们吃晚饭，你再睡会儿吧，是熬了多久的夜呀，睡得死沉。 夏曦捂嘴笑：你俩去那儿了？ ——各回各的学校，上自习。 她佩服地抚顺长发，学霸，就是学霸，好自觉。起床进卫生间，看到面盆里张妍吐得一片狼藉的衣服，顺手洗了。又冲了个澡，正在对着镜子吹头发，卫生间门被人推开，张妍眼神迷幻地仔细辨认她。 “我去……”她挠挠头，“幸亏是你……” 夏曦关停吹风机，笑得很共情，“你也，断片了？” 她点点头走进门，“完全……想不起来，”站到面盆前开始刷牙，“哎，我怎么回的酒店？”夏曦友善地拍拍她，“没事没事，正常的，放轻松！他俩背我们来的，快冲个澡吧，休息一会儿去吃晚饭。” “背？”张妍叼着牙刷问，“你也喝多了？” 夏曦咬住脸颊肉，要说自己是睡不醒，还要人送回来，好像很丢人。反正她也记不得，慢悠悠点头，“我……醉晕了。” 张妍翻着白眼认真回忆，等夏曦退出卫生间，她牙刷一抽，对着镜子模糊记起一点点，自己好像是抱住了唐昊……完蛋，后面的，又不记得了……痛苦地一拍脑袋，得亏夏曦醉晕了，不然本宫脸都要丢没！ 傍晚，在酒店门口见到江朔和唐昊，这两货看上去都很淡定。张妍心虚地盯着他俩，先走向江朔，扬起脸，仔细对准他。“你还有脸看本座！”江朔回视着她，勾起手指一擦鼻尖，“昨晚喝多了，把我和昊哥抱了个遍，死活不放手……” 夏曦听得心中飞起一群鸟儿，无比欢喜，彻底释放。 张妍费解地收回视线，再平静看向唐昊，见他一脸木然，比自己更平静。她放心地拉上夏曦迈开步，“走，找个地方去喝粥，本宫的胃要养一养。” 瞧见她俩走远，江朔抿住唇无声爆笑，拍一拍身边人，“本座帮你杠了个锅，记得还我人情！”眯起眼，对着前方两个背影咬牙道：“喝了酒就放纵，这一个，起码还抱得准她喜欢的人，那一个，特么是亲了哪个乌龟王八大怂蛋呐！” 唐昊一口气上不来，舔着槽牙默默发愣，小兔崽子，就冲这最后一句骂，老子不揍你，人情已经还了！ 喝过粥，送张妍到酒店，夏曦打车回F大。宿舍里依旧没人，她找了个黑色书包，装好绘图板、卷尺、皮尺、笔和相机。再看一眼尺寸不对的地方，坐到电脑前打开学校网站的资源库，下载晚饭时张妍推荐给她看的动漫——《EVA》。 嚯，以前不看动漫，这一搜索才发现，本校的资源库里日本动漫一大堆。难怪那个漫迷舍友说，在帝都，F大是少有能举办大型漫展的高校，因为有粉丝基础。自己……还真是不熟悉母校的附属技能啊。 第二天一早，在P大门口相聚，张妍兴奋问：“EVA，好看吗？” “还不错，除了日语听不习惯……”夏曦老实答，江朔忍不住狂翻白眼，“哎……神啊神！”张妍无奈笑，追上已经走开的唐昊打车去颐和园。 初秋的湖水清澈，凉风习习，陪着张妍在湖边逛了一会儿，夏曦介绍完颐和园的总体设计，把中国皇家园林的造园手法也给他们普及了一遍，才猛然想起，“快快，帮我个忙，去万寿山复核尺寸！” 张妍要晕死，听唐昊解释后终于搞明白状况。爬上万寿山，见夏曦一路拿着绘图板边走边画，还没到佛香阁，就已经把万寿山的平面图画完，张妍服气地抽过去看，“你这是走一遍，就能记下？” “来测绘过一次，不过也差不多，咱就是干这个嘛，”她掏出皮尺，找到尺寸出错的地方，“平时去公园，走一圈就得把草图画出来，然后再测量。”让江朔和唐昊帮忙拉尺子，十分钟，复核完尺寸，又从书包里取出相机，对着这几个位置拍下空间感，以便回去拼图时对比尺度。 江朔干完活，咂咂嘴，“侏罗纪，你那相机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啊？” “呀……忘了。”夏曦惭愧笑，“就觉得是一学习工具。”笑嘻嘻把相机递给他，“一起合个影？”江朔哼哼两声，接过来翻看里面的照片，各种景观、建筑、植物，各种莫名其妙的树干、花朵细节…… 没有一张人类影像，他叹口气，“你就等着和大自然恋爱去吧。” “好啊，我爱这大好河山！”夏曦骄傲昂头，拉起张妍跑上台阶，转过身冲他喊，“霸王龙，展示你摄影技术的时刻到了——”“啊？”江朔皱眉凝望，举起相机对准她俩，连续按快门。 从万寿山下来，逛去那条著名的长廊，里面人潮涌动，各路导游正拿着喇叭、摇动小红旗带队介绍这条长廊的著名之处。张妍一看那黑压压的人头，退到湖边，靠在石栏上感叹，“这是，赶上落泽开学的盛况了？” 几人调笑着放弃长廊，沿着湖，一路走一路合影。湖边的柳荫小径旁，秋菊正在盛开，张妍低头翻看着刚拍的照片，“老二，就你这摄影技术，不懂角度，毫无构图，我告诉你，侥幸找到个女朋友，她都要因为这烂技术跟你分手！” “至于吗？”江朔在柳荫中凑头去看，“这张，不就拍得很好嘛！” “一箱子弹丢给你，就打中两发，你还得意上了？” “那造人的过程，十亿子弹打出去，就中一发，谁不得意？！” “数量没那么多，以为你是神？” 张妍严肃纠正这个医学问题，江朔贼笑着转头看了看夏曦，又看回张妍，“你怎么知道，神……一次有多少？本座都不知道……” “嘿！江小受，你暴露了……”张妍笑得肚子疼，江朔狠踹她一脚。 两人手指着路边的菊花，开始打嘴炮，调侃起那些“研究菊花的人”……夏曦哀伤地叹口气，想起自己的专业，默默看向盛开的秋菊。这花得罪谁了？菊科菊属，宿根花卉，明明寓意高洁…… 见她满脸尴尬，唐昊伸手从夏曦肩上接过她的书包，她配合着松开包，眼睛却依然盯着花，还委屈地吸一吸鼻子。 这副他记忆深处的熟悉模样，看得他笑出声，还是一如年少在银路河畔与他初见时的那般可爱。他凑过头，轻声说：“为忆长安烂熳开，我今移尔满庭栽？” 夏曦惊奇地转过脸，韦庄的……《庭前菊》？唐昊笑着一指脚边的秋菊，又示意她看向眼前恢弘壮阔的颐和园。 环视着这一片曾惊艳了世界的中国园林，夏曦回味起这首诗的弦外之音，为这个专业，自豪接上：“红兰莫笑青青色，曾向龙山泛酒来！” 她扬起笑脸，心领神会地迎上唐昊。中国古典园林，曾是祖国皇冠上一颗璀璨的明珠，现在仍是值得我们傲世而立的伟大遗产。 “可以呀，”他摸摸她的头，转移着话题，“不愧是，语文成绩年级第一？” 夏曦朝他噘起嘴，背手扭身朝前走，“你也……不愧是，能闪耀落泽长廊的人！” 收假前两天，张妍离开B市。夏曦终于拼出万寿山的准确平面图，舍友们陆续回到宿舍赶作业，大家支起画板对着图纸仔细上色。 这个学期的课程，上得夏曦热血沸腾，中西方园林史交替，让她了解到在世界范围内，各国园林诞生和发展的详细历程，感受着它在每个时期追寻的设计方向，也掌握了识别每种园林风格的重要标志。 她从书店买回厚厚的《世界史》、《中国历史》和《艺术哲学》，托着腮，分析各国家、各种园林诞生时的政治、文化、艺术背景和历史地理因素。对着课本上的一幅幅图纸，体会着教授说过的话——园林，是人类精神世界最深处的乐园。 精神世界？乐园。 夏曦回想起她久久难忘的几个地方——童年时，有着春华秋实的素县小学校；住古城时，那片白兰花盛开的屋顶；还有波光粼粼的泽海、龙城海景山顶上的篮球场。 这些……能让我精神飞翔的乐园，才会是…… 原来如此。 手机震动，母亲的电话，“曦曦你今天联系过菁菁没？”问得很着急，夏曦茫然地又翻一页图纸，“没啊。”我连她的手机号都没有好不好。 她费解问：“怎么了？”电话那端忽然带起哭腔，“你小舅……去世了……家里谁都找不到菁菁！” 夏曦听得脑袋懵，小舅？秦文涛……秦君菁的爸爸。 她一时间还缓不过劲，听见母亲在失声痛哭，才喃喃安慰道：“妈……您别着急……” 秦文珍泣不成声，又抓紧时间说：“你能不能找到菁菁，先问她在哪，看她知不知道家里的事，要是不知道，你……瞒着她，就说她爸妈临时进了一个工作组，不能和外界联系，别让她打电话找她妈妈！” “为什么……” “你小舅……是被你那小舅妈的情夫杀害的，现在人都被警方控制住了……” 夏曦听得心绪凌乱，“什么……时候出的事？” “昨晚……菁菁一直没接电话，你外婆急晕过去了，在ICU……家里都害怕菁菁是不是也知道了，万一出事……”母亲哽咽说着。 夏曦重重叹口气，“你们先照顾外婆，我想办法找她。”着急收了线，她呆呆坐在书桌前，帮忙找人和瞒着？两个从来不联系的人，我说什么，她也得信才行啊？想起秦君菁是和莫飞考了同一所大学，赶紧要来莫飞的手机号打过去。 “曦姐？” “啊，你有我的号？”夏曦一秒尴尬，闭了闭眼，“你今天联系过秦君菁没？” “没啊，我联系她干嘛，她恨我恨死了……”是了，差点忘了，那场换主席的风波里，莫飞才是当事人。她憋口气，诚恳说：“飞哥，得求你不计前嫌，帮个忙，家里人都找不到她，你能不能去看看她在不在学校……” “出事了？”电话里敏锐问。 夏曦叹息说：“她爸……昨晚去世了，不能让她现在知道，她还突然失联……我担心这事悬……” 莫飞立刻回复，“我马上去找她，你别着急，保持联系。” 变故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整个下午，莫飞快把Y大的校园翻了个遍，到处去找秦君菁。高二那年上学期末，自从他接任落泽主席开始，秦君菁虽然还留在学生会，但与他之间一切都变了。 年少时代，自己还喜欢过她，为了她，缠着师父瞿磊重组乐队，为了她，答应江朔加入实验中学学生会。入会第一天就发现，她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接近许翔。莫飞尴尬至极，幸亏江朔一番要“搞事业”的壮举，才让他有理由留下。 一起创办了《Young》，在江朔离开后，又一同守住他留下的成果，还双双考入落泽，与挚友们顺利“会师”，热血地筹办校庆。并肩作战过啊，这样的感情基础和经历，与她之间的信任竟然不堪一击。 莫飞想不通地摇头，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为什么江朔几人就能一路走到大学，依然惺惺相惜。“曦姐，”他掏出手机回话，“我找不到她，这两年……和她没什么联系，她宿舍里的人我都不认识，去问过和她一个专业的同学，说她前天就没来上课了。” “那她……能去哪儿？”电话里担心得音量都降了下去。 莫飞想起这对表姐妹的恩怨，“她这么讨厌你，你还管她啊？”那端的夏曦也叹口气，“家里出了大事，不能再出事……” “也是。”他理解点头，帮着一起推测，“从她和我结下梁子，就离开了玄奘乐队，她不会去找瞿磊，其他……她还愿意亲近的人吧……”使劲想了想，实在想不到，“神？” “这，我就没法儿问了。” 莫飞听得哈哈笑，“那我晚一点给神打个电话，等他先下了课？” “好，麻烦你了。” 晚上8点，夏曦收到莫飞的回复，说许翔不清楚秦君菁的事。她将结果告知母亲，秦家已经乱成一锅粥，电话里，嘈杂声夹杂着哭泣声，全都不知道这种时候了，这个孙女还能去哪…… 挂了线，夏曦无助地想找江朔帮忙分析，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着急地说是他爸癌症复发，他刚得知消息，正赶回落城，飞机马上起飞。夏曦听得一瞬间又陷入凌乱，只慌忙安慰几句，不敢再烦扰他。 松开手机，坐在床上不知所措，茫茫然地又发出一条短信。 ——昊哥。 手机震动，她身心疲惫地点开看。 ——怎么了？ 心里浑浑噩噩，只打得出三个字：我好乱。 唐昊费解地看完短信，走出宿舍，找了个安静之处打电话。 “怎么乱了？” 夏曦简单说完家里的事，又提起江朔爸爸的旧病复发，伤心问：“为什么……都不顺？” 唐昊沉默几秒，轻声安慰：“你先休息，我来问。” “问谁？” “秦君菁这边，先帮你找到人，江朔那边，我来和张妍联系，了解一下情况？” 夏曦安心点头，心里委屈又踏实地叫他，“昊哥……” “嗯。” 他背靠在墙，轻声应着。 “只要你在，我就……特别心安。” 唐昊听得垂头笑。 宿舍里的夏曦无力地躺倒在床，记起自己曾是他任命的秘书长，握着手机轻声对他说：“准备校庆的时候……好多次，我都紧张，怕做不好……” “做得很好。”他屏住气息，想起她在校庆晚会上问自己，唐昊，你还满意吗？那一晚，她似乎是和现在一样无助。 电话里“嗯”了一声，喃喃道：“我现在……好……困。” 唐昊听着这越来越无力的声音，“睡吧。”又心疼地补了句，“乖……”那边并没有挂断，许久，也听不见任何回答。他结束通话，仰靠在墙，怅然地发了会儿呆，拨通瞿磊的号，“你在不在落城？” “我能去哪儿？”瞿磊上来就是自嘲。 唐昊无奈笑，“他……又给你添乱了？” “老样子，跑了。”他生气说完又叹气，平复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些话，要去挣大钱，要出人头地，虞姗姗……对他刺激太大，你懂。” 唐昊瞬间不忍开口。 “怎么，你这么晚打来，有事安排？”电话里主动问。 唐昊总算轻松，从墙壁上站直身子，“秦君菁……和你还有联系没？” 电话里苦笑，“来八卦的？” “八你个头，老子没兴趣管你的私人感情，她爸……昨晚刚去世，刑事案件，情况很复杂，必须暂时瞒着她，她人，失踪了，到现在，已经三天。” 瞿磊听得震惊，半天才吭声，“小昊？” “赶紧去找吧……” “好！”他叹息问：“酒吧，就又得关门了？” “又不是第一次关，”唐昊答得很淡然，“你还有钱没，我给你打一点？” “不用，没让他全弄走。”瞿磊打开抽屉，看了看里面仅剩的钱和卡，听他继续发问，“有没有头绪，找到人？”瞿磊笑叹着回话，“她人离开了玄奘，但还在摇滚圈里玩，没事，我能找到。” “找到后，稳住她，和我联系。” 瞿磊稀奇地听着这句话，原以为，他是来给自己送情报的，弄半天，貌似是来借力的，好笑揶揄，“哟，小昊速度挺快嘛，多少年了，终于参与到人家的家事里了？” “闭嘴吧你！赶紧关门，找人去！”听他恼羞成怒，瞿磊笑着抽下肩上的毛巾，看向酒吧里，“一场子的客人，怎么办？” “你看着办，反正又不是老子喜欢的人丢了！”唐昊摁下挂断，准备打下一个电话——张妍。 夏曦踏实地睡了一整夜，又上了一上午的课，午间休息，唐昊的电话打来。“身体，没事吧？”他问。 “没事，有消息了？” “秦君菁，在G市，跟着乐队跑去看音乐节了，她还不知道家里出事，我让瞿磊连夜去G市找她，后续的，瞿磊会和你家里联系，一会儿给我个主事人的手机号。” “好，等下发给你，”夏曦松了一口气，“江朔……呢？” 唐昊叹气道：“江伯伯肝癌复发，伴随肝内转移，没办法再手术……” “那怎么办？” “张妍联系了当初的主治医生，重新商讨治疗方案。” “江朔要带他爸再去C市？” “嗯，明早到医院。” 夏曦怅然听完，癌症复发伴随转移，这个情况，她心里清楚很严重，不知道江朔该怎么扛，原以为已经挺过了风浪，没想到，命运如此残忍。才半年时间，他就要再次经历更深的无助。 “有没有办法，能帮到他？”她担忧问。知道唐昊不是医生，可为什么总觉得，他什么事都能解决，什么风浪只要有他在，就能横渡。 “我建议张妍，联系许翔，从日本找专家会诊。”他轻声说着，夏曦安心地，点了点头，“昊哥……你在，真好。” 唐昊深吸口气，又是这声，昊哥？记得球赛上她虚情假意给自己加油时，一声声“唐昊——”叫着他，不是那句敬畏的称呼“主席”，也不是朋友之间的玩笑“日天”，更不是这声像妹妹一样的尊重。 他想起瞿磊的调侃，这么多年，终于参与到人家的家事了？参与的身份却是……兄长，叹息着说：“乖乖听课，秦君菁这边，你别再操心，家里的事……节哀。” “嗯。”夏曦答应着收了线，赶紧打给母亲，得知她正忙于照顾外婆，父亲、许伯伯和大舅都已赶去小舅的出事地，她只能把小姨的号码发给唐昊，又打电话告知她，瞿磊随后会和她联系。一切，暂时只能如此。 她走到宿舍的落地窗前，望着眼下落光树叶的城市。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这个不平安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江朔带着父亲到达C市，在张妍陪同下，找到父亲半年前的主治医生。病区床位已满，李医生多方协商才为他们增设了一个床位。他看完江朔带来的检查报告，将他叫到一旁耐心说：“术后半年，肿瘤复发，伴随肝内转移，这个情况预后……不好。” “我知道已经不能再次手术，可以用化疗或者放疗吗？”江朔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医生捏着报告答：“肝脏的肿瘤，对全身放化疗不敏感……除非采用靶向，我去开单，明天再做一次检查，需要进一步分析病情。” “好！”江朔心慌地点头，冒昧拉住了他，“李哥，拜托您救救我爸……” 年轻的男医生表情恳切，用力拍了拍他，“江朔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这是我从医的职责。先去办住院手续吧，暂时……住在走廊，一旦有病房的床位空出来，我马上给你父亲安排？” “谢谢您。”江朔哽咽答，张妍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上次的那陪护小区，我重新租了个单间，这是钥匙和房号，你和伯母晚上轮流去休息，快去办住院手续，我到病床和伯母一起照顾着。” 江朔感激地接过东西，心情沉重地跟上李医生往前走。 一连几个晚上，他守在父亲的病床前，看不到冬夜里的前路。经过详细检查，李医生给出了一套最佳治疗方案——对复发病灶进行介入，然后，采用靶向疗法。也坦诚告知江朔，这种靶向药这个月刚在美国获准上市，国内，买不到。 “日本呢，能买到吗？”江朔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李医生不确定地答：“日本在肝癌的治疗上，是比国内先进，但药品销售十分严格，除非你父亲曾在日本当地就过医，要想达成这一条件，会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江朔回想着这些话，坐在寒冷的黑夜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上次住院，许翔出了20万，最后多多有余。父亲出院后，江朔坚持要把钱还回去，但许翔不肯收，说后续康复用得到。张妍也转达过唐昊的建议，去找日本的专家会诊，自己，不是没想过这条路…… 他叹口气抹把脸，许翔的性格他清楚，一旦得知情况，二话不说就会帮忙，可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欠了他太多人情。他矛盾地看向病床上的父亲，爸爸的命，还能有多久？ 第二天清晨，医生刚查完房，许翔的电话打来，“佛，我联系了日本最好的肿瘤医院，带着你爸，转院过来！” “什么？”江朔一头懵，“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我让螨虫去请李医生，协助你们办理就医签证，日本这边的手续和费用我来负责，等螨虫拿到签证你就定机票，照顾好你爸妈，准备出发。” “神……”江朔一时语塞。许翔冷静安慰，“你现在，什么都别想，给江伯伯治病最要紧，这边的医生我都找好了，在等着你们过来，到了东京，我来接你！”他挂断电话，不给江朔回绝的机会。 张妍正好提着早餐走进病房，江朔茫然地转过脸，“你……告诉神的？” “唐昊，说是不能放弃一丝机会……”她微笑着答，“来吃早餐吧，别气馁，一切都还有希望！”江朔长长叹出口气，遥望着帝都的方向，安心又忐忑地转回身来，把好消息告知父母。 江峰听得惭愧摇头，“许翔这孩子……”又看向正在给儿子递早餐的张妍，“你们这群朋友呀……是小朔的福气……”江母感恩得含泪点头，瞧着病床上日渐憔悴的丈夫，走过去替他掖好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 听说江朔已经拿到签证，即将带上父母飞往日本，夏曦也松了口气，终于能在电话里和张妍闲聊几句。 “你什么时候回落城？”张妍问。 “还有一科的论文明天交，买了大后天的火车票，你呢？” “我还有两科没考，这段时间忙死我，只能争取不挂科……” “辛苦你了，要做出牺牲？” “哎，小事，只要江伯伯有救，我也算在为医学奋斗，实战嘛！” “江伯伯……希望大吗？”夏曦诚恳请教专业人士，电话里黯然道：“所有治疗，只能尽量延长生存期……” “能延长……多久？” “李医生推测，积极治疗的话，半年到一年。” 夏曦听得震惊，“只是这样？” 张妍也无奈，“我都没敢告诉老二……李医生，高考时是他们市的理科状元，他对老二挺惺惺相惜的，也不忍心完全告知……但他人是真的好，全力支持老二把江伯伯转到日本治疗，说一定要寻求医学最大的可能性。” “希望这天下，良医遍地。”夏曦感慨，电话那端沉默许久，苦恼道：“可肝癌……是医学界排名第三‘中位生存期最短’的癌症……” “第一、第二是什么？” “胆囊癌和胰腺癌，都属于肝胆外科的范畴。” 夏曦静静琢磨着她话里意思，“螨虫……”电话里突然大笑，“本宫，天生就不怕什么挑战！老二的事，还有李医生的信念，让我决定了，以后主攻的方向就是肝胆外科！” “真棒！”夏曦由衷倾佩，“一定要加油！”张妍笑着深吸一口气，“任重道远啊，先把本硕读完，如果有机会，我想去日本交换学习，看吧，我为了看漫画学日语，没准儿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夏曦听着她的决心，也高兴笑，“所以，学过的知识即使当下用不到，也永远会在人生的转角等着你？” “嗯，学海无涯，咱们就只管扬帆咯！”张妍霸气回应，又问一句，“哎，你知不知道蒋娅？” “谁？”夏曦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题怎么就突然跳转到这儿？“蒋——娅，”张妍咬着牙说，“上一届的文科状元。” “哦，上个学期落泽聚会时见过一次，怎么？” “她和唐昊……什么关系呀？” 唐昊？夏曦仔细回想，从聚会的情形看，应该是蒋娅在单相思吧，但被张妍这么一问，自己也迷糊了，“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我在P大……看他俩挺暧昧的。” “P大？”夏曦费解，“你来B市的那次？我怎么没在场？” 张妍偷偷捏一把自己的大腿，一着急，露馅儿了，“你……不是在赶作业嘛，我就先去P大找唐昊，然后和他一起去的T大……” “喔哦——可以呀，在你心里，我的排位比不了江朔就算了，连唐昊都不如？” 张妍舔了舔急得发干的嘴唇，“你不是没什么可供我八卦的嘛，先找你干嘛！” “也对……”夏曦还在琢磨唐昊……和蒋娅？她站起身，惆怅地走到窗前，打个响指咬牙道：“等我去打探打探，看看日天有没有什么大秘密在瞒着我们！”电话里回了个响指，“交给你了。” 故乡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寒假回到家，听说小舅的骨灰被寄存到陵园，还未入土为安。因为案件被判定为是秦文涛持凶捉奸，孙敏的情夫防卫过当，造成秦文涛死亡。秦家人心里过不了这个坎，要先上诉打这场官司，为去世的亲人再争一争理。 秦君菁已经知道了一切，夏曦见到她时，她正呆坐在沙发里，听着奶奶为父亲哭泣，怪他为何这样傻，离婚不就完事了，生生要为那个贱人搭上一条命。贱人，祸害，是这段时间里她听得最多的对自己母亲的称呼。 秦家拒绝了孙敏要带走女儿的提议，秦君菁已经成年，但在秦家眼里，她永远都是秦家的孩子，却绝不会再做孙敏的女儿。 “菁菁以后的学费、生活费，我老太太，自己来出，那个贱人别想用这个理由把菁菁带走！”秦老太太一脸泪，指着门外愤愤说，“给她，她还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祸害了别人全家，造孽啊！”说着又拍着腿嚎啕不止。 “妈，菁菁的事，用不着您操心，您刚出院要保重身体，以后我和许湛负责照顾她。”秦文瑾擦一擦眼泪，拉起母亲的手安慰。秦文珍也坐到母亲身旁，“我们几兄妹，都会照顾菁菁，妈……您保重身体啊，可不能再有事了……” 夏曦垂了垂眼，看向沙发上表情呆滞的秦君菁，不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听唐昊说，瞿磊一直陪着她，她家里的房子，孙敏已经过户给了她，可秦君菁不愿去住，也拒绝住到任何亲戚家，只愿住在瞿磊那里。 秦家人瞧她伤心，又听她说瞿磊是她男朋友，年长她五岁，出事以来，瞿磊一直积极和秦家沟通，为她忙前忙后，做人做事稳重细心，秦家也瞧在眼里。想到她刚失去父亲，有个成熟点的男友总归是种慰藉，也不敢再强行干涉这桩“婚前同居”的出格行为。 夏曦费解地给唐昊发过短信问：瞿磊是她男朋友吗？ 他回：还不是。 这真是……怎么说呢？但不管怎样，有人在照顾着她，她能在此时此刻，找到一处愿意停留的心安之所，或许也是，她心里的家吧。 过完这个沉重的春节，夏曦约张妍在凤凰城附近的奶茶店碰面，听她说：江朔已经带着江伯伯回国，就在省会K市住院。 “不在日本治疗？”夏曦吃惊问，许翔最近也没回来呀。 张妍吸口奶茶，“日本的肿瘤专家，给出的治疗建议和李哥是一致的，对复发病灶做了介入，剩下的，只能用靶向药，不过，有了这次去治疗的经历，药，可以从那边开，持续寄过来。” “那也算没白去一趟？” “当然咯，日本的介入技术更先进嘛，而且还解决了靶向药的难题，我明天去K市看看江伯伯，你去吗？” “去！”夏曦点头，“在哪家医院？” 张妍叹气，“一般情况下，癌症晚期的病人，省市级的好医院都不愿接收……”望着窗外说，“李哥动用了他的私人关系，才联系到K市最好的肝胆科室，请这边务必接收，说他会义务跟踪会诊，负责到底。” “李医生，真有责任心。” 张妍咬住吸管点头，“能说出‘会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到底’这种话……其实医生，比谁都更清楚生命万变，人力有限。说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呐，确实是……令人佩服。” “医生是病人的神，治病，也需要疗愈内心吧。” “说起这个，”张妍松开吸管，“推荐你去看一部日剧《白色巨塔》，拍的很深刻，就是关于这些的探讨。”夏曦听得发笑，“你一天天的，给我推荐动漫就算了，现在还推荐到日剧了？怕我听不烦日语啊？” “嚯嚯嚯——”张妍晃了晃手中的奶茶，撇撇嘴，“懒得说你……” 提着果篮、抱着花束走进江峰的独立病房，夏曦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原地站住——唐昊，站在病床前，正在观察针水的滴速。病床旁边，还侧身坐着一个姑娘，端着小碗，一口口地在喂江峰喝粥。 “伯伯，您再喝一口吧，我特地为您熬的……”这声音，那模样。 段薰！ 张妍也看得愣住，江母瞧见两人进屋，温柔招呼，“张妍，站着干嘛呀，快进来坐，这位是……”她看向夏曦。 “哦，伯母您好，我也是江朔的朋友，我叫夏曦，来看看您和江伯伯。”夏曦跟进屋来，把果篮递给江伯母，又把花束放到窗台边。病床上的江峰微笑点头，“谢谢你了，别破费带东西，我现在……胃口不好，吃不了那么多……”夏曦探身安慰道：“您想吃的时候，吃一点，不着急。” 他点了点头，又朝准备继续给自己喂粥的段薰摆摆手，“小薰，别喂了，我吃了很多了，你休息一会儿。”段薰低头看看碗里，粥已快见底，才起身道：“那我……去洗碗。” 张妍盯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缓缓挪到唐昊身旁，严肃踢了他一脚，视线转向出门去洗碗的段薰，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唐昊瞧完她这一串动作，看向输液袋，“我去叫护士，换针水。”张妍赶紧跟上他，“我也去，学习一下。” 江母笑看着他俩出门，放了把椅子到床边，“夏曦？来，坐下休息。” “伯母，江朔呢？”夏曦也赶紧打探。 “小朔昨晚守夜，回酒店去睡觉了，差不多也快过来了。”她轻声说着。 酒店？！夏曦心惊地整理着自己复杂到开始乱想的思绪，安安静静坐在病房里，等另外三人前后脚进门，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妍。 她就跟在段薰身后，一对上夏曦的目光，她局促地吸口气又缓缓叹出来，斜眼睨着走到床头柜前开始收拾东西的段薰。 唐昊瞧着她俩这套暗号，坐一旁抿唇笑。夏曦结合着这二位的神态分析看，嗯，这事吧，反正应该，挺无奈的。 终于磨到江朔出现，夏曦和张妍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江朔见到她俩时的那份惊讶。总不能三个人互相惊讶吧，瞧着怪奇怪的。 等他问过父亲今天的身体状况，又去找医生了解完治疗反馈，安心地回到病房，她俩才同时靠近他。江峰见儿子被一群朋友簇拥着，微笑建议他快带着朋友们去吃午饭。段薰怯怯地看了一圈这几人，识趣说：“我就不去了，等下回我姨妈家吃，留下来再陪陪您？” “你照顾我这么久，饭总要吃，快跟着小朔去吧！”江峰催促道，眼神示意江朔，江母也把段薰推给儿子，“小薰，吃饭去，这里有我在。” “一起走吧。”江朔拉一把段薰的衣袖，“妈，您的饭，等下我给您带回来。”江母摆手点点头，见他们鱼贯走出病房。 夏曦退到张妍身旁，和她一起看着前方走廊里的江朔和段薰，费解地用力一甩头，用气声问：“这俩，在一起了？”身后的唐昊低声抢答：“还没。” 张妍担忧得叹气，夏曦一听唐昊回话，换到他身旁，盯着他的脸小声道：“这一件件的，都怎么回事儿呀？” 唐昊想起不久前她才刚问过关于瞿磊和秦君菁……只摇了摇头。 一顿饭，吃得十分尴尬，就听着唐昊还挺能找话题和段薰聊天。总之，信息过滤出来，就是段薰的爸爸是部队领导，得知江峰生病，一直挺关心，也代表部队来看过几次，女儿和江朔从小就是邻居，放假正巧在K市的姨妈家度假，离这个医院很近，就常来照顾江峰，给江朔帮帮忙。 张妍不相信地频频点头，夏曦一看张妍那表情，感觉自己也没必要跟着点头了。怎么说呢，人家做得也没错，要评价一句见缝插针、趁虚而入吧，倒显得有点阴谋论了。 吃过饭，段薰说她要回姨妈家。 等她终于消失在眼前，张妍才严肃提醒江朔，“老二，你可稳住啊！”江朔白她一眼，无力地拎着打包的饭菜往医院走。 张妍不放心地又追上前，“我们这一群，都是单身狗，你可别一个心软就破了规矩，要狠心点！”突然想起什么，反手一揍跟在身后的唐昊，“是不是呐，主席？” “是是是——”唐昊无奈接话，含沙射影地骂老子狠心。走在前的江朔不屑问：“做单身狗，你还自豪了？” 见他肯接话题，张妍轻松地甩甩头发，“有些事吧，等大家挨到30岁都遇不到合适的人，不就只能凑合凑合，互相解决了？对不对呀，主席？” 唐昊倒抽口凉气，“对对对……”也观察着前方的江朔，听张妍继续借题发挥，“到时候，管你什么误会，什么没感觉，什么家庭障碍，都会被催婚二字踏得一马平川！老二，你千万别放弃啊，要静候时机，这种经验你多得很！” 江朔停在医院门口，死洋洋地转脸对着她，答不出话来。 张妍看看他，又看看唐昊，得意地一挑眉。夏曦瞧见江朔已被说得无话可讲，轻轻一拍唐昊后背，躲在他身后无比佩服说：“我妍姐厉害吧，这番话直击要害、一针见血，还毫无破绽！” 唐昊回过身，大手一按她的脑袋，替她捋顺马尾。笨蛋，就你一个人听不出来这话说了些啥，想想她和许翔之间的误会，感觉自己又被隔在了友谊的重重人墙之外。 从K市回来，夏曦一直在想，要不要把江伯伯生病的事告知星怡，毕竟，星怡还在等着江朔。上次手术倒没和她说，因为治疗很成功，可这一次，哎。想告诉她吧，又怕她一着急跑了回来，就直接撞见段薰……算了，还是先保密着，就如张妍所说，要留下机会，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整个寒假，因为秦文涛的案子，秦家没少相聚，只是后面的几次，秦君菁都不愿再出现。瞿磊借口要带她去旅游，为她避开了这些揪心的纷纷扰扰。 夏曦感觉，秦君菁其实是在脱离秦家，这个秦家曾经的掌上明珠，似乎已经彻底厌倦了自己的贝壳。而世间之事，恰似一个轮回，她走了，那最早逃离秦家的秦唯，却一有假期就回落城。 大学毕业半年多，秦唯签约了S市的一家传媒公司，当起平面模特，听说公司里签约的模特不少，资源竞争激烈。王倩鼓动女儿出国镀金，和许湛商量说想把她送去日本培训，让她走出一条海归偶像的造星之路。 许湛沉思半晌，缓缓才说：“我会让Sho，先咨询着这条路，小唯的工作合约还剩半年才到期，暂时维持现状。Sho，也刚忙完他朋友父亲的事，正在专心学习，等他放了春假，再替小唯考虑，行吗？” 王倩堆出一脸笑，“这事就得麻烦许翔操心，肯定要以他的时间为准，小唯先工作着，我想着许翔一个人在日本，小唯过去，也好照顾他！”许湛听得笑了笑，转头和夏长毅继续看秦文涛的案情资料。 非要打这场官司，一直是秦老太太和王倩的单方面坚持，夏曦发现，家里的男性长辈对警方给出的结论并无异议。其实这场官司无论输赢，对秦家最在乎的颜面而言，有何区别？ 胜诉，孙敏就是活该被讨伐、协同情人杀害丈夫的□□；败诉，秦文涛就是持凶捉奸、蓄意犯罪的已故嫌疑犯。不过是执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丢人事罢了。但顾及到老母亲的心情，这三位商界、政界的清醒人士也只能找来律师，探讨其中还能不能翻出什么在理的优势，让老人家心安一些。 夏曦瞧得叹气，万分理解秦君菁想要离开这个家的原因，这场“要评一评道理”的无聊官司，是她至亲之人，为了颜面却不顾及她的处境和心情，朝她挥去的另一把尖刀。 亲情，是什么，它能温暖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大到，王倩觉得秦唯应该去日本，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弟”？小到，就在眼前最需亲人抚慰伤痛的秦君菁，在自己的大伯母和奶奶口中，从优秀的秦家门面，变成了一个对父亲之死毫不关心的孙敏那个女儿？ 夏曦苦笑，走吧，收假了，带上行囊回帝都去。落城，仍旧在日新月异，可自己的朋友都离开了，这里又变得空荡荡，好像只剩得下秦家。她坐上飞机，从小窗口遥望着脚下逐渐退远的城市和泽海，想起一句话： 故乡，是你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障碍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开学，江朔也回到T大上课，上学期末，为了带父亲出国看病，虽然正规请假，却不得不申请延期考试。T大是一所很难考进，管理也十分严格的高校。江峰担心儿子会无法顺利毕业，坚决命令他不许再请假，必须回校学习，否则拒不治疗。 有了靶向药控制病情，让江朔略感宽心，只能回到学校。当年父亲被派到落城的部队，母亲带着念小学的他跟随搬家，父母两边的亲戚还在外省，各家都有乱不完的家事，现在也没法儿来照顾生病的父亲。 担心母亲太过操劳，他勉强同意了段薰的提议，让就在K市上大学的她，有空时替自己去看看父母。他的意思浅显，可段薰执行起来却很深刻。只要没课，就来替换江母，让伯母回出租屋休息，甚至不惜逃课也要亲自熬粥做饭，去照顾江峰。 每天晚上，段薰会给江朔发一条短信，汇报江父今天的身体情况，每隔三天，会拍一张他父母的合照传给他，让他安心。 江朔感激又愧疚，既忧心着父亲的病情，又对这个女孩的付出感觉到无以回报的无奈。劝过她不必如此，可她不听，一切照旧。只是告诉江朔，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去发射火箭，实现他儿时就有的梦想。 寒假里，夏曦和张妍一共去看过三次江伯伯，开了学，得知江朔已在帝都，想必他回校上课也是无奈之举，不敢再多打扰，就让他专心学习吧。想了解江伯伯近况的时候，她会和唐昊一起找张妍做代表，替大家打电话给江伯母，询问几句，传达关心。 又是春来，百花开。张妍发来短信说，靶向药的效果还不错，江伯伯最近食欲挺好，让大家都心安。 ——你问到蒋娅的事没？ 夏曦盯着她最后一条短信，躺在床上晃了晃腿，哎呀，搞忘了，打字回复：等着，我这周末去找日天八卦一下！ 从落城回到帝都，还没有见过唐昊，江朔现在这情况，他们仨也不好再聚会。索性大家功课都忙，夏曦这边实习不断、画不完图，只是偶尔和唐昊发个短信闲聊几句。“妮妮，咱这周末，有实习吗？”她低头问舍友。 大妮子暂停了电脑上的《绝望主妇》，认真想了想，“怕没了吧，再去腿儿要断了，”又一琢磨，“确定，没有，下礼拜一要考植物拉丁名儿，说是开恩，让咱们复习！” “这还叫开恩啊，一堆无序字母组合，全靠死记硬背……”另一舍友翻了翻手中几页A4纸打印的植物拉丁名，“背了半天，就只记住一个‘圆柏’。” “这这，我也记得！”又一舍友笑，“咱学院的‘院骂’啊，外人听不懂！” “骂他‘你这个圆柏’，还以为是夸他挺拔又长青呢！”宿舍里哄笑开来，异口同声地背出“圆柏”的拉丁文名——“sabina，chinensis！” “哎你们说，它叫‘傻逼呐’也就算了，还加个‘中国原产’？” “是不是听起来，萌萌哒？”又是一阵笑，各自举高表格继续默背，夏曦点开手机，给唐昊发短信：周六有空吗？我来找你。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见回信，也抓过表格开始死记硬背。 连续背完两整页，身侧的手机都没反应，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两个小时了，已是晚上11点，很快宿舍就熄灯。爬下床，抬着盆和舍友一起去洗漱，刷着牙一直心绪不宁，想想自己还是第一次主动说去找他，难不成，他，也被我吓到了？ 哎，尴尬。两个小时都不回信息啊，气得一跺脚，小气鬼，有什么不敢见我的！都夜里11点了，他……谈恋爱去了？ 洗漱完，宿舍已熄灯，手机依旧黑屏。夏曦把手机扔回床上，真没劲，慢悠悠地借着走廊的灯光，收拾了一下书桌。 “曦曦，你今晚出去画图吗？”大妮子问。 “累，不想画……”夏曦爬上床。“那没人陪我了。”妮子忧伤说，把书桌连带笔记本电脑一起搬到走廊。“我我我，我陪你，正好画着图一起看剧？”另一舍友刚洗漱回来，冲进屋里放下盆，“你先弄电脑吧，我把咱俩的画板都拿出来！” “棒极了！”妮子开心笑。夏曦坐在床上，看着她俩在走廊里支起画板，犹豫着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拿起手机，点开看。 还是，没回信息。 忍不住又发一条：你是不是谈恋爱去了？ 手机终于震动。 ——和谁谈？ 她气得噘嘴打字：我哪知道你的？ ——你什么时候来？ ——周六啊，你有空没？ ——有。 她总算松口气：那我下午过来？ ——好，到了我出来接你。 对着这条回复看了两遍，夏曦开心地抛了抛手机，赶紧起身下床，拉上椅子、抄起画板到走廊，“挤一挤，一起看！”大妮子奇怪地转过头，“又不累了？” “精神满满——” “哟，这是谁给你充电了？” “你呀，霹雳贝贝……”夏曦扬手一拍她，一阵静电作响，她连忙缩回手，“啊，妮妮你又电我一下！”大妮子挑眉笑，瞧见她眼里的光，使劲戳戳她，“肯定，不是我！” 周六下午，夏曦对着镜子认真思考，该穿哪套衣服出门，又打开衣柜挑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有病，又不是没见过唐昊，这是干嘛呢！随手拿了一条黑白色宽松的篮球风连衣裙，换上小白鞋，抓了抓头发，扎起高马尾。 走到镜子前一看，嗯，这模样，很像个嘻哈小妹妹要去找嘻哈大哥哥八卦，正合适。甩着运动小包，出门，打车到P大。 快到东门时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下车就看见唐昊。他瞧了瞧她这身装束，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来找老子，打篮球啊？” “打不过你，看你打球倒是可以……”夏曦反手关车门。 唐昊扬起笑容，“想看？”她跟上他进入校门，琢磨着这一下午时间挺长，“想啊。”免得尴尬。唐昊回身搂上她肩头，“那你给老子加油！” 被他突然一搂，夏曦身子一怔，仔细体会这感觉，从来没被男生搂过，怎么觉得他这动作还挺自然，吊儿郎当的嘛，倒也不奇怪。 陪他到宿舍楼下，等他换了衣服，又买了几瓶矿泉水，逛去篮球场。 夏曦很卖力，该喊加油喊加油，该给他递水递纸巾，就赶紧上。瞧着他在场上挥汗如雨，回忆起那场“整他”的球赛，忍不住偷偷笑。没想到，此时今日能真心喊出：“唐昊——加油，好球，好——帅！” 场上那人，意味深长地朝她瞟了好几眼，一如当年。只是，已不再是那番迷惑的眼神。已近黄昏，球赛结束，夏曦递给他湿纸巾擦汗，“累不累？” “不累。” 他咧嘴笑，认真擦着身上的汗水，“想吃什么？” “食堂吧，我还没吃过你们学校的食堂呢。” “当真？” 夏曦郑重点头，唐昊偏过头笑，“搞得像要来，和老子谈恋爱一样？”夏曦慌得赶紧严肃起表情，“对喔，你那晚干嘛去了，半天不回信息？” “背单词，没带手机。”瞧见她立刻严肃，他失望地走向垃圾桶扔了湿纸巾，边走边叫上她，“走吧。”夏曦赶紧跟过去，“背单词？要考六级啊？” “GRE。” “出国？”她吃惊问，“去哪？” “美国。”唐昊回过头，又见她一脸吃惊，咧嘴笑，“舍不得老子走啊？” 夏曦呆愣住，怎么，都要出国，难受得快步走到他前方，眨了眨眼才憋住泪，摆一摆手说：“哎，这种事，我已经很有经验了……” 唐昊失落地跟上来，凑身问：“因为你哥啊？” “怎么你……也跟着他们瞎起哄？”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自己。瞟见她眼中有了泪花，唐昊试探着问，“校庆那晚，就是因为他要出国，你才不开心？” “我不想提……”她低声说，他叹息着摸摸她的头，“江朔……和我说过一些，”诚恳建议，“以后你遇到事，别先去找最能共情你的那个人，除非你只是想倾诉，要想解决问题，得去找能替你摆平事情的人，否则只会越聊越陷入死循环，懂了吗？” 夏曦不想听地随口问：“找你？” 唐昊笑叹出声，憋屈地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你那会儿，要高考。”夏曦还真没想过，这事能去找他倾诉，毕竟当初，他于她而言，只是那个令人敬重的唐主席。身旁的人伸手搂过她肩头，“当初……带着他来找老子，半小时就能帮你俩捋清思路，不耽误高考。” 夏曦听得笑出泪来，“我就说嘛，你，比他，更适合当我哥。” 唐昊绝望地抖出一声笑，抬手为她擦了擦眼泪，吸口气点点头。 正好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夏曦先去占座，找到空座又在人海中用目光搜寻唐昊，个子高，长得帅，一眼就能找到，瞧着他端着两个餐盘四处打菜。 等他打好饭，她朝他招了招手，注视着他一路走到桌前。“在落泽的时候，你好像没和我们在食堂一起吃过饭？”她接过一份餐笑着说。 唐昊在她对面坐下，“你们五个，倒是顿顿饭一起吃，老子见过很多次。” 夏曦笑了笑，“那你，在P大都和谁一起吃饭啊？蒋娅学姐？” 唐昊正准备开动，一听这话题停了手，偏头看着她。“哦，”夏曦紧张得坐下，开始切入正题，“那晚聚会，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你俩后来不是还一起去结账了嘛……”尽量自然点，边说边吃口饭。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一起去结账？”唐昊敏锐问。 “我问了江朔啊。” “为何问？” 夏曦差点被噎到，一边努力吞咽，一边老实交代，“我不是……那晚……亲了个人嘛，想着万一会不会是你……”哎哟我的娘嗳，真艰难，挖个八卦，还得翻出自己的黑历史垫背，低下头不敢看他。 唐昊心一软，“你希望……是我？” “和你熟嘛，”夏曦抬起脸，盯着他努力暗示，“起码不至于……太丢人，是吧？” 他担起一条腿，认真琢磨她这番逻辑，回想当初的情形——她靠到自己身前，委屈质问“你就是什么都藏着，不想告诉我”，他才克制不住地亲了她的额头，没想到她环上他的脖子开始回亲他…… 心里清楚她是喝醉了，估计也只是被他亲了才会一时冲动，事后忘了就忘了吧。但照她现在这个说法看，她对他是完全没有一点想法，就算知道了那晚的人是他，也只会庆幸没那么丢人罢了。 唐昊憋着怒火垂下头，那一晚，她……应该是把我认错了，才会…… 见他不接话，夏曦茫然瞧着他正一脸愤恨地盯着餐盘，似乎还在咬牙，她心中忐忑不安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怎么！”唐昊抓起筷子吃饭，不想再说话。夏曦抿了抿唇，不忘使命地继续试探，“那你……和蒋娅学姐……” “没有！”他抬头严厉瞪过来，夏曦吓得愣住，这感觉……唐长老……垂下头也乖乖吃了一会儿，偷偷观察他的表情，没有，是什么意思啊，是还没戳破窗户纸？ 唐昊余光瞥见她不吃饭，还在偷看自己，气得停手质问：“看老子干嘛，喜欢我啊？” “没呀……”她动也不敢动，尴尬地眨了眨眼，“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其实也喜欢蒋娅学姐？” 唐昊一口气上不来，心中的火已快压不住了，抖抖腿，“老子现在，”咬着牙回答她，“不——想谈恋爱！”喷出一气，低头干饭。夏曦胆怯地瞧着他再也不说话地只顾着吃饭，僵直了身子独自哀伤，螨虫，你看看你惹的事，让时光倒退三年半！ 这餐饭，无比沉默，夏曦感觉自己是真的不能单独来找他，处境太凶险了…… 她没吃两口就轻声说：“下周一要考植物拉丁文名，我得回去复习了……”抓上小包，不等他回应就跑出食堂，疾步穿过P大的校园，出了东门，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没人追来……教训她。头顶，月牙弯弯，她平复着莫名失落的心绪，慢悠悠地走回学校。 一放春假，许翔就飞回落城，在家里住了一晚，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准备第二天赶去K市和江伯母轮换着照顾江伯伯。次日起床，下楼准备吃早餐，见王倩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正和秦姨闲聊。 “哎呀，许翔回来啦，越长越帅，不去当明星真是可惜了……”见他下楼，王倩热络地打招呼。 明星？许翔这才想起，父亲和他提过秦唯想去日本参加培训的事，走下楼来，如实说：“我最近太忙，秦唯姐的事还没落实，等回东京就去帮她咨询。” “好好，叫什么姐姐呀，叫小唯就行，以后去了日本还要你多照顾她。”王倩笑弯了眼睛，一扇手赶紧模糊这个年龄差，“呀，她还在S市呢，说是要拍一组广告照片，明天才回落城，我让她回来就来找你，你俩聊聊？” 聊……啥，许翔尴尬道：“等我先了解了日本的培训情况，再聊。” “这个也不着急，你俩都放假嘛，一起约着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放松放松？” 秦文瑾削着苹果的手突然一顿，诧异地看向大嫂。 “我……最近都要在K市，朋友父亲生病住院，去照顾。”许翔冷静答，王倩愣了愣，“那……小唯回来……和你一起去？” 秦文瑾听着这个思路，将手中的苹果递给大嫂，“大嫂，吃苹果。”很自然地顺势看向许翔，“你要自己开车去？” “医院停车位紧张，我……打车。”许翔费解地回视她。 “打什么车呀，”她马上接话，拨通电话安排，“刘勇，你在公司吗，过来龙城一趟，送少总去K市，不用，来开他的车，送到后把车开回来，他赶时间，你快点啊，好。”挂断电话，温柔催促道：“Sho，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刘勇二十分钟就到，来得及吗？” “收好了，来得及！”许翔了然憋住笑，掏出手机假装看时间，把原定在下午的计划提前执行，转身面向王倩，“舅妈，我先告辞，您和秦姨慢慢聊？” 王倩尴尬地张了张嘴，“你……忙……就先去吧，小唯到家了，给你打电话哈？” “行。”他随口应着跑上楼。 王倩挫败地追望着他的背影，听见这声答应又宽下心来，啃一口手中的苹果，笑对秦文瑾，“这苹果，挺脆甜哈？” 文瑾微微笑，“大嫂喜欢，就多吃点。” 愿景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去K市的路上，许翔越想越气，这秦家女孩是找不到男朋友了？怎么各个往他这里凑！也有不凑的，连他主动想去抱一下，都躲着不让他碰，呵，彼之蜜糖，她之□□？使劲一嘬腮，啊呸，什么破比喻。 到医院，进病房，又嘬起腮满脸尴尬。那个N年没仔细瞧过的段薰，正坐在床沿给江父喂苹果。“小翔来啦？”江母惊喜起身，段薰也应声转头看他。 许翔稳住心绪走到病床边，“放春假，我来照顾伯父，伯母您累，回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 江母欣慰拍他，“你这孩子，在日本就忙不停，放假还想着我们……”许翔笑了笑，望着病床上越发憔悴的江父，“情况还稳定吧？”他担忧问。江母点了点头，江峰伸出手，拉过许翔，“别担心，我都好。”眼神示意妻子，“快拿把椅子过来，让小翔坐下说话……” 闲聊了一会儿，得知段薰一直在医院和江母轮换着照顾江父。许翔好奇地瞟着她，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江朔怎么没提过。 见他在看自己，段薰也很尴尬，垂着脸不说话。想起多年前，他对自己的疑似告白，拿起一个青桔递给他，“许翔，你吃水果吗？” 许翔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左思右想，莫不是，佛被她搞定了？“江朔，还在帝都？”他试探着问。 江峰闭了闭眼，轻声说：“我赶他回去读书了，不能再请假，耽误了太多学时，会影响他的成绩……” 许翔点头回话，“T大，管理是挺严的。” 江峰靠在床头回忆，“小朔……小的时候，我没真想过，他将来会考上T大，”他笑着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我那个时候啊，只想等他长大了就送他去当兵，像我一样当个飞行员，保家卫国……他呀，也很喜欢战斗机。” 许翔笑，“小时候喜欢战机，到初中他开始喜欢火箭了。” 江峰也听得笑出声，“那会儿我……不在他身边，等回了家才知道，他不想当兵，想去搞科研，我就想着呀，他可以去考航天大学，去研究战斗机嘛，最后他去了T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他自顾自遗憾，“不过，他高考的成绩……报航天大学确实可惜了……” 见他为儿子没能走在子承父业的道路上，一脸惋惜，许翔解释道：“他和我说过，以后要去研发卫星。”江峰转回头，笑叹出声，“从战斗机到火箭，现在又到卫星了？” “这是，同一条路。”许翔安慰说，“现在是信息化作战，在天空拥有更多的信息掌控能力，才是决胜的关键，江朔，没有辜负您的引导和教诲，他就是想保家卫国，只是选择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江峰吃惊听完，欣慰点头，拍拍许翔的手臂，“好……好……我江峰的儿子，只要走的是这条路，我就放心了。” “您养好身体，一定看着他将来为祖国效力！” 江峰默默点头，眼中含泪，江母走上前，替丈夫整理着衣领。他是军人，即使病卧床榻，无力吃饭，依旧要求妻子为他理发，保持一个军人该有的庄重仪容。 从病房出来，许翔找到江伯伯的主治医生，想详细了解病情。 医生询问他与江峰的关系，得知他可以把最近的检查报告带回日本，请之前的国外专家会诊，才把他叫到办公室，取出CT结果给他看，“这个靶向药，是有一定的控制效果，但他的肿瘤发展速度太快，之前只是肝内转移，现在已经出现肺部转移和骨转移……” “怎么……这么快？”许翔盯着全身扫描的CT片子，想起刚才安慰江伯父要看着江朔为国效力的畅想，如万千巨浪沉没进了深渊。 “许翔——” 段薰及时追进办公室，见他已经看到CT报告，慌张地拉他一把，“这个，你先……别告诉江朔啊，伯伯一直让我瞒着他，说肿瘤控制住了……” “那他这段时间得到的病情汇报……都是假的？”许翔转过脸盯着她问，段薰瞧见他满脸的绝望和伤心，也点点头流下眼泪。 “伯父……精神状态……还不错。”许翔难以置信地回忆着刚才的情形。 “你来之前刚打过止痛针，他其实……每晚都疼得睡不着……”她哭出声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让我告诉江朔，但我怕他……万一最后赶不回来……会终生遗憾，可伯父伯母都不让说实话……” 医生耐心看着他们，也诚恳表态，“西南医院的李医生，一直在为江峰远程会诊，我们这边会尽全力……减少病人的痛苦。” 许翔叹口气，对着已经尽力的医生们点头道谢。 嘱咐段薰先回病房，他独自一人走到楼梯间，站在窗边，望着远方逐渐浓密的绿意，春天已经来到，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在K市停留十来天，和伯母轮换着照顾伯父，许翔让段薰先回校忙学习。这几天里，他亲眼见证了伯父确实已在强撑，依照二老要求，他每晚给江朔发的汇报里，依然只报喜不报忧。病情如此严重，却要亲口瞒住自己最好的兄弟，实在令人心态崩塌。 轮换到他休息时，许翔回到医院附近的酒店，睡不着，只开着电脑反复查资料，打电话和日本专家对接，得到的预测都是一致的，最后的生存期，只有一两个月。 秦唯给他打过几个电话，许翔要么不接，要么说自己心情沉重，不想说话。她善解人意地在电话里安慰，“照顾病人，也别累垮了自己的身体，要不要我来K市陪你？” “不用，去忙你的工作。” “我现在是在假期……” 模特，一天到晚要去竞争资源，哪来的假期？ 许翔找个借口挂断电话，自从去年暑假认识后，秦唯就喜欢联系他，各种关心，令许翔远在日本都烦扰不堪。 想着和她也算亲戚，她又不明说，自己如果没凭没据地就把这种尴尬事捅破，人家咬死说我对你只有做姐姐的心意，那反倒变成我自作多情了？丢不起这个人。况且，有内衣事件在前，再来一次，大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烦躁地想起秦唯刚才的暗示，来K市陪他？孤男寡女……住酒店……又赶上他心绪烦乱的时候，是什么目的，还要人明着戳破吗？真特么奇怪了，这秦家的女孩怎么都喜欢用这种招？想起秦老太太常常骄傲说：“我们秦家都是大家闺秀。” 呵呵……他咬着牙摇头，又想起夏曦……可笑，她倒成了秦家唯一不惦记自己的女孩。 哀痛加伤感，不知不觉竟喝出了一堆空啤酒罐，合上笔记本电脑给唐昊打个电话，跟他说明江伯父的病情，让他在帝都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事发突然，好照应江朔。 两周的春假结束，许翔动身回日本，离开这座满是他青春回忆的高原城市，天下，已是百花开，日本的樱花，也正在次第盛放。 从P大走回宿舍的路上，夏曦一直在想唐昊今天的种种奇葩行为，下午他听说她想去吃食堂还说：你要来找老子谈恋爱啊？到了食堂就变成了：老子现在不想谈恋爱！ 什么人这是！我做什么了，好像就被他引着引着莫名其妙亮明了个态度？ 她气得踢起路边的小石子，唐日天……不愧是整人高手，回想当年为他虚情假意、摇旗呐喊了一场球赛，就被惩罚去体育部跑了半年多的1500米。哎，只怪自己不长记性呐，下午还又敢给他加油…… 再一想他问起那晚“你希望……是我？”我的天，得亏没瞧着他一脸良善的亲密摸样，就把自己那个梦抖出来和他讲个笑话玩玩。不然，更中他的计！ 满心后怕地走到宿舍楼下，张妍的电话打来，“江伯伯，病情很重……”夏曦直愣愣站定握紧手机，“不是说控制住了吗？” 张妍急得叹气，“我下午去找过李医生，才知道咱们这段时间得到的都是假情报，可能……老二也还不知情。” “你告诉唐昊了没？”夏曦一慌又只能想到他。 “没说，就先告诉了你，江伯伯肯定是有意在瞒着老二，我……实在憋得慌！”她不停叹气，夏曦伤感道：“这种事……瞒着他，多残忍。” “就是呀，可我又都知道了！”张妍咂咂嘴，“不行，我得去和唐昊说说……” 夏曦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所以大家都会知道，然后就江朔不知道，再一起瞒着他？闭了闭眼提醒道：“你……缓缓和他说哈，他今天有病！” “什么病？”电话那端茫然问。“唐长老的病！”夏曦恨得跺脚，“我不是帮你去找他问蒋娅的事嘛，被劈头盖脸凶了一台。” “啊？”张妍笑也不合适，不笑又憋不住，“他怎么说？” “老子现在，不——想谈恋爱！”夏曦尽全力还原语气，无语望着高耸的宿舍楼，张妍瞬间爆笑，“行吧，随便他，继续当寡王！”说完又变回担忧的语气，“那咱们仨，是不是一起商量下这事？” “你先找他商量吧，”夏曦摆摆手，“我现在……很怕他。”张妍好笑，“行，挂了啊，我给他打完电话再和你说。” 四月末，学校通知五一放7天长假，江朔算着日子，终于可以回去看望父亲。正在浏览几天后的机票，段薰的电话打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听她语气不对，江朔着急问。她支支吾吾，“江朔……伯父……病危，医生说让你马上回来看一趟，商量……治疗方案……”江朔呆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心跳得自己都快压不住，“我爸还……没事吧？” “嗯……你快回来。” 他挂断电话，看一眼时间，迅速订下今天还能赶上的航班，收好东西，马上跑去向学校请了假，赶去机场。一路忧心忡忡，紧张得全身冒汗，但又得注意眼前的每一步，不能再出错，怕耽误时间。 坐进机舱，四小时，还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K市机场。幸好飞机没晚点，整条航线天气不错。他大口喘着气，手掌松开又捏紧。爸，你可别出事啊，等我回来，什么情况啊，不是说控制住了吗！ 回想着每天晚上段薰发来给他的病情报告，情况虽然不见好，但也尚且稳定，怎么突然就病危，想给李哥打电话求助，又在飞机上…… 他绝望地望着小窗外的云海，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最长的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流逝。心里设想了很多种结局，又不敢去确定，不想，不甘心，就这样无能为力。 终于到了医院，来不及等电梯，一路跑上楼，冲进病房。床前围了很多人，段薰的爸爸和另一位首长也在。 “爸——”江朔快步跑到病床边，人群立即让出通道。病床上的父亲形容枯槁，根本不是段薰发给他看的那副模样。“小朔……”江峰强撑着力气，叫出儿子的名字，“又……请假啦？” “爸……”他拉起父亲的手，不忍去瞧他全身链接仪器的模样，心里清楚，这已是最后的剩余时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峰微微撑起笑容，“好好读书，去……造卫星，保家卫国……”江朔听着他已经是在努力挤出话，崩溃地哭出声，后退两步，沉痛地跪在病床前。 江峰虚弱地瞧着儿子下跪的举动。在江朔小的时候，每次犯错，自己都只是惩罚他站着，到了要教育他时，才会让他跪下听训。如今他一跪，是想听自己最后的教导。 “小朔……爸爸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你心里的路，勇敢去走吧……”他撑着最后的力气，再看一眼令他自豪的儿子，伸手探向段薰的父亲，“我……进过监狱，有愧于……部队和祖国……但江峰是军人……恳请组织，允许我……着军装……离开。” 江朔跪立在地听着这番话，无声痛哭，段父合手握紧江峰消瘦的手，肯定回答：“你还是军人，我代表组织，同意你的心愿。” 他欣慰点头，再看一看自己的妻儿，抽出手无力地拍了拍对方，“小薰……是好孩子……小朔……托您……多教诲……”江朔视线模糊而震惊地望着父亲，见他努力转头，看朝窗外暮色中的天空，挣扎着合上双眼。 所有的仪器都在发出尖锐的提示音，众人忙着喊护士医生。 江朔仍旧跪在床前，直到有人拉他起身让开抢救位置，他已经无力再去听医生报出各项数据，宣布死亡时间……段薰走到他身旁，哭着拉住他的手，“伯父怕你请假，一直强撑到五一……说这样你就不用请假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她崩溃地哭出声，“江朔，对不起对不起，我瞒着你……” 江朔呆呆站着，一直在看着病床，母亲坚强地趴跪在床沿，泣不成声地抚摸着父亲安详离去的脸庞，口中喃喃，“江峰啊，你是要回草原去了吗……你还是，喜欢草原呐……” 听得他闭眼流泪，回忆起童年时代，父亲还是一名空军飞行员，母亲带着4岁的他去N省训练基地看望父亲。那个时候，大草原上，雄鹰盘旋。江峰一见健硕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抱他起来，指着蓝天亲他的脸蛋，声音洪亮地说，“鹰击长空，小朔，是男子汉，就要像雄鹰一样，去征服天空！” 爸爸走了，永远，留在他挚爱的长空。 留念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还有三天就放五一长假，夏曦开心地吃着午饭，突然收到唐昊的短信：江伯伯走了，昨天傍晚。她怅然看着这句话，放下筷子回复：江朔知道了吗？ ——他最后时刻，赶回去了。 夏曦定了定思绪，那也，不算最大的遗憾……正在哀伤中，短信又来：告别仪式在5月3日，你回去吗？ ——去，你呢？ ——身份证发来，我一起订机票。 她打出自己的身份证号按下发送键，心里全是对江朔的心疼，眼前也尽是江伯伯卧病在床却微微笑着的样子。想给江朔打电话安慰几句，但或许他听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只发了条短信：5月3号，我来送伯伯，你保重身体。 握着手机发呆，星怡，我该不该告诉你呀……又怕她撞见段薰…… 纠结了一整夜，还是找了个能打国际长途的地方联系陆星怡，上午打了两次，无人接听，下午又试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夏曦看着天空，这……是缘分吧？怅然地赶去教室上课，想到现在陪在江朔身边的可能是段薰，更搞不懂世间缘为何物？ 为了回家参加告别仪式，她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把假期作业提前弄完，已经是劳动节上午8点。 匆忙去洗把脸，瞧着镜子里一脸疲态的自己，梳顺头发。找出书包，简单装了随身物品和身份证，换上一条休闲裙，打车到和唐昊约定的上车点，等机场大巴。 见他也只背了个包，轻装走来，夏曦调整好自己熬夜后疲惫的神态，朝他远远一扬两张大巴票，先跳上车找座位。临窗而坐，把靠近过道的位置留给他。 唐昊跟上车来，背包往顶箱里一塞，伸手对她，“包给我，帮你放上去。” 掏出MP3，夏曦慢悠悠递包给他。放好东西，唐昊坐到她身旁，见人家已经塞上耳机，不对自己说一句话地面朝窗外，听歌。他咬了咬牙，伸手扯下她一只耳机。 “你干嘛？”夏曦慌忙扭头。 他塞好耳机，“一起听！”闭上眼靠着椅背。上次好不容易主动来找老子，结果是为了八卦蒋娅的事，饭都没吃完就跑了，最近连短信都不给老子发了。 夏曦看向被抢走的那只耳机，又一瞟他面无表情的脸，悄悄往窗边移了移身子，今天一定要谨言慎行，这种腹黑人士……别惹他。 车发动，一路沉默。 听了半小时的歌，唐昊终于憋不住，扯下她的耳机凑耳边说：“躲着老子干嘛，想我亲你啊？” 夏曦动都不敢动。太可怕了……她抬高手掌，盯着前方座椅靠背，一字一句向他解释，“老大，我真的从来不敢有这个想——法啊！” 听身旁没什么动静，才敢扭过脸，朝唐昊谦卑地瞧一瞧，按按手掌安抚道：“您，只管安心哈？” 看完她这一连串唱戏一样地郑重表态，又见她转过去继续听歌，唐昊气得都谈不上绝望了。转身前，瞥见他一脸吃瘪的表情，夏曦得意得憋住心里乐开的花，嘿嘿，想给我下套，大设计师我学聪明了！ 到了机场，拎上两人的包，唐昊不吭声地先她几步走下大巴。 夏曦一路保持三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换登机牌，安检，登机。进了机舱找到座位，他侧身站在过道中，让她先坐到窗边去，放好行李才又坐下，全程不说一句话。 飞机离开对流层，夏曦开始犯困，脑子飘飘地调下座椅靠背，准备睡觉，也就是画图狗的命了，一连熬了两宿，还能支撑到现在才打哈欠。 “靠着我。”身边人凑声说。 哎，还来，“不用不用，就靠着窗，我边睡边看看云海……” “行！”他愤愤道：“那你睡觉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啊？” 夏曦心虚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见他已经收起两人中间的扶手，调下靠背，扬手问空姐要来一床薄毯。她只能侧过背，慢慢靠到他身上，对着窗外的云海闭上双眼，又抬手指一指自己的眼睛给他看。 身后人轻声笑，替她盖好毯子，“要降落的时候老大再叫醒你……”夏曦安心入睡，“谢谢老大！”都承认自己是老大了，怎么也得让着我吧。 飞机到达落城，夏曦强撑着被中断的睡意和唐昊分别，各自打车回家。 听见门铃响，秦文珍捏着一把青菜走进花园，开打大门见到女儿，满脸的吃惊，“你怎么回来啦？也不提前说一声。” “朋友的父亲去世，回来送送……赶作业困得很，我上楼睡觉，吃饭别叫我了啊。”她背着包进别墅，秦文珍找出她的拖鞋放在地上，“你说的是……哪个朋友？” “江朔。” “哦，T大那个，状元？” 夏曦按向母亲肩膀沉痛点头，“你看嘛，状元也不是就……什么都如意，是吧？”趁机扶着她换好拖鞋，瞧着秦老师被自己女儿反向教育了一台的挫败神情，满意地去厨房和父亲打了声招呼，上楼睡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吃了个午饭，继续回去睡，再到黄昏醒来吃晚饭。 夏长毅见她一天睡到晚的懒样子，又开始教训，“年纪轻轻的，没有个精气神，只知道躲屋里睡觉，你不是喜欢你的专业吗？怎么不见你起来看书学习呢！”夏曦由着他说，懒得反驳和解释，反正一个人理解不了另一个人，是这世间的常态。 吃过晚饭，不想待在客厅里讨人嫌，她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站在书柜前，瞧见星怡曾经送的《德国现代景观设计》。全英文的进口书，高中时英语不好、又没有专业基础，夏曦还没怎么看过它。 她取下书来，盘腿坐到床上，德国？这个国家，在景观的发展史上，还从未形成过自己的园林风格。 翻看着眼下的案例，这场地……怎么都很细碎？设计……看着是认真思考过的，但好像又毫无特别之处……不过，呈现的效果……却很舒适。 她费解地趴在床，盯着一张张图片仔细看，渐渐地，终于明白了这本“现代景观”里的设计逻辑——不遵循任何传统的造园手法，设计师们，只在专心达成“景观”在此刻此地，所该起到的具体作用。 她第一次发现，有人能让园林……不跃跃欲试地和建筑一争高下，也没有黯淡无光地只充当“绿化”，而是在努力整合着周围的一切元素，把自己当成一个媒介，去专心连接每一个场所与附近差异巨大的其他空间？ 她回忆起自己熟悉的各类风格式园林。如果说，那一系列特色鲜明、惊艳了世界的伟大花园，是这个行业曾经“自强不息”的历史勋章，那眼下这些藏住了锋芒的现代景观，称得上是这个专业“厚德载物”的时代力量。 风景园林，究竟是什么？ 她再一次问自己。是重建人类精神世界中，那些追求各异的桃花源或者乌托邦？还是这些，隐匿在城市蓝图里，不露声色衔接着复杂场地的谦虚之所？ 第二天上午打车去殡仪馆，夏曦带着昨晚的思考，沿路仔细看眼前的城市，真正学习了这个专业，才发现这片她幼时眼中的理想蓝图，还存在着很多不足。落城，并不完美，仍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车停在殡仪馆门口，她收起思绪，顺着大门望进去，心情又变得沉重。这个地方，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上一次，在校庆后。 付了打车费，下了车。“夏曦？”一个健硕的新兵蛋子打着招呼穿过街道，他穿着迷彩T恤武装裤，一颗干净利落的寸头。夏曦愣在原地，吃惊地认出他，“张——超？你头发剪啦，去当兵了？” “没，在K市警校。” “嚯！真考了警校？好啊，寸头很帅！”又一看这场地，“来……这儿？” 张超收敛笑容，“我听莫飞说，朔哥他爸走了……来送送。” 夏曦掩饰住自己的吃惊，想一想他年少时，在实验中学宣扬江伯伯入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才与江朔结下梁子。时过境迁，都长大了。“我们进去吧，”拍了拍他，“你知不知道是在哪个告别厅？” “知道，和我爸同一个。” 夏曦听得叹气，眯起眼瞧着头顶的晴空烈日，几年过去了，这里的松柏似乎更苍翠。 仪式还没开始，告别厅里都是军人。张妍已经到场，朱文强也在，瞧见张超，六只眼睛都愣住。见他是以这身军中新兵的打扮来送江伯伯，张妍迎上前来，欣慰笑。 “昊哥呢？”夏曦问。“喏，”朱文强手指远处，“和许翔一起在帮江朔忙接待，莫飞陪着伯母。” “走，我们也过去。”张妍招呼道。听说许翔也来了，夏曦退到他们仨身后，挤过人群走近那几人。瞧见前来送别父亲的一众挚友，江朔惨淡一笑，诧异地认出张超，捏了一把他的手臂，“想不到，你会来……谢谢。” “谢什么，谢我小时候可恶啊？”张超惭愧地摇摇头，看向熟悉的黄白花圈，抬手按向江朔肩头，“事情……都会过去，这个，我有经验……” 江朔闭眼苦笑，点了点头，盯着告别厅里黑压压的人头，慢慢走向母亲，搀起她，准备安排告别仪式。 夏曦退到逐渐安静的悼念队伍中，佩戴上小白花，仰头望着高高悬挂起的那副军装遗照和白底黑字“沉痛悼念战友——江峰同志”。队伍整齐肃立，脱帽迎接逝者的灵柩被推入白菊环抱之中。 司仪庄重地推进着仪式，江朔在一片肃静中含泪致辞，表达着对所有人的感激，陈述着父亲的生平……夏曦在人群里看着他，身为学生会主席，见过他在各种重大场合发言，却没有一次，他的声音如此颤抖，仍然用词精准又厚重地在努力说下去…… 敬献鲜花时，看到江伯伯身着军装安详地躺着，没有了肩章和领花，这身军服还是令人起敬。一名军人，曾为国家立过二等功，即使很少能陪伴在妻儿身边，却教导出了一个以保家卫国为目标的儿子。 三鞠躬，伯伯您安息吧，在天国看着他，成为您的骄傲。视线迷糊地绕场走出告别厅，烈日照得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光。阳光刺眼的台阶下，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熟悉身影。 夏曦擦干泪水仔细看，张妍吃惊得喊出声，“星怡？”” 陆星怡手捧白菊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刚绕完场走出大厅的唐昊许翔瞧见这画面，也都停在了身旁。“江朔在里面……你进去吧。”唐昊说着，侧身为她让开路。夏曦跟上星怡，陪同她再次走入告别厅。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跟在星怡身边轻声问。 “听说的。” “听谁说的，螨虫？唐昊？” 陆星怡不答话地转过脸，平静看着她，“我……去送伯伯……”她捧着鲜花走向灵柩，绕场的人流已快走完，偌大的告别厅内，不剩几人。江朔正和队伍最后的人握手致谢，转眼看到灵柩前还站在一个怀抱白菊花束的黑衣姑娘。 他辨认了两秒，震惊得张开嘴。 “那是……”江母见那姑娘满脸泪水地将花束放到白菊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哭着看了看满场的花圈，又退后几步，庄重地朝着灵柩三鞠躬。“陆……星怡？”也认出她来。 江朔心中五味杂陈，呆呆望着她面朝自己走来。 他完全哽住，说不出话。 眼前人怔怔对着他，那双大眼睛里全是哀痛，不停流出眼泪，“我，冒昧了，来送送江伯伯，你……注意身体。”她哽咽着说完，转向他身旁，轻轻拉起江母的手，“伯母，您还有江朔在，他会一直陪着您，要多保重啊……” 江母欣慰地反握了握她的手，点点头。她垂下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又抬起眼看向江朔，不再说话，流着泪走出告别厅。 江朔缓缓转头，见夏曦已经追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看回父亲的灵柩，恍惚地调整好情绪，出告别厅，向即将离去的部队鞠躬致谢。将母亲拜托给莫飞，在许翔、唐昊的陪同下，护送父亲的遗体进入火化区。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夏曦追上正走进花园的陆星怡。 张妍也紧跟过来。 星怡转过一双泪眼看向她俩，“最近刚好有点事，一直在落城。” 张妍听得叹气，“你回来就发句话呀……都多久没见你了！” “回来时……你们，还没放假。”她低声答。 张妍透过树影瞧见站在告别厅台阶上的段薰，一扬手搂过星怡，顺势带着她别过身子，“有些事，我都懒得和你说……”不想让她看见那高高在上的人。 星怡笑着拍拍她的手，“我都知道了……” “啊？！”夏曦才张开口，张妍已经大叹出声。她看一眼张妍，拉过星怡，试探着小声问：“你回来……又去见了江朔？” 陆星怡摇一摇头，“今天才见到。” “那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过……他俩在一起了。”星怡回头看向台阶上的段薰，黯然说。 张妍霎时抖出一声笑，遥遥一指台阶，“意思是那妞，在这种时候，搞定老二了？”星怡按下她的手，“可能这就是，人家有缘吧。”她平静说完，收回视线，瞧了瞧眼前气呼呼的俩闺蜜，“我都不生气，你俩，气什么？” “嘿！你那是，太大度！”张妍背对段薰，咬牙道。 星怡拍拍她的脸，低头呆望着地面，“他可能……早就不喜欢我了，谈不上，大度。” 夏曦想了想这两人这几年里的状况，虽然互不联系，也避而不谈对方，但去年那场聚会上，江朔听见星怡曾经拉过的曲子，还是一瓶接一瓶地喝着闷酒……她不敢相信地问：“你在哪儿听说他俩在一起的？” 陆星怡拉起她手，“曦曦，别问了……” “我不相信！” “是真的……” 夏曦环视着花园里的圆柏，真想来一句院骂，这世间的事都是怎么了，明明不如意，却偏要行进在莫名其妙的轨道上？可人生的列车轰隆，如江伯伯一般，来不及反应就会呼啸着远去。她甩开星怡的手，严肃问：“如果江朔还喜欢着你呢，怎么办？” 陆星怡愣了愣，正过身子面向告别厅，眼神中略有憧憬，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轻声答：“曦曦算了，就让他这样吧，挺好。” 张妍听得震惊又服气，稀奇瞧着俩好友，一个总算清醒了，另一个好像又糊涂了？全都不让人省心！“走啊，”她拍拍两人，“都想通了是吧，那就过去，大家坦坦荡荡地面对面，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在唱什么戏！” 时光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顺着松柏小道进入“羽化厅”，三个女孩对着大堂里的电子屏幕，找到江伯伯的名字，前往8号等候室。 到门口一看，屋里坐着两伙人。江家的几位至亲、江母和江朔，在最里面的沙发区。 正对门的另一组沙发里，挨个瞧过去，许翔、唐昊、莫飞、朱文强、张超、段薰，再加门口杵着的她们仨，都快凑齐一整套“落泽学生会”，还是跨届纪念版。 张妍看了看这个阵型，大步迈进屋，把莫飞往朱文强身边一挤，紧挨着唐昊坐下。突然加塞进一个人，后面几位顺序挪了挪屁股。 唐昊不动声色地望向夏曦，真纠结，左边已经加塞进了张妍，想把喜欢的人叫来身旁，只能是右边，但这特么会让她挨着许翔……夏曦见他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瞟右手边和许翔之间的夹缝，无语得翻个白眼，对视上许翔。 许翔移开原本在看她的视线，哼笑一声，一下午了，到现在才翻着白眼看爷。夏曦瞧得好笑，好，很好，终于能心安理得地把他、江朔和段薰组个团，再一起吐槽：两大棵圆柏！抢一棵菟丝草。 想想自己和星怡还能坐哪儿……又见隔着个莫飞都要凑头聊天的朱文强和张妍……哎这俩，不是一个告白、一个拒了吗，还这么热络？又一看沙发最末尾的张超和段薰，算了算了，满屋子的尴尬哟。 她拉上星怡退回到走廊，“咱俩就站这儿等吧。” “嗯，你和许神，怎么弄成这样了？”星怡背靠着墙，轻声问。“无缘呗……你懂。”夏曦摩挲着她的手背，星怡惨淡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遗体火化结束，工作人员端着骨灰来到等候室，当着家属的面，庄重地将它们依照顺序装入铺着红布的骨灰盒，整理完毕，才系紧红布，盖紧盒盖。 江朔憋住泪水，抱起父亲的骨灰盒，江母按照风俗，将丈夫的遗像递给江家一位小辈。小辈端着遗像，许翔撑开一把黑伞，为怀抱骨灰盒的江朔遮挡阳光，一众人跟在身后，前往停车场。 到灵车旁，江朔回身向大家致谢，除了江家的至亲，他只同意唐昊、许翔陪同他一起去陵园，“等我爸入土为安，我再请你们出来聚聚？” 大家点头理解，目送他在黑伞的阴影下，跟随遗像坐进灵车。许翔守在车边为他撑着伞，段薰挽着江母的手臂，随她一同坐进灵车后座，关紧了车门。 张妍瞬间目瞪口呆，灵车已开走，她扭头看了看被关在车外的许翔和一脸懵逼的唐昊，嘿真神奇，老二点名让去陵园的两人被你关了门留在这里……你倒是跟去了？气得一跺脚，“这人怎么这么不像话呢？！” 张超猛然想起什么，指指许翔手中的黑伞，“哎哎，伞啊！赶快送去，等下人到了陵园，伞还没到！”许翔这才反应过来地转身找，江家亲戚也都乘坐另一辆黑色商务车离去，正在前方为灵车开道。 “昊哥快走，坐我的车，追上他们！”他掏出车钥匙，把伞丢给唐昊。唐昊震惊得接住伞，校庆都能办好，这葬礼的最后一步居然能把伞给搞落下？张妍气得想找人一起吐槽，没看到夏曦和陆星怡，“她俩呢？” 朱文强慌忙冲向附近的车道，拉开远离队伍蹲在路旁的夏曦。“怎么了？”夏曦起身茫然问，“给伞让开路！”朱文强指指她身后，又拉一把陆星怡，一辆深棕色保时捷转过弯道从身侧开出，驶向殡仪馆大门。 夏曦看了看车屁股，拉着星怡退到花池边。陆星怡从在“羽化厅”见到骨灰就开始哭，现在都快哭成个泪人。夏曦不停地为她擦眼泪，某人那副“我是儿媳妇”的操作，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跟着队伍送到停车场后，就一直陪她避开众人。 打车回凤凰城的路上，陆星怡总算止住泪，开始努力调整情绪。夏曦瞧得担忧，“等下我送你到家吧，再陪你一会儿？” “不用了曦曦，我好了。”她终于转过头来，坚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一会儿要和我妈出门，答应陪她去旅游，我……不参加聚会了。” 夏曦叹息着点头，就目前这个状况看，她能避开还是避开些好，“那这几天，你就陪着你妈妈好好玩，自己也散散心，等回到英国再给我打电话，心情郁闷就和我说？” 她轻声叮嘱，星怡点了点头靠到她肩上。手握着手坐车到小区门口，夏曦才与她分开，沿着两条相反的林荫道各回各的家。 晚上，江朔发来短信通知：明晚聚一聚，感谢各位，多年不见了，晚上8点在虾蟆巷1号的“时光”酒吧等你们。 唐昊的短信紧跟着过来：6号下午2点回帝都，江朔也一起，三张机票已定，中午12点半在机场碰头。 夏曦怅然读完两条短信，一切结束，终于回到了曾经。但好像，又回不去了。 想到要聚会，也没带换洗衣服回来，她走进衣帽间翻了翻，发现这里已被老妈侵占，大部分衣柜都挂满母亲的旧衣，唯一还留给自己的地方，只剩曾经熟悉的落泽校服。 那套常用款，还是被母亲习惯性地悬挂起来——长短袖衬衫、针织背心、针织长袖、百褶裙、西服外套、长裤。各有两套换洗着穿，竟然也就占满了空间。 一柜子的青春，一柜子，回不去的旧时光。 她对着衣柜站了一会儿，退出衣帽间，坐到卧室的床上给张妍打电话，“你明晚去参加聚会吗？” “去呀，本宫倒要看看，那妞能作妖到什么程度！” “万一她不去呢？” “不去更好，我死命也要把老二和星怡扳回正轨……” “星怡，要带着她娘亲去旅游，”夏曦敲一敲话筒，“人家不给你这个机会呀。”电话那端不以为然，“不影响，问题又不是出在她身上！” 夏曦突然有一种江朔是在给自己办一场鸿门宴的担忧，忍不住笑出声，“明天有空没，陪我去逛逛商场，买身衣服。” “嚯——要见你哥，得打扮一番？”张妍开心惊呼。 夏曦翻着白眼答：“我没带衣服回来，衣柜里……”想想那些早被自己打包送人的幼稚衣服，“只有校服。” “那就穿校服呗，多怀旧，一秒就让他沦陷！” “穿不进去。” “喔！胸长大了啊？” “你严肃点行不？”夏曦再次无语，张妍贼笑，“哎我很严肃的，医生，各种胸见多了，真的假的，一摸手感就知道……” 夏曦咬着牙下最后通牒，“你陪不陪我去？” 张妍讪讪笑，“陪陪陪，正好，本宫也打扮打扮。” “要给文强看啊？”夏曦笑出颤音，想起他俩隔着莫飞都要凑头聊天的亲密模样。张妍咂咂嘴，“除了他，就没别的男人了？” “哦……”她努力回忆那条沙发上的人，张超，不可能，“唐昊？！” 电话里沉默两秒，“啊——呸！寡王——才不去触他的霉头！”夏曦又敲敲话筒，竖个拇指，还是我妍姐英明，“那就只剩我哥和莫飞了……” “你哥你自己留着！” “我不介意你当我嫂子，毕竟和莫飞姐弟恋，怪怪的……” “去你的！” 张妍哈哈笑，“明早十点，在樱花国际等，我先洗澡去了。”她挂断电话长吁口气，仰躺在床，侧过脸看向贴在墙上的线稿画——那一年，在文艺部门口，和她撞了个满怀、刚练完球一身臭汗的……唐昊。 她叹着气闭上双眼，去年十一在P大校园里，自己问他：“你到底有喜欢的人没？”他笑了笑说：“有，很多年了，从13岁开始……” “一直没追到？” “一直没追过。” “那我追一追你？” “别，我不习惯被人追。”她想起这些，抿紧嘴唇摇摇头，这是什么样一个深情又无情的人呐。 5月4日下午，夏曦提前来到虾蟆巷1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这一片曾经名震落城的红灯区，俨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教育综合体。各种培训学校、教材书店、茶饮、休闲餐吧，当然，还有长盛不衰的“聚星”。 买了一大杯柑橘冰橙汁，找到“时光酒吧”的位置，她拿出装在包里的落泽校徽，趁着聚会时间还没到，去看一看已离开了两年的虾蟆巷2号。正值五一长假，落泽一中还是坚持不补课，校园里很安静。 空荡荡的操场边，绿树成荫，蔷薇已经凋谢，紫薇还没到花期，只有柏油路两旁的酢浆草，在艳阳下盛开出长长的粉色“地毯”。 她穿着新买的长裙，沿着林荫道漫无目的地闲逛，边走边吸着橙汁。 快到艺术楼前，见一个大帅哥推门走出大厅……夏曦瞟了一眼那人，许翔？我天……趁他转身关门时，她赶紧躲进身旁的树丛，听着外面没动静，才敢探出头仔细看。 果然，是他。 他已经走下台阶，正举目望着高耸的艺术楼。他来……干嘛，也是来怀旧的？夏曦偷偷瞧着他独自在楼下站了大概有半分钟，然后转身走向楼对面的一棵香樟树，对着树……又站了半分钟？ 她费解地偏出身子，这是，在看啥？自己也没和他在树上刻过字吧……摇一摇头，莫不是他和别人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稍微收回点身，后背猛然撞上一堵什么东西……她赶紧扭身看——男人的胸膛，扑鼻而来衣服上的橙花香。 再一抬头，唐昊！？ 惊得就要大喊出声，口鼻迅速被他捂紧，拦住了叫声。夏曦本能地抓向他捂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有惊无险地闭了闭眼，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唐昊微微一笑，凑在耳旁小声问：“偷看什么呢……做贼心虚的……”担心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又会让她慌得大叫，他依然反手捂紧她，拉过她的身子，借了个位置从树丛后方伸出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朝外望。 被他这一拉，夏曦紧紧贴在了他怀中。她触电一般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感觉，好像在哪里经历过？唐昊眯起眼确认远处的画面——许翔，正对着一棵树站着。他缓缓收回身子，看向怀中的人。 夏曦猛然反应过来了，聚会那一晚，自己亲的……应该是他……她惊慌无措，又被他捂得无法呼吸，不敢乱动，只能怔怔看向他。 见她目光直愣愣的，还很慌乱，唐昊好笑地抿了抿唇，再次探头瞧出去，树前的许翔后退几步，转身走向落泽后门。等人确实走远，他才松开手，收回身子退开一些，“他走了，你……至于吗？” 夏曦大口喘着气，看他退了几步，也赶紧放开他的手臂，掌心里还有他的温度，心里的慌乱终于松缓下来。“是被你吓的……”她小声说。 唐昊望着她突然放松的表情，难受问：“你在跟踪他？” “没啊——”她捏紧裙摆垂下头，不敢直视他。聚会后他一次也没主动提过那晚……的事，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是……怕我尴尬，还是害怕……我和江朔赌气的那句“有人认领，我就和他谈恋爱”？ 想起去P大找他的那次，倒是无意间聊到这事，“你希望是我？”当时他问得很直接，吃了会儿饭就搞出那句“老子现在不——想谈恋爱！”夏曦羞愧地走出树丛，“我只是……回落泽来看看……不巧撞见了他。” “躲着不敢见啊？”唐昊的声音跟出来。 夏曦惊慌抬眼瞧见许翔在看的那棵树，逃也似地躲开他。听不到答话，见她还直奔某人刚才站的位置，唐昊放缓脚步，停在路中央。 “这棵树，对你俩很重要？”他问。 “没呀！”夏曦猛地回头，又赶紧避开他的目光，胡乱盯着树，不知道视线还能往哪里安放？ “你哥刚才……也在看它。”他观察着她的表现，走近一些。“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夏曦压制住心慌，不过大脑地回着话。 “那你又在看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她恍惚地对着树强迫自己认真看，努力平复心绪，“乔木，树皮纵裂，灰褐色，叶互生，卵状椭圆形，三出叶脉，薄革质……”回身吁出一大口气，“确定，香樟！这有什么好看的？” 唐昊垂下眼，抽走她手中的橙汁，“走吧，等下你自己问他。” 夏曦呆站在原地，慢慢攥起被他抽走了橙汁的手，问……什么呀。见他正低头吸着自己的橙汁，她抿起唇快步追过去，想到他挺能找话题才八卦出段薰和江朔的渊源，又放缓了步伐，远远跟着。 或许，在唐昊心里，我和许翔……也只是一段八卦吧。 到“时光酒吧”门口，唐昊停在楼下，冷着脸遥望跟在老后面的夏曦。 “怎么了？”她犹豫着靠近问。“没怎么。”又故意疏远老子，他彻底绝望地捏紧手中的杯子跨上楼。 找到包间，U型沙发坐了一圈老熟人，满桌子打开的啤酒。“这我喝空了，一会儿你喝点酒！”他扬手一扔。夏曦对着他的背影，失落地迈进门。 听见声音，许翔抬头看，一个装有橙子的塑料杯闪过，落入角落里的垃圾桶，唐昊抄起啤酒坐来身旁，紧跟在后的夏曦却两手空空…… 他不敢相信地审视着这两人，人都快到齐了，他俩才一同进门，喝一杯橙汁……用一根吸管？“我就说，你这身打扮美吧？”张妍发完话，愣住脚步的夏曦偷偷看了一眼唐昊，有意避开他地走向张妍…… 许翔憋着气收回视线，也看向强行淡定的唐昊，调整了一下午的情绪顿时绷不住。“来见我们，还打扮一下啊？”张超好笑问。 “我没带衣服回来嘛……” “哦，”他点着头说，“没带，可以少穿点嘛……”张妍一巴掌糊向他，“少穿怕你们受不住！”张超贼笑，“那要看是怎么个少法？” “维秘秀吗？”朱文强也凑笑。唐昊呆看着手中的啤酒，抬眼盯向门口大声道：“影后，老子想看！”夏曦红着脸瞪朝他。莫飞正准备复议，唐昊身侧突然飞出一个啤酒瓶，扔向垃圾桶，砸中橙汁杯。 一场人全都怔住。 朱文强伸长脖子，看向酒瓶飞出的地方。张超赶紧拐了拐他，见唐昊眼神僵住，身侧的许翔已经重新拿起一瓶酒，昂头喝着。他立刻赔笑，“神，对不起对不起，”指指俩女生，“螨虫，你来秀，夏曦你……名花有主，给我老实点！” “谢谢警官，那是我哥，听不得你们起哄他妹……” 瞧见唐昊处境尴尬，夏曦顺势打个圆场。江朔对着夏曦叹口气，伸手从唐昊身后够了够许翔，眼神询问地补上一句，“护妹狂魔——羯座？” 唐昊转过视线凝视着垃圾桶，举高手中的啤酒，轻轻碰一碰许翔嘴边的酒瓶子，调整好心态站起身道：“来，多年没聚了，一起喝一口，敬——时光！” 蓝图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喝着酒，一群人追忆起往昔，那一晚，是怎么被某个混蛋和两只猪弄得锁在了学生会；去洪山，是如何听朱文强对着星盘算命……张超听得一脸坏笑，朱文强语重心长地狡辩，“我说过了，这个是统计学的结果！” “学了天文的人，还搞这套迷信？”张超想起自己接受的唯物主义熏陶，忍不住教育他。张妍也咂嘴，“照你这个说法，全世界就只有12种人咯？” “你就是个典型的水瓶座，别在这里瞎挣扎。”朱文强不屑反驳，夏曦瞟了一眼唐昊，指指他，“那也是个典型的天蝎座……” “老子又怎么惹你了？”唐昊借机质问。 夏曦不敢对视地赶紧摆手，“没没没，别激动。”张妍瞅着他俩阴阳怪气的样子，借着酒劲怼唐昊，“不就是去挖了你一个八卦嘛，还咬着人家不放啦？” 唐昊一头懵。 “什么八卦？”朱文强秒来兴致。唐昊无语地想起来了，看了看夏曦，“那天的事，你还各个都去说啊？” “我说什么了！”她气急回道，唐昊委屈又烦忧得一时语塞。“啥八卦……你和谁呀？”江朔费解问，许翔停了手中的酒，谨慎地看向唐昊。余光瞥见他看过来，唐昊捋了捋情绪，不情愿地主动爆料，“蒋娅。” “我去——”江朔惊奇地盯着他，“你……真要和她？” “老子现在不——想谈恋爱！”他咬着牙重申一遍，一句话说给一堆人听，也提醒自己别再坚持。夏曦感觉脸烫得要命，强压羞愤地朝张妍摊手，“我转述得精准吧？” 张妍哈哈大笑，夏曦失落着垂下头，好……就当聚会那晚的秘密已经守住了，最初的想法也本就如此。许翔看向脸涨得通红的夏曦，身旁的唐昊拐了拐江朔，平静问：“你今晚，怎么不叫段薰来？” 屋内瞬间安静，江朔喝着酒不答话。张妍来了精神，“老二，怎么回事呀？她已经被你搞成你妈的儿媳妇了？”朱文强噗嗤笑，努力适应这套拐弯抹角的问法。 “我没搞。”江朔叹息说，张超摇晃着手中的啤酒，“人家长得挺漂亮的……朔哥搞了也不吃亏。”莫飞跟着猛点头。 “嘿嘿嘿！”张妍朝着莫飞的后背就是一捶，听他疼得闷哼，又转过酒瓶子对准张超，“你可闭嘴哈，别想藏私心！” “我能有什么私心……”张超笑容讪讪。 张妍好笑答，“你那封全是病句的小情书，夏大神可都给我们背出来了——”夏曦猛地回过劲儿，怯怯地看向张超，“张警官，那是少年事啊，过了追诉期了啊？” 张超咬着牙望唐昊，“老大，我现在可算懂你了，当年为什么要我盯紧这五个人，整个就是一团伙儿！” 江朔听得翻白眼，张妍乐开了花，许翔看向夏曦的目光柔和下来。唐昊缓缓抬手敬了敬张超，“说得好！”果真是……友谊的人墙重重，转过脸又和许翔碰一碰酒瓶子，“你明天回日本？”他主动打破僵局。“嗯。”许翔答。 “大学毕业，就回落城接班？” “继续在D大，读完硕士。” “还是学建筑？” “主修建筑设计，辅修建筑技术，”许翔松缓着情绪也看向他，“先探索一下绿色建筑，再回来实战，你呢？” “我去美国。”唐昊微笑答，给他宽个心，自己的未来还不确定，也确实无法对感情负起责任……见他平静点头，唐昊淡淡笑了笑，捏着酒瓶又问江朔，“你出国不？” “要照顾我妈，留在国内吧，先在本校读完博士，”他目光含笑，“就去……航天版块，文强你呢？” “我也打算去美国，”朱文强推一推眼镜探身问，“昊哥你选什么方向？” “人工智能。”唐昊望着他回话，朱文强思索着笑，“对哦，这是P大的强项……” “你选什么方向？”唐昊问。 “天体力学，争取学成回来和朔哥当个同事！”他扭身看江朔。江朔知足地和他一碰酒瓶，也问唐昊：“学成后，你还回国不？” “那肯定！”唐昊点头，“不过先读着看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张妍挤到唐昊和许翔中间，吃惊得看着他，“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要出国？” “老子不是还在国内嘛，要走的时候会告诉你们！”唐昊往沙发边缘挪了挪身子，张妍哼出一声，“记得告诉啊，别像某些人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活——该！”她眼神犀利地转向许翔，江朔瞧得满脸苦笑。 许翔深吸口气，探身又抓过一瓶酒，“螨虫，以后你要来日本吗？”他扭头问。张妍激动地盯着他，“可以呀，反正我是定了要选肝胆外科，如果有交换生，我就报名来！哎，帮我在那边盯着点啊？” “肝胆……”江朔往沙发上一靠，昂头闭起眼，“全世界最高的水平了，也就……几个月？”屋里又变得沉默。 张妍和许翔换了个座位，坐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但这已经是……现代医学的最大极限。” 江朔含泪笑，“那你就去奋斗！给我突破这个极限！哪怕只是……多延长一年？”张妍听得愣住，扬起的手顿在空中，拍向他的胸膛点了点头。 想起大家一起经历的两场葬礼，夏曦伤感加失落，忍不住落泪。张超瞧了瞧她，探身抽了一张纸巾递过来。“你毕业后，回落城考公务员？”她接过纸巾问。 “嗯，和我爸一样，守好这座城市。”他肯定地答，环视着屋内咧开嘴笑，“替远在他乡的你们照顾好家人，你们安心去为国拼搏！”大家答不出话地亮出拇指，张超不好意思地拐拐莫飞，“飞哥你呢？也准备，子承父业？” 莫飞好笑出声，“哦，等着天天给你惹麻烦吗？” 一想莫云手里的那一堆会所和KTV，张超擦一把鼻头凑近他，“随时请你喝个茶？” 莫飞急得摆手，“罢了罢了，我家也是清白生意，跟你喝茶？反倒是都不清白了……” 屋里爆笑开来。 唐昊在笑声中远远看向夏曦，“你，毕业后要继续读研？”确定他是和自己说话，夏曦擦着眼泪答：“还没想好。”听他们各个都很有想法，都将奔赴祖国未来的万里星河，她感觉自己很给团队拖后腿。 江朔趁机一推许翔，“不哭哈，大设计师，潜规则一下你老板，平步青云！” “别乱说……”许翔无力地打落他手，又不敢看夏曦了。夏曦揉捏着手中的纸巾，团成个小球，“我也……有可能不去做设计。” “啥。”江朔惊住，许翔霎时握紧酒瓶，满脸担忧地转向她，唐昊也吃惊追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还没想好。”她又说一遍，对着他微微一笑，想起自己最近对专业的感悟，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去做，为这个行业去看一看它和自己的未来。 喝着酒聊到深夜11点，大家换着座位相互叙旧，也都已喝高。江朔手指身旁的张妍和夏曦，醉着提醒，“稳一点哈你俩，别再搞出什么尴尬事……”张妍晕乎乎地一扇他，“你能忘了吗？” 莫飞直觉这里面有大八卦，又开始起哄，朱文强醉醺醺地站起来，晃着身子对准她俩弯腰问：“你俩……谁……酒后乱性了？”张妍羞得抬脚踢他屁股。夏曦盯着杯子里的酒，头很晕，但也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去看唐昊。 一只大手搂过自己肩膀，她茫然地转头看。江朔搂着她，酒瓶子指向张妍，“螨虫，你给我悠着点，待会儿是本座送你，忙了几天，背不动了啊，侏罗纪就继续喝吧，反正今晚你哥在，他背得动！” 夏曦暖心笑，又朝他棱起眼，“我要警官送我，更安全！”张超嘬起腮，赶紧摆手，“那，本警官会很不安全……”唐昊低笑出声，夏曦这才看了他几眼，见他避开视线地和许翔干杯，她黯然垂下眼帘。 江朔起身再次敬酒，收了个场，安排大家各自回家。朱文强和张超住得近，两人一起走，莫飞说他要去找女朋友，所有人又八卦了一下这个深藏不露的“□□人士”。 唐昊在笑声中拍了拍几个男生，独自走到路边。夏曦看着他孤零零站在夜风中打车，身影高大而潇洒，风吹动着他身上的宽大T恤……身旁的江朔凑头叮嘱许翔，“我送螨虫，你酒后别开车啊！” “刘勇已经到了，开我的车。” “那你，负责送她咯？”他一把将正在发愣的夏曦推过去，指着她交代道：“聚会到此结束，本座已经把你交给你的家里人了，你俩发生什么，都和我没关系……”夏曦回过神来看向他，喝多了，责任倒是划得清晰。 她又看一眼路边，却不见唐昊的踪影，默默走向等在前方正盯着自己的许翔，跟去停车场。家里人？有这样的家里人吗。 见少总带着一个女孩前后走来，司机刘勇接过许翔手中的车钥匙，拉开后车门。 夏曦站停脚步。许翔一眼都不看她地绕过车身，径自拉开了前车门，坐进副驾驶。刘勇尴尬地面对站着的姑娘，“要不，你坐后面吧。”夏曦钻进车里坐好。刘勇坐进驾驶位发动车问：“少总，去哪？” “先去凤凰城送她，再回龙城。” “好。”他听着这句话，好奇地回头看一眼后座，笑着找个话题，“美女，和我们少总是同学啊？” 夏曦吸口气点点头，许翔往后降下座椅靠背，闭眼靠着。 一路很安静，夜已深，路上车不多，开得很顺畅。刘勇见这两人都不说话，完全不像刚参加完聚会的状态，小心看向许翔，“少总今晚……喝得不开心？” 许翔闭着眼睛笑，“有些人，倒是花痴别人，很开心。”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夏曦凑身质问：“你说谁呢，我花痴谁了？” “自己清楚。”他答。 夏曦白他一眼，缩回身子。刘勇诧异地开着车，看了看他俩，哎妈呀，这信息量有点大啊……突然听见身后哼出一声笑，“我花痴谁，跟你有关系吗？！” 身旁的少总立刻坐直身子，咬着牙扭头问：“你到底想我怎样？”刘勇震惊地捏了捏方向盘。夏曦避开许翔的视线，看窗外。见她避而不答，许翔压着怒火面对着她，“你敢说，你和他之间没什么！” “有什么！”她又急又气，对着车窗外的灯火，“你污蔑我，别带上唐昊！” 许翔好笑点头，重新靠回椅背，“还说没有，没有你知道爷是在说他。”夏曦闭眼叹气，转头就是一句，“你砸酒瓶的时候我傻吗！” “是，你聪明！聪明你还和他暧昧！？”他难以置信地嗤笑，“要谈恋爱，就他妈光明正大的！和谁都暧暧昧昧算什么男人！” “许翔你有病吧！” 夏曦张大嘴，胸口起伏得厉害，想到蒋娅，再一想自己也被唐昊变相警告过，她平复着心绪说：“他不喜欢我，你别……” “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啊！”许翔回头打断她的话，哼出一声笑，“不喜欢……还往人家那里凑，你有没有脑子？！” 夏曦被他说得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羞愤，“你有脑子！”她眼眶湿润地转向车窗外，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种种，以及那晚误把唐昊看成了他才会亲上去，搞得自己难堪又尴尬……她憋屈地怒回道：“有脑子，你干得出那些事，王八蛋！” 前方的左视镜映出一个脑袋。 正在大口喘气的夏曦，突然对上左视镜里那张表情震惊的脸，完蛋，这车里还坐着一个盛景的人……她收了收身子，“我说错话了许翔，你爸没问题，你们家就你一个人是他妈的——大混蛋！” 刘勇挪一挪屁股，重新端正坐好，握紧方向盘偷偷瞟着身旁的少总。见他被连续臭骂居然好像似乎还不生气，表情看上去……瞬间老实了？他费解地趁等红绿灯之际，又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里的美女。这姑娘，牛X，什么都敢骂呀。 再没人说话了，车开入凤凰城，“怎么走？”刘勇已经不知道该问谁。许翔靠在椅背上无力答：“夏局家。” 刘勇恍然大悟，吃惊得又看了看夏曦，把车准确地开向二期，绕过中央广场，穿过满是桂花树的林荫道，途径小瀑布，停在一排别墅的端头。 夏曦开门下车，说了句“谢谢”。刘勇连忙摆手，“哎，不谢不谢……”凑身问副驾驶里的少总，“回龙城？”见他点头，立刻发动车子。许翔平复着心态看向右视镜，见夏曦醉歪歪地扶着门框按门铃，“停车。” 车应声停下，他一动不动，瞧着右视镜里的人难受得蹲在了门口，门终于打开，透出光来，她缓缓起身尽量稳步进门。他放心地闭上眼睛，“走吧。”强压醉意靠回椅背，车平稳地开过小瀑布。 送到龙城海景，刘勇下车扶住后劲上头的许翔，将他交给董事长。“这么晚，还劳你代驾，辛苦了！”许湛扶过儿子，客气道。 “董事长说笑了，开车本来就是工作嘛，”刘勇挠挠头笑，“而且……少总也经常给我发红包的！” 秦文瑾看向这个年轻的小司机，顺口问：“在哪里喝的酒，其他人都安全回去了吗？” “不知道啊，就只见到少总，”他想了想，告诉她，“哦……还有夏局的女儿，我已经送她到家了，喝得……也不少。” “曦曦？”秦文瑾诧异问，“她也会喝酒吗？” 刘勇费解地抬起眼，对着她那副更为费解的表情，回想起车内的情形，如芒在背地答：“醉得……把少总大骂了一台。” 秦文瑾再次震惊，“骂Sho？骂他……什么呀？” “哎呀，那什么蛋呗……”他咂咂嘴，怕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摆了摆手，“文总，我先走了啊，”又指指屋内，“要劳您照顾了，董事长明早还有会议？” “好好，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秦文瑾心惊地站在月色下，目送他走远，缓缓扭头看向篮球场的方向。去年夏天的烧烤宴后，次日清晨，保姆从球场边扫到一堆玉镯碎片，拿给她看。虽然碎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许湛当初谨慎地递给她，让她要以自己名义送给夏曦的18岁成人礼。 她皱着眉，骂他，混蛋？猛然想起和许湛结婚前，家里人一聊到夏曦中考失利，就会指责她初三时跑来龙城海景和纨绔子弟早恋…… Sho！和曦曦？ 平时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啊。 她努力回忆着这几年里的一些细节，整理好被风吹乱的长发，快步走进别墅。 爱恋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见许翔垂头坐在沙发，双臂无力地的耷拉在膝盖上，秦文瑾担忧地走向客厅，“Sho，怎么样？很难受吗？”她俯身问着，接过许湛端来的蜂蜜水，“你先去休息，明早还有会议，我来照顾他。” “我……没事，爸，您和秦姨都快去睡吧……”许翔抬不起头地伸手够了够身旁的人，催促他们离开。文瑾推一把许湛的胳膊，眼神示意他先上楼。等他彻底消失在了二楼走廊，才坐到许翔身边，端起蜂蜜水递给他。 “喝一点，Sho？” “喝不下……秦姨，去休息……” 秦文瑾放下碗，抚了抚他的后背，“心里……难受啊？”她轻声问着探过身，“刘勇，刚才和我说了，曦曦……和你吵架了？” 许翔侧过脸庞望着她，压着酒气，不答话。文瑾心疼地摸一摸他的脸，“快告诉秦姨，你俩以前，是不是一对？” 他恍惚地看着她从自己脸庞垂落的手，是不是一对？和她，确实没谈过恋爱，连她的手都没敢碰过，只在洪山的星空下捏过一次，告诉她为了未来一起加油。 他微微抬起头，想起校庆时在楼道里，她倒是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求他给出一分钟时间问明缘由，他却连续训斥了两句：“放手！”在长廊挨了傅霖一拳，疼得鼻梁都快断了，她急得上前护住他，想摸一摸他的脸，手才抬到他嘴边就被他一巴掌打落。 “你有脑子你干得出那些事，王八蛋！” 他垂下头叹气，骂得对，确实，无从反驳。 “秦姨，别问了……” 秦文瑾瞧着他坐在身旁一动也不会动，又变回自己刚进客厅时的状态、有泪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地板上，她难受得往后靠了靠，看着茶几上的纸巾盒，却不敢给他递纸巾。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伤心的时刻，不用再提醒他你哭了。 “我……买观澜台的那一天，曦曦陪我去挑选房子，”她望着前方回忆，“一路都在夸盛景，连置业顾问都听得自豪，还开玩笑说，让她长大了来盛景的营销策划部。” 身边的人动了动，转脸看过来。 文瑾摸摸他的手臂，“你猜，她怎么说？” 许翔迟疑着，“怎么……说？”心里有个答案，却不敢肯定。 “她说，不不不，我的目标是——你们的，总设计部！”表情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许翔瞧得笑出泪来，抿住嘴唇一甩头，叹息着哭出声。 秦文瑾抚上他的肩，“交了定金，我带她去对面的必胜客吃饭，她的手机打来一个电话，她不敢接听……紧张地求我，别告诉她爸妈和菁菁她有这部手机。” 许翔呆呆望着远处的地板。 “她接起电话，叫了声，Sho……”秦文瑾捏一捏他的肩。许翔再一次憋不住泪，听着她笑叹道：“我当时啊，还在想，这是哪个国家接电话的语言呢，难道是小年轻人打招呼的特殊方式？” 她端起蜂蜜水递过去，“喝口吧，Sho？谢谢你，看在曦曦的情分上，给了我那么大的购房优惠。” 许翔抬手接过小碗，“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我是许湛的儿子。”端起碗一饮而尽，“秦姨，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他叹口气，将空碗放回到茶几，转过脸认真说：“您，千万别因为我和她的事，多想，事情没那么严重，是我，自己没处理好……”强忍着醉意，看着秦姨无辜的脸庞，恳求道：“今晚的事，您别和她说，就当您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真的不清楚现在这结局，还有什么意义……” 文瑾怅然问：“那你俩，就要一直误会下去？” 见他目光呆滞，她愧疚得要命。 许翔闭了闭眼说：“她终于骂了我一台，以她的性格……不会再觉得憋屈了，只是……她心里有了别人。” “Sho……” 他惨淡一笑，“秦姨……没事，我自作孽，今晚又朝她发了火，她，如果……真的喜欢人家，我……还是她哥哥。” 文瑾伤心得深吸口气，瞧着他一脸泪水却在强行淡定的模样，轻声安慰，“世间的感情不是静止不变的，缘来缘去，情深情浅，会一直变化……” “我知道。” “我也是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才遇到你爸爸，你和曦曦都还年轻，人生路长，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也有些人，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翔听得发笑，“她喜欢灯火……” “那，咱们的Sho，如果未来一直遇不到更合适的人，就在——盛景的万家灯火中，等着她？” 许翔吸着气点点头，心里清楚除了她，自己不想要别人，但说出这样的话会让秦姨更加内疚，“我，先专心读书，盛景还在等着我。” 秦文瑾欣慰地摸摸他的头，“这才是，盛景少总该有的霸气嘛，王霸之气？喔，曦曦果然语文好，句句都在骂你……” 许翔讪讪一笑，起身道：“秦姨，我以前的房间……您让我爸为晴晴重新设计一下，早点让她去住吧，空着也浪费。” “不急，你不愿去睡，我理解，摆着吧，晴晴有房间住。” 见他已经起身，文瑾眨眨眼催促道：“快去睡觉，明天你爸爸会议多，我和晴晴送你去机场？” “好。”他不再拒绝，拖着醉意走上楼梯。 5月6日中午，夏曦在机场见到江朔和唐昊。她尴尬得只敢靠近江朔，瞧见他心情略有好转，不再那么沉重，自己的心也慢慢踏实下来。一路闲聊，气氛倒也轻松，只是不敢打听他和段薰的事，也不敢多看唐昊。 五一假期结束，各门课的知识点都已铺开，进入关键阶段。唐昊要准备出国考试，江朔还在恶补学分，三人默契地没再约聚会，连短信都发得少了。 闲时，夏曦会主动点开江朔的名字，找他聊几句，经常短信发着发着，他人就不见了。夏曦也不介意，比对一下他最近几次回复，感觉他心情在好转就行。只是唐昊，既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她又不敢再联系他。 她总会想起许翔说他俩的话，暧昧？仔细回想，自己和唐昊似乎是有过一段超出友情的时期？但一分析，又觉得也没什么不正常。那个时候，江朔在忙家里的事，是她变得开始依赖唐昊的，而他……本就吊儿郎当，五中出来的人嘛，隔壁就是“情场”十四中，那些所谓的暧昧，在他看来估计啥也不是。 只是有些东西，就像在涨潮之时行走于沙滩，潮水渐渐袭来灌满脚丫子，当时并不在意。等它突然退去，踏着一大片干涸灼热的沙子，望向远处平静延绵的海岸线，才会怀念起脚下曾经有过的那一方清凉的汪洋。 又是暑假，回到落城，夏曦发现秦君菁再没有出现在秦家。 说是她私自办理了辍学，跟着瞿磊离开了故乡。秦老太太唉声叹气，说自己愧对文涛，没管教好他的女儿，又大骂孙敏，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好的一个中考状元，生被这个贱妇妈给毁了…… 家里人听得惆怅，竟也有人听得欢喜，夏曦瞧见王倩脸上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得意，言语间表露出她这个秦家现在唯一的儿媳，如何如何就不像那个曾被奉为“高知分子”的孙敏，更不会养出随随便便就跟着人跑了的女儿…… 夏曦听得翻白眼，人家的家都散了好吗，还要争个高低？她无奈地趴在龙城海景的沙发背上，细细想起来，从小舅出事后，大舅妈就没给过秦君菁一个好脸色。回想菁菁曾经自信的学霸模样，现在连书都不念了，也不知道瞿磊带她去了哪里？ 她望着艳阳下的泽海，摸到自己的手机，想发短信问唐昊，又怕菁菁知道了会误解她是想看笑话……况且和唐昊都断联了，好不容易才戒掉对他的依赖……算了，她收回手，听着大舅妈一句句冷冰冰的话，搞不明白诋毁了菁菁，对她王倩有什么好处？ 没过几天，这个答案也水落石出。那天下午，夏曦闲逛到许翔的篮球场，听到秦唯正在玉兰树下温柔地打电话。 “……奶奶因为小叔的事一直在伤心，家里长辈都要忙工作，我陪着她来找你散散心，听说你要去欧洲，我想着，带奶奶也去看看，就先来日本玩两周，我们再一起去欧洲……翔，你说好不好？” 翔？ 夏曦震惊得撇撇嘴，哎哟，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肉麻的小电话，得亏没用免提，否则就要听个现场直播。 她吸着气悄悄后退，家里的长辈都没时间？老妈秦文珍明明正在放暑假……行吧，估计不该在场的人都可以自动忽略。 回头再看一眼秦唯站在树下的背影，夏曦越发感觉自己不认识她了。不过，对这个姐姐也确实只有年少岁月里那一场庭审的交情。 她，喜欢上许翔了？大三岁啊……也对，年龄不是问题。许翔那股招蜂引蝶的劲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这世界真玄妙，走了个秦君菁，跟上个秦唯。 这么一想大舅妈的做法就说得通了，毕竟秦家的天之娇女——秦君菁，不论从年龄优势还是光环上都胜过她的女儿。 如今她已被挤出了秦家，还被说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货色，而秦唯……副市长的漂亮独生女，能歌善舞的，就算被包养过的，会打小报告的秦君菁不在了，秦唯想嫁入落城首富的豪门，就没啥障碍。 想通这一节，这段时间的家宴，在夏曦眼里跟狗血伦理剧似的，瞧得特别心塞。先是外婆不愿破费出国旅游，说自己哪有那个心情？ 王倩自高奋勇要来出钱，表孝心。许湛一听，是要去日本，这个地方，他不出钱不合适，于是谈妥，钱由许湛出。 秦文珍本来想陪母亲同去，一听许湛要全包费用，觉得让人破费不合适。又听王倩说，秦唯准备去日本深造，这一趟是带上考察任务的，于是文珍猛然想起，说她暑假还有继续教育的课程要上，时间冲突，自请退出旅行团。 文瑾担心秦唯一个人照顾老人家会很累，说她也一起去。王倩拦住，说你工作又忙还要照顾晴晴，那边不是有许翔嘛，这次大人就都别参与了，让两个孙辈好好陪伴老人，让她多感受感受天伦之乐，弥补失去了菁菁的缺憾。 夏曦听得抿唇苦笑，感觉秦君菁就像个工具人，大舅妈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要不这样，曦曦也是孙辈，她和小唯一起去？”秦文瑾一声提议，惊呆了所有人。 夏长毅放下茶杯回应，“她就不去了，小唯，是要去考察模特学校，夏曦，以后有机会再去日本旅游吧。” 漂亮！夏曦忍不住想给老爸点个赞，真是敌军的神助攻。 王倩坐到沙发扶手上笑，“长毅是不想让许湛破费吧，这样，小唯的钱她自己出，她从上大学后挣了不少钱，成年了就得自食其力！”拉一把女儿，秦唯尴尬笑着靠近母亲。 夏长毅默默瞟一眼每个月还在问自己要生活费的夏曦，表情讪讪。 “费用，不用小唯出，不管去几个人，都由我负责，这个就别争了。”许湛和蔼表态，远远看向夏曦，“曦曦，跟着去吧？” “我……假期约了同学，还要回素县去看奶奶，谢谢许伯伯了，下次吧。”夏曦平静地撒完谎，感觉父母的表情开始放松。 许湛不出声地瞧了瞧一向不愿给人添麻烦的夏长毅和秦文珍，站起身总结道：“那就，要麻烦小唯陪着妈，到了日本，Sho负责接待，玩上两周，再带你们一起去欧洲，所有费用我来出。”王倩扇着手客气两句，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秦文瑾突然拉住许湛，亮出身子道：“公司的事我先放放，晴晴也没去过日本呢，我带上她跟着你们一起去，也好照顾妈，上次Sho只回来了几天，走的时候晴晴一直哭，我陪她去找哥哥。” 王倩听得愣住，似乎千算万算搞忘了秦家还有一个3岁的孙辈，尴尬地堆出笑容，“这……样也好，晴晴，当然应该去，多见见世面嘛，对她的成长有好处，”她强装淡定地看向秦文瑾，“有你跟着，我们也放心。” 夏曦看向一直静默着的大舅秦文渊，想必副市长是在政府会议上话讲得太多了，在家庭会议上实在不愿再开口。由着妻儿一通折腾，真是海纳百川，境界很高。 事情落定的那天晚上，夏曦听见大舅在客房教育王倩，“你别瞎撮合小唯跟许翔，儿女感情的事撮合不出来，又都是亲戚，人家只是不好回绝你们。” “你懂什么，亲上加亲，自古以来就有这个传统！” “传统？那也得许翔喜欢她呀？” “许翔也没说不喜欢她，我这不是在反复试探嘛……” “试探？你是图那点小便宜！” “秦文渊你怎么说话的！我王家在落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图什么便宜了，这点钱都不愿出，那以后小唯嫁过去，还指望她能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点词，我再送你个词——异想天开！” 屋里突然安静，夏曦赶紧悄声退远。你大舅，果然还是你大舅啊！副市长的格局，确实不拉跨，可惜年轻时受过王家恩惠，一直对王倩忍耐纵容，是个闻名政界的妻管严。在这一版块能与他角逐高下的另一位优秀干部，妻管严加女儿奴，只有陆伯伯了！ 逝去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日的傍晚，夕阳洒满泽海，风过，摇碎一片金黄。每到假期夏曦都会来看泽海，沿着罗马柱廊漫步，回忆起自己的年少。她抱膝坐到柱子间宽大的石阶上，望着湖水一层层荡漾上来，淹没最下面的台阶，又缓缓退去。 远处的湖滨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已经过了春风四月，但这里的湖风依然能带着纸鸢高高飞起，老鹰、蜈蚣、蝴蝶、金鱼……像小时候的风筝大赛。 她想起童年住素县小学时，有一年的风筝比赛，前一晚，母亲带着她在操场上练习，她的蝴蝶风筝飞得最高，最远。 母亲瞧得激动，感觉第二天夏曦肯定要稳拔头筹了，连夜给这只蝴蝶加上了三条长长的尾巴，说这样明天飞起来才最好看。奈何，到了第二天，夏曦却怎么也无法让这个改良后的风筝再次高飞，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冠军没了。 手机震动，张妍，她接起电话。“你在哪？”电话里的语气听上去很生气。 “泽海，出什么事了？” “我去——它个去！”那端大骂一句，“老二和那妞，好上了！” 一波潮水袭来，夏曦瞧着它在石阶上逗留了一会儿，又缓缓退去，“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 “意料之中？”张妍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但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刺激……” “你又在哪儿撞见他俩了？” “书城，本宫去买专业书，”她叹息一声，“就瞧见他俩在书城里……Kiss……” “我——去！”夏曦忍不住坐直身子也感叹出声，电话里笑，“你就是听一下，你要是看见了，就明白我现在这个心情了！” 夏曦无奈地抓了抓发麻的头皮，握紧手机问：“你还在书城？” “在呀，气得我不想滚开啊！” “你是在现场给我来个电话……转播？” “卫生间！”她气愤说，冷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外面亲完了没，等下我出去要是还在亲，老娘这颗小心脏真得去搭桥了……儿哟，长大了都管不了。” “谁先，主动的？” “我哪儿知道呀，我撞见的时候，已经黏糊在一起了，不过这事……老二也18、19……20岁有了吧？” “20周岁半。” “对嘛，所以你说这怎么管，一个大男人血气方刚的，总会饿，我也不能跳出去抢夺他的粮食啊。”夏曦听得怅然想起，曾经一群人在泽西给江朔过16岁生日的场景，一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以为长大后就能在一起的两对，如今都散了。 “你最近，和星怡联系过没？”她问。 电话里答，“没呀，我还能去把这事告诉她呀……” 夏曦想来也奇怪，五一叮嘱过陆星怡一回英国就给自己打电话的，现在都暑假了还没收到她的消息。也怪葬礼之后就在忙学习，又只纠唐昊的事，忽略了星怡。她拿下手机看一眼今天的日期，差不多，星怡也该放假了，去找找她吧。 “螨虫，你……淡定点哈？医生嘛，两个器官碰一碰的事，想开点。” 张妍哈哈笑，“没有感情地碰一碰吗？” “我觉得是！” “行行行，只要他不去碰其他器官，老母亲还是能承受的……儿唷，被狗啃咯！” 夏曦笑出声，“放心，应该不会，他没那么把持不住。”望着余晖渐拢的落日，“先不说了，我回家，改天约你出来吐槽你的傻儿子，不对，你要约着他一起来，这个槽才吐得有意义！” 电话里一阵大笑，打个响指，收了线。 她站起身，走出巨大的罗马柱廊，穿过黄昏下的广场。找到一家门面不错的水果超市。挑了两个老板声称“包甜包水”的黄心西瓜，结完账，到路边打车回凤凰城。 车停在位于凤凰城一期的陆家，夏曦钻出车厢，提着西瓜去按响门铃。也不知道陆星怡回来没，不过，这黄心西瓜是陆伯伯爱吃的，要是星怡还没回国，就当自己是来看陆伯伯，不尴尬。 等了半分钟，没人来开门。 已经过了饭点，陆伯伯……去应酬了？余阿姨今晚医院又有值班？她提着西瓜往后退，举目望着这栋别墅，再上前按一次门铃，又等半分钟，毫无动静。 “曦曦？” 应声回头，见林荫道上，陆星怡一身居家服满脸愕然地朝自己走来，她走得很慢，手中也提着一袋水果。 夏曦开心笑，瞧一瞧她这幅难得不修边幅就出门的打扮，原地埋怨道：“我说，你到了英国也不给我打电话，回来了不说一声，是也准备和我绝交了吗？” “也……”陆星怡愣了愣，“谁和你绝交了？”她担忧问。慢慢靠近夏曦，微笑安慰，“我不会。”瞟见她手中的西瓜，收起笑容喃喃道：“你来……” “来找你呀，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夏曦得意地拎起西瓜举到胸前，“你爸爱吃的，老板说包甜包水！”一把搂过她肩头，凑头说：“我想着，要是你还没回来，我就找个借口说是来看你爸！机灵吧？” 陆星怡呆呆站住，秋水寒潭一般的眼眸望朝夏曦，忽然流出泪来，蹲到地上松开水果袋，埋着头抽泣不止。 夏曦费解地放下西瓜，蹲她身旁问：“怎么了？” “曦曦……我爸，不在了……” “啥？”夏曦一瞬间有些耳鸣，她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扶起陆星怡的头，望着问：“你在说什么呀。” 星怡摇着头哽咽答：“爸爸……去世了。”盯着她看了几秒，又埋头抽泣。夏曦震惊得站起身，看向眼前的别墅，没有挂白花，没有挽联…… 裙摆被人拉了拉，“曦曦……别看了，是真的……”陆星怡红着一双大眼睛，扬手攥紧她的裙摆。陆伯伯，去世？！夏曦鼻尖发酸，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对，我回来，怎么没听我爸提过？” “外面的传言不好听，夏伯伯怕是不想让你听到……” “什么传言啊！”她急得质问，瞧着星怡流泪的脸又蹲下道：“什么时候的事？” “比……江朔他爸早两周……”星怡擦着不断流出眼泪，“在K市出差时……心梗……” 夏曦不愿相信地又站起来，没前没后的，怎么又一个人没了爸爸。这世界，是怎么了？陆星怡平复着情绪，缓缓跟起身，垂着眼望向地上的地瓜，“曦曦，我妈……受不住这个打击，已经重度抑郁……西瓜，先藏起来吧，不能让她看见，会发病……” “什么呀！”夏曦顿时哭颤出声，慌乱地摇头踱步，“这都是……怎么了？” 陆星怡望着她这一幅无法接受的崩溃模样，走过去抱住她，“曦曦，你别这样啊，别这样……我看着心疼……” “你心疼？”夏曦哭着回头反问，瞧见她强撑起的坚强，更是心疼得直跺脚，“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啊，我都不……知道……” 陆星怡连忙又抱住了她，听她泣不成声，竖起食指压在唇上，拉她坐到门口的石阶。为她擦着眼泪说：“这事，你知道了没用，我得自己面对。” “你不要这样想。” “事实……如此。” 夏曦听得摇头，突然想起江伯伯的告别仪式上，星怡当场哭成个泪人，原来是因为……每一步她都在感同身受吧。她拉起星怡的手，紧紧捏住，自己最好的闺蜜，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毫不知情，没有及时陪伴过她，光想着自己的感情甚至没有多过问她一句…… 她难受地捏着星怡的手抱住膝盖，愧疚得压着声音哭个不止。陆星怡任由她拉着，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天色已黑，夏曦终于平静下来，目光呆滞地坐在陆家门口。星怡轻声说：“等下进去，见了我妈，千万别提我爸的事，就当你早知道，也别装作不知情，她现在很敏感，你不能哭丧着脸，要笑一笑。” 她抬手一捏夏曦的脸，“但也，不能一直笑……尽量轻松自然点，”把那一袋子刚买来的火龙果放她脚边，“你提着这个进去，我妈喜欢吃火龙果，就说是你特地买来给她吃的，特别甜。” 夏曦认真听着，点点头看着亮起的路灯，“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下午3点我妈饿，我陪她吃过了面条，等下我俩进去，你给她剥火龙果吃，我去做饭，开开心心地再陪她吃个晚餐？” “好。”她认真答应。 陆星怡对着地上的两个西瓜愣愣站了几秒，把它们认真藏进门边的绿化带里，又把装有火龙果的塑料袋递到夏曦手中，这才按开密码锁。夏曦跟着她，穿过月光下的小花园，走进别墅。屋子里黑着灯，冷冷清清的。 星怡打开一楼的灯光，夏曦呆站在客厅内，这里看上去依然整洁雅致，并没有变化，她望向厨房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陆伯伯为她炒辣子鸡的身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星星？”楼上远远传来余丽的声音。 “嗯——”陆星怡乖巧应着，走向楼梯间。 她仰起头关切问：“妈妈，您醒了呀？” “嗯……”上面的余丽低声应着，打开楼梯的灯光从二楼走下来。夏曦瞧见她时还是吓了一跳，她原本高瘦的身材，变得非常臃肿，神情疏离而疲惫……“妈，曦曦来我们家了，买了火龙果！”陆星怡对着她手指客厅。 夏曦赶忙调整情绪，微笑着打招呼，“余阿姨好！”举高手中的水果袋，“我……已经尝了一个了，特别甜，想着您爱吃就买来让您也尝尝？” 楼梯上的人，表情错愕地看过来，又望一眼窗外的夜色，“曦曦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呢，”听见这句问话，夏曦难受地放下塑料袋，假装轻松地从翻出两大个火龙果，调皮地朝她一扬，“我去洗手，先给您切个尝尝？” 她愣了愣，微微点着头，视线转向空无一人的厨房，“那……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 “行！我又能蹭顿饭。”夏曦强忍住眼泪，轻松一笑，小跑着进厨房，站到水槽前打开水龙头…… 星怡悄悄跟进来，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玻璃盘子放到她身旁，见夏曦满脸是泪，哗哗开着水，手还在发抖。她转身开冰箱，“妈妈，半小时后就吃饭咯？”找出一把青菜，紧挨到她身旁，拍了拍她手，“洗好啦，快去切吧……” 一顿饭吃得夏曦很考验演技，总想多多照顾余阿姨，又担心做得太过头……见她吃着饭望着自己和星怡聊天，也渐渐露出一些笑容，偶尔还参与几句，夏曦宽下心来。但她似乎很累，话不多，声音有气无力的。 吃完饭，夏曦去厨房洗碗。星怡带着妈妈上楼，守着她吃下药，陪她聊了一会儿天，等她躺好，又独自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和夏曦一起假装追剧。 到夜里十点半，星怡再次上楼确认母亲已经睡着，才走出家门，抱着一个西瓜进屋。到厨房切下几小块，用盘子装好，将剩下的大半个西瓜又送出别墅，依然藏在绿化带里。这才叫上夏曦，轻手轻脚地爬到三楼，掏出钥匙打开一间房。 轻声关紧身后的门，才摁开灯。房间内，只靠墙摆着一张案桌，夏曦一眼认出，那是陆伯伯练书法时用的书桌。 案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只有一个很小的香炉，以及，遗像。 黑纱围着相框。 她依然不敢相信，凝视着照片中微笑的陆启升，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找星怡跑丢的小猫，还曾温柔问她：“曦曦，是来秦副家里吃饭？”走时，大手拍了拍她的肩，气度翩翩。 星怡安静上前，取出三炷香，递给正在流泪的夏曦，小声按下打火机，为她点燃。夏曦心中沉重地扇灭火焰，举高手中的香，面朝陆伯伯的遗像三鞠躬，将它们立在香炉中央。 “爸爸，曦曦来看您了，买了您最爱吃的黄心西瓜，尝尝吧？”星怡将切好的西瓜放到遗像前。夏曦悲痛得缓缓蹲下，压住自己的哭声。 夜已深，两人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待在这间房里。夏曦望着相框中的陆伯伯，回想这三年陆家的变故，有很多话想问，又怕引得星怡伤心，叹口气凑近她，“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知道江伯伯去世的？” 星怡垂下眼帘，“我爸下葬后一个星期，我去……殡仪馆，答谢当初送了爸爸最后一程的人，在预订告别厅的名单上，看到江峰的名字，孝子——江朔……” 夏曦重重叹气，揽过她的肩，“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段薰和他的事？”星怡无力地靠向她肩头，“我当时，不敢相信他也在这个时候没了爸爸……就去空军大院找讣告，听人说，江伯伯在临终时托孤，希望他能当段首长的女婿。” 夏曦震惊听完，江伯伯……就那几次探望时的印象，他不是一个会干预儿子选择的人。段薰？江家……对她是很感激，也很关怀，可也就是邻家长辈对邻家女儿的态度啊，看不出要把她当儿媳妇嘛。 “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她敏锐问。星怡摇着头，“讣告前，好几个人都在聊这事，他，不也和她在一起了？” 想起张妍的电话，夏曦真想捶地。陆星怡平静地看着她，“曦曦，我家里的事，你别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去面对各种提问，我好累，只想自己慢慢消化。” “可你这样，大家知道了会很难受。” “有你陪着我就行，别人……我不想要了，也不想给人家添乱。”她握紧夏曦的手。 夏曦无奈地拍拍她的脸，别人，说半天还是在担心江朔要是知道了，会两难。 “一会儿你回去，把西瓜带走吧，家里……不好藏。” “那桌上的怎么办？” “我妈，没钥匙，进不了这间房。爸爸，已经领你的心意了，他说这两天拉肚子……不想吃太多。”她凝视着父亲的遗像微微笑着，又朝他嗔怪地撅起嘴。 夏曦一甩头泪崩地看着她，这一瞬间，她似乎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喜欢朝自己抱怨老陆如何霸道的娇气小女儿。 灯塔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从陆家回来的那一晚，夏曦整夜无眠。陆伯伯……因公去世？这么大的事，父母在家里竟然只字未提。她隐隐约约想起五一长假到家进门时，说是回来送别朋友的父亲，母亲好像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哪个朋友？” 我的妈呀！夏曦攥紧手心叹气，你们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外面的传言不好听，夏伯伯怕是不想让你听到……” 她躺在黑夜里回忆着星怡这句话，哀伤不已。从搬来落城，她就和星怡在古城的政府大院一同长大。夏曦六年级时，夏长毅调回素县就职，在清河乡担任党委书记，虽然职位级别远不如当时已经升任市规划局长的陆启升，这两人也完全不在一个体系，但因为孩子的关系还算彼此相熟。 夏长毅对陆启升的评价是，大胆而富有变革意识。陆启升也常笑着说，长毅，为人踏实本分，心里想着的都是老百姓。 虽谈不上惺惺相惜，但也是相互肯定。见了面，会点头微笑，攀谈几句，却从未没见过他俩坐在一起喝茶、谈古论今。 少时的夏曦，对这段关系很遗憾，在她心里，为老百姓谋出路的父亲和大胆变革落城的陆伯伯，就是志同道合的两个人，应该不时聚一聚，为这天下同谋共进。她曾几次暗示爸爸，邀请陆伯伯到家中做客，希望能听一听他俩交流见解。 可惜，都被父亲回绝。 夏曦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只觉得在“严父”夏长毅眼里，妻管严加女儿奴的陆伯伯，会和他有着太多观念冲突吧。毕竟，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夏曦发现自己和父亲之间也渐渐不能再理解对方。 她总是失落地独自坐在古城的楼顶，看着山下的城市在不断扩张，朝着她理想中的蓝图发展，欣慰地感觉着陆启升和许湛，才是能与她神交的知己战友，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和她怀抱着同一理想的人。 可现在，陆伯伯走了。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就离开了这片未完待续的战场。 她坐起身来看向黑暗中的泽海，落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调整，我已经在学习这个专业了，陆伯伯，您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怎么能放心，您费尽心血的落城就只是这样？ 她抱住被子哭泣，突然很想念一个人——许湛。也许只有他，才最懂自己此刻的伤心和遗憾，也只剩他，还是这片蓝图之中，能带领自己去绘制盛景的人。 在家里呆坐了一整天，夏曦下定决心，打车去龙城海景。那道典雅的铝艺大门紧闭，门铃无人应答，小姨已经带着晴晴去日本了。她抱膝坐在门口，望着暮色四合，依旧是黄昏，依旧是，长湖落日圆。 埋下头，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已黑，附近的草丛中响起蟋蟀的叫声。小时候，爸爸告诉过她，说如果听见蟋蟀叫，不要害怕，那是去世的至亲之人，来看你。 她仔细听着这声音，抽泣不止。 刘勇将车开到山顶，正在减速转过弯道，顺手按开遥控器，打开前方的庄园大门，猛然看见明亮的车光中，缓缓移开的铝艺大门前坐着一个姑娘，吓得他一脚踩下刹车。 “怎么了？”后座里董事长探身问。 刘勇指指光路中的人，“门口……坐着个姑娘，好像……在哭？” 许湛仔细辨认出前方的女孩，迅速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缓缓走近身边，“曦曦？”她眼神呆滞地望着自己，依然抱膝坐在原地，面对着他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许伯伯……陆伯伯……不在了……” 一双泪眼伤心地盯着自己。 许湛心塞地深吸口气，四下安安静静，他回身吩咐，“刘勇，先开车回去，明早老时间来接我。”心疼地拉起她身，轻轻搂在怀中摸了摸她的头。 车旁的刘勇认真应着，偏着头看清夏曦的脸，又是她！小官二代，文总的侄女，上一次大骂少总是王八蛋，这一次大晚上跑来找董事长哭？瞧着董事长怎么还挺共情……他费解地钻回车里，惹不起惹不起，得亏老子刹住了车没撞上呐。 夏曦跟随许湛进入别墅，见他贴心地为自己取出一双拖鞋，弯腰放在地上，嘱咐她先到客厅休息。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夏曦渐渐平复了情绪，许伯伯也换上了居家服，走下楼来，为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眼前。 “启升走的时候，是去K市参加省里的规划会议……噩耗传来，我也不愿相信。” 夏曦望着神情落寞的他坐到自己身旁，眼中似乎也有泪光。她捧着杯子轻声问：“陆伯伯以前，经常和您交流思想吗？” 许湛点点头，“启升是规划的科班出身，最开始，在林业局工作，待了几年调去建设局任职，最后才到规划，到了他最想发力的岗位。”他叹息着说：“我之所以回落城创业，不仅因为这里是故乡，另一点，就是看中现任规划局长是科班人士，这与我而言，很重要。” “因为您是专业的，大家都专业，才能更好的沟通？” 他笑，“从经商追求利润上讲，面对不专业的管理者，才更有投机的空间。”摇一摇头，“但我选择回国，就不想只从商业角度出发，我希望面对的是一位懂规则的管理者，在专业管控下，让我不必因为要应对竞争对手的投机行为，而放弃发挥自己的理想水平，以至于不能为这座城市去做我能做的事。” “去让它，变得更好？” 他微微笑着叹气，“我许湛一己之力，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做到啊，但可以让它在未来，更好。” “未来？”夏曦不解问，瞧着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向窗外的北城。 “几千亿吨钢筋混泥土，一旦浇筑下地，虽然法律规定了各项设施的使用寿命，但中国在高速发展中，不到年限，如果因为当初的规划设计考虑不周，影响了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只能拆除！劳民伤财是一方面，无从下手，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长叹一声，“可这是我们的国土啊，我不能为了赚钱，就目光短浅，对它的未来不负责任。” “陆伯伯，在这一点上，和您考虑一致？” 他点头转身，“启升，是学这个专业的，一座城市的规划控制，要肩负起能衔接过去和未来的使命，他最熟于心。”望着认真听讲的夏曦，轻声问：“曦曦，是因为受了你陆伯伯的影响，才喜欢上园林专业？” 夏曦点头又摇头，“准确地说，是您和他共同影响了我。” “还有我的功劳？”许湛微笑看着她。 夏曦吸口气答：“您，可是我的偶像……” 许湛哈哈笑，仔细瞧了瞧她，坐到茶桌前，“曦曦，来喝茶？”见她跟来坐下，烧上水，和蔼说：“专业课，上过一些了吧，说一说落城的景观？” 夏曦面对这道考题，紧张地看着窗外，“北城区，沿着泽海布置景观带，缓冲了钢筋混泥土的生硬，对可能会被过度侵占和开发的湖滨，进行了保护，也将这片湖，打造成了城市的地标性景点。” 许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大广场……”夏曦看向对岸明亮的灯火，“为商业区留下了通透的观海视线，让这片盛世繁华，能和母亲湖面对面交谈？” 许湛听着她已经深入到规划设计的人文主张，赞许点头。 “木平台，给足了能让人们休闲的亲水空间，广场……在为它引导游览动线。”她起身指着湖面上那道光路，“罗马柱长廊，是这座城市向湖水延伸的唯一交融之处，很像是人类文明，向大自然伸出的一只手臂，在抚摸着这片泽海，尊重它，亲近它，也依赖着它。” 她扭头看向许湛，“整个北城都呈现出这种规划理念，先保护，再开发？” 许湛认真听完，笑道：“F大，果然名不虚传。” 夏曦放松了心情，重新坐下，“我小的时候，就感觉北城很美，是我理想中的样子，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才懂得了这些。” 许湛听得哀伤点头，“你陆伯伯，该为你感到骄傲……”他探身为夏曦添上茶水，“我刚回到落城时，就去冒昧地找过启升，和他聊未来。” 他收直身子回忆道：“当时……他拿出落城的规划图问我，你能怎么做？等我把想法说完，他指着图上的泽海，说这里呀，就是这座城市的未来！你先去，把山岬上的垃圾场搞出个奇迹，如果能挣到钱，就来建设北城区，让老百姓们都看得到未来。” “龙城卖火了之后，他就要我暂停地产开发，先垫款在北城打造基础设施和景观带，说会帮我去要置换政策……” 他叹口气笑，“这套手法很常见，企业一不小心就吃亏了。但我还是信他，不是想试探政府的信誉，而是想用我的专业度，去交换他对落城的热爱。” 他说着，眼中含泪，“启升，是位好干部，他的专业性强，要求也严格，盛景为了北城的市政建设花了不少钱，一度陷入财务危机。” “但他没有诓我，最后拿到了政策文件，以工程等价的出让土地，给了盛景一片未来。” 他起身走向窗外的北城，背对着夏曦，“半年前，他还和我说，许湛啊，等你把北城开发完，就想一想中心城区要怎么改造，管网设施达不到发展的需求了……我还玩笑问，你又要我垫钱？” 夏曦听得落泪。许湛转回身叹息道：“启升走后，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星怡休了学陪妈妈，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去看过几次，想帮帮忙，也让Sho和星怡保持联系，只要有需要，我们一定全力帮她。” 夏曦放心点头，许翔对待朋友的态度她很清楚，事情他知道了肯定会上心。估计星怡也嘱咐过他，不许把陆伯伯的事告诉江朔，才会有张妍昨天的那一通电话。 瞧着夜色渐深，许湛脸上也有疲态，夏曦起身告辞。 得知陆伯伯确有许湛这位知己，她也倍感慰籍。许湛送她到小区门口，摸着她的头说：“曦曦往后，可以常来找我喝茶，为盛景的景观出谋划策，让启升看着我俩，一起来完成他留下的蓝图？” 他声音和蔼，目光却很坚定。一阵湖风从泽海升起，吹向昏黄路灯下站着的人。夏曦眺望着灯火闪耀的城市，含泪点头，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茫茫烟波里，陆伯伯走了，却依然是这瀚海之中为她和许湛引路的灯塔。 暑假剩下来的日子，夏曦常去陆家，和星怡一起陪伴余丽，见过余阿姨病发时的崩溃模样，也看到她有了更多人的关心在逐渐平稳。星怡说，妈妈本身就是医生，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不愿拖累女儿一直在积极吃药治疗，身材也是由于药物的副作用才变得臃肿，还很暴食和嗜睡。 张妍守信地约夏曦和江朔见了两次面，第一次，还在疯狂教训，见江朔只是沉默，夏曦言而无信地毫不帮忙劝说他，也失去了孤军奋战的兴趣。 第二次，她就只是叼着吸管，懒洋洋地吐槽书城里那刺激的一幕，“你说说你，一个T大的学霸，啊，状元，在书城这么严肃的圣地和人接吻，合适吗？”弄得江朔面红耳赤，终于憋出一句，“又不是我主动的……” 张妍开心地打个响指，顺势一指他，“对，就这样，永远别主动，我看她能耗多久！” 江朔摆出一副死鱼相瞧着她，“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 “你不需要搞懂！除了亲亲，不准再有其他深入地探索！” 夏曦听得想笑，谁以后倒霉碰上了我妍姐，保准是遇到了个“恶婆婆”。叼着吸管又替段薰悲哀几秒，得到了人，得不到心，这种恋爱有意思吗？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内心还挺坚刚，也不知道许翔得知了这一吻，得是个什么表情，初恋女神和自己最好的兄弟？喔嚯。 这么一想，还挺有兴趣围观一番的。再一想，哎呀呀，他能被围观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我姐，现在就正陪着我这位哥，在欧洲参观各种教堂呢。他还真是一身浑水，看着就让人不想靠近。 这段时间只要有空，夏曦就去找许湛，他会把盛景已建成的小区景观图都拿来，和她一起对着图纸分析，又抽空带她去实地验证，探讨能进一步优化的建议。夏曦跟着他，敢讲敢言，不懂就问，不断扩充着自己的知识体系。 也发现了一个矛盾点，景观设计，真正到商业实战中，由于限制条件颇多，很难按理想化的方向去延展。这就好比学了一套剑法，却不给你剑，最后只能捡根柳条上阵？ 许湛微笑着听完她的比喻，和蔼说：“真正的高手不惧怕这个，凡事，有限制，才有机遇。当看到限制条件出现时，你应该高兴，因为这就是涅槃的时机。突破定式思维，突破不必要的传统，放下自我执念，才是万物革新之路。” 夏曦认真聆听他的教诲，感受着他和自己的众多教授一样，明明站在了专业巅峰，还能谦虚地迎接着世界给予的，哪怕不专业的繁复挑战。一切只为了，要探索出能让行业前进的道路。 她回味着他话里的中心思想：不惧怕限制，勇往直前！ 临近开学，夏曦终于得知了陆伯伯身故后的纷纷谣言。真实情况是，会议结束后，他在准备回程的前一晚，给一男一女两位年轻同事交代工作时突发心梗，倒在了酒店的房间内。却有传言说，他是死在潜规则女下属的时刻；也有说，他是太过于坚持原则，遭人暗害了；更有说，他是做了太多的权钱交易，被老天爷收走了命。 真是，十分矛盾又十分可笑。这样的情况，在江朔中考前后、唐昊卸任之时，夏曦已经领教过两次。她抬头看着苍茫的云海，这世间，到底在隔着什么？你心里烧着一把火，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 神隐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大三一开学，所有设计类的实战课全面上线。有了暑假跟着许湛实习过的基础，夏曦在听课时，已经能一看到平面图，就在脑中一秒呈现立体效果。教授讲的每一句话，都像有一台高速建模的电脑，在她眼前不断补充出那些隐藏的设计细节。 “跟随场所特性，让你的设计就仿佛生长于这片土地，提纯周边环境的固有语言，完成元素衔接与过度，挖掘人流动线，强调出入口的区域，合理安排功能区，去服务于场地可能出现的一切人类活动，注意营造竖向空间……” 教室里的同学们听得懵懵懂懂，低声交头接耳，对着教授给出的实战练习，抓着脑袋，把熟背于心的相似方案，往图纸上套用。 “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这里只放了个广场？”一个男生正在讲解自己的方案时，被教授残忍打断。 男生支支吾吾，“我觉得，这副图，周边都是建筑嘛，比重太大，它不能再复杂了，得留白，所以安排个广场……平衡画面效果。” “留白？你是在做园林设计，不是在学美术，给你图，是给你一个场地，不是让你补充图画！” 他激光笔一指，“看看这些建筑，某小学、酒吧街、医院、大型商场，这场地是什么？城市中心绿地！不去针对性地做出屏障，用小范围休闲区域，服务好周边人群的使用，安排个大广场？不怕它白天搞甩卖、晚上扭秧歌吵到啊，改图去！” 全班憋住笑，男生怏怏走下讲台，换了个女生上台，神采奕奕地开始讲自己的方案。 “等一下等一下，这绿篱迷宫，设计了干嘛用的呀？还有这个，中式古典的亭台楼阁，搭配罗马柱廊和喷泉迷宫……嗯。” “不漂亮吗，不都是历史上很经典的造园手法嘛……而且实现了你说的小范围……” 教授咽下口唾沫，“做菜呀，一大桌子满汉全席？”指一指图纸周边的环境，“肿瘤医院的景观设计，你倒好，气氛弄得挺欢腾，还组织组织中西方园林来开会？哦，学了园林史，会背几个元素，就炒一桌菜？下去吧，自己吃！” 全班苦恼摇头。大妮子趁机一拐夏曦，“老高这嘴，够损的……” “他不这样说，怕是就得发飙了……要稳住形象！”夏曦笑看着高教授在不断嘬腮忍耐的模样，这位顶尖的行业人才、国家住建部的专家，面对自己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也真是脑壳大。 “你搞个八卦阵，在这里做什么？”他望着另一男生的图纸，开始抖腿。 “反正，不是做菜。”男生调皮答：“我这个场地，是市政文化广场，教授您看，风水，就是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易经，是文化的瑰宝，很能体现这个主题……” “整个广场就几堵景墙，一个八卦图案的铺砖？” “不，景墙上还有风水理念的展示，八卦广场藏有音乐喷泉……” 高教授缓缓推理，“白天，让人顶着大太阳看图算命？晚上，再跟着喷泉八仙过海？”教室里一阵爆笑，男生愣在当场。 “谁告诉你，风水就是文化瑰宝？”教授严肃教育，“易经，是唯物主义哲学，风水，是古代的地理学，我都懒得问你，你那套风水理念是什么了！建筑、城规、园林专业为什么只招理科生，理工科，科学严谨地剖析问题，连自己什么出身都忘了！给我搞这一套封建迷信，市政文化广场啊，你要给老百姓引导的就是这种文化？” 男生被喷得哑口无言，抓走黑板上的图纸，气愤地走下讲台。 见他一脸不服气，高教授起身道：“学了两年多了，还没搞懂这个专业该做什么，你们的未来肩负着每一方国土，随心所欲地画几笔，就是在建设祖国了？” “国庆期间，都给我回去好好想，收假之后，交出全套设计图纸，我倒要看看，哪些人在随意玷污自己的使命！”他踩着铃声走出教室。 班级里无奈叹气，天天被提点着——要科学严谨地完成“使命”……但也得领悟得了这“使命”是啥呀！？做设计，谁不是先靠模仿和借鉴？那外人还以为，学这种专业只需要靠艺术灵感呢！ 被喷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七天后要交全套图纸，终于换成了他们脑壳大。 放假前一晚，整层宿舍楼都在绞尽脑汁地画方案。这一年的国庆小长假，刚好和中秋节“巧遇”，那些要赶回家和父母团圆的，要出去和男朋友甜蜜的，要组团去旅游的，不得不熬夜战斗。 做出设计，画出彩色总平面图、竖向标高图、种植设计图、施工放线图，四张A3图纸，还得配上3-4幅重点区域的手绘效果图，再写一份设计说明，大工程…… “听说，咱们专业考研时，这一堆活儿，要在6个小时内干完！”舍友痛苦地埋头打草稿，对着自己的场地，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折腾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弄出个铅笔稿的总平面图，冲身后的人竖起画板，“瞧，我这还行不？” “你的题目是居住区景观设计啊，真是命好。”身后人羡慕道。 “命好个啥，有架空层，竖向图复杂得要命，方案嘛，参考了我家和我家隔壁的小区，凑了凑！”她探身去瞧对方的画板，“你的题目是什么？” “河滨带状小绿地，我准备一条木栈道串起两端，端头各放一个小广场，再弄一大片中央大草坪，搭配上闭合园路，供人慢跑用。” “哟嚯，这就摆满了嘛！” “对呀，主要是这个方案，效果图只用画三张，能省出时间去和老公约会！” “聪明！” 听着她们聊天，夏曦忧伤看向自己的题目——废旧采石场改造“景观公园”。大妮子抱着画板探过头来，“这么倒霉，这种刁钻的场地？” “抽题的手气忒好……”夏曦笑，暂时也想不出设计思路，收好画板，把笔记本电脑弄上床，妮子瞧得好奇，“你今晚不画图？” “我孤家寡人一个，国庆七天慢慢画呗，洗漱完先看会儿动漫，找点灵感？” “谁让你不谈恋爱，有人追你还不答应。”妮子猛然大悟，“喔哦！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啊，想着人家呢！” “她肯定有！” “就是藏着，不告诉我们！”大家七嘴八舌。夏曦不好意思地挨个给她们一掌，端着盆去洗漱间，一路望过去，各个寝室都在画方案，闲聊起双节要去哪里团圆……看来，今夜的走廊又会人满为患。 洗漱回来，她独自爬上床戴起耳机看《千与千寻》。宫崎骏这老爷子，真严谨，花卉也就算了，连野草都画得原模原样，让她一眼就能瞧出种类。更神奇的是，画面中的植物，哪些喜阳、哪些喜阴，会自然生长在什么地方，都呈现得丝毫不差。 夏曦佩服地盯着每一帧画面，被那一座神秘幽静的日式庭院深深吸引。雨后，月光下，汤屋脚下的湿地变成一片大海，一列电车，亮着灯光缓缓驶过水面。 是这画面太美，还是此时的配乐太棒，夏曦竟然回忆起那一片月光下的泽海。千寻为救白龙，拿着唯一的旧车票，去站台等那一列水上的电车，同行的旅客，各个都看不清脸……这场景，真像她那个梦境——孤身一人，乘坐列车，和一群不知是谁的旅客一同驶向星空，终点站，是黑夜里轮回不止的罗马柱长廊。 “你是潜意识里，想去另一个时空？”许翔当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果，那里有你的话，千难万险，我也一定前去。”是她当初的回答。夏曦怅然看向这部片子的日语名——千与千寻的神隐。 “等长廊开放，爷就站在时空的尽头，等你！”“好啊，那一天我去找你！” 她吸口气笑，神隐？那些皎皎月色下，在篮球场上凝望泽海的日子，或许，也只是一场神隐？释怀地盯着眼前的画面——电车渐渐远去的大海，涟漪，也逐渐归于宁静。影片结尾，白龙协助千寻一定要逃出这场神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记住，不要回头。” 她平复着似乎领悟了一切的心绪，安静地听着片尾曲。当初去龙城海景，只是为了去看自己心中的灯火和蓝图，却遇到许翔……纷纷扰扰这些年，她差点忘了初心和梦想。 她回想起多年以前，在那一片山顶上的篮球场，他沉默地打着球，身后是那一方月光下的泽海。他不是那个被女生狂追的校草，不是盛景的大少爷，没有与她的约定，也不会莫名其妙就吃醋发火…… 他曾安安静静地，不知姓名，不知从何处而来地陪伴过她，看着她在遥望对岸的灯火，听着她幻想心中的蓝图。“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她微微一笑，就送到这里吧，人生若只如初见，便是我与你最美好的神隐时光。 许翔，谢谢你曾经出现过。 夏曦轻轻闭了闭眼，电脑屏幕上，浮现出片尾曲的最后一句歌词：我已不再追寻大海的彼岸，因为我心里一直闪耀着光。她放松地关了电脑，把它往床尾一放，翻身盖好被子睡觉，这都，什么神仙作品，难怪拿了无数大奖。 国庆节下午，熬夜赶完图纸的舍友们开始收拾行囊。“曦曦，我们都走了，你中秋节一个人过吗？”妮子背上包问。 “我对过节有阴影，每年一团圆家里就吵架……” 妮子听得眨眼笑，“要不，中秋那天我回学校来接你，跟我一起去姥姥家过节？” “不用啦，去年咱们全宿舍已经去打扰过姥姥了，”夏曦捏捏她的脸，“今年你们全家安静地过个节。” “真不去吗，可你一个人……” “没事，我去找T大哥哥，一起吃个饭的时间他总是有的！” “你说你，为啥不和他谈恋爱呢？长得又高又帅。”妮子站在门口，“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就是……” “那是我闺蜜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夏曦想起来就生气，“对哦，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关键还不是我闺蜜！” 妮子噗嗤笑，“看吧，还是有人不讲道义的。” “不讲道义的不是他，他是……太讲道义了！哎。” 瞧着妮子迷惑的眼神，夏曦推着她的后背催促道：“快去，先和男朋友好好聚聚，中秋快乐，替我向叔叔阿姨、姥姥姥爷问好！” “欧克，你也节日快乐哈！”妮子摆摆手出门，那可爱温暖的模样，让夏曦想起星怡，都是大家闺秀，确实十分相似。 等宿舍的姐妹都与她告别，一个个离开后，她才下楼买了一份晚餐，回来坐到电脑前边吃边搜索。昨晚动画片里那座日式庭院给了她太多的惊艳，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在园林史上作为中国园林的分支，篇幅很少的日本园林。 这一看，就看了很久，正在被电脑上一张张美景震惊着，手机发来一条短信。 ——你在哪里？来找我。 江朔。 夏曦看一眼时间，晚上10点，费解回话：这么晚，约酒啊？ ——喝个屁，带上身份证和手机充电线，赶紧来，在东门等你。 真是服了。 她换好衣服提上包，锁紧宿舍门，边走边问：大晚上的，要我身份证干嘛？ ——来陪段薰睡一晚。 我去！夏曦瞪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哎，国庆加中秋，她是跑来找他团圆啦？仔细琢磨一会儿，嗯，这是嫌月亮不够亮，还得再找一个恶心人的灯泡？哭笑不得，我陪她睡？她不得恨死我…… 想一想张妍的叮嘱，罢了，这种要去阻挠人家“□□生活”的恶人，也只能做定了。 到了T大东门，看见江朔和段薰干站在学校门口。 夏曦憋住笑地走过去。 “帝都，你不熟，我让夏曦来陪你，晚上不害怕。”江朔很自然地搞出一句，领着她俩去找附近的酒店开房。听听这话说得，鬼都听不下去……夏曦快步上前假装“发现”了酒店，使劲一拍他，“住那里吧，离你近。”顺便，给他个眼神：人才！ 江朔棱起眼睛回她：少废话！ 开了个标间，等她俩进入房内，江朔又废话两句，火速离开。夏曦瞧着他那走得很舒畅的步伐，努力管理好表情，尽量自然一点地看向满脸失落的段薰，“我俩，洗个澡，睡觉吧？”话一出口，好怪…… 段薰也愣了愣，轻声答：“好啊。” “你是，今天才到B市的？” “嗯，帝都真热……” “是啊，在T大逛了一圈？” “嗯，他的学校好大呀，还很漂亮！”她骄傲又羡慕。夏曦微笑着指指卫生间，“逛累了吧，去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能睡个好觉。” 她点了点头，找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门被关紧，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夏曦坐到床上，长吁一口气。霸王龙，真有你的，把我和我闺蜜的情敌凑在一起，还要睡一夜，不知道我很尴尬啊！ 明月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等段薰洗完澡，换上睡裙出来，夏曦瞟一眼她若隐若现的身材，我的天，得亏我来了，否则要出事！ 站起身轻声交代，“你累就先睡吧，我慢慢洗。”可得洗慢一点啊，万一出门她还没睡下，这，怎么聊天？夏曦锁紧卫生间的门，耗着时间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房间里没有丝毫光亮，隔壁那床似乎已经睡着，因为连走廊的灯都关了。 夏曦抹黑躺下，挺好，看来她也尴尬，难得还心有灵犀。 一早醒来，见段薰已起床，换了身很漂亮的裙子，画上了很精致的妆容，正在轻声收拾背包。夏曦躺在床上看着她，出身军人家庭的素养真不错，早睡早起，习惯好。 “要和江朔出去玩？”她话刚问出，段薰吓得猛回头，愣了愣，又开心说：“嗯，他要带我去看看故宫。”犹豫着，收起笑容看过来，“你要不要……” “你俩去玩吧，”夏曦忙摆手，“我……去过了，”打消她的顾虑，轻松地开个玩笑，“要地图的话，倒是能给你画一张？” 段薰不答话地望着她，背上包说：“我走了，江朔还在楼下等着我，房卡，我拿了一张，另一张在桌上。” 她一指窗边的小圆桌，终于笑了笑，走出房间。门一关，夏曦翻身起床去洗漱，亲娘嘞，不知道她要住几天，天天晚上都如此？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她清空大脑，支起画板准备做方案，对着电脑先查“采石场”的相关资料。这……场地，咬住嘴唇，看着图片上千创百孔的大山，一个，被人类行为破坏了的生态环境。 提笔在纸上写第一个关键词：生态修复。 又低头瞧教授给出的这一份具体图纸，先梳理标高……这复杂的地形：荒废的台地？还有一大块石山的横断面？已经积水的旧采石坑？ 笔尖点了点“采石坑”，标上：扩充水景观！ 顺着图纸，找出标高变化最小的区域——这应该是曾经的运输道路，在旁边记下：公园主通道。从“主通道”出发，画出几条能跨越不同地形的游览路径，对着标高，总结它们的设计要点：水滨木栈道、石山大台阶、起伏的蜿蜒小径、平坦的林荫大道。 再一次确认：所有园路，闭合循环。 她吸口气，圈出园路附近的特色场地，打造成景点，推算着服务半径，布置不同尺度的观景空间和休憩区，安放公厕、设备房……在游路的交汇处，设置节点景观，以引导游客能更深入地探索整个公园。 放下笔，拍了拍手，大体思路搞定。 接下来，是针对各景点，去设计合理的景观建筑和路面铺贴，挑选能实现生态修复、水质改良、风景营造所需的植物。 她挠一挠头，抓过一张草稿纸，列出植物清单，调整着常绿、落叶树的种植配比，增加彩色叶、秋色叶树种，为身处青山中的整个公园提升视觉亮点。画出种植组合，乔木、灌木、地被草坪，OK，满足三层群落生态。 再看一眼整张图，用树团围好一些区域，遮挡季风，以及地形和水面会导致的大风，为观花、变叶植物做好小气候保护，确保能形成整齐的观赏期。 严谨地推导了一上午，夏曦才拿出一张A3制图纸，认真画总平面图，又取出三张A3硫酸纸，接着画竖向标高、种植设计、施工放线图。总算松口气，成就感满满。一抬头看窗外，我去，天又黑了，一顿饭都没吃…… 江朔的短信杀到。 ——要回酒店了，你赶紧提前过来。 她无奈回他：你可真会踩点！ 收好作业，装上过夜用的东西，想一想，再装个MP3，能预防尴尬。锁了门赶去救场，顺路买了两份凉皮，也不知道这是夜宵还是中饭、晚饭？ 到酒店门口，江朔也刚把段薰送达。幸好幸好，时间正巧。见她手中提着两份凉皮，他很自然地抢走了一份，“谢了，侏罗纪，你俩早点睡哈！”摆摆手朝T大的方向走。 夏曦哭笑不得，看向段薰，“你没，喂饱他啊？” “景区的盒饭，不好吃……” 她尴尬听着，真行，那只霸王龙情愿饿着也不愿再去补个宵夜，这恋爱谈得，能省事就省事。一回神，见段薰瞟着她手中的另一份凉皮。 夏曦抿了抿唇，拎高问：“你……要吃吗？” “好吃吗？” “还好，我挺喜欢。” “那一起吃吧！” 哦，夏曦十分欣赏她的善良，得亏给自己留了一半。进了房间，一双筷子，和她分吃一份凉皮，这感觉，真亲密。瞧着她还挺爱吃，干脆把筷子递给她，“你吃吧，都吃完。” “你不吃了吗？”段薰好奇问。 “饱啦！先去洗澡咯。”和她太亲密，总感觉对不起星怡，见她开心吃着，扭头朝着自己笑，“饭量这么小呀，难怪你很瘦……” 夏曦无奈地翻找出睡裙，我饭量大得惊人好不好，两份凉皮都是给我自己买的……还被江朔抢走一份。她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出门再买一份吃的吧，又怕伤她面子。饿就饿呗，反正又不是没饿过。 一份凉皮，换来了段薰一晚上滔滔不绝地主动聊天。 “圆圆也在B市，你没见过她吗？” “陈圆圆？” “嗯！她在语言大学，说是就在你们学校对面，明天要来找我和江朔，看看能不能也帮她介绍个名校的男朋友。” “哦……”夏曦很费解，那你怎么不让她来陪你睡呀，是怕，你的粉丝知道了“你那个名校的男朋友”其实不愿意和你留宿，会丢了偶像的面子？唔，陈圆圆？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一位落泽校友，那次聚会好像没见到她？ “对了，傅霖和我一个大学，都在K大，他在会计专业。” “哦……”这话题，很跳跃。 “你初中时，好像和他关系很好？”段薰躺在床上侧身问，眼神里很有内容。夏曦认真分析她的眼神，靠着床冷静答，“他就没和我关系好过吧，和程颐，倒是关系挺好，对了，程颐考去了哪里？” “S市，学表演，以后要当大明星。” “光彩耀人，适合她。” 对面的床突然沉默。夏曦躺下来好奇观察她，我说错话了？见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忙问：“你很小就认识程颐了吧，和她一起学跳舞？” “嗯，在许翔家。” 夏曦摸摸鼻子，话题又跳到许翔身上了……“夏曦，”段薰突然问：“你很了解江朔吗？”夏曦呆望着她，有点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敢贸然回答。 “我感觉，和他话题有点少，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哦，”吓我一跳，“你问吧，我还算懂他！” “太好了！”段薰顿时来了精神，朝着床沿挪了挪身子，“那他，喜欢吃什么呀？” 夏曦一瞬间怔住，绕了绕舌头仔细回忆，马上打脸，“不……知道，他……好像吃东西不挑食吧，老帮张妍吃青椒！” 皱起眉凝视着黑夜点头，嗯。 “哦。”她有些失落，又挪挪身子重整旗鼓，“那他，最喜欢什么颜色啊？” 夏曦的嘴张得老大，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那他，喜欢看什么电影呢？” “不……知。”哎，脸真疼。 段薰愣愣退了退，似乎很怀疑她到底和江朔熟不熟。夏曦被她看得十分惭愧，立马跟上她的节奏举手说：“他喜欢喝可口可乐，不是百事！” “这个我知道！” “他是天蝎座，O型血！” “我也知道！” “身高184？” “184.6，今天刚量过！”段薰开心笑。 夏曦佩服得闭嘴，苍天啊，“我骗你的，我其实和他，不熟……”无比痛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求饶，“睡觉吧，我明天要赶作业……” “嗯。”她轻声应着，果真就悄无声息。夏曦默默把被子往头顶一盖，备受打击地躲在里面掏出手机，按开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你喜欢吃什么？ 担心身后那床会听到动静，把手机调成静音无振动模式。 屏幕亮起。 ——要来给老子送宵夜啊？ 瞧见宵夜两个字，饿得流水口，她痛苦地又发一条。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唐昊费解盯着手机屏幕，慢悠悠地抿起唇，第三、四、五条短信跟着发过来。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天蝎座，你是什么血型？ ——身高多少？ 他顺着几条短信又看一遍，嘬起腮，这换在初中时代，差点以为她是要追老子了，吸着气谨慎回复：AB，186，你吃错药啦？ ——没有，突然被人问到，感觉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们……oh，我的朋友。 他奶奶的，唐昊重重一拍桌，喷出一鼻子气，噼里啪啦打字：这是谁，刺激到你的中二神经了！？ ——江朔的女朋友。 他盯着这行字，捋了捋情绪：段薰？ ——嗯，现在在酒店里，就睡在我旁边。 他举高短信，担着腿抖了抖：叫你过去救场？ ——主席英明，已经是第二晚了。 唐昊眯起眼望着手机屏幕，失落地放下腿，每次一遇到窘境才会来找老子。一句“你想我不”，打出来又删掉。人非草木，知道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可能，强迫过自己放下，也克制着不去联系她，如今她一出现，又乱得他心绪波荡。 ——乖乖睡觉。 他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拍了拍脸，继续做题。 夏曦看着他发来的四个字，气得发愣，五一收假后，唐昊就和她断联，现在都十一了，好不容易主动给他发信息，看来，也聊不了几句。她伤心地闭上眼，回想去年十一，张妍来帝都，大家还玩得挺开心，转眼就物是人非。 第二天一早，夏曦起床准备回宿舍，走之前，段薰说今晚陈圆圆会来陪她。 夏曦尴尬地放下房卡，想起她昨晚说过今天要帮陈圆圆介绍男朋友，这个节奏，很好，两个花痴一起八卦，估计后面几天自己都能解放了！赶紧客气道：“预祝你们玩得开心，陈圆圆牵手成功！” 窝在宿舍里画效果图，一共4张，画完又给总平面图上色。弄到天黑，任务终于完成。夏曦抱着电脑继续上床看动漫，江朔发来短信。 ——我们在唱歌，你来吗？ 她费解问：我去干嘛，你心情真好，还陪着人家去唱歌。 ——屁，本座是来陪昊哥的。 夏曦定定对着屏幕，不敢相信地问：你们，哪些人？ ——我，段薰，陈圆圆，唐昊。 她瞧得伤心欲绝，转脸看向已经开场的动漫，一把盖下笔记本电脑，慢慢打出字：你们有正事，我不来了，要画图。 收起手机，心里乱得要命，他还……真是闲啊。没心思和我多聊两句，倒是怪有耐心去相个亲，还陪着人家去唱歌？猛然想起许翔骂他的话，玩暧昧……胡乱把电脑往墙边一塞，闭上眼，陈圆圆？口味……够奇怪的。 还是上次的小包间，还是四个人，唐昊盯着正在唱歌的段薰，拐一拐江朔问：“你是，怎么想的？” “无法想。” 他好笑地按住江朔肩头，“就因为她照顾了你爸两个月？”和他一碰酒瓶子，诚恳建议，“一码事，归一码事。” “现在，归不了。” “已经被她栓住了？” “道德，捆绑。” 唐昊听得无声笑，凑近说：“你只要没有道德，道德就捆绑不了你。” “你没有道德啊？” 他捏紧酒瓶，想起许翔一瓶子飞过去，砸中橙汁杯的情形，叹息道：“如果两情相悦，老子可以不讲道德！”又回想起夏曦盯着那棵树仔细看的画面，“可人家心里的人不是我，要还强行上，那叫不讲武德。” 江朔瞧着他的表情，费解问，“说得你好像很有故事哈？” 唐昊咧嘴笑，“就是给你举个例子，”转过酒瓶一指段薰，“喏，不讲，武德。”昂头吹瓶。江朔瞧得哈哈笑，又递给他一瓶，“你不是要忙着准备考试嘛，怎么今天突然约我，是夏曦和你说了什么？” “昨晚给我发信息，问了一堆脑残问题。” “脑残？” 唐昊又气又好笑，掏出手机点开短信递过去，江朔对着屏幕边喝边看，突然一口酒喷出去，呛得放下手机直咳嗽。坐在远端的两个女孩奇怪看向他俩，段薰偷偷拍拍陈圆圆，起身走过来给江朔递纸巾、拍抚着后背。唐昊瞧见她起身时的小动作，收起手机退开一些。 蘑菇头的胖女生果然跟在后，“唐主席？”她捏着话筒娇羞地坐来身旁，“都认识一整天了，你都不和我说话，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校庆那晚，我没听够……” 唐昊困惑地瞧着她胆子很大地掰开自己的手指，塞进话筒。余光中，段薰似乎在看热闹。他恍然大悟，真有你的，老子约江朔是帮夏曦来劝他，你倒好，顺着杆子一爬……拉个闺蜜垫背。 又看一眼身边同样无辜的小胖姑娘，妈的，那臭“绿茶”是和她说了啥，担起腿冷静地试探道：“听什么类型的？” “深情的呀，你随便唱，我都听！” 他舔了舔槽牙，陈圆圆激动得鼓掌，“我想听，许绍洋的《幸福的瞬间》！他演的《薰衣草》你应该看过吧？” “没……” “那《流星花园》的《情非得已》你会唱吧？”见他霎时愣住，“就唱这个给我听！”陈圆圆拿了根薯条塞进嘴里，开心地去点歌。 段薰温柔拉住江朔的手，靠在他肩上，看着陈圆圆在自己提供的机会下，对着“名校男神”发动攻势。江朔被她靠得一直僵直着身子，费解望着唐昊，饶有兴趣地瞧热闹。 唐昊深吸一口气，都懒得去收拾段薰，手伸到背后摸手机，瞧着陈圆圆那傻乎乎的兴奋模样，趁她还在点歌，委屈地迅速打字：你在哪里，来找老子！ 壮志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曦躺在床，恍恍惚惚地一直睡不着，刚有点困意，枕头下方手机震动，短信。 ——你在哪里，来找老子！ 她直愣愣看着这句话，和江朔那晚发来的……一模一样，气得睡意全无。都嗨到要被人绑去开房了？滚——蛋！赌气地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盖好被子蒙着头。 一夜，再无短信来。 又过了两天，平平静静。这两天里，夏曦想了很多关于唐昊的事，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这个曾带领她一起去鲜衣怒马的战友，这个在圈子里受人敬重的大哥哥……这个很快又会离开他们，即将出国去追逐梦想的人。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回想唐昊对她的关心关怀，想到他坦坦荡荡的模样，难受得捂住脸，感觉自己这份超越友情的心思，对他是一种侮辱。她呆呆凝望着宿舍落地窗外那越来越圆的月亮，擦干泪水，起身去洗脸。 抬着洗漱用具回到宿舍，看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 唐昊。 ——明晚中秋，有人陪你过节吗？ 瞧见这句一如既往关心她的话，夏曦伤感地撒了个谎：有，你呢？ 唐昊叹息着打字：和宿舍里的人一起过，有人陪你，就好，节日快乐！ ——好，你也是，节日快乐！ 唐昊放下手机担起腿，看向空无一人的宿舍，窗外的明月越来越圆，舍友们也都已回家过节。那一晚向她“求救”，她一直没回信息，以为她是睡着了，结果……两天都不看手机？他苦涩一笑，面对电脑继续刷题。已经报名了月底的考试，人生的关键时刻，自己不该再这样分心。 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他费解地点开看。 ——日天，愿你天天快乐，出国加油！Fithting！ 举高手机，唐昊昂起头淡淡笑，回忆起校庆那一晚，她神情落寞，自己忍不住去关心，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攥紧拳头举到他眼前，一脸认真的小表情，漂亮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日天，高考Fighting！”是我，入了心的人呐，我却入不了她的心。 中秋，月圆。 夏曦独自坐在宿舍，拿出母亲寄来的月饼，吃了一个，给父母打电话问候。得知他们都在大舅家陪伴外婆过节，说是秦唯和许翔也刚打来电话拜节，外婆开心得很。真好，大家都有人陪。 她关了所有的灯戴上耳机，在窗外照进屋的月光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浏览着网页上的日式园林。奇怪，明明脱胎于我国的古典风格，但日本的造园却走出了一条清晰的自我道路，而且，一直在发展。 她好奇欣赏着图上的美景，不论是服务于日本的古典建筑，还是用于搭配东京的国际化大都市，都能完美融合，丝毫不让人感觉到突兀……这一点，作为它母本的中国古典园林却做不到。 耳畔响起一阵从未听过的前奏，轻柔古典，又转入了强烈的电音，歌词宜古宜今。夏曦笑叹出声，好应景啊，她认真盯着电脑上的图，一句歌词突然飘出，“……还以为各自两边只能做蝴蝶？” “谁让你我静似月，只能在心里默念，檐下燕替我飞到你身边……” 她松开鼠标抱起双手……赶快看一眼歌名——周笔畅的新歌《谁动了我的琴弦》。 深吸一口气，偏了偏头透过宿舍的玻璃窗，看向P大的方向，“谁动了我的那根弦，将要渡过的湖面，难预料，预料将来的深浅……” 我天，真要命。“谁让你我静似月，各自孤单错弄弦……”她绝望地抽下耳机，在充盈了整个宿舍的歌声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很想他。后悔地垂下头，如果昨天不撒谎，是不是就能缠着他一起过节？又一想他马上要考试了，强忍住想找他的冲动，不行，不可以任性妄为去给老大添乱。 双节过后，夏曦的作业得了92分，全系最高。高教授让她上台讲解方案，轻声纠正道：“利用采石坑做水景可以，但别再扩充面积，水资源缺乏，远程供水劳民伤财，利用大自然，将雨水导入采石坑。” 他指一指图上的种植区，“扩大这些区域的湿地，选择干湿都能存活的植物，应对雨旱两季的水面变化。” 夏曦点头，他又指向大石阶附近的园路，“这条路两侧，种植别设计得太人工化，就用旱生观赏草，营造得野趣点，既节省灌溉用水，也提醒人们，破坏生态的历史行为不能忘记，带有警示教育意义。” 激光笔一指石山崖壁，“这个景点，虽然种不了植物，但可以用灌溉系统去延伸出雾化功能，让从大石阶上走下来的游客，体验到清凉的反差感。采石场，是一部分工人奋斗过的地方，这份改造方案以修复和再利用为主，是对的，但也要适度保留曾经的痕迹，让人们能缅怀过去的时光。” 夏曦仔细聆听，诚恳答谢，“我懂了，谢谢您的指导。”他淡淡一笑，摆手让她回座位，继续点评其他同学的优秀方案。 午间休息回宿舍，夏曦一边吃午饭，一边查询学院网页上城市规划专业的课程表。暑假跟着许湛“实习”，让她深刻感受到建筑、城规、园林三个专业的紧密关联，F大没有建筑系，但城规专业就在王牌学院，国内排名前列，她可以去旁听课。 她叼着筷子拿起笔，记录下想去旁听的课程和教室，实在和自己的原有课程冲突，就只能怠慢那些不重要的公选课了。翘课嘛，虽然从小到大还没干过这事，现在倒是觉得，很有必要大胆翘一回。 她开心地甩甩马尾，好，越来越叛逆，要是被老爸知道了，估计脸都能气绿。 交织学习着两个专业，整个学期过得忙碌而充实。高教授也教城规的专业课，见到夏曦偷摸进教室，他站在讲台上嘬嘬腮，继续讲课。夏曦瞧见他的表情憋住笑，由于是旁听生，遇到不懂的知识点不便在课上提问，只好课下单独去找他请教。 “你自己没课要上吗？”他为她答疑完毕，忍不住问一句。 “公选课，翘了。” “挂科了别来找我……”他故作严肃答，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咬开包装，边吃边走向楼道。 夏曦悄悄跟在身后，望着他啃着火腿肠下楼的背影，想起听闻他年轻时在法国留学，取得了国家注册建筑师的称号，却蹲在街边卖自己画作的神奇操作，好笑得摇头。这位她一生中的恩师，业务精湛，气场……也强大，就是言语和行为，实在不像个足以傲视群雄的顶尖高手。 哎，和他同出一款的，就是吊儿郎当的唐昊了。想到唐昊，她透过二教大厅的玻璃幕墙看向飘雪的校园，中秋夜后，和他，又有两个月没联系了。鼓足勇气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出国考试，怎么样了？ 裹紧大衣，钻出堵在门口等雪停的人群，冒着风雪走向食堂。 手机传来回信。 ——挺好，在准备资料申请学校。 她踩着地上的积雪，曲缩着手指打字：恭喜啊。 ——等拿了全奖和Offer再恭喜老子。 夏曦微笑看着他专注于梦想的样子，在寒风中朝冻僵的手指头哈口热气，暖一暖自己，不再给他回信息。 唐昊，祝愿你，前程似锦。她眯起眼，对着这个已经消退了青葱绿意的冬天，在心中默默与他告别。这个学期，无数场实习，让她遇见了太多从西方学来的现代城市景观，也看到了不少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国古典园林。 想起专业内潜在的“中西之争”，夏曦心里清楚，那些坚持使用传统模块的前辈，是想努力还原中国园林昔日的辉煌；而采用西方理念的先行者，是在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城市空间时，谦虚地完成着这个专业的时代使命。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断裂？为什么，我们的古典园林，会和高速发展的大都市难以融合？ 真的就必须……跳出曾经的框架，才能让这个专业更有价值地前进吗？ 她抬头看着从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想起去年国庆，唐昊在壮阔的颐和园里和她对过的那首诗——为忆长安烂熳开，我今移尔满庭栽，红兰莫笑青青色，曾向龙山泛酒来？ 皱眉凝思，有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我们的中国园林，也像日本那样，既能牢牢握紧古典框架，又能与现代城市完美融合？让它，不再只以形式复刻去留住曾经的辉煌，而是能在完成时代使命的同时，以带有民族自豪感的全新传承之术，去世界范围内，重新登上极具东方魅力的舞台！ 她心中想着，激动又振奋，踏雪跑过冬日的校园。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去找到这条路，突破限制，链接那段遥远的过去和它荣耀的未来！ 她猛然记起廖岩说过，“去F大，跟着行业内的泰斗学习，你会明白你的使命。”他还问过，“那么喜欢它，不想去看看你和它的未来吗？” 想，廖老师，我想！我的未来，就是去寻找它的未来！ 夏曦一路开心地买完饭，拎回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找到存放在文件夹里的古典园林，对着一张张图片反复看。园林，人类精神世界的乐园？所以，国人心中的“桃花源”应该还是这一副古典韵味？可如果只流于表面，它就无法与现代城市融合，得想办法提纯出它的核心，才能让它肩负起使命，自豪地前进在这个时代。 日本，做到了。日式园林已经完成了古今衔接，甚至成为文化标签，在向全世界出口。她叼紧筷子，认真想，或许去日本深造，可以帮助自己找到这条路？激动地敲击键盘，搜索日本在造园专业最优秀的学府。 排名第一，D大。 日本，D大……夏曦怅然望着电脑屏幕，那所日本人都难考上的世界一流学府，D大？她眨了眨眼，高二那年夏夜在罗马柱廊里感受到的那堵巨大的屏障，似乎又立在了眼前。 无奈地摇晃起腿，桌上的手机发出持续震动声，来电，张妍。 “螨虫？” “嗳，我刚跟老二聊了个两块钱的天，现在准备找你聊个五块钱的天！” 夏曦瞬间笑起来，“你俩聊了啥，才值两块钱？” “问他什么时候分手呗？” 夏曦听得又笑，想起陆星怡的话，试探问：“怕是分不了吧？” “嚯！”张妍大叹一句，“你果然和老二一个德行，答得一模一样！得，又是个两块钱的天，我要挂电话了，扫兴！” “别呀别呀，”夏曦殷勤地叫住她，“给你加三块钱的料，聊一个段薰的八卦？” “好啊！”张妍满意接话，听着她复述完那一连串的提问，也笑到肚子疼，“呀，有没有问得你很惭愧呀！” “惭愧得我原模原样去问了唐昊……骂我吃错药了，嗯，说明我的反应确实正常。” 张妍要笑死，“这么说，那妞跑去帝都是准备睡了老二？” “江朔没给她这机会……” “完，他俩再不分，这是迟早的事。” “霸王龙要读到博士呢，只要一直异地恋，再坚持这套战术，她应该耗不住。” 电话里叮嘱，“那你也读到博士吧，配合老二打好保卫战！” “我？”夏曦瞟一眼电脑屏幕，“也不一定留在帝都，没办法帮他啊。” “你要去哪，你们学校不是专业排名全国第一了嘛，考研还不考本校？” 夏曦深吸一气，滚动鼠标，再看一遍文件夹里的中国园林，拿出勇气认真问：“螨虫，日语……难学吗？” “我——去？”张妍听得异常兴奋，“要去日本啊？脑子终于灵光啦，去找许翔？” “谁找他……”她又点开D大的网页，问一句，“难不难学嘛？” “入门简单，后面难，比英语难学。” 夏曦低头吃口饭，“那你学得怎样了？” “也就，四级水平吧。” “这么厉害？”擦掉从嘴里惊出的饭。 “屁！日语最低级就是四级，最高级是一级，”电话里无奈说，“神跑了以后，没人教我了，医科大又没日语专业，自学要拼到二级都挺难。” “那怎么办……”夏曦停下筷子，迅速点开本校网页，难道要……再去旁听日语专业的课？电话里好奇问：“你真要去日本啊？” “没定呢，先……学个语言吧，好歹能看懂日文原版的专业书。” “你要学，让神教你呗，他肯定愿意！” “算了吧，我表姐现在就在东京，没准儿都和他谈上恋爱了。”夏曦想起中秋他俩一起打电话回家送祝福，团圆的日子在一起团圆，这事还真说不准。 张妍在电话里震惊问：“你姐不是被人包养了嘛，怎么还缠上神了？” “这……有什么关系。”夏曦对比着本校日语专业的课表，时间和她必须得上的专业课全部冲突。 张妍气得又想到江朔、段薰和星怡，“我说你们都在搞什么呀，好端端的俩男生，都和些什么人在一起了？你赶紧去把神拉回来呀！” “拉什么拉，他爱干嘛干嘛。” 张妍一口气上不来，得，白操心，想了想又问：“那我一会儿……企鹅号发你几个日语自学网？你先上去听几节课？” “好，谢了！”听她开心接话，张妍无语得翻个白眼，都要追去日本了，还在嘴硬。 夏曦盯着手机屏幕黑下去，心里超级感激她，竟然不像教训江朔那样教育自己。愉快地登录企鹅账号，见她已经发来两个网址，点开网页，兴奋地找到日语入门的免费试听课，戴上耳机一边吃饭一边听。 理想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寒假第三天，查询到自己优异的专业课成绩，夏曦信心十足地捏了捏拳头。放假前，她去本校的外语学院咨询过，听说她想申请D大的研究生，日语系的老师都很惊叹。 “D大？”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直言道：“这可不好申请，要看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学园林的。” “哦！”她推一推眼镜笑，“王牌专业啊，那倒是有可能哈！”看了看身边的男老师，又看回夏曦，“你怎么会想到去日本？高考时的外语是日语？” “是英语，日语……我还没开始学……” 女老师满脸尴尬。 夏曦赶紧问：“老师，我需要把日语学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去申请D大？” 她思索着扶住眼镜，“一级的考试肯定得过，TOEFL……100分以上吧，才稳妥，当然还要看你的专业成绩能不能在F大也名列前茅。” “我去日本深造，也要考TOEFL？”夏曦费解问，女老师笑望着她，“你想申请的可是日本的帝国大学啊，这八所帝国大学，都需要TOEFL成绩证明你的英语能力，更何况是它们之中最有名的，D大？” 夏曦听得沉默，身旁的男老师解释道：“帝国大学，对留学生的要求很高，连我们日语专业的学生都被拦在了门外。这些学校，光只会日语是不能去读的，需要你有过硬的双外语成绩，还要有出众的专业水平，才有资格申请。” 他看着夏曦懵懂的脸庞，好奇问：“你的外语是英语，可以申请去欧美呀，你们学院的很多教授都在欧洲名校留学过，去欧美，你能拿到不错的推荐信，只要专业成绩足够好，这不是什么难事。” 夏曦想了想欧美的设计理念，几乎都已跳出了历史框架，在探索行业的新格局，只有和中国园林一脉相承的日本造园，才能为她提供这条路的参考，垂着眼喃喃道：“我……只想去日本。” 男老师微笑建议，“那就先学日语，准备语言考试，要申请D大，你的本专业成绩……必须非常好，还要有足够分量的推荐信。” 夏曦吸口气点点头，“老师，我现在开始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考过日语一级？”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女老师开口笑道：“我们日语专业的学生，最优秀的，大二上完，能考一级，一般情况下，大三学完才有把握通过考试，你可以参考一下？” “也就是说，我专注去学……也需要至少两到三年？”夏曦计算着自己的时间，男老师插嘴问：“你现在是大三？” “嗯。” “国际日语考试每年只有一场，在12月，现在是2月，两三年后……你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TOEFL倒不着急，每周都有考试，想去，就先努力，等你拿到了成绩再申请学校，有志向，不怕等这点时间。”男老师鼓励道。 夏曦点点头，又朝他俩鞠了一躬告辞。 踏上回故乡的飞机，夏曦一直在思考出国的事，该不该和父母商量呢？想到夏长毅一向认为她大学毕业就该回家考公务员……如果是要考研去提升文凭，估计他还能同意，但出国……并且最快也要毕业一年才着手准备这条路，他们……应该不会支持吧。 四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落城，打车到家，父母已经做好晚饭在等她。见她一进门就脱外套，秦文珍严厉教训，“什么毛病，进门就脱衣服，就爱臭美，你不怕感冒啊，给我穿起来！” “哦哦哦，”夏曦回过神来呵呵笑，迅速穿回衣服，“忘了落城没暖气……” 母亲斜眼瞅着她，“去读几年书，还真活成个B市人了？每年回来都生病，在学校里就好好的，反倒对家乡水土不服了？” “没呀，就是没暖气给闹得……屋里比外面冷，又是住别墅，更冷……” “住别墅你还不满意了？”文珍棱起眼，夏曦龇牙笑，“家不在大，温馨则行，小时候住素县60平米的教室宿舍就挺好……”见老妈又准备教训，赶紧推着她的后背，“吃饭吃饭，今晚有辣子鸡吗？” “有，你妈我胃不好，吃不了辣，因为你要回来才做了一桌子辣菜，你还不好好学习。” “唉哟……”夏曦拱手作揖，火速溜进厨房，“爸，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帮忙？”正在炒菜的夏长毅嫌弃道：“等你来帮忙，8点都吃不上饭！”夏曦翻翻白眼，这就是我半年不见的父母双亲呐，老妈，一如既往地爱随口教训，老爸，一如既往地不会好好说话。哎，这是为什么呢。 吃过晚饭，她坐在客厅里陪父母看新闻，犹豫着要不要先提一下出国的事，正巧新闻里播报出一则日本的消息。秦文珍拍拍丈夫，“老夏，大嫂借钱的事，怎么说？” “那是你大嫂，你看着办，反正我工资都在你手里。”夏长毅喝口茶答，“但我提醒你啊，小唯在日本的花费是个大窟窿，你借得了这次，又能撑多久？” “去日本，很贵吗？”夏曦插句嘴。 秦文珍长叹一气，“小唯去了半年，花了快40万……” “这么多？！”夏曦震惊回忆，“我在学校的日语系了解过啊，学长学姐也有出国的，没人用到这个数字啊？” 秦文珍好笑摇头，“都是花父母的钱，谁会和你说实话？这小唯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毕业了，都在S市参加了工作，还要再折腾……” “赶时髦呗，就是图个留洋的名气！”夏长毅吹着热茶说：“我身边，也有一堆人送孩子出国，不踏踏实实学个有用的专业，哦，光想着靠镀金？” 夏曦虚心道，“那也有为了祖国才出国读书的……” “嚯，如果是那种人才，国家早就公费支持了，哪还要父母来操心？”秦文珍接上话，夏长毅端着茶杯转向妻子，“你大嫂，怎么不去找许湛借钱呀，就只来找你？” “你明知故问！”文珍瞪他一眼，夏长毅好笑喝茶。夏曦瞧一瞧自己的父母，不再出声地提着旅行箱，爬上位于三楼的卧室。 打开箱子，看到放假前新买的日语课本和TOEFL词汇的□□，怎么办，在父母眼里，出国都只是为了镀金？又有秦唯的案例在，此时与他们商量自己也想去日本，明显不行。 她怅然地看着桌上的日历，想起母亲说秦唯的话，“都毕业了，还再折腾……”不行，不能等到毕业，要想走通这条路，只能在毕业前就拿到D大的Offer，证明自己是能去出国深造的人才，才有可能得到父母后续的支持！ 她抓过桌上的日历仔细看，现在是2007年2月，距离下一场国际日语考试……只有十个月。如果想在毕业前获得D大秋季的入学资格，她需要在十个月内，完成日语从零基础到国际一级的飞跃，同时拿下TOEFL考试100分以上的好成绩。 夏曦紧张得看向手中6本日本课本，这会是一条，比当初冲刺高考，更加艰辛的路。她找出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书桌抽屉，凝视着里面那份高考冲刺计划——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快三年了，那段披星戴月的燃情岁月，仿佛就在昨日。 来吧，她握紧一摞书下定决心，再来一次，要相信自己能成功！ 锁紧房门，对着日历推算出学习计划，跟着CD开始听课。陆星怡的电话打来，“曦曦，你安全到落城了吗？” 夏曦匆忙去看桌上的电子钟，夜里十点，想起星怡昨天就叮嘱让到家后联系她，拍一拍脑袋，“哎呀，我忘和你说了，晚饭前就到了。” “嗯，你平安就好。” “是不是有事……要找我聊？”她主动问，“对了，余阿姨最近还好吗？我明天一早来看看她。” “病情已经稳定，那你……明天中午留在我家吃午饭吧，到时候我和你说，现在晚了，你先休息，我去照顾我妈吃药，挂了哈？” 听她挂断电话，夏曦突然紧张起来，什么事呀，还得留到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夏曦出门买了余丽爱吃的火龙果，路过鲜花店，又买了一束白色马蹄莲，用牛皮纸包好，带去陆星怡家。 看到花束，余丽很惊喜，立刻拿出一个大玻璃花瓶接满清水插好，扭头问：“这可以养多久？” “它的茎秆长期泡水，会发黑，阻碍水分运输，”夏曦找来一把剪刀，取出一支马蹄莲教她，“两天一次，把最底下的部位剪去一点，剪成斜口，增大吸水面积，应该可以延长它的观赏期。” 余丽点着头，“曦曦果然喜欢花呀，难怪去学了园林。” 夏曦瞧着她正认真地为每一支马蹄莲修剪茎秆，是啊，在许多人眼中，自己的专业就只是摆花弄草？所以父母才会觉得它无用吧。她叹息着看向厨房，如果陆伯伯还在世，他一定能懂我的理想。 吃过饭，等母亲上楼午休，陆星怡洗着碗轻声说：“曦曦，我要搬家了。”夏曦停下在帮忙的手，“搬家，要……走？” “你别这么紧张，还在落城。”星怡抬起手臂蹭了蹭她的脸，转过头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家，“住在这里，我妈总会想起我爸，周围的传言虽然少了，但也偶尔会听到，对她病情的恢复不好。” “哦，”夏曦理解问，“那你们搬去哪儿？你家古城的房子不是早卖了吗？” 星怡低头洗着碗，“我在湖光一号买了套二手房，90平米，够我和我妈住了，是盛景当时的样板房，省了装修的事，许翔帮我从内部人员手里转出来的……” 她说着直起身子，“这套别墅……我打算卖了，我妈现在离不开我，上个月，我申请了退学，家里存款不多，我妈病休在家，只能拿基础工资，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我想着，得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夏曦冲洗着她递来的碗，心疼地看着她。 “我在英国读大学时，有一位同学家里是做学前教育的，最近刚得到她的答复，说愿意为我提供技术支持，我想，在落城开一所双语幼儿园。”星怡打开消毒柜，将冲洗好的碟子整齐地放进去， 夏曦认真思考这个主意，“好像还不错！” “嗯！”陆星怡转身笑，“地点我都找好了，就在湖光一号！是小区配套的幼儿园，场地条件很高端，但租金贵，一直没招商成功，许翔说如果我去，给我免租三年。”她开心地比了个“耶”。 夏曦忍不住笑出声，许伯伯曾说过，会全力帮助星怡，“既然，盛景少总来帮忙，你就再和他提个要求，让盛景物业部帮着招生，给业主一个内部价，对外的价格嘛，可以标得老高，刺激一下市场？” 陆星怡咯咯笑，“你果然和许神心有灵犀，他也是这么说的！”夏曦不屑哼哼，“所以你才要搬去湖光一号，方便工作？” “也不全是，我出国读书花了不少钱，买完新房，家里只剩十万了，要开一所高端幼儿园，装修、教学设施，再留一点备用金，得准备400万……把别墅卖了，能有个200多万，再去找亲戚借一借。” “能凑齐吗？”夏曦担心问，星怡拉着她走出厨房，“不怕，我家的亲戚做生意的多，有钱的也不少。” 夏曦微微宽下心来，又看了看眼前的大别墅，“你……真就想好了？这可是要……压上你的全部家底。” 星怡望着窗外笑，“其实我也犹豫了半年……但我想去做，况且，有我同学家的经验和技术，我有信心！” “要加盟她家的品牌？” “不加盟，我自创品牌。”她眼神亮晶晶地答，“就叫‘北极星双语幼儿园’！” “北极星？” 想到那棵“大圆柏”，夏曦咂咂嘴。星怡害羞地挽上她胳膊，“你别多想，我不是忘不了江朔，我只是希望这座城市能多一些像他那样的孩子，我看到过他的成长，也明白这对于祖国的未来意义重大。” “你这志气和格局，该让他为自己现在的傻逼处境感到羞耻！” 星怡一捏夏曦的脸蛋，“好啦，你别生他的气，每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理解他。对了，他还好吗？” “从他恋爱后，就只找我救过一次场，然后就没再联系了。”瞬间一想那些和唐昊江朔时常相聚的日子，似乎已成历史，夏曦苦笑道：“或许，你问许翔比问我，更能打听到江朔的近况？” 陆星怡摇了摇头，“我不打听，他好好的就行，哎哎，你想知道许神的近况吗？”她眨着眼睛凑过头来，还是曾经的调皮样儿。夏曦一把推开她脑袋，“谢谢了，不想。” “非要给你爆个料，你表姐假装喝醉去找他告白！” “意料之中。” “被他推出了门外！” 夏曦诧异，“他还和你分享感情世界啊？”难怪大舅妈不敢找许伯伯借钱，原来是丢不起这个人。星怡咧嘴笑，“不是他说的，那会儿他正在和我打电话，你姐突然就闯了进来，那天是中秋，好像是在许翔的公寓一起过节，我听了个现场……” “我姐这操作很不讲究场合嘛？” “我跟你说说细节，那声音娇哼得可火爆了……”夏曦赶紧捂住她的嘴，“别污染我的耳朵哈，它还要读幼儿园。” “来北极星读，我给你打五折！”星怡笑弯了腰，夏曦看着她忽然散去阴霾的开心模样，宽慰地想，是不是人只要找到自己的理想，都会看淡一切，嘴角上扬？ 孤勇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寒假里，夏曦也坚定着理想认真学日语。春节又是聚在龙城海景，秦唯没回来，许翔也没回来。王倩面对许湛时的眼神总是躲闪，夏曦难得瞧见大舅妈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茶余饭后，王倩有意无意地抱怨，说日本的物价如何高，交通费又如何贵，自己的女儿语言不通，去了日本一个人过得很艰辛。 夏曦的爸妈听得叹气，秦文瑾耐心宽慰着大嫂，说建议秦唯先在东京读一年语言学校，再回模特班，可以省下找双语模特老师的高花费。 王倩焦急道：“可她不听劝呀……说日语难学，看个东西倒没问题，要听懂就难……” 秦文渊气得将茶杯一放，“我当初和你说过别让她去，你不听，现在人在日本了，你怎么管，鞭长莫及！” “我一个当妈的，只能管到这里了，你自己的女儿你都不管，还指望着谁能飞去日本帮帮她呀！”王倩朝着丈夫一瞪眼，话却是说给许湛听的。 “毕竟是Sho的表姐，我会提醒他尽量照顾小唯。”许湛了然接话。 王倩表情不屑，“说是亲戚，小唯找他，他能一两个月都不露面，我知道他学业忙，但小唯在东京就他一个亲人……不像他有长泽家那么多人照顾着，锦衣玉食，又有老宅又有公寓的，小唯只能风餐露宿。” 文瑾吸口气笑，“大嫂，没那么夸张吧，小唯的花费可以在东京过得挺好了，你不用太担心，也别和孩子置气。眼下她要想留在日本，学语言是关键，还是多劝劝吧。” 王倩翻翻白眼，“不指望了，读完这半年就逼她回来，日本那鬼地方，还是不去的好，谁去谁后悔！” 许湛面露尴尬，夏长毅沉默喝茶，秦文珍也安慰道：“就让小唯回S市找工作，她能行的，大嫂别担心。”王倩难得给个好脸色，远远一指夏曦，“所以你呀，毕业了就踏踏实实工作去，别想着出国，家里花钱不说，自己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夏曦茫然地看着她，怎么扯到我了？又一看父母那颇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哎哟妈，真是天不利我，许翔和秦唯那点破事儿，只怕秦家各个都知道了。想一想自己的前路，真是倒了天大的霉，偏偏这时候想去日本？可得瞒住一大家子，否则一开口就没活路。 过年这三天，夏曦主动要求留宿在许翔曾经的套房，果然找到不少日语原版书籍，还有中日词典。她忍不住嘚瑟，真是打开了游戏副本，能避开秦家偷偷学日语。 日语的阅读并不难，汉字多，翻着词典半看半猜，躲在他房里自学了三天，倒也过得充实。学累了就起来走走，看看露台上的花草和对岸的落城，伸个懒腰，再走回房。夏曦惊奇地发现，许翔竟然保留着从小到大的所有课本，看上去，他是从五年级才来中国的。 她抽下他小学的课本，翻开看，里面的课堂笔记还是用日语记的？看来，在学语言这条路上人人平等，都有过痛苦期。 好奇地又抽下初中课本，嗯，他到初二，才终于不用日语了。翻了翻扉页，瞧见几个手写的字母：KAORU。 什么意思？ 她盯着字母，日语……发音？抓过词典好奇查找，猜对了，这个发音确实对应一个日语词——薰，备注：女孩名。 哎呀呀，夏曦好笑地又翻几本他的初中课本，无一例外，扉页上都只有这个名字，而不是SHO或者许翔。真是，一片深情呐！抬手再一抽他的高中课本，哦，这些课本的扉页，倒是老老实实地写着两个汉字——许翔。 她摇一摇头笑，天，那么喜欢段薰，看来许翔现在挺痛苦的，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挚爱和最好的兄弟在一起，难怪脑子短路，会和秦唯一起过中秋？ 整个寒假，夏曦按计划认真搞定日语四级，没有老师教，也没有同学，孤军奋战的日子很考验意志力。为了营造语言环境，她只听日语歌，连默写单词都在听动漫。听力……是个大问题，明明是背过的词，不看字幕就听不出来。 她揪心地翻着已熟悉的课文，看着一大半要靠强行记下发音的词，担忧地查询国际日语的考试内容，四大项——听力、词汇、语法、阅读。怎么办，难道时间真是无法挑战的客观障碍？ 开学一个多月，张妍打来电话抱怨，“凉薄啊夏曦，不发短信不打电话，寒假也不约我们出来聚，你是在干嘛呢？” “学日语呀，”她反问，“寒假你们也没约我呀？” 张妍吃惊笑，“你还真在学呀，学得怎样了？” “四级学完，三级刚开始。” “这么牛！” “学是学完了，但要去考个四级，应该考不过，听力差……”她老实答。张妍啧啧感叹，“服了，一个人学还怪有干劲的，要去日本？” “要不你也一起？”夏曦趁机邀约个同学，电话里笑，“算了，我这学期忙死，开学到现在才有空给你打个电话，”长叹一气，“哎，唐昊的喜事你知道了吗？” 夏曦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他……什么喜事？” “被斯坦福录取了！全额奖学金！” 夏曦深吸口气，“日天……果然吊炸天……”张妍哈哈笑，“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啊！”两人同时沉默。 “这好消息……是他告诉你的？”夏曦伤感地翻手机，确实没见他给自己发过短信打过电话。“他会个屁！”电话里终于发声，“文强说的，半个月前唐昊就拿到Offer了，本宫先给你打个电话热热身，等下好打给他臭骂一台！” “骂他什么呀？”夏曦安心点，看来他也不是在故意疏远自己。张妍翻个白眼，“休想偷偷出国！” “他得秋季才入学吧，还有时间见面，别骂他。” “嚯！”张妍不服气，“你在帝都，当然能见他了，我离得远，等放暑假他万一溜了，跟那俩家伙一样不告而别，不行，我得拿他当个出气筒！” 夏曦想想星怡和许翔，闭眼说：“我也……见不到他，说出来你都不信，上次见他还是去年五一，江伯伯去世的时候。” “啊？那不是快一年没见了，”张妍吃惊感叹，“他有那么凉薄？！” 夏曦痛苦回忆，“和江朔上次见面是去年十一，比唐昊好点……” “我去，你们仨怎么混成这样了？”电话里费解问。 “各有各的路要走吧，”她黯然答，“又不是小孩子，能总缠着他俩……人家女朋友要误会的。” “唐昊也有女朋友？”张妍快嘴问。 夏曦不敢联想地翻着书，“不知道，早就和他断联了，要不你顺带问问？”电话里打个响指，哼哼两声收了线。 摁下锁屏，将手机扔上床，夏曦捂着脸叹气，他就要远赴梦想了，自己还独自前行在未知的黑夜里。对着电脑搜索日语考级论坛，想找几个也在自学的同伴互相鼓励，发了个帖子留下Q号，又打开动漫，戴上耳机听着，继续背单词。 睡觉前，才看到唐昊发的短信。 ——皮子痒了，敢给老子造谣？ 她瞪大眼睛回：造什么谣？ 唐昊的电话打了过来，“老子没有女朋友！”夏曦听见这一句开场的气话，尴尬地呵呵笑，挠了挠头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不找个人多凑凑你的喜事？” “你要……去日本？”他犹豫着问，“张妍告诉我的。” “嗯。”夏曦听着他久违的声音，把手机握得离自己近一点。“去……找他？”电话里的声音果然很好听。“谁？”她茫然回神，“哦，想申请D大，学造园。” “D大？”唐昊苦涩笑，“那倒是能给他凑一个洞房花烛夜。” “说什么呢你！” 夏曦生气得拉好被子，正在缓和着情绪，他的声音又响起，“跟我去美国吧，也能学你的设计？”她呵呵笑着敲敲话筒，“转圜得很好……”又一想这话，脸上突然发烫，“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夏曦费解地抿起唇，收住自己乱想的心，“说起来去美国……倒是比去日本容易，起码不用学日语。”苦恼得翻了个身，电话里叹着气笑，“可你还是想去？” 她闭上眼，想起在时光酒吧里大家都将奔赴梦想的模样，微笑答：“我努力吧，你都那么优秀了，我……不能太拉跨……” 唐昊失落地垂下头，“祝你……如愿以偿，挂了啊。” “嗯。”她随口应着，正想多问几句，见他已经挂断电话，她看了看手机，TOEFL……怎么复习呀，你倒是给我留个攻略嘛。 而后三天，陆续有日语自学者加了夏曦，详细聊完，发现大家的方法都一致，跟着课本学，多看动漫。她无助地给张妍发短信：许翔当初怎么教你日语的？ ——哎呀呀，终于想起你有外挂了？ ——我就是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好方法？ ——他让我看课本，不懂就问他。 ——行，结束，他也就这水平。 张妍瞧着短信爆笑，打开电脑，把夏曦这段损人的话，原模原样地用“企鹅”发给许翔。哎，还是要让老母亲操心啊。半小时后头像闪烁，他回信：她为什么要学日语？ 张妍迅速打字：想去日本呗…… ——她和你说的？ ——没承认，都自学到三级了，这还用问？ ——给个她的Q号，多谢。 张妍嘿嘿笑，终于有个开窍的了！复制夏曦的号码发给他：要想帮她啊，我建议你披个马甲，不然你可能加不上她的号。 和网友互相督促着自学了几天，夏曦焦急对照自己制定的计划表，进度没问题，但越来越多的词汇，越来越复杂的语法，都需要时间死记硬背。她苦恼地看着网友们的回复：零基础啊，十个月？不干别的事只学日语，都未必能考过一级…… 是啊，这十个月，她还有丝毫不能松懈的专业课，作业又多，除了日语还有TOEFL……这难道，是一条绝路？ 电脑传出咳嗽声，有人加Q。 夏曦无力地点开看，验证申请：自学日语，网友。她点了点添加，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突然刷过来一条小广告： “专业日语培训，一对一教学，绝无仅有的速成大法！本人赚零花钱，寻找有勇气挑战的高手，原价6888，高手特惠价688，免费试听一节课，双向选择，满意再定。”昵称：林。头像，一只长颈鹿。 夏曦费解笑，这年头当个家教都刷这么狂妄的小广告？她好笑回复：你不觉得打一折，很吃亏啊？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教，挑学生。 ——哦，意思是我试听完，觉得你讲得好但你觉得我不够好，就不教了？ ——也能教，恢复原价。 牛X，她笑不可支问：什么时候能试听？ ——现在就行。 ——你怎么讲课，视频？ ——打字讲，你要听吗？ 夏曦无语得愣住，就靠打字？费解回：行啊，你讲吧，我听听看。 ——好，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学日语多久了；第二，用的是什么教材，学到什么程度；第三，你准备达到什么高度？ 夏曦对着问题认真作答，对方打出一行字：你觉得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她诚恳说：词汇，不好记，语法，背得混乱。 屏幕上回复：一门外语，靠死记硬背是学不好的，你要理解它的构成。日语，是用发音描述画面的语言，每个音都有它所代表的含义，你只要懂得这五十个音，就解密了大部分单词，即使出现陌生词汇，也能根据它所描述的画面，推出它的意思。 夏曦吃惊回复：这么牛？ ——这是词汇的学习方法，下面我说语法，你翻开四级课本，我带你捋一遍。 她乖乖听从他的指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大神，居然在用中国文言文的语法，给她讲日语课。 ——日语，很像古汉语，你看第一个语法，就是“……者，……也”句型，别去死记硬背句式，你得懂每个助词代表的动作。一句话，从助词断开，听懂助词才能组织零散画面，再听结尾，就能判断全句的意思。 夏曦震惊地跟着他，捋了一遍四级全部语法，在他精炼地讲解下，似乎真的领会了什么叫奥义！第一次觉得日语很简单，只不过之前没找对方法。 “哎呀，要熄灯了！”舍友惊呼着，急忙保存作业。夏曦一看时间，天呐，居然听了三个小时，快速打字：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我怎样？ ——也不错。 ——那，一折能成交吗？ ——能。 她翻了翻父母刚给的生活费，这个月……咸菜下馒头吧，开心问：我怎么打款给你？ ——明天给你账号，现在晚了，我要休息。 夏曦打出一排“鼓掌”：谢谢你呀，那我明天等你消息，晚安。抓紧时间点开他的个人信息，C市人，男，22岁。宿舍突然熄灯，断网了，她瞧着屏幕上的基本资料，只比自己大两岁呀，这么厉害？难怪小广告刷得狂妄。 见她听完课，“企鹅”就突然下线，许翔呆坐在电脑前，失落地滚动着鼠标重看一遍和她的聊天记录。曦曦，我俩多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我怎样？”他心酸得叹气，她的“晚安”，自己已经等了太久。 他疲惫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走向落地窗，曦曦，你真的会来日本吗？原谅我好吗，等你来了，我好好照顾你。 第二天中午，夏曦早早等在电脑前，那位大神一直不在线。直到晚上十点，他才发来一个账号，建设银行C市某分行，户主：林长辉。 夏曦诧异问：你真姓林啊？ ——不然呢。 她乐得笑：今天太晚，明天我给你转账，对了，还没问你课程时间？ ——每天3小时，晚上8点到11点，一共30天，觉得好，再续费，具体上课时间商量决定吧，得找我俩都有空的时候。 ——好，那转账后就找你开课？ ——没问题。 她道了声“晚安”，关了电脑忍不住嘚瑟，真划算，捡到宝了，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神兵天将啊！ 下午上完解剖学课，同班的男生林长辉把手机递给张妍看，“你朋友转钱过来了，我放学取来给你？” “谢了，你取600给我，88元当感谢费！” “不用，这点小事，谢什么谢。” 张妍拍拍他咧嘴笑，许神啊，这波操作真刷新我三观，居然还敢收费！傍晚回宿舍她登陆“企鹅”告知：神，钱已到账，怎么汇给你？ 许翔立刻回复：你收着吧，当是封口费。 ——谢谢了，太少，堵不住我的嘴！ ——那爷再给你加点？ ——说真的，怎么汇给你呀，我还没往国外汇过钱…… ——别麻烦了，去请林长辉吃顿火锅，替我谢谢他，算你请客我出钱。 张妍瞧得哈哈笑：算你请客，夏曦出钱！行吧，明天就帮你去请“林老师”吃饭，冒牌货快去给她上课吧。 见他头像暗了，张妍摇摇头望向窗外，一片深情，偏偏要用金钱掩饰，搞不懂！ 决心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勒紧裤腰带饿了一个月，因为每周有三个夜晚得上专业课，夏曦看着购买的30天日语课居然能一直上到学期末，饿就饿吧，值当！跟着林老师学了十次，她感觉自己进步神速，也越来越喜欢上这门靠发音在描述画面的语言，真是奇妙。 “曦曦，我准备报两个月后的TOEFL考试，你要一起吗？”妮子刷完题转头问。 “这么快？”夏曦瞟一眼书架上崭新的TOEFL词汇，“我……还没顾上英语，考不了，你先去试一次吧？” “欧克，我也还有GRE要死磕呢！”妮子忧伤笑。 美女舍友提着香蕉走进宿舍，“妮子曦曦，吃香蕉吗？” “好啊好啊，谢谢猫猫大美女！”妮子伸出手，夏曦放下笔撑了撑手臂，随口说出香蕉的日语，“芭娜娜。” “什么？”猫猫凑近问，递给她一只香蕉，“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英语？” “日语，”夏曦笑嘻嘻剥着香蕉皮，“这货，在日语里是外来词，读音和英语一样。”狠咬一口香蕉，“怎么了？”疑惑地停下嘴，看向眼前两张震惊的脸。 猫猫眨了眨眼，妮子缓过神，咽下口中的食物，“不一样，英语里，香蕉好像是念，贝儿娜呢儿——” 夏曦费解地抓过笔在纸上写下：banana。“我没写错吧？”手指单词严肃问，“这个词，怎么会读得出贝儿——贝儿——啥？！”努力绕着舌头，竟然发不出这个音。 “贝儿——娜呢儿。”妮子又重复一遍，突然咯咯笑。夏曦急得盯向猫猫，“真读这个音？确定不是芭娜娜？！”猫猫差点把香蕉呛出来，“你不会是学了日语，就把英语发音忘光了吧？” “我滴天呐！” 夏曦一拍脑袋，起身抓出书架上的□□，翻开第一页，看向第一个单词——abandon，尝试念出，“啊班动？”猫猫探身一看，顿时笑岔气。 “不对？”夏曦疑惑问，妮子抿了抿唇，尴尬地又纠正一遍，“曦曦呀，你完蛋了，满口的日本英语，TOEFL可是要考口语的……” 夏曦不敢相信地又读了几个词，舍友们听得爆笑不止。她呆望着她们，怎么会这样？是这三个月我太专心了？赶紧翻阅手中的词汇书，幸好，大部分英语单词都还认识，没有全还给老师。可TOEFL，要考口语！ “妮妮？”她欲哭无泪。“嗳！”妮子吃着香蕉笑。 “快……救救我呀……” 夏曦丢死人地抱住她。妮子腾出手，摸了摸她后脑勺，“没事没事，一定帮你纠正过来！”夏曦松开她猛点头，“突然有一种被人废了武功的感觉……”转身看向桌上的TOEFL□□，形势严峻啊，看来，英语的复习计划也得提上日程了。 杵着腮帮子做回桌前，猫猫啃着香蕉凑过来，“你说你，搞得这么累，要不就去美国吧，和妮子一起正好作伴？”夏曦坚定地翻开日语书，自嘲笑，“我现在满口的日本英语，能去美国？” 猫猫缩回身子，“考研！保研！都没那么高的口语要求，你成绩好，别总一根筋儿的！日本就那么好吗？” “和日本没关系，”夏曦啃口香蕉绕了绕舌头，“贝儿——娜呢儿？”咽下香蕉问：“绕过来了吧？”猫猫拍拍她，“我觉得是绕不过来了……” 晚上8点上课，见林老师一上线，夏曦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的遭遇和他分享，费解问：我是哪出了问题啊？ ——日语的外来词本来就多，你应该很久没用英语了吧，产生这种冲突很正常。 ——武功尽废啊，我还要考TOEFL，这下完蛋。 TOEFL？ 许翔费解看着对话框，脑中闪过一个人，唐昊，她要……追着唐昊？失落的感觉袭上心，小心问：你，要去美国？ 屏幕上回复：不，去日本。 他瞬间安下心来，缓缓靠向电脑椅背。给她上了十次课，从来不敢和她聊除日语之外的事。她果然要来日本！他难掩开心地快速打字：那你学好日语就行，TOEFL不是去日本的必须条件。 ——是吗，可我想申请帝国大学，听说要TOEFL成绩。 ——你想申请哪一所？ 他敲下回车，脑子里迅速思考自己能帮她联系的学校。 ——D大。 许翔错愕地盯着这两个字，大脑突然空白，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快速打出三个字：为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在那里。 想要的…… 房间里，真安静啊，窗外的东京灯火延绵，许翔激动地看着这句话。曦曦……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恨不得立刻飞向她，看见她又发来一句：申请D大的大学院，是不是需要TOEFL成绩？ ——是。 夏曦叹口气，噘起嘴收回话题：林老师，你给我上课吧，日语，有你的好方法在，我会努力加油，争取今年考过一级。 ——好，我一定帮你！ 他幸福得都快流出泪来，扭头确认今天的日期，难度……很大，但不怕，曦曦，我在，你别怕。 ——谢谢你，我平时作业多，学业也忙，让你这份零花钱赚得很不值，不好意思。 ——没事，我愿意。 夏曦感动笑，翻开课本，把自学的新课文告诉他。又打开笔记本，认真跟着他的讲解，记下知识要点。三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宿舍准点熄灯，网络切断。夏曦遗憾地瞧着他发来的例句，来不及和他说句晚安。这样的情况已很多次，她习惯在第二天留言解释：对不起啊，11点，断网了。 也会等到他一句留言回复：不用道歉，我懂。 有妮子帮助，夏曦终于找回英语发音的唇舌位置，也跟着她刷了两套真题，成绩并不理想。TOEFL不像国内的英语考试，不考察相近词的区分，或者某个语法的固定搭配，所考核的是一个人对英语的实战运用能力。 这就意味着，她没法儿只寻找考试的重点去做针对性的突击，而是只能扎实地提高英语水平，才能应对海量题库中会随机抽到的那份考题。 这样两门外语考试，要在仅剩……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内拿下优异成绩，难度，比她预想中要大得多。 心慌的感觉蔓延全身，那种高三下学期，三次联考后成绩依然提升很慢的心慌，迫使着手又开始发抖。冷静，她轻声提醒自己。距离高考只剩73天……这幅骇人的画面再次出现在她零散的梦中，她只身坐在噩梦惊醒的床沿，看向枕边的□□。 我该……放弃吗？她闭上眼摇头，高考，我成功了，走进了我梦想中的这个专业。 F大，这么好的起点，中国园林……加油，夏曦，这一次你依然可以！她抓起手机看时间，凌晨2点，披上外套，拿上问妮子借来的《17天搞定GRE单词》，轻声关好宿舍门，到走廊里仔细看这本背词大法。 天亮之前，她带上对“遗忘曲线”的了解，走回宿舍，对着两门外语考试的词汇书，分别画出“日语四个月背词计划”、“TOEFL三个月背词计划”两张总表。指尖弹了弹桌面，这套方法初期轻松，中间任务量非常巨大，而且不能被打断。 她查看日历，如果两科同时进行，得把任务最重的阶段安排在无人打扰的暑假，再反向导出启动计划的时间点。为自己定下目标，闭关背词前，日语，必须掌握全部语法，英语，每天背一篇听力真题。面对表格深吸一口气，舍友们也陆续起床。 大家笑闹着去洗漱，追逐着去食堂吃早餐，手挽着手走在绿意盎然、裙摆飘扬的五月校园。“妈呀呀，要迟到了，惨了，老高的课！”猫猫一声惊呼，六个姑娘同时松开胳膊火速狂奔，踩着铃声冲进第二教学楼。 这一天晚上，夏曦主动和林老师沟通，请他在接下来的课程中，为自己夯实一级语法。他担忧问：语法没问题，可词汇，一万个词，你怎么记？ ——用遗忘曲线，强行背下来。 ——也行，那我抓紧时间给你讲完语法，留出三次课，带你掌握日语里汉字的发音规律，用这个方法记，不难。 ——嗯，有你在，我安心！ 她笑嘻嘻地恭维他，这个林老师很奇怪，小广告刷得狂妄，人却脸皮薄，很容易害羞，每次一赞扬他，他总要沉默好一会儿。夏曦好笑地等到他终于开口，在认真讲她上次做错的题。 这道题，涉及到汉字的“音读音”，他总结：大部分情况下，中文里发前鼻音的汉字，在日语里“音读音”以n结尾；发后鼻音的汉字，在日语里以长音结尾。 夏曦对应着脑中的单词进行验证，突然想到一个字，疑惑问：翔，在日语的音读音是syou吧？ 许翔猛然愣住，看着屏幕耳根发烫。怕她起疑心，赶紧打字：对，符合规律。 ——可为什么我认识一个人，他名叫翔，日语却是Sho？ 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想起她接起电话时的那一小声，“Sho？”那一天，阳光好灿烂，他一路开心地奔赴泽西去等她，她悄悄靠近身旁，又一扭身逃开，跑过玻璃栈道，站在远处背着手冲他笑，“Sho，你别生气嘛。”身侧波光跳跃，湖风吹起她的长发。 屏幕上好奇问：我说错了？可他是中日混血，从小就叫这名字。 许翔松了松兴奋又紧张的手指：没有错，名字会用省略形式，省去长音，syo和sho，输入法打出来平假名一样，看个人习惯，他可能习惯用Sho。 ——哦！以前我不懂日语，猜着发音随口叫他，想不到还有个长音。 ——没事，他不会介意。 ——介意就介意吧，反正也不会再这样叫他了。 许翔痛心地看着对话框……想起对她的警告，竟然抬不起手来给自己两耳光，我……都做了些什么呐！往事的懊悔排山倒海涌来，他握紧桌上的啤酒罐，胸口突然闷疼得厉害。 ——你继续讲课吧，打断你了，对不起。 夏曦低头整理着笔记，好一会儿，听不到对话提示音，她费解地抬起头看向屏幕，死机了？晃了晃鼠标，没有啊。 ——林老师？ 又过许久，才看到他的回复：心脏有点不舒服，下次再给你讲吧。 ——好，你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 他下了线。夏曦抱起双手琢磨，心脏不舒服，有……慢性心脏病？自己还一次要上3个钟头的课……急得火速留言：你保重身体啊，上课太累，每次减少一小时吧，依然算一次课，我这边ok的。 第二天，没看到回复，又担忧得问：你没事吧？身体好些了吗？ 第三天，还是没有回复。 会不会出事了？ 她敲击着键盘：你还好吗，别吓我呀。终于看到回应：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给你补完上次的课，课程时间不变，你时间紧任务重。 夏曦感激说：有空。没等到回复，他的头像又暗了，夏曦坐在桌前深刻反思，觉得自己很不善解人意，猛然一想又被晾在一边的陆星怡，抓过手机拨通她的号。 “曦曦？” “你那边怎么样了？” “上周刚搬到湖光一号，正在收拾新家，别墅我已经卖了，208万。” 夏曦遗憾问：“那剩下的钱能凑齐吗？” 电话里叹息一声，“卖房前，找亲戚借过一遍，只借到30万。” “这么点……”夏曦的心又揪起来，“他们不都很有钱吗？” 电话里笑，“是有钱，各个都是千万级别的身家，我以为去找他们借，怎么也能凑个150万，毕竟我爸在世的时候，他们都挺热情的……”沉默一会儿，又说：“可能这就是人走茶凉吧，我去借钱，亲戚的口径全都一致。” “什么……口径？” “大概就是，你还小，看事情太理想化，别以为开幼儿园容易，踏踏实实去找份工作，照顾好你妈，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借钱办什么幼儿园，你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别墅你都敢卖了……” 电话里哭出声，夏曦心疼地问：“所以，只借给你30万？” “不是借，”她哽咽答，“人家原话是，这点钱不用还了，拿去吧，就当是一大家子给你妈看病的钱！”她忍不住一直哭，“他们对我的做法不认可，我……理解，每个人一路走来，经历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但我不是不肖子孙，我想做的事没那么浅薄不堪，他们不支持我，我清楚就行，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妈妈……看成一个生病的乞丐……” 夏曦听得伤心，轻声安慰着她，等她平静下来，才问：“要是凑不齐剩下的钱，你还准备开幼儿园吗？” 电话里坚定答：“我一定要做，而且要做好，我爸还在天上看着我。” “真希望我有钱能拿给你……”夏曦黯然说，电话里突然笑，“不用，你哥给了。” “许翔？” “嗯，钱不够，我想着必须要降低规模和规格了，只能通知他，他说他仔细看过我之前的项目计划书，相信我一定能成功，让我坚持原来的想法，还给我打了150万，说不计利息不着急还！”她说着，又开心起来。 夏曦听得松口气，“那你可以启动计划了？” “约了三家装饰公司，明天量场地，准备出设计方案！” “恭喜！”夏曦一弹桌面，由衷羡慕，“和唐昊一样，先我们一步奔赴梦想？” “唐昊？” “嗯，他马上要去斯坦福，全奖。” “哇塞——”电话里惊喜感叹，“昊哥好厉害！” 夏曦哀伤地又一弹桌面，“我差着他十万八千里，这下才是真的追不上了……” “你追他干嘛？”陆星怡费解笑，“努力追许神不就行了？加油加油！” 夏曦秒坐直身子，“谁说我要追他？” “你不是都要去日本了嘛？” “你怎么知道！” “螨虫说的。” 我天，夏曦拧起眉，“这圈里还真是没有秘密呀……”听着那端突然沉默，她小心问：“你家的事，都和螨虫说了吗？” “嗯，我让她别告诉男生们。” 夏曦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那我……要去日本的事，男生们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知道又怎样，你那是好事，终于要奔向许神和他在一起了！” “谁说我要和他在一起？！” “要去D大，不是吗？” 夏曦再次震惊，“这……哪得来的消息呀，我好像也没和螨虫说过呀！”电话里赶紧鼓励道：“曦曦加油，你好神勇呀，为了他，要多学一门外语，还要考TOEFL，嗯，真是不怕艰难都要奔向他呀！” 夏曦哼出一声笑，“我那叫‘星夜兼程奔赴理想’好吧，和他没关系！”翻着白眼平复心情，“难怪唐昊……也觉得我是要去找许翔……” “唐昊？”陆星怡收起鼓励的小拳头，歪着脑袋问：“怎么你今天老提他？” “我不可以提吗？”夏曦赌气回，“就算……我和他差距很大吧，”她降低音量，“但我不是还没有亵渎他嘛……” “亵渎？”陆星怡震惊地眨了眨眼，“曦曦你这话我听着，很有问题呀。” “有什么问题？” “不是……你？”她试探着问：“是不是喜欢上唐昊了？” 夏曦一时语塞，突然一想这是个没有秘密的圈子，着急地叮嘱她，“别告诉任何人……连螨虫都不许！” “还真是？”星怡想到正兴奋的许翔，怅然地往餐桌一靠，“你告诉唐昊了没？” “告诉……什么？” “表白啊。” “没有！”夏曦急得跺脚，“他都要去美国了，我能和他怎么说，再说他也不喜欢我，我现在忙着拼搏梦想呢，不想再雪上加霜，失个恋……” 星怡咯咯笑，靠着餐桌边低下头。 夏曦握紧手机里的沉默，转过身看向窗外，苍翠的园林正从F大的校园出发，蔓延向整片城市，“我……”她下定决心坦诚道：“就默默崇拜着他吧，就像能看见一面旗帜，指引我勇往直前，前方，还有千山万水等待着我去跨越！对哦，廖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星怡听着她的声音，侧手翻开自己刚拿到的办学许可证。 “北极星”三个字，依旧耀眼。 山河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周四上午，接到班主任通知：本周五及周末两天，进行生态学实习，请自备爬山吃的食物，并带上洗漱用品，晚上不回学校。 “啥，那我们住哪儿？” “山脚，F大分校的宿舍。” “哟，我们学校还有分校呢？读了三年，没听说过……” 班主任气得指指他们，“孤陋寡闻！食物别多买啊，每人每天，只许携带一瓶矿泉水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 “啥？！”全班再次震惊，“不够吃啊！” “要爬山和测绘，带多了怕你们背不动。” “就是呀，那饿着啊？” “分校食堂有宵夜免费供应，谁还能饿着你们？”班主任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学生们，“照我说的去采购，晚上集合，乘车出发。”全班不屑翻白眼，好笑了，怎么就背不动一点食物了？从大一下学期起，每个月两场实习，植物标本夹那么沉，我们不也连拖带拉在深山老林里窜？ 夜晚，几辆大巴浩浩荡荡地开往西北郊区，两个钟头后，车窗外出现F大的2A级旅游景区——森林公园。 一男生瞧着熟悉的实验林场越退越远，费解问：“老师，不在这儿实习？” “景区，路太好走了，我们这次去它的后山！” “那路还叫好走啊，全是野生大石阶！”大家七嘴八舌，吐槽着这三年里快把这个森林公园爬了数十次的经历。班主任不耐烦地回头教训，“讲相声啊？一个个的！F大的学生，爬山不走寻常路，哎，要习惯！” 车厢里瞬间安静，得嘞，等着看这群老师又要怎么收拾我们。 夏曦笑望着车窗外浓浓的夜色，回想大一植物学实习时，跟着老师漫山遍野辨认野草。路遇一棵陌生藤蔓，一男生问：“老师，这货叫啥？” 植物学老师匆忙赶路，回头一瞟，“哦，你掐它一下再闻一闻你的手。” “我去，这啥味儿呀……”男生恶心得想吐。老师得意得继续赶路，“手上是不是有股鸡屎味儿呀？记住，它叫鸡屎藤。” 那个时候的实习，一路总会遇到各种野果，老师们习惯故弄玄虚，先慢悠悠介绍植物的花叶特征、生长习性，最后才说，“果实，可食，都尝尝？”几次下来，大家也看懂了这副尿性，瞧着讲得差不多了，听到“果实”二字就抢着摘果子，有时也会飘来一句“——剧毒，谁吃了赶紧给我吐出来！” 回想起这些和青山密林打交道的实习岁月，虽然劳累却很愉快，大家最喜欢听到的话是“爬不动了？快走，前面有片地方可以吃野果！”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骗人的。车开到住宿地——F大的分校，真是……小得可怜，据说是为了方便实习专门设立的。 打开一间教室，老师们终于开始讲实习要求。 “从海拔100米的地方起，每提升100米海拔，测量空气湿度、温度，要找同海拔的五个不同地点，分别测量，取平均值！” “三个不行吗？” “别讲条件！”老师一瞪眼继续说：“统计出不同海拔高度内的乔木、灌木、地被种类，采集具有海拔标识性的植物，做成标本，画出不同海拔内的植物自然群落分布图。”指一指他们，“五人一组，两男三女，组队后来找我报备，男生扛仪器，女生帮着背书包，从海拔100米测到主峰1100米，实习后一周内提交小组作业。” “完啦？”一男生问。老师愕然看他，“你还想怎样？” “这不很简单嘛，我们哪次实习不爬到主峰？” “哦，未来三天，你加油！”老师摆摆手，安排众弟子，“去食堂吃宵夜，吃完早些睡，明天，除了测量仪器、标本夹和绘图本，只允许带一天的食物，多带半瓶水，都有可能累得下不了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餐，大家乘车去实习地点，车停在F大的森林公园入口处。全系同学愕然看着几位老师，“干嘛，又骗我们？不是说要去爬后山吗？” “进大门往前走200米，刚好是海拔100米的地方，进入树林，先测第一个点，然后，你们沿路爬去后山，下午六点，回到这里集合。” 大家瞧着老师们一个个悠闲地坐到树荫下，费解问：“不陪我们去了？” “昨天谁夸的海口，不是爬了十多遍了嘛，还怕迷路？” 大家愤愤地带上装备和食物，走进熟悉的自然景区，找到起始点，打开仪器，核实海拔，钻入树林执行实习任务。 不多久，就发现上当了！这哪是爬山啊，这是地毯式搜山！为了不遗漏同一海拔内不同生长环境下的植物种类，每跨越100米海拔，不仅不能直达高度，还必须在大山里反复绕寻，绕得越远越好，才能确保取样范围。 “分工合作吧，不然到晚上也测不到300米。”测完第一个点，夏曦赶紧提议，“你俩男生，负责找准路线，测出温度、湿度，顺便采集每个海拔内的特殊植物压成标本。妮妮，你只记录这一路上乔木、灌木的种类和变化，我和猫猫看地被，地被植物的量太大了，我俩分区域来……” “行！”大家很快赞同，整理完第一个点的工作成果，已用去两小时。赶紧商量出一条带有不同生长环境的绕行路线，沿路地毯式搜寻着，前往第二个海拔点。艳阳高照，累得人又饿又渴，测到海拔300米，五人坐在路边吃东西。 “省着点吃吧，还有半天时间呢……” “关键是水，不够喝呀。” “咱选的路上有溪流吗？” “你想什么呢，整个森林公园都没有水系，来过这么多次不知道啊？” “我这不是幻想一下嘛，万一路遇仙境……” “你还不如幻想路遇一片毛樱桃林。” 正聊着天，前方的野生石阶上冒出一位鹤发老太太，一边转向大路往主峰走，一边扬手指挥身后，“都跟上啊，这一路的野草都得认识，还早着呢！”石阶上又陆陆续续冒出几十个年轻学生，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中提着装植物样本的编织袋，一脸生无可恋。 看样子，是本院大一的学弟学妹正在进行植物学实习。走在最后的仨高个子男生，一路拖着沉重的标本夹一路抱怨，“这么重的东西，凭什么要咱们仨拖着呀？仨大老爷们就被一小老太太这么使唤？”“你说她一老太太咋就能健步如飞呢！” 妮子听得笑喷，仨男生转脸看向路边坐着的五个人。前方的鹤发老师高声招呼他们仨，“走啊，标本夹，干嘛呢！” “走不动——了啊老师，休息会儿吧？” “不休息，前面儿有片毛樱桃林，可以吃樱桃，去晚了就被别的班吃了啊！” 仨男生互相看一眼，问：“毛樱桃？甜吗？” “甜——很甜——快去！”夏曦同组的男生大声答，三位学弟看看他俩，顿时精神焕发，拖着标本夹追上队伍。五人目送他们兴奋远去，异口同声道：“有个屁！”说完哈哈大笑，起身带上装备继续钻入树林。 终于测到海拔500米，完成第一天的规定任务，五人累得半死，靠在一块大石头旁休息。食物已吃完，也饿过劲儿了，就是没力气下山。矿泉水只剩一瓶，全都渴得要命，又舍不得喝。“那上面，是啥？”一男生手指前方高处，无力问。 “树啊，还会有啥？”另一男生眯眼看向他手指的方位，“我去，有果子！快走，去看看是啥树！”大家顿时来了精神，带上装备爬上高地，对着树仔细看，“红皮树干，有横纹皮孔，叶心形……山杏！能吃！” “酸吧……” “管他呢，酸点口水出来也是水！”男生摘下一颗果子，在T恤上擦了擦，咬下一口，“我去，真酸，还涩……快给我水。”他昂头往嘴里倒了一小口矿泉水，指指一树的果子，将水瓶递给大家，“快吃快吃，解渴，喝水是甜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行，感觉小爷我又能撑两小时了！” 正靠在树下分着水喝，含着果子准备回血下山。身侧冒出两个陌生的脑袋，瞧一瞧他们的装备，“你们也是……F大来实习的？”视线盯向他们手中的野果，妮子点头问：“你们哪个专业的？” “地理信息系统。” “哦，我们是园林的。” “喔噢——” 对方一脸惊喜，直起身子朝着树林里大喊：“都过来吧！这野果子确定能吃，有园林的人正在吃！”五人捏着山杏愣住，扭头一看，地信专业的大队人马正陆续钻出树林，黑压压围了上来，急不可耐地扬手摘果子。 “酸啊，配点水倒是很能解渴……”同组的男生给出攻略。 “这就够了，多谢校友救命！” “不谢不谢……”五人共情得爆笑，带上装备和他们告别，哎，不懂植物学，真可怜。找了条近路下山，回到集合点，已是浑身酸痛，脚底板疼得要命，整车人都累得不想说话，班主任一个人玩单口相声，还挺起劲儿。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第二天大家注意沿路寻找山杏解渴，严格计划用水，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终于测到海拔800米。上山容易下山难，花了不少时间慢慢挪下山。 “我估计咱明天，光是上下山，就得花去四个钟头，留给测绘的时间更少了，难怪要咱第一天就必须测完5个低的海拔点，折磨死人。”猫猫一路下山一路摇头。 书包已吃空，扛着装备的俩男生苦不堪言，“你们仨得了吧，起码下山一身轻，我俩还得负重下山！” 夏曦捶着酸得快断的腰，“要不明天换换，我俩来扛设备，你俩去统计地被植物？” “算了算了，这种弯腰撅屁股的动作，适合你们女生！”俩人贼笑，“啊呀妈呀，休息会儿吧，累死爷！” “快到集合时间了，”妮子看了看周边的植物，“还有三百米海拔得下，赶紧的！” “我去，现学现用啊，真特么是多一瓶水都要完蛋……” “你傻呀，有那瓶水早喝了！” “多一泡尿小爷也带不动啊……” “智商还能再低点儿不？谁让你非带着，不会去尿了啊！”几人大笑着往山下赶路，时间紧路程远，一路腿抖得十分酸爽。 终于看见大部队，树荫下的同学们坐的坐、躺的躺，横七竖八大一片，所有人脸上都是万念俱灰的死样，还有一天啊！乘车回到住处，班主任迈向食堂走路生风，看得人更火大！小样儿的，得亏下学期就升大四，终于能告别了这类实习，不再受你们折磨！ 第三天下午1点半，扛着装备爬上主峰，完成最后一个海拔点的测绘，疲惫地走向集合地点——位于主峰的一片平坦大草地。 坐着躺着，懒洋洋瞧着从不同路线上陆续冒出来的各组同学，除了园林专业，还有其他三个系的校友们，居然有好几百人。人多势众，很像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奇怪了，这么多人，一路都藏哪儿去了？ 一群老师瞧着自家被折腾得够呛的孩子，笑得颇为得意，组织各班就地而坐，在山顶看会儿风景。草地上盛开着野花海，身侧，群山延绵，山峰如刀削，更远处的帝都，延展在广阔的晴空下，大风吹来，衣摆烈烈。 “这就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啊！”班主任哈哈笑，豪情万丈，“你们的未来，就是要去尽情拥抱它！” 草地上一阵嘘声。 “嘘什么嘘，这是你们最后一场来这里的实习，以后要来，得买门票！” 又是一阵嘘声，从一个班到一个系，再到整个主峰，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整片草地上的人都在狂笑，“买票？拿出校徽，随便进！”“就是，这山都快我们翻遍了，不走正门儿也能找到路进来！” 一个男生大声道：“我们有通行密令：知山知水，树木树人！” 听他报出了校训。整片草地赞同点头，很快，整齐划一的声音朝着远处的群山和城市高声喊：“知山知水——树木树人——”山间，回声不断。 再见了，我们的森林公园。 等着我们吧，祖国的大好河山！ 实习归来，夏曦拖着疲惫的身体整理本小组的成果，比对着各海拔高度上统计到的植物种类，画出具有标示性的植物群落示意图。分析海拔变化在植物种群上的特殊体现，写出两千字报告，提交小组作业，打包发给老师。 终于可以休息。她揉着酸痛的腰和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满足地望着脚下这所她梦想中的校园。下学期就升大四了，所有同学都在为前路做准备，F大在行业内声望很高，不论是出国、考研还是找工作，母校都能为他们提供本专业上足够出彩的第一学历。 她握紧拳头看着绿树成荫的母校，我不能浪费这一路走来的平台，一定要从这里出发，去寻找这个专业和自己的远方。想起在山顶上那豪情万丈的一幕，她走回书桌，拿出那两份背单词的闭关计划表。 时间差不多了，来吧，决战光明顶！ 目标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距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月，夜晚的走廊又挤满了复习的人海，大家一边准备考试，一边互相询问各教授的研究方向，为考研选导师做准备。 舍友们周末都不再去约会，早早跑去读书馆占座，蹭着空调死磕各自的学习目标，要到晚上才肯回宿舍。夏曦独自坐在床上开启“闭关修炼”的背词大法，身边没人，她可以放心大胆地背出声音。 母亲的电话打乱了她的记忆节奏，“你在干嘛呢？” “看书呀。”夏曦快速翻着词汇书，卡着遗忘时间点，目光过一遍刚才背过的词。 “看什么书？韩寒的小说？” “我的妈呀，你怎么一点儿不信任我呢，我要考试，要复习……”夏曦无语得合上词汇书，听着电话里教训，“只有一年你就毕业了，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呀，我看你是一点不着急，你妈我急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您踏踏实实地睡，我自己有想法！” “什么想法？” “考研……”她答得模棱两可。电话里听得干笑，“哦，现在才想起来要考研啊？人家要考研的早就开始准备了，我昨天在古城遇到你徐阿姨，说是人家傅霖已经报了暑假的考研培训班，你说说你，什么时候都能比人家落后一大截！” 夏曦听得服气，都何年何月了还在提傅霖？忍不住憋屈道：“我高考比他好吧！” 电话里沉默两秒，又理直气壮，“你考得是比他好，但你选了个什么专业呀，白白考了那么高的分，上周你外婆还抱怨呢，说大院里的王老太和她讲，你以后就是个绿化工，得去搬花盆，把她气得……教训了我一顿！” “绿化工怎么了？”夏曦哼笑出声，“我读的就是林业大学，国家的哪个行业不需要专业人才，外婆不懂，您是老师，也不懂吗？” 电话里闷不吭声，许久才说：“那你也得真正成为人才呀……” “我不正在努力嘛，不继续学习怎么当人才？”夏曦吸了口气，缓和着气氛说：“暑假，我想报两个培训班，就不回落城了，在宿舍里准备考研的事，您和我爸说一声？还需要……您给我打点钱。” “要多少？” 她看了看已经查询到的两门外语冲刺班和考试费用，“连上生活费，八千。” “嚯！人家考研哪儿用得了你那么高的培训费？” “秦老师，”夏曦赶紧讨好她，“大方点儿，为祖国的未来做点投资吧，我确确实实得继续学习，也确确实实需要这些钱？” “说得真难听，学习上的事我和你爸爸哪一次不支持你，当初你考落泽差几分，我们都没问你就去交了择校费，让你去落泽读书……” “是是是，所以我才有今天的成绩对不对，还请爸爸妈妈继续支持？”夏曦心虚地想到未来出国的费用。电话里笑了两声，严肃说：“你暑假不回来可以，得给我好好学习，别给我撒谎，到时候拿了钱跑去谈恋爱！” “我和谁谈呀！”夏曦哭笑不得。 “就没有男孩子……喜欢你？” “哦！”她听着这话突然想笑，“难得您还会关心这个问题了……” “我怎么不关心，你从小就一副男生性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要娴静有内涵，成天爬高上低的……还选了这样一个专业，谁会喜欢你。” 夏曦震惊问：“我学这专业就不配被人喜欢啦？” “你学个城规，将来还能考去规划局，学个园林……林业局都没有你能考的岗位！进不了体制内，什么好人家看得上你？” 夏曦一口气上不来，“您最近没少听夏局长吐槽我吧？” “夏局长，你连你爸爸都不关心了，他现在是夏副局长。” “我爸被降职了？”夏曦心惊问，突然想到陆伯伯。电话里笑，“升副处级，上个月调去市人事局任副局长了。” “哦，”她松口气，“那恭喜我爸了。”又一皱眉，完蛋，这老爷子如果一直在这岗位上待着，少不了会让我考公务员，试探着问：“妈，秦唯……从日本回来了没？” 电话里一声叹息，“没，你大舅和舅妈正后悔呢，一年就为她花了100万，还不愿回来，过几天会亲自去日本把她带回来！” 夏曦绝望叹气，“那我想……继续读书的事，就拜托您和我爸多沟通哈，您说过的，只要我想继续学习，您和爸爸一定会支持我，是吧？” “是！但你看书就专心看，经常瞧见你开着电脑，边看边听日本动画片……那个日本有什么好的！”电话里愤愤说完，挂了线。 夏曦放下手机，呆望着桌上的词汇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住，似乎挣脱不开，却还在拼命挣扎。 桌上传来震动声，短信。 ——你什么时候放暑假？ 唐昊。 她举高手机，凝视好久，巧啊，旗帜这个时候自动出现？立刻回复他：还有两科考试，考完就放假，你呢？ ——老子毕业了，明天的飞机回落城。 毕业了？夏曦瞟一眼时间，短信又来：我八月去美国，在落城等你，走之前聚一聚？ 别呀别呀，她挺直腰杆迅速打字：你今天有空没，我俩见一面吧，我暑假不回家了，要留在帝都准备考试。 ——想见我？ ——当然想，不然你就走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唐昊奇怪地瞧着短信，还从来没见她这么主动过，除了那次来P大找他八卦蒋娅的事。他担起腿抖了抖问：干嘛要找我？ ——你要走了嘛，我不得给你饯个行？ 他失落得一摇头：那老子来找你？ ——好啊，但你晚一点过来哈，我先去洗个澡。 ——饯行，你要洗澡？ ——忙着背单词，两天没洗了，不能这副模样见你嘛。 他收拾好自己费解又希冀的心情，缓缓打出字：我一会儿打车过来，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还要不堵车。 夏曦读完短信，伸长脖子遥遥一望窗外不远处的五道口，没有堵车迹象，匆忙找出换洗衣物和洗澡筐，给他回信：你到了打我电话啊。提上东西匆忙跑去等电梯，争分夺秒地冲去澡堂。 浴室刚开门，还好人不多，找了个淋浴头用饭卡刷开花洒，站在下面冲着水。怎么办，秦唯的事闹成这样，自己此时还想去日本，不是得面对天大的障碍？对了，还有向母亲撒谎说考研……也会是个大雪球，但不这样说没法儿给未来留下空间…… 焦虑又烦躁地洗完澡，一看饭卡上变化的数字，我去，洗了这么久？一拍脑袋，想着事情居然忘了中途要把水刷停……今天的澡，洗得真贵。随便一擦身体乳，穿好睡裙，提上东西回宿舍，边走边拧着头发上的水。 远远瞧见宿舍楼前的草坪边站着一个大帅哥，黑色的运动T恤，白色工装短裤，那身材，那背影，唐昊。 惨了，夏曦站停脚步，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吊带睡裙，再一瞧他站的位置，进宿舍楼唯一的通道。她尴尬地一望身边同样提着澡筐、穿着睡裙的女生，F大的公共浴室离女生宿舍区近，平时这个时间点很少有男生过来，因此大家都习惯了穿着随意地去洗澡。 她赶紧捋顺自己湿哒哒的长发，把澡筐藏到身后，背着双手靠近他。 “不堵车？”主动问，听见声音，他从手机上抬眼看过来，猛然一愣，笑着移开了视线，“干嘛呀这是……” “哎，”夏曦腾出一只手，一扫谈笑而过的睡裙姑娘们，“你站这儿也看了有一会儿了吧？当是给你发个福利哈……我上楼换身衣服。”他侧着脸摆摆手，抿着唇又看了她一眼，垂下头笑叹得咧开嘴。 夏曦屏气凝神，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澡筐，强装淡定地路过他，能挡一点是一点地走进宿舍楼。 心态崩塌着吹干头发、换好衣服，瞧见手机里有在洗澡时他打来的两个未接来电。整理好状态重新下楼，他已经捏着手机，双臂搭着膝盖，蹲在了草坪边的路沿石上。“走吧。”她不好意思地走近他。“去哪？”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依然蹲在原地，昂着头笑问：“叫老子来，就是看看你穿睡裙的样子？” “你……”夏曦羞愤地踢他一脚，“当然不是！”扭身朝前走，“请你吃个饭！” 他起身跟了上来，“有话对我说？” “嗯。” “什么话？” 夏曦轻声叹气，“吃着饭慢慢说……”径直走向前。唐昊试探着停在原地，瞧着她自顾自地已经走远，他挪动着步子，远远跟在后。走了一阵，夏曦才发现身边的人没了，找了找，转身问：“你怎么了？很饿吗？” “不饿……”他慢慢走过来，“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才想起来找我……” 夏曦惭愧得揉揉鼻尖，呵呵笑，“哎……”又抿了抿唇，“我是有些事……想听听你的建议。”唐昊偏头看着她，见她头都不敢抬，他垂下眼叹息笑，叉起腰，轻轻一拍她后背，“走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正值毕业季，一路找了几家店，都人满为患，各种离别场面又哭又笑的。唐昊瞧着玻璃窗内的复杂景象，退下台阶，继续往前找，夏曦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终于寻到一家僻静的韩国料理，店主是位韩国女留学生，中文说得一般，笑容倒很是礼貌，“我才开始，试营业，欧巴，愿意尝尝吗？” 他点点头笑，领着夏曦走进角落，相对而坐，小窗外是茂盛的国槐树。店主端来一大壶冰镇大麦茶，放下两个杯子，请他们点餐。 “想喝酒吗？”唐昊翻着菜单问。 “什么酒？” “韩国清酒。”他指指菜单，点完餐，礼貌地将它递回给店主，往后一靠，霸气地担起一条腿问：“说吧，又遇到什么事了？” 夏曦惭愧笑，“就是……我出国的事，家里可能会不支持。”她双手杵着腮凑近桌子，把父母对出国只是“镀金”的看法以及秦唯的高花费，都和他讲了讲，“还有就是，我这个专业我爸妈也不看好。” “你去日本是为了镀金吗？”唐昊望着她问。 “当然不是！”她犹豫着告诉他，“我想去……找到能让中国园林传承的方法。” 唐昊扬起嘴角，“那你怕什么？有想法就去做，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还挺押韵哈……”夏曦瞅着他笑了笑。他舔着槽牙看回来，“费用的问题，去申请奖学金，日本的申请条件我不清楚，自己了解一下？只要能拿到Offer和奖学金，我想你爸妈再不看好你的专业，也会同意你去继续研究。” “嗯。”她应着，指尖轻弹着桌面，唐昊瞧着她手上的动作，“别有太多顾虑，既然喜欢，就去追寻，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担忧得过早，反而会影响你的决策。” 夏曦点点头道：“我现在……也确实不能再去想那么多的事，两门外语，都得拿下好成绩，才能申请D大。” “日语……”他喝口大卖茶，轻声问，“你学了多久？” “五个月吧，还有五个月就要考试，考日语的最高级别。”夏曦也喝口茶，坦然地望着他。 他接过店主递来的菜，“这么努力啊。”夏曦起身帮忙布菜，“好多网友都和我说，你考不过的……十个月能从零基础考过一级的人，凤毛麟角。” “我中考时，也没人相信五中的人能考上落泽。”他停了手。夏曦放好菜，双手按着桌子重新凑近他，“对哦！那你是怎么成为这个‘传奇’的？” “坚定地做自己。”他扬起笑容，“有了目标就去干，能不能实现那是我的事，任何人都没资格来评说！”夏曦看向他眼睛里的光，“我懂了。” 唐昊靠回椅背，“安心准备考试，别为其他事分心，先拿下成绩，父母既然说过会支持你的学业，船到了桥头总能过去。就算申请不到奖学金，只要拿到你想要的Offer，你爸妈不给钱，来找老子拿！” 夏曦震惊笑，“那以后我，还不了债怎么办？” “就当是……为国投资。” 夏曦叉起腰笑，瞧了瞧桌上的菜，倒出两杯清酒，递给他一杯，“来吧昊哥，谢谢你，祝你早日学成，回来大展宏图！” “你也一样！”他微微笑着抬手和她干杯。 她定下心来开始烤肉，唐昊说的对，自己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不论前方有什么，都要努力。对着眼前的餐桌突然发笑，“好巧啊，记得我和江朔刚来帝都的时候，也是和你吃的韩国料理？” “都记得？” “当然记得，”她翻着烤肉说，“你考上P大那时我才升高三，都没想过将来会考来帝都的F大，又遇见你。”她回忆起那段跟随他一起热血过的高中生涯，“原本以为，和你的缘分就只在学生会呢。” 唐昊静静听着，平静倒酒。 “这些年，你和江朔一直照顾我……”她接过他递来的酒，“以前跟着你俩并肩作战，现在都和你俩成挚友了，不过，你还是我的老大和榜样！” “说得真官方。”唐昊抬手和她碰杯，昂头干完，果然是饯行。说实话自己确实没想到大学能与她又有一场重逢，世间缘分何其玄妙，但也有缘尽的时刻。 瞧见他一直默默喝酒，夏曦回想起自己喝醉那晚亲他的事，羞得又不敢看他。 “唐昊……” “嗳。” “谢谢你。” 她垂着头压住眼泪，谢谢你，没戳破我的丑事，一如既往地照顾我。 “又谢我什么？”他费解瞧着她，见她只低着头不肯看自己，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是看出来我喜欢她，在这最后时刻，谢我的不追之恩？“没必要谢……你多照顾自己。”斟满酒杯尴尬喝着。 夏曦听出他的尴尬，努力调整着情绪，故意避开大学的回忆，寻着高中的经历和他闲聊。唐昊静默听着，一杯杯酒顺下肚，尽量配合着她，原来在她心里，有许翔在的高中比自己陪伴她的大学更令她难忘。 见她吃得差不多，他不想再听她如此隐晦又讲究流程地拒绝自己，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径直出门结完账，夏曦恍惚地追上来，“你干嘛，说好我请你的！” “哪有和女生出来，还要你出钱的道理。”他走下门口的台阶。夏曦惭愧道：“你喝了很多酒，明天要赶飞机，回去休息吧，别送我啦。” “就送一次，以后，不会送了。” 她愣住追上前的脚步，怎么……会忽然冒出的这种话？见他朝着F大的方向走，她心惊地跟在后，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信息？一路沉默。 到校门口，唐昊转过身来停步等着她。 “你打车回去？”她打破沉默问。 他朝着路边一扬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不出声地面对着她，突然弯腰，亲向她的脸蛋。夏曦完全呆愣住，他移开嘴唇靠近耳边说：“老子走了，这个……当是还你的……福利。”轻声说完，直起身迈向路边。 夏曦怔怔站在原地，见他已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不再看自己，只将手臂伸出车窗，挥了挥说：“夏日羲——Fighting！”车开走，消失在车水马龙的流光中。她心惊地退了几步，还我的…… 脑中浮现出自己醉醺醺亲他脸颊的画面。 他……是看穿了我喜欢他？才绝口不提？缓缓扭头看向车灯来去的方向，猛然记起校庆那晚自己也曾说：“日天——高考Fighting！”他走入人海就再无联系。如果不是我考来帝都，或许那之后就不会有交集…… 她恍然大悟地哭着蹲下，委屈得紧紧按住被他亲过的脸，原来，他……只想来诀别，而我后知后觉地还以为，和他缘分会永不停歇。 抉择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两周后，正式放暑假，舍友们都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夏曦同她们逐个拜拜，拿上□□去走廊背单词。“曦曦？”妮子跟来找她，“暑假，你就住在宿舍吗？” “嗯，你有空来找我玩。” “你要闭关复习，宿舍晚上11点会熄灯，时间不够用吧？”她递出一把钥匙，“这是我家在学校里那套房的钥匙，我和爸妈商量了让你暑假去住，反正空着也空着，电卡应该还有钱，如果用完自己冲哦！” 夏曦错愕看着她，“妮妮……” “快收拾东西搬去吧！”她把钥匙放到夏曦手心，“燃气和水费不用管，应该用不完，自己买点食材，学饿了可以做宵夜，有空我来看你？” 夏曦感激抱住她，“谢谢……” “不客气。”她拍拍夏曦肩头，“那我回家去咯，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夏曦感动点头，目送这个性格很像星怡的B市姑娘离开，在大学的几年里，她一直暖心照顾自己，太多恩情，无以回报。等舍友都走后，她才回到宿舍，认真打扫这个属于她们的小家，取出旅行箱，收拾了一些衣物和书籍，带上笔记本电脑，锁紧门，搬去妮子家在F大家属区的房子。 沿途买了蔬菜和水果，又去超市采购面条和速食，多亏这波相助，时间总算充裕，可以踏踏实实奋斗两个月。放假前，她用母亲给的钱报了两门考试的暑期冲刺班。白天，去新东方总部上课，晚上回住处向林老师远程请教，所有剩余时间都用来攻克背词任务。 ——你现在，一天能睡够六小时么？ 对话框里，林老师难得和她聊句闲话。夏曦看向自己的备战表，疲惫回复：只能睡四个半小时。 ——这样不行，身体会累垮。 ——可我时间不够用。 ——今年考不过就再考一年，别太逼自己。 她定定瞧着对话，林老师……也对我没信心？遗憾回复：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还是骗了父母说要考研，如果失败，他们会强制我考公务员吧。 ——你没告诉他们你想出国？ ——没有，考研他们还会同意，出国，不可能。 ——为什么？ 夏曦不知道该怎么答，把自己的复杂家事和陌生人说？就算是和星怡、张妍，她也从不主动提及，想到他的课程已快上完，只避开话题说了些感谢的话。 许翔呆呆望着屏幕，两天前，父亲刚陪秦文渊夫妇来日本，将赖着不走的秦唯强行带回中国。秦家此刻对出国，尤其是对日本的态度，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触碰的雷区。 他担忧着拨通父亲的电话，得知秦家人此时正聚在龙城海景一起劝说秦唯，让她放弃对他不切实际的追求，别再想着日本。他绝望得闭上眼，曦曦，你之所以瞒住家里，是不想让他们也以为你是为了我才出国？ 懊悔地一锤桌面，早知有今日，当初真不该负气离开。忍不住又幻想起这条他做梦都想重来一遍的路：如果那时不走，好好和她沟通，很快就能澄清误会，熬过那段暂时难以接受的时期，他会更早地发现秦姨是个好人，妹妹很可爱，家里依旧温暖。 能陪着夏曦高考，她要考的是F大啊，就在帝都，就在国内建筑专业排名第一的T大隔壁。他甚至不需要为她降低自己的高考志愿，还能和江朔当校友，守在她学校旁边，那她，就不会喜欢上唐昊。 更可怕的是，她想来D大……读完大学，不用劝，她都愿意和他一起申请D大的研究生。所有路径，完全吻合……他闭着眼叹气，许翔你个大傻逼，绕一大个圈子就是为了玩废这一切？！ ——林老师？ 屏幕上接连出现她焦急地询问： ——你怎么啦，还在线吗？ ——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你还好吗？ 许翔抬手恍惚打字：没事，接了个电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他吸口气说：你为什么非要去D大？ 夏曦心惊地看着“非要”两个字，试探回：你也觉得，我这条路走不通？ ——没，我只是好奇，你需要瞒住父母去选一条他们不赞同的路？ 她放心一笑，敲击键盘：我从小到大，他们不赞同的事多了，我解释不清的，早习惯了孤军奋战。 他回想起月色下的篮球场上，她对自己倾诉过的那些往事，心疼问：你说过D大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夏曦对着屏幕自信笑，大胆打出：梦想和母校教给我的使命吧。 许翔凝视着这行字，哀伤得垂下眼，一句“只是这个？”还没打完又删掉。想起她年少时在月光下大谈设计理想的样子，想起她在泽海边的图书城里和自己讨论“赖特”时认真的表情，相信在她的梦想面前，他早已黯淡无光。 手指颤抖地抓过桌上的啤酒，他看向自己的网名。因为她学园林，因为他曾说过会当她的大树，带她去看更远的风光，才化名为“林”偷偷教她日语。他控制不住双手的发抖，曦曦，你这么努力……我本该是一个依靠，去助你高飞，可现在……我竟变成了你前进路上最大的家庭阻碍？ ——林老师，今天是最后一节课了，你可以给我一个你的联系地址吗，我想送你一份小礼物，谢谢你这几个月吃了大亏地用心帮我。 许翔伤心回复：不用谢，我只是履行了我的诺言。 ——留个纪念嘛。 ——真不必，你无需记得我。 夏曦瞧见屏幕上的话，既错愕又伤感，见他态度坚决，只祝愿他平安顺遂。等他的头像变黯淡，才下线，照着时间表继续背单词。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位大神上线，有时给他留言问句平安，也收不到任何回应。她怅然看着这样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里闪耀地存在过，又骤然消失。就像唐昊一样，出现得猝不及防，走时抓不住余香。她费解地想，难道世间高手都爱这种操作？来无影，去无踪。 暑假结束，夏曦完成了TOEFL的背词任务，可日语生词量实在太大，只能勉强记住一大半。时间不等人，她报了12月上旬的两门考试，只剩三个月，得赶快放弃背词，进入刷题实战的模考阶段，紧接着大四开学，也还有最后的专业课要上。 九月，学校的主楼和教学楼展出了上届学生的毕业设计。夏曦踱步在展区浏览着一个个优秀方案，F大的研究生几乎每年都能拿下世界大学生行业设计奖，并且是最高奖项，今年也不例外。 她微笑站在获奖方案前，默默感受着母校的强大，以及它给予自己的资本，正如当年的落泽一中，有绝对的实力去让他们决战巅峰。 下定决心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高教授？”探头向他请示。 “你有事？”他扭头望过来。 “嗯，”夏曦走向他的办公桌，“大四了，我想毕业后申请去日本深造，请问您愿不愿意为我写推荐信？” 老高错愕盯着她，“日本？你高考时的外语是日语？” “不是，是英语……” “那我就不能理解了。”他往后一靠。 作为一名教《西方园林史》和《园林设计》的教授，夏曦当然明白他的疑惑，凑身答：“我想去D大，再学点日本园林的知识。” 他砸了咂嘴，“哦，”想起她连城规的课都跑去旁听，终于坐直身子对她说，“我当年去的是法国，日本，我不熟，我的推荐信可能不够分量。”见她呆立当场，又笑道：“你想好了？就想去D大？” 夏曦垂下头，突然不敢看他地捏捏裙摆，“我在学日语，准备年底参加考试……” 他长叹一气，拿过笔和便签纸，写下一个手机号，伸手递给她，“隔壁A大的园林系主任——张教授，他曾是F大的研究生，去日本深造时，获过日本的业内大奖，他的推荐信才是你需要的。” 夏曦怔怔接过纸条，“张教授……都不认识我，会愿意为我写推荐信吗？” 老高听得发笑，“你是F大的学生，凭这一点他会见你的，至于推荐信……我不好判断，你自己去请教他。” 夏曦开心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母校，“谢谢教授！”激动得朝他鞠躬。高教授瞅着她鞠躬的模样好笑摆手，“去博采众长，但不要忘了，学成后要回国。” 她严肃站好，保证道：“您放心，我不敢忘您的教诲——替山河妆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 “哟，大词背得还挺熟。”他又一摆手，“赶紧走吧，这是学校教你的啊，我只教了你怎么做设计。”夏曦顶嘴笑，“您教的不就是这个嘛……”见他面无表情，她乖乖退出门，又偷看一眼他的神态，真是和“无所谓”廖岩一模一样。 有高教授相助，夏曦很快联系上了这位获过日本造园大奖的张教授，并去A大找到他。 他看上去亲切稳重，见了面，只是礼貌询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日本？”不等她回答，他又为刚才的提问做出解释，“你是高教授的学生，他向我介绍过你，说你有很强的方案设计能力，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学生会选择去欧美留学，因为那里才是做方案的地方，而日本是以理论研究为主。” 夏曦诚恳答：“我愿意去做理论研究，去……从学术方向，尝试摸索一下我们的园林未来的新框架？” 他难掩吃惊，继而又笑，“你这样的孩子，倒是少见……” 设计专业出身，去做方案才是一条有名有利的路。夏曦望着他眼中的疑虑，轻声调侃，“我清楚，这可能会是清苦无趣的选择？” 他了然点头，笑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做决定，每周三晚上，我有一堂关于日本造园的讲课，你如果有空，可以来A大旁听，切实感受过再和我聊？” “好！我一定来！”夏曦高兴着答谢，退出他的办公室。 又是国庆，星怡打来电话告知：北极星幼儿园已装修完毕，正在除甲醛，招聘的老师们也都在参加培训，准备年底开始招生。“年底？那是一个学年的下学期呀，不好招生吧？”夏曦担忧问。 “先试一试，以3岁以内宝宝的小幼班为主，就当是为九月招生打广告，对了，你出国的事准备得怎样？” “还好，英语背完了词汇，在练听力和口语，”夏曦把腿盘到椅子上，“学个日语把我的英语口语给废了，花了几个月才能自由切换这两门外语……”电话里听得发笑，“日语也要考口语？” “幸亏不考，但要考听力呀，怎么说呢，我就觉得学语言这事儿吧，练好口语才能真正提升听力。” “对，也不对，天生的哑巴不会说话，但也能听懂。” “抬扛！”夏曦气得抖腿，星怡笑不可□□聋哑人，联系你没？” “谁？都聋哑了还能联系我，不科学啊……” “许翔！” “哦……”她恍然大悟地一拍膝盖，时光如梭搞忘了，“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他为啥不联系我，装聋作哑是他的特色嘛，这么多年一如当初啊。” 星怡但笑摇头，回想许翔最近又找自己聊夏曦，很有想复合之意，打听问：“你和唐昊怎样了，他已经去美国了吧？” 听见这名字，夏曦蜷缩着立起双腿，压不住的心痛让她忍不住抱住膝盖，“他……完全消失，不联系我，我也……没他的联系方式。” 星怡震惊问：“企鹅号，总有吧？” “还真没互相加过。” 她哀伤叹气，“就算有，他也不会再联系我，我最近也想过，和他的缘分其实很奇怪，高中那会儿在秘书处，每天都能见他，他卸任之后，我在校园里都遇不到他，你说神奇不神奇？” 陆星怡费解回忆，“他卸任后不是还在落泽嘛，我碰见过他好多次呀，去超市买水，买早餐什么的。” “是吗？！”夏曦震惊得松开双膝仔细琢磨，难道他……高中就会故意避着我？喃喃问：“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 她一咬嘴唇，“我不知道……”回忆着他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以及他屡次的警告，委屈得擦去流出的泪，“可能他……就是想避开我……”星怡听着电话里哽咽的哭腔，又急又费解地眨眨眼，“你做了什么，他需要避开你？” “我亲过他……”夏曦羞愧抬手，手背按向鼻子。 “亲？！” “你别和任何人说，那时候我喝醉了！”她止住眼泪，感觉身上冷得直发抖，“星星，我不想再聊他的事……” “好好，你别哭，”陆星怡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我……问你个事啊曦曦，如果，我是说如果，许翔现在来找你……你会答应他吗？” “来找我做什么！”夏曦气急得一阵阵发冷，茫然看着一大摞题册，“是嫌我现在不够乱吗，等着到时候被实锤我去日本是别有企图？” 星怡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做个假设嘛……担心你出国费劲，如果和许神谈恋爱，在家里直接官宣，谁还能拦着你去日本，对不对？” “我不需要！” 星怡吓得闭嘴，又伤感得不停叹气，许神啊，我帮你问到的这结果，该怎么和你说呀？才能让你接受这事实……怅然看向窗外的北极星，难道年少心悸，真的只留存于那一段遥远的旧时光？ 等夏曦终于平静些，星怡才真心劝道：“曦曦，出国是大事，没有父母的支持，你会很难的，这条路我走过，很清楚。” “我能怎么办……他们就觉得出国只是想镀金。” “可你从小就喜欢设计，你爸妈肯定也知道的吧？”星怡轻声建议，“去和他们谈谈，你要相信他们，能理解你的梦想，夏伯伯，不是一直教育你要成为一个有理想抱负的人吗，你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告诉他？” 夏曦怔怔握紧手机，回忆起那一幕幕童年画面，父亲抱她去看春日里的桃花，告诉她什么是花瓣，什么叫萼片……是啊，我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了植物？夏日晴空下，一家三口，在广阔无垠的山坡上荡秋千，父亲手指眼前的辽阔教她背诗，“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似乎，是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这大好河山？养成了这幅独闯天地的倔脾气！她怅然地挂断电话，难道，是我误会了他们？ 独坐桌前，回忆着从童年开始，父母对她的期望和教诲，就是要成为一个承接古今，为建设祖国而奋斗之人。“俱往矣，数风流人数，还看今朝……”她喃喃念着，仿佛又看见了烈烈旗帜。 没错，爸爸妈妈、落泽一中、F大，我一步步聆听着教诲走来，即使曾经幼稚过，迷茫过，贪玩过，也幡然醒悟过，已经找到梦想并为之拼搏……我为什么要不相信他们？她望向窗外的远方，应该去告诉父母，应该相信，他们会为现在的我而感到骄傲！ 挑战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思考了两天，夏曦拿起电话打给母亲，“妈，您和爸爸国庆过得好吗？” “别提了……在医院照顾你外婆呢，又被小唯和许翔的事气病了。” 夏曦瞬间沉默，缓缓问：“他俩怎么了？” “还能怎么，小唯喜欢那个许翔，就因为他，才要去的日本，根本不是去学习，本事本事没学到，许翔……也不喜欢她。”电话里叹气说：“你大舅妈气得呀，和你小姨最近都不说话。” “这关小姨什么事……” 电话里干笑道：“说你小姨，早就知道许翔不喜欢小唯，当初还不拦着她追出国，白白花了这么多钱……” 夏曦听得无语，心中忐忑地鼓起勇气问：“妈，如果我……也想出国，但我是想去读书，您和爸爸会同意吗？” “出国？你不是在考研吗？” 她紧张地抿一抿唇，“对不起啊妈，我骗了你们，我……想申请去国外读硕士，那个钱用去报了外语培训班，已经上完课了，12月就考试。” 电话里愣住几秒，忽然大喊，“老夏，夏长毅——过来，你女儿说她要参加出国考试！”又轻声埋怨，“你呀你，和你爸爸说！”夏曦担忧地握紧听筒，心慌等待着父亲接起电话，“怎么说？”他严肃问。 夏曦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国外的硕士？”父亲的声音带上一股质疑，“是你能随随便便去读的吗？” “不是，我需要参加语言考试，还会去申请奖学金，申请的资格和流程我也咨询过……还找到一位著名教授，希望他能为我写推荐信。” “人家凭什么推荐你？” 夏曦张了张嘴，电话里好笑道：“能靠奖学金留学的人，起码，他们本科就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才需要去继续深造！你的高考，连国内顶尖学府都考不上，你还想去国外读？夏曦，你是那块料吗？” “爸爸，F大在我们专业就是国内顶尖。” 夏长毅听着这句不顺耳的话，一拍桌反驳道：“但它就不是我们都听说过的名校！”他厉声教训，“我告诉你夏曦，以你的基础，出国只能去三流院校！那不叫留学，那叫去玩，去混日子！我身边也有人的孩子出国的，蒋娅，你听说过没，你们上一届的文科状元？” “我知道……” “上次开会，我遇到她爸爸，说他家蒋娅，就是拿到奖学金，被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学录取了！可人家是高考状元啊，P大毕业，你呢？！” 夏曦咬住嘴唇憋住泪，一瞬间又想到唐昊，她望向天空，不知道裹住自己的这张网到底该从何处突破？电话里持续传来父亲的声音，“出去国外，只能读个三流学校，回国照样找不到好工作，白白花了钱，还浪费了时间……有些所谓的海归，最后还是要来考公务员！这两年，这种情况多得很！” “你不要以为，出国就有名气了，这些人当初，为什么要出国呢！？如果一毕业就参加考试，现在都有两年工作经验了……我不怕告诉你，他们当中不少人，还考不上！” 夏曦吸口气打断他，“爸，我不想考公务员，我想去学设计。” “学设计在国内不能学吗！你现在没在学吗！学到底，不还是要回归工作？去给人打工，别人要你，你就签合同，不要你，你就在家里呆着挨饿，公务员有什么不好，只要考上了就是铁饭碗！你还瞧不上了？” “我没有瞧不上，但那不是我的职业理想。” “职业理想？”电话里不屑笑，“夏曦，你还没资格和我谈理想吧，要谈，你毕业后就去找工作，去职场碰碰壁，知道小锅是铁打的，再来和我谈！” 夏曦含泪重复，“爸，我想继续读书，我还有……想去学的东西。” “你不是骗我们说在考研吗！考研去学啊！” 夏曦骑虎难下，尴尬解释，“欺骗了您和妈妈，是我的错，爸，我明白您的担忧，不愿我打着留学的名义去混日子，但请您相信我，我不会这样。F大，虽然综合排名不高，但它的园林专业是全国第一，在世界学术界也很有地位，我想从这里努力，去申请世界一流的学府……” “世界一流？你恐怕没那个本事！”他厉声打断，缓一缓情绪严肃说：“作为你父亲，你从小到大，我教育你的话太多了……你都不愿意听！混到今天，对自己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不相信我说的！好，你不是报名了考试吗，是个什么水平，等考完了就知道，我的话有没有错，你亲自去验证！” 他停顿两秒，挂断电话。 夏曦呆站在走廊里，平复着心中的失落和伤心，流着泪叹气。这一番根本对不上重点的谈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她默默走回宿舍，翻开桌上的习题册，以这些年的经验看，父母只凭成绩说话，不会管她在面临怎样的难度。 她压力倍增地坐下来继续刷题，我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曦曦——我回来啦！” 妮子大包小包，推开宿舍门。夏曦匆忙擦干眼泪，费解地看向她，“小长假还没结束，你怎么回来了？” “你是刷题刷傻了吧，忘了十一过后，咱们就要去江南实习？” 夏曦一拍脑袋，瞧一眼日历，大四了，上学期有为期两周的专业大实习！赶紧翻看复习计划表，“惨了，又废了两周，我的时间真的不够用……” “考不过，明年再考一次嘛。” 妮子放好东西，拉过椅子坐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背上的长发，“我问过在二外读书的高中同学，说零基础十个月要想考日语一级，每天至少得专注学8个钟头，你这还得上课和实习呢。” “还得同时准备TOEFL……” “我靠就是呀！”妮子突然想起来还有这茬儿，夏曦瞧着她的表情绝望笑，“我爸妈，才不会管这些。” “别告诉他们呗，就说你一直在考研，等干成了大事儿再和他俩解释清楚？” “晚了……”夏曦想起刚才的电话，又想起唐昊也给过类似的建议，让她等船到了桥头再通知父母，她纠结说：“可日本……不像美国啊，要想申请奖学金，除了大使馆推荐的，都得先到了那边儿才行，出国前，我不还得靠他们打保证金和最初的学费生活费？” “这么扯淡？”妮子仰天叹气，继续抚摸她，“要不……你跟我去美国吧？丢了日语，立马死磕GRE！” 夏曦很受安慰地笑，“你觉得，就这俩月时间，我换门儿考试，难度能下降多少？”见她皱眉凝思，拍拍她的脸。快算了，如果真想去美国，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要和唐昊永无交集。 妮子思考完，“无解……”咂咂嘴，起身搬着椅子退回自己的位置，突然大声笑，“在咱们出发去江南之前，干吧得，曦曦，爆发你的小宇宙！” “咱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后。” “我谢谢您嘞！”夏曦配合她捧哏，在她无奈的笑声中悲哀感慨，时运不济这种高级别的人生待遇，难道不是只会发生在江朔、唐昊这类高手身上吗，我这种弱鸡，怎么也配老天爷来折磨一次了！？ 两周的实习里，纵使带着MP3见缝插针地练听力，夏曦还是被高密度的学习量和运动量折磨得无法跟进备战进度。面对大名鼎鼎的江南美景，她感觉自己都快暴跳如雷。 总算回到位于帝都的宿舍，坐在床上，一边揉腿，一边叹息。真是天要亡我呀，实习，耽误了两周时间也就算了，特么还有实习作业！她诚恳请示眼下的五个姐妹，“能……分工合作吗？” 猫猫捏着疼得要命的脚底板，昂头问：“都是画图啊，怎么分工？” “画的画，复制的复制，上色的上色，标注的标注，流水线，速度能快点儿。” “最后交出去一模一样的作业？” “那就写字儿的地方自个儿来吧，其他的还是流水线，总不能上过色的工程制图还要求咱们笔触有区别？” 妮子立刻赞同，“赶紧的赶紧的，抄家伙到走廊里熬夜，我两礼拜后得考GRE呢！” 六人哈哈笑着，不等宿舍熄灯，就火速搬桌子抱椅子抬画板，到走廊里占据灯光最好的位置，准备拉开团战。不知画了多久，抬头一望，走廊里满是各宿舍的女生，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裙，站着坐着蹲着，全在画图。 这幅壮观场景，在她们的青春记忆里是一道足以媲美百花盛开的风景线。多年以后，当夏曦重回帝都，带着自己的方案去一家知名景观公司面试时，面试官满意看完她的毕业院校和设计作品，只问了一句话，“能熬夜吗？”“必须能。”她微笑作答，“这是，我从青春走来的常态。” 11月，秋风吹满校园。银杏叶变得金黄，一夜风过，厚厚地落满了林荫道。夏曦笑望着大一刚入学的学妹们正兴奋地为这片秋景惊呼，举着相机到处拍照，她昂起头，望向广阔湛蓝的天空，回忆着自己当年的模样。 阵阵风过，金叶飞舞，身旁赞叹声不断。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条著名银杏路的秋色了。不论未来能不能出国，明年秋天来临前，她都得离开这所校园，离开这里的教授和同学，离开宿舍楼下那一群惬意生活的野猫，离开这一条悠长壮观的金色大道。F大，我的母校，我会永远记得您，感谢您。 “旁听了我两个月的课，感受如何？”夜晚的A大校园，张教授陪着夏曦走出教学楼时微笑问。 “挺好，日本，在做景观研究时，以生态保护和修复为重，探寻着行业在新时代的存在价值，设计上，既尊重场地特性，又不丢失本国文化，接纳先进理念的同时，带有本民族的骄傲和自信，这正是，我想去学的东西。” 他和蔼看她，“要考试了吧，别来上课了，回去专心复习，想学知识等去了日本再好好学，推荐信，我给你写。” “真的？”夏曦开心鞠躬，“太谢谢您了！” “想申请哪一所大学？”他停下脚步，夏曦犹豫着说：“班主任告诉我，F大在日本有对应的交流学府，说不用参加高级别的考试就可以去，但我还是想拼一拼，申请D大。” 张教授满意笑，“帝国大学里除了D大，我在日本的母校K大，造园专业也很强，就在日本的京都，加油，夏曦，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考虑去看看京都的秋天？” 夏曦感动面对他，再次鞠躬感谢。 “预祝你拿到好成绩，申请学校时，来找我。”他微笑告别。目送他走远，夏曦捂着嘴无声笑，感觉天高地阔，终于又浑身充满了力量，兴奋地跑出A大校园。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全神贯注备战考试。拿到准考证后，每天做一套题。将错题抄下来反复看。除了上课，MP3都在放听力，走路听，吃饭听，睡前也在听。做梦，都梦见自己在用双外语和人交流。 12月的帝都，寒冬已来临，宿舍里暖气旺。姑娘们穿着吊带睡裙吃冰棒，出门前，再火速换装，皮靴、羽绒服、围巾、帽子……武装到牙齿。“曦曦，你今天没课吗？”妮子换好衣服问。 夏曦暂停动漫，摘下耳机答，“下午没，晚上一节公选课，准备翘了，明天考日语，突击一下听力。” “靠看动漫突击啊？”妮子诧异笑。 “考试的听力，很多是由动漫声优录音的，熟悉熟悉他们的声音，有时候考题还会出现著名动漫或者日剧的剧情……” “这么逗？！”妮子咧嘴笑，拉起围巾出宿舍，“咱学校真心疼人，暖气旺，再待一分钟都得出汗！”夏曦抱起膝盖朝她摆手，真羡慕她，已经拿下了好成绩，只需准备资料申请学校。她戴好耳机听着动漫，缓解着紧张的心情，认真削铅笔，最后的时刻了，加油。 第二天坐进考场，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同学，你是F大园林专业的吧？”一个男生的声音。夏曦好奇回头看，还挺帅，但不认识，“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园林的啊，和你不是一个班，上大课时见过你。”男生拿起桌上的耳机。夏曦仔细瞧他，完全没印象，“你也……要去日本？” “去不了啊，我高考的外语就是日语，考不了TOEFL，想去日企的景观公司。”他扬起嘴角，“你呢？” “我……自学的。”夏曦抿了抿唇，他吃惊地拍着手中的耳机，“哇这么牛，学了多久啊考一级？” “十个月……” 男生尴尬愣住，夏曦瞧见他愣住时的那一掌差点把耳机拍飞出去，赶紧转回身，靠在椅背上轻声说：“我就考个玩玩，不行就明年再来。”监考老师通知考生调试耳机，准备试听听力。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句安慰，“嗯，考不过是正常的……你别有压力……” 夏曦点点头，戴上耳机默默叹口气。 流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两门语言考试结束，又迎来期末考，马不停蹄地折腾到放寒假前，后考的TOEFL已出成绩，夏曦查询到自己的分数，104。妮子凑身过来拍她的肩膀，“好有缘啊，和我考了一样的分儿！” “错的题，肯定不一样。”夏曦满意起身，抱住她，“谢谢我的妮妮，没有你，我的口语绝对完蛋……” “那倒不一定，人家日本同学也考TOEFL，阅卷老师也能听懂……你这儿只能说明不给咱中国同学丢脸……” 两人一通乐呵。夏曦安心地望向电脑上的TOEFL成绩，真好，就等日语了，还有两个月才出分，先回家过年。关了笔记本电脑，将它装入旅行箱，下学期要忙毕业设计，日本，是重视理论研究的国家，得趁着寒假整理出自己的论文，为申请学校做准备。 回到家好几天，不见父母来关心她的考试结果。 夏曦也不主动提及，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尽量谨小慎微，该做家务做家务，除了下楼吃饭，只待在卧室里改论文。面对好友，她也算一届话痨，但面对自己的父母，似乎一直存在沟通障碍。 她捧着热拿铁，怀念起小时候，五岁的她随意用毛笔画了几笔，父亲都能强行赞美道：“曦曦的这个树桩，画得真好！”并把这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何物的废纸，挂得满墙都是。年幼的她站在画墙前，笑得很开心。 能再次得到父亲的赞美，是她离开素县后，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咖啡，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让爸爸再也看不到我的优点？哪怕我已竭尽全力去优秀，去成为他所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就因为中考失利，高考没考上P大、T大吗？迷途知返、亡羊补牢、痛改前非……这些词在历史的长河里比比皆是，可在父亲的词典中哪去了？ 她伤心地吹着拿铁里的奶泡，手机突然来电，张妍。 “回落城了？” “嗯，”夏曦擦干眼泪，故作轻松问，“准备约我出来聚聚？” “约不了，要回老家过年，只能挨个给你们打电话提前拜个年！”电话里叹息着，拖长声音说，“老二，服气了，居然还没分手！” 夏曦这才想起自己的挚友们，喝口咖啡笑，“他接你电话都有应激障碍了吧？” “差不离，一接电话就不吭声，我问‘你想我不’？他居然都不敢答话！” 你想我不？夏曦琢磨着这句话，忧伤笑，“螨虫，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倒是和唐昊如出一辙……” “啊？他是这样和你打招呼的？”张妍心惊问。 “也没，就一次吧。”夏曦噘起嘴吹着咖啡，电话这端的张妍怀疑得眯起眼睛，“你和唐昊，多久联系一次？” 联系？夏曦捧着杯子盯向台灯，“以前，平均半年一次吧，现在，杳无音讯。” “什么？”张妍收起怀疑，“杳无音讯？” “不然呢，他出国后，和你还有联系吗？” “有啊！”张妍震惊答，“网上聊聊天吧，不过，有时差，也遇不到几次，给他留言他都会回复，你和他不网聊？” 夏曦想了想，我没他企鹅号这种话也不好再说一次，只随口应了一声。爱情，真是友情的杀手呐，一场胎死腹中的暗恋，混成这个样子，连朋友的待遇都没了。 张妍一拍大腿，“说起来，我宿舍里的姐妹，想找唐昊帮她们代购奢侈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夏曦震惊笑，“你宿舍的姐妹真有钱。” 张妍也笑，“之前吧，我是找许翔从日本帮忙代购，买了两次，咱这有钱的神哥们，东西寄过来，代购费不收，连货款都不想要，搞得我很尴尬，只能骗她们说许翔回国了！才逐渐消停……现在好了，她们听说唐昊在美国，心思又活络了。” 夏曦哭笑不得，“你宿舍的，还都知道咱的三霸？” “哎，我为了给她们普及什么叫真正的优质男，就暴露了……还被神一通操作，暴露得彻彻底底！不过我守住了底线，坚决不给她们联系方式，不然这群如狼似虎的，非得把他们仨给切分了！” “这么想谈恋爱啊？”夏曦放下咖啡，真心佩服人家的主动性。 “你不想？” 她抱起膝盖黯然答：“我……这些年，心思都没放在恋爱上，大好青春奉献给了梦想，还不知道是不是一场空……” “怎么可能是一场空，你要去的是D大啊，许翔不就……” “别总提许翔！”夏曦烦躁地松开手，晃悠着腿，电话里讨好笑，“行行行，试都考完了吧，成绩怎样？” “托福104，日语，还没出分。”她下巴压在膝盖上。“什么日语？”身后突然传出一句问话，夏曦吓得回头看——秦文珍一脸严肃，站在卧室门口。 “螨虫，我有事，先不和你说了。”匆忙挂断电话，她心慌不堪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迎上母亲，“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在问你，什么日语！” 秦文珍严厉出声，盯着女儿，“和许翔，有什么关系！？”见女儿哑口无言，她走进屋反手关紧房门，凄惨一笑，“我秦家的姑娘，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靠站在门边，凝视着女儿，思绪万千。 夏曦安静地站在椅子旁，“妈，您放心，我不是为许翔……” 秦文珍好笑摇头，平静了一会儿，深吸口气问：“你之所以瞒着我和你爸爸，就是因为你也想去日本？” 逻辑上，夏曦无法反驳。只望着母亲走到床边，坐到床沿，她慢慢靠近。 秦文珍无力地看向站到跟前的女儿，在出国这事上，纵使丈夫极力反对，一心期望夏曦变得优秀的她，这些日子虽不敢明着表态，但私心里是支持女儿的。可这女儿，想去的国家居然是日本。 “我不会同意！”她简明扼要地表明态度。 “妈……”夏曦呆望着她。“你别解释，”秦文珍一抬手，止住她要说的话，“去别的国家，我还可以替你争取，日本，坚决不行！” 夏曦流出眼泪，“就因为……许翔和秦唯的事？” “不只她，还有菁菁！” “秦君菁？”她心惊问：“她和许翔……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大舅妈说的，你是不是也早知道？”母亲严肃反问，夏曦闭嘴不答，后退了两步，万万没想到，大舅妈这翻腾秘密的能力，可以不计后果。 秦文珍烦闷得长叹口气，“你要知道，你外婆已经为这些年的事，气得生病，你大舅妈，啊，花了100万送小唯去日本，得到什么结果！？一个许翔，就把那俩姐妹弄成这样，你还不长教训！” 夏曦看着她气得拍腿的样子，“妈，我向您保证，虽然我很早就认识许翔，但我选择去日本留学，真的和他没关系！” “这话你说出来，家里谁会信？”文珍苦着脸诘问，眼神里全是为难。 夏曦吸口气蹲到她面前，抚着她的膝盖认真说：“妈，为了去日本读书，我努力了很久，费用的事您也别太担心，我会申请奖学金，等成绩出来就尽量去最好的学校，去学我想学的知识，希望您能相信我？” 文珍移开视线，不忍看女儿苦苦哀求的模样，站起身摆手道：“这事……我说了不算，以……你爸爸的要求为准。” “妈……”夏曦拉住她的衣摆，“您都不支持我，谁还劝得动爸爸呀？” 秦文珍背对着她，憋住泪叹息问：“曦曦，世上的路千千万，既然你都要努力，为什么非要选这一条路……考研不行吗，去别的国家不行吗？” 她侧身转向女儿，松开她拉住自己衣摆的手指，“哪怕是你毕业了，要回来再复习一两年才考公务员，不行吗？你爸爸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你的努力不在他的认可范围，他就只判定你努力无效……”她盯着女儿看了几秒，含泪走出卧室。 夏曦震惊地听完这番话，无力地退坐到床。印象中，母亲只是那个职业病泛滥、爱随口说教的小学班主任，但她这次看问题的角度，却是直击本质的。 可这份本质里，又带上了深深的服从和微弱的挣扎。 她昂头闭上眼，回想着母亲刚才含泪回绝的画面。从夏曦有记忆起，母亲就在秦家努力孝敬长辈、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却始终地位不高；在强势的丈夫面前，她即便有自己的主张也不敢表达。 但夏曦看得出，秦文珍比谁都渴望得到认可和成功，她总是认真对待每一个学生，课余时间都在悉心指导学生作文，获过的奖项数不胜数，也近乎苛刻地要求着自己的女儿，甚至幻想过夏曦能在她的培养下考个“文科状元”…… 困兽……夏曦流着泪又想到这个词，那种殷切望向外面的世界却没法儿走出自己牢笼的困兽。她叹息着垂下头，记起年幼时那一场风筝比赛，本该稳拿冠军的她，因为自己的风筝被母亲临时加上三条尾巴而落败。 她绝望得趴在床上哭，妈妈，究竟是什么，让本该自由高飞的您，为您和我的人生添加上了不必要的尾巴？是认知给您上了枷锁？还是亲情为您落下了牢笼？ 而我，从小到大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这条您迈不出去的轨迹上，服从又挣扎着前行。 一个春节，过得一如往常，又和寻常不同。秦家人依然聚在一起，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痛快。秦唯回了S市，继续当平面模特，估计是怕再被家人说教，连过年都不愿回来，这操作倒是又弹回了曾经。 秦文瑾各种尝试着与大嫂沟通，小心修复亲情，还爆出个猛料，说看见瞿磊在盛景集团元旦开盘的“时光印象”贷款买下一套124平米的房，共有人是妻子秦君菁。说自己去营销部查过瞿磊提交的购房资料，看到结婚证复印件，两人是于三个月前，在北城区民政局登记结的婚。 秦家人震撼之下，纷纷掐着手指算一算日子，这个曾经的天之娇女，在刚刚年满20岁的那一年，就背着亲人嫁为人妇，没有邀请他们任何人去参加婚礼，甚至不愿知会一声。 文瑾哀伤感叹，“她连买房，都不来找我和许湛，要个优惠……” 一家子人沉默半晌，秦老太太又开始拍腿嚎啕，大骂孙敏，“造孽啊，害了我的文涛，还毁了我的菁菁……” 文珍握住母亲的手安慰，“妈，你注意身体，您别生气呀妈……”一面说话，一面飘过眼神来警告夏曦。 许湛也俯身安慰岳母，“瞿磊和我们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我观察下来，他是个成熟稳重的孩子，对菁菁很关爱，母亲请放心。” “我怎么放心！”秦老太太抬头望他，“菁菁为什么买房这么大的事，都不来找你呀，买的可是你的楼盘啊，你心里要清楚，她就是想避着小翔才弄得这么苦……” “妈……”文瑾迅速打断，轻抚着母亲的后背，“我们和许翔商量过了，房价的事已成定局，现在退款出来，怕菁菁拒绝呀，只能让替盛景装修样板房的公司，以业主抽奖的名义为菁菁优惠12万装修款，这钱盛景来出，这个方式她或许还能接受……” 秦老太太痛哭着拍小女儿的手，“你是她的长辈，这秦家的孩子你要多上心啊，你要是都不管她们，谁来管？” 文瑾叹息着点头，王倩扭头望向一旁，满脸的气愤和不屑依旧不减。 三位男性长辈相约去喝茶，夏曦偷偷观察着父亲，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她任何一次眼神回应。从表情上看，他已经知道自己女儿也想去日本，却似乎心存某种顾虑在极力瞒住秦家，但内心深处，应该已对夏曦下了□□。 她望着这位不知是在保护女儿，还是在控制女儿的父亲，无力地叹气，在这个看似对她来说还没惹上事儿的春节里，只一心盼着俩月后日语出分，若能考过一级，等待她的，将会是另一片战场上的巨大博弈。 路径，对一个人来说是什么？ 那些过往时光，童年烙印，留给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在北极星幼儿园的招生活动现场，夏曦看着快乐无忧、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小手牵着大手，依赖着父母的指引，去完成一个个游戏挑战，取得成功后，飞奔着跑入张开双臂的双亲怀抱，迎接赞美…… 这画面，好似她的年少，也多像她如今的期盼。 可终究，她长大了。 终究会，长出了自己的羽翼，振翅扑打着想挣脱熟悉的巢穴。世间，没有一只鸟儿，不盼望能够早日教会后代，让它们去求生飞翔，却有人类的父母，拼尽全力，也要铸起温暖的高塔，将子女安稳地囚禁一生？ 惜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寒假收假前夕，夏曦独自一人去了一趟古城。从繁华的山脚市区，顺着儿时懵懂跑下山的青石路，一路走回十岁那年搬来落城的第一个家。 这栋青砖老楼已经变了个模样，原本爬满墙壁的五叶地锦被砍伐干净，青砖外墙被粉饰上了暗红色涂料，老旧的红木窗也已拆卸，家家户户，都换上深灰色的铝合金窗。 她沿着记忆中的熟悉路线，找到年少时常去的楼顶，发现这里根本没法儿再立足，整片楼顶满是密密麻麻的太阳能水箱，寻望远处，那一棵巨大的白兰树也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变了。去上大学准备离家的那一天，她还曾来过这里，在这片楼顶站了半小时，向落城告别，向这个孕育了她梦想的地方致敬，她还记得临走时，从树上摘下两朵含苞待放的白兰花，一路带去了帝都。 可现在，那棵树也没了。 她遗憾地从墙上的铁梯子下到地面，只有从楼宇间吹来的过堂风，经年如常，吹起她飘飞的长发，像一位沉默老者的轻抚，在告诉着她，它还记得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夏……曦？” 前方光晕里走出一个人影。 夏曦听着声音，逆光辨认她的脸，“徐阿姨，您好！”是傅霖的妈妈——单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怀里抱着一大床用粗绳捆好的被褥。她朝着自己逆光走来，眼神上下几路打量着，“哎呀呀，好多年没见你了，都长这么高了，还长漂亮了！” “哪里，阿姨您和当年一样年轻亲切……”夏曦礼貌恭维，见她一身的行李，“您这是，要搬东西回家？” “哪呀，”徐小霞灿出一脸笑，“我们家呀，不住古城了，住南山区！买了一套大跃层洋房，一楼还有个大花园，这不，刚搬了家没几天，这些东西还得不及收拾过去，我抽空就回来搬一趟！” “哦，恭喜乔迁新居，有花园的房子好住！”夏曦客气答。 徐小霞难掩兴奋地接上话，“可不是嘛！比这老楼好住多了，在山上，还能看到泽海，夏天啊一点都不热，那湖风吹来可舒服了，谁见了都说好！”定睛一瞧夏曦，“你家古城的房早就卖了吧，今天怎么来……” “房子虽然卖了，但小时候住过这里，挺怀念的，回来瞧瞧。” “哦……” 她促狭一笑，朝着老楼侧方一甩头，“那你……慢慢瞧着，我得走了，傅霖开车在那边等我呢！”正说着，肩上的大编织袋突然滑落，重重坠在了臂弯处，她抱着被褥手忙脚乱地腾不出手…… 夏曦上前替她接过怀中的东西，“他车停在哪儿，我送您过去吧，东西多，您一个人不好搬……” “也行！”徐小霞狼狈地拨开散落额前的刘海，重新背好编织袋，扬手指向老楼后方，“停车场啊，在后边，你家搬走的时候还没建呢，倒是离我们这栋楼近，就是要绕着楼走一圈才到单元门，麻烦。” 夏曦抱着被褥跟在身旁，望向她手指的方向，“是……建在种着一棵白兰树的那地方吗，很大的一棵？” “对对，就是那儿！那棵树呀，当年就对着我们家，夏天一开花，在家里都能闻到花香！后来要建停车场，那一大片的树就都砍啦，砍了也好，不然蚊子多，还有野猫，一到晚上叫得人睡不着觉……” 夏曦听得黯然笑，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在他人眼里不过可有可无罢了。走到停车场，见傅霖正坐在车里玩手机，猛然抬头一见夏曦，他吃惊愣住，依然坐在驾驶位，慢慢打开车的后备箱。夏曦帮着徐阿姨装好行李，退到车旁，目送这对母子开车离去。 她环视着眼前的光景，站在老楼前看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邻居都不认识了，她熟悉的人已经悉数搬走，这一片故土和那段她梦想诞生的旧时光，终究只能留在记忆中。 收假开学，大四下学期的课程寥寥无几，忙的重点是毕业设计。 通过抽签，夏曦被分到高教授带领的小组，在大学的最后时刻，能跟着一位业务强悍、又是自己熟悉的教授走完这一程，舍友们都说她很幸运。她自己也开心，跟随他认真选题，努力去为四年的大学生涯交出一份最终答卷。 她坐在办公室里，看向白板前专注严肃在指导他们选题的恩师，虽然没考他的研究生，但在这样的时刻，可以依照规矩发自内心地尊称他一声，我的导师。 开学一个月后，夏曦查到自己的日语一级成绩——没能通过，仅差2分。 她呆坐在电脑前，2分，再多做对一道词汇题，就够了。盯着自己阅读高分，语法满分的战绩，双手捂住脸，我败给的……是时间。一门语言的积累，没有足够时间去沉淀，想学好听力和词汇，等同儿戏。放下手，无力地趴在桌上，累了，真的好累。 这种累，是一个死刑犯在经历了一审二审的宣判后，那一份无处可逃、心知肚明的疲惫。更像是当他亲眼确认《死刑执行通知书》时，心中缓缓落下的万念俱灰和忍不住想仰天悲笑的如释重负。 她哀伤得想笑，竟然将自己与这番场景类比，可我能怎么做呢？就这样吧，命运如此，我已无力抗争。做了两天心理建设，夏曦把自己的考试结果告知母亲。 逃不了挨了一顿奚落，“看看，你现在死心了吧？” 夏曦静默听着，秦文珍一场独角戏也演不下去，终于换个语气说：“算了，好好弄毕业设计吧，人生的路千千万，也不是只有这一条……”电话结尾，向女儿传达了丈夫的指示，“你爸让你毕业后就回落城，把东西带好，有要寄回来的赶紧提前做准备！别又给我丢三落四的……” 夏曦轻声应着，心里那句“爸爸妈妈，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却始终开不了口。挂断电话，她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延绵在脚下的帝都，这座在日光下闪烁耀眼的繁华城市，是那么的大，那么的亲切，让她不舍离开。 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奔向它的那一天，激动、澎湃、好奇、自信，听着火车轰隆声飞跃过千山万水，朝它奔来，当时的梦想与它同在。 她伸出手掌，按压在窗户玻璃上，隔空触碰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你好哇，帝都，夏曦要走咯，而你，永远屹立在祖国的心脏。 “曦曦，你没事儿吧，怎么哭了……” 妮子靠近身旁，看见她满脸的笑和泪。夏曦遗憾地闭上眼，终于绷不住，蹲在窗前对着不舍离开的校园，嚎啕大哭。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夏曦已经记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带着深深的遗憾把大学时代最后的精力，全部用在毕业设计上。向高教授认真请教每一处细节，恨不得再多听他教给自己一点点知识。那种当初发现落城并不完美，而陆伯伯却悄然离世的巨大哀痛，贯穿着她每天的生活。 这个专业，我真的还没学够，我才触碰到它的冰山一角，却要挥手告别。她躲在夜晚的被窝里流下数不清的泪，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和绝望，后悔着那无法回去的中考、高考，当初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 如果考上的是P大、T大，爸爸是否就会认可我具备出国深造的资格？ 可这有什么用，只有在F大才能学好这个专业，我的学校没问题……说到底只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这条路，要是从大二就开始学日语，哪怕再多有半年时间，是不是就不会失败？ “曦曦，你别这样想，什么事别只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陆星怡在电话里轻声安慰她，“回来就回来，没事曦曦，我也在落城，你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你已经学了这个专业的知识，你小时候不是说，要造出一座美丽的城市吗，回来，让我亲眼看着你去建设它……” 夏曦闭着眼睛流泪，想到陆伯伯留下的蓝图，又一想星怡这些年里承受的变故……终于平静了些，哽咽问：“你招生，情况如何？” “还好，办了几场活动，每个年级招了两个班，已经进入教学阶段，就是团队缺乏活动策划和执行经验，我没办法实现最佳效果，只能慢慢来。” 夏曦揉着泪眼调笑，“都怪他们没有进过落泽学生会……” 陆星怡在电话里趁热打铁，“所以呀，秘书长是不是可以赏脸回来啦，顺手帮帮我，好让他们见识一下唐家军的本事！” 夏曦羞红了脸，“唐家军……人家都不要我，现在只能当江家军……” 星怡听得叹气，过往岁月，仿佛一场幻梦，“你什么时候毕业？” “五月底开始答辩，六月初忙完，拍拍毕业照就差不多了吧。” 听她语气有好转，星怡放心问：“毕业设计搞定了？”夏曦看一眼自己的画板，“图纸都画完了，这段时间我睡不着觉，干脆天天熬夜，心里才觉得踏实，”她好笑感叹，“时间倒是多出来了，进度，成了我们小组最快的……接下来排排版，写写设计说明，不难，就是繁琐。” “你要注意身体，别太逼自己。我这一路走来，真心觉得，真正的成长就是退去一层皮的痛，谈不上破茧成蝶，更不是凤凰涅槃，没那么美好和理想化，但就是你得长大，时间，等不得你去思考成长的动机，过程，也由不得你去计算最终的结局。” 夏曦安静听她说着，虽然星怡从未提及这几年的遭遇，但是个人都能想象到，她所经历的痛楚和绝望并不比自己少。而星怡的年少，也确确实实过得比她更优越和天真。她举目望向窗外的高天流云，所谓成长，是林夕歌词里写出的：青春小鸟褪下长不回的羽毛。 毕业答辩前夕，夏曦去了一趟A大，精挑细选了一束鲜花，带去拜访张教授。 他看到夏曦很惊喜，着急问：“考试成绩出来了吧，这么久才来找我，只能申请明年四月入学了，不过也好，四月樱花开，正好去看看漫天飞舞的樱花！” 夏曦压住心底的痛，将怀中的花束递给他，平静告知自己的成绩。 张教授错愕感慨，“托福考得很好啊，日语的学习时间短，只差两分，太可惜了，不打算再考一次？” 夏曦微笑摇头，只是感谢他的赏识和支持。 “这样，你别着急一步到位去D大，先去其他的公立大学，我可以为你推荐两所，你有托福成绩就能申请，又有日语基础……” 夏曦哽咽解释家里的决定。 张教授听得陷入沉默，最后无奈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这是，我写的专业书，我虽不是你的教授，书，你收下看，就当是我教了你一场？”他拿起钢笔，翻开扉页，认真写下一行字：夏曦同学惠存。 签上名，落下日期，取出自己的藏书章，用心盖章。 夏曦看着他郑重的动作，流着泪双手接过他递来的书，朝他鞠躬，“谢谢老师，我定会谨遵教诲！” 张教授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臂，不再说话。 从A大出来，夏曦几乎是一路哭着走回母校。已临近毕业，宿舍的姐妹都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妮子拿到美国前50院校的Oferr和全奖，宿舍老大保送本校研究生，猫猫考研成功，剩下两个早早找了帝都和外地的大企业实习，只等毕业就签约。 夏曦瞧着她们都将奔赴明确的未来，和各自的男朋友甜蜜又恩爱。而她自己，因为这场胎死腹中的专注奋斗，前路迷茫，更不知这一趟曾经让她义无反顾登上的青春列车，到底会带她开往何方。 当初不选择考研，后悔不？ 不去别的国家，后悔不？ 四年专心学习，不谈恋爱，后悔不？ 所有的问题在一瞬间冲上头，快要将她的脑袋挤炸，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为何又要如此的倔强，这样奋斗一场，值得不？她抱膝蹲在路边，望着车流如织的街道和华灯初上的城市，真的是我不接地气了？以为自己曾和一群雄鹰一起飞翔过，就能企及他们的高度？ 耳畔回响起父亲的声音：夏曦，你是那块料吗！ 母亲的教训也依旧严厉：三人行，必有你的榜样啊夏曦！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你就是从小都视而不见。 她叹息着笑出声，呆呆凝视眼前流转的车光和万家灯火，真矛盾，究竟想要我怎么做？平复着心绪站起身来，继续朝F大走，明天还有重要的毕业答辩。星怡说过的，动机，你来不及思考，结局，你来不及计算。 归途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第二天上午，夏曦调整好状态，换上一身学院派的连衣裙，去应对答辩。她自信地站在屏幕前剖析选题，分析场地，从容地讲解设计方案，展示最终成果，冷静地解答每一位答辩老师抛出的问题。 一周后，查询到自己的毕设成绩——优。终于，为这四年的学习给出一个交代。 即将离开校园，班里聚会不断，各种依依惜别、深情告白、烂醉如泥的场景交替上演，毕业，是一些恋爱的结束，也是另一些恋爱的开端。女生们换上了高跟鞋，画起精致妆容，举止优雅地来往于聚会间，像是某种标志，宣告着她们已经长大，男士需要更加花心思才能追求到她们。 “快毕业了，感觉如何？”张妍的声音从电话传来。 夏曦坐在床，低头检查被高跟鞋磨破的脚后跟，“每天都在聚餐，各种拍照，过得和娱乐圈一样……” 电话里哈哈笑，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我听星怡说，你不出国了，要回落城？” “嗯。”她撕开一块创口贴，贴住脚上的血泡。 那端又沉默了半晌，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夏曦揉一揉手中的废纸，替她打破尴尬，“那只霸王龙，分手了没？”一听这话题，张妍憋不住地笑，“怎么，你现在只能靠他给点娱乐元素了？” “不是，快两年没见他了，我和星怡这关系也不方便问他嘛，再说他恋爱后就和我断联了，估计是觉得尴尬吧，我其实也都理解，所以才不主动找他。” 张妍叹息笑，“你和老二还真是同一种人，特别特别能理解对方，理解得就此断了联系都不怕！” “是吗，他怎么说我的？”夏曦笑问，远远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 “说是怕你看见他，会觉得闹心，不想去打扰你。” 她听得摇头，“怎么会，这一路走来，就你们这几个朋友，总想着大家会一辈子在一起，现在，出国的出国，你离得又远，我也要离开帝都了。”她遥望向窗外的T大，“大一刚到F大时我还吐槽，说廖岩是瞧准了我和江朔感情好，才帮我选了这学校，一转眼四年过去，唐昊也走了，要留他一个人在帝都。” “说起这个，文强也要去美国了，MIT，全奖。”那端咂了咂嘴，夏曦听得自愧不如，“都这么厉害啊，让我等小民怎么苟活于世？” 张妍乐呵笑，“我就等着他到了美国，好找他帮忙代购！” “你没找昊哥？” “不敢问，咱们吊哥，那可是很忙的……最近网上都见不到人了，听老二说他俩倒还常联系，所以你看看，唐日天是个什么凉薄的男人！” 夏曦惨笑，“我早领教过了……他对你还算有感情吧，对我，那才叫凉薄，分分钟抛诸脑后。” 张妍唉声叹气，想起多年前撞见的那一幕，虞姗姗一句“我就是爱你疯的”如今终于理解了。不想再提唐昊，把话题又拉回到江朔身上，“老二已经保研，直博，继续在T大迈向他的航空梦想，江伯伯可以安息了。” 夏曦由衷感慨，“真好。” “当然好，那妞估计耗不起！”张妍一阵狂笑，“我跟你说，他俩啥都没发生，两年了啊，男朋友从来都不主动碰她，你说这恋爱谈下去有啥意思？” “江朔都对你坦白了？” “坦白个屁，我问的，一项一项详细问，搞得他现在接我电话第一句就是‘没没没’，我调戏说‘没什么呀’，他就暴怒‘你想知道的都没’，笑死我了……” 夏曦实在佩服，面对我妍姐如此犀利的操作，江朔都能坚持接她电话，真是可歌可泣的革命友谊呐！想一想自己真可悲，转眼就被三霸踢出朋友圈，真是越想越气，结束了和张妍的通话，她咬着牙给那只霸王龙主动发出一条短信。 ——老子都要走了，你不想见我一面？ 半分钟后，手机来信。 ——不看名字，还以为是唐昊。 夏曦仔细一看自己发过去的内容，我天，还真像，羞恼地继续打字：你和唐昊可以呀，还一起约着把我给踹了？ ——也没见你想来找我俩呀。 我怎么找，哪像你俩隔个太平洋还穿一条裤子！她耐不住急性子，摁开通讯录拨过去。久违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干嘛呀，侏罗纪……” 一瞬间，时光匆匆。 夏曦握紧手机静默待着，那73天有他陪伴，奋战高考的画面历历在目，吸一吸鼻子问：“这一年多，你干嘛去了……都不管我。” “你多大了，还要本座管你？” 被一棒子打蔫，夏曦翻个白眼，“好，江朔，你就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孤独地一个人老在帝都！” 他呵呵笑，“你什么时候回落城？” “嚯！情报倒是很跟得上时代嘛。” “螨虫告诉我的。” 夏曦心惊说：“到你这儿为止哈，另外那两人就别告诉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她呆望着天花板，不愿自己的失败被唐昊知道。 江朔哼出一笑，“我不说，你哥也迟早会知道，至于昊哥嘛，人家又不关心你的事，本座更懒得和他聊你。” 夏曦听得气堵，抬了抬手，正想开骂，电话里及时问：“明天我来找你？”她赶紧打个响指，“还算荣誉主席良心未泯，不像某些老大，滚——蛋！”江朔哈哈笑，敲一敲话筒，“晚了快睡，明天见面说。” 夏曦推掉所有聚餐，在宿舍乖乖等着江朔。下午四点，才接到他电话，“我进小南门了，你在哪儿？”她立刻按开免提，趁机换衣服，“那你顺着悬铃木大道进来，到宿舍楼下等吧，我换身衣服，再梳个头发。” 第二天， 第三天，“女人真麻烦，什么是悬铃木，本座只看得到银杏……” 夏曦服气了，他应该来过的呀，怎么唐昊能找到，他就记不住路，“跟着银杏走，左手边有条树很高长得很粗的林荫道，”换着衣服指挥他，“落城北城区路边的……法国梧桐你有印象不？” “有，叶子长成那样，树干又是那样……”江朔感觉难以描述。夏曦听得发笑，“对对，就是它，看见它了走进来，到端头的大草坪等我。”、 顺着目标转入繁密的林荫道，江朔看向两侧大树，“法国梧桐……直说嘛，还悬铃木，不搞点专业名词对不起你的身份？” “这里的是美国梧桐和英国梧桐，没有法国梧桐。” “有什么区别！”江朔费解打量天顶的树叶。“想知道？”电话里笑，“重新高考来读我们学校！”听着笑声他放心说：“看到草坪了，下来吧，外面太晒，本座在这片悬铃木下等着你，荫凉。” 挂断电话，夏曦火速梳个发型，穿上高跟鞋下楼去找他。他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林荫道里，打量着过路的女生。夏曦跑过去猛拍一下他肩头，“嘿，今儿个有空，来巡视‘T大女子学院’？” 江朔憋不住笑，“你们学校，都这么称呼自个儿的？”夏曦指指不远处的T大，“你们学校，往我们这儿找女朋友的可不少啊……”他背手看她，“两年不见，你还长高？” “高跟鞋……”夏曦退开一步。他低头看，“猴跳猴跳的性格，还装优雅，不怕摔了。”这嘴贱得，夏曦愤愤昂头，“没你女朋友优——雅，人家可是学芭蕾的！” 见他神情黯淡，像做错事一样望着自己，夏曦想起张妍说的话，抬手推向他后背，“走啦霸王龙，别闷闷不乐的，咱俩逛去五道口吃大排档吧，喝鲜啤！” 江朔终于又笑，“这次别再喝多了，本座背不动！”夏曦松手跟到他身旁，“不好说，我一堆伤心事呢，正想一醉方休。” 马尾辫突然被人一拽，身旁低声说：“罗马，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到达。” 夏曦反手抽走自己的头发，憋住泪走到他前方，“这话说得，像我妈……” 他慢悠悠跟在后，“人生，是一道复杂的题，会有很多种解法，你换个思路去想，就能想明白啦。” 夏曦停步回首，朝他胸口揍去一拳，“在教我，学霸的解题思维？”他迎上来咧嘴笑，“反正学霸，不会只参考例题，你也不用参考任何人，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才是你的答案。” “小太阳，巴不得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帝都，来送我套心法啊？” “顺便再请你吃顿饭！” 他笑得坦然，懒洋洋的样子在林荫道的光斑里，一如年少。夏曦恍惚记起他高考前安慰自己时，讲过一个竹子的故事，叹息着拽他，“那个竹子，不是你说的那样，除非是用种子种下去的实生苗，才需要先长三年，再发力。” “那本座也没说错啊，”他任由她拽着跟过来，“你那颗大设计师的种子，种不下去有四年了吧？”反拉一把愣住的夏曦，“走！侏罗纪，多大点事儿，又不自信了……” 夏曦闭嘴跟紧他走向前，望着他久违的温暖侧脸，一瞬间有些泪崩，吸一吸鼻子，侧过头往他肩膀上蹭了把眼泪。 江朔无语怔住，“我去，往哪儿擦……哎别哭啊。” “活该！两年不见，被你惹哭的……” 吃着东西喝着酒，眼前亮起绮丽的霓虹，夏夜的风，依旧带着扑面而来的热。夏曦望向夜色下的江朔，七年过去，他褪去了大男孩的稚气，举手投足皆是丰神俊朗的英姿和魅力，眼神却还如相识之初那般干净而赤城。 他似乎哪里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感觉，在陆星怡离开后，校庆结束、高三开学之时，夏曦感受过一次。“你和段薰，怎么样了？”她喝口酒问。 江朔望向远方，淡淡答，“就那样。” 夏曦双肘压桌凑近他，“霸王龙，我觉得你心里有事，但你不愿说，”叹口气，扇了扇他的视线，“凡事，别自己一个人扛，这可是你当年对唐昊说的。” 江朔闭眼收回视线，“我这事，你们帮不了……” “那我问你，江伯伯是不是在临终时，确确实实向段薰爸爸表达过对你婚姻的愿景？”她一字一句，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听……谁说的？”江朔目光无力。 “这你别管，”夏曦认真一拍他放在桌上的手，“我虽然吧，只见过江伯伯几面，但我觉得他不是会限制你人生发展的人，也对段薰没这种期待……你是不是误会了？” 那被拍过的手，弹了弹桌面，又一弹她脑门，“别人的事，看得挺清楚哈，自己的事就完全拎不清？” 夏曦服气问：“这么说你果然误会了？！” “不是我，是她爸误会了。” “哦，他误会，你就得为这个错误买单？”夏曦震惊得眨眼。 江朔抬起啤酒喝一口，“我起先……也误会了，后来才感觉不对劲，一直在想，是什么导致了这场误会能这么深……” “找到原因没？” 他张开嘴舔着槽牙点点头，似乎还在忍耐着什么，“没事，我能处理。” 两年了啊大哥，夏曦坐直身子，实在不想怀疑他的能力，又确实不知道这还能说什么！算了，既然他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着实令人欣慰了。抬起酒杯和他一碰，藏不住乐呵得托起腮，冲着他抖抖腿。 江朔瞧得好笑，“就你这傻呼呼的样儿，将来嫁得出去么……”夏曦继续抖腿，“当然要找个不嫌弃我傻的咯？” “你哥啊？” “滚！” 她收起笑容与他喝酒，说起动漫和曾经，依然有聊不完的话题。夏曦伤感地回想和唐昊最后一次见面，聊完正事就只剩尴尬了，这是为什么呢，友情难道真的不能兼容爱情？ 夜里九点，一顿豪饮起身回学校，脚后跟的创口贴被摩得没了粘性，夏曦晕乎乎撕下它扔了，走出几十米才后悔，没了保护盾，这鞋，磨得脚疼啊。她一步一瘸地跟在江朔身后，终于忍不住叫停他，“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脚疼，慢慢挪着走，你等不了。” 江朔眯起眼瞧了瞧她脚上的鞋，走回来蹲在跟前，“上来吧，本座再背你一次。” 夏曦忙摆手，“快算了，今非昔比，你有女朋友……”他回头一瞪，“赶紧的别嘴硬，等下我走了你又后悔！”夏曦揉揉鼻头，脱下鞋拎在手里，爬上他背。江朔背着她起身道：“注意，鞋跟别戳到我！” “不会不会，又不是没背过？” “那一次你可没带这两利器！不过，醉得不省人事更难背。” 夏曦趴在他背上无赖笑，“难背，你可以抱着嘛……” “想得美，又不是我女朋友！” 她瞬间来了兴致，“那你，背过你女朋友没？” “没，就你和螨虫……”江朔锁紧眉回忆着星怡出国前，自己也曾背着她一盏盏路灯数过去，送她回家的年少画面，心口隐隐作痛。背上的人得意笑，“这么说，我和螨虫还算福利不错咯？” “你福利好——”他懒洋洋答。 “为什么？”夏曦好奇问，“被你背过两次？” “还被昊哥抱过一次……唐日天，真是外表的流氓、内心的绅士呐，生怕背着你睡得太沉会摔下去……” 夏曦瞬间僵直身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吧。”江朔不屑笑，“趴好了待着，昊哥出国前交代我照顾你，等你去了日本再把你交给神，本座得执行命令，还特么是个双重命令！” 交给？夏曦突然没了力气，交了他就踏实了是吧，压住委屈问：“昊……哥，有女朋友了吗？” “快了吧，蒋娅，你记得不，跟着他一起去的美国。” 夏曦咬紧嘴唇点头，昂起脸庞望着路灯憋住自己的泪，又想起那场失败的考试，只感觉痛不欲生。江朔凝视前方无奈笑，“你说说你们女生，怎么就爱八卦，螨虫一个，你一个，能给别人留点私人空间不？” “我以后……不会再八卦他。”夏曦强忍住心痛，攥紧手中的高跟鞋，“对哦，我俩对你那不叫八卦，叫关心！” “哦，”江朔咧嘴笑，“行吧，说得过去。” 背紧她拐了个弯，走向F大的小南门。 送到宿舍楼前，才将她放下。夏曦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汗，调整好情绪，认真和他告别，“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帝都，多保重啊。” “行，记住我说的话，别气馁！”江朔一拍她手臂，叮嘱完，走向悬铃木大道。夏曦着急穿上鞋叫住他，指指宿舍旁边一条路，“你从这儿出去，直达小南门，近——”见他霎时愣在远处，叉腰瞪回来，“不早说！害本座驮着你一直在绕远路？！” 不是想着唐昊搞忘了嘛，夏曦歪着头嬉皮笑脸答：“教一教你嘛，F大的宗旨——不走寻常路！”目送他叹服地进入夜色深处。她才收起笑容，不舍地朝他的背影挥挥手，拜拜，霸王龙，我们的小太阳。 城池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离开帝都的那一天，夏曦选择了坐火车走，想用她来时的方式，再看一遍这一路过往的每一个站。四年过去，特快列车从帝都开往落城，只提速了2个小时，依旧需要三天两夜。还是中铺，她静静趴在床望着窗外，那些逐渐掠过的城市村庄，平坦的原野，黄河、长江、远山、清溪、起伏的丘陵，祖国的大好河山。 她想把这一幅幅画面，连同那个未完成的梦想，深深刻在记忆里，永世，都不想遗忘。耳机传出李健的歌声，《向往》，大一时，她常听这首歌，当初只觉得他淡淡的吟唱听着舒服，此刻听来却已是满脸泪光。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鸟儿都飞翔，当夏天过去后，还有鲜花未曾开放……多残忍，你和我，就像流星划落……”她合着歌声伸出手指，在车窗玻璃写下一个名字，“多想你在我身旁，看命运变化无常，体会这默默忍耐的力量……” 这些年，我，终究是奋斗了一场寂寞。 人们常说，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但夏曦感觉，时间只能按住那些如火山喷发的情绪，让人逐渐冷静，却无法治愈心中的遗憾。她已经数不清，在刚回到落城的那半年里，与父母吵了多少次架，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止步于梦想的大门前，曾苦苦求父母再给一次机会，不论出国，还是考研，还想再奋斗一回。 她站在凌晨三点的楼梯上，面对被折磨得同样失眠的父亲，流着泪哀求，“爸爸，我想读书……”却换来夏长毅一句失去理智地怒吼：“读书？！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迟早要嫁人！” 这句把她当场怔住的话，几乎颠覆了她对父亲全部的认知，她呆望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不敢相信这番荒诞言论，是出自那位责备她没考上T大、P大不配出国的严父之口。更无法接受曾经教育过她要“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爸爸，在内心深处竟认为她只是个迟早要嫁人的女流之辈？ 她坐在父母愤然离场的别墅楼梯上，感受到了巨大的绝望和深深的孤独，仿佛孑然一身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个“比来比去”激将她去追逐巅峰的彩虹世界，如泡影一般轰然崩塌，而她从小到大只以为，都怪自己不够努力，才攀登不上那道绚丽的桥梁。 原来，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可笑，大梦初醒，荒唐了这一生。 “下班了下班了！” 对面桌的男同事兴奋一喊，火速关了电脑蹦起身，将夏曦从回忆拉回到现实，她抬起头看一眼，已回到落城一年半，自己也已远离了曾经的圈子。对面人扬手拍身旁，“哥们儿，去网咖打游戏不？” “不去，老板让我今晚给他新招的设计班上课。” “讲3D啊？” “没那么快，全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CAD还没教会，3D远着呢……” 男同事靠在电脑桌上笑，“你说你至于嘛，就为每月多一千块钱，给这狗老板当苦力，你要真想赚钱啊，干脆去设计培训学校当个晚课老师，不耽误你白天来上班……哎，就你这建模的技能，妥妥地一个月多挣三千！” “我又不是没想过，老板不是威胁我嘛，说是要敢背叛他挣外快，就全城封杀我，让我找不到工作……” “狗屁！”男同事啐出一口唾沫，“他有个屁的本事封杀你，盛景和荣成都没那么大的口气，就他这小破公司，也就能欺负欺负你这种外地来的老实人！” “快别说了，等下他回来听见，你就要完蛋……” “完蛋？他大爷我不怕他，要不是看在工资发得还及时的份儿上，大爷我才耐烦在他这小破地方待着！” “你得了吧，落城的园林公司就这几家，不在这里干，你想去干绿化呀？” “本大爷就不是学园林的，只是瞧着这块市场随便弄弄就能赚大钱，才过来学两招，以后自己单干，不和人民币过不去！”男同事说着一拍桌，“大爷走了，你们忙着！” 他大款款走出办公室，刚才与他聊天的哥们儿羡慕感慨，“这种落城本地人，就是爽，家里三套房，啥都不用操心……” “咱公司，谁能和他比啊，人家是少爷，不用上工地风吹日晒！”另一男同事摇头笑，继续对着电脑写工程签单。 夏曦完成手里的设计方案，发到工作群，探身问他俩，“锦星小区的景观平面图，我发群里了，你俩明天，谁帮我弄这个场地的建模？” “他可以帮你画建筑，我来画景观，哎夏曦，你方案能做得简单点吗，反正甲方屁都不懂，忽悠过去就行了，你搞那么细致，画累死个人！” “就是，方案做得再好，施工过程中也要给你改了，没用。” “我做好本职工作，他们要改，拦不住……”她关了电脑起身说：“那就拜托二位了，想一想你俩想吃什么，做完方案我请客。” “你的图复杂，这两周的早餐也给我俩包了吧！”两人哈哈笑，夏曦比了个OK，拿上自己的包和外套，走出公司大门。 这是一家刚出名的景观工程公司，老板姓沈，是外省人，来到落城已有七八年，在这里安了家。之前他开的是装饰公司，专门跑关系去接一些小楼盘售楼部和样板房的装修。一次偶然机会，大着胆子干了一个小区的景观工程，发现这行当的利润很大，尤其是在植物的报价上，可以纯凭忽悠哄抬价格。 于是瞅准商机，从南山区郊外的农民手中，以低价收购了一连串小苗圃，集中起规模，反向雇佣卖苗圃给他的农民，当养护工人，顺手干起了景观工程。 工程，做得还算专业，毕竟有装饰公司的底子在，但景观二字就谈不上了。他手下的人以前都是跟着他干装修的，画图建模，没问题，但园林的专业知识，一窍不通。 沈老板为了做好这个行当，购买了一柜子参考书，只要接到园林的单子，就让设计师把书抱出来，翻给甲方看。大家像在点菜，对着书上的各种景观小品，选出几个中意的，团队依葫芦画瓢，胡乱找地方往图纸上放，凑出一套设计方案。 至于植物嘛，就全凭沈总一张巧嘴，把苗圃里那囤积多年的歪瓜裂枣，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分批打包塞进方案里，价格，还十分惊人。 他这套赚钱的伎俩让夏曦听得挺“佩服”，在他转型之初，生意做得还成功，带着一个干装修的团队，和不少小地产公司合作，从售楼部到样板房，再到景观绿化，除了不敢盖房子搞土建，只要能打通关系，就用自己专业的板块去撬动不专业的板块，一并拿下几项工程，甲方也能被糊弄住。 但没过两年，不专业的景观设计，开始显现后遗症，吃过亏的甲方们对他恨得牙痒，他在这一版块失去了市场基础。好在苗圃里的囤货已清空，当初捡了白骨、卖成了黄金，也算赚得盆满钵满。 夏曦遇见他时，他正在为南山区那几百亩空空的苗圃犯愁。当初，是连树苗一起收购，土地租了15年，三年内，他就巧舌如簧地卖光那批如今烂大街的存货。可惜在业内砸了口碑，地就一直空着，也没人愿接手。他舍不得丢下这暴利行当，于是逛来夏曦所在的前公司考察，准备取点经。 而这前公司，正是夏曦毕业后应聘的第一个工作单位。彼时，她已回到落城半年多，也和夏长毅无效抗争了半年多。 经历过那场令她坠入绝望深渊的争吵，也耗尽了抗争的全部气力，唯一的倔强，是哪怕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愿考公务员。身体和肌肉的记忆告诉她，自己是一名园林设计师，必须到这个行业里去奋斗，似乎只有这样，夏曦才能还是夏曦。 她不愿翻开父亲送来的一摞考公资料，只反复浏览招聘网，找自己可以去的岗位。看了几天，居然只有一家公司在招景观设计师，别无选择，她准备好简历，带上学生时代的设计作品，预约了时间前去面试。 夏曦记得那一天很晴朗，她一路都在设想可能会面临的提问，准时到达这家据称是落城最大的园林公司，没有前台，没有人事部，只能直接去找面试她的总经理办公室，屋里却也没有人。 回到工作区询问，说是刘总去工地了，让她进办公室等着。 她依吩咐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这屋子很小，只放了一套办公桌椅，桌上没有电脑，屋内也没有沙发，桌对面是一个铁皮书柜。 夏曦看了一眼窗外火辣辣的日头，虽然这家公司陈设简陋，但能在这种天气下，坚持去工地的老总，应该是个实干派吧。 她好奇看向书柜，一眼就瞧见里面放了整整齐齐的两大排《中国园林》，这是风景园林专业的学术刊物，期刊下排，还有几本书，封面的标题很醒目——F大携手T大举办“国内顶尖园林论坛”…… 夏曦微笑凝视着这些书，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光彩耀眼的彩虹世界。 “你是……来面试的？” 声音响起，夏曦回身看，一位着装朴素的矮胖中年男人走进屋来，盯着她，缓缓坐进了办公椅。她郑重走上前，恭敬地递出简历，“刘总好，我叫夏曦，接到贵公司的面试通知，应聘园林设计师一职。” 刘总接过简历随手翻看，“F大……”盯着毕业院校一栏，抬头望她，“你这个学校，没听说过啊，是专科还是本科？” 夏曦顿时愣住，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书柜——F大携手T大举办……几个字，份外扎心。她费解地面对着刘总，答，“本科。” “哦，是这样，我们公司想要一个K市理工大这个级别的学生，民办大学毕业的，我们不考虑……” “需要二本毕业？” “对。” 他把简历递回来，夏曦忍不住说：“我的学校是一本。” “哦……” 他将信将疑地又收回简历，随意翻了两页她的设计作品，“那你来试试吧，明天上班，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一千八，转正后两千二。” 夏曦回想整个招聘网只有这一家公司在招景观设计师，点头答应道：“好。”已经在家消沉了半年，必须马上找工作才能堵住父亲的执着，没事，能重回她热爱的园林行业，这些落差，她能接受。 上了两天班，夏曦总算明白了这家落城最大的园林公司，为何会搞出“不知F大是专科还是本科”的乌龙事件，因为它其实主要是一家餐饮企业。 公司的大老板，早年间在素县承包了一片有山有水的山丘，打造美食山庄，为了提升山庄环境，他买了许多的观赏树，假植在山丘上，营造出郁郁葱葱的景观森林，但又心疼这笔投资，脑瓜子一转，干脆借着水源便利顺带做起苗圃生意。 这位大老板不仅脑子灵光，处世也很稳重，苗圃的品质高，很快被素县政府看中，让他为市政绿化供苗。供着供着，就干起了绿化工程——甲方给图纸，他供苗，完成种植设计的优化和施工。 事情做得漂亮，苗圃的规模越来越大，公司开到了落城，借着餐饮行业强大的现金流，成了实力排名第一的园林公司。大老板的脑子又开始灵光，不甘心只干绿化，准备进一步做景观，因此发布网络招聘，聘请园林设计师。 来了一个星期，夏曦才发现，这家公司只招了她一个设计师，并且上至大老板和刘总，下到公司其他员工，全都不知道完成一套景观设计，需要的是一个团队。 她认真翻看刘总递来的某楼盘《景观设计方案》，听他询问，“这样的东西，你能做出来吗？” “您问的是，设计方案？” “不，是这样的一本书。” 她老实答：“设计方案，我能做，但这本册子，是用电脑建模绘制的效果图，我大学练的是手绘，如果要电脑出图，需要配备效果图团队。” 刘总听得满脸嫌弃，“你只会用手画图？不行不行，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现在的高手都是用电脑画图……” 夏曦按捺住复杂的心绪点点头，见他失望离开，她无奈笑，自己恐怕要转正无望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不仅成功转正，还在这家公司待了半年。因为纵使老板有雄心壮志，但甲方是理智的，没有一家单位敢找他们做设计，谈下的合作依然只是绿化种植。夏曦工作的这半年里，顶着景观设计师的名头，干着绿化的杂活，敲击键盘做报价表，到苗圃去管养植物，在施工现场指挥种树。 公司的同事，要么是曾经跟着老板做餐饮起家的“跑堂”元老，要么是一直在苗圃劳作的老实粗汉。哪一方，文化程度都不高，沟通起来充满着各种无奈的乐趣。夏曦记得有一次，部门小领导想使用打印机，恰逢雨季，空气潮湿，纸张卡在了传送带，机子立刻罢工。 他急得使劲拍桌，“这怎么回事？谁会用，来帮我看看！” 办公室里一向与他不和的众人，各个充耳不闻。夏曦好笑起身，走到打印机前，看一眼电子屏上显示的英文提示，拉开纸盒，扯出卡纸，替他打印出文件。 小领导站一旁好奇讪笑，“你怎么知道是纸被卡住了？” “上面有提示……” 她指指屏幕解释说，对方后退一步，上三路下三路将她打量一番，惊奇感叹，“哎呀呀小夏，看不出，你还懂英文啊！” 夏曦抿了抿唇，屋内鸦雀无声，一大半人抬头看向她，表情都很震惊。 我去…… 她突然想起江朔的万能口头禅。此时此刻，唯有这句能懂我的哀伤。 2009年9月，遇到沈总时，夏曦正顶着大太阳在工地上指挥工人种树。为了呈现最佳效果，她拿着速写板，现场画着种植立面图，教大家如何组合出种植群落，这半年里，她能做出的唯一行业贡献，就是为这家公司调整出一套标准的种植设计模板。 也正是这个行为，吸引了沈老板的注意力。这个皮肤白皙的外省男人，背着双手踱步走到身旁，瞧着她在速写板上快速画出一张张图，不论是画图的手速，还是最终复刻出的现场效果，都与他去一线城市考察到的专业水平不相上下。 他好奇问：“小姑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F大。” 夏曦随口答着，高声指挥工人旋转树木，将树姿最好的一面转向主要观赏区域。沈老板好笑点头，打量着她，“帝都读书回来的？学的是园林专业？” “嗯啊。”她微微一笑，继续画下一幅种植图。沈老板饶有兴趣地顶着大太阳，围观了一下午，终于在下班后，追上夏曦，开口道：“来我的公司吧，你学园林的，不去做设计，在这里指挥人种树，屈才了！” 太长时间，没遇见一个懂行的人，是以，沈老板的这番话，让夏曦停下了脚步。她转回身笑，“我一个人，可做不了方案，得有一个团队。” “团队我有，建模、效果图、施工图、施工员，全都齐全，还有工程经验，但缺个主创设计师，你，意下如何？” 苍狗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主创设计师，这个总算能回到专业正轨的岗位，确实诱惑极大。沈总开出四千元月薪加提成的薪酬，反倒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夏曦答复“会认真考虑”，与他互相留下联系方式，散步回家。 没有立刻答应，并不是她想吊人胃口。而是自从以工作名义，明确拒绝了父亲让考公务员的要求后，父女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夏长毅撂下一句狠话，“你不听劝，就自己去社会上碰壁，我倒要看看，你给人打工，有没有那个本事在同一家单位干上一年！” 夏曦惆怅地躺在被窝，想起父亲这句话，以这老爷子固执又霸道的性格，就算她是因为跳槽而更换公司，他也会判定她是个没有毅力、吃不了苦、不脚踏实地、成不了气候的人，进而更加瞧不上她。 为什么，非要得到他的认可呢？有时候，夏曦也不懂这是不是自己的执念。 她总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童年时，父亲对她的教诲和满满赞扬，回忆起洪山村那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回想高三那场寂静无声的风雪里，爸爸站在明亮的天光中为她送伞的慈父身影，黑色大衣沾染上雪花，鬓角已有隐约白发。 我的爸爸，人民的好书记，国家的好干部，我年少时最引以为傲的指引和依靠，您能理解人民的疾苦，能理解治世的艰难，可为什么，就是理解不了您自己的女儿呢？ 纠结了两天，正巧是周末，沈总打来电话邀请夏曦去看他的苗圃，说是想引进一批苗，请她给点专业指导。夏曦站在公交车站等着他，一辆白色宝马X5停下，沈总降下车窗招呼她坐进副驾驶位。 “你是落城人？”他发动车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刚才等待的位置，“家，就住在这附近啊？” 夏曦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右视镜里逐渐退远的凤凰城，“我家在北城区，但不在这附近，这里是政府领导住的地方，我喜欢这儿的林荫道，周末会来这里散步。” “哦。”他笑了笑，“凤凰城嘛，住的可都是大领导……” “是啊。”夏曦平静应着。 从踏入工作那一天起，她就没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出身。身边的同事，都是从农村打拼出来的，除了两位上司在落城买了房，其余人还住在公司宿舍。她是落城本地人，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因为大家想不通一个城镇户口的大学生，怎么会来和他们这群小学初中毕业的人一起给人种树打工？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沈总开车行驶在北城区宽阔的柏油路上，打听问。 “我爸，早些年下岗了，不爱挣钱，喜欢去钓鱼，我妈，在老街开了一个卖毛线的铺子，教人织毛衣……” 沈总听得发笑，“不爱挣钱？那你爱挣钱吗？” “一般吧，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能过，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她盯着窗外的城市绿地，想起幼年时在素县居住的教师宿舍，那个时候她真的过得很快乐。 “钱，是很重要的东西。”沈总见她心不在焉，循循善诱道：“有了钱，你的梦想才能实现，你的生活也才能上升档次，我了解过你的工资，并不高，落城现在的房价是五千一平米，你一个月的工资，还买不到半平米的房吧？” 夏曦点头笑，难得，一年多了，还有人愿意和她谈“梦想”二字。 “您的梦想，是什么？”她轻声反问。 沈总一抬下巴，示意她看不远处的南山区。一栋栋别墅依山而建，俯瞰泽海，正是荣成集团的项目地。“我已经在那里买了别墅，实现了第一个梦想，至于第二个梦想嘛，就是要拿下荣成集团的景观工程！有兴趣，跟着我一起干吗？” “为什么不拿盛景的？”夏曦好奇。 “盛景？” 他摇了摇头，一嘬腮嫌弃道：“自称是一家从老总到骨干全是名校毕业的牛X公司，油盐不进啊，要求又高，建筑……是自己设计自己盖，别人无法插手，景观……历来是从一线城市找设计方，从二线城市找施工方，它看不上我，我也瞧不上它！” 夏曦咧嘴笑，“荣成的景观也做得不错啊。” “他们那是抄盛景的！省了一大笔设计费，反正呀，谁去干工程，谁就要去负责把图纸抄过来！” 他转脸笑，“你来跟着我，就帮他们依葫芦画个瓢，我去打通关系，咱们呀，就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这荣成集团项目多着呢，干好了开头，以后我保准你也能在落城买下一套别墅，怎么样？” 夏曦憋笑不语，想起大二时，许湛带着她在盛景实习的日子……车已驶入南山区，沈总坦诚聊起他的苗圃以及发家史，夏曦一路听着，一路打量荣成集团的畔山楼盘，越过它们，远眺山下时隐时现的北城区——盛景的地界。 刚毕业回来时，小姨和许伯伯就来找过她，让她先到盛景工作。夏曦也明确拒绝了这份邀请，一是因为盛景的景观版块历来采取外包的合作方式，并没有成立景观部，二是因为，许翔。 这些年，夏曦仔细想过，当年自己和许翔为什么会走到决裂，不论是他曾向她刻意隐瞒身世，还是听信了秦君菁的谣言而误会她，究其原因，是因为许翔并不完全信任她。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落人口实？ 她望向车窗外熠熠生辉的北城，记起15岁时自己还说，将来要去盛景的总设计部，就觉得遗憾又好笑。算了，事到如今，能别去挑拨秦家的敏感神经，平平静静，坚持走自己的专业道路，已是她命悬一线最后的坚强。 “所以，苗圃就一直空着，但景观这事儿，我还是想干，不仅要干，还要干得出彩干得专业！”沈总一句话总结完他大起大落的奋斗史，拍拍夏曦肩头，“小夏啊，遇到你，我才觉得我这事儿吧，有希望了！” “您高看我了……” 一路都在画饼洗脑，虚虚实实，也交代得不少，夏曦怡然听着。 沈总见她还不表态，从后座上抓过一份表格递来，“看看这个，这是我这次准备引进的苗木，你帮着站在专业的角度，提点建议？” 夏曦接过表格认真翻看，一半的名录，是落城市面上常用的常绿树木，另一半，是这座城市还未曾用过的优秀落叶树种。 她盯着那一半自己也曾耳熟能详的植物名，鹅掌楸、白花山碧桃、黄栌、乌桕、元宝枫、七叶树、欧洲琼花……“您从哪里，弄到的这份清单？” 沈总打着方向盘笑，“我去一线城市考察时，见到人家种得很好看的树，就一种种向人请教，这些树，在落城都没有，可它们是真的漂亮啊，有一些树的叶子，一到秋天就会变得红彤彤、黄灿灿，还有一些，开花的时候满树的花……” 他说着笑起来，“我是北方人，小时候的春天呐，那漫山遍野的树……开始发芽，生机勃勃的，花儿呀，也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开，不像在落城，四季如春的地方，满大街常绿树，冬天是那样儿，春天秋天，还是那样儿……初来乍到，倒觉得新鲜，可时间一长，都不知道这日子到底是过去了几年？” 夏曦听着他的话，脑海里重现出——帝都花开千里的春季，F大那一条秋叶无边的银杏大道。替山河妆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她闭了闭眼，这是，我们的使命。 弹一弹手中的表格，认真解释，“秋色叶植物，需要足够的昼夜温差，才能保证整齐的变叶期，观花植物，花芽分化的条件也各不同，有的需要短日照，要在高纬度地区才能实现春天爆花的效果，所以，您在其他城市看到的壮观景象，未必引种到落城就可以复刻，因为，气候条件完全不同。” 沈总震惊扭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份表格，发我一个电子版吧，回去帮您修改，世面上已有的常用树，您进货的方向，应该考虑统一标准的高品质，不要贪图买大树，保证胸径、冠幅、树形，三者结合具备足够的市场竞争优势，即可。” “那……要引进的新树种呢？” “这一项我会仔细选，根据落城的气候，先引进一批肯定会表现良好的品种，其他的，少量进货，自己先做试验，慢慢来。” “好好，都听你的，你是专业的！”他哈哈大笑，开心问，“这么说，你是同意来我的公司咯？” “下月初，我再来报到，这个月，得先把手里工作的干完，对我的老板有个交代，希望您能理解？” “没问题没问题，应该的应该的。”他高兴地把车开进苗圃，停了车，领着夏曦逐个区域去参观，为他即将引进的苗木，分析最佳的屯苗场地。 从第一个公司辞职，刘总并未挽留夏曦，没签合同，也不牵扯违约。落城大部分的私企都不签劳动合同，公司不愿替员工买保险，员工也常跳槽，双方都没有保障。进入沈总公司，夏曦倒是签了一份假合同，合同只有一份，由沈总留存，工资填得比实际低，应对相关检查使用。 工作第一个月，夏曦跟随沈总忙苗圃的事。苗木已进货，要安排场地，指导雇佣的农民如何正确养护，教他们各类病虫害的防治知识，把在上一公司学到的苗圃经验，倾囊相授。又整理出一套种植模板，画出参考图，教给工程部。 这家公司不大，一共四个部门，设计部，连上夏曦共4人，工程部3人，财务部2人，市场部配有3位风格不同的大美女，但各个都长相出众，身材好，能说会道，又酒量惊人，长期陪同沈总在外谈单，工作轻松却收入很高，羡煞了其他部门的人。 忙完苗圃的事，夏曦回归设计部，沈总紧跟着送来一份荣成集团某洋房小区的规划图，让她赶紧画出景观方案，并且给出抄袭对象——盛景这个月刚刚交房的“时光印象”。 时光印象？ 夏曦琢磨起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为了抄得精准，沈总专程带她去了一趟“时光印象”，自己佯装成购房客户，由置业顾问带着去一套一套参观人家的样板房，而夏曦则被要求独自在小区里“走走，感受感受居住环境”。 既然是来剽窃的，夏曦不敢使用相机，慢悠悠散着步，凭借记忆力，在脑海里快速复原整个楼盘的平面布局图，又加载上景观设计图，再仔细看重点区域的材料和工艺，脑内高速建模，不断细化图纸，最后环视所有植物，记下品种和配植要点。 全部看完，她抿了抿唇坐到中心景观区的休闲椅上，许翔啊，你真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是吧……不说别的，就这植物上浪费得，同样的效果，我帮你省下100来万，照样能实现，换换栽法和品种，还会更好看。 “看得怎样，有思路没？”沈总走回景观区，手里捏着一大摞户型图。 夏曦点点头站起身，跟上他走向停车场，瞧着他一路都在认真看户型图，“您，还真要买房啊？” “买什么房，拿回去给设计部，让他们赶快给我弄出每个户型的三档装修方案，要开始电话营销了！”他得意笑。 夏曦服气得轻声问：“您有业主电话？” “这还不简单？买通了刚才的职业顾问……” 夏曦心中哀嚎，盛景，要加强管理呐！拉开车门问他，“这次要给荣成用的植物，是按照盛景的来，还是用你苗圃里的品种？” “那肯定得用我的呀，不过种植方式，你要弄成盛景这样，至于为什么换了品种，我会去解释，还有啊，硬质小品的材料工艺你也原模原样照着抄，荣成集团的小邵总反复强调，品质上，一定要对标‘时光印象’！” “行。”夏曦憋住笑，好，很好，一个当冤大头，另一个还跟着学。 许神，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的竞争对手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一起烧钱！反正是周瑜打黄盖的戏，便宜了这个沈总，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她开心地抖抖腿，瞧着窗外逐渐退远的楼盘，猛然想起来了，时光印象，不就是瞿磊和秦君菁买房的那个小区吗！哎，住在这里，以后蚊子多啊，还会藏着蛇…… 花了一周时间，夏曦将“时光印象”的景观元素，完美复刻进了荣成集团的洋房小区，并画出总平面图、各节点设计的立面图，开始指导团队建模。 为了配合她，沈总指定了一女两男，必须无条件加班为夏曦搞出效果图和文本，又安排另外两人画施工图，做工程估价。这个干装修的团队，曾经只照着参考书糊弄过景观方案，突然一下子要达到专业水准，部门里叫苦连天。 沈总为了干好这一单，据说是首次大发慈悲，盒饭、宵夜、饮料、水果，在加班期间持续供应，搞得几位同事连连摇头，调侃夏曦，“你来了这公司，到底是给我们带来了好处，还是坏处啊？” 埋头干了一个月，圆满完成任务。 这期间，荣成集团的小邵总来公司里巡视了三次，沈总率领三位美女殷勤接待他，陪同他到各大高档场所吃喝玩乐。夏曦作为主创设计师，也被要求陪同了一次，她安静坐在KTV的角落，瞧着屏幕前这位左拥右抱、尽情嗨歌的邵总？ 好像……在张超父亲的葬礼上，见到的不是这个人呀！ 一打听才知道，这俩邵总是亲兄弟。哥哥名叫邵江，是董事长高云成的左膀右臂，负责荣成集团的所有工程，弟弟名叫邵海，在集团里地位不高，但仗着他哥的权势，在市场层面倒是混得很开。 夏曦回忆起那场葬礼上，邵江手捏墨镜腿，一脸无赖地对张超说出，“我们也是老百姓啊，张局长是在保护老百姓……”再一看贼头贼脑的邵海，正满脸神秘地指导沈总，要如何报价，怎么在实际施工中不易察觉地节省成本，并且伸出三根手指头，表示自己只要总报价三成的好处，就能为沈总拿下这个大单。 只要……总报价的，三成？ 夏曦听得想笑，胃口……惊人！她默默看向沈总——那张白皙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瞬间更白，或许他是太想拿下这单，好挽回口碑重新杀入这片暴利市场，又或许，他是喝晕了，总之，夏曦听见他明确答应了邵海的要求。 而后的一个星期，就见他开始和员工一起吃盒饭加班，整日整夜地泡在工程部里，拉着三个干装修的工程师，绞尽脑汁修改施工图，燃烧着小宇宙，要跨界搞出一套既能不变品质效果，又能省时省钱、争取最大利润空间的施工方案。 拜他的一番苦心所赐，夏曦真是涨了见识，对着这一套加入了模块集成意识的景观施工图，吃惊发现，“跨界共谋”果然是推进行业革新的重要渠道！ 云海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想起在沈总公司工作的这半年，夏曦感觉操心也烦心。当初他说梦想是要拿下荣成的景观工程，等拿下之后，夏曦才明白他的梦想有很多。比如在他本就熟悉的装修版块，大量接单去搞换汤不换药的“私人定制服务”，再比如，打着“发挥人才优势”的旗号，满负荷调用设计部的四人，办起了“装修+园林，室内到景观”的全能培训学校。 每个版块，人手都在极限拉扯着使用，一句话总结：沈总的梦想只是赚钱。 缸里有一粒米，他就敢去幻想一片稻田，手里有一张牌，怎么也要用到极致，为自己打出一场王炸的赢面。任何事在刚开场时，都是他最尊重行业规则的阶段，一旦打通这开局，谁的话，他都不会再听，任由野马一般脱缰的思维，朝着金山银山的路上肆意狂奔。 全公司的员工，都从他曾卖力取经的“XX老师”，沦为被他各种威胁只能效忠于他的印钞机。当然，他很懂钱的重要性，工资发着，提成给着，温水煮着青蛙，手法纯熟地把一只只猛虎熬成了臣服于他需求的小绵羊。 从公司下班出来，夏曦打车去“湖光一号”，星怡约了她一起吃晚饭。 已是初春三月，吹进车窗的春风时缓时急，四月的大风天即将来临。前几天星怡说，她想带着幼儿园的“童子军”去踏青，再举行放风筝比赛，让夏曦帮忙出个策划案。 夏曦压住被风吹起的长发，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北城美景，被迫回来的这一年半里，只有和星怡在一起，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活在那个彩虹世界的边缘，活在那段辉煌青春的远处。 车停在“北极星双语幼儿园”门口，夏曦迎着被父母接走的孩子们走进校园。 “夏老师好——” “夏老师再见——”有小朋友认出她来，擦身而过，热情地同她打招呼。“拜拜——”夏曦挥手回应，这一年里，她为星怡策划了很多场活动，亲自到活动现场指挥执行，老师和孩子们都与她脸熟。 幼儿园，是个好地方啊，有童年和梦想，还有大把的时光和将来飞扬的年少。 她站在操场，听着孩子们兴奋地和来接自己的爸爸妈妈分享今天的趣事，这种每一天都有无限希望的生活，好令人怀念。 夏曦喜欢看到这些，更喜欢看到在这番环境下全力拼搏的星怡，即使面带疲惫，眼眸中依旧闪烁着迷人星光。“曦曦，你等很久啦？”她微笑着走出办公楼，挽起夏曦的臂弯，偏头靠了靠她的肩。 “陆园长的童子军，越来越壮大了嘛！” 星怡开心笑，“办了一年多的活动，多亏有你，已经实现了我的招生目标，教育局给出的名额也都招满，我想着，再稳定一年，准备再开一家分校！” “好啊！场地找好了吗？” “嗯，许神让我去‘时光印象’，说那里也配了一个幼儿园，整个楼盘一共三期，住户就有6000多家，再加上附近几个老小区，有市场基础在。” “你俩现在是深度合作了？” 星怡一噘嘴，“没有，他是想帮我嘛，但我不能让他白帮忙对吧，当初他借给我的钱，我当做投资款，在“北极星”给他留了32%的股份，还找了个借口让许神来签字，他还不知道呢……” “喔哦，还会耍心机了……”夏曦捏捏她的脸。星怡单手托着脸蛋，眨眨眼笑，“全凭一张纯情的脸，骗过了聪明的盛景少总！” “盛景少总一向就吃纯情这一套。”夏曦想起那满书柜的课本，扉页上都是许翔手写的日语“薰”，再一想江朔，真是，好笑。星怡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问：“许神，快毕业回来了吧？” “不清楚。” “你俩还是没联系？” “没必要联系了吧……”夏曦同她一齐走出北极星的校门，忽然想念起了唐昊，哎，又是一个出国即消失的人。 和星怡打车去吃泰式火锅，车沿着湖滨大道靠近盛景集团最大的一片商业区。 不远处，罗马柱长廊延伸进广阔的泽海，它的后方，68层的盛景大厦已建成，建筑线条干净利落，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车停靠广场边，附近的行人，无不举目欣赏前方那一栋壮观的新建筑，七嘴八舌地聊说这大厦已在几个月前就装修完工，最近都在打扫卫生，说盛景集团很快会搬入最高的三层去办公，五星级酒店也将试营业。 “曦曦，你知不知道，那栋大厦是许神设计的？”陆星怡手指它说：“好像，还在日本拿了一个绿色建筑的大奖。” 夏曦吃惊摇头，这才仔细看一眼这建筑，从外观上观察，应该会是个优秀作品，但绿色建筑？这……哪里绿色了……撇撇嘴笑，“自从我姐被强行带回了国，家里的人，就对许翔避而不谈，没听谁说他拿了奖……” 她长叹一气，得亏没人说，不然，同样是学设计的，夏长毅要是想借题发挥，指不定又把她那胎死腹中的梦想拉出来鞭尸个几次，着重强调：你就不是那块料！想想这句话，夏曦就痛上加痛。 “夏伯伯，升任市人社局长了吧？”星怡轻声问，挽着她走进一家泰国餐厅。夏曦被问得又叹一口气，“嗯，还兼任组织部副部长……” 星怡捂住嘴笑，“所以，你这个设计师的班，还能上多久？” “说起这个，我又要跳槽了。”她找个靠窗的卡座，故意岔开话题，实在不想回忆最近家里又隐约出现要求她考公务员的迹象。 “跳槽，去哪儿？” “易方园林，是一家专注做景观设计的公司，办公地点就在这附近，以后上班和来找你都更近一些。” “易方？没听说过呀，新公司？” “嗯，老板是落城人，之前是在K市最大的景观公司做副总，现在回落城来单干，他从猎头手里拿到了我的简历，看见我是F大毕业的，就给我打了电话，开的薪水不错，岗位是主任设计师。” “升了一级？” 夏曦点着餐笑，“这种名头……就是对外谈单时抬高身价用的，其实干的还是主创设计的事，自己也做方案，再指导指导其他同事。” “那很好啊，比你现在干的这个草台班子强多了！” 夏曦确认完餐品，等服务员走后才吐槽，“也不算草台班子，人家做工程还是挺强的，荣成那个盘，我去工地跟了两个月，受益匪浅，就是沈总这人吧，搞事业的车速太快，想干，但就是悬浮着干，还不专心，你拿他没法儿！” “嗯，比你去的第一个公司好点。” “那个……”夏曦笑不可支，“倒是比沈总踏实哈，还知道行业的巅峰在哪儿，是吧，满书柜的《中国园林》，就是买回来供着的，一本都没看过，封面都没留意过！”摇了摇头感叹，“走路蒙着眼睛不看路，书读得少了，难以开智……” 星怡咯咯笑，“这大道理一串串的，遗传了夏伯伯！”夏曦偏过脑袋一磕窗户，“我谢谢你了！” 吃着火锅，详细聊起星怡想做的踏青活动，“你的活动目的，是什么？”夏曦问。星怡盯着煮虾，“往小了说，就是领着孩子们感受大自然，体会春天的美好，感受春风的力量，留下一些与春天有关的回忆。” “往大了说呢？” “我爸。”她眨了眨那双大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曦曦，我爸在当规划局长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像你，从小就对城市啊、大自然啊、微风和四季，有着很明显的感知和思考。” 她吸一口薄荷冰汽，认真看过来，“我希望，这些孩子们能通过活动，记住他们长大的这座城市，感受到人类文明和大自然和谐共存的重要性，明白一座城，也像动物、人、花朵和树木一样，有它自己的生命，世间万物自强不息，互相依存，相互敬畏。” “曦曦，”她戳戳杯中的奶油，“我和你一起长大，很清楚你是从童年时代就看懂了这种力量，春华秋实，冬去，春会来。因为明白了这些，才会在任何绝境中都能站起来，你难过和悲伤时，只要眺望山河、城市，被能这股力量治愈，甚至你想通过专业的学习，去了解它，守护它，它让你变得谦和，勇敢，不骄不躁……” 夏曦听得反思，话，好有道理啊，但自己远远没做到这么好。起码现在的她，在这一片世界崩塌的黑暗中，面对着广阔无垠的时间，还没有本事去化解掉每一个夜晚的悔不当初和每一个清晨的无能为力。 “你这个……”她坐直身子给出建议，“起码得用一系列活动，才能实现吧？” 星怡嘻嘻笑，“所以才来找你呀，思路我俩一起探讨，但我得去忙教学工作，活动策划案、执行案，就交给秘书长咯！” “啊哟，恍惚以为面前坐着的……是江某人？” 星怡怅然叹气，转头望了一会儿窗外刚刚亮起的路灯，低下头默默吃火锅。夏曦观察着她眼睛里闪闪烁烁的光，也不知道那只霸王龙，搞定他的破事没？速度，是惊人的慢呐。 她不敢告诉星怡，关于段薰父亲的这一场误会，害怕给了她希望，会又让她陷入无尽的等待中。人们常说，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可现在的夏曦觉得，心如止水，似乎才能无欲则刚。 吃完饭，城市华灯初上，两人挽着手到湖滨散步。自从高二那年夏天，罗马柱廊正式开放后，已快六年，盛景集团在北城区建成了十多个大项目，已将这一方土地，打造成为落城最繁华的区域。 广场也进行过升级，增设了不少服务于附近居民的休闲健身场地。 一到夜晚，就很热闹。已定居落城的青年人，意气风发地在这里聊起事业和梦想，才来这座城市打拼的小年轻，沿着泽海畅想未来。父母们陪伴孩子学轮滑，推着婴儿车漫步，老年人互相切磋着太极拳、分享养生之法。这正是，一座城市的生命力，与我们的生命，携手同行。 “走累了吗？”夏曦看一眼星怡脚上十厘米高的鞋跟，“要不，我俩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看一看，你爸为老百姓规划出的这番未来？” “好啊……”她甜甜笑，手指前方的极限运动场地，“去那里吧，年轻人多。” 夏曦牵着她走过去，找了一把靠近泽海的长椅坐下，风从湖面吹来，轻抚着她们的长发。身侧的下沉广场中，一群少年正在玩滑板。星怡扭头欣赏他们娴熟的技术，扬手压住被吹乱的头发，转身看向背后的城市，万家灯火，好不辉煌！ 夏曦手肘压在扶手，托着头凝望夜色深处的泽海，思考着星怡刚才说的话，说她总是能在城市和山河的生命力中，被治愈，才想要了解和守护这股力量？一道人影，缓缓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昂头望去，高大的寸头男孩站在跟前，“你，”他轻声问，“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吗？”夏曦直愣愣看着他，唐昊？ 不对，太年轻了，不是他，长得……相似。 手机？她慌张地开始翻包，余光忍不住看向他在路灯下的影子，真是一模一样啊，心砰砰跳起来。借电话的？找出手机茫然递去，顺势抬头再看一眼，男孩正低着头摁开自己的手机准备记录号码，瞥见她递过来的东西，顿时愣住。 坐在一旁的陆星怡也瞧得愣住。 夏曦尴尬停手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男孩扬起嘴角笑了笑，“我不是要手机，是要……你的电话号码。” 星怡挪了挪屁股，一脸惊喜地憋住笑。 夏曦窘得收回手，只敢盯着他身上的嘻哈打扮，“我……”她犹豫着面对眼前这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有男朋友了，不好意思啊。” “哦，”他的眼神暗淡下来，“打扰你了……”捏紧自己的手机，转身走向一旁的下沉广场。 星怡挺直腰杆，伸长脖子扭头盯着他看，“哇，差点以为穿越了，唐……主席？”见他走下台阶，将手机放到花台边，踏上滑板冲向远处的U型池，身法熟练地来了一个空中转体抓板。 她忍不住狂拍夏曦，“曦曦呀，虽然他比你小，但真的是好帅呀，你不是喜欢唐昊吗，怎么想都不想就拒绝啦？” 夏曦别过脸不敢看，正巧见湖畔一人正在耍玩旗帜，湖风带起烈烈声响，她眯起眼，“他不是唐昊……”拉一把星怡，“走吧。” 星怡还在盯那方，兴奋说：“真的好像啊，你快看，背影更像。” 想起刚才路灯下的那道影子，夏曦转脸看去，他正踩着滑板背对她俩随意滑着，身型、发型、气质、打扮，简直就是当年的唐昊。她痴痴看着那背影，男孩突然转身，远远地朝她寻望过来。目光对上，他停住滑板，站直了身子呆呆看着她。 夏曦感觉自己脸上烫得厉害，恍惚地拉一把星怡移开步，“星星，走……” 星怡好笑地跟上来，“他舍不得你呀。”夏曦霎时想到唐昊说还她一个吻，就头也不回坚决走开的背影，忍不住哭笑出声。 “怎么了，”星怡翻出纸巾递给她，“昊哥和你……还没联系吗？”见她接过纸巾擦眼泪，“他不会联系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每次分别……他都舍得，不会像这个男孩一样，哪怕走了，也再回头看一眼？” 星怡愣住脚步，完全想不到夏曦难过的点在这里，“你……想他，就主动找他嘛，和他又不像我和江朔，中间还隔着一个段薰……” 夏曦捏一捏星怡怅然的脸，“我都从天上跌下来了，他还飞着呢，怎么找？再说他不等我追就拒绝我了，现在，有女朋友了。” “拒绝你？什么时候？” “走之前。” 星怡心疼地捉向她的手，摸到她手中被泪水打湿的纸巾，见她转过头来，微笑着挽起自己的胳膊，“走吧星星，无欲则刚，谢谢这男孩的那一望，为我的青春圆了个梦。” 星怡听得哑然失笑，望向头顶的夜空，白云苍狗，似水年华终将无声远去。 人生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收到“易方园林”发来的到岗通知，夏曦也刚忙完“锦星小区”的景观事宜，由于人员都在拉扯着使用，要借他人的技能才能搞出这套方案，她自掏腰包，请两位建模师吃了两周的早餐和三台晚饭大餐。 纵使有提成拿，也需要私下花钱才能撬动团队内部的协作，竟然成了沈总公司里默认的职场生态，只能说，老板的表率功不可没。 工作收尾，她安安心心去向沈总辞职。“你想跳槽？”看完辞呈，他冷着脸问。 “想换个环境。” 他懒洋洋地将辞呈扔一旁，不屑笑，“换环境？你来的时候是和我签过合同的，还不到时间就走，这是违约你懂不懂。” “合同只有一份，无法生效，您也没为我购买保险。” 他听得有些愣住，想了一会儿，表情扭曲地跷起二郎腿，换了个平和的语气，“对方，是给你开了多少钱呐？”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备受打击得摇起头，“想走可以，”手指弹着桌面，“我沈云鼎，在落城的关系网，你是清楚的，想从我这儿出去，除非你是想被被这个行业封杀！” 夏曦点头笑笑，“那祝您梦想成真。”冷静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住——”办公桌里的人气得破音，大声叫来财务，“不许她结算工资！夏曦，我告诉你，我能成就你也能毁了你，你不要以为你会点技术就了不起？这个世道靠的是人脉，不是你的技术！想和我过不去，走着瞧！” 夏曦停在门口，悲哀地对着完全被吓住、正在给自己使眼色的财务。和你过不去？扣发工资，不签劳动合同，我要是去一趟劳动稽查大队，看是谁过不去？ 想一想，算了。 劳动局和人事局去年合并了，劳动稽查大队正是“人社局”分管的事业单位，要真和他较上劲了，万一传到夏局长的耳朵里，知道她夏曦不停地换工作，还和老板牵扯劳动纠纷，更是闹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她无奈叹气，行吧，我怂，不敢拉着你在我爸面前作死！ 转过身坦然面对他说：“工资我不要了，但您说的这世道，不会一尘不变，市场永远都在检验着技术！”他哈哈笑，“还来给我讲道理？” “没有，跟着您也学到了不少。”夏曦再看他一眼，带上东西，离开这家公司。 回到家里，父母还没下班，她放松地为自己准备了果盘和咖啡，端着东西，提着从公司带回的私人物品上楼，回卧室打开电脑，继续为星怡写那场踏春活动的执行案。下周一才需去新的公司报到，还有四天时间，可以专心帮星怡。 忙到六点下楼，父母也刚下班到家。秦文珍见女儿是从楼上下来的，抬手看了眼手表，好笑问：“哟，今天回来得还算早嘛，不用加班啦？” “我今天，请您和爸爸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文珍脱下外套挂到衣架，瞅着女儿嫌弃道：“你呀你，就爱给人打工，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花钱请客……”挽起袖子进厨房，“过来帮忙，我煮个汤再弄个炒肉，你热热冷菜，半小时就开饭，好好学学你爸妈的节约精神！” 夏曦听得无语，跟到厨房帮母亲淘米。 文珍凑过来洗着肉说：“人家菁菁都怀孕了，这年底就要当妈妈啦，哪像你，工作工作落不定，婚姻婚姻……哎，你有男朋友了没？” “怀孕？！”夏曦震惊抬头。 她拉过砧板准备切肉，“下午，你小姨打电话和我说的，菁菁和瞿磊不是抽到了‘装修奖’嘛，她说只见到瞿磊来签字领奖，说菁菁刚检查出怀孕，正在银路安胎，整好啊，他们也着急要装房，想搬进新家坐月子！” 说完，又伸手一戳夏曦的脑袋，“你呀你，妹妹都成家立业了，你还在飘着……” 夏曦一抹她留在自己额头上的油水，“妈，我哪儿飘着了，我简直就是从天堂摔下来，顶着您戳过来的猪油，硬着陆！” “怎么说话的，那也是你自找的！”客厅里正在泡茶的夏长毅，听见这话怒道。 端着茶杯瞪向厨房，“夏曦，我告诉你，从今年起，我们省，地方单位的公务员考试和省考合并，一年只考一次，现在是四月，人家报了名的人，马上就能考试，你就继续混着吧！等你去考的时候，和你同一年毕业的人，都有好几年的工作经验了，你将来的社保是和工作年限挂钩的，你白白早毕业，等到退休，工资拿得比别人少！” 夏曦服气地抿紧唇，得亏今天，没想过要去找劳动保障，不然这业务强悍的老爷子要是知道她辞职，还被人扣了工资和提成，非得再延展深度，给她来一个月“论稳定工作和社保重要性”的人生讲堂。 没看出女儿有半点感悟，夏长毅越想越气愤，“我就不明白了，每年，有那么多人报考公务员，怎么就你，瞧不上国家的单位，非要去给人打工！” “爸，我不是……” “别叫我爸！养出你这么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看不起国家公务员的女儿！” 夏曦气得关了水龙头。 一看这架势，秦文珍赶紧拍女儿，“把菠菜拿过洗，一天天的，没完没了地和你爸爸顶嘴斗气，还想不想吃晚饭了？！”推一把女儿催促道。 见她拿着菠菜冷着脸走来，文珍回头看一眼客厅里的人，轻声说：“你不想考公，我也不逼你，但这好好的盛景，你小姨说了几次，你也不愿去，这外面的企业呀，对你没保障，现在我和你爸爸还在上班，还能帮帮你，等我们都退休了，你怎么办，万一也找个和你一样打工的？你俩怎么买房，收入不稳定，拿什么养孩子？” “妈……我不结婚不生孩子，行不行？” “你胡扯！”客厅里又传来夏长毅的怒斥，“你这是消极的人生态度！年纪轻轻，遇到点挫折，还是你自找的，你就得过且过！对自己对家庭，不负责任！我和你妈妈要也是你这个想法，这世界上还会有你吗！这个国家，要是人人都这个想法，还有未来吗！” 夏曦憋住怒火地翻白眼，这……什么都能上升到国家层面。 “我不怕告诉你，夏曦，人家傅霖也是考研失败，才回来考公务员，一次没考过，人家就考两次三次，去年，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国税局，工作又认真，他们领导和我夸过他很多次了！” 夏曦沉默洗着菜。 客厅里还在教训，“你俩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他初中的成绩和你差不多，但人家就能考成中考状元，高考是不如你，考研也没考上，人家就没经历过挫折吗！怎么他就能有斗志，又考出一次第一呢？你都不必和别人比，就比一比他，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 夏曦越听越适应，心里归纳了一下今晚的中心思想，人家菁菁，人家傅霖……这日子，越过越倒退。 她望着窗外远处的大树，树梢上悉数飞走一群麻雀，想起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下的句子：“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回来所碰见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事，说四年前所说的话……” 真是奇怪了，时间，怎么就能在这些人的世界里，静止了呢？ 一餐饭吃了个沉默，饭后，母亲照常陪着丈夫出门散步，夏曦独自在厨房里洗碗，家中顿时清净许多。 说起清净，自从她回到落城后，秦家就很少聚会了。王倩因为秦唯和许翔的事，和文瑾闹得很尴尬，文渊和许湛夹在中间各自两难，索性都互相避开。秦唯不愿回家，听说在S市找了男朋友，已快谈婚论嫁，孙敏早已消失在秦家，秦君菁和瞿磊反正从不和家里来往。 只有文珍和文瑾，这对姐妹会经常打个电话，商量着这周谁去陪母亲吃顿饭，安慰一下秦老太太失去“大家族”的落差感。 夏曦觉得这样挺好，各家都去忙各家的事，终于不再聚到一起针对谁、针对一件事反复研讨，开批判大会。毕竟此时，她明显会是那个工作不稳定、婚姻没着落的“庭审对象”。姐姐，快谈婚论嫁，妹妹，已经怀孕，自己，却还没有谈过恋爱？ 她怅然望着窗外的夜色，收拾好碗筷，打扫干净厨房，关了灯，寂寞地走回三楼。 是不想要爱情吗？ 她问自己。 又想起那个在泽海边问她要手机号的大男孩，尴尬地笑了笑，找来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抽屉，取出那条曾经的项链，上面的钻石闪闪发光，背面的小字依然清晰： Waiting For Love。 在那一段绝望的等待里，她伤痕累累，耗尽了对许翔全部的情感。也在一次后知后觉的告别中，被唐昊委婉地甩进了人海，爱情？算了吧，搞得连和他俩的友情都没了。 这四天，为了隐瞒自己又换工作的事，白天，夏曦照常去“上班”，实则陪着星怡去找相关部门对接踏青场地，一切妥当，又去北极星幼儿园，给老师们讲解活动执行案。给整个团队打完鸡血，自己也算热身完毕，周日晚，她放松地洗了个热水澡，等待着，终于要回归到园林的专业领域去开启战斗。 周一清晨，她准时来到“易方园林”报到。 这公司位于北城区一栋新盖的写字楼里，面积不小，装修得很有品味，不失设计公司的专业范儿。老板魏总等在办公室迎接她，亲自带她参观公司内部，为她介绍完情况，领着她到工作区。 夏曦的办公桌是在一个单独的小隔间里，临着落地窗，能看到洒满晨光的泽海。 这个隔间，只放了两张办公桌，与她背对而坐的，是一个可人的小姑娘，梳着丸子头，小圆脸很甜，皮肤粉白。从夏曦进来后，她就一直不肯端正坐着，趴在椅背上，围观着魏总给夏曦安排办公用品。 夏曦注意到，这小姑娘的办公桌布置得温馨，养了不少小植物，还养了一缸小金鱼。 这么看来，这位魏总应该是个挺有人情味儿的老板，允许员工随意布置办公桌，也不摆老总架子。 他在身旁忙碌时，员工都不必起身来帮忙。他走后，小姑娘才坐直身子，轻声朝夏曦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简颖，本省D市人，简单的简，聪颖的颖。” “我叫夏曦，落城人，夏日晨光的夏曦。” “我知道，魏总和我说过你，说他给我找了一位女师父，让我跟着你好好学！” “是吗？”夏曦吃惊问，探身看一眼玻璃隔间外，大工作区都在安静办公，魏总已经走回了总经理办公室。 她坐进电脑椅，打开电脑，望着小姑娘又问：“魏总，为什么要你跟着我学呀，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园林啊，K市林业大学09届毕业，魏总说，你是F大的，好厉害呀！” “我比你大一届。” 简颖开心挑眉，“那我以后，就叫你曦姐咯？” “可以呀。”夏曦笑答，登录企鹅号，问简颖要来了公司群号，申请加入，按统一格式修改自己的群名片。 顺着浏览了一遍群内成员，一共13人，2名建模设计师，2 名文本设计师，3名施工图设计师，2名方案设计师，主任设计师只有她1人，1名财务，魏总，还有一位备注为“办公室主任”的钱坤，今天倒还没见过这位领导。 她仔细一看简颖的备注，文本设计师？转过头轻声问，“你的工作是做《设计文本》啊，平面设计的软件都很熟吧？” “嗯。”简颖温柔回话，“大学时候学过。” 夏曦无比佩服，“你们学校还教这个？” “差不多，有些也靠我自学……”她费解问：“你们学校，不教吗？” “电脑设计只是我们的一门课，上过一个学期，教的简单，CAD为主，带点SU和PS，大学时主要是靠手绘，CAD都是我在工作中练熟的。” “唔……”简颖认真回忆，“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 “都是林业大学，又是同一专业，课程设置应该相似的。”电脑传出信息提示音，夏曦说着回头看，群里发布了新任务——“水岸福郡”小区景观设计，魏总点名要夏曦做主创，接手这项工作。 她立刻下载小区规划图、建筑效果图，对着资料抓过纸和笔，分析着场地，水岸福郡？文件里没找到区位图。 在群里问：这个楼盘，具体位置在哪儿？ 魏总回复：就在落城，银路旁边，机械厂的那块地，属于旧城改造项目。 机械厂？ 哦。那应该是老国企改制后，废弃的厂区转化为开发用地，银路？她回想起记忆中那一条潺潺流动的清澈河水，难怪，项目会起名叫“水岸福郡”。又打出一个问题：老厂的工人会回迁到这个楼盘吗？ 魏总发出一个号码：联系这个人，晖哥，甲方的对接负责人。 夏曦回复魏总：收到。迅速申请添加此人好友。 “曦姐？”简颖一直等她转过身来，才趴在椅背上问：“你问这些干嘛呀？” “做方案需要啊。” “啊？”她诧异地睁圆了一双眼睛，“做方案……有规划图、建筑效果图不就行啦？”夏曦转了转手中的笔，“那只是单纯的场地呀，居住区景观，是得服务于未来居住在这里面的人，他们不重要吗？” “哦……” 她似懂非懂地笑着点头，“你果然是专业的。” 看了一眼玻璃隔间外，凑近夏曦，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外面用气声说：“他们，都是拿到规划图就闷头画，有的连建筑效果图都不看，上次啊，一个欧式小区被他们做上了一堆中式景观，把甲方气得大骂魏总……哎呀，可好笑了。” 夏曦听得震惊，坐直身子，易方园林，说好的专业战场啊？远远环视着大工作区的同事们，轻声问简颖：“不至于吧……” 简颖缩回椅子，写了张纸条递过来： 这公司里的人，都是学环境艺术的，只有我和你，是学园林的，还有，他们很不喜欢学园林的人。 夏曦拿到纸条抿了抿唇，指指电脑右下角的企鹅，轻声说：加我。 泡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听简颖在对话框里吐槽了十分钟，夏曦总算搞明白里面的缘由。并不是这两个专业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公司同事们因为曾经的一段经历，对园林专业的人，反感至极。 易方园林有两位股东，大股东魏峥，就是刚才的魏总，比夏曦大7岁，全额出资创立了公司。小股东钱坤，是魏总的发小，持有20%股份，都是魏总友情赠送给他的。 魏峥家境不错，是一名美术生，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毕业后，在K市当了两年的平面设计师。赶上景观行业刚起步，被挖去一家知名景观公司，转行做景观设计。因为他图纸画得漂亮，谈单能力强，一路升职，当上了业务副总。 他虽不是科班出身，但为人谦逊，客户维护得好，市场对他的服务很认可。后来，公司内部争权夺利，以他为首的“美术帮”遭到科班出身的“园林帮”排挤，就在发小——钱坤的鼓动下，领着一群同样是“美术帮”的学环境艺术的同事，到落城自立门户。 虽然是带队背离了原公司，但凭借他在甲方心中的美誉度，新公司开办至今一年半，签单量一直很稳定。 “那个钱总，也是学环艺专业的？”中午，在公司附近吃盖饭，夏曦问简颖。 “才不是，钱总？”简颖一鼻子气，“曦姐，你抬举他了，这个公司里就没人叫他总，他倒是很喜欢以‘钱总’自居……” “他不是股东吗？” “股东怎么了，他又没为公司投资！除了我和财务，那些个‘技术元老’全是跟着魏总从K 市回来的，钱主任嘛，来公司之前在落城做物业，说是学过行政管理，其实呀，他什么都不懂，又没技术，又不懂管理，特别不服众……” 她戳一戳饭，轻声说：“他特别喜欢泡妞，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公司里的女同事都被他调戏过，各个讨厌他，他还觉得没人配得上自己！” “长得帅吗？” 简颖瘪嘴摇头，“我觉得相当不帅……” 夏曦瞧见她一脸的少女表情，忍不住也重回一下青春，拿出少女心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才叫帅？” “这个嘛，说实话很多明星我都不觉得帅，现实里，就更遇不到我认为的帅哥了……”她双手握住勺子皱眉思索。夏曦被她逗乐，“品味很高嘛。” “所以，”她委屈地一噘嘴，“我才找不到男朋友。” 夏曦共情地和她握了个手，简颖惊奇问：“你也没有男朋友？！” “没，虽然我曾经见过三个帅哥……” “三个？”简颖似乎有些怀疑她的品味，“不是吧？” “嗯，”她笑着淡淡答，“在……梦里。” “梦里啊，”简颖松口气，怅然若思地吃着饭，“哦，那我也会梦见。” 夏曦笑着将长发拨到耳后，在那一场青春的梦中，有她的落泽三霸，还有一群鲜衣怒马的战友们。只是，他们都已像那些花儿一样，各自盛开在了天涯。 上了一星期班，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钱坤，小眼睛，又高又憨胖，看着有点像《熊出没》里的熊二，确实不帅。 有简颖提醒在前，夏曦面对他顶着这幅长相，还油嘴滑舌又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撩拨，应对得很淡定，没几个回合，他就无趣地走开了。 简颖趴在椅背上全程围观，大工作区都在专心工作，只等钱坤大款款走进魏总办公室，外面才发出一阵嘘声，欢送他离场。 一位股东，混成这个样子，也是一言难尽。 联系过“水岸福郡”的对接人——晖哥，夏曦得知机械厂的下岗老员工都有优惠，可参与这个楼盘的团购，已经报名了200多户。 夏曦对着图纸想起大三那会儿，做采石场改造时，高教授教过：要为一部分人留下回忆的空间，让他们缅怀过去的时光。 来不及深入思考，魏总走进小隔间。 “夏曦，水岸福郡的景观设计，先暂停，有退休工人家属在施工现场闹事，甲方要忙着应付，可能顾不上我们，你先带着简颖去帮帮陆尧和赵红山，接手他俩手里的项目，把种植设计弄出来。” “好。” 夏曦顺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隔间外，打开电脑上的共享文件，看见需要她接手的三个项目已做出设计方案。 为了更好的辅助这两位“元老级别”的方案设计师，她在共享文件里找到这两人之前的作品，感受设计风格。这一看，才发现，易方园林的团队，确实是一个适合她的强悍组合，每个项目的《设计文本》从画面处理和排版，都已达到一线城市水平。 施工图，也做得细致又专业。 弱点，就出在设计本身上。她仔细翻着一张张图，景观小品，搞得很漂亮，单看场地上的某一处，挺惊艳，只不过，惊艳的东西，一小坨一小簇地放，整体缺乏设计逻辑。 她突然想起高教授对那“一桌子菜”的比喻，唔，这两位设计师，水平还悬殊——陆尧设计的某些局部，很有大师风范。赵红山的嘛，明显对各类元素一知半解，用得令人很费解。 但两人作品里，都是满满的个人风格。 继续滚动鼠标，哎哟，植物，更糟糕了，喜阴的，种在当阳处，怕水的，种在低洼处……看效果图，漂亮得很，很能讨好甲方。她苦恼地一皱眉，又看到一大片仙人掌文艺景观区，这是，穿越到了非洲吗？ 等她全部看完，简颖才摊一摊手，“曦姐，涨见识了吧？”夏曦轻轻拍桌，“园林行业在召唤着专业人士呐。” 简颖小声说：“人家艺术类的相关专业，也学植物的，教的是这种植物的叶子和姿态如何美……他们呀，也有园林设计的课，还有城市广场和水体景观的专项设计课程，分类可比我们清晰多了……” “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地教呗。” 夏曦叹口气，赶紧看那三个需要接手的项目，大方向的设计框架已经改不了，只能从种植上做出调整，尽量保证效果不变，重新科学地搭配植物。 忙了五天，才将三套方案优化完毕。 陆星怡发来短信说，她的活动定在五一劳动节举办，让夏曦准备好来帮忙，还告知一个好消息，届时，张妍也会到场。 趁着午休，夏曦兴奋地给张妍打电话，“你五一要回来啦？” “哎，从开始读硕士，就把本宫给累死，寒假都在忙，终于可以回来见见你俩！” “张医生辛苦，我还羡慕你能继续读书呢，准备考博不？” 电话里笑，“暂时没这个想法，看看老二和唐昊忙得都没假期，我更不敢想……” “他俩这么忙啊？” 一想自己也快两年没见江朔，看来大家过得都挺充实。张妍在那边叹气，“我那些舍友还给唐昊忙中添乱，让他帮忙代购……” “你不是说……”夏曦收了收音量，“要找文强帮忙嘛？” “说起这个就气人！”电话里愤愤，“朱文强！白白和他认识一场，嫌这事麻烦，会占用他的时间，当场就拒绝了，给本宫丢脸，我就……只能又去找唐昊。” 夏曦真羡慕她能有一堆事还可以麻烦到唐昊，“昊哥，”她痛心地顿了顿，“愿意帮忙吗？”电话里大笑，“我也挺吃惊的，他居然答应了……所以你看看，朱文强还说喜欢我，喜欢他个头！” 夏曦黯然叹气，“你哪天回落城？” “后天晚上，回家休息一夜，第二天跟你一起去给星怡帮忙。” “嗯，还好我也刚换了新公司，最近不忙，能有个五一假期和你聚一聚。”听着电话里打了个响指，“那五一见咯！”电话挂断。夏曦转过办公椅，看向开阔的窗外，水天交界处，泽海的波光跳动，带着她梦里世界的绚烂。 五一这天，风和日丽。一大早，夏曦换上工作人员的着装——浅色牛仔裤，搭配“北极星幼儿园”的宽松白T恤。将T恤的衣摆在腰间结了个扣，扎起高马尾，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满青春感。 背了个黑色双肩包，踏上帆布鞋出门，开心地打车去活动地——泽海边的广场。 张妍在朝阳下朝她走来，晨光倾泻，光晕在她的身上闪烁，她一头长发又剪短了，和高中时一样，只留了刚过肩的长度。穿了条浅色牛仔裤，黑色大T恤，“呀——你来的比我还早嘛！”扬起手臂走来跟前。 “你头发剪啦？”夏曦也扬手和她一击掌，梦回落泽。 她揉一揉自己的碎发，“剪了有半年了，太忙，没时间打理。”夏曦放下背包，掏出星怡为她留好的白T恤，“给你换衣服，走，去公共卫生间。” “对哦，还没吃早餐！” 夏曦咂咂嘴，“此刻接上这句话，合适么？”张妍哈哈大笑，嚣张地搭上她肩头，朝卫生间走去。 一上午，都在领着“童子军”参观泽海景观带，举着大喇叭，给小朋友们讲解城市湿地的重要性，简单普及“什么叫海绵城市”，顺带教他们识别周边常见的花草树木、体验休闲设施的设计尺度。老师们声情并茂地辅助夏曦推进科普教育，孩子们也踊跃提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问题。 夏曦高兴得逐个解答，更开心看到，家长们也很投入地发出提问。 中午，整个队伍在泽海边的大草坪上野餐。一家家白色亲子装，悠闲地散坐在树荫下，宛如林间盛开的栀子花。张妍拍着夏曦感慨，“你这个专业啊，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还挺重要……” “这不是我的专业，这是城市规划专业，意义重大！”夏曦自豪笑，“当然，我的专业也很重要，是它的得力干将。” “曦曦就是我和老陆的得力干将。”星怡摸摸她的头。 夏曦眼眶潮湿，昂头望向天空，张妍沉默了一会儿，搂上星怡肩膀，“听神说，你要开第二个幼儿园了？” “嗯，年底装修，在明年九月招生。” “好啊，真好。”张妍拍拍她，星怡噘嘴笑，“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呢……”张妍一弹她脑门，指指草坪上开心野餐的家长和孩子，“就你这号召力，迟早桃李满天下！”不远处的广场，教师们已经准备下午放风筝的比赛场地，夏曦起身去帮忙。 张妍探身摸了摸眼前的草地，“原来这草坪，可以踩啊？” 星怡笑，“我爸当年做规划时，特意选了耐踏的草种，让管理人员，周期性开放这片大草地，说要留给老百姓一片和自然亲近的空间，当然啦，我这种单位来用，要交租金，还得保证用后打扫干净……” 张妍叹息着瞧她，规划局长的女儿，也走不了后门，再一看远处的夏曦，哎，人社局长的女儿，也有人敢恶意扣发工资，嗯，这世界真迷幻。她看向身旁已经蜕变得成熟而安静的星怡，陆伯伯去世时，他们整个圈子都不知情，只在关心江伯伯的事，对她丝毫没照顾到，实在愧疚。 她默默握住星怡的手，自己离得远，唐昊和江朔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事，幸亏有夏曦和许翔在帮星怡，不然，她可怎么办呐。 下午四点半，风筝比赛结束，颁奖仪式后，仍有小朋友意犹未尽，天空中又陆陆续续飞起了许多风筝。 老师们也不舍离场，就守在广场各处，继续保护着这群“北极星的童子军”。 夏曦买来三杯冰咖啡，和张妍一起陪着星怡坐在广场旁，坚守现场。吸着咖啡，回忆起她们的年少，也是这样，只要学生会不忙，下午放学，就不嫌遥远地跑来泽海边吃大排档，看人放风筝。 黄昏向晚，落日的余晖灌满泽海，天空渐渐收拢成粉蓝色，浮动着悠悠白云。玩了一整天的孩子们终于都累了，牵着家长的手，来向陆园长道别。 星怡微笑着迎上前，俯身和开心走来的小朋友们一个个摆手。“我——去！”张妍一声大叹，猛地一拍正在仰望晚霞的夏曦，“快快，看，那是不是老二？！”手臂直指不远处，夏曦茫茫然收回视线，顺着她的手臂眯眼望出去。 苍天啊，江朔！ 他穿着修身黑T恤，黑色休闲裤，孑然一人，站在广场正中央。冷峻地远远望着这边，那一身黑，再配上他出众的身高长相，无比醒目。夏曦不敢相信地站起身，张妍一拍心口，“老母亲的心脏啊……” 前方五米处，星怡正弯腰对着最后一位小朋友，抬手将滑落在脸庞的长发，扣到耳后，指着孩子手中的奖品，“这是，哪一种恐龙呀？” 夏曦大步迈到她身后，“霸……霸王龙……”使劲一戳星怡后背。“夏老师答对！”小男孩骄傲一扬手中的恐龙奖品，牵着父亲开心离开。 星怡气鼓鼓地转过身来瞪朝夏曦，“没问你，我在问人家小乐乐……” “江——朔呀！”夏曦咬牙提醒，使个眼色，朝广场中央一甩头，霎时怔住——那恍如幻觉中的人，已经走了过来。 “老二，你终于有假期啦？”张妍蹦跳起身，故意擦着星怡路过身旁。 陆星怡茫然地，终于，缓缓转过身，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慢悠悠昂起头，看向正北方的天空，又回看眼前——暮色笼在江朔身上，他英俊如昔，却从身穿校服白衬衫的少年，变成了一身黑衣的男人。 “过来……我……有话问你。”他哑着声音开口，广场里，路灯骤亮。 见他已经走开几步，星怡站在原地，自从高三那年秋天，自己偷偷从英国跑回来，守了整整两晚上，他都拒不相见，只说“我食言了，祝你以后幸福”，至今已快七年，她还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她留在原地，大声问。 江朔停住脚步，许久，才回身看向她，“是。” “园长，东西我们都收拾好了，是……现在就回学校开会吗？”一名女老师瞧了瞧江朔，走近身旁。星怡回过神，环视安静的广场，“哦，嗯，先吃饭吧，你们跟着校车回去，校门口的‘悠然居’，我已经订了桌，等下我就过来。” “那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学校？” “好，”她调整着情绪转过身，面向聚拢而来的团队，“今天，辛苦大家！”欠身致谢，目送他们走出广场，才又回身看向等在不远处的江朔。 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张妍瞅着那两个已经站到一起却不肯说话的人，观察着江朔突然飘过来的眼神，识趣地和夏曦对视一眼，挽上对方胳膊，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才可以既听得见，又能让他感觉听不见？ 退开三排树池，夏曦一瞟树间距，拉住张妍，“够了够了，十五米了。”张妍一屁股坐到树池边，踢踢她，“老二和那妞分手啦？” “你问我？”夏曦费解地也在暮色中坐下来，“我都和他断联了好不好！” 张妍瞠目结舌，摇了摇头，盯紧远处路灯下的两个人，“完了，看样子……还没分。”皱起眉，瞧着那方情绪状态完全不对等的场面，急得拍腿，“蠢儿哟，跟了那妞就智商下降，来打这种没有准备的仗？” 壁垒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他俩聊了多久呢？夏曦也算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实在不忍细看地移开视线，远望着天空收拢最后一丝微光，夜幕开始出现星子。在这白昼和黑夜的交汇时刻，时间所呈现的流速，是迷惑人的。四五分钟，甚至几十秒，光景就会悄然变了模样。 等回过神，星怡已经平静地朝着她和张妍走来。 她的身后，江朔神情颓丧，孤零零呆站着，痴痴望着已经走远的星怡，那一只微微抬起的手，尴尬而落寞地停滞在夜风中，像被做成了雕塑，冻住他想要抓住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最后挣扎。 “走吧曦曦，螨虫，跟我一起去聚餐，今天多亏了有你俩。”星怡停在跟前，唇齿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张妍恍然起身，视线偏过她，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江朔，抬手摸到星怡温润的脸，“夏曦陪你去吧，我……去看看老二？” 星怡默默点头，听着她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挽上夏曦的胳膊，朝广场外面走。“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夏曦轻声问着，又担忧地回头看。 星怡突然捏紧她的手掌，“别回头……”维持着冷静身姿，不急不慢地走向路边，却在哽咽着答：“他……说，今天去给他爸爸扫墓，看见了老陆的墓碑，上面有……去世的日期……” 夏曦脑袋“嗡”地响，难怪他穿着一身黑，不讲策略就跑来了。瞧着星怡手都在发抖，却还强行淡定地往前走，她体会着江朔的心境，心疼问：“他是不是觉得，他没有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照顾过你？” 星怡泪珠滚落，微微点了点头，“还跟……段薰，又伤害了我……”回想着江朔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努力稳住步伐，“其实他不用这么自责，我都……理解的。” 夏曦也看得想流泪，配合着她不动声色地离开广场，“他和你，经历了一样的痛，最明白你那时候有多难，所以，才让他肝肠寸断吧……” “可我，不想他痛苦。”星怡扬手拦下出租车，等车停稳，钻进车厢。夏曦跟紧她上了车，关上车门，她才突然扑过来痛哭，“曦曦，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照顾我，说他错了，让我原谅他……我不是不原谅他，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可我和他……怎么在一起！？” “他还没分手？”夏曦赶紧扶住她问。 她垂着头一直哭，“我其实……瞒着你去过空军大院好多次，想……打听他俩的情况，江朔保送直博，但段薰毕业就工作了，在K市一所小学当英语老师，段首长，已经为他俩在K市买了婚房，就等着江朔办婚礼，整个部队，都知道……” 夏曦绝望地靠向椅背。霸王龙啊，我离开帝都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叫我别担心，说你能解决，搞成这样如何解决！掏出纸巾递给星怡，看向车窗外不断退去的街景，两年了，离开帝都已快两年，那一切仿佛还在昨夕，世事，却永不会只停留在当初的模样。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她问。星怡擦着眼泪答：“说我……有男朋友了，是在市教委工作的，能照顾好我。” 夏曦服气摇头，“谎话编得……诛他心啊。”守着这一路的繁华与灯火，落寞与悲欢，再无多言。 陪着星怡吃过饭，幼儿园要开会，复盘今天的活动心得。夏曦和星怡告别后，走远几步，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妍，“你那边怎么样？” “哎……”张妍一声叹息，抬脚一踢坐在台阶上不停喝酒的人，“你来找我们吧……见面再说。” “你俩在哪儿？” “落泽，艺术楼下。” “怎么进去的？” “五一假期，全校放假，荣誉主席的威名，畅通无阻……”张妍给出通关密码，夏曦听得发笑，看来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依旧不补课的落泽一中。 出租车停靠在落泽门口，夏曦钻出车厢，看向这所记忆中的校园。 门卫室亮着灯，学校大门紧闭。她凑近询问窗，值班的大爷果然眼熟，但头发已花白。敲了敲窗，“宋叔，打扰您，我是03届学生会的，约了江朔主席，回母校来看看。” 宋老头抬眼看她，伸出的食指一顿，“夏……曦，秘书长？” “是，您还记得我呀？”夏曦吃惊笑。他端着茶杯凑近窗口，“02、03两届学生会呀，我都记得，你们办了校庆嘛，办得好啊，现在年年校庆都还放你们的纪录片！”呷口热茶，指指旁边的小门，“从那儿进来吧。” “谢谢宋叔！” 夏曦快步钻入小门，穿过门卫室时，又向他道别，“那您忙，我去找江朔咯？”宋老头微笑摆手，吹着茶汤跟到门口，瞧着她跑入夜色中的校园。 假期无人上课，高杆路灯都没打开，估计是为节省能源，沿路只亮着庭院灯。幸亏今夜月光如水，校园又宽敞，一切清晰可见。 找到艺术楼前，见江朔正坐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垂着头，手臂耷拉在膝盖，捏着一罐啤酒。张妍双手抱胸，背靠着石柱，就站在月光中看着他。 夏曦定睛瞧了他俩一会儿，慢慢走上台阶，数了数江朔身边喝空的易拉罐，弯下腰，从他脚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拉环，坐他身旁抬酒敬道：“上半场结束，下半场，我陪你喝？” 张妍眼珠子一翻，见他俩很自然地一干杯，各自昂头灌酒，“我说你俩，是来一起解决问题的，还是来互相灌醉的呀！” “怎么解决……”夏曦晃晃手中的酒，“你和他在这儿，有两小时了吧，要能说明白，还叫我过来？”张妍很受打击地站直身子，“本宫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问题是老二，你，听明白了吗！” 江朔依旧垂着头，不作声。 夏曦撞了撞他，诚恳说：“赶紧分手，再拖到明年，我就要抱干儿子了！”他终于抬头，一脸死相地望过来，夏曦捏着啤酒又一碰他手中的易拉罐，“我知道，你不会碰她，但你现在得告诉我呀，这场误会，问题出在哪儿？” “段薰！”张妍气愤抢答：“那妞骗了她爸，说老二一直喜欢她，说江伯伯生病前，他俩就已经好上了。” 她说着走近跟前，“我就奇怪了江老二，你守着这样一个心机妞，还想着要顾全大家的颜面？狗屁的你爸的遗愿，我告诉你，你就是被人家把你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她倒是还真没和你白当一场邻居啊！” 夏曦扭头瞧着江朔，又一撞他膝盖，“你是不是觉得，她爸是被自己的女儿给骗了，又想要成全江伯伯的遗愿，才大度地昭告天下，他其实也很无辜？” 不等江朔回应，张妍一拍大腿，“我去！夏曦，得亏我回来了，不然就给你俩坐这儿，得互相共情成什么样！” “螨虫，你先别激动嘛……” 张妍气得瞪眼，“你别给他再强化错误认知了，这事，错在谁？段薰！她爸本来就瞧得上老二，顺水推舟而已，谈不上无辜！最无辜的，就是坐在你旁边的这个蠢货，还觉得自己受点委屈，就能不辜负部队领导对江伯伯的认可！” 她使劲一戳江朔脑袋，“你这个脑壳里装的是什么呀，父爱如山，天下大义？你为别人考虑，人家为你考虑了吗，你无私，人家都在自私！懂不懂啊！” “螨虫，”江朔抬头看她，“你这话我懂，但人，不能只为了自己，就全盘否定别人，她爸的初心是想成全我们父子的心愿，在他心里，自己的女儿完美无缺，我要是把真相撕破了给他看，他对我和我爸的善意，就成了一场笑话。” “你看看你看看，江老二，你要一直是这种思维，就继续耗吧！指望着你不主动，她就会绝望分手？然后你能兵不血刃，全身而退？”张妍抓起一罐啤酒，“我跟你讲，你有你的良知，人家有人家的阴谋，你这点良知，全在人家的阴谋里！” 她打开拉环，气愤喝下一大口，手指着他，“我换个思路和你说吧，这就是一场错误，你的任务是修正错误，但你用的方法，十分不正确！用错误的方法，去修正错误，只会错上加错！”一拍心口，“气死我，感觉说得干巴巴，得换唐昊来……” 江朔又是摆手又是点头，“别换了别换了，昊哥教过的，凡事节奏最重要，我就是没打好节奏……” 张妍震惊凑近他，“你这是节奏的问题吗？！这种事，就是要手起刀落，快准狠！” 夏曦抿唇笑，“这不……还是节奏吗？”张妍一翻白眼，直起身子，使劲一戳这两人的脑袋，“猪脑子，我说的道理对你俩不管用是吧，非得唐昊说的话才能领悟？” 江朔望着她笑，“昊哥一向就事论事，你嘛，什么事都是先把自己的山头站稳了，然后道德谴责对手，给自己壮胆！” 张妍愣住，猛地抬腿踢他，“你敢说我的道德谴责没有用！要不是本宫帮你把道德层面捋清楚了，就凭你，今晚想得起唐昊的话？！你还拖这么久……” 江朔任由她踢着，“捋清楚我的，不是道德层面，”他望向黑暗深处，“是核心利益。”捏紧啤酒罐，咬着牙道：“我为了顾虑有些人，失去了……太多！”回忆着陆启升的墓碑，昂头喝酒。 夏曦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声音，感觉自己身旁嗖嗖冒冷风，天蝎座，嗯！默默挪开点身子，想到星怡那句诛心的谎言，一把利剑，还挺管用？那就暂时不告诉他了，赶紧让他去拉开腹黑战斗。 张妍拎着啤酒坐到他俩身旁，摇晃着易拉罐，行吧，人和人的底线各不同，知道被触碰到底线了，就行。三人默契地一碰杯，安安静静喝着酒，坐在这所留有他们热血年少的校园，夏曦扭头寻向艺术楼右侧的一团树丛。 四年前的五一，她就是在那里，撞见了把她吓一大跳、满身橙花香的唐昊，才想起自己亲过他的事。她抬手摸了摸被他临走前还了一个吻的脸，这个只打快仗的人，难怪会瞧不上慢节奏的她。 五一收假，魏总给夏曦布置了一项“会点炮”的任务：每天上午八点到十点，在会议室，为公司同事培训园林专业的知识。 简颖开心又同情地问：“曦姐，你……怎么办呐？”夏曦苦着脸挠头，这些同事之所以跟随魏总来落城创业，就是不想再受“园林帮”的气，而今，竟被安排跟着“园林帮”学习，嘴上不造反，心里只怕是要揭竿而起了。 “烫手的山芋啊，等我想想，要怎么接住……” 她花了一个通宵，去了解环艺专业的课程设置，比对着和园林专业的教学侧重点。不看不知道，环境艺术这范畴，可比园林大多了，包含建筑、室内和景观三个方向，教学的重点在于设计理念的艺术呈现…… 不仅学设计，他们还要学施工工艺、装饰材料……我天，这是在培养能散打一片的全才呀。夏曦喝口咖啡，思索着，嗯，有强悍的美术基础，学的课程又广又细，怪不得作品里的个人风格很强烈。但一回忆，他们设计出铺砖图案、景观建筑和小品，确实处处饱含着精巧构思后的艺术美，还常常能在材质上大胆突破，搞出令人惊艳的质感效果。 她想起沈总的那套“集大成”的施工图，跨界共谋？嚯，这世上没什么势不两立，只要能统一出框架，去各自开挂，绝对一片繁荣！ 第二天上午，夏曦打开自己熬夜完成的PPT，自信地站在会议室里，找准与艺术生能有共鸣的切入点，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园林讲起，用系统化的知识，去收缩他们广而细的思维，一个一个，为他们搭起能感悟“什么才是园林”的重要框架。 “你们看啊，就是由于这样的气候条件、地理因素以及意大利园林所需服务的对象，它的特色就出现了，是——非常对称的台地园！” “为什么会对称呢？是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就追求对称，而那时候的意大利人认为啊，园林只是用植物去延伸建筑，它要成为厚重且规则的石头建筑，向着不规则又柔和的自然森林去实现过渡的一个重要空间，顺带为贵族阶级提供宴客游玩的场所。” “本质上，可以将它看成是建筑的附属物，建筑史，正是各位前辈的专业课程，懂的比我多，我这样讲，还算清楚吗？” 一屋子人缓缓点头。 夏曦吸口气，“那好，来看它的造园手法，出于这个目的，它就使用了很多的建筑延伸部件，比如罗马柱廊、雕塑、装饰性强的台阶等等，同时又用大自然的元素去向建筑拟态，比如，用常绿植物，修剪成绿墙、绿色门廊……两边一起，你靠近我，我也学学你，去完成建筑和自然的交融。” 她观察着听众的反应，趁热打铁，“这就是园林谦虚的一面，它既要承载住外部给它的使命，又要在任何一个场所里，去寻找自身该有的独立追求！再来看，它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 “第一要素，玩转场地特色！你们看它的场地，一层层台地，意味着什么？起码有两大优势，第一，能拥有俯看全局的观景点，第二，有地形，可以打造流动的水景观。所以意大利园林，才会出现模纹花坛、绿篱迷宫、跌水喷泉这样的元素，目的，就是要把场地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这就是，园林设计要讲究的——场所特性！” 夏曦讲着讲着开始气虚，哎哟，这么重要的知识点被我讲得浅显又low，算了，一步步来吧。 瞧见同事们倒是若有所思了，她火速再补一句，“只有遵循场所特性，才能让每一个场地都得到最好表达，设计出只有这里才能承载的方案，我们的设计就不会再不知所云，而是生长在每一片土地上，虽由人作，宛如天开！” 屋里一片寂静。 简颖抿住嘴唇，偷偷环视身边，那些热衷于按自己的喜好，去量产悬浮设计的高手们，都沉默不语。她佩服地看向夏曦，听她翻阅PPT接续讲课，“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脱胎于意大利园林，但由于地形变了，服务对象也变了，才诞生出的另一壮丽风格——法国园林。” 她站在PPT前，想起曾经留学法国的恩师高教授，顽皮一笑，“西方园林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它，要夹带私货咯……”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魏总看着会议室里有所领悟的团队，欣慰地走向夏曦。 “你讲的课有趣，让人听得懂，也听得下去。”他总结着自己听下来的感受，“园林，是艺术，更是科学，还是要真正懂得它，才明白这个行业该去以什么样的规则存在。” 夏曦点了点头，这位年轻的老总，能不计过往，不讲山头主义，突破自身的专业壁垒去求行业之道，实在令人敬重。 她笑说：“您放心，公司的前辈们，从业经验比我丰富，以后我们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相信一定都能在这个行业大放异彩！” 魏峥重重一拍她肩膀，“我果然，没选错人。” 圈子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培训了十天，夏曦感觉自己也算把两个专业之间缺失的知识点给补完了。但翻看同事们近期的作品，种植设计有了很大改善，但主创方案……赵红山像是听了个寂寞，陆尧，怎么仿佛猛地练出了一大套剑法，但是还没领悟其中的心法？ “尧哥？”她卷起图纸走到大工作区，找到这个长得文质彬彬，戴着无边框眼镜的年轻设计师。陆尧瞧她一眼，滑开电脑椅问：“怎么？” “你有空吗，来一下会议室，我有几个地方，找你请教。” 他犹豫着起身，沉默地跟上她走进会议室。 等他慢悠悠靠近了，夏曦才把打印出来的设计图铺在桌上，轻声说：“这个方案，可以给我讲一讲你的设计主张吗？” 陆尧推一推眼镜，凝神想了想，“这酒店，建筑是法式的，室内装修我看过甲方给的效果图，也是法式，所以景观上，我用法式去纯粹它的调性。” 夏曦盯着图纸愿闻其详，“嗯？” “嗯。” 听到这一句类似结束语的回答，夏曦突然笑出声。 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不肯说，手指着图纸帮他说：“前广场的设计，以装饰性为主，模纹花坛加喷泉水景，处理得很纯正。”手指滑向建筑后方，“景观中轴线，和建筑中轴线重合，用连续水景，从前广场一直延伸向后院，次级轴线也处理得很到位？” “啊。” 夏曦抿唇笑，指指建筑后面的庭院，“到这里了，是不是可以弱化一下风格，多加点休憩空间，提升服务功能？” 陆尧慢悠悠上前两步，盯着图纸，“不会破坏了风格的纯粹性？” 夏曦扭头看着他，“其实风格，也是想展现场所特性，但场所，是服务于人的，我理解你的想法，你前广场和轴线，已经很好地传达了风格意图，后面，可以放开手脚去跳出风格完善功能，找到二者之间的平衡？” 陆尧若有所思，回视着她。 夏曦背靠在桌上，“你……听了我这么一点点课，就把法国园林的模板搞得这么纯熟，我都感觉以你那么高的悟性，我的课……好像是给你上了枷锁，你懂这框架就行，别太局限自己，尽情发挥吧。” 陆尧笑叹出声，“课讲得……搞得我觉得自己以前很不专业。”夏曦心虚地转回身，指指图纸，“那我可不可以说一个，让你发挥你专业实力的建议？” “什么？” “中庭景观，”她戳戳建筑中央的内庭院，“这个地方虽然是户外，但它是建筑环绕的狭小空间，我建议，你可以把它当成室内来设计，把这些园林的模块统统pass，以你个人的实力去做得精细一些？” 陆尧转了转脖子，“那景观的连续性，不就断了？” “你不是有轴线嘛，把水景缩窄，抬高，用高度和动态去吸引眼球，加点喷泉、跌水，也能强调出这是你延续的景观中轴。” 夏曦双手按在桌上，偏头看着他，“这个空间，如果纯粹按园林的手法来做，就完了，会造成建筑是建筑、园林是园林的分裂感……” 抬一抬下巴，“发挥一下你的专业优势吧，把它当成个‘露天客厅’，让内庭院和酒店建筑融合起来，室内、景观、建筑三科的元素你只管挑着用，我瞧着这个空间吧，太小了，用点镜面，顺手补个光？” “这……行吗？”陆尧惊喜笑。 “怎么不行，诠释场所特性，方案才能唯一，宗旨没变呀。”夏曦直起身，“就靠你了，反正室内设计我是不懂……” 陆尧认真瞧她一会儿，卷起图纸笑道：“谢了。” 除了陆尧，那个像听了一场“假培训”的赵红山，夏曦真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和他沟通，先这么待着吧。正好，为了加强专业性，简颖被魏总加派了一项工作，除了负责设计文本，还要当种植设计师，夏曦忙于指导她。 捧着咖啡旋转电脑椅，看着聪明的简颖，在两天之内，就领悟了地形设计对植物造景的加持秘诀，真是，好沟通。行吧，大部分人有进步，也算没白费辛苦。设计行业，毕竟需要灵感和悟性，知识听了，不会用，无招。 更何况，有些同事也不愿意听。在某个中午，夏曦和简颖吃完饭回来，无意中撞见钱坤趴在大工作区，正对众元老吐槽。 “魏峥就是脑袋欠抽，忘了当初，是怎么被人排挤的了？还让学园林的来给你们上课，这不是在打大伙儿的脸嘛！她一个小姑娘，有个屁的工作经验，也配？” 一众人都不回话。 “咳咳——”简颖严肃咳嗽两声。钱坤惊得回头，立刻大惊失色。不出两秒，估计是反应过来了他是股东，没必要怕夏曦，用力一按电脑桌，走向总经理办公室。 工作区的元老们，有人摇头，继续画图，有人好笑地看向夏曦，还有人朝着钱坤的背影骂了句“我呸——”，赵红山对着电脑屏幕满脸鄙夷，也不知道是在鄙视谁。 夏曦平静地看完，走回隔间，接了杯热水。通过那十来天的培训，大部分同事与她渐熟。但这公司里，始终暗藏着各种圈子，不过也正常，哪个公司不都这样？ 没过两天，就见公司的元老们整齐地坐进魏峥办公室，听说是要找他谈判，索要公司的分红权。 钱坤从公司大门进来，一见那架势，就躲来夏曦和简颖的小隔间，还抱来一把电脑椅，缩在里面摇头叹气，“你俩看看哟，魏峥是带了一群什么样的白眼狼呐……” 夏曦费解地瞧着他，一会儿向着元老圈，拿着我挑事编排魏总，一会儿又凑过来，组队找点战友？他这圈子，敢情还能随时横跳？ “哎，夏曦，我听魏峥说，你也是落城人？”钱坤伸长脖子，远远观察魏总办公室里的状况，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聊天。夏曦感觉他其实是紧张，聊聊天，才能舒缓舒缓情绪，认真配合道：“是啊。” “你家，哪个单位的？”他依然在学大白鹅，朝着办公室，曲项向天歌。夏曦好笑看着他，反问：“你家，哪个单位的呀？” “我和魏峥，都是衬衫厂的……” “哦。”她点点头笑，五中的人。就他这熊样儿，初中时打架绝对没少当逃兵。 “你家哪儿的？”他缩回脖子又问。夏曦敛起笑容答：“我家没在单位里，个体户，做点小生意，住北城区。” “哦，那还挺赚钱的啊，北城的房价不便宜。” “买得早。” 钱坤羡慕笑，凑近问：“哎你说，交给你设计的那个水岸福郡，房子怎么样啊？” “在银路旁边，地段不错，就是寸土寸金，楼间距小了点儿，户型嘛，我看甲方发来的文件包里有，还行。” 他认真点头，“我也觉得好，可惜呀，我家不是机械厂的，没法儿拿到内部团购价。” “说起这个，”夏曦捧着杯子打听问，“那边闹事，解决了没？” 钱坤龇着牙摇头，“都是去世的老工人家属在闹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像他们也没有团购价，怪单位只记得活人，忘记了为厂区奋斗过的死人，啧啧，不过这种好事，换了谁都要去闹！你说对吧？” 夏曦点头，回想这些在时代洪流中被迫改革的老国企，每一场这样的“抗争”里，其实都带上了对曾经辉煌岁月的怀念和遗憾。她点开“水岸福郡”的规划图，仔细看这片被10栋高楼包围住的狭长景观区。 我能，做点什么，让他们感受得到自己依然被时代铭记着？带着这份思考，她在那个周六，约了简颖一同逛去银路。 站在银路入口处的大柳树下，朝里望去，河水依旧潺潺，各种酒吧、咖啡吧的灯牌层层叠叠。尚在白天，这些各式各样的灯牌都黯淡着，但能想象得出，到了夜晚，它会是何等的热闹与繁华。 “这是酒吧街吗？我还没有来过这里耶……” 简颖踮起脚尖，目光好奇地探向银路深处。夏曦点点头问：“你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酒吧玩吗？” “只去过几次，K市的酒吧，闹嚷嚷的，看着没这里有情调啊。”她收回视线望向夏曦，“曦姐你来玩过吗，这里，好不好玩？” “它以前是个很安静的小村庄，变成酒吧街之后，我只来过一次。”小时候，这里还叫垠路时，她倒是常来玩水，长大后，只在唐昊卸任的告别宴上，去过玄奘酒吧。 想到“玄奘”，担心会撞见瞿磊和秦君菁，夏曦拖上简颖先走远一些，去附近找“水岸福郡”的项目地。又想起唐昊，回头看，几年过去，银路的灯牌比她记忆中的那个夜晚多出了好几倍，重重叠叠，隐匿着时光打马而过的绰绰痕迹。 水岸福郡的建筑主体已经封顶，工地却停了工。因为闹事，到处拉着横幅标语，倒没人堵门。夏曦给晖哥打了个电话，向他申请进入工地，又把手机递给看守人，总算换得了两顶安全帽，拉起布标钻入项目区。 领着简颖，翻越施工现场的各种障碍，站到了景观区的正中央。夏曦环视四周近百米高的10栋建筑，这开发商，有钱啊，准备卖现房？ 她交代简颖，去核实建筑内部布局，确保在设计种植时，能为低层住户让出采光和观景视线。自己则在脑海内回忆着规划图，现场确认道路，以及消防扑救区的位置。 掏出指南针，对着10栋楼，分析整个景观区在一年之中的日照变化。 这些工作，对着图纸也能完成，但只要有条件，夏曦喜欢去现场感受，毕竟每个项目的周边，都有着图纸上看不见的复杂环境，会导致场地内的风速、空气湿度、温度发生变化。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捕捉到这片场地独有的特性。 “简颖你看，附近那几栋写字楼中间的缝隙，正对着西方偏南一点点，宽度不大，按照落城的太阳高度角推算，一年中，夏季时，太阳会从那道缝隙里西沉，光线会集中洒向这些区域，朝这个方向缓缓移动。” 简颖听得吃惊，“这……你也能推理出来？” “差不离吧，”夏曦回忆着在古城楼顶和龙城海景所看到的无数个黄昏，“我从小，就喜欢看落日。” “所以呢？” “你记不记得，我在培训里讲过，凡尔赛宫有一条62米宽、3公里长的大水渠。每当落日西沉，夕阳的光就铺满水面，整个水渠金光闪闪，非常壮观。连大作家雨果都为之震撼，写下过一句诗：见一双太阳，相亲相爱，像两位君王，前后走来。” “然后呢？” “昼夜交替，就像时代变迁，夕阳虽近黄昏，但它是一天里最后的光芒，盛大，壮阔，是告别，也是明日的伊始。”她眯起眼，想象着楼宇间的那道日落，“我想，也用静水面，接住这一道光，用这片水景，做点文章，让住在这里的人，记住那个黄金年代！” 简颖目瞪口呆，“这都是，你们学校教你的？也太牛了吧，都是林业大学，不能差距这么大吧，我从你开始培训就感觉自己读了个假专业……” 夏曦摇头笑，“教理论，其他的自己悟。” 简颖无奈道：“理论，我们也是靠死记硬背呀，没讲过为什么会这样啊？” “那现在你懂了，也不晚。”夏曦捏捏她的脸，简颖激动得挽上她胳膊，“魏总，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师父呐！” “只要你愿意学，我愿倾囊相授？” “那肯定愿意呀，又不收学费……”简颖开心答。 认真听夏曦又教着分析了一遍场地，她诚心邀请道：“曦姐，你跟我一起去吃晚饭吧，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在，是女生，和我一起合租的，她叫丁晓兰，现在在盛景上班，我想把你介绍给她认识！” “盛景？”夏曦眼珠子一飘，“为什么要认识我？” 简颖唉声叹气，“她老说园林专业没前途，社会的认可度不高，死活要转行，宁愿去做前台也不愿做这行。” “喔哦，”夏曦忍不住笑，“盛景的格调很高嘛，前台都用咱们的同行？” 简颖无奈皱紧眉，“她也不是就想干前台，盛景的工资高嘛，前台不用加班，她想去考公务员，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复习。” 嗯，夏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个妞，才应该是老夏和秦老师的亲生女儿。噘起嘴一拍简颖，“行，你带我去见见她吧，没准儿我能被她给策反了。” 简颖一秒愣住，“你别开玩笑……” 在自助火锅店见到丁晓兰，夏曦顿时感觉此人很亲切。来的路上，就听简颖介绍过，说丁晓兰出生在素县农村，竟然还和夏曦是老乡。这一见，她倒不像是长在山区的姑娘，皮肤白净，小尖脸，丹凤眼，像只魅惑的小狐狸。 听她给简颖打电话，远程指挥着她俩找来火锅店的语气，很有我妍姐的气场。见到她俩走来，她一拍桌子感叹道：“老娘今天，要好好吃顿肉！” 夏曦心中笑叹，果然是我妍姐……简颖凑上前笑嘻嘻问：“发工资啦？”丁晓兰将三盘肥牛卷统统倒进麻辣锅，得意地一甩头，“吃完这一顿，就去逛一趟‘慕铭’，买身衣服，看那嘚瑟的小贱货，还敢天天在老娘面前炫耀！” “马奈？”简颖眨眨眼追问。 丁晓兰坐进椅子，抓起筷子使劲戳着蘸料，“除了她还能有谁，落城本地人了不起啊，双职工家庭，我呸，还落泽一中毕业的，简直是侮辱落泽一中！” 夏曦听得更想笑，简颖赶紧提醒，“曦姐也是落城本地人，你别乱开地域炮……” “哦。”丁晓兰这才看过来，一嘬腮，下巴更尖了，眯起眼朝夏曦打了个招呼，一双眼弯成月牙，“不好意思哈，简颖和我说过，你人很好的。” 夏曦摆摆手坐下，好奇问：“你说的这人，什么样啊，能侮辱了落泽一中？” 丁晓兰叹口气，状态马上切换成我妍姐的不屑，“清高呗，看我们这种外地人的眼神，上三路下三路的，你瞧着她吧，好像特别有教养，但就是没礼貌，一跟你坐在一起，就透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永远都只会微笑，还笑得假兮兮。” 夏曦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能匹配这个感觉的落泽校友，嗯，段薰？哎哟，还真像。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马奈。” “是落泽哪一届的？” “她大学是和我一年毕业的，高中嘛……” “05届。”夏曦提前算出，落泽一中是以高考那年的年份计算届次。这个马奈是和秦君菁一届的，哎，她叹口气，去了荣成的那一届…… 丁晓兰夹起锅里的牛肉，仔细看，“肉煮好了，快吃。”站起身分给简颖，又弯着腰问夏曦，“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你也是落泽一中的？” “我……04届。” 丁晓兰满脸吃惊，丹凤眼黑白分明，“04届？那……你肯定知道江朔咯？就是办校庆的那个学生会主席，和你同届呀，还有一个叫，叫，什么浩，唱歌爆好听，也是主席。” “唐……昊。” 她一打响指，“对对，还有我们的，少总！哈哈，青春时代就是个万人迷呐……”捏紧筷子，凑近夏曦，“我好羡慕你呀，能在落泽一中读书，能和这些人一起当同学，啧啧，人生赢家。” “和他们当同学就是人生赢家了？”夏曦心中暖暖的。 “不是吗？！”丁晓兰棱起眼反问，又将两盘五花肉倒入锅中，“这对我们这种老百姓来说，都是小说里才有的人，好不好！根本就接触不到的圈子，她马奈，不就是想炫耀她比老娘更接近这个圈子嘛……” “你从哪儿知道他们的？” “校庆直播啊！”她一挑眉笑，“我可是守着电视机，从头看到尾的，太牛了！看得我热血沸腾，”伤心地挑起一筷子煮熟的肉，“哎，都怪当年没好好读书，要是能考上落泽，我一定和他们混熟，还能和少总攀个关系？” 夏曦又想笑又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校庆晚会，从头看到尾？就没认出我也出镜了？ 相亲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和丁晓兰一同回顾了一遍校庆的名场面，夏曦发现，这姑娘连那晚当主持人的校花——程颐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她暗自踏实地拍心口，难怪她认不出我，也不用怀疑自己是否颜值不吸睛。主要是这小狐狸吧，眼里只有帅哥，并且只有那“落泽三霸”。 关键是她还慕强。江朔，在她心中排第一帅，其次是唐昊，再次才是许翔。唐昊之所以能超越许翔，是因为他也是个主席。简颖在一旁听得翻白眼，“你说的这三个男生，到底有多帅啊？” “你，不敢想象。”丁晓兰一句话总结。 简颖感觉自己的审美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啪啪啪甩出一堆男明星的名字，丁晓兰不屑地摇着头，“比这些都帅！” 夏曦瞧得乐呵，嗯，确实…… 简颖气鼓鼓地嘟起嘴，“行啊，等你们少总回国了，我就去看看，见识见识你眼中的大帅哥都是些什么颜值！”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丁晓兰得意又淡定，“哎，听说他10月份就毕业回来了，还有5个月，你慢慢等哈？” 简颖委屈地转向夏曦，“曦姐，到时候我俩一起去看看？” “免了免了。”夏曦摆手吃肉，“我对他，不感兴趣。” 丁晓兰嘴角一扯，“可以，你果然和马奈不一样，她对我们少总可感兴趣了，天天只看霸总小说的人，标榜自己是落泽的，无非是在幻想她和少总的渊源。” “她什么岗位？”夏曦好奇打听。 丁晓兰一听这话，更不屑，“文秘，和我一个部门，都在行政部，她也是二本毕业的，就因为我学的不是行政管理，她是，还在我之后才来的盛景，她就能当文秘，拿5级工资，我就只能当前台，拿4级工资，真是不公平！” 夏曦想了想当年以专业不对口，把P大毕业的秦文瑾都拒之门外的行政副总——杜总。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 “好啦好啦，”简颖安慰着晓兰，“你拿4级工资，也比我一个月高出800，盛景真是大企业呀，待遇就是好。” “那你也来吧，正好陪陪我？”丁晓兰弯起眼睛笑。 简颖立刻严肃起表情，“没有景观设计的岗位，我才不去！”说罢看一眼夏曦，目光里满是坚定。 从火锅店出来，走出就餐的这栋商场。丁晓兰说，那家叫“慕铭”的店好像就在附近，“哎曦姐，你去过吗？”夏曦摇摇头，“上大学后，我就很少逛街，对落城的商场和品牌店，还没你俩熟悉呢！” “那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你俩都帮我参考参考，挑身衣服？” “好啊。”夏曦摸着吃饱的胃，正好散散步。慕铭？好像在老妈的衣领上见过这品牌，样式很时尚，用料好，版型也有大牌范儿。一抬头，见前方的丁晓兰正牵着简颖的手，亲密无间地聊着天。 夏曦微笑跟在后，她俩，还真像我和星怡啊。说起星怡，也不知道江朔那边怎么样了，快一个月，张妍也没打来电话，夏曦自己，又不好问他分手的事。 寻到地点，三人都吃了一惊。 这哪是一家店，眼前这三幢像巨型水晶一般交织错落、镶嵌着星空灯效、幽蓝流水玻璃幕墙“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建筑，分明是一座设计前卫的时尚商场。夏曦环视四周，震惊地辨认地理位置——市中心附近。记忆中，这里还是一片修车厂呀，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Shopping Mall？ 她又仔细看向眼前，我天，从建筑到景观，俨然一副国外奢侈品旗舰店的格调。丁晓兰目瞪口呆地盯着入口处，电子水帘上缓缓落下“慕铭”二字，她咽了口唾沫，问：“这里，很贵吧？” “看样子是……”简颖饶有兴趣地欣赏眼前的建筑，丁晓兰似乎有些望而却步。 “进去看看。”夏曦快步上前，来了兴致，对这栋建筑的内部空间充满好奇，伸手一拽简颖，“走！”简颖火速跟上她，迈向入口。“哎哎，你俩等等我呀——”丁晓兰追上来，进了门，故作镇定地放缓脚步。 室内一片纯白，装修简洁又大气，空间曲折也贯通，很有艺术气息。整座商场很安静，流淌着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导购小姐各个美似空姐，轻声细语地为顾客服务着。夏曦观察到这里还配有咖啡区，转角的橱窗里，成列着许多大牌奢侈品。 她好奇地走过去看。 “女士，有您看上的东西吗？”一位导购走近身旁。夏曦微笑问：“你们这儿，还可以代购啊？” “可以。”她手指前方一片区域，“那里就是代购专区，如果没有您需要的商品，可以留下品牌型号，一个月后，您来取货。” 夏曦佩服得暗自点头，在落城能做奢侈品代购，真是找准了好商机。 微微一颔首，漫步去找简颖和丁晓兰，逛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走出幕铭，才看见那两人已经站在了门外，正对着喷泉默不作声。 “怎么就出来啦，没瞧上你要的衣服？”夏曦走近些问。 丁晓兰苦着一张脸转过身来，“我都瞧得上啊，但是贵呀，一件T恤就要1380，一条连衣裙4280，那我也要买得起啊……” 夏曦咧嘴笑，“我看着，这里的衣服版型和用料都很好，好像还是设计师款，确实挺有吸引力的。” 简颖戳戳丁晓兰，“那个马奈，工资只比你高一级，她一个月的钱，不吃不喝，也就能买条裙子吧？怎么能……每个月都买两身慕铭的衣服？” 丁晓兰一撇嘴，“人家爹妈是双职工，家里有两套房，还就只有她一个独生女，爹妈给的钱呗。” 夏曦想一想自己父母的工资，貌似，也支撑不起这种强度的消费，赶紧为双职工澄清，“可能她是有个霸总男朋友吧……” 丁晓兰听得愣住，突然哼出一声笑，“凭什么呀，她还没我长得好看呢！”简颖安抚着拍她后背，“你以后呀，别老想着和她比，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各有各的活法，本来就没有谁比谁低一等，对吧？” 丁晓兰嘴硬得翻眼皮，“我才不觉得我比她低一等呢，是她老认为她比我高一等！” 夏曦弯下腰仰视着她，“没准儿，是因为你比她漂亮啊？”丁晓兰咧开嘴乐呵，“哎唷，曦姐说话真好听！” 晚上回到家，想到在“慕铭”听到的钢琴曲，夏曦走近卧室角落里的钢琴，初三那年，父亲以“耽误功课”为由，不许她再学琴，这台琴，就很多年没碰过了。她看向自己珍藏在书柜里的琴谱和日语书，钢琴、日语，这些她学过、现在都快丢了的技能，也随着那个崩塌的彩虹世界，埋葬在了那段遥远的时光中。 第二天清晨，秦文珍推开门通知，“中午，去你爸爸的同事家吃午饭，你给我赶紧起来，好好梳洗一下，打扮得漂亮点！” 夏曦费解地坐起身，“去我爸的同事家吃饭，您跟着去不就行了，我去干嘛？” “你必须去！”秦文珍走进夏曦的衣帽间，开始翻衣柜。夏曦爬下床去洗漱，“我爸的哪个同事呀？” “你要叫他孙伯伯，是你爸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她拎着一条白色连衣裙站到卫生间门口，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你中午就穿这件去，啊？” 夏曦费解地刷着牙，含糊问：“干嘛呀，搞得跟相亲一样……” 见她不说话地将衣服往旁边一挂，转身消失，夏曦心里一慌，匆忙漱完口，追出去问：“妈？这孙伯伯家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女的！” 秦文珍边下楼边说：“人家去年就考了K市的事业单位，今年初刚结婚，老公是个警察，哪像你，一天天的，什么都还没个着落……” 夏曦听得松一大口气，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居然挺舒畅。 临近出发，秦文珍又亲自上楼确认女儿有没有穿她挑选的衣服。夏曦再次费解，直截了当问：“您不会真要给我相亲吧？”文珍理直气壮回：“相亲怎么了，到年底，你就满24岁了，我不该为你考虑婚姻问题？” “相……谁呀？”夏曦咬牙问，“人家的也是女儿，已婚！” 文珍轻巧摇头，“你孙伯母，给很多人张罗了好婚姻，她认识的人多，要先看看你，才知道哪家的儿子会喜欢你？” 夏曦仰天哀嚎，“我的妈呀！你这是要把我领过去给人估价么？” “什么估价，你这孩子说点话，难听死！”文珍狠狠瞪她，“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吗，给人打工的，没个保障……体制内的人家你是别想了，挑个做生意的，兴许人家还能瞧得上你。”她指指还在挂着的裙子，“赶紧给我换上！” “不换！” 夏曦倔强拒绝，随手抽出一身衣服，“孙伯母瞧不上我才好呢，正好代表整个相亲市场，向我灭灯！”文珍愣住原地，手指戳了戳她，愤愤走出房间。 两个家庭的小聚餐，气氛轻松，饭桌上，谁也没提相亲的事。就听着孙伯伯一直在鼓动夏长毅，让每周跟着他去打两晚上的羽毛球，说“老夏你再不锻炼，等上了年纪绝对三高”。 夏曦安静吃着饭，听着父亲口头说着“你说的对，我们啊，是该锻炼锻炼了”，但其实心里肯定放不下他那每晚必看的中央新闻、省内新闻、落城新闻，跟着一连串看完，差不多他就要睡觉了。 孙伯伯乘胜追击，开始约打球，夏长毅转移着话题开始聊自己的年少，什么在深山里长大，去上个学都要翻山越岭走很远的路，体能可好啦，什么年轻时很爱运动，篮球、排球都打得好，还会拉手风琴、吹口琴。 夏曦听得咂舌，您读书时就可以拉手风琴，我读书时就不能学弹钢琴？双标！ 孙伯母端着饭碗就坐在对面，边吃边仔细观察夏曦，盈盈笑意顺着嘴角爬上眉梢，时不时，还和秦文珍交头接耳几句。夏曦也是服气了，淡定地该吃吃该喝喝，也不知道这位胖胖的月老，脑子里已经为她组合了多少CP？ 吃过饭，孙伯伯约上夏长毅去书房喝茶下象棋，把客厅里的主战场留给三位女士。 孙伯母贤惠地切了两盘水果，送了一盘进书房，才将另一盘放到茶几，坐进沙发，拉起秦文珍的手，终于开始讲重点，“我感觉呀，方玲的儿子，肯定适合你家夏曦！” “方玲？”秦文珍瞟一眼女儿，代替夏曦表达出不认识这个人。 孙伯母一拍文珍的大腿，“哎呀，就是‘慕铭’的老总啊，方玲！是我好朋友！她老公和我家孙开复，是高中同学！” 秦文珍面对着她，一脸吃惊上升为一脸惊喜。夏曦得亏昨天刚知道了“慕铭”是个啥，不然将继续懵逼。她淡定瞧着对面沙发上的人，见母亲惊喜完，又扭头一瞟她，明显开始不自信，“夏曦这样的，人家瞧得上？” 这就是我的亲娘啊！夏曦翘起二郎腿，忍不住抖了抖，慕铭？级别太高，确实不配。 孙伯母绽出一脸姨母笑，“怎么瞧不上，夏局的千金，要出身有出身，要样貌有样貌，大方乖巧，是吧，哪条人家能挑剔？” 文珍皱眉担忧，“可她没个正式工作，还是学园林的……” 夏曦瞬间忘了抖腿，赶紧看向那位胖胖的月老，什么情况，学园林怎么了？请代表相亲市场给我个说法？ 孙伯母笑嘻嘻，“方玲才不会管儿媳妇是什么行业的，大家闺秀，落城人，就行。” 夏曦一口气哽住，这古早的要求……明显不符合幕铭的时尚逼格。质疑地看了看那不靠谱的月老，又见母亲还瞬间放心了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观摩这场无聊的游戏。 “你说的这小伙子，多大年龄啊？”秦文珍挪挪屁股，饶有兴趣问。 “多大？” 孙伯母眯眼愣住，“等我想想，飞飞比我家倩倩小两届，应该……比你家夏曦大，”皱眉算着，“对哦，他也是落泽毕业的……03届，夏曦哪届啊？”秦文珍赶紧扭头示意女儿回话，夏曦感受着月老这粗糙的业务能力，无奈配合，“04届。” 孙伯母一拍掌，“瞧，就大一届，多适合！”秦文珍兴致盎然地又问：“那这小伙子，现在在慕铭工作？” “没——有，”孙伯母拖长声音一摆手，“在美国读书呢，说起这个，可急死方玲了！她这儿子就爱搞科研，不喜欢做生意，根本不听父母的话……哦，我不是说飞飞不懂事，他是特别有主见，有主见好啊，是吧？”孙伯母说着开始气虚，有点阐述不下去。 夏曦瞧得乐呵，垂下头抿唇笑。 秦文珍听得一脸矛盾，不知道这“好”在哪里。回头又看一眼夏曦，听上去，这小伙子和自己女儿倒是一个脾性，但这太有主见吧，就不会听父母的安排！那还怎么相亲？ 夏曦开心地回视母亲，轻松地抖起腿，哎呀，这就是给人张罗了无数好婚姻的金牌月老呐，手里的牌都不听话，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玩下去的？ 孙伯母瞧见秦文珍担忧的神态，火速救场，把这个飞飞一顿狠夸，说是她手里最优秀的王牌，什么又高又帅，什么篮球打得好，歌唱得又好听，什么高考去了P大，现在啊，在斯坦福大学读博士…… 夏曦听得全身逐渐冻住，认真琢磨这配置，举手打个岔。 “伯母，您说的这人，他姓……唐吗？”孙伯母笑容僵在脸上，“认识？”秦文珍一脸懵逼地又转过来。 夏曦抿了抿唇，“他的名字叫，唐飞飞？” “对呀。”伯母费解。 夏曦迷惑地摸向自己的脸，嘬起腮努力回忆落泽长廊里03届的名单，完了，除了那谁一个都没记住，还真是盲区呀。见孙伯母猛然想起什么，转头冲书房大喊，“哎，孙开复，唐兴明那儿子，大名叫什么呀？” “唐昊——如日在天那个昊。” 啧啧，巴扎嘿！夏曦憋不住笑地按紧脸颊，避开从对面凝视过来的两道目光，回味着这小名，哎，飞飞？唐日天呀个唐飞飞……你都在相亲市场当王牌了，你知道不？ 孙伯母观察着她，“你俩……认识？” “嗯。”她平复着万马奔腾的情绪。孙伯母浑身尴尬，好像突然没有了她存在的价值，秦文珍也完全怔住，挪了挪屁股面向女儿，“那……这事，怎么说呀这？” 见她俩比自己还慌张，夏曦长叹一气，“以前认识，现在……和他没了联系……他是我在落泽学生会时的主席。” “对对，飞飞是落泽主席！”孙伯母笑嚯嚯补上这条标签。 看了看夏曦，突然收起笑容，眼神带上心虚，试探着瞧向身旁的秦文珍。对面的夏曦，费解看着这画面，猛然想起唐昊和虞姗姗那场闹得满城皆知的“喜当爹”风云……忍不住帮句话，“他，挺好的。” 一听这话，孙伯母又来了自信，“瞧瞧，我就说吧，飞飞适合你家夏曦！”秦文珍恍恍惚惚，夏曦感觉老妈其实也想不起来那台事，孙伯母一拍大腿，“你说这多巧呀，弄半天他俩还认识……这就好办啦，我下午去找方玲说说！” 文珍忽然又不自信，一把拉住她，“不行不行，这孩子也太优秀……”孙伯母自豪地掏出手机，“没——事，等方玲先瞧上，让飞飞联系夏曦处处看嘛！”当场就问文珍记下夏曦的手机号。两人高兴得凑头核对着号码，“我就怕……人家瞧不上我家曦曦……” 孙伯母一拍心口，“方玲的眼光，我最懂！”文珍听得笑容灿烂。夏曦探身戳了块苹果喂进嘴里，慢悠悠嚼着。妈，您赶紧别乐呵了，这是场无效相亲，人家从娘亲到儿子，都要向我灭灯。 画卷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度过了一个荒诞的周末，周一清晨，夏曦照常去上班。一进门，就察觉到公司的气氛很微妙，人也变少了。 “这，怎么回事？”她轻声问简颖，眼神飘向大工作区。简颖趴在椅背上答：“有人不满意了呗……”指指电脑，暗示网上说。 等夏曦一上线，她就发来一串情报：他们不是问魏总要分红权嘛，谈崩了，赵红山和两个建模师说要罢工。 ——罢工？ ——嗯，昨天本来要加班赶图，他们三个都没有来，害我在公司干等着给他们打下手，人影都不见！ ——魏总知道这事吗？ ——知道呀，没办法！听钱坤说，魏总当初单干时，也没承诺过什么，赵红山和那两个建模师在以前的公司，就和人斗得厉害，是被开除的！ ——那他们怎么会想着来要分红权？ ——瞧着有人白白就拿了股份呗，钱坤说那三个画施工图的，和魏总同一年入行，认识得早嘛，魏总倒是说过等以后效益好了，会给他们分红。 ——所以赵红山觉得厚此薄彼了？ ——估计是吧，我一直以为他们八个都是一伙儿的，现在看啊，三个派系！ 夏曦瞧得发笑，问：哪三派呀？ ——那三大资深金刚是一派，罢工的三个神经病是一派，陆尧和那个做文本的“朋克女”韩笑笑是一派。 夏曦要笑死，探头看了眼隔间外，陆尧和挑染着蓝色头发的韩笑笑，倒是都来上班了。她好奇问：他俩为啥是一派？ ——他俩雷打不动地加班啊，那三大金刚，可是从来不愿意多干一分钟！ 哦，夏曦倒没注意到这个现象，敲着字又问：那仨金刚和魏总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对他摆架子？ ——摆架子算什么，复杂一点的施工图，还要魏总求着他们才肯画，不然就给你改了！ 夏曦咂咂嘴，真是哪里都有请不动的大神。 连续上了五天班，公司里的局面毫无改善，还越来越乱。罢工的依旧罢工，除了罢工，闲得无聊就跑来策反陆尧和韩笑笑。上游的建模罢工了，下游的施工图也只能摆烂，那三大金刚也不省心，成天坐去魏总办公室里泡名贵的茶喝。 这一个星期，倒也没见魏总出现，听说陪甲方去考察项目了。钱坤独守大本营，守了两天，被那仨金刚天天进办公室来阴阳他，实在受不了，又一看大工作区里上演的策反戏码，想管，管不住，反正人家辞呈不交，工作不干，历来不鸟他。 只能端着茶杯逃来夏曦和简颖的小隔间，在这片没有硝烟与战火的小世界里，支了一套办公桌椅，拿来一个鸭绒抱枕。看样子，是打算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我说钱总，你来抢地盘就算了，这猪腿能别伸这么长、架那么高吗？我出门接个水，都要跨栏！”简颖端着马克杯，烦躁地踹他一脚。 钱坤默默收腿，让她过去，瞧着她走出小隔间，才悻悻道：“这种不温柔的性格，根本嫁不出去！”简颖从玻璃门后凑头瞪回隔间里，“我嫁不嫁得出去劳你操心啊，再没人要，也不会嫁给你！” 电脑椅中的夏曦听得挺直了腰，想起简颖情报里那一堆“听钱坤说”……信息量有点儿大啊。她安静地当着灯泡，身后的人也安静得出奇，隔间里隐隐响起手机震动声，夏曦松开鼠标，摸出手机。 水岸福郡，晖哥。“喂，晖哥，您好？”她接起电话。 “水岸福郡的大股东吴总，下周三要来落城看景观方案，你准备一下！” 准备？夏曦摁开免提，赶紧翻短信，没接到通知要开启工作啊，“下周三吗？”她又确认一遍，看了看工作群，确实没有发布过这项工作任务……“晖哥，吴总这边是要听平面方案的汇报，还是看效果图？” “当然看效果图啊，平面图谁看得懂！” 夏曦一转椅子面对钱坤，指指大工作区，示意他：建模师都不在！ 电话里费解问：“怎么回事呀？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们还没把设计搞出来？魏峥呢，他电话也打不通！” 夏曦赔笑道：“晖哥……是这样的，之前我们听说项目上最近很忙……” “我们忙我们的，关你什么事呀！”他气愤打断，“我告诉你，这景观会议是上面定下来的！吴总大忙人一个，只有这一次机会，这种时候了，你们给我掉链子？！” 一听这话，钱坤抢过手机讨好笑，“晖哥晖哥，别生气别生气，这事……我来配合你，魏峥他出差去了，我这几天打他电话也打不通，这样，我马上安排工作？” “我说钱坤，要不是看在我们都是从五中出来的交情上，这种給谁都能干的事，求我，我都懒得帮你俩……” “我懂我懂，我和魏峥一定办好，办好这件事。” “说到做到，挂了啊！” 钱坤盯着电话挂断，叹口气，看了看隔间里的人。夏曦难得瞧见他有这么怅然又恍惚的表情。简颖端着杯子一脸焦急地踹他，“你不懂设计，瞎答应什么呀，建模的都罢工了，这火急火燎地怎么做？！” 水溅了一地，他慢慢弯下腰从裤袋里摸出纸巾，蹲下去擦着地上的水。这才想起把手机还给夏曦。 夏曦抬起手接过，轻声说：“平面方案，我倒是画好了，距离下周三还有6天，要弄出这套汇报文本，人员齐全，6天时间都紧张……” “我去找他俩谈谈！”他接上话头，攥紧潮湿的纸巾，直起身走出小隔间。 简颖一屁股坐回电脑椅，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曦姐，你说这怎么办呐，那两个人是谈不拢的，而且这个设计，也没谁通知我们要开始做呀，实在不行，你给魏总打个电话，让他去和甲方说吧。” “魏总告诉我的是，先暂停这项工作，甲方明显不知道这个决定，这让他怎么说，说是自己的问题？” 简颖听得嘴一噘，能挂个油瓶，钱坤也正好走回小隔间。 “没谈成？”夏曦仰头对上他那一脸气愤的表情。 “叫我滚开，要魏峥来和他们谈……谈我个谈，不就是想趁机威胁魏峥吗，我还看不出来！？” 简颖继续噘着嘴一摊手。 “来上班的人里，”夏曦一指外面，“还有谁会建模吗？” 简颖垂下眼帘，“有……”突然说：“陆尧。” 钱坤转过身来，眼神一亮，“对，我听魏峥提过，陆尧在以前的公司是建模师，跟着他来落城，谈的条件是要当方案设计师，说他不喜欢建模……” 夏曦起身出门，“死马先当活马医，我问问他去。” 把陆尧叫出公司，向他坦诚地讲完眼下的困境，夏曦铺垫道：“尧哥，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也知道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和他俩之间产生误会，但公司现在实在没人了，你愿不愿意，帮帮忙？” “我不想插手建模的事。”他一句话表态，转身走回公司，看了一眼跟来旁观的简颖，直视前方擦身而过。简颖走近夏曦，“医不活的，都怪钱坤要瞎答应下来，这公司什么情况他是一点都不清醒！” “他清醒的，是你看不见的地方。”夏曦拉上她也往回走。 “哪里，我能看不见？” “钱……”夏曦停步拍拍她的背，“我一会儿去跟他商量，这个模型找外援来建，钱，我来出，文本，还是你做？” “找外援，干嘛你要出钱？！”简颖瞪大眼睛问。 “你看不出来？闹成这样了，魏总也没辞退那三人，他应该是……还不能让他们现在就走，这种时候如果公司出面找来外援顶了他们的工作，那就真要出事了。” 简颖好笑，“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呀，公司又不是你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魏总人不错，想帮帮他。” 夏曦轻巧笑着，简颖瞧得愣住。夏曦捏一捏她的脸，“走啦，只要拿下这单，你和我都有提成，我对这套方案也有私心，就是想好好去实现它，到时候拿了提成，冲抵了外援费，我不觉得吃亏！” 简颖想起她在“水岸福郡”工地上那一番深刻构思，默默跟在后，“曦姐？” “嗯。” “你就……这么喜欢园林设计啊？” “嗯。” 她拉住夏曦衣角，“我也……会建模，之前不和你说，是因为我技术不好，可我想帮你，你别自己花钱？” 夏曦惊喜转身，“你，这么牛？” 简颖害羞地笑了笑，“随便学了点……我主要是觉得太仓促了，这单子肯定会黄，你要再出去找外援，更磨合不了，到时候你白白花了钱还赶不上汇报，我……来建模，就算接不下这单，你至少不会吃亏。” 夏曦感动地搂上她，“我们试试吧，就算单子黄了，有你这番话，我也……收获了一位战友！” “你……别嫌弃我就行。” “特别不嫌弃！”夏曦刮刮她的鼻子，两人小跑回隔间。 打出自己画好的景观总平图，夏曦快速对简颖讲完设计构思，取出几张A4纸，指指她的电脑，“你先弄建筑吧，我跟着画主景观的效果图，手绘，只画立面图，行吗？” “行，我看得懂！”她说着启动3D。 钱坤震惊得凑近屏幕，“你也会建模？！”端稳茶杯吃惊望着她。简颖翻个白眼，“是啊钱总，是不是该考虑给我加点工资啦？” 夏曦瞟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景观布局的平面图倒是画好了，但各个部位的设计细节，她还没来得及想。深吸口气，靠在椅背上闭起眼，回忆着在工地上感受到的空间，低头一张张画着各处的景观立面图。 8张图画完，回头一看简颖的电脑，她刚建出其中一栋住宅的第一层。 夏曦对了对时间，用去20分钟，这小区一共有三款不同造型的住宅楼，还有裙楼底商，照这个速度，怕是要两天才能弄完建筑，景观……又得花去两三天，渲染出图至少一天，处理后期要两天……时间确实不够…… “简颖，放弃建筑，拉起半透明体块表示，直接做景观！” 简颖诧异回头，“可是，你的那些构思，没有了建筑来形成场地，那效果图上这些景观的品质就下降了呀？” “没办法了，”夏曦把自己画出的初稿递给她，“这是景观部分的内容，你看一下，大水景我还没画呢，要把这样的场景建模出来，你需要多久？” 简颖接过图一张张翻看，又赶紧打开CAD对着平面布局，估算工作量，“我……最快也要3天吧……” 夏曦忍痛决定，“听我的，快放弃建筑，马上建景观，我坐来你身边，不清楚的细节和尺寸直接问我？” “好。”简颖遗憾地重新建了个视窗，导入景观布局图，手都在开始发抖。 忙到中午，钱坤主动买来一堆午餐，“吃饭吧，我请客。”往电脑旁一盒盒地摊开来。简颖不停手地瞟一眼，“拿开，忙不赢，别挡着我！”钱坤一伸手遮住显示屏，“吃完再画吧，等下就凉了……” 夏曦拿过一份饭递给简颖，“先吃，你都忙了一上午，吃完才有力气死磕主景观？” 简颖瞧了瞧屏幕上才拉起的场地、已建成的寥寥几处景观节点，松开鼠标接过饭。抓过夏曦刚画好的主景观区，对着图边吃边看。 夏曦心疼地凑近她，“专心吃，吃完了再看……” “我的天呐，这个水景，我想想要怎么建啊，”她满脸愁容，“用‘布尔’？” “‘布尔’容易剪破面吧，修补起来，会不会很耗时间？”夏曦边吃边问，在沈总公司时，建模师不懂景观，她也是这样坐一旁解释自己的设计细节，也因此看懂了3D的操作逻辑，但不会使用软件。 “是容易破面……”简颖叹息说：“但你这个水景的造型，不用‘布尔’我不知道怎么弄出来呀？” “那试试看吧。”夏曦摸摸她的丸子头，“先专心吃饭。” 不出所料，建这个主水景，简颖每使用一次“布尔”操作，就要修补20分钟，也导致模型的“面”越来越多，最后电脑卡得不行。 整整一下午，又加班到了晚上八点，还是无法精准呈现出这个重要区域。软件不停跳机，新的操作还来不及保存，电脑就承受不住地自动关闭3D…… 简颖急得拍桌，“我这台电脑是做文本用的，显存不够，CPU也不如那两台专业建模的电脑！” “去用……他俩的？”钱坤凑在身边提醒，她咬牙回瞪他，“人家设了开机密码，你能打得开？！” 夏曦听着这番无助的斗嘴在空旷的公司里居然有回声？无奈看向早已熄灯下班的大工作区。发现那片黑暗中，有一个工作位还亮着电脑的微光，她好奇地往后移了移椅子，仰靠着椅背望出去。陆……尧？ 果然是，他抱胸靠在工作位里，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夏曦静静观察他，他的镜片反射着白光，看不清眼神，好半天，也不见他动一下。她环视着那片安静的黑暗，在……看电影？ 没带着耳机呀。“尧哥，下班了！”夏曦大声招呼，朝他扬手。 陆尧应声关了电脑，起身走来他们所在的小隔间，抱胸站到简颖背后，观察她操作3D。 又眯起眼，跳过她的操作，仔细看向视窗里的模型，一座很像躺椅、又像睡塌的不明物体，线条不流畅……他费解得探身抓过桌上的手绘稿，低头瞧，这……根本不是床榻，是一幅画卷！ 画卷的一半，被埋藏于地下，另一半，像被某种力量从大地中抽起，徐徐展开着，末端的卷轴凌空弹起，在这飞扬的卷轴下，有一片浅滩，水帘，沿着卷轴的曲面抛落到潭中——是个小瀑布。 他好奇翻看下一页，画卷刚破土而出的那一大片平坦区域上，夏曦画有或蹲或立、正在劳作着的工匠。大型景观雕塑群？ 不，这不是单纯的雕塑，是席地而坐、末端临空的大水景！陆尧翻着图，寻找表示水流的箭头，能想象得到：当位于卷轴高处的出水口启动时，水流将一分为二，向前跌落卷轴，形成那个小瀑布；前后徐徐流淌，冲刷向画卷末端在劳作的“工匠”，越来越缓，直到水满自溢，漫壁而下，纳入砂石…… 他继续看这套方案其余各处的手绘效果，每一处的设计，技法其实都很平常，但却透露着灵动突破，意境，很深远。 全部看完，他探身将图放回桌面，再看一眼简颖的3D视窗，如此强悍的构思，被这样建模，要毁了…… 站了两分钟，他走出隔间离开公司。等他走后，隔间里的三个人才各自活动一下筋骨，简颖揉着颈椎问，“他什么意思呀，站这里看了老半天，倒是指导一下呀！” 钱坤找把椅子坐下，“你也没问他呀。” “这还要我问？！” 简颖气得回头，反手指指屏幕，又指指夏曦的手绘图，“他看得不闹心吗！上午他就拒绝了，我还怎么问，我脸皮薄，不像你，脸皮厚，你怎么不直接命令他来建模呢！钱总？还股东……” 钱坤吃了个大瘪，急得只差跳起来。夏曦赶紧拉架，“行啦行啦，强扭的瓜不甜，钱总，你守在这儿也无聊，要不您先回家歇息？” 钱坤悻悻地又坐了回去，高高架起交叠的双腿，把鸭绒抱枕往后腰一垫，“我回去……你俩……不就寂寞了？” 简颖正想反驳，夏曦笑着拍她手，“干活干活。”回身冲钱坤挑挑眉，“我俩今晚要加班到十点喔，您留下也行，正好负责锁门？”钱坤琢磨几秒，“锁就锁，给你俩锁门，我还不放心呢！” 简颖耻笑，突然“啊——”了一声，软件再次跳机。“保存了没？”夏曦着急地冲回桌前。她拍拍心口，“还好刚存过……哎哟，我的天呐，这么点场景就带不动了？明天再多建出其他区域，可怎么办呐……” 第二天一早，夏曦看着屏幕上完成度很低的中央景观区，拦下简颖，“别再改了，时间紧，继续下一步……” “曦姐，我对不起你。”简颖憋屈地抬起头。“胡说，力挽狂澜，你是好样的！”夏曦赞扬道，找出其他图纸，“来，开始建这些。” 又忙一上午，进展不大，该死的电脑磨得人脾气都快没了，钱坤也急得皱眉，“要不要想想办法，去破译那两台电脑的密码？” “你会吗！？”简颖尖声质问，耐心地重新启动3D，扭头一看外面的大工作区，中午下班，人又走光了，“钱总，买饭去吧，这事太耗体力，还死了一大片脑细胞。” 钱坤应声出门。 简颖对着屏幕，感觉心力交瘁。夏曦安慰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要不咱别建模了，干脆，手绘效果图？” “曦姐！这里不是帝都，人家不懂你那套高超的表达技术……” 夏曦无奈得往后一靠，“行吧，真是洞小了把龙都憋死了！”简颖听得哈哈笑，隔间的玻璃突然被人敲了敲。 两人转头看。陆尧，站在门口。 “文件给我，我来建模。”他简洁说完，走进屋来。原本愣住的简颖，一拍桌子，马上起身让座位。陆尧走向电脑顺势一顶膝盖，将座椅滑入桌下，俯身凑近显示屏，最小化3D，“建筑效果图在哪里？” “你要帮我们补上建筑？”夏曦眨眨眼问。 陆尧依着简颖的指挥点开文件夹，仔细看完资料，又点开CAD总平图，“简颖，建筑你来建，每种样式的，单独建成一个文件丢给我，我最后来拼。” “哦。” 他指指屏幕上的建筑，“你注意，不同类型的窗户、装饰线条、外墙，反正就是这些结构部件，都要分别打组，每组里，贴不同材质的再分别打组，我好修改。” “好。” 松开鼠标直起身，“按我的要求，你把基础模型建好，材质我来贴，你这台电脑，精细搞定这些，一天时间，能做到吧？” “应该行。”简颖轻松笑，“景观你来建咯？” “那肯定！”陆尧咧嘴笑，夏曦高兴得弹跳起身，“尧哥，我太谢谢你了！”他看她一眼，伸手抓走桌上的手绘图，卷在手里，“别谢我，你这套方案我看得手痒，过把瘾而已，两全其美。” 彩云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钱坤提着盒饭进门，见陆尧正坐在电脑前，给简颖演示建筑建模的逻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夏曦高兴地拍拍他，取出盒饭分给正在忙碌中的人，“先吃饭吧。” “我吃过了，你们快吃。”陆尧演示完毕，起身掏出一枚U盘递给夏曦，“把你的总平图拷给我，我回家去建，这里的电脑都不行。” 钱坤听得翻白眼。 陆尧藏好夏曦的手绘图，接过她递回来的U盘，装入裤兜，“钱总，我要罢工了，麻烦你替我转告一下其他各位？” 钱坤端着盒饭愣住。 见陆续有人吃完饭回到公司，正远远打量向小隔间，他这才反应过来，手指陆尧，“行，不想干了是吧，你现在就给我滚，别以为离了你们公司就转不了！” 陆尧背对门外，咧嘴一笑，转身离开。 夏曦猛然想起图上忘了标注竖向尺寸，连忙追出去，“陆尧——”隐晦提醒，“你恐怕还搞不清楚天有多高、水有多深吧！？” 他背对她停步，“我用不着你来告诉！”哼出一笑，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在门外。 夏曦抿紧唇，退回到小隔间内，和简颖、钱坤对视一眼，齐齐低头窃笑。陆尧这一走，隔间外又开始狂躁了，钱坤听得心烦，起身关紧门。 “瞧着吧，韩笑笑明天也不会来上班了。”他坐回椅子继续开吃。 简颖好笑，“就因为陆尧被‘策反’了，你也要‘反’？”端走一份盒饭，语气总算轻松些。钱坤凑近她俩说：“她肯定懂陆尧不可能被人策反，不过嘛，陆尧都不来了，她还来做什么……” “他俩，是一对儿？”夏曦敏感地掰开筷子。 钱坤摇头，“成不了，陆尧有女朋友，好了五六年了，韩笑笑嘛，反正是挺崇拜他的。陆尧那女朋友长得也不漂亮，在K市上班，听说人还很傲气，瞧不上落城，等着陆尧在K市买房和她结婚。” 简颖不屑，“K市哪有落城好，房价还比落城贵！” 钱坤夹夹筷子，“省会嘛，名气大。”他惆怅叹口气说：“他们这五个年轻的，都不是落城人，魏峥想着他们不容易，就在后面这小区租了两套房给他们住。结果好心办了坏事，从陆尧来了落城，他女朋友一到周末就来闹，回了K市，又整夜整夜打电话找陆尧吵架。” “怀疑他趁机出轨韩笑笑呀？”简颖有些想笑。 “陆尧对韩笑笑没那意思，再说，人家韩笑笑单独住小公寓，他们四个男的住套房，都不在一栋楼里，出什么轨！” 钱坤无奈说着，“就是找他吵买房结婚的事，那女的不赞同陆尧来落城。陆尧吧，确实是自己辞职跟来的，也没和魏峥谈过什么条件，除了要让他当方案设计师。工资嘛……魏峥知道他的情况，大单子都让他先接手。” “他的设计，是比赵红山的拿得出手。”夏曦理解道。 钱坤飘过一个眼神来，盯着她，“上个月，赵红山来找魏峥抱怨，说陆尧和女朋友吵架，打扰他们休息。魏峥想给陆尧单独租一套，陆尧没同意，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夏曦听得惆怅，简颖听得服气，“陆尧还真能忍哈？换了我，谁敢连夜吵架影响我工作，坚决分手！”钱坤嫌弃地看看她，“你没谈过恋爱，不懂感情……” “再有感情，也不能这么自私吧！人都被弄得睡不了觉，还有力气去给你挣钱买房？” 钱坤愣了愣，“异地恋嘛，沟通少，矛盾多。” “异地恋才需要多理解！” 钱坤表情怏怏不答话，夏曦默默瞧了瞧这两个清醒人士，回想刚才钱坤给了她个眼神，故意讲陆尧的事，来提醒她要小心赵红山。她好奇看向这个曾说着她坏话去煽风点火、装憨卖傻的“熊二”。 五中毕业的？ 唷，这中二的“权谋”戏码，有点熟悉呀。比如某个偏要以腹黑形象登场的落泽主席。 想到唐昊，心口有点隐痛。昨晚母亲就问她“飞飞和你联系上了没”，说是聚餐那天下午，孙伯母就去找了方玲。这位“幕铭”的老总倒是记下了夏曦的手机号，说会发给她儿子。到现在整整五天，夏曦都没收到唐昊的消息，哪怕是打个电话来吐槽一下这狗血事件。 她尴尬又失落地在想，得亏这五天公司里闹事，又被这单子搞得措手不及，才没有注意力去慢慢煎熬这份注定要落空的等待。 下午下班，陆尧给夏曦发来短信：景观区快建好了，你过来一趟我住的地方，和你沟通主水景的建模。 ——你住哪儿？ 他发来一个地址，夏曦查了查，距离公司不近。转头看向简颖的屏幕，她正在画第二款建筑的复杂顶部，“你今晚要加班吗？” “嗯，弄到十点，明天上午再弄一会儿，就能全部建好丢给陆尧啦。”她保存了一下，转头笑，“你先回家休息吧，不用陪我。” 夏曦愧疚说：“我也陪不了你，”朝她一扬手机，“要去找尧哥，沟通景观模型……”拎上包顺势一拍钱坤，“晚上她一个人加班，不安全，就劳您再等着锁个门哈？” “用不着，我会锁！”简颖眼都不眨。 钱坤抱着鸭绒抱枕偏头看着她，“我等着你，好歹一大堆电脑呢，万一被偷了不划算！”简颖扭头哼哼，目送夏曦走出公司。 陆尧住的地方，竟然是在五中附近。 很多年，夏曦都没见过这样年代久远的筒子楼了，一条走廊顺着过去，两侧房门对房门，楼道的墙壁刷过一米高的绿色油漆，但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空气里，有从公共卫生间飘出的潮湿臭味。 陆尧，怎么会租在这种地方？一想他平时很有衣品的打扮，为省钱买房？夏曦提着顺路买的两杯果茶，寻着房间号，找到房门，轻轻敲了敲。 等了一会儿，门打开，陆尧穿着亚麻色T恤，灰绿色工装裤站在门扇旁，“进来吧，我屋子小，别介意。” 夏曦拎高手中的果茶，“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先挑一杯？” “我都行。”他咧嘴笑，绅士地接过饮料袋，让她进屋。 屋里倒是味道清爽，墙壁也刚粉刷过，阳台晾晒着几件衣服，旁边高起的小门，应该是卫生间。夏曦跟随他进入里屋，二十多平米，简洁得很，靠墙摆了个铁艺床，一个金属衣柜，然后，就只有一大张电脑桌。 置于上面的整套电脑，一看就价格不菲。夏曦看着这一个主机连了三个显示屏、三组键盘的电脑，有点不敢靠近它。 陆尧从阳台抱来一把原木椅放到电脑椅旁，“坐下说吧。”那亮起的屏幕上，正是水岸福郡的景观模型。 他随意拿走一杯果茶，戳开盖子，坐回电脑椅，“主水景，我看了你的手绘图，是一副画卷，从侧面看，是一把玉如意？” “如意？” 夏曦这才走近电脑桌，抓起自己的手绘稿看，“哟，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陆尧吸一口果茶问：“你设计的时候，不是这种构思？” “没想到这一层……” 他想了想，松开吸管，“那先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吧。” “行，你打开CAD总平图。”夏曦终于坐下。 手指着图，给他讲自己希望通过水景形成的镜面，接住楼宇间落下的一束光，“所以，画卷刚从地下出来的这部分，必须是平坦的、薄薄的静水面，朝着日落向这个位置延续，才开始扬起，收成卷轴……” “嗯，意境……挺美，用意呢？” “用意……”夏曦习性性地在思考时瞟一眼窗外，真是巧了，这屋子居然能看见五中的校园！她赶紧指指那方，“你知道这学校叫什么吗？” “好像是……五中？”陆尧费解，这话题怎么还连不上趟了。 “对，外号：战场！” 夏曦望着那方笑，“我初中那时啊，在这所学校读的，都是一群‘注定要废掉’的人，没人瞧得上他们。” “为什么？”陆尧感兴趣问。 “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被时代狠狠冲刷过的人。”夏曦指向手绘稿上的工匠，“全是那个年代，遭遇改制的老国企工人。” 她回忆着自己的小学，“中国，刚开始进入工业化的那几十年，他们是何等的辉煌啊，后来产业结构发生调整，这些老旧的企业被时代淘汰，大量的工人下岗……没了去处，家里也开始揭不开锅，能接受这种落差的，必须蜕了层皮，重新去找新的出路；不愿相信自己被辉煌抛弃的，就变得仇恨时代，消极沉沦，得过且过……” “所以，也影响了他们？”陆尧手指远处的五中。 “可能吧，反正他们的青春期过得挺迷茫的，打架斗殴，拉帮结派，看录像，玩街机，还有一些人，染上了毒瘾……我小的时候，那些老厂的宿舍区，父母都不让我们靠近，就怕被瘾君子抢劫。” 陆尧听得发笑，“这和你这套方案有什么关系？” “因为水岸福郡这块地，就是其中一个老国企——机械厂的旧厂区。” “哦！” 他抽过她手中的图，又看了看，“我才说呢，你这图上怎么画了一堆工匠，都在低着头搞什么呢！” “这个机械厂以前可不简单，听说，是生产军工配件的。” “挺牛！” “是啊，可时代要进步，他们还是被淘汰了，但我们的国家，是从那个时代一路走来，才有了今天的产业升级。” 她手指电脑上的模型，“不管怎样，历史应该要被怀念和铭记，所以我在这幅画卷上，开端处，放了工匠的雕塑，然后，沿着画卷，在水底下用雕刻去展现机械制造业的发展，从螺丝钉到军工、铁路、飞机、火箭、卫星……” “一幅，时代前进的画卷？”陆尧终于感悟。 “应该说，是他们奋斗出的时代画卷。”夏曦打个响指，“也是一幅国家强大、人民安居乐业的——幸福画卷！”伸了个懒腰，“这小区叫‘水岸福郡’，我这些设计，是为机械厂的工人夹带了私货，但这‘有水又有福’的说法嘛，甲方会喜欢！” 陆尧佩服笑，“还好我先问了你，不然以我的想法，估计要毁了你的宏大立意。” “你的想法是什么？”夏曦认真问。 他坐直身子，指向卷轴的部位，“我就是看这里的弧度，像一把如意，想把你卷轴的两端，改成彩云……” “可以呀，”夏曦惊喜笑，“挺好嘛！” “但这会不会让人一看就发现……这就是一把如意？”陆尧笑得声音发颤，“然后他们感觉他们看懂了，你的画卷就不想看了！” “怕不至于吧……”夏曦也笑，“你别对人民大众的审美那么没信心好嘛！” “有时候就是挺浅薄的。”他摇着头笑。 夏曦一指电脑，“你改啊！有好想法就兼容嘛!”又想了想，“如意，福？水岸福郡！这下我这藏了私心的主水景，在甲方那里更有说服力了！尧哥，你比较有战斗经验啊！” 陆尧不好意思地笑，“那我，就准备搞这个模型了啊？” “嗯！我能看着你搞吗？” “看呗！” 夏曦这才戳开果茶，认真观摩陆尧建模。他用“拖点”快速拉起主模型，在需要调整的部位，增加新的线和面，像一位雕塑大师，在主模型上精细雕出夏曦想要的全部造型。瞧着这高超的雕塑技术，夏曦心中暗叹：不愧是学美术出身的呐，这功底可没法儿比。 “哦对，那台显示屏，你去看一下，我已经建好了节点景观和休闲区，渲出了小样图，有什么需要改的，和我说？” 他指指旁边，夏曦赶紧挪过去看。 我滴乖乖，这……入户景墙的主题、楼宇标识系统的高级感画面、消防扑救平台的钢琴铺砖、儿童游乐区的攀岩设计、巨龙骨架搭配流线型的树池灯光坐凳……这扩充细节的能力和完美的艺术展现力，简直是他一骑绝尘的强项！ 又仔细核实各区域的竖向尺寸，嗯，完全贴合人体工程学，还能把视线范围内的层次，安排得舒适无比…… 夏曦惊喜地偷看向陆尧，这不仅是个建模高手，还是一名能为主创设计师实现绝佳扩初的得力干将！“你这台电脑，是建模专用的？”她挪回陆尧身边，旁敲侧击。 “嗯。” “可我听说，你不喜欢建模呀？” 陆尧瞧她一眼，盯着屏幕笑，“我讨厌的，是给不识货的人充当3D。” “尧哥，你有很牛的扩初能力，你以前公司的人，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一台学环艺专业的人形3D，还敢去和学园林的主创设计师聊一聊自己的构思？” 夏曦吸着果茶差点呛到，想起在指导他那套法式酒店的景观设计时，他一句构思不肯说的“嗯，啊”样子。 放下果汁诚恳道：“你这些能力，是园林专业缺的，就算去学，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你的高度，还不如只攻自己的强项，强强联手，打好配合战？” “怎么，想让我给你打下手，做扩初？” “咦，不敢不敢，你现在也是做主创的嘛……”夏曦心虚地瞟着他建模的手速，又补一句，“还拥有神级建模加持，猛得很！” 陆尧听得笑，手上的操作不停，又瞟她一眼，“有个人不是嫌弃说，这里洞小了都快把龙给憋死了嘛！” 夏曦惭愧得摆手，“我和你不是一种龙。” 陆尧哈哈笑，一指电脑，“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 夏曦跟随他展示的画面仔细看，“没了，”又指旁边的显示屏，“你已经把我的方案，细化得我都叹为观止！” 陆尧咧嘴笑，“水底的那副画卷，我来设计吧，意境我清楚了，做成浮雕？” “不，线雕，浮雕有凹凸，水面薄，风一吹来就容易产生浪，影响了我想要接住日落的镜面设置。” 陆尧服气得点头，“行——”立刻修改水池的溢水边缘，“改一改这里——我一定帮你搞得让水面遇到风都起不了浪——” 夏曦听着他自言自语还说得抑扬顿挫的腔调，嘿，这也是个内心世界开了挂的灵魂。 “把你想用的材质写在纸上，我会搭配，”他面对屏幕，抓过纸笔递过来，“两天给你弄好，效果图大概14、5张，你想要的那种意境，以现在的渲染器都很难实现，只能出图后再PS，让简颖来，她在这方面，也是条龙！” “好啊！”夏曦放心地交给他干，边写边算时间，总算能赶上方案汇报了，“那我先走，辛苦你这两天要熬夜咯？” 陆尧摆摆手，仍然目不转睛地操作着3D。 夏曦瞧着他这副专注的状态，再看看桌上这台牛X的电脑，说不喜欢建模？哄谁呢！轻声走出屋子，为他关紧房门。 回家的路上，夏曦去了一趟五中，站在大门口，望进黑暗深处的校园。 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当年唐昊带领校队来打决赛的时候，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他是渣校传奇。 这里，曾是他创造出奇迹的战场。 她回想起自己对陆尧描述老厂工人时的那一番话，被辉煌抛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可能怎样呢，要么随波逐流，就此沉沦，要么奋力突破，绝地重生。唐昊的年少，也是只有这两种粗暴的选择吧？ 她面向五中笑中带泪，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当主水景的开关启动时，那段曾经辉煌的岁月，将流淌在落日的余晖下，永远闪耀着光；我们，应该像陆尧画出的彩云，向着升起的明月，去翻越卷轴，创造出新的浪花！ 她回头环视着隐隐灯火中的老厂宿舍区，真希望，那些在迷惘与逆境中的人，都能看到这个答案。 雏形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周二上午，等简颖弄完那15张效果图、全部平面图的后期处理，夏曦总算领略到陆尧说的话：“她在这方面，也是条龙！” “哎，”她拐拐简颖，“你和陆尧……其实挺懂对方的嘛？” “什么懂？” 简颖一边为夏曦调整着汇报用的PPT，一边漫不经心答。夏曦侧过身子，向她点破道：“你知道他建模厉害，他知道你PS强悍。” 简颖嘻嘻笑，远远一瞟大工作区，又一看今天只有她俩在的小隔间。 偏过头来轻声说：“我和他……都在一个接私单做效果图的论坛里，他是里面最顶尖的建模师，单子多得要命。我嘛，只发过一些PS作品，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接几单，你别告诉魏总和钱总哦？” “放心！”夏曦笑着羡慕道：“你俩这技能倒是好赚外快，我就不行了……” 简颖对着屏幕噘起嘴，“学了设计的人，谁愿意只当个出图工具……陆尧建模那么牛，为什么一定要当方案设计师？谁不想在这个行业追求点自己的理想啊，去接这种给人打下手的活儿，都是被迫的……” 夏曦感慨，“你俩，也追求不了自己的理想？” “怎么追，这个行业这么乱，什么人都能来掺一脚，甲方更是全听忽悠，理想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 夏曦定睛看着她，才毕业一年啊，就能看到这些，真是天赋过人。 “要不，理想的方向……我们一起去找？”她拍拍简颖，诚恳说道：“我大概知道了它在哪里，但我需要有战友，我一个人无法去探索。” 简颖扭头笑，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早就愿意跟着你了！”她真诚地望过来，“曦姐，认识你的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睡不着觉，我都想过要转行了，但我舍不得，遇到你，我才明白这个专业值得我去坚持！” 夏曦感动点头，简颖泪笑着指指电脑屏幕，“你这设计说明……写得也太官方浅显了吧，完全展现不出你的宏大构思嘛。” “向甲方汇报方案呢，只能强调我们的设计紧扣案名，元素选得合理，效果很漂亮，钱都用在了刀刃上，维护成本低，景观效果稳定，就行啦！” 简颖咯咯笑，“那这么好的立意，不就埋没了？” “埋没不了，它只要在那里，总有人会看到。”夏曦坦然答，“那是……有缘人和时空的对话，我只是一个搭建舞台的工匠。” 简颖听得愣住，想了一会儿，“你让我重新认识了景观设计师的工作。” “工作之一。”夏曦笑。 她转过电脑椅，眯眼望向窗外的波光。是啊，人，有生命，思潮有生命，树木花草有生命。场地，有生命，城市有生命。山河有生命，时代，也有生命。我们的工作，是用科学的思维，去读懂它们存在的价值，用艺术的手法，去刻画它们不息的力量。 周三清晨，魏峥一早就来到公司，据说钱坤也才打通他的电话，他是在昨晚连夜赶回了落城。 看到突发情况下，团队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并布置好了会议室，只等甲方前来，他欣慰地拍了拍夏曦、钱坤和简颖，“我核实过，这件事是甲方内部的沟通出了问题，但不管了，先努力拿下这单！” “好，我加油。”夏曦自信说完，去了趟洗手间补个妆，准备应对方案汇报。 上午十点，甲方人员到齐，一共七人，大股东吴总，小股东张总，张总助理——晖哥，机械厂老领导——王主任，项目营销总监、工程总监、总工程师。 夏曦瞧了瞧这个无比整齐的阵容，沉稳地详细展示设计效果，重点阐述这套方案在项目营销和施工性价比上的优势。 下面的营销总监频频点头，工程总监和总工程师交头接耳，大股东吴总一直认真听着，小股东张总皱着眉，几次想打断夏曦，都被大股东抬手压住了他的话。 整个汇报听完，吴总礼貌地提出了几点疑惑，夏曦逐个解答。 总工程师针对“主水景”的施工难点发起讨论，魏峥亲自上阵，用他多年的经验给出了一套“高性价比”的解决方案。吴总这才转过头，问机械厂的领导，“王主任，您觉得这个设计如何？” 王主任呵呵笑，“我……没有你们懂这些，瞧着可以，设计师讲得也好，如果真的能做出这图上的效果啊，那是漂亮，在落城呐，我敢说绝对是一个高档次的小区咯！” 吴总点着头，拍拍张总，“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总似乎压抑太久，一凑身，杵到吴总面前，“我和总工之前就达成共识，水岸福郡，要营造的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幸福生活，这套方案，我根本看不到这样的主题，也不符合我们想要的苏州园林那种感觉……” 吴总微笑点头，“你这个想法，金晖和我说过，但让他对接设计时，我刻意没有让他去传达这个意图。” 他直起身解释，“我是想啊，这个项目总共有三期，这只是第一期，我们必须一炮打响！去还原苏州园林，固然是一张特色牌，但这张牌，很多项目都打过啦，我不希望用它去绑住设计师的手脚，我想看到，他们对这个主题不一样的解读。” 张总怔住，缓缓收回身子，“可现在这个设计，和我们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样，也和在广告里给客户展示的小区意境不一样……” 他指挥着夏曦重新播放效果图，“这些构思，是新颖，但我担心在工程上会承担尝试的风险，客户那边也要能接受他们想象中的小区，从古典变成了现代的落差……” “现代风格的园林，也未必不被人喜欢啊。”吴总笑。 张总还是摇头，撇着嘴。 总工程师赶忙为张总站台，“这个设计，在很多地方都很冒险，听上去是能集中财力，节省造价，但这里边的施工风险不可控，我支持张总，稳妥为好，还是做成苏州园林，好好还原一个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肯定比旁边的酒吧街漂亮，是吧，这样的小区才对得起银路的地价！” 工程总监也笑，“咱们中国人啊，对这古典园林的情怀是不会变的，再现经典，谁看了都会喜欢！” 吴总听后也点头，似乎陷入了两难。 几人又凑头沟通了片刻，最后由吴总向夏曦表态，“这套景观方案，是很好，但不符合我们的需求，这不怪你，是我没有让金晖向你说明情况，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们的意见，希望你重新出一轮设计，两周后我们再来看？” 夏曦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从他们开始提苏州园林，她的思路就崩了。中国古典园林，中国园林的未来……天呐，我在干什么。 我的理想，不就是要去找中国园林的传承之路吗，怎么我会……搞出这样一个完全脱离古典框架的方案？还自以为它很完美？ 见她一脸恍惚，吴总好奇问：“怎么了，增加你的工作量了？” “不是……” 夏曦果断摇头，来不及回话，陆尧大步迈进会议室，站到了她身旁，“各位老总，这个古典的版本我来设计吧，我刚才在门口已经听懂了各位的想法。” 见他突然冒出来抢单子，简颖费解地盯向他。 魏峥一看夏曦有些失神的状态，赶紧控场，“给吴总和张总介绍一下，这是陆工，跟了我五年的优秀设计师……” 张总手指着陆尧笑，“好好，既然都是魏总手下的人，那就换你来做吧，换个人，换种思路，吴总，您说对不对？这小姑娘，你贵姓呀？” 陆尧一拐夏曦，她缓过神来，“免贵，我姓夏……” “小夏？” 张总笑，“你……可以对你的设计，持保留意见嘛，新的方案，就由陆工来做吧，你们内部呀，也能就我们这个项目多探讨探讨，相互切磋，是吧？” “您说的是。”夏曦冷静下来。 魏峥看一眼时间，“赶巧啊，都中午了，我这边订了桌子，邀请各位老总一起用个餐？陆工也去，餐桌上，我们再继续沟通新方案？”眼神示意钱坤和陆尧，一屋子人客气半天，鱼贯走出会议室。 “曦姐？”简颖走近还站在PPT前的夏曦，“去吃饭吧，我请你吃。” 夏曦叹息笑，“要安慰一下我呀？” 她昂起头摇一摇，“安慰嘛，我觉得你倒不需要，”指指外面，“我是不想再和这帮人待在一起！赵红山他们三个都高兴坏了，说是‘园林帮’偷偷摸摸地请外援搞单子，活该被市场灭了风头……” 夏曦瞟一眼大工作区里正在嘚瑟的人，“行，吃饭去，让人家乐呵一会儿吧！” 找了家清净的简餐厅，点完餐，夏曦问：“魏总刚回来，他们三个就来上班啦？” “上什么班？来谈判的……”简颖杵着腮好笑，“正巧撞见了你在汇报方案，把他们打蒙圈了，都在问是从哪里找人建的模？” “他们以前在K市，和陆尧是同事呀，他的技术，看不出来？” “陆大神……可是很会藏拙的，就凭他们？难，韩笑笑应该看得出来，但她没说。” 夏曦服了，“还挺暗流汹涌的哈？”简颖杵着腮看过来，“曦姐你说，陆尧今天干嘛要当场抢你的单子？” “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诚心要抢单。” “帮你建个模，你就信任他啦？” 夏曦抬起水杯碰一碰她的杯子，“你不是说过，陆大神的私单都接到手软吗，他会很缺这点钱？” “也倒是，但这是去做方案啊，符合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就是去按照甲方的要求，复原一个苏州园林？和他当3D有什么区别？” “对哈！” 简颖放心笑，抬起杯子和她干杯，“你快想办法收了陆尧，我们三个一起，我感觉绝对能称霸落城景观界！” “啊哟，第一次合力搞出来的，就被甲方否了，还这么自信呀？”夏曦淡然笑，简颖无所谓地摇着头，“做得过瘾就行了，管他们要不要！” 下午上班，陆尧在群里私聊夏曦：你来一趟会议室，问你几个专业问题。 夏曦按玩着一支中性笔，走进会议室，陆尧已经铺好图纸等在桌边。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详细核实了甲方的需求，按他们的布局想法，画好了这张图，你看一下要怎么设计？” “你不自己设计？”夏曦笑问。 陆尧抱胸退到一旁，“我肯定搞不出一个绝对专业的古典园林……” “尧哥，执我之矛，攻我之盾，很爽吗？” 他抬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心里也想要答案吧，上手，去试试！” 夏曦服气得盯着他，他递过来几张A4纸，“画吧，怎么专业怎么来，亭台楼阁，假山景石，按照最好的画，复杂得要命也没事，我来建模。” “我明白了，你接这一单，是不信任那两人的建模水平，怕毁了这个古典园林？你自己设计自己建模，人家才管不到你？” 陆尧咧嘴笑，指指桌子，“赶快，中国龙！” “不敢不敢，我是……梁龙。”夏曦低着头，想起江朔那一句“侏罗纪”。 按下笔芯，对着陆尧给出的平面布局，认真感受了一下空间，回忆着大四在苏州实习的经历，以及那一片恢弘壮阔的颐和园，着手画下扩初效果图。 “为忆长安烂熳开，我今移尔满庭栽，红兰莫笑青青色，曾向龙山……泛酒来！”她念着这首诗，笔速不停。陆尧坐在一旁笑，“念叨什么呀，还配点音效？” “意境，找感觉，懂不？”夏曦又念一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陆尧听得无语，“你们上大学时，做古典园林，都这样一边念诗一边画？” “也没有，教授就是嫌弃我们一代不如一代呗，说行业的泰斗们，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所以设计出来的东西，才有文化底蕴，到了他们这一辈，就只会诗和画了，再到我们这一辈，连画画都头疼……” 陆尧沉思道：“这和……画画关系不大吧，照你这么说，我们美术生不是更有优势？” “有道理哈？”夏曦继续画着，陆尧想了想，“还是文化底蕴更重要吧。” 夏曦点头，“其实中国的古典园林，都是一群文人墨客设计出来的，而西方早期的园林是建筑师设计的，所以中国园林最讲究意境，这个是西方园林所不具备的……”说着她缓缓停手，突然一拍桌子，“我去……” “怎么了？”陆尧紧张问。 夏曦怔怔望着前方，我，还去日本学什么呀？！这不就是答案了嘛！ 她恍惚地走到窗前，迎向远方的高山…… 中国园林的传承之法，根本就不是什么元素和框架的问题！？不论使用什么样的元素，不管在哪一个时代，在任何一片场地，启用任何一套诠释场所特性、去承担行业使命的设计框架，它都不应该丢了要传递当代意境的这份“魂”！ “我好像……触碰到它的雏形了……” 她回身面向陆尧，远远一指桌上的图，“我会好好做这套方案，我要看看，中国园林的前路，究竟是生搬硬套的形式重要？还是方案里的中国魂重要！” 陆尧吓得发愣，又抬抬手，“加油，继续，龙……” 夏曦瞅他一眼，走过回去伏到桌上，画着图慢悠悠说：“龙……要和龙在一起……才不会遭虾戏……” 陆尧叹口气，“我都在给你打下手了，看不出来吗！” 夏曦开心乐呵，把刚画好的一张效果图丢给他，“再确认一下而已。” 方案设计完，陆尧向魏总提出书面申请，由他亲自来建模。公司的两位建模师正徘徊在“罢工”与“谈判”的边缘，听说这个申请，脸上一阵红白，似乎刚想起来这公司还有一个会建模的方案设计师。 钱坤捂着肚子躲回小隔间，“哎笑死我了，陆尧这一把操作玩得，快把赵红山他们三个打得血亏……” 简颖亮出大拇指，夏曦担忧问：“陆尧敲山震了虎，魏总……是怎么考虑的？”听这话，钱坤气得拍桌，“我就想不通了，他那脑子到底想些什么呀！说会给跟着他回来的人，每人5%的分红权，半年分一次，只要留在公司，就有，离开，没有！” 夏曦但笑不语。 简颖掰着手指数一数人头，凑身笑钱坤，“40%都被分出去了，钱总，你肉疼不？” 他坐到椅子上叹气，“我倒是无所谓，就是魏峥……大善人呐，这样下去，只会养一群白眼狼！” 简颖手指他办公桌，“事情谈完，你是不是就可以搬出我们的小隔间啦？” 钱坤看她一眼，坐着不动，双脚叠架到桌上，哗哗翻看着手中的杂志，“我爱在这里，不搬走！”简颖气得跺脚，准备赶人。钱坤一扬手拦住她，“等等等……”盯紧手中的杂志，起身站到窗前，向外面的天空在找着什么。 “我——靠！”他收回视线，举起杂志大叹一句，“这盛景大厦不只有68层啊，它有70层！屋顶上……藏着一栋2层楼的豪宅！” “屋顶？！”简颖腾地一下弹起来，凑去看他手中的杂志。钱坤抖着一页书说，“喏，这上面说盛景大厦拿了个什么设计奖，编辑都以为是那栋楼拿的奖，其实呀，是这个楼顶的住宅获奖……牛X！” “绿色建筑的奖吗？”夏曦坐在椅子上问。 钱坤瘪着嘴郑重点头，“这房子，漂亮啊，真是一套顶级豪宅……” 简颖抢过杂志细细看，“哈，还有好大一片屋顶花园，我的天呐，还有，篮球场！？”钱坤服气得凑在旁又翻一页，简颖打他手，“急什么，慢慢看，不懂设计的人……”她凝视着杂志，突然笑出声，“这设计师真可爱，好像还给房子起了个名？” “哦，”夏曦抖出一声笑，“叫什么呀？” 简颖若有所思，“这花园入口的景墙上，有个铭牌……楼宇标识系统嘛，应该是房子的名字吧……”反手展示杂志给夏曦看，“曦姐，你说呢？” 夏曦眯眼看向景墙的设计特征，“嗯呐，什么名儿啊，字太小看不清。”简颖翻过去又看一眼，“这是日语啊！” “是中文，繁体字，‘记忆’！”钱坤戳着书嫌弃道。简颖挡开他手，“‘记忆’后面还有一串呢，你看得懂？！”夏曦这才起身，默默走近他俩，看了看照片中那枚小小的拉丝不锈钢铭牌——記憶のともしび。 记忆中的，灯火。 择婿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灯火？ 置于城市高楼顶端的一方灯火，能俯瞰万家灯火又融入其中的一粒微光…… 她拿过简颖手中的杂志，一页页翻看，奇怪，这上面怎么没有建筑内部的照片，只拍了这一片屋顶花园？再一看杂志封面，景观杂志……难怪。 她凝视着照片中的那栋外观流畅简洁、以半个玻璃“星球”连接花园，呼应着花园中大大小小各种温室“星球”的……绿色建筑？ 屋顶绿地结合住宅，钢筋混泥土森林里的空中绿化？未来城市的理想人居空间……浩瀚宇宙中如星光一般的人类文明？又一想他起的那个名字，“记忆中……” 三个字，就把这番居住构想，带到了更为遥远的时空对话里。这立意、选题，如果再使用了新型环保材料，做到了自然能源的节能转化，设计出了令人惊叹的建筑空间……获奖，是必然的。 “怎么了，曦姐？”简颖瞧着夏曦恍然的神态，费解问。 她不答话，将杂志放回钱坤桌上。许翔获奖了，从学术的方向证明了，用专业去与时代对话，传递出行业在无垠时空中的存在价值，这条路，没有错。她捋一捋马尾，“简颖，等陆尧的效果图渲出来，你来做后期，拿出你的最高水平，我们再试一次！” “试什么呀，”简颖迷惑地指着外面，“方案都是人家陆尧做的……” 夏曦端起杯子笑，安心地坐回座位。用我之矛，攻我之盾？行啊，不论学术努力的方向能不能击穿市场的壁垒，它都将告诉我，未来要去突破的地方在哪里！ 这一天回家的路上，夏曦找了一家琴行，约了调音师本周末到家中，为她的钢琴调音。又绕去美术商店，买了画板和全套画材。她望着广场上高飞的风筝。回来吧，我的彩虹世界，我会站在市场这片坚实的土地上，看着那只学术的风筝，一点点落下它清晰的影子。 晚上对着画板，画画，张妍的电话总算打来。“江朔分手了？”夏曦一接起电话就兴奋问。张妍都懒得说话，良久才“哎”了一声，“我发现，你都知道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要聊什么？” “从高一到现在，咱俩认识有九年了吧，这点默契都没有？” “也对！都九年了啊……”电话里感慨着，“啧啧，时光匆匆，”突然一转话锋，“没分呢！他还在使用冷暴力，和我说什么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冷……冷他个头，就是拉不下面子呀，老二……” 一想江朔这种赤诚的人，也只会用这招了，就好比魏峥这种重感情的人，一定会给元老圈分红，一个道理，“只要冷得级别上升，或许就管用了呢？” 她涮了涮画笔，平静答。 “级别倒是够冷啊，”张妍笑声发颤，“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留言石沉大海……那妞是当老师的吧，我猜等一到暑假，她肯定扛不住要去帝都！” “江朔可得抗住啊，这次，没我帮他了……” 张妍突然想起曾经的一幕，“要不我去跟唐昊说说，让他给老二来点攻略，针对这种被女人扑上来的操作？” 夏曦吓得瞬间停笔，“他……能有什么攻略……” “虞姗姗，”电话里道，“卸任的那天，在秘书处里想亲唐昊，被甩开了……我都没和你说过。”夏曦拍拍心口，这么看，自己还不算太惨，“哪一天啊？” “那天你也在，去洗抹布了吧，回来……我不是还站在门外嘛，你还问我来着？” “哦……”夏曦努力回忆，“难怪他来卫生间凶了我一台……” “凶你？” “估计是害他被人亲了……”夏曦伤感道，“我这个命呀，就是帮他和江朔挡桃花的！”电话里笑，“现在不用挡啦，他谈恋爱了，女朋友会挡。” “你说……唐昊？” “嗯，听老二说的，前不久他去美国交换了三个月，回国之前去找唐昊，还见到了他的女朋友……”张妍说着，摸了摸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剪短的头发。 “是……蒋娅吗？” “不是。” 张妍气得咬牙，“老二说唐日天不和真心喜欢他的人谈恋爱！说是怕伤了人家的心！你说说，这是什么人呐游戏人生！” 夏曦黯然调着颜料，原来如此，所以他才在走之前拒绝了我，以防万一。 “再跟你说件奇怪的事！”张妍还没捋顺气，“其实唐昊……有喜欢的人，而且喜欢了很多年，我都怀疑他喜欢的那姑娘是不是死了，才把他整成这幅样子！” “虞姗姗吗……”夏曦联想问。 “我去！肯定不是呀！”张妍愤愤摇头，“不过虞姗姗，倒是知道他喜欢谁……” 夏曦想了想五中，“看吧，昊哥就是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世界。” 张妍“切”了一声，“随他吧。” 夏曦默默点头，拿起画笔继续画画。又和张妍闲聊了几句，直到结束了通话，她才放下笔，仰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 回想着不久前，秦家办了一场阔别多年的“家宴”，小姨为修复和大舅妈的关系，答应给漂泊在S市的秦唯出钱买一套房，让她在那里有个家。外婆老泪纵横地感叹，“好好好，这些孩子，都有自己的房了……”夏曦这才知道，父亲也早为她在落城买下婚房。 七岁的晴晴也透露说：“曦曦姐姐，我哥哥要结婚了，妈妈说，等哥哥毕业回落城，就帮他办婚礼。”夏曦听得怅然，“那很好啊，你……见过你嫂子吗？” “没有呢，妈妈说我以后会知道！”她小嘴一噘，趴在桌上，认真画着一棵巨大的树，边画边崇拜道：“我哥哥也画了一棵大树，画得可好啦，就挂在他的婚房里！” 婚房？他的婚房，就是那一方灯火吧？ 她捏着笔耷拉着手，感觉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都已离开了那片遥远的年少，只有她自己，好像还活在某个曾经的怪圈里。忍不住又想到前两天，母亲为她在周末安排了一场相亲。相亲的对象，是傅霖。 “妈，您怎么还惦记着傅霖啊！”当时她十分不解。 母亲瞪她一眼，“你爸说了，让我不要去找那些不切实际的人，太优秀的小伙子，根本瞧不上你，那个飞飞不也没和你联系吗！这傅霖，好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再说了，这次是你徐阿姨主动来找的我……说她家就是瞧上你！难得人家一个公务员，还不嫌弃你没个正式工作……” 夏曦听得扎心又无语。 “别冲我翻白眼，我告诉你啊，婚姻和工作，你至少先落实一样，你爸说不能什么都由着你，不想相亲就去考公务员，你自己选！” 夏曦仰靠在椅背上甩甩头发，直起身，继续画画。 新方案的效果图出来，夏曦一张张翻看，这确实是一套还原度很高的古典园林，水岸、福，两个主题扣得很紧，精准呈现出甲方想要的小桥流水、幸福人家的意境。她再一看简颖为陆尧做的汇报PPT，版面优美，文案思路清晰。 “曦姐，陆尧这周末汇报方案，你来旁听吗？”简颖问着，将调好的PPT最终版传给陆尧。夏曦遗憾摇头，“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就约在周末……” “相亲？”钱坤咧嘴笑，简颖吃惊得眨眼，“不是吧，你还需要相亲？” “需要啊，上个月已经相了一个，人家……不要我。”她自嘲着说。 钱坤若有所思地一指夏曦，“知道为什么人家不要你吗，你一个女的，太强，很多男人看了都不敢要……” “你放屁！”简颖脱口而出，“怂男人，才害怕老婆比自己强！” 钱坤“啧”了一声，瞟她一眼，瘪着嘴摇头，胳膊压到桌面凑近夏曦，“我跟你讲啊，你学着柔弱一点，给男人留一点保护欲，以你的身材和样貌嘛，倒是可以嫁一个当公务员的人家！真的，我不骗你！” 夏曦僵在椅子里，“是……吗？” 他认真点头，拍拍桌直起身，“相信我！我从在五中就开始谈恋爱，这些门门道道，我清楚得很……” 夏曦脑子里一团混沌，“你们五中的，初中……都谈过恋爱吗？” “大部分吧，怎么，和你相亲的也是我们五中的？” “嗯。” 钱坤来了兴致，“叫什么名，看看我认识不？” “他……比你小好几届吧……” “再小他也是老厂区的人啊，你说出来我肯定认识！喏，水岸福郡那个金晖，也是比我小两届！” 夏曦抿了抿唇，“唐……飞飞。” 钱坤吃惊一愣，凑回跟前，“你和他相亲啊？”直起身笑得摇头，“快算了吧！” “你，认识他？”夏曦转过椅子问，连小名都认识？ 钱坤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妈是我们衬衫厂的，他爸是机械厂的，他小时候还和我跟魏峥住一栋楼呢，读了五中，就混去和机械厂的人一起玩，那边的圈子大呗。” “他这人脑子灵光得很，听说他初二那年出了点事，把机械厂那圈子的‘老大’搞进了少管所，他嘛……屁事没有，好像还考上了落泽一中……”他说着又凑近些，“你敢和这种叛徒相亲啊？啧啧，胆子大……” 夏曦震惊问：“他，出过什么事？” “不清楚，反正是差点弄死了人。” 简颖吓得摆手，“这人……够恐怖的哈！相亲，有这么不靠谱？都不筛选一下？”夏曦捏捏她的脸，“不用筛，他筛了我……” 钱坤端起茶杯直摇头，“筛了你就对了，他家啊，现在富得流油，早就和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了！” 夏曦心情复杂地笑，圈子？那些隔在人与人之间的壁垒，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让一个人在不同的圈子留下不同的口碑？ 她坐在傅霖家的餐桌前，回想自己的小时候，从素县刚刚搬进政府大院，她总被人笑话是乡巴佬，和大院里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只有傅霖会和她说话，星怡愿意同她当朋友。那个时候，她在这座城市里最喜欢的地方，除了能看灯火的楼顶，就是垠路的河畔。 在楼顶，她感觉自己比谁都懂这座美丽的城市。在垠路，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下河摸虾，她幻想着自己还在素县。 初中时，她已经适应了落城，却依然融入不了身边的圈子。不追星、不爱八卦、不喜欢喝成长牛奶，不看《Young》……傅霖渐渐疏远了她，陪在身边的只剩星怡。好不容易到了落泽一中，结识了江朔他们，她才真正找到同伴，度过了快乐的那些年。 可那些年，似乎都白过了，因为自己好像又退回了曾经的圈子。她看着这场相亲里，正在弯腰替她夹菜的徐小霞，在与夏长毅喝酒聊天的傅建国，以及对秦文珍有问必答的傅霖。奇怪，时光，都去哪儿了。 “夏曦，你工作忙不忙啊？”徐小霞弯着眼睛问。 “手里有项目的时候，加班多，平时，还好。”夏曦点头谢谢她为自己夹菜，“阿姨，我饱了，吃不下了……” “你难得来我家一趟，多吃点，我记得呀，你小时候就爱吃我炒的麻辣牛肉，傅霖就不爱吃，他只爱吃红烧肉。”徐小霞望进夏曦的眼。 秦文珍拐一拐女儿，嗔怪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尽往人家傅霖家跑，叫都叫不回来，野姑娘……” “有吗？”夏曦想不起来。 “对对对，爱来，来和傅霖呀，对作业！”徐小霞笑着接上话题，又一看儿子，“傅霖，你记不记得呀？” “记得。”他平静答。 夏曦尴尬得瞟他一眼，真神奇了，和自己八百年都互不理睬的人，居然怪愿意配合这种追忆往昔的话题？ “傅霖，你在哪个科室呀？”夏长毅放下筷子，微笑问。 “征管科。”他也放下筷子，认真答。 夏长毅点点头，“征管科，工作挺忙吧？” “可不是嘛，他还只是个专管员，忙得要命……”徐小霞心疼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夏长毅笑，“傅霖还年轻，他们局长喜欢能干事的人，和我也提过他几次，说他懂事又努力，傅霖，你在单位要好好学习，才能争取更多的锻炼机会？” “好，我一定努力，感谢夏局长指点！”傅霖举杯敬酒。 对面的傅建国嫌弃笑，“你这孩子……也不看看你夏伯伯这才刚喝完了一杯，你就忙着敬酒？来来，先替你夏伯伯把酒满上——” 将分酒器隔着餐桌递给儿子，瞧着他探身为夏长毅倒酒，又凑身问：“夏局呀，这酒，还对您胃口不，是我自己泡的养生酒，藏了有七八年了。” “不错，好喝！”夏长毅指着餐桌上的酒和鱼，“你傅建国泡的酒、钓的鱼，都是最好的！” 徐小霞激动得一拍手掌，“哎——夏局就是有眼光！” 一桌子人都笑得热热闹闹的，夏曦默默挑着鱼刺，实在笑不出来。 吃过饭，徐小霞兴奋带队，领着他们参观自己家的跃层洋房，好客得带着去每个房间都转转。秦文珍紧跟其后，一路赞不绝口，傅建国趁机聊起装修时和妻子的种种争执，夏长毅共情地频频点头。 夏曦和傅霖跟在队伍最后，进出门、上下楼、转个弯……都尴尬得你让我，我又让你，几次差点撞到一起。 总算完成相亲任务，从傅家开车出来，车里倒是安静。坐在副驾驶的秦文珍，转头看向今天几乎不说话的女儿，“怎么啦，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去了人家家里，你还不好意思？你小时候不是挺……” “妈——”夏曦烦躁打断，“狗年马月的事了，怪喜欢提的……” “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夏长毅回头教训，捋了捋气息，拍拍身旁的妻子，“不提也罢，我瞧着人家傅霖也未必看得上她，做父母的，点到为止。” 夏曦好笑点头，爸，您还真说对了，傅霖的审美标准有多高，恐怕连他爸妈都不知道！相亲？这两场相亲，您还调整了策略？得了吧，调来调去都是在给我选择超纲题！她叹口气面对车窗外，瞧着车子沿山而下，驶出南山区。 周一，刚回到工作岗位，简颖就兴奋地凑了上来，“曦姐，你听说了没，陆尧的方案被甲方否了！他们说还是更喜欢你那个！” “真的？”夏曦一秒振作，魏总踩着声音迈进小隔间，“夏曦，水岸福郡，最终定了就用你的设计，我安排陈工配合你出施工图，你把全套资料上传到共享文件。” “好！”她自信答。 简颖高兴得顺手抓起钱坤的鸭绒抱枕，捂住脸偷着乐，突然嫌弃一扔，“臭死了，你是对着这东西放屁了吗？！” 魏峥愣住正要出门的脚步，钱坤弯腰捡起抱枕，拍一拍，“谁的屁，能续航这么久？”小隔间里一片爆笑。 夏曦在笑声中奔出小隔间，在大工作区里找到陆尧，“尧哥，借一步说话！” 陆尧清一清嗓子，缓缓滑开电脑椅，在赵红山的注视下，跟上她走出公司。 “什么情况？” 来到无人处，等陆尧停在身后，夏曦转身先开口。 陆尧瞧着她眼睛里的光，“甲方说，古典的意境很美，但是和现代的建筑，不匹配！”他身子一转，背靠到楼道间的窗台上，“张总在看图时，好几次，让我遮住建筑，让他再感受一下意境，最后说，陆工，你这个方案是人间仙境呐，超出了我的想象，但好像和环境不搭调……” 夏曦笑问：“不做出效果来，他们就想不到这一点？” 陆尧轻轻点头，“其实这群甲方，是有品位的，只不过他们被自己之前的固有想法先入为主了。” “所以，这个固有想法，就是市场的壁垒。” “心里有答案了？”陆尧直起身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逐个击破！” 夏曦走到他身旁说：“我触碰到的那个雏形，需要不断实战去验证它的方向，可每一个案例里……藏着的魂又不一样。”她叹口气，“从概念上讲，园林要记录下整个时代的灵魂，但这个魂还很模糊……” “那一起去找吧！”陆尧侧过身，扬起手掌。夏曦扭头和他击掌，“你不怕……那群人说你叛变啊？” 他大无畏地笑，“大爷我不忠于任何一个圈子，只忠于，理想。” 夏曦亮出大拇指，“去告诉魏总，模型是你建的，该拿的提成，拿！” “峥哥早看出来了，他找我谈过话，让我调岗去给你做扩初！” “憋屈不？” “不憋屈呀！”他拍拍窗框，往公司走，“我照样是方案设计师，你，升任首席主创！” “就这几个人，我还首席啊？”夏曦跟在后面要笑死。 “对了，这事还在保密中，我回去把模型发你，由你一起上传共享文件，那个主水景的立面图，我来画吧，免得你搞半天都画不出‘如意’的云纹，理科生……” 听这嫌弃的口吻，夏曦服气地一指他，“别瞧不起理科生啊，用代码写个函数的插件，分分钟淘汰你！” 陆尧打下她手哈哈笑。多年后，当各类建模软件、渲染器不断革新，夏曦、简颖、陆尧终于能用动画效果去传递景观意境时，一同回忆起这个只能用3D和PS出静态效果图的年代，依然觉得美好。因为正是这场彩云逐月的时光，打开了他们去探索中国园林的画卷。 甲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七月初，“水岸福郡”的施工图绘制完成，魏峥在例会上宣布，陆尧调岗，搬去小隔间和夏曦搭档，组成公司的首席设计团队。 并给出了一个非常说得过去的解释，“我前段时间出差呐，谈了两个大单子，对方明确要求，要公司派出首席团队，才肯进行合作，我们得做做样子……” 韩笑笑听得憋笑。 赵红山抱胸靠在椅背上，眼神一瞟一瞟地仇视着陆尧，那两个建模师也浑身不自在。 三大金刚齐齐喝茶，谁接单，施工图照样得交给他们画，况且，都拿到分红权了，越是能接到大单子，才越是在为他们挣钱。人家，想得通。 会议结束，陆尧抱着电脑搬向小隔间，简颖开心地撵钱坤走人，“钱总，地方小，真挤不下四个人！” 钱坤怏怏地环视周围，寻找着自己还能留下的机会，无奈这隔间确实太小，只能为陆尧让开位置，“桌子，就留给你用了啊。”抱起他的鸭绒抱枕，端起紫砂茶具，很不舍地走出小隔间。 简颖开心得无声鼓掌。 “这么看，他是怎么都追不到你了？”陆尧安装着电脑问。简颖瞬间僵住，“啧，”弯腰凑近他，“这种秘密，你都知道啦？” “这公司里，13个人，拉了8个群，还能有什么秘密？”陆尧轻声反问，装好电脑坐进办公桌。“哦——”简颖凑过去，“那你和韩笑笑，也拉了个小群没？” “两个人怎么拉群？！”陆尧一推眼镜，好笑问。简颖撇撇嘴缩回座位，夏曦抬手一指她：八卦！ 陆尧搬来的第二天，魏总带着几个打扮得财大气粗的男人走进公司。 向团队隆重介绍道：“这是金冠地产的何总，以及公司的各位高层。这次啊，委托给我们的项目是1200亩的文旅地产，但要先做售楼体验区的景观设计。” 又郑重介绍夏曦和陆尧给甲方认识。 何总听完这两人的履历，微微点着头。在钱坤引导下，率领团队进入布有桌花、果盘的会议室。安排手下的营销副总，向设计方展示售楼体验区的现状。 “我们之前啊，也做过一轮方案，已经在施工了，”何总手捏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的照片，“种了很多树，也花了不少钱，这些树，都是从外地引进来，在落城，我敢保证没有人见过……” 夏曦好奇看向照片中的植物，这貌似是……沈总苗圃里的那批货？ “但这景观、尤其是水景啊，一做出来我就不满意，不上档次嘛！根本看不出我花了那么多钱！所以呢，树要保留，景观要重做！”他激光笔一扔，看了看夏曦和陆尧，“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重做设计。”夏曦开口回话，“先请问您，树木我们可以移动位置吗？” “移位置？” 何总眯起眼又看向现场照片，指着屏幕，“这几棵大树，我是请大师看过风水的，不能动，这些小的嘛，你看着办，适当调整。”他起身道：“既然懂了，就跟着去现场吧，景观，我要的感觉我知道，等下再带你们去一趟盛景，我就是要那种，上档次的设计，你们看了就知道！” 见他不由分说，已经带队走出会议室，动都没动桌上的茶水和果盘，魏总赶紧让钱坤去拿相机，“夏曦陆尧，你俩准备好测绘工具，我和钱坤在停车场等你们！” 四人集合完毕，开车跟着何总的车，前往项目地。“这什么情况，景观都施工一半了，才要改，说的好听，到时候动静大了他又心疼？”陆尧在车上问。 魏总坐在副驾驶叹气，“他现在施工出来的区域，花了两百万，这钱砸下去没出效果，对我们来讲，确实是个包袱。” 他转身看向身后，“他这个项目，大，何总这人呢，我接触下来，他是个舍得花钱的，就是一定要让他满意。这个体验区做过一次方案也好，有对比，才能显出我们的实力，我是想啊，先替他把这里改好，后期，整个项目的景观设计，我才能继续谈判？” 陆尧点点头，“我就是担心，他想要的效果根本没人能做到。” “怎么会……”魏总笑，“人家不是说了嘛，就是要盛景那样的，等下看完现场，我们跟着他去盛景，听他仔细讲。” 陆尧闭紧嘴，摇摇头，不再回话。 夏曦回忆着照片中的景观细节，其实做的也挺精细，就是整体布局没有逻辑。等着看吧，瞧一瞧，究竟是哪里不如这位何总的意？ 一到现场，何总就亲自上阵，指出现状里他不满意的点。 夏曦听了半天，提纯到的关键词是“不上档次”、“不够大气”、“不是我要的感觉”，至于他要的感觉，一句话总结，“就是盛景那样的！”和在会议室听到的一样，诉求，空乏又抽象。 陆尧也听得皱眉，调整着情绪主动询问：“这个水池，要砸了吗？” “我觉得不好，但水池我肯定要一个，而且要大。” “那，您看这个大水池……出现在哪个地方，才更大气？” 夏曦听着陆尧的问话，有点想笑。身旁的何总皱眉凝思，突然扭头盯向她和陆尧，似乎很怀疑他俩的设计能力。 陆尧谦虚地讨好笑，“何总，要不这样，我再陪您到处走走吧，其实您的想法很好，您也非常有远见，带我们来现场沟通，一起拿出个雏形来，才能更精准地理解您的需求？” “好吧。”他勉强妥协。 陆尧手指着场地，一处处给出自己的设计猜想，试探着甲方的修改意图，眼神示意钱坤，对每一处已确认的区域进行拍照。 半小时后，何总对他与陆尧研讨得出的新布局，颇为满意，扬手一拍陆尧，“好，那就你来改这个方案吧，跟我再去一趟盛景，你就照着盛景的感觉，把我们刚才说的这些，好好调整过来！” 陆尧认真点头，缓缓吁出口气。夏曦笑着凑近他，“我去测量一下风水树的位置，好协助你修改方案？” “行，我帮你一起测。” “你明白他要的感觉是什么了吗？”画着定位图，夏曦问。 “鬼知道。”陆尧甩甩皮尺，去找放线点。抓紧时间核实完风水树的定位，又驱车跟随何总，前往盛景正在开发的文旅地产——云天山居。 瞧见何总“大驾光临”，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穿过停车场，疾步来迎接。自我介绍完毕，他热情说：“实在抱歉，我们盛总，今天要在集团总部开一天的会，特意交代了我，来项目上等候您，欢迎您能来参观和指点。” 何总摆手笑，“盛总忙，我理解。指点谈不上，我带了设计团队来学习，你这样，也不用陪着我们了，找个专业人士给我们介绍介绍？” “行！”对方点头，立刻领着一众人进入售楼中心。 招手叫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微胖女人，介绍道：“这是项目的案场经理，杜艳。杜经理，这位是金冠地产的何总，以及他的设计团队，来‘云天山居’指导和交流，由你亲自接待，陪同何总参观项目！” 杜艳颔首致礼，标准手势一摆，“何总，请。”眼神示意礼仪小姐，对方马上将送餐车推至体验区入口处。 “请各位贵宾，跟随我，进入体验区，您右手边，有为您准备好的酒水饮料……” 杜艳说着，站在门口恭敬等候。瞧着一众人自取酒水，钱坤震惊得跟在队伍中，左顾右盼，靠近餐车时，才犹豫着挑了一杯鸡尾酒，拍拍夏曦，“你喝什么？” “橙汁。” 话音刚落，礼仪小姐已经双手递上一杯鲜榨橙汁。夏曦朝她点头致谢，陆尧对着餐车一摆手，“谢谢，我不用了。” “那您带一瓶矿泉水吧，天气热。”她弯腰取出矿泉水递给陆尧。 钱坤瞧得咂舌，等队伍完全进入体验区，他才轻声感叹，“盛景果然牛X啊，这售楼部盖得真上档次，服务也是，啧啧……” 夏曦一听“上档次”三个字，加快步伐跟上何总。陆尧也紧跟过来。 杜艳介绍着项目情况，何总摇着手中的红酒杯问：“我听小蝶说，你们这个项目，一共要开发五期？” “是的，一期的双拼别墅，现在正在认筹，您看到的这片区域，是项目未来的主入口，样板区在您左前方，我带您参观一下？” “等下再参观吧，我先和设计师看看你们的景观。” “好的何总，那我不便打扰了，在样板区等候您？” “好好，你去忙。” 何总对她这副识趣的态度很赞赏，杜艳瞧了瞧他身后的一众人，颔首鞠躬，从容地走向样板区。 魏总端着香槟上前，环视着眼前这一大片设计精美的景观区，“何总，您带我们看了个好项目啊！” “我就说吧，你们来看就明白！”他转身找到陆尧，“你，跟上我，我一处处和你说我那地方要怎么改。” 陆尧陪到他身旁，详细记下何总说的要点，夏曦也跟过去，边听边看。 整个一圈看完，正好走到样板区，杜艳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何总勉为其难地进屋参观，钱坤、魏总也在物业小姐的指引下走进花园。 “你现在搞懂他的想法了吗？”夏曦退到样板区外的树荫下，问陆尧。 他跟着退过来，“盛景这项目，和他那项目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摇头苦笑，“反倒是，他现在施工的方案和他那项目比较搭调……” “所以呢？”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他不满意和想要的点……究竟是什么！” 夏曦点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扬一扬手里的笔记本，“在项目现场和这里，我已经强行引导着他去把需求具象化，按他这些构思先弄个标杆出来吧，但必须是一个他认可这样调整后，就一定能达到他要求的标杆！” “然后呢？” “等着你去击破咯？” 夏曦笑着指指他，“战斗经验够丰富的啊……” 陆尧无奈地拧开矿泉水，“工作这些年，被各种甲方折磨死……”喝着水看夏曦，“问了我半天，他要的那感觉，你有没思路？” “你先去冲锋陷阵，我不急，数据正在加载中……” 陆尧听得呛到。 离开“云天山居”，何总给了陆尧一个手机号，“这是给我做景观的沈总的电话，你找他，把之前的图纸要过来，一个星期时间，能改好吗？” “中途换了团队，对方愿意配合的话，七天，我能弄好。” 何总思考一会儿，一摆手，转向助理，“你来，对接沈总，”指指陆尧，“留一个陆工的号，需要什么，你去替他要来，要快，我的项目一期也是双拼别墅，盛景这边的认筹卡卖得很好，市场不等人。” 助理连忙和陆尧交换联系方式。 夏曦终于观察到这位“茫茫然”的何总一下子抓住两个核心点，那他……应该能被正确的方向引导吧。 回公司的路上，夏曦核对过何总给陆尧的手机号，这个没能让何总满意的沈总，确实就是她的前老板。云鼎装饰公司、云鼎园林工程有限公司的——沈云鼎。 还是先让陆尧去试试水吧，我得藏会儿，以免被这小肚鸡肠的沈总跳出来，搞砸了魏总的单子。 沈总给过来的资料还算完整，不仅有体验区的景观设计图纸，还有项目售楼中心的装修方案。夏曦一边看资料一边笑，沈总，还是老一套啊，只要打通一层关系，就把能拿的工程都要拿下。 “你别说，云鼎装饰的室内设计还算有格调吧。”陆尧翻看着效果图，再一对比景观，“这个就拉跨了，广场铺砖搞得花里胡哨，水景、树池、细细碎碎的，看着吧，像在往场地上放软装？” “尧哥英明！” 夏曦拉过椅子，坐他身旁，“他们呀，老本行就是做室内的，但还只懂装饰，不懂解读空间，”指指图纸，“得亏这售楼大厅的空间单一，如果，面对更为复杂的建筑空间，这种只为天花板和墙壁“化个妆”的设计逻辑，就要Low爆了……” “哟，看不出，龙还对室内设计有研究？” “没——有，”夏曦笑着一抽他，“我只是懂，建筑，是一门创造出空间的艺术，景观，面对的是更为巨大的环境空间，两者的设计，都不是只搞一搞这些表面上的装饰，而是要对空间进行探讨。” 陆尧听得愣住，“你才该去学环境艺术专业……” “是吗？”夏曦蓦地笑，“陆师兄，教教我？” “咦，不敢当不敢当。” 陆尧笑着继续翻看沈总给的景观方案，“这……应该也是抄了盛景的设计吧？怎么看着又和云天山居不大像啊？” “因为糅合了盛景的‘时代印象’……” “你怎么知道？” 夏曦抬手一指屏幕，“喏，这个水景，还有这景墙，是我替他们抄来的。” “什么！”陆尧一甩头，眉心拧成麻绳。 “我以前……就在这家公司，专门替他们抄袭方案。” 简颖一口水喷出去，“曦姐，这绝对是你的黑历史……” 陆尧吸口气，反手指身后，“行啦你坐回去吧，等我弄好了方案再叫你，现在有点无法直视你……” “至于嘛，”夏曦摇摇头笑着搬走椅子，“我那会儿对行业还是有贡献的！” “什么贡献呀？” “图上那一大堆你们没见过的树种，就是我挑的！” “瞎——嘚瑟！” 夏曦闭紧嘴，呆呆望着他俩，从不能出国后，确实颓废了一年多。偏离了曾经的轨迹，也脱离了熟悉的圈子，想把自己藏进茫茫人海，藏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落城，但几次离家出走，都惊动了全家，也遭到父母更严厉的惩罚。加上星怡的事业刚起步，还需要她的帮助……她只能留在这座记录过她飞扬的青春，曾助她起航的城市，却看着自己被折断翅膀，再也无法飞翔。 桌上手机震动，短信来。 ——在加班吗？明晚约了你家一起吃晚饭。 傅霖。 夏曦捏了捏手机，瞧着隔间里一边聊笑一边工作的简颖和陆尧。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好队友，领悟到了中国园林的未来雏形，可以重回那个彩虹世界，而现实，却要逼我交出一个交换条件是婚姻。 她望着夜色渐深的泽海，记起离开帝都的前一天，江朔对她说过，“人生，是一道复杂的题，会有很多种解法，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才是你的答案！” “你那颗大设计师的种子，种下去有四年了吧……” 这条路，我会去走到底，那颗母校教给我的种子，也一定要长成森林！可……顺着手机翻看傅霖最近发来的短信，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一道超纲题，倒是比唐昊好解得多。她遗憾得又想到夏局长每周一次的训话，“你准备什么时候才报考公务员？！” “夏曦，我弄好平面图了，你来看一眼！”陆尧抬头望过来。夏曦放下手机，走向他的电脑。“这景观，现在看着高档大气了吗？”他笑问。 “比之前，大气。” “那你有在这个思路下，档次更高、更大气的建议吗？” “没了。”她拍拍桌子，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朝他竖个大拇指。 陆尧点开工作群，上传文件，“让他们来建模，先把这个标杆搞出来，你这几天就好好琢磨，等着给何总讲课吧！” “万一用不到我了呢？” “不可能！” 他关了电脑，起身道：“以我的经验看，对于这类甲方来说，不管怎样的设计，都很难满足他们的幻梦，你做好思想准备，这个壁垒，有点厚……” 夏曦招呼简颖一起下班，“没事，我现在，只为这一件事而战斗。” 涟漪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七天后，何总准时带队来到公司。 在会议室听完新方案的汇报，他依旧不肯喝茶地锁紧眉，直摇头，“不对不对，你没懂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这个感觉！” 陆尧指着图纸与他核对，“大水景，我们在现场沟通过，是从这棵树开始，一直延续到这条路，对吧？” “售楼中心入口的这地方，您说过，要做一片像盛景那样的休闲区，也是按在盛景我们选的元素，还原的。” 他皱眉点头，“是倒是……”一处处核对下来，何总满脸的迷惑。后靠在椅背上，抱胸凝视着一张张效果图，看了又有五分钟，突然一拍桌子，抓过激光笔指向屏幕。 “这个屏风，还有这个水景的边缘，不对，和在盛景看到的不一样！我才说呢，怎么会不大气，原因就在这里！”笔一扔，看着陆尧。 陆尧耐心解释，“这两处，也是完全照云天山居做的，但在您的场地上，屏风尺寸会有调整，水景面积和形状也有变化，这个，我们在现场都有过沟通？” “你说的这个我理解啊！”何总一弯腰恼怒道。 激光笔的红点在效果图上乱晃，“屏风，从这里遮到这里，啊，水景肯定要按我说的面积做，这个我理解啊，但方案就是不对，它不够大气，不是我要的那种感觉，你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不信的话，你找出在‘云天山居’拍的照片给我看！” 陆尧眼神示意钱坤。钱坤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才说，“我……只拍了何总的现场，没有拍盛景的照片……” 何总也听得愣住，一击手掌，“你看嘛你看嘛，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态度！为了改出这个设计，啊，我是特意给盛景的营销副总打了招呼，才带着你们进去看，你们连个照片都不拍！这还怎么给我改方案？” “何总，对不起啊，是我们这边没做好，您见谅见谅……”魏峥忙上前宽慰。 说了两分钟。 何总也算讲道理，语重心长道：“魏总啊，你陪着我和邵总，在省外考察了半个多月，忙前忙后，我懂你是个有合作态度的人，但这干工作的态度，你们不够细致啊。我不多说，还有个会议要开，你让设计师自己去一趟盛景，把我说的这两处再好好瞧瞧，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起身拂袖而去，魏峥追上前去送出门，一路都在劝慰他。 等回来时，才松了一口气，马上安排陆尧和夏曦再去一趟“云天山居”，针对何总质疑的两处细节，认真拍下照片，带回来比对方案。 陆尧憋着一股气回到小隔间，钱坤胆怯地跟来给他送相机，“那个，我……” “没事。” 他摆摆手，“这和你有没有拍照……没关系，他无非就是接受不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想要证据是吧，大爷我马上去帮他把证据拿回来！” “看懂了就不值得生气嘛。”夏曦拍拍他，简颖也一屁股坐回电脑椅，“这些甲方，你都照他的想法去给他当画图匠了，还能挑出我们的错处！？” 陆尧确认一下相机电量，叫上夏曦，即刻打车去云天山居。 出租车进入项目地，门口的警卫员礼貌敬礼。到停车场，下了车，一位身穿西服的男人迎上前来，“欢迎您到云天山居，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要先预约才能进去？”陆尧费解问。 男人微笑摇头，示意礼仪小姐为他俩撑开遮阳伞，拿起手中的对讲机，“客户到达停车场，请售楼中心轮排接待。” “收到。”对讲机里传出回复。礼仪小姐已经为他俩撑着伞，抬手邀请，“请跟我来，带您到售楼中心。” 陆尧瞧得满脸懵。 夏曦手遮住嘴巴，凑近他轻声说：“应该是怕置业顾问之间，相互撞单？”他了然点头，“还得规避这种事？挺麻烦的哈……” 到达售楼中心门口，礼仪小姐收起遮阳伞，颔首离开。 早已等候在此的置业顾问，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礼貌笑着望向夏曦，似乎愣了愣，目光又转向陆尧，“先生您好，我叫柳娜，很高兴能接待您。” 夏曦费解地捕捉到她的微表情，陆尧已经抬起相机，“不好意思啊，我们不买房，之前，我们跟着金冠地产的何总来项目上参观过，漏拍了几张照片，这次是来补拍的。” “这样啊。”她眨了眨眼，又看向夏曦。 夏曦迷惑地回视着她，猛然想起陪着沈总去“时光印象”剽窃方案时，是假装成了购房客户才混进去的。凑过身，轻声问她，“我们，是不是不能进去？” 她缓缓后退了一步，又莞尔笑，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没事，我带你们进去。” 瞧见她后退，又听见她这句亲切的回答，夏曦无比困惑，柳娜已经轻声招呼着他俩穿过售楼中心，走向体验区的入口。 “柳娜，你等等！”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夏曦扭头看，另一个年纪很小的置业顾问，快步跟了过来。 她一把拉开柳娜，站到夏曦面前，“我见过你，去年在时光印象，你跟着一个男人来的，我同事接待的你们，你不是来买房的，是来偷我们的设计，买客户资料的！” 话一出，整个售楼中心更安静了。 夏曦好奇看着她，年纪小小，这么维护公司利益。她尴尬又心虚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设计师，不是购房客户，当初骗了你们，不好意思啊。” 她不屑地哼出一声，转向柳娜，“别让她进去，这种无耻小贼！” “你怎么说话的？”陆尧站上前问。她好笑地转回身来，眯眼瞧了瞧陆尧手中的相机，“哟，这次还明目张胆了啊，相机都带来了？” 陆尧叹口气，对着她和柳娜，诚恳解释，“身为设计师，我们最不想抄袭，但在外上班，都有难处，有些事情，还希望两位美女能多多理解。上次，我们是跟着金冠地产的何总一起来的，有一位杜经理，接待过我们，请问她今天在吗？” “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身后已经传来问话。 陆尧回头一看，杜艳正站在夏曦后方。他轻轻拉过夏曦，热情笑，“杜经理，您还记得我吗，上次陪何总一起来参观学习，我们有几处细节……” “不好意思，您不是客户，没有预约不能参观项目。”杜艳微笑打断，冷静地看了看他和夏曦。 “杜姐……”那位年纪小小的置业顾问，凑过去对着杜艳的耳朵轻声耳语，小眼神轻蔑地扫向夏曦。杜艳平静听着，抬手送客，“两位设计师，我们正在工作，不方便接待你们，请离开售楼部。” “杜姐……通融一下吧，公司也没……”柳娜话还没说完，杜艳回头一瞪她，“回你的岗位去，重新进入轮排！”冷冷说完，她带着那个小姑娘走回前台，空留柳娜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尧好笑叹气。 见柳娜依旧呆呆站着，夏曦走向她，“谢谢你为我们争取，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不是还害你浪费了一次接待机会？” “没关系。”柳娜转过脸庞，微笑着答。 夏曦仔细看她，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长得真是很漂亮，可以说，是这大厅里最漂亮的那一个。“尧哥，我俩出去说吧。”她盯着柳娜笑了笑，叫上陆尧，退到楼前的休闲区。 微风拂过眼前的水面，对面沙发上的陆尧，表情也是波澜壮阔。 “你笑什么？”夏曦看着他问。 他无奈地把相机放到茶几上，“人家团队内斗，倒是把我俩给殃及到了……” 夏曦笑着翘起二郎腿，“看得挺明白哈？”她捋一捋耳旁的头发，“我之前，是替盛景的劲敌——荣成集团来偷设计，荣成那项目完工，还卖得很好，也不能怪盛景的这小姑娘，瞧出了端倪对我反感……” “那也不能说你是小贼。”陆尧答。夏曦叹息一声，“事实如此，人家也没说错。” 陆尧好笑，夏曦愧疚地看着他，“尧哥，我连累你要拿不到证据了。” “什么屁话，不给拍就不拍，大爷我的眼睛也不是白长的，就算我看错了，你也在场，两个人，还记不住那些细节？” 夏曦手指一弹茶几，“没有证据，我们得背锅啊？” “我就告诉他，盛景不让我们进，说我们是偷方案的无耻小贼！”他说着笑出声，“哎，看看何总，倒时候是个什么表情？” 夏曦哈哈笑，摸向自己的手机，向小姨求助一下？万分纠结地又看一眼售楼中心，缓缓坐直身子——柳娜，正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你们要拍什么地方？” 她走到跟前问，指一指陆尧放在桌上的相机。陆尧吃惊抬头，柳娜微笑说：“告诉我，相机也给我，我帮你俩进去拍。” 陆尧腾地一下站起身，赶紧阐述要拍的地方，把相机递给她，“谢谢你啊，太谢谢了。”柳娜接过相机笑了笑，转身走进售楼中心。 “哎，”他望着她走远的背影，“你说人吧，是不是颜值和善良，其实是成正比的？” “瞧上人家啦？”夏曦也已起身，盯着售楼中心问。 “没，我有女朋友。” 陆尧咧嘴笑，“在我心里，永远是自己老婆才最好！” “呀呀呀，肉麻。” 夏曦羡慕地瞧瞧这个幸福人士，突然又想到唐昊，缓缓退坐回沙发，呆望着风吹起水面的涟漪。也不知道他初中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她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十分钟后，柳娜走回休闲区，将相机递给陆尧，“你快看看，我拍的可以吗？如果不够我再进去补拍。”陆尧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够了够了，拍得很详细了，谢谢啊！” “不客气。”她似乎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夏曦，“那个，我……还在上班，就不送你们了……”摆摆手，跑回售楼中心。 瞧着她跑远，又见杜艳冷绷着一张脸将她堵在门口。 “这事，会连累她吧？”陆尧快步跟过去，夏曦赶紧拦住，“你是男人，去了对她不好，我去看看。” 一进售楼中心的门，果然听见杜艳在教训柳娜。 “你是‘销冠’就厉害了是吧，就可以无视我的命令了？明知是来偷设计的，还要帮着拍照！” 瞧见夏曦进门，年纪小小的置业顾问大声提醒着，“杜姐——”径自跑向夏曦，“照片都帮你拍了，你还来干嘛？” “柳娜？”夏曦偏过身子，目光绕开她，担心地望过去。 “看什么，你出去，不要干扰我们工作！” 小姑娘厉声逐客，见她还在看柳娜，烦躁地用力一推。夏曦一个趔趄，后腰突然撞上什么东西，一阵生疼，拦在身后的障碍物也瞬间滑开，她重重摔倒在地。七零八落的一阵响，身边碎了一地的玻璃酒杯、酒水到处都是。 她扭头看向满地狼藉。 刚把餐车送进门的物业小姐也吓了一大跳，“对不起对不起……”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先顾着餐车还是夏曦。 柳娜绕开杜艳冲到跟前，“你没事吧？”检查了一下夏曦身上，着急地扶她缓缓起身，回头道：“娇娇，她就算不是客户，你也不能推她呀！” “柳主管，我人在案场，这里还轮不到你来管事吧？”杜艳棱起眼神。就站在原地看着夏曦，“你有没有受伤？” “没。”夏曦抚顺衣裳，转头看向物业小姐，“抱歉了……”她吓得摆手，“没事没事，你没受伤就好。”赶紧整理餐车，保洁也跟来收拾场地。 “我送你出去……”柳娜扶住夏曦。 夏曦停步面对她，“我没事，今天连累你了。” “不要紧。”她目光诚恳地笑了笑。 夏曦看得出她在受委屈，“别送，我马上走。”又看向冷眼旁观的杜艳，“杜经理，抄方案并非我们所愿，何总联系过贵公司的高层，允许我们来学习，许董事长，也一向对行业间的交流，持开明态度，请您不要因为柳娜帮忙拍照，怪罪她？” 杜艳冷笑一声，“说够了没有？您慢走。” 夏曦担忧地再看柳娜，“谢谢你，对不住了。” “真没事。”她望进夏曦的眼，“快回去吧，出来工作每个人都有难处。” 夏曦冲着她的眼神，点点头，拉住刚刚冲进门，震惊瞧着这场面的陆尧，“走。”使了个眼色，把他拽出盛景。 “拉我走什么呀，你有没有受伤，衣服都弄脏了？”陆尧跟在身旁气愤问。夏曦松手，揉向自己被撞疼的腰，“没……事。” 他咬着牙停步，回头看盛景，“挺高大上的哈，出手伤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你爬起来干嘛，就该一直躺着，等着他们的董事长来看！” “啊哟，”夏曦抽他一掌，“那样，事情可就要闹大了。” “闹大就闹大，瞧瞧到底是谁无耻！” 夏曦挠挠头，“赶紧走赶紧走，少和盛景扯上关系。”陆尧笑着一指她，“你不是龙吗，还怕这种‘地头蛇’？”夏曦反手一扇，“pipi——”晃悠着走向前。 回到公司，魏峥已经等在小隔间，仔细看完他俩带回的照片，对比着效果图上的细节，沉默良久。陆尧和夏曦都坐回电脑椅，看着他苦恼。这照片一出，何总就要当场打脸，或许一怒之下单子还会黄了。 落城的设计市场还处于初级阶段，乙方得先做方案，甲方满意了，才会签订设计合同。身处劣势的设计公司，付出和回报往往不对等，既要提升技术，保持业内竞争力，又要小心翼翼和甲方周旋，才能让团队的心血不付之东流。 “夏曦，何总这一单，你有什么想法？”魏峥拉把椅子坐下，面对着她和陆尧。 “我，重新设计一个方案。” 陆尧咧嘴笑，“这就准备出手啦？” 夏曦指着相机，“何总……干工作那么细致的人，是吧，肯定是会来看照片的，我们，不得细致地送给他个台阶下？” “哟，在这里等着呢！”陆尧瞬间领悟，“让他不好意思再给我们找茬？” “他可不是那种会不好意思的人。”夏曦自信答，“不过心理战术上，先拿下个优势，也挺好啊！” 魏峥听得点头笑，“那我这边，就去拖住他，给你们六天时间，方案，夏曦设计，陆尧建模，简颖做后期？” “好！” 他疲惫地看着小隔间里的人，“要辛苦你们了，我很希望，这个单子能顺利拿下，才能带着你们继续拼搏。” “峥哥先去休息吧，有我们在。”陆尧瞧着他疲于应酬甲方的憔悴模样，换了个称呼。魏峥欣慰起身，捏一捏他的肩，“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在K市买套婚房。” “慢慢来，我不着急。” 陆尧笑着。魏峥也笑，点点头，走出小隔间。 夏曦起身走到陆尧的电脑前，“打开何总售楼中心的建筑效果图。”她退到陆尧身后，眯起眼，盯着屏幕上的建筑，“简颖，帮我个忙，用A3纸，把只有建筑和风水树的底图，打印出来。” “只要空白图纸吗？” “对，”夏曦壮了壮胆，肯定答，“其他的东西全都删掉。” 陆尧叹笑，“要搞出一个让何总破费的方案了？” 夏曦拍拍他的肩，“你改出来的，已经是他思路被具象化后，最好的设计了，都还在不是他要的感觉……” “那你说，他要的感觉是什么？”陆尧回头问。 “他说了呀，大气。” 陆尧翻个白眼。 夏曦笑，“大气……是没办法具象的，它是一种意境，类似，水墨画。”陆尧思索着站起身，“你要怎么弄出……水墨画？” 简颖也将刚打出来的图纸递给夏曦。 夏曦盯着他俩问：“你俩不是说，这种甲方的脑子里……是幻梦？” 他俩点头，凑到图纸前。夏曦拿起一支铅笔，在指尖转了两圈。笔尖落向图纸，延续着建筑的形式，快速圈出一片区域，“那就来吧，先让建筑和树都生长在——水里！” 幻梦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水里？！” “嗯，”夏曦放下笔，“他说想要云天山居的感觉，你也为他复刻了一个设计，他依然觉得不对，说明，他心里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元素，而是一种，他从那里感受到的，大气磅礴的意境？” 陆尧若有所思。夏曦耐心解释，“他或许是不懂，意境要怎样去‘因地制宜’地打造，只能浅显地认为，照搬景观元素，就能实现效果。” “所以，你才要反其道而行之，丢掉盛景的所有元素，去为他的项目量身打造另一种，大气意境？” 夏曦点点头，“盛景大部分土地，都在北城区的湖滨，是平地。云天山居，是在城北的山上，他为什么没有看上盛景其他楼盘的景观，唯独看上了云天山居？” 简颖抓过相机翻看照片，“这楼盘，确实很有写意感，虽然不是白墙青瓦吧，建筑也很现代，但我感觉……这就是高人隐士的居所哈？景观……也用了很多借景、框景的古典手法，材质……” 陆尧一打响指，“我懂了！” 夏曦背靠桌子，“云天山居在山上，有青山和袅袅云雾，景观多而细，带状分布，很容易做出这种飘逸感。但何总的楼盘在平地，如果在平地上这么搞，就很突兀。” 陆尧了然笑，“所以之前的，和我改的，他都说不大气，就是因为这个突兀感？” “嗯。”夏曦抿唇点头，“我们，给他来一个平地才有的大气吧——空境。” “空境？” 简颖愣了愣，“这是什么东西？” “幻梦啊。”夏曦笑。 “他的建筑，有点后现代主义，我们的景观，不要去喧宾夺主了，给建筑帮帮忙吧！”指一指自己画出的大水域，“先给一片虚空间，为它们做出一个空灵的场所，用水景形成的大镜面，去虚虚实实地打开这场幻梦！” “树，怎么办？” 陆尧点一点水域内，5棵根本无法移动的风水树。 夏曦抓过笔，在其中三棵树底，圈出了一片优美的带状绿洲，另外两棵树底，各画了比例得当的两个正圆，“种在水里呀，疏影横斜水清浅……湖光倒影浸山青？” 她开心地画着图。陆尧退到对面，眯眼瞧着她手下的动作，原本零散的风水树，被她寥寥几笔，就建立起了互相之间的关系，如夜空中的杂乱星辰，逐渐归于各自星座的控制范围内。 她跟着画出其他空间，所有星座，要么坐落在与建筑元素一致的线性广场，要么漂浮在承载着建筑的大水域中。有些“星座”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广场，既缝合了广场和水域，又呈现出超乎常理的……幻境？ 他体会着这个词，手指清单，“他买来的这些小植物，种哪里？”夏曦探身看向清单，“它们，都是会爆花的品种，群植，能非常壮观。” 指一指图上几个区域，“建筑的玻璃幕墙、大水域产生的镜面，能为它们反射出幻梦的影像，顺便，修饰棱角处生硬的过度……” 陆尧对着图纸，想象着那一幅镜花水月、虚实交映的水墨意境，佩服得看向夏曦，“你这个设计，会完全颠覆何总的想象。” “试试吧，万一我猜对了呢？”她退回座位。陆尧对着电脑，拷完全套建筑资料，将U盘丢过去，“拷上图，走，去我家建模！” “啊？”夏曦接住U盘，眨眨眼，“才画出手绘稿啊，怎么，你要来画CAD底图？” “哦！赶紧画赶紧画……再是主创，也不能太懒是吧！”他抖抖衣服，火速挽尊。简颖杵在桌上笑，“曦姐，你把尧哥震撼得晕菜了……” 半小时后，夏曦和陆尧在公司楼下买了两份饭，带着已经画完CAD平面布局图，打车去他的住处。 出租车路过五中门口，夏曦遥遥望出去。 “你好像，挺喜欢这所学校的？”陆尧瞟她一眼，“你不会也是这里毕业的吧？” 夏曦指一指远处山脚的灯火，“我的初中在那里。” 陆尧往椅背上一靠，抱手枕在脑后，“那就是……你喜欢的人，是五中毕业的？” 夏曦咧嘴笑，“他是这所学校的传奇。” “哪种传奇啊？” “是团队的灵魂，是能让任何绝境，都峰回路转的人。” “听起来……和你很像嘛。” 夏曦愣了愣，转头看向他，“我……有这么厉害？”陆尧抱首点头，“差不多了吧。”夏曦呆呆转向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掠过，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是唐昊，在影响我？让我追逐着他影子，逐渐变成了他的样子？ 一边吃着饭，一边和陆尧沟通竖向处理，他翻看着现场照片，“你放在水里的风水树，之前是用树池种的，是不是得把树的高度降下去啊？” “别降了，附近的混泥土都打好了……”她想了想，“帮他省点钱吧，整片水域抬高30cm，就在现状上施工！” 指向建筑附近的散水，“水域虽然围绕建筑，散水带还是要让出来，大水景按照镜水面来做，用支撑器撑起铺砖，水面只留10cm，四周都能溢水。” 陆尧仔细感受着空间，“嵌在水中的绿洲，我做点地形，让整个场地更立体？” 夏曦盯着屏幕点头，“场地抬高了，穿过水面的这几条通道，两端的台阶拉宽，放缓，视觉上，把层次压下来。” 陆尧手指那些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广场的绿洲，“这些绿地，跨越两个水平高度，用树池围边，抬高留在广场的部分？” 夏曦摇头，“做成……流淌下来的吧，用地形直接干掉高差，梦幻感才更强烈！”陆尧绕一绕脖子，放松颈椎，摩拳擦掌地对着电脑，“好，你快吃饭，我来搞！” 夏曦端着饭盒走到他的窗前，天黑了，五中的教学楼也亮起了灯，要上晚自习了。 那一晚，夏曦梦见自己站在一所校园，她仔细辨认眼前的场景，好陌生……校门不断涌来上学的人潮，落泽校服？一个女孩路过身旁，“夏曦，你站着干嘛呀，要迟到了。”她这才低头看见自己也穿着校服，恍惚地拉住女孩问：“我在读……高几？” “高二呀。” 松开手，她怔怔站着，高二？那么……他……也应该会出现在这里！？心情激动得飞跑向前，到处去找教学楼，“同学，高三（5）班在哪里？”顺着一路的指引冲向他的教室，却没见到他的人。 “学姐，唐昊……在吗？” “他来过，刚才还在。” 她激动得点头，站在教室门口一直等，却还是见不到他。又一路问着，寻向了学生会，一屋子不认识的陌生面孔。她不甘心地流着泪再问，“唐昊……在吗？”众人摇着头。屋子渐渐退远，校园也渐渐退远，一切没了，只有至深的黑暗，她孤身站在这片黑暗里，身上的落泽校服也消失了。 三天后，方案提前完成。何总一来公司，就先去了小隔间看陆尧拍回的照片，皱着眉，陷入了沉思。瞧着他那一脸毫不尴尬的表情，陆尧凑身说：“何总，我们首席，还做了一套方案，虽然和盛景的不一样，但您要不要先瞧瞧，或许能为您提供点思路？” 何总震惊抬头，“又做了一个？速度挺快嘛……”陆尧笑着后退一步，抬手邀请，“她人在会议室，已经准备好向您汇报！” 全套效果图展示完，何总费解地盯着会议室的大屏幕，“这……是我那个项目？” 坐在身旁的陆尧解释道：“是，您看这建筑，就是您的售楼中心和体验区，风水树的位置也没动过。”何总坐直身子凑近会议桌，指挥着站在屏幕前的夏曦，“你，把图……再给我放一遍？” 夏曦安静地重复操作，从甲方进入会议室，她就只播放效果图，不说一句话。何总盯着屏幕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样改，我要追加多少钱？” 魏峥惊喜得递上一杯茶，“只要方案您瞧得上，对比完现场，我马上安排工程师为您估算造价？” 他接过茶水眼睛依然盯着屏幕，“方案，超乎我的想象了，就看……预算得要多少。”低头喝口茶，抬手一指夏曦，“小姑娘，把你的构思给我讲讲吧，我起码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夏曦郑重鞠躬，这才点开平面图，向他详细阐述自己的设计立意。何总边喝茶，边听边点着头，终于恍然大悟，“你说的对！我这个项目和云天山居不一样，被你这么一设计啊，他们更和我没有可比性了！” 夏曦微笑着答：“您的项目，本来就有它大气磅礴之处，只要读懂了它，它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何总开怀笑，招招手叫魏峥过来，“魏总啊，我不瞒你，我都找好了K市的景观公司，快签合同啦。但我今天这一趟，没白来，你们这技术，他们达不到！你这样，赶快把造价核出来，我那份合同，就不签了，一期的景观也交给你们，照着这个思路，继续做！” 魏峥激动道：“感谢赏识啊！” 钱坤忙为他添茶水。他大手一挥，“不必啦，方案，我看过，满意，你们忙工作吧！”起身走向门口，拍拍跟来的魏峥，“我之前说你的团队做事不细致……现在，收回这句话，”又回身一指夏曦，“那小姑娘，陆工，你俩也别介意哈？” “不介意，您满意就好！”陆尧开心答，夏曦摆摆手目送他出门。 瞧见陆尧立起的手掌，她用力和他一击掌，“猜中了！”简颖也高兴地跑来，“哎呀，斗智斗勇呀。” “这不就是设计狗的常态嘛……”陆尧自嘲笑，“只要还能击破壁垒，这市场就会让人越干越有信心！” “任重道远啊，陆师兄？”夏曦走去关投影仪，陆尧跟过来帮忙，“行啦，别损我了，夏师侄？” “我也没比你小几岁吧，叫我师侄？！” “谁让你长得幼齿，没听人家何总都只叫你小姑娘……” 夏曦听得摸向自己的脸，难怪甲方都喜欢让陆尧来做方案，暗自决定：为了赢取甲方的信任度，从明天开始，必须加重妆容。 与何总签订了两项设计合同，魏总高兴得请全公司去吃自助火锅庆功。一个公司，居然自发分成了几桌坐着，大家好像也不介意。 简颖盯着夏曦一边倒肉一边躲开水蒸气的脸，很是郑重地把筷子一放，“曦姐，你最近这个妆，画得真的很难看，完全遮盖住了你的美……”身旁的陆尧笑喷饭，立马避开桌子指指简颖，“终于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夏曦，你瞧瞧你，还首席设计师呢！”钱坤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也就穿衣服的品味还不错，这妆画得……啧啧，难怪你需要去相亲！” 夏曦呆望着他们仨，端着一盘蔬菜想了想，凑身问：“图我都会画，化妆怎么就不行了呢？”陆尧摆摆手憋住笑，钱坤眯起眼问：“那大帅哥和你相亲，没被你这浓妆给吓尿？” “哪个大帅哥？”夏曦不以为然地倒蔬菜。钱坤盯着她看，“唐飞飞啊，我们五中的人，审美可是很高的……” 简颖听得不屑笑。 陆尧飘过一个眼神来问：“五中……那个？” 夏曦羞得用筷子指指陆尧，“我没见到他，他在美国。” “哟，叛国了啊。”钱坤玩味笑着，夏曦瞪朝他，“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钱坤讪讪嘬腮，“说得好像，你比我还了解他……” “这人，你也认识？”陆尧拐拐钱坤，见他俩正要八卦，夏曦赶紧打断，“他不喜欢我，和他相亲也是个意外，别再说他的事了。” 简颖瞧着这状况，起身给夏曦夹菜，“好啦好啦，没想到你还真就喜欢他呀，相亲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嗯，弄得跟小说一样……”夏曦吃口菜，抿住唇。钱坤盯着她凑身问：“你……真认识唐飞飞？” 夏曦放下筷子给他正个名，“我高中是在落泽一中，唐昊，是落泽主席。” 简颖眼神一亮，“曦姐，他就是你和晓兰说的那三个……”夏曦点了点头，钱坤砸舌，“落泽主席呀……他后来混得这么牛？！” “是啊钱总，刷新一下对他的认知吧，你这网速还停留在128K时代……” 钱坤翻个白眼端起啤酒，扭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魏峥，“难怪厂里有人说……唐飞飞是五中的传奇。”听完这一圈，陆尧看回夏曦，“这位传奇，知道你喜欢他？” 夏曦摸摸自己的脸，“我配不上他，钱总也说过的啊。” 钱坤尴尬地喝酒，“哎……”筷子指向夏曦，“练练你的化妆技术，不然啊，你想搞都搞不定他！他老妈，以前就是我们厂的厂花，可漂亮啦！” “我从来没想要搞定他。” “那你还……和他相亲？” “相亲就要搞定吗？” 陆尧和钱坤听得愣住，干个杯，“女人……” 一旁的简颖抱胸生气，“你们男人，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是个女的见了你们就该扑上去？” 陆尧慌忙摆手，“我不敢这么想，现在不是在说‘传奇’嘛。”简颖收收语气，“不过曦姐，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搞定，又要在这里单相思，你就是小说里那种，那种，只喜欢‘憋屈玩暗恋’的人？” “还有这种小说？”夏曦吃惊问。 “有啊，丁晓兰有一屋子的小说，什么样的都有，号称她阅尽人间红尘，”凑近夏曦，“周末来找我俩玩吧，让她教你化妆，她的技术可好啦，还能帮你瞧一瞧你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姻缘？” 陆尧听得笑出声，“看个小说还能算命了？” “你不懂，”简颖眨眨眼笑，“人生如戏，是有道理的。” 周末，去了简颖和丁晓兰租住的公寓，三室两厅，一人一间卧室，另一间小房里，靠墙码起一大堆小说，看得夏曦目瞪口呆。“这些……你都看完啦？”她指指满屋子的书，问丁晓兰。 “嗯。”她眯眼答着，掰过夏曦的肩膀，“曦姐，搞半天你喜欢唐主席呀，还能去和他相个亲？！” 想起她聊三霸时崇拜的模样，再一想她吐槽马奈“显摆圈层”的鄙视态度，夏曦看了看她和简颖，“我就是……走了个狗屎运。” 丁晓兰一松手郑重点头，“我觉得也是！”走回卧室，拿来一个妆业级别的化妆包，拍拍椅子，“坐下，我先给你试几个妆容，等你挑出喜欢的，我再教你，保证让你迷倒众生！” “当真？” 她点着头，支起整套装备，夏曦又一瞟那装满小说的屋子，这小狐狸，真不像是出生在素县山区的姑娘，爱好很前卫嘛。丁晓兰一边给她化妆，一边问：“哎，你读高中时，就和他们那群人认识啊？” “还好吧。” “和唐主席呢？” “要帮我算命啊？” 丁晓兰打着底妆笑，“八卦一下嘛，朋友之间互相八卦，不正常吗！” 夏曦被她一句“朋友”说得很暖心，“那你俩有喜欢的人吗？”她望着她俩问，丁晓兰用粉扑拍拍她的脸，“闭上眼睛！”简颖凑在旁边答：“我没遇到喜欢的呀，晓兰倒是有个前男友！” 丁晓兰一拐她，“别再跟我提那个人，恶心！”夏曦闭着眼开启八卦模式，“大学时候认识的？” “开酒吧的。”简颖抢答，夏曦“哦——”了声，“难怪简颖说去过酒吧……” “哎哟，”丁晓兰咬着牙，又拍拍夏曦的脸，“别动别动，他搞得我对酒吧都反感了，来落城一年，还没去过银路，以前我挺喜欢热闹的。” “要不要一起去一次呀，再陪你热闹热闹？”夏曦闭着眼笑，感受着她正在为自己仔细上眼影，“也得让有些事情过去嘛，对不对？” “对——”丁晓兰叹息答。 一凑身说：“曦姐，我已经告诉过简颖了，我们盛景很快会成立景观部，招园林和城规专业的人，笔试和面试，你要不要也准备一下？” “也？”夏曦诧异地望向简颖，“你要……去考吗？”简颖拉着椅子坐到身旁来，握起夏曦的手，“我说过想跟着你，但这个公司里……有些人有些事，我实在不喜欢，我俩一起去吧？” 夏曦叹气问：“钱坤，还在追你？” 丁晓兰气愤抢答：“都快烦死了好吧，他居然觉得简颖在对他欲擒故纵，脑子里有幻觉啊，还会偷偷跟在后面送她回家！” 想起庆功宴上，简颖吐槽男人的那番话，夏曦好笑问：“钱总，不是标榜自己恋爱经验丰富嘛……” “丰富个屁，全都踩中女生的雷区！”丁晓兰停了手，“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也就能在某些小说里当当男主了，现实中，没人要！” 夏曦听得爆笑，“原来你俩看小说，是避雷用的呀？” 简颖握紧她的手，“曦姐，魏总是重感情，但你不觉得他心善却抓不住重点吗，都被人那样折腾了，他还要给分红，还只给跟着他回来的人……” 夏曦怅然道：“我刚进公司不久，这一点我倒无所谓，你……从他单干就开始跟着他了吧，心里有委屈，我理解。” 简颖摇头笑，“我其实没那么在意，但他这样做，小人只会更嚣张。” 丁晓兰又补一句，“但凡小说里这样的，全都是在养虎为患！” 夏曦服气得看着她俩，拍拍简颖的手，“你那么聪明，学东西又快，现在，专业知识也扎实了，去到哪里都能好好施展，放心去吧。” “你不去吗？”简颖伤心问。 夏曦摇一摇头，“何总的合同刚签完，一期的方案还没做呢，魏总说，还有一个这样的大单，也是要求首席团队接单，对方和何总还很熟，我……得先帮帮他。” 简颖哭笑不得，“你老去帮别人，就是不帮自己？” “我只要还在这个行业，就是在帮我自己！”夏曦笑着闭上眼，“谢谢晓兰，送了我个情报，继续帮我化妆吧？” 丁晓兰无奈地重新抬起化妆盒，“曦姐，你这是自我感动式的女主病！” “我还能当女主啊？” 夏曦吐槽完，猛然想起，“晓兰，你也是学园林的啊，不准备在贵公司换个岗位？” “文件上说——要科班出身，还要有从业经验……”她气得又停了手，“真是倒了天大的霉！在行政部，嫌我专业不对口，只能当前台，想去景观部，又说我没有从业经验！我都怀疑我们杜总，就是诚心想玩我！” 夏曦回忆了一遍神奇的杜总，“这个人物，估计你在小说里参考不到……” 简颖哈哈笑着一扇手，“后悔了吧？谁叫你自己先抛弃了园林，我们可不当备胎，再是边缘行业，也是有尊严的！” 丁晓兰“哎哎哎”几声，无话可答。 流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跟着丁晓兰学了几次化妆，夏曦买回一堆化妆品，在家里自己精进。一边画，一边觉得无聊，女为悦己者容，给谁看呢……秦文珍推门进来，瞧见女儿在化妆，高兴得凑过来问：“傅霖最近和你有进展啦？” “妈，您这么喜欢他啊？”夏曦停了手。 “不是我喜不喜欢，是他要喜欢你！” “哦，除了他，我就嫁不出去了？” 秦文珍耐心地坐到床沿，“人家菁菁，年底就要生宝宝了，你这……”见她抬手打断，文珍望着女儿说：“你不能老是这样好高骛远啊，你出国那事，不也是好高骛远才搞成现在这样的？” “怎么又说到我好高骛远了？”夏曦诘问着站起身。文珍叹息笑，拉女儿坐下，“我是你妈妈，看得出你更喜欢那个唐飞飞，可人家……” “妈！”夏曦抽回自己被母亲握住的手，心惊地收拾着化妆盒。 从小到大，都没和母亲聊过这么体己的话。她又羞又委屈地问：“您是不是，又要我去傅霖家吃饭？” “你徐阿姨说，她家的花园想请你去设计，你不是喜欢设计吗，这周末去？” 见女儿不答话，她起身拍着女儿的肩膀，“这两年里，我瞧得懂，你就是喜欢你这个专业，我不逼你去考公，但你爸爸那边，你也要学会低头啊，得让他知道，你不是只有倔脾气，你会过好这一生？” 她叹口气，“曦曦，我们给你选的路，你都不想走，等你以后也当了妈妈，就会明白，做父母的最担心的是什么。”她退出房间，房门关紧，夏曦坐在桌前默默流泪。 两年了，自己不是看不出父母的坚持和变化，可人生这道复杂的题，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解法。不然哪来那么多人生百态的小说？丁晓兰看完了一屋子的攻略，不也会碰到预想不到的步骤？ 周末，随父母去了一趟傅家。傅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围观夏曦快速手绘着花园的设计图。 徐小霞在一旁瞧得赞不绝口，紧紧握住了秦文珍的手。 傅建国举杯和夏长毅共饮，指指夏曦，“夏局，您女儿，优秀啊……”夏长毅笑着指指傅霖，“还是你傅建国的儿子，更优秀。” 在傅家吃过几顿饭，傅霖给夏曦发短信的频率更高了。 每次短信一来，夏曦都要多看几眼他的名字，确定如此亲密的话是出自这个人之口……时光，真的就能再回到从前吗？她坐到钢琴前，强迫自己回忆曾经喜欢着傅霖的岁月，手指落在琴键上，弹起那支与他有关的熟悉曲子——《威尼斯之旅》。 久违的旋律充斥房间，夏曦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人，是虞姗姗。是她趾高气昂地嘲笑问：“爱出头的，是不是你先来？”是她扑过来时，唐昊闪到身前，挡住她的爪子，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夏曦绝望得闭上眼，不敢再弹下去了。抓过手机打电话，“你在幼儿园吗？” “放暑假了呀……”电话里震惊笑，“你这日子过得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夏曦伤感道：“我确实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 “怎么啦，听起来挺伤心的？” “想你了，来看看你，顺便找一找过去的时光。” “我俩啊，也就能在一起找找初中时光。” 夏曦但笑点头，“初中，就行。” 和星怡坐在幼儿园的秋千上，夏曦看着星空问：“我最近忙，都顾不上你，你和余阿姨都还好吧？”星怡也望着星空答：“挺好的，你帮了我一年多，也该忙自己的事了，新公司怎么样？” “遇到还不错的队友，但其中一个，很快要去盛景。” “盛景？”星怡扭头笑，“那你也去吧！十月许神就要回来了，你去，他还能帮你找回高中时光！” 夏曦踢她一脚，“如果能再回到高中，你还会喜欢江朔吗？” “会啊，回到初中我也喜欢他……” 夏曦羡慕地看看她，至少她的感情还有戏，就是有个人实在是龟速呐。“你呢，要是能回到高中，你还会喜欢许神吗？”星怡望着她问。 “不会。” “喜欢……唐昊？” “我喜欢他有用吗，”夏曦看向夜空中的明月，“你说，爱情是不是一种很烦人的需求，就是因为有了它，我们才变成了今天这样，如果我们几人之间都只有友情，是不是现在还能经常联系联系，一起激流勇进？” 星怡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想不想放下对唐昊的爱，就只当个朋友，和他重新联系？” 夏曦想着眼前的迷茫，“我想，但我做不到。” “奇怪的是他也不联系你……”星怡费解，“难道他也喜欢你？” “哎哟。” 夏曦探手一捏她的脸，“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几个是只有彼此，他有很多个小世界，丰富多彩的，我们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站。” 星怡摇摇头，“不了解他，我和唐昊……也就只在学生会里有交集吧，说实话，我连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我都搞不明白，所以许神对这件事，肯定比我更懵逼……” 夏曦服气了，“我还得给你们直播一下这过程啊？” “那倒不用。” 星怡眨眨眼笑，“反正这世间的感情，就是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你以前还喜欢过傅霖呢，后来，他不也成了个路人甲？” 一听这名字，夏曦无奈点头，“感觉我的感情史还挺丰富的哈？” “嗯，丰富到现在都还单身！” “别笑我，你专一不也一样单身！” 星怡听得咯咯笑，荡了荡秋千，“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曦曦，坚定地走下去吧，或许只有走完了这一生，我们才能得到答案。” “嚯，从诗人变哲人了？” 星怡认真望向她，“你来找我，想‘找找过去的时光’？不就是因为你又迷茫了，想来听点鸡汤嘛，但我可没当过落泽主席，指挥不了你每一场的战术？” 夏曦感动地起身抱抱她，“知我者，永远是星怡。”又一指她，“有个落泽主席，也只会给一碗综合鸡汤！” 星怡了然笑，“那你，去找另一个呀！” “不敢。”她又看了看头顶的明月，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八月中旬，简颖请了两天假去盛景参加面试，陆尧和夏曦也共同完成了何总项目一期的景观设计。方案一次性通过，魏总和钱坤都很振奋。从会议室回到小隔间，夏曦靠在电脑桌上问陆尧，“你有没有想过，去甲方的公司？” “哪个甲方啊？” “盛景，要组建景观部……” 陆尧坐回座位笑，“我只想做设计，不想审图纸！怎么，你想去？准备放弃寻找‘中国园林’的前路了？” “那肯定不会放弃！”夏曦背靠着桌子，“听简颖说，盛景的景观部也做方案，而且，自己就是自己的甲方。” “做本公司项目的景观设计？” “心动不？” “你心动不？”陆尧反问。夏曦点点头，“盛景的董事长，是位非常有远见的人，在这样的平台上，几乎不存在市场壁垒了，我们可以专心地去打磨技术，还能去引领甲方的审美方向。” “听起来很诱人哈，你不是不想和盛景扯上关系嘛？” “我不想扯上关系的，不是这个层面，但也确实有影响……会显得我经历了两年，依旧很无能……” 陆尧好笑地打开电脑，对着屏幕说：“龙，还怕有人说你无能？心里想去就去吧，我不能走，峥哥这边需要我。韩笑笑今早辞职了，如果简颖也走了，文本，就没有人做，我和你都走，谁来抗住主创设计？” “韩笑笑辞职了？”夏曦吃惊问：“她，不是都拿到分红权了嘛！” 陆尧笑，“她本来就不在乎分红权，也不想做文本，她想当建模师，跟着我私底下学了三年，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K市有一家景观公司请她去，就走了。” “原来你和她是师徒关系啊？” “不然呢？我有女朋友的，好不好！” 夏曦指指他，“哦，你宁愿被人误会，也不光明正大地教她？” 陆尧一皱眉，轻声问：“在赵红山那群人面前，我还光明正大地去告知：我带着韩笑笑在接建模的私单？” “你不是和他们住过一起吗，你那台……电脑，他们没看到？” 陆尧狡猾笑，“我之前只配了一组显示器，当着他们的面，都在打游戏……” “哟，搬出去就是为了拉起小型工作站？” “差不多吧，走早了会辜负峥哥的好意。” “那你女朋友和你整夜吵架的事，也是你两口子的战术咯？” 陆尧吃惊地看着她，“这……倒是真的……”又无奈地盯回屏幕，“她……不支持我来落城，也不赞同我花了那么多钱配电脑，哎……她是做室内的，我做景观，她也不喜欢我选景观方向，反正……” “三观有点不和？” 他点点头答：“好了五年多了，互相都有感情，还能怎样，多理解呗。”夏曦退回座位坐下，或许自己的感情也可以只选这种模式，理解和磨合，人生也能走好。 完成了为期两天的考试和面试，简颖约了夏曦去银路吃晚饭。 正好是周五，赶到和她约定见面的简餐厅，发现丁晓兰也在，两个人正坐在临河的窗边欣赏窗外的美景。 “哟，晓兰，你克服心理障碍啦？”夏曦在她俩对面坐下。 丁晓兰优雅地托腮笑，“有人说过的啊，要陪我热闹热闹，吃完饭，我们三个就去找个酒吧，这酒吧街，格调还不错嘛。” 夏曦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河水，拍拍桌子凑近简颖，“哎，你应聘怎么样？” “应聘的人太多，我保守一点，选的岗位是种植设计师。”简颖微笑答，“反正我交卷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画图，你懂的。” 夏曦竖起大拇指，“懂，你能通杀一片！” “那当然，我有个F大毕业的好师父。” “F大？！”丁晓兰瞪大了那双狐狸眼，身为园林院校毕业的人，她很清楚F大的地位。简颖蓦然看她，“我没和你说过？” “没有啊！”她嘴张得老大，“天呐，曦姐，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回来落城工作？” 夏曦抿了抿唇，“不好吗，回来建设家乡。” 丁晓兰闭上嘴，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默默翻看着，良久才说：“落泽一中果然名不虚传，随便出来一个，都是学霸……”猛地一拍桌，“马奈除外！” 夏曦只差笑岔气，“你就这么讨厌她啊？” “她，就是霸总文里那种小透明女主，摆摆文艺范儿，装装清纯，以为就能嫁入豪门，现实中，哪有那么脑残的霸总！” 夏曦就近联想了一下，“没准儿，你们少总就喜欢这一款的……” 丁晓兰昂头眯起眼，“我们少总，那可是国外名校毕业的，长得又帅，什么世面没见过，瞧得上她？” 简颖啧啧两声，“快别再提你们少总了，耳朵都听起茧子。” “哼，等你进了盛景，你天天得听，他可是全民男神呐，对哦，你在技术部，那就是他分管的部门，但是你级别不够，见不到他，不过专题会议，他会参加。” 夏曦听得震惊，“他不是没毕业嘛，怎么说的像是已经接管公司了？” “听说他大二就参与公司事务了，读硕士的这两年，已经接管了技术部，回来啊，还要接管营销部和配套部。” 夏曦抿紧嘴唇，看来这几年，许翔真没闲着啊，接管了技术部？哎……我还是老老实实在易方园林呆着吧，免得去找尴尬……她默默吃着饭，直到从简餐厅出来，天都还没有黑，夏天的傍晚总是特别漫长。 “走咯，我在落城唯二的朋友，我们去酒吧！”丁晓兰开心地挽上左右两人。“唯二？你同事里就没有朋友？”夏曦问，三个人沿着河往前走。 “哎，盛景的人，都高大上啊，各种宫斗戏天天上演，职场怎么会有朋友？就等着简颖来了，我才能有真朋友。” 想起在“云天山居”的事，夏曦拍拍晓兰的手，“你认识柳娜吗，她在卖云天山居？” 丁晓兰皱眉琢磨，“柳娜？”立刻“嘶”了一声，“知道，营销部的‘满冠王’，卖房子很厉害的！” “什么叫满冠王？”简颖好奇问。 “就是王牌销冠，只要她在过的项目，她一直都是销冠，我听说，她大学都没上，就出来卖房子了，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少说也有两百多万！” “两百多万？！”简颖无比震惊，自嘲着转向夏曦，“我们选错行业啦？” “手捏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儿，”夏曦挽着丁晓兰，“看人家赚钱，咱们也未必能吃那碗饭？”丁晓兰不置可否，“哎，你问她干嘛？” “我欠她个人情，想着送她一份小礼物，谢谢她。” “什么人情？” 走在河畔的青石路上，夏曦把在云天山居的事讲完。丁晓兰不屑道：“那个杜艳，我见过，会来集团总部开会。她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听说她当了很多年的案场经理，就是升不到销售经理。” “这种爱作威作福的人，就不能给她升职！”简颖愤愤道。 丁晓兰想了想，“我听我们领导说过，营销部在三年前，就申请要提拔柳娜，但行政部找她一谈，就被她拒绝了，说就想卖房子，不想做管理。” “啊？为什么？”简颖不解，夏曦也很困惑。 “卖房子赚钱呗，做管理，可没有‘销冠’赚得多，”丁晓兰好笑，“听说公司给过她三次升职机会，她都不干，后来干脆不提拔她了，反正哪个盘不好卖，就把她派过去，肯定能提升业绩！” “好玩，”简颖也听笑，“那她还是继续卖房子吧，一把宝剑。” “柳娜不想升职，杜艳还要打压她？” “肯定是怕她哪天想通了，就蹭蹭蹭爬去自己头上了……蠢得要命，多看点宫斗小说就知道把柳娜逼急了，真会给她来个反杀！”丁晓兰哈哈笑。夏曦深吸口气，看了看暮色四合的天，整条酒吧街已亮起霓虹，河道两侧的青石路上人潮熙熙攘攘。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熟悉的花香，白兰花？ 夏曦吸一吸鼻子，视线往四下里找去。还没找到具体位置，简颖突然手拢耳朵惊喜地猛拍她俩，“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唱任贤齐的《烛光》？” “烛光？”丁晓兰也竖起耳朵，“小时候看的那部电影《星愿》的插曲！” 夏曦仔细分辨着吵杂人声中的隐隐歌声，它就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声音，好听，很熟悉的好听……心突然开始砰砰直跳，她踮起脚尖越过人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位，已接近银路中段，玄奘？ 唐昊！？ 赶紧站停脚步，将这唱歌的声音，从人声鼎沸中过滤出来。没错，是他！ 他回国了？ “真的耶，唱得好好听，还是我最爱的摇滚版，快走，去找找！在哪里唱的呀？” 丁晓兰说着，挽上她俩快速挤开人群向前冲。夏曦被她拉拽着，脑子里瞬间空白，只听得见唐昊的歌声在渐渐靠近。 “三百六十五支烛光，亮在我心上，每一天一支烛光照得我的心慌，”她认真听着，“我只想拥有凡人的欲望，唯有你是我的阳光，唯有你，能让我的天空晴朗——” “这里这里，我靠——现场伴奏啊！”终于找准位置，丁晓兰拉拽着简颖和夏曦，凑到“玄奘酒吧”的老木窗前。 “呀，大帅哥，你俩快看快看——”简颖激动得手指屋内。夏曦早就看见了，她透过金银花怒放的原木玻璃窗，看到了正在唱歌的唐昊。 他一身帅气打扮，就坐在舞台中央，头发，长了点，皮肤，黑了些。他深情唱完，正在缓缓落下的音乐声中，朝着台下一个女生点头笑，回身看向为他伴奏的人。莫飞，秦君菁，瞿磊，张超…… 这几张夏曦很熟悉的面孔，同时陪伴他出现在那片舞台上……她呆呆望着仍在开心笑着的唐昊，又看向在回应他的长发美女。默默转过身来，面对月下流淌着的河流，背靠金银花粗壮的藤蔓，将自己藏进影影绰绰的花丛后。 丁晓兰皱着眉，“曦姐……曦姐？”扭头看见躲在花下满脸落寞的夏曦。悄悄伸出手，拉了拉还在花痴的简颖，下巴一指舞台，这才落实了心中的猜测，“那就是……落泽一中的……唐主席。” 简颖吃惊一愣，也马上去看夏曦，见她已经站直了身体，不说一句话地走向来时的霓虹深处。 落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吃过晚饭，陆星怡正帮着妈妈收拾厨房，突然接到夏曦的电话，“星星……” “嗳，”她听见那端的哭声，放下抹布问，“你怎么了？哭了呀？” “我看见……唐昊了……” 星怡的心忽悠一晃，“他不是还在美国吗，你在哪里看见他的？” “在银路……”听筒里哽咽答，“他连回国……都不告诉我……”哭声越哭越大，星怡眉头一皱，“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你家……楼下。” “等着我。” 她挂断电话，朝着母亲指了指楼下，“妈妈，我去找曦曦，一会儿您先看电视？”余丽摘下正在收拾垃圾的手套，“曦曦……没事吧？要不要我也一起去？” “您休息着就行。”星怡跑进卧室换下睡衣。 余丽担忧地跟去看着女儿，见她拉开入户门，门也不锁就跑去按电梯，又跟去门口叮嘱道：“楼下蚊子多，别待太久，你俩找个地方喝点东西慢慢说，别担心我。” “知道啦。” 星怡大步迈进电梯，想起夏曦那阵哭声，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她哭成了这样。电梯停靠一楼，她快步穿过入户大厅，在楼前的绿化带旁找到夏曦——她抱膝蹲在地上，已经哭花了脸。 “他是放暑假回来的？”她扶起夏曦问。 “我不知道……” 星怡抱了抱她，替她擦着眼泪问：“那你怎么看见他的，他在干嘛？” “在玄奘……唱歌。” “你进去找他了？” “他女朋友在……” 星怡吸口气，心疼地看着夏曦，拉起她手，“走，我陪你去找个地方喝点酒？” “你会喝酒吗？” “最近应酬多，练会一点点……”她捏了捏指尖。夏曦挽住她的胳膊，靠向她肩头，见到一如既往暖心的星怡，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就近找了一家安静的“轻吧”，两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夏曦喝着酒，依然不敢相信，那个她在梦里都找不到的人，此刻就只与她距离几公里，或许，他也在喝着酒…… 星怡见她一直不说话，也不敢问，这种感觉，自己体会过。 “星星，我好傻呀，”喝下一瓶啤酒，夏曦才开口，“我都没跟你说过，我妈着急我的婚姻，带我去相亲，相的第一个人，就是唐昊。” 陆星怡听得眼神都直了，“你不是说你俩断联了吗？” “是他妈妈在帮他相亲，也留下了我的手机号，他……从来没给我打过。” “他万一是不知道这事呢？” 夏曦苦笑，“我之前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我甚至想，我其实在他妈妈那一关，就被踢出局了，”她握紧酒瓶，“后来我妈去问过介绍人，他妈妈说已经把号码发给唐昊了……” 星怡瞧见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轻声安慰，“你不是说他有女朋友吗，那他不给你打电话，是不想朋友之间弄得难堪吧。” 夏曦深深叹口气，“朋友之间，遇到这种狗血事件，你会不想一起吐个槽？更何况张妍说了，有女朋友自然能挡桃花，我再喜欢他，他有女朋友了我能怎么样，盾牌都立起来了，为什么……我还是一朵他要避开的烂桃花？” “你别这么想，这种事毕竟很尴尬嘛。”星怡自己都觉得安慰得没了底气。 对面的夏曦哭着摇头，“莫飞、瞿磊、张超、秦君菁今晚都和他在一起，他以前不喜欢秦君菁的，而且秦君菁还怀着孕，他带女朋友回来，约了他们一起聚会，都不告诉我一声他回国了？” 她昂头喝酒，放下酒瓶才又哭着说：“他就是在故意躲我，害怕我。”又绝望地叹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和他相亲，最起码，他这次回来还会把我当个朋友？” 星怡指指自己，“你对面坐着一个也没被他当朋友的人！” 夏曦茫然愣了愣，星怡抬起酒瓶和她一碰，“你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会胡思乱想。” “那我能怎么想？” 星怡想想这局面，确实也不对劲，“哎呀，他可能就是见了你怕尴尬嘛，我本来也和他没那么熟，不叫我去也正常……” “对咯，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回事吗！” 星怡闭嘴无奈笑，陪她默默喝着酒。“要不，我现在跟你去银路找他，你和他说清楚，告诉他你没想再纠缠他，只想当个朋友？” 夏曦笑叹着摇摇头，“就他那种猜忌的性格，会越描越黑。”一口喝下剩余的酒，拉着星怡起身，“走吧，我找你哭过了，心情好点，你快回家陪你妈妈。” 结完账，挽着手走出门，夏曦轻声问：“明天你有空没？陪我去一趟落泽一中？” 星怡笑望着头顶的星空，“还要去怀旧啊？” “去……告个别。”夏曦淡淡笑着。 星怡陪她到路边等出租车，“好——”黯然看向眼前的城市，“其实有时候，我也总觉得还没长大呢，多希望我们……还在落泽。” 正值暑假，整个学校空荡荡的，灼灼艳阳下，依旧是紫薇花开。夏曦发现，毕业以后她每次回落泽，都是假期，看不到那群穿校服的年轻孩子，也没有谁会来提醒她，你比我们大好多，你已经毕业了。 落泽一中的这份空旷与寂静，是时光对她最大的仁慈，它仿佛还属于自己，她也仿佛，还属于它。而那些她渴望见到的人，她所想念的人，似乎也还在这里，只因为现在放暑假，他们回家了，等到开学就能再见彼此。 星怡陪着她穿过操场，直奔那条长廊，多年过去，长廊里的名单又加长了。 夏曦找到自己毕业的那一届，第一个名字，200403班，江朔。 往前一列，200305班，唐昊。 她扬起手臂，指尖抚摸过他的姓名，向后退开一些。这两个灿若星河的名字，在视线中逐渐退远，融入了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之中，这两个光彩照人的男生，也走入了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人海。 “刚才路过教学楼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大厅里有一面表白墙？”星怡凑到身旁说，夏曦惊奇笑，“落泽，很与时俱进嘛。” “要不要去看看？”星怡一挑眉，“瞧一瞧，是哪个风云人物又统领江湖了？” 两人咯咯笑着，像少女时期那样，牵手跑向教学楼。 一大面粉色的表白墙，真是少女心满满！ 夏曦不禁联想起钟老的粉色衬衫，这老爷子的头发，得全都变白了吧。她顺着墙上望过去，星怡正在轻声数着数，“18、24……27！哎唷，这个齐俊轩，不错嘛，很有落泽校草的风范啊——” 夏曦盯着“齐俊轩”三个字，“估计他确实凑齐了：英俊非凡，气宇轩昂？” 星怡哈哈笑，联想起自己幼儿园里小朋友们的名字，郑重点头，“现在的父母起个名，都是越起越直白。” 夏曦嫌弃得摇摇头，“我还是喜欢‘江山星夜明’、‘盛世长空晴’……” 陆星怡听得愣住，突然捂嘴笑，“说得那么有意境，他俩的爸妈都未必这样想，”抓起挂在表白墙下的蓝色马克笔，递给夏曦，“写上去吧！你不是要告别吗，告别之前，再大胆表白一下？” 夏曦笑着接过笔，拔掉笔套，扬手在表白墙上写下： 200305班唐昊 200403班江朔 她收敛起笑容，转过身去，环视了一圈这所在他们年少时，曾为之付出了青春和热血，教会他们友情和梦想的校园。回身大笔一挥，圈起这两个名字，在名字下方，落下一句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从落泽一中出来，星怡说要陪妈妈去买衣服，送她离开后，夏曦一路逛去泽海。 又逢傍晚，夕阳照耀着北城，湖边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反射着一片金灿灿的光。夏曦忽然想起大一时有一个周末，她去T大看唐昊和江朔打球。当时也是傍晚，三人正准备去吃晚饭，走到T大的主楼前，夏曦惊奇发现，这个位置的正东方，居然能看到她在F大的宿舍楼。 她兴奋地指给他俩看，手臂在空中一顿，突然又缩回，喃喃问道：“我们宿舍楼，着火了吗？”当时的帝都高校圈一共有11栋高层宿舍楼，F大一所学校就有4栋，一直是消防关注的重点对象。 唐昊瞧了瞧前方红彤彤的F大宿舍楼落地窗，费解地扭头看过来，夏曦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好，我们一栋楼里住着5000个女生呢，这下，可怎么办呐！” 江朔更为费解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落日，终于憋不住，反手一拍她的脑门，“侏罗纪，你能再笨点么，那是夕——阳！” 夏曦坐在罗马柱廊的大台阶上，回想起这些往事，仿佛都还在昨夕。她眯眼望向曲折着延伸进泽海的柱廊，又想起她的恩师。毕业典礼授学位的那一天，学校礼堂的舞台上站着一排教授，同学们身穿学士服，一组组上台领取学位证书。 她跟在队伍中，一对一停在各位教授面前，抬头一看，巧了，给自己授学位的人，正是高教授。仪式开始，她微低下头，感受着他抬起手，将她学士帽上的帽穗从右边轻轻拨到了左边，转身从礼仪队的托盘里取过学位证书，递给她。 身旁的教授们笑对学子，纷纷开口，“恭喜你，学有所成，展翅高飞！”唯独高教授低声问了句，“你要回家乡？不考我的研究生？”夏曦震惊得抬起头，他“唉”了一声，不再多言。憋住泪，她跟随同学们一起后退一步，面朝授予自己学位的他，欠身致礼。 泽海的潮水涌上台阶，打湿了她的鞋，泪水也打湿眼眶。 “姑娘啊，别坐得离湖那么近，鞋湿了……” 久违的北方口音在身后响起。夏曦心惊得回头看，一个身材魁梧、只穿了背心短裤、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 见她有些防备地看过来，男人抬手指指湖水，又指指她的鞋，“遇到啥坎儿呀，都要往前迈，可这鞋湿了，咋走路呀？”他亲切问着。 夏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流泪，这幅模样坐在湖边，让人误会了。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冲他一笑，“谢谢您。” 男人摆摆手，观察着她，按下腰间一个老式随身听的播放键，开着外放，听着歌，沿着长廊散步，偶尔不放心地又回头看看她。 夏曦憋住心惊和泪，背靠在高大的罗马柱上，听着他的“小音响”正在放任贤齐的歌，“回想我一路上，走走唱唱，有时快乐，有时候感伤，可是我依然带着深切盼望，希望有天成功在望。” 她微笑看着逐渐走远的男人，听着那已远去的歌声，“北方走到南方，寻找一个理想，哪怕真的就是一个人去闯……”在他又一次不放心地看她时，朝他远远地挥一挥手，坚定地走出长廊，朝着宏大的广场和城市走去。 那一天回家路上，她遇到了傅霖。 他开着车缓缓靠近人行道，降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夏曦——你要去哪里？”听见声音，夏曦恍惚转身，瞧见车里的人。 11岁那年夏夜，她初遇12岁的傅霖，他也是这样，从身后追上当时还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她，拉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问：夏曦，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她喃喃答。 “上车吧，我送你。”他早已停车，脸颊像初遇时那样，泛起红霞。夏曦遥遥一望暮色中的新月，“我……的鞋湿了，怕弄脏你的车。” “没事，上来吧，鞋湿了脚难受。”他扬起唇角，解开安全带，探身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送你回去，你赶紧回家泡泡脚。” 夏曦轻轻叹口气，迈向他的车，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沉重的遗憾，昊哥，我……走了。坐进副驾驶，她关紧车门，系好安全带。 傅霖笑着看她一眼，发动车子，朝前方开去。 两周后，简颖正式辞职，去了盛景。在她走后的那个周末，夏曦答应傅霖一同去看电影。他在周五傍晚，到公司楼下接她下班，还贴心地买了两杯果茶，说他记得夏曦不爱喝牛奶，不敢买奶茶。看到果茶杯里的两半个橙子，夏曦心里五味杂陈。 她默默吸着杯中的液体，跟着傅霖走向停车场。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夏曦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天从电影院出来，她闻到雨后空气中有白兰花的香味。傅霖见她皱着鼻头在嗅花香，轻声说了句，“你等着我。”他寻着花香四处去找，终于看见街边路灯下蹲着一位鹤发老人，脚边放着一竹盘用白色细线拴好的白兰花。 半分钟后，他拎着两串白兰走回身旁，“大院里的那棵树，建停车场被砍了，你喜欢它啊，我明天去花鸟市场买一棵，种在我家院子里！” “没必要吧……” 傅霖将手中的花串递给她，坚定答：“有必要！” 夏曦呆呆看着他，他好像又回到了12岁的模样，和她记忆中那个冷冷接她电话的初中男生不一样，也不是那个在落泽学生会里，头都不抬就厉声拒绝为她讲题的人。 好生奇怪，时光，在有些人的身上可以随意跳转吗？她昂头望向雨后的夜空，一轮明月已出，悠悠白云，浮动于旁。暑假已经结束，唐昊应该回美国去了吧，他的身旁也早有彩云在侧。 他曾悄悄地回来过，又默默离开……而夏曦自己，也该从哪来就回哪去。回去哪里呢？古城，那片盛开着一树繁花的楼顶。 那个，她梦想诞生的地方。 她拎高手中的两串白兰花，轻轻嗅着，又看向傅霖，“你……再种一棵白兰树吧，我记得小时候，你的书房开窗就能看见它。” 傅霖高兴笑，“还能看见你坐在楼顶，看灯火。” 夏曦点了点头，回想着那一段她还没来得及经历痛楚与沉沦的……纯真年少？ 傅霖靠近一些，轻声问：“那明天你陪着我去买树？我不懂要怎么挑选嘛，这可是你的专业……” “好，明早我在花鸟市场等你。” “我来你家接你吧，上午十点半到，你能多睡一会儿。种完树，就在我家吃午饭，我妈给你炒麻辣牛肉！” 夏曦点着头笑，拎着白兰花，跟随他一路向前。 篇章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简颖走后，小隔间里只剩陆尧和夏曦两人。钱坤偶尔会端着紫砂茶杯过来坐一坐，闲聊几句，又端着茶杯寂寞地走回自己办公室。重磅新闻“盛景集团在组建景观部”也在公司里掀起了不小波澜。 龙头企业，甲方，平台大，工资高……隔间外的“元老们”都很心动，可惜被“园林、城规”这道专业门槛堵住了路，只能摇着头互相宽慰，说留在易方园林还有分红拿，人生嘛，面子也重要。 “你怎么没去盛景？”陆尧听着隔间外的闲聊，问夏曦。 “这么希望我走啊？”夏曦笑望着他，忽然感觉自己说话的方式有一点耳熟……尴尬地转回身面对着电脑，“你不是说了吗，峥哥这里需要人。” “哦！”陆尧起身关了隔间的门，走近身旁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峥哥安排赵红山去补位，兼做文本设计？” “那他可以拿两份提成了嘛。”夏曦诧异笑。 陆尧叹口气，“只要你在公司，大单子的方案设计，他就别想了，只能给你做文本。小单子嘛，我倒是可以和他分一分，可这样在他看来，就是在给我俩打下手，不仅被降格了，还只能捡漏。” “你怕他会针对我俩？” “我倒是无所谓，他一向针对我，也没见他能翻出什么水花来，我好歹是‘美术帮’的，他咬着我不放，大家也都会腻。” “所以就是只针对我咯？” 陆尧点点头，“你是学园林的，还是F大毕业，盛景那么牛的平台，你都不去，非要和我们待在这小公司……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他坐回电脑椅，“赵红山是我大学同学，他家里贫困，很需要赚钱，能多拿一份提成，他也愿意，但是他这个人，自尊心强，敏感得很。” 夏曦淡然笑，“我的选择，还得去照顾旁人的心境？” “那倒不是，但这世上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弱势心理，而且还练就了习惯性的思维，恃弱——凌强？” 夏曦听得笑，“可谁没处于弱势过？谁能，天生就是强者？我也经历过……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地狱’才走来，心态不强大，能力又怎能去真正强大？” “你别给他们这些人上课，找死……” “我不想给谁上课，这种东西只能看到别人，自己悟，我也是看会的……” “看到‘传奇’？”陆尧笑了笑，凑身八卦，“哎，这几天，来接你下班的那帅哥，就是你那个传奇男朋友？” “怎么可能！”夏曦咬着牙回答。陆尧缩回身子，“我瞧着也不像，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不过他长得还挺帅……你俩好上啦？” “你倒是什么都瞧得出来。” “我天蝎座嘛，洞察力，惊人！”他自信说完，对着电脑开始改图纸。 夏曦捧着杯子默默瞟他一眼，我滴个天，我这是和天蝎座有什么渊源吗，怅然得又让思绪乱飞了一会儿。罢了，已经和傅霖正式恋爱，虽然这恋爱谈得吧，和普通朋友也差不离，但两家的父母都挺开心，瞧着傅霖好像也满意。 人生路长，那些太过遥远的追求，总该放下。 年少时，夏曦也曾想，谈恋爱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向秦唯请教过。等自己终于谈了恋爱，才发现，一切是如此的平淡——他不加班的时候，会来接她下班，一起去吃饭，偶尔看场电影，为她买一束鲜花。 学植物出身，各种花卉夏曦见得多了，但收到花束，她还是会嗅一嗅花香，冲他笑。有时候，傅霖想牵她的手，她闪躲过几次，最后也顺应了他。心里担心着下一步的发展，只是担心，他很绅士，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和男人牵手，竟然是如此诡异的感觉，皮肤贴着皮肤，夏曦觉得很不自在。傅霖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牵着她走一段路，就会扭头对她笑一笑，然后放开她。这让夏曦倍感轻松，仿佛是一项任务，完成了，就结束。 她没有告诉星怡，自己和傅霖相了亲已经在谈恋爱了。不想说，至于为什么不想说，她也不清楚。 日子一天天过，在九月最后的那天夜晚，张妍兴奋地打来电话通知：江朔在半个月前，分手了！夏曦掰着手指算，五个月，这节奏，能办一场百年校庆了。行吧，总归是台好事，虽然他准确的耗时为：四年零五个月。 对着话筒，她忍不住高兴笑，张妍也在那端跟着笑。 “哎我跟你说，那妞果然暑假去了帝都找老二，但他抵死不见，总算把人家搞绝望了，还好，没闹出人命。” “再怎么喜欢，人也是有自尊心的嘛。” 张妍饶有兴趣地继续八卦，“星怡，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听老二说的。” “没有，骗他的。” 张妍打个响指，“我猜对了吧！我就说肯定是骗他的！” “他不信你说的？” “信个屁！”张妍笑叹，“他前天喝醉，破天荒地主动给我打电话，那幽怨的小语气，我滴乖乖……不过醉了什么都和我说，说分手时段薰坦白了，说她自己骗了家里，也早知道老二清楚真相，可就是不揭穿她，也不碰她……” “所以，”夏曦挑一挑眉，“她深深觉得，对江朔充满着愧疚和感动？” “NO——”张妍大声否定，又忍不住狂笑，笑了好一阵才说：“她的原话是，这些年她始终怕江朔报复她，每一天都过得毛骨悚然……” 夏曦要笑死，“瞧吧螨虫，别惹天蝎座，站在城外的人看啊，都觉得是江朔在受委屈，可那围城里的人，被虐死了！” “唉……”张妍叹气，“唐昊，”顿了顿问，“暑假回落城啦？” “我不知道。”夏曦一秒收起笑容。 “他没告诉你吗？！” “嗯。” 张妍听得费解，“唐长老好生奇怪呐……” 夏曦心虚问：“他……告诉你了？” “是呀，我让他绕道来一趟C市，我那些舍友想见他嘛，说众筹请他玩几天，谢他帮忙代购，他说他不想见，你听听你听听，多冷血的男人！” “习惯……就好。”夏曦沉思着，电话里又问，“许翔快回国了吧？”她笑了笑又答一遍，“我不知道。” 张妍服气了，憋半天，才搞出一句，“夏曦，你不会是又生活在什么结界里了？！” “我没开结界呀，”她坐直身子，“我就是山门无把守，多年也无来客。” 张妍“啧啧”两声，万分感慨，“我说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呀？把我这种千年九尾狐奶奶，都弄迷糊了！” 夏曦敲一敲话筒，“九尾狐奶奶，赶紧去打电话给江朔吧，告诉他，星怡还在等着他，拯救一下那场可怜的爱情？” “你不会给他打吗？” “我现在乱得很，不想……和他们联系。” “乱什么呀？” “不说了，先挂。”电话突然被挂断。 张妍费解地看看手机，琢磨着夏曦这状态，不想和他们联系？按住桌面站起身，想了想读硕士后就不愿提夏曦的许翔，和每次一聊起其他几人就打断她话题的唐昊，还有独自沉默了这些年的江朔。 一拍桌子，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我——被结界封住了？才搞不懂这帮神人！ 和张妍打完电话，夏曦去冲个了热水澡，吹干头发，躺进被窝准备睡觉。陆星怡的电话已杀到，“曦曦！”她兴奋得语无伦次，“江朔，说他，明天飞回落城，来看我！” 夏曦盖好被子，跟着她高兴，“好啦呀！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了，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我和他单独待一天，然后约你，一起出来玩？” 真是长大了，这种时候都不重色轻友，夏曦叹道：“算啦，国庆也没几天假，你俩多年各自苦恋，好好约会吧！我……家里有事，替我向霸王龙问好，顺便骂他一句，”一想江伯伯慈祥的笑脸，口下留情，“活该，恐龙蛋！” 电话里咯咯笑，“我已经骂过他了……一模一样……”夏曦羡慕得吹了声口哨，“快睡觉吧，敷个面膜，踏实地睡一宿，等着你的男神，明天开足火力向你奔来！”那端乖巧应着，轻声说：“曦曦，你也会幸福的。” 幸福？夏曦有点不敢想这个词，瞧着电话挂断，也许，会吧。陆尧说过，在一起久了，就会有感情。 国庆假期，夏家和傅家约着一起去素县钓鱼。两辆车，自驾游，在一片天然湿地旁边的小山村落脚，这里曾是夏长毅读中学的地方。 傍晚时分，老夏兴奋地带领大家外出散步，手指着湿地中央的一座山峰说：“曦曦呀，你知不知道，那座山在你爸我读书时，经常去爬！” 听着这声多年未从父亲口中听见的“曦曦”，夏曦看向意气风发的夏长毅，仿佛他也变回了曾经那个最喜欢带女儿去登高望远的爸爸。 徐小霞凑过去提议，“要不明天，我干脆就租一艘船，划着船啊，陪着夏局一起去爬那座山？” “别别别，”夏长毅笑着摆手，“建国还要钓鱼呢！” “爬——嘛，我们也沾沾这里‘人杰地灵’的贵气！”傅建国大方谦让，又一指眼前的湿地，“先爬山再钓鱼，天黑了我带夏局感受感受夜钓，钓得更多！” 夏长毅高兴笑，边走边指他，“你技术好，这里呀，水质很好的，野生鱼很鲜——” “那夏局和老傅就多钓点上来，我来现个丑，负责给你们操刀做几顿！清蒸的，黄焖的，红烧的……” 徐小霞说着，挽上秦文珍的手臂，文珍拍拍她手，“你家老傅爱钓鱼，早就把你的厨艺练出来啦。” 夏曦静静跟在父母身后，突然感觉一只手臂搂住了她只穿着无袖连衣裙的肩，她慌张地转头看。傅霖搂着她轻声问：“风大了，你冷吗？” “还好。”她不自然地答，他脱下T恤外面的休闲衬衫，替她披上。 跟在后面的秦文珍瞧得欣慰，徐小霞拐一拐文珍，“这俩孩子的事，要不尽早定下吧，夏局，听您的意见？” 早已停步的夏长毅满意地回身瞧着傅霖，傅建国也说：“我翻了黄历，这个月23号，最宜订盟和嫁娶，刚好还是个周六，要不就选那一天吧，为他俩订个婚？” “你俩的意见呢？”夏长毅象征性地问眼前的年轻人。不等夏曦答话，又说：“夏曦，成家才能立业，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了。” 夏曦看了看眼前的寒潭秋景，十月，正是每年的公务员国考季……那一块藏匿于浅海的暗礁，明显又开始露出头角。她明白父亲的暗示，凝视着湿地中央那座不可撼动的高耸山峰，点了点头。 徐小霞高兴得催促傅霖，“儿子？” “我，高攀了……”傅霖搂着夏曦，轻声答。 夏长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是我的曦曦，高攀了你。” 国庆收假前那个傍晚，星怡打电话给夏曦分享她的甜蜜恋爱。说江朔下午刚飞回帝都，她去送机，抱了好久都舍不得松手，差点误机。说这几天，江朔和她一起照顾两边的妈妈，还去了墓地给爸爸们扫墓，说他在老陆的墓碑前说了一句“良将，终殉国”哭了很久。 “曦曦，”星怡又哭又笑，“江朔说，他见过我爸爸，还说老陆和他说过，如果江朔是他儿子，他可以笑对陆家祠堂……” 夏曦眼泪软，哽咽答：“他可以当你爸的半个儿子。” “嗯，他跪在墓碑前向我爸爸保证，说他不会让我再经受任何风浪，说他会保护好我，照顾好我和我妈妈，让老陆放心……” 她也哽咽说着，听得出却是满腔的幸福。 “他还去了我的幼儿园，陪我荡秋千！”她甜蜜回忆着，“小朋友们可喜欢他了，因为听说他就是那颗‘北极星’！” “你没告诉他们，他还是一只霸王龙？”夏曦笑问。 星怡开心又害羞地答：“我没说，唔，他自己倒是说他是霸王龙……哇喔——” 听见她在电话里连连学恐龙叫，夏曦安心听着，自从陆伯伯去世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星怡如此开心，又变回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儿。“你俩要，开始异地恋了？”她问。 “嗯。”星怡肯定答，“这么多年，他不在身边我都走过来了，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已经很满足，距离，不会成为我和他之间的障碍。” 夏曦好奇打听，“亲了……没？” 星怡娇羞笑，“甜甜的，亲不够……” “哎呀——” “哎呀呀——” 两个人对着电话一通傻乐。 这好像，也才是夏曦心目中恋爱该有的样子，她真诚地又说了几句“恭喜”，星怡说要陪妈妈出门散步，挂断了电话。 夏曦独自坐在卧室里，回忆起那一场杀出了个“黑马状元”的中考，那一个陆星怡初见江朔的艳阳午后……一切，竟然又轮回到了曾经的篇章。回想钓鱼回程时，在落城一家餐厅里吃晚饭，两边的父母已经在商量要怎么举办订婚宴。 夏长毅一向不爱高调，只同意文珍的说法，在“泽西”举行个简单的仪式，“邀请邀请两家的至亲参与见证就行了。”傅建国表示“都听夏局的意思办”，徐小霞说她想再请几个老同学和同事好友，一起热闹热闹，但宴请的总人数会控制在6桌以内。 夏曦和傅霖各吃各的饭，默认一切全凭父母安排。 傅建国笑说：“今年啊，是虎年，也是这两孩子的本命年，先订婚，等过了明年立春，再挑个好日子办婚礼，也不是说迷信，但这结婚是台大事啊，这些传统上的讲究，都是为了孩子好，您说是吧，夏局？” 夏长毅点头同意，望向两个年轻人，“婚姻，不比谈恋爱，双方的性格都需要多磨合，彼此之间是要携手走过一生的人，一定要互相理解，共同进步，夏曦，你懂吗？” 听到这番话最后的那一句，夏曦点头应着。心中无奈，我的父母，凡事都爱先教育自家那个孩子。 徐小霞一拍手掌，“那就这么定了，泽西那边……我去订桌？” 文珍摆摆手，“泽西是盛景旗下的，不用你专程跑一趟，等日子临近了，我打个电话给我妹妹，让她帮着预留三楼的场地，宴请的餐费再打个折。” “三楼啊？”徐小霞满意笑，“那个圆形厅可漂亮啦，”又凑近夏曦，“我们曦曦最懂植物，订婚的现场啊，就按你的心意去布置吧，下周末，傅霖陪你去挑鲜花？” “要布置吗？”夏曦也没想搞那么隆重。徐小霞笑，“当然要啦，这可是大事！夏局，您说呢？” 夏长毅和傅建国一碰杯，“这些形式上的事，以他们年轻人的喜好为主吧。” 傅霖放下筷子主动说：“布置一下吧，我陪你去挑花，你本来也喜欢花。” 夏长毅欣慰瞧着这个准女婿。 徐小霞又凑近秦文珍，“哎，我俩找个时间去逛一趟‘慕铭’，我早瞧上一条裙子了，就适合这种场合穿，老傅嫌贵，一直不同意我买！” 文珍共情地撺掇道：“喜欢就买，花自己的工资买，谁还瞧他们的眼色？！” 两个男人无语摇头。两个女人凑着头商量，“你买一身，我买一身，再给曦曦和傅霖各买一身……”夏曦听得叹笑，盯着窗外的霓虹。我订个婚，在“许翔家”办宴席，去“唐昊家”买服装……真是，逃都逃不掉地要和这俩人扯上点关系。 灯火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婚事定下后，夏长毅没再提考公的事，傅霖最近工作也忙，总在加班，很少出现在夏曦面前，一切又归于平静。 徐小霞好容易约到忙得要死的儿子，兴奋叫上秦文珍和夏曦，准备凑齐队伍去“慕铭”挑礼服。夏曦借口加班，躲在公司不肯一起去。文珍气得在电话里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唐飞飞，才不愿一起来？” 难得老妈又懂我一次，夏曦无赖笑，“对，我想着他……也来给我们打个折？妈，我跟您说，他绝对乐意！”电话那端瞬间沉默。她晃了晃鼠标，收起玩笑话，“我改天会自己去，你们先挑你们的。” 文珍沉默了两秒，挂断电话。 在某一天午间休息时，夏曦独自逛去“幕铭”。看到一条星空渐变的晚礼服裙，她眯起眼睛看了很久，银河系？试了试，腰有点松。 导购小姐说可以按她的身材调整尺寸，说一定赶在订婚前夕弄好。夏曦笑着一指裙子，“那就它吧。”付了账，走出“幕铭”。行，身披旗帜，开启征程。 订婚前三天的傍晚，傅霖抽空陪夏曦去了一趟婚庆公司，那位气质干练、笑容优雅的策划师抱出一大摞图册，请他俩挑选布场方案。 “地点是在泽西三楼，对吗？我之前在那里为客户举办过宴会，场地很熟悉，两位选出喜欢的花艺就行。” 傅霖翻着图册问：“你们……只能用玫瑰花吗？”策划师凑过身子，连翻几页指给他看，“也有用热带兰、绣球花的，不过选的人少，毕竟是订婚结婚嘛，大家都爱选玫瑰，它象征着爱情。” 傅霖低头靠近夏曦，“你好像不喜欢玫瑰，我每次送给你，你都只看一眼？” 夏曦赶忙解释，“我……看多了，不是花的错。”掩饰着尴尬环视店内的花材，“我们就不用月季了，用洋桔梗吧，它比月季便宜，白色加粉紫，粉紫色少用点，配叶用尤加利，您这儿有银叶菊吗？” “有……需要调货。”策划师吃惊听着。 “主配叶，用银叶菊，再搭配一点点淡蓝色的绣球。”夏曦说完，策划师眼神一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对花材的价格很了解，花艺的品味也很高，一般人不敢这么配。” “我学植物的。” 她听得尴尬笑，“难怪您说我们的玫瑰是‘月季’……” 夏曦抱歉地一点头，这番狸猫换太子的“爱情象征”，在大学第一堂课，教授就普及过。她拉傅霖起身，轻声对他说：“就这样定吧，不耽误时间，你快回去加班。”傅霖笑了笑，付完定金，开车回单位。 散着步回家，夏曦回想着刚才选的花材，订婚宴的花艺是由傅家出钱，徐小霞让她照着自己的心意去挑。但夏曦还是只选了性价比高、不给自己专业审美丢脸的搭配。其实她最喜欢的主花材是麝香百合，但这个季节已经过了百合的花期，即使有也不想选，心里总觉得，它应该盛开在一场她梦中的婚礼上。 第二天去上班，在公司门口碰见水岸福郡的对接人——晖哥。夏曦尊重地同他打招呼，他随意一摆手，满脸怒容地径直迈向魏总办公室。 进隔间，夏曦问陆尧，“水岸福郡是你在跟进吗，没出事吧？” “和我们倒是没关系，甲方自己的牛鬼蛇神多，那总工，安插了自家亲戚来承包工程，技术不够，反复返工呗！” “所以，甲方要求简化设计？” 陆尧摇头笑，“张总说他越看越喜欢这方案，坚决不改，宁愿换施工方！” 夏曦安心地一抬下巴，暗指魏总办公室，“那他来干嘛？” “来落实他的回扣呗。” 夏曦突然想起这人在电话里教训钱坤“要不是看在我们都是从五中出来的交情上，我都懒得帮你俩”，轻声问：“他要多少？” “听说是总设计费四六开，他四，峥哥六。” “胃口挺大……”她一想沈总的类似遭遇，“这个金晖，是张总的助理吧，在老板眼皮子底下要这么多回扣，不怕东窗事发丢了工作？” 陆尧起身靠近点说：“他只是个临时助理，以前是机械厂的‘一霸’，那大股东吴总在全省投了很多项目，没空管落城的事，都交给小股东张总在管，强龙也怕地头蛇嘛，张总找他来当助理，和厂里的事，才好处理。” “所以他就趁机能捞一票是一票咯？”夏曦想了下，“这人，在我们做方案之前，就搞出了一台‘对接事故’，你后续跟进时，要当心些，恐怕他遇到事只会推卸责任。”她轻声提醒。 陆尧转了转脖子，坐回电脑椅，“大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半小时后，陆尧和夏曦被叫进魏总办公室，金晖也还在里面。瞧着他那面色倒是平静了不少。等两人都进屋，魏峥才开口说：“晖哥手里有个新单子，比较急，可能需要你俩周末加个班？” 周末？夏曦一想自己这周六要订婚，“我……周六下午得请假，周日才能到岗。” “你去吧，我一个人能弄。”陆尧沉稳答。 金晖凑过来一拍他，“就是要有你这种自信，我才好办！” 他高兴得当场打电话，“侯哥，哎，我这边的团队没问题了，四天？行，四天一定拿出方案，好，好，您把资料发给我！” 挂了电话看向魏峥，“听见了没，这些事，我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你就按我说的去干，那个资料，我亲自接收，会转给陆工。” 魏峥无奈赔笑，等他吹着口哨走出办公室，陆尧才问，“四天？什么项目啊？” “一个总占地64亩的商业街景观设计。” “设计需求呢？” “他说，甲方没提。” “怎么可能？”陆尧苦恼地踌躇几步，魏峥无奈看着他，“金晖……怕我跳开他，不让我们在合作前期对接甲方。” 陆尧抖出一声笑，“为了自己的过路费，就要搞得我们……靠猜？他只是个当掮客的，屁都不懂，甲方看不出来？” “但他手里确实有些资源……”魏峥说着，指指夏曦，“设计思路你来把控吧，陆尧出方案，我让赵红山辅助你俩做PPT，汇报的时候，你俩都去，夏曦来讲，到时候……金晖就是你们的老板。” “好。”夏曦应着，瞧见魏峥疲惫地垂头在揉太阳穴，她轻声说：“没事峥哥，我能在场地里读出需求。” 魏峥抬头笑，“这个我肯定相信你。” 跟着陆尧走回小隔间，夏曦拍了拍一路在摇头的陆尧，“看了资料再说吧，商业街嘛，就是建筑建模复杂，得辛苦你了。” “建模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依旧满脸担忧。 二十分钟后，金晖把文件传来。 夏曦快速看完资料，给出思路，“尧哥，这两个区域，做一点线性休闲区，坐凳和绿篱镶嵌，端头用花境，这几条商业街的节点处，设计三组有地标特性的景观小品，铺砖，都用线性的。” 陆尧等了半天，见她不再说话了，才问：“就……可以了？” “这种奇形怪状的商业街，建筑那么复杂，景观得简单点，用基础元素把大杂烩的建筑关联在一起，就行。” “堆了那么多房子，满汉全席呀……”陆尧咬着牙，坐回夏曦让出的电脑椅。听见这句高教授的经典吐槽，夏曦猛然想起他的城规课，又凑回电脑前，“这项目不对劲呐，你找找资料里有没有原始规划图？” “不对劲？”陆尧费解。 夏曦找出原始图纸，一对比甲方给的现状图，“他们违建！你看，增加了这栋小商业，架空绿化层也被改成了商铺，绿地率肯定不够了……” 陆尧盯着图上的经济技术指标，“那……扩大这些绿地？反正是在步行街里。” “不行，”夏曦手指图上，“这两排建筑的消防通道，就藏在步行街里，要让出消防通道……” “那怎么办？” “最外圈的停车位，铺植草砖，种点绿篱，再配上树，打擦边球用树荫帮它补一补……但这样做，车位总数会减少。” 陆尧眯起眼估算，“没事，车位数量能满足规划指标，喏，数据不高。”他切换着两张图佩服感叹，“违建？这是哪家开发商啊，不怕验收不了？唷嚯，是从K市来的，看来上层关系够硬的！” “去完成绿化指标……其他的事我们管不了。”夏曦回忆着这项目满满当当的现状图，真是利益熏心啊。 忙了一天回到家，发现忘带钥匙，夏曦按了门铃，来为她开门的人，竟然是秦文瑾。 “小姨？”她惊喜笑，“您怎么有空来我家啦，晴晴呢，也来啦？” “曦曦……”秦文瑾瞧着她，面色怅然问：“你要订婚了？” “我妈告诉您的？”夏曦走进小院，关紧身后的门。文瑾退开身，点点头，“她今天给我打电话，让预留泽西三楼，说是你后天订婚要用……” 夏曦观察着她惆怅的表情，“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好快啊，您刚回国的时候，我才上高中，转眼我都要嫁人了？” 文瑾摇一摇头，“这么大的事，也没听谁提起过，盛景，已经成立了景观部，我早想着要来和你爸爸妈妈聊聊，也顺带来劝劝你，都怪最近太忙了，一直抽不开身，没想到……先听到了你订婚的消息……” “我订婚，你倒还伤心上了？”夏曦笑着戳戳她的肚子，“那晴晴以后嫁人，你会更舍不得！” 秦文瑾拉过夏曦的手，双手合握着，“今晚，你跟我去个地方吧，要订婚了，小姨得送你点礼物。” “您这送礼物的热情，不减当年！” “行啦！一和你小姨在一起，就没大没小的！”秦文珍人还没走出来，教训的声音就传过来，她站在客厅门口瞪着女儿，“你小姨为了等你，都来了快一小时啦，晴晴还等她回家检查作业呢……” 她叹口气催女儿，“上楼带件睡衣，跟着你小姨去她家，她刚才呀，和你爸爸讲了盛景未来的发展，你今晚，就听着她好好教育教育你！” “搞那么郑重，还要带回家……再教育？”夏曦担忧地看向她俩。文瑾浅笑着抬手一推她，“快去收东西，小姨在车里等你。” 车沿着北城区宽敞又热闹的街道向前开着。 秦文瑾关上车窗，打开空调，将噪音拦在车外轻声问：“曦曦，你不想来盛景，是不是因为Sho？” 夏曦听得心惊，“您怎么……会这样问？”文瑾手握住方向盘，“Sho，都跟我说了……是我和许湛的婚姻……耽误了你们俩。” “他还来怪你们？！”夏曦窜起一道火，文瑾霎时愣住，看了看她，“曦曦你误会了，Sho从来没有怪过我！” 她伸过手来，摸了摸夏曦的头，“我是瞧着这么好的俩孩子，就因为这件事，走到今天的地步……心里难受。” “这不关您和许伯伯的事……”夏曦再说一遍。文瑾哀伤地欲言又止，“听你妈妈说，要和你订婚的人，是你小时候的邻居？” “嗯。” “你喜欢他吗？” 夏曦呆望着前路，不答话。文瑾伤感地问：“家里安排的？”不想骗小姨，夏曦点了点头。文瑾不再说话，车内也尽是沉默。等回过神来，夏曦发现小姨已经把车开进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地下停车场。 “不是要回龙城吗，小姨，这是哪里？” “盛景大厦，负二层。” “啊？您带我来盛景，教育我！？” 文瑾平稳地把车停进一片独立的专属区域，解开两人的安全带，“下车，先带你去看个东西。” 夏曦磨磨蹭蹭地跟下车，文瑾搂过她的肩，带她走入一间雅致的电梯间，用指纹刷开电梯，将她领入轿厢，又刷了一遍指纹，按下楼层按钮。夏曦稀奇地看完这一连串“专属操作”，盯向那枚亮起的数字，“69……层？” “听说过没？”身边人笑问。 “获奖作品嘛，”夏曦无奈答，“想不听说都难……”眼前突然凑来一个脑袋，“快来盛景工作，你也能获奖！” 她吓得贴紧轿厢壁，直挺挺站着，“哦——开始了？”小姨这是要对症下药，好好刺激我一台？ 电梯升至顶层，门缓缓打开，文瑾领着她走出轿厢。 夏曦感觉自己进入了科幻空间……眼前是半个巨大的玻璃星球，头顶留有一大个圆洞，能看到深邃的夜空和星辰，圆洞下方是更大的一片圆形镜水面。 “这是入户大厅。” 秦文瑾介绍着，绕过水景，走向对面的双开大门。 入户……大厅？ 跟在后面的夏曦仰望着头顶的大圆洞，下暴雨怎么办……又看了看水景周围，嗯，景观级别的溢水边缘，许翔这是要把我的饭碗也端了。 文瑾观察着她表情复杂的脸，等在门口，用指纹刷开门锁，“进去吧，鞋柜里有你的拖鞋，冰箱里也有吃的喝的，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我回龙城，给晴晴检查作业。” 夏曦拉住正要离开的小姨。赶紧探身一瞧屋内，玄关处，自动点亮了灯光，更深的黑暗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她看回眼前，“您不准备教育我啦？想让我在这儿，反省一晚？”指指身后的获奖作品。 文瑾微微笑，“你会懂的……礼物也在里面，自己去找。”轻声说完，她绕过大水景，走向电梯。夏曦迷惑地站在房门口，等这颗“小星球”又只剩她一人，才转身进屋。 鞋柜里果然有女士拖鞋，换了鞋，她关紧身后的门，拎着包走进黑暗。所到之处，皆有微弱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墙壁上，主灯开关也在发出淡蓝色的提示光。 她瞟着这些微光，不碰任何东西地走向一个巨大空间，应该是中空客厅，站在黑暗中，看向全景落地窗外，是她熟悉的泽海。那条亮着灯的巨型罗马柱廊，小小地，蜿蜒在脚下，像一小条浮游于海面的金龙。她顺着落地窗，走到另一个方位——车光、城市，在眼前开阔延绵。 灯火？夏曦感受着这个名字，屋里的温馨灯火，屋外的人间灯火。远远地，从这栋住宅的某处传来一阵小动物委屈的呜咽声。 她好奇听着，寻着声音进入走廊，感应灯在前方点亮，在她身后熄灭，像是在穿越灯火闪烁的时空隧道。那不远处的呜咽声，突然变成一阵犬吠。夏曦停住脚步，犬吠又变回了委屈的呜咽…… 这里有，狗狗？ 她想起什么，高兴得朝前跑。灯，沿路亮起，走廊的尽头，是另一间犹如“玻璃星球”的大房，夏曦按下墙上的主灯开关。木质围栏内，关着一大只银色的阿拉斯加犬。 它兴奋叫唤着朝她摇尾巴。 “Kiba？” 大狗扒在栏杆上，呜咽着应答她，尾巴摇得更猛烈了。夏曦惊喜上前，“原来你住这里呀——”放下包，抬手摸向它的脑袋，它温顺昂头，舔吻她的掌心。 夏曦隔着栏杆抱了抱它，“乖，乖，好多年不见，你想我不？” 热络了好一阵，才和它相对而坐，待在这个“小星球”里。 看着趴在围栏里的Kiba，夏曦宽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许翔倒是没抛弃它，还给了它一个漂亮的家。想起星怡说“许神十月就回国”，晴晴也说“哥哥要结婚了，回落城就办婚礼”……她惊慌地扫视着这套……许翔的婚房？ 要我在这里……住一晚？ 缓缓拎起地上的包，不行，太冒犯了。 栏内的Kiba猛然起身，又开始叫唤，夏曦拎着包走近它，伸手安抚道：“我走咯，你乖乖的。”它甩开夏曦，扒向旁边的栏杆，朝着她身后又叫了两声。走廊里，已经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听着这逐渐临近的脚步声，夏曦心慌地僵直身子，回头看，一个眼熟的男人停在走廊的微光中。 喜宴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夏……小姐？” 来人吃惊地认出她。夏曦也认出了对方——刘勇，江伯伯葬礼之后，那晚聚会上，来为许翔开车的人。 “你……怎么进来的？”他费解问。 夏曦松了一大口气，“我小姨带我来的，让我来这里住一晚……这是，你们少总的婚房吗？” “婚房？”刘勇满脸诧异，皱眉凝思着走近Kiba，“这……我不知道，少总只说让我把他的东西搬来，替他先照顾着Kiba，他人还在日本呢，没回来住过。” “哦。”夏曦拎紧手中的包。 刘勇打量着她，指指狗，“我……去湖边遛溜它？每天要遛两次……”打开围栏，放出狗，“Kiba，来，今晚来晚了，你憋坏了吧？” 大狗跑出围栏，凑近夏曦嗅了嗅，温顺地任由刘勇替它拴好牵引绳。“夏小姐，我带它走咯？”他直起身说。 夏曦摆摆手笑，目送着一人一狗消失在眼前。 屋里，又回归安静。 她翻了翻眼皮，许翔还没来住过？也对，盛景大厦才投入使用半年。想起小姨说礼物就在这里，她一路打开灯去找，灯光一亮，夏曦才发现，这套房子装修得……并不科幻，其实时尚又温馨。 牵着狗进入电梯，刘勇越想越迷惑，少总曾叮嘱过，除了文总、董事长和他刘勇，这套房子不许任何人踏入。但那个“一向很神奇的妞”却说，是文总让她来这里住一晚，还问这是不是少总的婚房？ 他左思右想，没听说少总要结婚啊……牵着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回忆着少总那股洁癖劲儿，文总难道还不知道？！ 不对呀，这事。 琢磨良久，他拨通电话，拽紧大狗跟出盛景大厦，赶紧汇报道：“少总，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刚……去你房里接Kiba，准备带去湖边溜溜，瞧见夏局的女儿也在里面，说文总让她进来的，要……” “你说谁在我房里？！”电话里打断问。 “夏局的女儿呀……”刘勇分析着这着急忙慌的语气，“我……上去撵她走？”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 刘勇看了看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数字还在走，也不敢挂断，就听着这阵沉默，终于有声音了，“她……一个人？” “嗯啊。” “有问你什么吗？” “哦，问说……这是不是你的婚房。” “你怎么答的？” “说……不知道啊，”刘勇挤了挤眉，完全听不出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了，赶紧又说，“我进去的时候她正陪Kiba呢，整个屋子灯也不开，吓我一大跳！还以为进了贼！” 电话里终于笑，“你没……把她也吓一跳？” 刘勇庆幸地松了松手机，尝试着调侃道：“她？胆子那么大，连你都敢骂的人，是吧，估计也没谁能吓到她！” 电话里又笑一声，“行，我知道了，你继续遛狗吧，多溜一会儿，让它多跑跑，半小时后再回去。” “那夏小姐怎么办，她说要在你房里住一晚？” “她……这样说的？” 刘勇仔细听这突然温柔的声音，我靠，点点头大声答：“是啊！” 电话那端笑叹出声，“遛狗去吧，明天给你……发个红包！”对方已挂断，刘勇好笑得牵紧狗绳，撞大运了！？沿着泽海慢悠悠散着步，要遛半小时啊，半小时，够吗？ 在这栋空间完美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夏曦根本没找见什么礼品盒，但却无比确定，这里，就是许翔回国后要住的婚房，因为很多用品都是情侣款。 书房也和他在龙城时的一样，像个小型图书馆，收藏着他从小到大的课本、漫画，还有数不清的建筑学、房地产、市场营销、历史哲学、外文典籍……她还发现一处剑道场，墙上挂着武士刀，旁边有健身区。 从道场出来转个弯，进入乐器室，吉他、贝斯、架子鼓以及能满足现场演奏的全套音响设备。再穿过玻璃廊道往前走，竟然是一片宽阔的小舞台，舞台一侧，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 夏曦朝它的后方看，是一方室内庭院？里面，只种着一棵白兰树，这树很高也很大……她费解地昂头观察舞台上方的屋顶，又是半个“玻璃星球”…… 那这是，温室咯？忽然想到那本景观杂志上的照片，有一个大温室和建筑镶嵌，是花园的入口！她惊喜地找到开关全部按下，那伴随一路的玻璃廊道外，整个一大片屋顶花园立刻点亮了灯光。 更神奇的是，这舞台正前方的弧形玻璃徐徐向上滑动，全部收拢在后方的顶部——舞台变成了露天的，直面星球花园！ 我的天呐！ 她站在舞台上盯着眼前的美景——花园中一个个淡蓝色的“小星球”，像是长满了植物的宇宙。夜风迎面吹来，花影绰绰、树影婆娑。这风速，不像是在如此高的地方该有的柔和，更何况这是在湖边呐！被许翔，用什么方法降速了？ 震撼得她又回头去看那一大棵种在舞台后面的白兰树，它也在夜风中摇曳着树冠。夏曦眯起眼睛看着它，这场景，真熟悉。 猛然瞧见它高高的枝叶间，藏着许多小小的花苞。她诧异不已，现在是十月，它难道，要开花？！不可能，不论是她从小的经验，还是课本上的知识，它的花期是4至9月，而在落城，只能每年暑假见到白兰开花。 她吃惊地审视这一座半开放式的温室，这么说，只要对白兰进行小气候保护，就能实现两次花期？ 心里一紧，抿了抿唇，完了，自己的饭碗要被许翔连锅端了……小姨，手段真高明啊，给我整这么大一个刺激！怏怏地又回身环视那一片星球花园，已经不敢走进去看，反正随便瞟一眼，真的很漂亮……完全能想象到，在那里仰望星光，身侧和远处，尽是灯火阑珊。 她默默关闭开关，一切归元。 真恐怖…… 拎着包退回客厅，沿路关掉所有灯，屋内，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夏曦费解得皱起眉，没人住的地方，竟然有人打电话来……是小姨？赶紧翻看自己包里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呀……又一想这房就没人住过，能找谁，找我？刘勇？难道是Kiba出事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接起电话，“喂？” “曦曦……” 这声音，夏曦直挺挺站住，拿下听筒看看，又翻翻来电显示，我去，国际长途，许翔？她胆战心惊地把听筒送到耳边，“你的狗出事了？” “什么狗？” “阿拉斯加犬啊，Kiba！” “没有啊，它……去逛泽海了。” 夏曦安下心看着全景落地窗外的泽海，电话里突然一阵笑，“你，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呀？” “这房子。” 哦，她一口气哽住，服气得点点头，“搞半天，是设计师本尊要来采访我？” “不可以吗？” “可以！我……随便转了一圈，你设计得很好，确实能拿奖！” 许翔开心笑，“就只……随便转一圈？” “嚯，”夏曦眨眨眼，“你还要我怎么深度地赞扬？!” “等我回来，你可以当面赞扬。” 嘿哟不要脸啊，夏曦缓了缓情绪，“不说了啊，我要走了。” “走？你去哪里，不是说要住一晚吗？” “这是你的婚房！住什么住。” 许翔握紧手机，低头看向自己手中为夏曦定制的求婚钻戒。原想等回国后，先缓和一阵关系，然后在那房里向她求婚，没想到秦姨不打招呼就把她带进去，打破了他准备的惊喜。合上戒指盒，他认真说：“我后天回国，回来后，可以见你一面吗？” “见我干嘛？”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 许翔伤心反问：“你……不想见我？” 一听那忧郁的语气，夏曦想了想这些年的种种纠葛，就为点爱情，自己和他们搞成这副模样，朋友都快丢光了。“也不是，”她摇了摇头，后天？加班，订婚，叹口气答，“后天我恐怕没空……” “我会等你有空的那一天！”他着急说道，“曦曦，我不会再对你发火了，会好好说话，你相信我。” 夏曦感激地笑一笑，“都长大了嘛，我相信，好啦，你的作品我参观过了，要回去了，你早些睡觉吧，祝你平安归来！” “好！你等我！” 走出盛景大厦，夏曦站在门口小广场，不知道该去哪儿。父母知道她被小姨领去教育，现在回家肯定不行。她翻了翻包里的身份证，沿路找了家距离公司最近的酒店，开了间房，睡上一夜。 躺在床上心绪复杂，翻着手机看，这几天傅霖都没给她发过短信。回想着刚才的电话，和许翔像朋友一样轻松聊天，真好。或许有一天，唐昊也能再回落城，自己也能轻松地和他聊聊天？ 第二天一早，去公司报了个到，发现陆尧不在。夏曦拨通他的电话，“平面设计图，你弄好啦？” “建筑我都快建完了……” “哟，速度这么快！” “昨晚和女朋友吵架，睡不着，就画了一夜。” 夏曦抿唇笑，“上午你补个觉吧，我下午再来找你，弄景观模型？” “现在来吧，我也不想睡，这次合作的时间紧，还得做PS呢。” “行，你吃过早餐了没？” “没呢。” “那我给你带过来。”夏曦挂断电话，去向魏总报告一声，下楼买了两份早餐，打车去陆尧的住处。 他穿着居家服来给她开门，疲惫地接过一份早餐。夏曦瞧见他满脸的憔悴，跟着他走进客厅，“为什么事情吵架，弄得那么剧烈？”陆尧不吭声地拉过电脑椅，给她坐着，自己端着一份早餐，坐到桌上。 “买房的事。”他打开米线，吃了一口。夏曦也打开自己的米线，“你……还没准备好，买房？” “我……不想回K市，来了落城一年多，觉得这里挺好，环境优美，房价也还能接受，教育和医疗都不错……”他边吃边说，冲着夏曦咧嘴笑，“还有落泽一中在，对不对，多好的资源！” 夏曦吃口米线问：“可你女朋友不同意？” 他点点头，怅然说：“我是想着，辛苦几年，在落城或许还能买两套房，把家里人也接过来……但如果在K市，我就顾不上他们了。” “哎呀，还是个大孝子啊！” 陆尧叹息笑，“孝子谈不上，我妈卧病在床，我爸身体也不好，我是儿子，本来该我来照顾父母，但我这些年读书和打拼，都是我姐在床前替我尽孝。为了帮我，她还被婆家赶出了门，只能带着我外甥女回娘家，被人笑话，我不能不为她们考虑。” 夏曦听得沉默，只敢问：“你外甥女多大了？” “上小学四年级了，她成绩很好，特别爱学习，就是我家那个镇，教育资源太落后了。我如果两年内能在落城买房，就把她的户口迁过来，跟着我，让她在这里读初中，将来她就有可能考上落泽一中！” 夏曦竖个大拇指，“考虑得很周到嘛。” 陆尧笑一笑，又深深叹气，“但我女朋友不答应，想让我回K市找工作，然后买房……过二人世界，在她心里，我家人是我的累赘，和我俩的人生没关系。” 夏曦扒拉两口米线探手拍拍他，“哥们，这事儿真会无解……” “我知道啊……” 夏曦同情地看着闷头吃东西的陆尧，不禁想到秦家，虽然不是一个类型的亲情，但这种羁绊是一个人无法消除的胎记，它是你来时的路。 忙到下午，弄好了全套模型，选了十个角度准备出图，陆尧才打算补个觉。夏曦独自回公司上完这周最后的班，写出设计说明。临走前，她特地去找赵红山，“山哥，要辛苦您了，明天可能得加个班？” “等陆尧渲出图，我明早来弄。”赵红山玩着手机，靠在椅背上答，“不过你俩的方案通过率高，谁做了也不吃亏，有提成拿！” 夏曦笑着一按桌子，离开公司。简颖还在时，一直是她和陆尧的专属搭档，按落城设计市场的游戏规则，只有方案通过，付出才有回报，他想得通就行。 回家之前去了“慕铭”，礼服改好了，试穿后很合身。夏曦去奢侈品区挑了一瓶香水，准备送给柳娜。等忙完这一阵，简颖也熟悉了盛景，到时候就让她带自己去“云天山居”，也不会再让柳娜为难。 订婚这天上午，夏曦依旧去公司，赵红山已经在PS效果图，陆尧也来加班。见到夏曦，他诧异问：“你不是今天有事嘛，怎么又来啦？” “进度，能赶得上吗？”夏曦指指隔间外的赵红山。 陆尧双腿架在电脑桌上，“有我在，看着呢。”见夏曦打开电脑看设计说明，他放下腿笑，“行啦没问题啦，你赶紧去忙你的吧，奇怪了，什么事呀，又要请假又不慌不忙的？” “订婚。”夏曦对着电脑屏幕答。 身后人沉默一瞬，一声笑叹，“才谈了多久啊，就订婚啦？” “怎么样，你长跑五六年，还远远落后于我？” “你不情不愿的订什么婚呐……”陆尧要气笑，“我告诉你啊，不合适就别急，到时候你后悔！” “你们天蝎座，是不是都挺喜欢教育人的？”夏曦转身看他，陆尧想了想，“还有哪个天蝎座？”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不屑笑，“在意的人，说一嘴，不在意的，管它洪水滔天！” 行吧。夏曦关了电脑起身说：“那我走咯？”指指隔间外。 陆尧了然点头，又无奈摆手问：“你真要去赴汤蹈火咯？” “能怎么办？和你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看了看窗外的泽海，走出小隔间，陆尧不再吭声，见她停在门口背对自己说：“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得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去换取更重要的东西吧。” 赶去“泽西”三楼，婚庆公司正在布场，徐小霞和秦文珍早早就到了，已经换好了礼服上完妆，正在打量满场的花艺。 见夏曦打扮完毕，盛装出来，徐小霞瞧见她身上的“星空裙”，有些不满意地讪笑道：“怎么挑了条带黑色的裙子，一点也不喜庆……” 文珍也很尴尬，又指指现场，“还是学植物的呢，看看你选的花，白兮兮的……” 夏长毅倒是转过来帮夏曦说话了，“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品味，他俩喜欢就行，我瞧着不错，清爽大气。” 傅建国也背着手打量全场，“可以可以，比我去参加过的婚礼，都好看。” 一切准备就绪，宴请的嘉宾也陆续到场，各种恭喜声不断。都是两边的亲朋好友，四位家长忙着迎上去接待，夏曦总算心情轻松。 一身西服的傅霖瞟了瞟她身上的裙子，“还挺好看的……” 夏曦看了看场内，“你没请你的朋友？” 他浅浅一笑，“大学时候的朋友都在K市，就不劳他们来一趟了，结婚再请。”看了看窗外，“同事嘛，我才工作一年，不好意思请，你呢？” “一样，朋友都离得远……” “陆星怡不就在落城吗，”傅霖转脸看着她，“你……没告诉她？” 夏曦顽皮地笑，“人家忙着和江朔谈恋爱呢，不想打扰她。” “江朔？！”傅霖吃一惊，“他不是在和段薰谈恋爱吗？” 夏曦更为吃惊，转身面对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俩大学就好上了，在K市的04届落泽学生都知道啊，好像不止我们这届，下一届也都知道。” 夏曦听得服气，如此声名远扬，难怪江朔这些年不敢联系她。重重点了点头，“荣誉主席果然有威望！” “说起来，唐主席，现在在做什么？”傅霖问。 夏曦心一紧，很不自然地答：“泡妞。”傅霖摇着头哈哈笑，想了想，又笑。夏曦稀奇地看着他，“笑什么，唐昊不能泡妞吗？” “能！男人嘛。”他清一清嗓子，“感觉学生会真神奇，大家都在一个圈里绕来绕去，对哦，你表妹今天也会来？” “听我妈说她有早产迹象，正在待产，瞿磊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瞿磊？”傅霖再次吃惊，“他……和秦君菁结婚！？” 夏曦撇撇嘴，“你的消息，一会儿灵通一会儿闭塞。”正说笑着，傅霖身子一偏望朝她身后，眼神霎时变得凌厉。夏曦费解瞧着他一秒变脸的状态，也转身去看。 许翔。 那很多年没见的许翔，正站在鲜花装点的迎宾水牌旁，满脸的震惊。 坚持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这一场订婚宴，在夏曦的想象中应该是平淡无奇的。可自从许翔到场之后，傅霖变脸的操作就一直持续到结束。 夏曦观摩着这两个男人之间来来回回的“眼神杀”，以傅霖对她那点浅显的感情来看，不至于要对许翔有敌意。让她庆幸的是，许翔倒是成熟了，除了刚开始的震惊，而后就去和秦家人坐到一桌，该答话答话，该喝酒喝酒。 反倒显得傅霖很幼稚——反复仇视着许翔，却一眼都不看夏曦。 夏曦觉得很费解，但想了想傅霖刚才的话，“大家都在一个圈里绕来绕去”。难得又想到一人，程颐。 她回忆着当年在长廊里，傅霖急红了眼打向许翔的那一拳，在实验楼下，他失去理智地暴揍徐扬。原来时光的烙印一直都在啊，只是藏匿进了不得已的现实深处？ 她提着礼服裙摆，跟随父母一桌桌敬着酒。终于，为这场婚姻感到可笑，原以为只有自己要去苦撑，搞半天是两个人都在勉强。喝了很多酒，宴会结束，回到家卸了妆、脱了衣服，夏曦倒头就睡。 次日起床，头很晕，洗了个澡，照常去公司加班。有陆尧监工着，整个上午，赵红山都在PS效果图。正吃着盒饭，金晖的电话打来，“陆工，两小时后，我来接你们去甲方公司，先给项目上的李总看方案！” “不是说……明天才要汇报吗？”陆尧听得翻白眼，摁开免提，把手机放到夏曦桌上。 “我说你们呀，今天下午和明早，差着多大点时间？别告诉我，你们还没弄好！一回回地掉链子！” 陆尧冲着手机扬起拳头，魏峥正好走进小隔间，眼神示意陆尧给个肯定答复。 等挂了电话，魏峥才说：“我刚才去看了，效果图还剩两张，陆尧来P吧，让红山先做PPT，夏曦，你把设计说明传给红山，先去休息一下，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好。” 夏曦拍拍自己喝酒喝得浮肿的脸，“没事，我准备准备，等下汇报方案。”把设计说明发到群里，她提上包去洗漱间画妆。 刚上完底妆，包里传出一阵持续震动声，夏曦翻找出手机看。 来电：江朔？ 哎呀呀，真是破天荒。“霸——王龙？”她开心地接起电话，那端的江朔气得咬着牙，“心情好得很嘛！” “那是，你都几年不给我打电话了……” 他哼笑一声，“我忙不得管你，你就胡乱干啊！”声音抬高八度，严厉教训道：“订婚这么重大的决定，你都不想和我们说一声？！” 我们？ 夏曦眼珠子一斜，瞅着镜中的自己。看来江朔这一个月的恋爱谈得十分舒心，又找回了曾经的圈子和地位。“谁告诉你的？”她明知故问，竟然不让星怡来打头阵，劳您亲自上台教育？ “神现在……在医院里，被你气到胃出血。”他长叹一气，“侏罗纪，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我早就告诉过你，那状元不值得你喜欢，你竟然还能和他订婚？！” 夏曦好笑，“你何时说过？” “九年前，高一！”他严厉补充，“上学期，筹备运动会的那会儿！还要听我阐述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吗？” 夏曦点点头，要不是他那句“九年前”，她差点以为自己现在就在读高一。 “部长，您接着说？” 江朔又气笑，“你什么时候和他谈的恋爱？” “相亲，两个月了。” “两个月就订婚？！你还连星怡……都瞒着？”缓了缓语气，“你不是和她说……你有喜欢的人么？” 夏曦听得一阵心惊，“她都告诉你了？” “嗯。”他停顿几秒，补充道：“也是因为你订婚这事太突然，她才和我说的……” “千万别告诉唐昊……求你。” 江朔笑叹问：“告诉什么？说你在偷偷喜欢他，还是说你胡乱干，和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订婚！” “你敢和他去说其中任何一项，我就把陆星怡扣在我这里，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她！” 江朔嘬起腮，想一想这么多年里，一直爱着夏曦的许翔，以及同样在秘密喜欢着唐昊的张妍…… “你这点心事，我不会去和任何人说。”又想起从来不和他聊夏曦的唐昊，诚恳建议，“我还是当年那句话，良禽择木而栖，就算你喜欢的人和你没了可能性，傅霖，也绝对不是你的良配，懂吗？” “我还有良配啊？”夏曦但笑反问。 电话里又叹口气，“婚房都为你准备好了，景观部，为了你成立，你看不见吗？” 夏曦反应了一下，才恍然答：“他是为我呀？”听着电话那端的沉默，她感觉自己更不能去盛景了，难怪小姨会搞出那拨操作。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天。 夏曦仔细回想父母和许翔，轻声说：“江朔，你和星星要好好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路，不该是任何人为我铺出来的，我也有我该去跨越的东西，如果跨不过去，无论我躲在谁在庇护下，这一生，我都会对自己无法交代。” 江朔震惊听着，良久，才不解问：“你在跨越什么？” 夏曦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泪水，“我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冲出去，不需要站在任何人的肩膀上，自己去飞翔！” 江朔听得沉默，指尖敲一敲话筒，“螨虫还激动着呢，她应该会憋不住给你打电话，你就受着吧，没我这么温和。” 夏曦笑着又擦擦泪，想起江朔帮助自己冲刺高考的那段岁月，每一次来管教她时的认真模样，就连江伯伯生病，他要赶回落城，都不忘叮嘱：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去找昊哥。 她握紧手机哽咽答：“小太阳，我长大了，你要相信我。” “本座永远，都信你。”他轻声说完，挂断了电话。夏曦放下手机，想起这些从年少走来的彼此信任，杵在洗脸台上失声痛哭，看着自己哭花的妆容，洗把脸，重新化妆。 平复好情绪，走出洗漱间，大家也都还在忙。晖哥已经提前到公司，正在魏总办公室里坐着喝茶。陆尧踩着时间点，PS完最后一张效果图，传给赵红山。 半分钟后，隔间外的人招呼：“夏曦，来拿U盘，文件拷好了。” 陆尧眼神示意夏曦，检查一遍文件。金晖早已等得不耐烦，“使什么眼色，赶快走啊，时间来不及，别让李总等着！” 碰巧是下午上班的高峰，一路堵车开到目的地，总算没迟到，跟着金晖上楼，夏曦掏出U盘轻声问陆尧，“你担心……他会动手脚？” “大的动作应该不会，不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是怕……” “侯哥！” 正说着，金晖弯腰朝着等在楼道里的年轻男人惭愧作揖，“实在抱歉啊，让侯哥久等了久等了……”转身介绍，“这位是李总的助理，侯哥，这是我的两个设计师。” 年轻男人冷冷一点头，伸手向陆尧，“我叫侯志勇。”陆尧迈步上前握住他手，“我是设计师陆尧，很高兴认识您，勇哥！” 夏曦稳了稳表情，心里要笑死。见侯志勇也缓缓点头认真瞧着陆尧，明显对这声称呼，比“猴哥”满意。 “勇哥好，我叫夏曦！”她紧跟着补上一脚。侯志勇满意地瞟她一眼，“李总在等你们。”说着转身领他们走向办公室。 金晖忽然反应过来了，赶忙一脸歉意地跟在侯志勇身旁，一路没话找话说。陆尧嫌弃得直摇头。夏曦扬手一拍陆尧后背，对上他的眼，佩服得憋住笑，哎哟，有仇必报呐，果然是天蝎座。 办公室里的这位李总，大概四十岁，是夏曦见过除许湛之外比较儒雅的老总。见侯志勇领着人进屋，他从沙发里起身，笑着和设计师团队依次握手。 “让您久等，抱歉。”陆尧握向他手诚恳说着。李总微微一笑，松开他，“准时到达，没让我等啊。” 侯志勇朝夏曦招手，“小助理，你过来吧，把资料拷到李总电脑上。” 陆尧一愣，夏曦朝陆尧笑笑，示意他不必纠正，跟过去为接下来的汇报做准备。趁金晖还在跟李总借机寒暄，她快速看了一遍赵红山做出的PPT，基本没问题，只是关于经济技术指标的部分，被删除了。 她直起身面向李总，“我准备好了，可以向您汇报方案了吗？” 李总不动声色地看一眼侯志勇，点点头走来，坐上高背椅。 侯志勇尴尬地后退开。 夏曦站到李总身旁，翻动着PPT，阐述完设计意图，语气诚恳地指出项目存在违建问题，以现有的绿地面积，靠打擦边球才能勉强补足绿地率。听完全部汇报，李总往后一滑座椅，靠在椅背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曦。” 他缓缓起身走到沙发前，面对着墙上的项目规划图，亲切招呼道：“夏曦过来，我有些情况，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夏曦跟上他，李总手指图纸，问一处，她答一处，从规划到建筑，从指标到设计，甚至聊到商业业态该如何搭配，怎样运营…… 侯志勇默不作声，陆尧淡淡笑着。 金晖惊喜地观察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李总？”他冒昧地打断谈话，请示道：“刚才加班赶方案，我的两位设计师都还没吃午饭呢，您看要不这样，我去附近定个场地，一会儿边吃边聊？” 李总愣了愣，看向夏曦和陆尧，“你俩还没吃饭？” 吃是吃过了，夏曦垂垂眼，配合着金晖撒谎道：“没事，常态了。”金晖满意笑，李总抬起手腕看时间，下午四点半，转身吩咐侯志勇，“你去订餐，我们来请客，”又问夏曦，“想吃什么？” 金晖赶紧趁热打铁，“她都行，都行！”再次请示，“那我……陪着侯哥，勇哥！先去订餐？”见他点头批准，立刻一拍陆尧，“你也来，帮着点菜。” 陆尧秒懂他是想支走自己，递给夏曦一个警觉的眼神说：“我先走，等着你和李总。”夏曦了然点头，“我跟着就来。” 等他们仨都出了办公室，李总突然不说话了。他慢慢坐进沙发，望着夏曦说：“你那位同事，经验很丰富，也很关心你。” 夏曦听得吃惊，思考着眼前这状况，坦然面对着他，“我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吃甲方请客的饭？” 他笑了笑，“人不在，有些话，我才好问你。” 观察到他逐渐严肃的表情，夏曦也认真站直身子回话，“您请说。” “和你一起来的那位金总，真的是你老板？” 夏曦想起魏总的交代，只答：“如您所想。” 李总听得发笑，笑了又笑，抬起手来，轻轻一指她，“你聪明也很有能力，你们团队的付出，我看得到。”他叹口气，“但景观这事，我从来没想过找设计方，是你们那位中间人，通过侯志勇，自己找来的。” 夏曦诧异问：“这么说……你这边，并不需要景观设计？” 他点头，“这个项目，是我们集团在落城收购的一个烂尾盘，派我过来，是来跟进项目进度的，你也看到了，它存在着很严重的违建。” 抛开工作，夏曦大着胆子问：“那这些违建部分，是这个项目原本就有的，还是您接手后……才增加的？” “后期，增加的。” 他答得坦诚。夏曦心中哀嚎，完了，我这是把炮仗扔进烟花厂去了。 李总依然在看她，“任何一家公司，花钱接手项目，必然会重新调整出经济效益，集团层面对我的要求，是争取时间让项目早日投入使用，实现该有的投资回报。”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走回来，递给夏曦，“我虽然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但很多事……不由我管，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拿到规划变更……” 夏曦吃惊于他的坦诚，接过茶杯，摸了摸杯壁，缩起手指冲他笑，“这事儿……也挺烫手的哈？” 他点着头笑，依然，笑又了笑，“所以我要感谢你，在看出问题后，还愿意为这个项目考虑，也算在替我的工作处理一些难题。” 夏曦惭愧答：“这只是我的行业职责……”赶紧吹着茶汤喝一口，得亏这烟花厂原计划就是要爆破的啊…… “明天上午十点，集团总部会来项目上，召开景观会议，”李总说着，停在她的对面，“工程部已经找了两家公司来报方案，我争取让你们公司，也参与这次汇报。” “临时加入？”夏曦捧着茶杯问，“会让您为难吗？” 他走回两步，站她身旁，看着墙上的规划图，“我是项目的总负责人，力荐一个设计团队，不为过，”偏头看向她，“我很需要……你能站在行业的规则上，来指正一下这个项目，愿意来吗？” 夏曦深吸口气，坦诚答：“园林，只是城市规划的下一步扩展工作，我能做的可能微不足道，但我愿意来，”她看向李总，“可之前的工作就出了问题，您将来还是会面临艰难的处境……” “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他笑看着夏曦捧紧茶杯的手，“走吧，去吃饭，让你饿着了？” “其实……我吃过午饭。” 他听得哈哈笑，“那也得把戏演完呀。” 演完戏，回公司的路上，陆尧担心问：“你刚才，有没有遇到什么潜规则？”夏曦咯咯笑，“没，李总人挺好，还赞扬你战斗经验丰富！” 陆尧翻个白眼，夏曦探身瞧着他，“明天，我们得面对从K市来的集团公司啊？你说，都会来些什么高手？” “紧张？”他继续翻白眼，“你拭目以待吧。” 第二天上午，金晖带队，达到项目的总指挥中心。签到后，一路找去会议室，见侯志勇和一个书生气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会议室门口聊着天，“勇哥！”他自信地迎上前。 侯志勇与年轻男人一同转过身来，看了看夏曦和陆尧，他隆重介绍道：“我身边这位，是集团总部的专业景观人才，刘工，刘老师！” 金晖连忙握住刘工的手，“领导，您好您好，这是我的两位设计师。” 刘工随意握了个手，偏过脑袋，看向坦然站着的夏曦和陆尧，“你们就是，今天才临时加进来的？” “是是，承蒙李总赏识啊。”金晖答得更自信。 刘工昂起头，鼻孔朝天。 瞧见刘工的表情，侯志勇手掌一指他，又向夏曦和陆尧介绍道：“刘老师，是K市理工大学科班出身的顶尖人才，你们得多向他请教。” 陆尧这才伸出手，勉强上前和他握了握，退回来时，眼神意味深长地扫向夏曦。 夏曦原地面对刘工，点头笑，“幸会！” 由于是临时增加的一组，等另外两家公司汇报结束，金晖才获准带队进入会议室。室内的大会议桌旁，围坐着二十多人。李总主持会议，他的身旁，坐着一位身穿Chanel套装、盘着高雅发髻的女老总。 刘工，就坐在这位女老总的另一侧，看得出，他是这一场景观会议里的重要甲方人员。难怪侯志勇对他很谄媚。 整个汇报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方案一展示出来，甲方人员的表情各有各的怪异，但毕竟是集团公司，会议礼仪还是在的，没人吭声。等夏曦结束了汇报，女老总才微笑道：“方案做得很漂亮，但我们不需要绿地，我们需要停车位。” 她对着夏曦吃惊的脸，解释道：“我们这项目，有一个弱点，前期规划时，给到的车位指标少，除了商业区，项目还有600多户住宅，地下停车场当初只建了一层，加上最外圈的车位，已经销售给住户了，商业……没有停车位。” 夏曦听得费解，自己是仔细看过项目资料的，地下停车场就在商业区下方，规划图上，明确了这是商业停车位。而住宅停车位，确实没达到“1 ：1”的配置，只分布在最外圈，陆尧的设计，已经满足了规划要求的车位数量。 女老总拿起激光笔，指着效果图，“这么大的商业啊，如果没有停车位，即使有你设计出的漂亮景观和休闲氛围，商业也难运营，所以我们不要绿地，保留你们的景观小品，全部改成铺砖，满足停车需求，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夏曦一时语塞，重新点开“项目经济技术指标”的那一页，向她阐述绿地率的重要性，李总也在一旁辅助讲解。 女老总越听表情越严肃，挥手打断道：“李树清，你的意思我懂，这些规划上的问题，我们已经在协调了，现在一切工作，要以项目将来能有效运营为前提！” 刘工适时凑近她，“增加点绿化率，其实也不难。” 他拿起激光笔，扫向平面图，“在这些路的中央，放上树池连接座椅的成品装置，又能种树又能休息。” 她听得点头，“成本……也能更低，”看着图纸，听他继续说，“树池两侧，不是还有空间嘛，照样能停车。” 夏曦一瞟刘工说的地方，扬起手掌一指图，“道路6米宽，中央放置树池，至少占用0.8米，两边只剩2.6米。” 刘工以一种被冒犯到的姿态，棱起眼瞪着她，“宽度2.6米，还不够做停车位吗？我看你们是连车位的设计尺寸都不知道！”又指向最外圈的“生态停车区”，“瞧瞧你们浪费了多少空间！” 夏曦看向那些增加了绿篱和树，考虑到倒车半径，才适当加宽的车位，重新说回他所说的区域，“2.6米宽，没问题，一辆接一辆地停进去，再一辆接一辆地开走……” 刘工猛地一愣，重新看图上，终于反应过来了，“那只留一侧车位，树池往另一侧放，剩下5米宽度，可以停车，也能过车，杨总，您说呢？” 盘着高雅发髻的杨总，托腮看着图，又看向夏曦，“5米宽，够了吗？” “够……不过，一侧的商铺被车堵了门，另一侧的，被树池和坐凳堵了，恐怕人流量也不会大？” 杨总纠结得坐直了身子，转向刘工，“不行，这里不可以放树池，你重新找个地方补充绿化率。”刘工昂头对着图，终于又激动，“这里！这几条路，标注是4米宽，宽度做不了车位，正好用来放树池，还能多补点绿化率！” 听见道路标注4米宽，夏曦心里已经抖了一抖，缓缓扭头去看，他激光笔指出的位置，果然——消防车道。 她呆望着对这个提议颇为满意的杨总，欲言又止的李总，以及会议室里正在交头接耳还频频点头的一群脑袋。 综合了各方意见，杨总微笑总结，“虽然是临时加入，但三家公司里，我听下来，你们的水平最高，这样吧，我们时间也紧，就不再做比较了，由你们团队，按今天的会议内容，去重新修改方案，直接提交施工图，明天，来找李总签设计合同。” 夏曦端正面对她，鞠了一躬，“感谢您的认可！”直起身说，“非常抱歉，这图，我们做不了。” 会议室里一片惊讶，陆尧走向电脑，退出U盘，金晖呆立当场。杨总也愣住，刘工气得手指夏曦，“不做？我们重新找团队来做！”夏曦面向一脸无奈的李总再次鞠了个躬，叫上陆尧离开会场。 信念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我说你——怎么回事呀！？” 刚出会议室，金晖在楼道里追上夏曦就是一顿训斥。 又是手指她，又是叉腰瞪她，“我告诉你，在我当甲方的这两年，就没见过你这样胆子大的人！”弯腰对上她，唾沫横飞，“你当场顶撞人家刘工，我就不说了……都定了和我们签合同，你还当场拒绝，以为你是谁呀，没长眼睛瞧瞧你自己吗？！” 陆尧一把拉开他，挡在夏曦身前，“有事请到我们公司里说！”他捏住夏曦手腕，拉着她大步走出指挥中心。金晖盯着他俩的背影气得手抖，“好，一帮兔崽子，我倒要看看魏峥能给我个什么解释！” 坐上回程的出租车，陆尧才问，“这么坚定就拒绝了？”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倒是没觉得……”他揉一揉脖子笑，“只是以为你会和他们掰扯掰扯，好好给他们讲讲课？” “连消防车道都敢占用的人，我能给他们讲课？法律，都管不住他们。” 陆尧抱首在脑后，“问你个问题，这种用树池占用了消防车道，如果出事，最后追究的是哪一方的责任？” “树池不是固定设计，追究的是开发商和运营方。” 他偏头笑，“那不就是了，和我们又没关系。”靠回椅背上问，“你都知道这些责任的划分，还不愿接单，是不是觉得他们的设计要求太低级了，不想配合？” “偷方案这种低级的事，我都干过……”夏曦转头看着他，“你心里，并不赞同我今天的做法？” 陆尧放下手，认真说：“其实，我工作的这些年，这种情况也遇到过几次，身边没人去管这些，规避掉自己的风险，按甲方的要求去弄就行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来追究责任。” 夏曦也认真问：“没人追究责任，这就是……对的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它肯定不对，但这并不是景观设计方的责任，也不是……我们能去干预的事……” “所以，我们只能纵容他们去违法？明知是错，还要跟去犯错？” 陆尧尴尬笑，“上升到这种高度了？” 夏曦沉默良久，扭头望向天空中的流云，“尧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景观行业，会存在这么多的不规范行为和乱象？” “专业人士不多，鱼龙混杂呗。”陆尧叹息答，见夏曦摇一摇头，依旧望着天空，声音很轻，“是因为景观没有立法。” 她转回头来，遗憾说：“任何一个行业，参与的人，鱼龙混杂未必是坏事，这样也才能称其为海洋啊，可如果没有建立起完善的行业法，这里就会成为不法之徒的空子，成为一个旋涡，吞噬掉专业的价值……” 想起包含父母在内的人，对这个行业仅有的浅显认知，她伤感道：“前不久，我收到了母校发来的邮件，我的学长，教授，很多很多的前辈们，都在联名呼吁，希望国家能对这个行业立法，保护住专业的价值，出台国家注册景观设计师的行业资格认证。” “你也签名了？” 夏曦肯定笑，“我喜欢它，去保护它的价值，探索它的前路，是我这一生的信念。” 陆尧听得佩服，“所以，景观没有立法，你想要保护它，只能去严格遵循在它上一级的，规划法？” “是，你也看见了，他们无视绿地率，占用消防车道，架空绿化改成商铺，就因为这些违法的责任，追究不到后期接手的景观设计师身上，这个行业就在陪着他们乱干？” 陆尧了然，“只有在这一步停下，才能让行业不丢尊严。” “作为城市规划的下级专业，去严格遵守和维护《规划法》，才对得起前辈们奋斗出的国土江山。” 夏曦说完，诚恳看向陆尧，“尧哥，我最好朋友的爸爸是落城曾经的规划局长，你现在看到的这座美丽城市，是他用扎实的专业知识，严格的行业管控，才守住的。他殉职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你觉得我，如何去配合这种漠视规则的甲方，去破坏他曾为这座城市付出的心血和积累？” 陆尧递出一张纸巾，“我懂了，你别哭。”叹口气说，“但金晖那个狗屁不懂的孙子，肯定会到峥哥面前，狠狠告你一状。峥哥以前和我是一个公司的，这种甲方，他遇到过不少，未必能懂你的苦心。” 夏曦擦着眼泪说：“我会换个思路……去和他解释。” “什么思路？” “李总和我透露过，他还没拿到规划变更，这就意味着，这项目可能无法验收，”她冲着陆尧狡猾一笑，“在会议上你听见没，他们连商业车位都卖给了住户，应该很缺钱，项目验收不了就不能投入使用，资金回不来，就更缺钱，会拖欠我们的款项。” 陆尧哼笑一声，“难怪要我们直接提交施工图，工作都做完了，图纸不卖出去就作废，签个合同先认着，结不结账最后再说？” 夏曦咧嘴笑，和陆尧一击掌，“战斗经验，丰富！” 两人刚回到公司，大工作区里的同事都抬起了头，目光异样地审视着夏曦。魏总办公室里传出金晖振振有词的告状声。 “他没堵车吗？”陆尧咬牙问。夏曦坦然走向魏总办公室，屋里不只有金晖和魏总，还有赵红山。 一见闯祸的本尊到场了，金晖调转矛头，指向夏曦，“魏峥，你自己看看吧，她还有脸回来，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赵红山说得对！这种人就该开除！” 赵红山双手抱胸地坐在沙发里，听见这话，干脆也扯破脸皮说：“晖哥你生气没用，我早发现设计说明里有会惹怒甲方的点，已经删了，她照样能讲出来……” 夏曦闭嘴站到一旁，由着他们说。魏峥苦恼地靠坐在办公桌内，一直在捏自己的鼻梁。 约莫十分钟，金晖终于找不出其他的词，“事情搞成这样，责任不在我，魏峥你答应给我的钱，还有侯志勇的那份，一分不能少！” 他总结完要点，狠瞪夏曦一眼，拂袖而去。赵红山跟着起身，就站在沙发前，抱着双手面对夏曦，“我看出来了，这公司现在是你在说了算是吧，学园林，懂点规划，了不起吗？敢替我们拒绝甲方的合作！？” “行了，红山，先出去工作，我来沟通。”魏峥按着额头打断道。 赵红山双手杵到他桌上，“峥哥，弟兄们跟着你背井离乡来落城，就是不想再瞧见这种学园林的狂徒，我给你交个底吧，这公司，看不惯她的人不止我一个，她迟早有一天，会给你惹出大乱子！” 夏曦深吸着气压住情绪，陆尧好笑得一甩头，盯向赵红山。魏峥捏着眉心摆摆手，“先去忙吧，我会处理。” 等他走后，魏峥眼神示意陆尧去关门，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抬手说：“都别站着，坐下说吧。事情，我从金晖那里听得七七八八，红山，也猜测着补充了一些。”他疲惫地看过来，“夏曦，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考虑的？” 原本只想说结款难度，但听了这么一台大戏，夏曦不得不挑明，“项目，存在很严重的违法操作，甲方的设计要求，没有任何专业度可言，如果去接这种单子，风险大不说，还会影响到我们在行业内经营起来的口碑。” 陆尧及时摊开自己的会议记录，递给魏峥。低头翻看完，魏峥苦恼道：“可现在，公司的单子不多啊……” 夏曦深度剖析道：“甲方已经违建，还在‘绿地率’上想用模糊的‘绿化率’概念持续违规。违建的事不牵扯我们，但绿地指标上，如果将来相关部门追究责任，我不认为甲方会承认这也是他们的要求？” 魏峥听得沉默。 夏曦起身道：“峥哥，我只以我的看法，就代表公司做出了决定，当场拒绝甲方，是我对不起您，我接受您的任何处置。” “我没想过要处置你，”魏峥抬手笑，“你的想法我看得懂，坐下说。”他说着起身，走到陆尧身旁，和他俩一起坐到沙发里，拍拍陆尧问：“你怎么看？” “夏曦刚才在路上和我讨论过，我俩都感觉甲方的资金链有问题，就算冒险接下这单，签了合同，也未必能落实款项……” “交付图纸时，要求他们付一部分款，剩余的款嘛……”魏峥叹息着，“公司现在确实面临回款的难题，收不回来啊，前面几个项目，甚至是去年的项目，结清款的也寥寥无几，钱坤最近都在想办法收账。” “有这些前车之鉴，你还要拿下这单？”陆尧试探问。 魏峥闭了闭眼笑，“只要有合同在，大不了最后对簿公堂……但缸里没米，大家吃什么，田里种了稻子，才能有盼头。” “我去向甲方道个歉吧，看看能不能挽回这一单？”陆尧起身道，夏曦紧跟着也起身，“我闯的祸，我自己去道歉。” “算啦。”陆尧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坚持住你的信念，别低头。”他吊儿郎当地抖了抖衣服，“道歉这种小事，要让二流子去，才能说得出好听的话。”低头一笑，“是吧峥哥？” 沙发里的魏峥笑着回话，“让陆尧去吧。”抬头看向夏曦，语重心长道：“红山今天的话，你别多想，我找你来公司，从来不后悔，你对公司来说，很重要！红山，是从农村出来打拼的，吃过很多苦，不想付出没有收获，你多理解他？” “我懂。”夏曦听着他话里的包容，也推心置腹地问一句，“峥哥，我继续留在公司，会让您为难吗？” 魏峥摇头笑，“你要是走了，我更为难。” 瞧着他俩交心的对视，陆尧轻声问：“那我现在就去找甲方，趁他们还没安排新的合作方？” 魏峥点头起身，“去吧，我在公司里等你回来。夏曦跟着你一起出门，让她回家休息，外面现在这情况，她一个人待在公司不舒坦。” 夏曦感激应着，跟上陆尧走出办公室。 路过大工作区时，赵红山正召集着众人在提议，“我们也向晖哥学学，那种霸气，管它什么原因，提成和分红该拿就要拿！”一听脚步声，他回头看过来，无视夏曦，远远瞟了眼魏总办公室已经打开的门…… 夏曦心中叹笑，想起魏总说他的话，这世间，真是格局大的人一直在包容格局小的人。丁晓兰和简颖说过，这种包容会养虎为患，可笑的是，赵红山也觉得魏总对夏曦正是在养虎为患。 回到家，心情复杂地回忆着这一天里发生的事，从小到大，除了秦君菁和沈总，夏曦还从未与人结过梁子，虽然这梁子都结得莫名其妙，现在又多了赵红山？洗了个澡，桌上手机震动，她拢着头发探身去拿——来电，张妍。 “终于打来啦？”有江朔预告在前，夏曦接起电话就调侃。张妍一时哽住，“你好意思说嘛，本宫想了两天，都想不通你这套迷之逻辑？！” “哟，让您伤神费脑了……” “那是！我这点脑细胞，还得留着为伟大的医学事业奋斗呢，就被你给我啪啪啪干死了几万个！” 夏曦苦恼笑，“对不起哈，我拖累了医学行业的进程。” “你怎么想的呀，就要嫁给傅霖？”电话里严肃说，“你就算变了心不爱许翔，都去了一趟帝都了，能不能绕远一点呀！搞半天还在给本宫演韩剧！” “恐怕我这辈子只能给你看这种剧情了……” “我——去，那你换个人再来演啊，别让我看这么膈应人的男主行吗！” 夏曦心虚地揉揉鼻头，“还能换谁？” 张妍一声叹息，想了想，“好像也没别人了……”一咂嘴，“哎呀怎么样，我就是个预言帝呐，你们这组合，还真给我搞出一人出国、两人结婚的俗套剧情！” “那请继续预言接下来的部分？” “接下来嘛……”张妍想了两秒，猛然清醒过来，一拍桌，“给我严肃点夏曦，我准备了一堆词要来教训你，生被你这种沙雕性格给我带沟里去了……” “别教训了，我自己琢磨好不好？” “好什么，我听了老半天你都没一颗反省的心，跟唐昊一个鬼样，游戏人生？不就是喜欢个人得不到嘛，至于吗你俩！”张妍啧了两声，“哎不对呀，你难道也有爱而不得的人？谁啊，许神？不对啊……” 夏曦听着我妍姐在那边自言自语，忍不住敲话筒，“别琢磨我俩了，留着你的脑细胞去琢磨怎么干掉肝癌吧。” 张妍长叹一气，“你心里……真有喜欢的人？” “没有。”夏曦不想再提这事。 “那你这是为什么呢？” 听着电话里的沉默，张妍揉着碎发收起话题，“行吧夏曦，我虽然很多事不敢和你深度地去聊，但我知道，你这几年心里不好受。如果对现状不满意，就不要困在里面，跳出来，去找能让你满意的那条路。” “已经在找了。” “你找的还不对，不然你不会和傅霖订婚。” “就得和许翔？” “我说的不是婚姻，是人生，你不结婚都行，再仔细想想吧，别给自己上枷锁。”张妍轻声说着，又哈哈笑起来，“虽然我觉得你和神就是挺合适！要不你考虑一下？” 夏曦刚被启迪得有点思路，又被这一句给搅和回去了，电话里还在狂笑，“怎么样嘿，老二和星怡都被本宫牢牢看住，修成了正果！你就是四个里面最拉跨的那一个，表面上骗我放心，实则专门毁坏我的CP世界！” 夏曦翻个白眼，“要不您洗洗睡吧，张·丘比特·白衣天使？”说我沙雕？这毛病起码得有一半是被张妍传染的。 第二天到公司，大工作区的人一见夏曦就不说话，看过来的眼神变了风格，陆尧也一直躲避夏曦的目光。她费解瞧着这局面，将早餐放到陆尧桌上，拍拍桌问：“甲方找了其他的团队？” “没。”他头也不抬。 “不……原谅我们？” “等下峥哥会和你说。”依旧不抬头。 正在困惑中，钱坤已经来喊她了，“去办公室吧。”夏曦放下早餐，思索着，难不成是要我去道歉？进了屋，金晖居然也在，瞧见夏曦进门，他面色和善很多。 钱坤关了门背靠在门上，夏曦瞧了一眼他这幅“把风”的动作。 魏峥为难地开口道：“陆尧昨天去道歉，杨总也没生气，说后续事宜已经交回项目上，现在的情况是，引荐你俩去汇报的李总，不同意和我们合作……” 金晖插上话，“这决定权，现在就在李总手里，勇哥给我打过电话，说只要你去找李总，就一定能拿下这单！” 夏曦垂下眼，终于明白陆尧为什么躲着她了。他护着她，自己去低头道歉，却换来这种要把女同事送上客户门的局面……夏曦扭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大工作区，回头问：“需要我怎么做？” 魏峥从桌下拿出一袋礼品，“我备了这个，送给李总，你把东西送过去就行，别的不用说也不用做，钱坤陪你去。” 夏曦听着这一番安排，李总的人品她还是有把握的，这件事，反倒是在向她验证魏总的人品，好在他没有金晖和侯志勇那么龌龊。 “走吧。”钱坤走过来提上礼盒，拍拍夏曦，“我开车陪你去。” 金晖高兴得凑到夏曦跟前，“小姑娘，你福气好啊，”又一扭头，“哎魏峥，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女人这点魅力呢……”关紧身后的门，钱坤领着夏曦走出公司才说：“陆尧是不同意的，魏峥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多理解一下？” 夏曦点点头，跟上他进入电梯，去停车场。 第一次见李总时，夏曦对他的印象是儒雅，这一次，他倒是一脸的冷峻。见她提着礼盒走进门，他寒暄两句，就找了个理由将闲杂人等全都清走。 “怎么你会来？”他关紧房门严肃问。 夏曦老实交代。 “东西，提回去吧，我一向不收礼。”他坐到沙发里看过来，“侯志勇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夏曦垂下头不敢看他。 “你不敢面对我了？”他问，又径自笑了笑，“你既然都当场拒绝了杨总，为什么又要来低头？” 夏曦垂着头大胆问：“您既然知道将来会身处险境，为什么不离开？” 他朗声笑了起来。夏曦抬头看着他，他眼神亮晶晶地答：“我一旦走了，有些情况会更难控制住。” “还能发生什么情况？”夏曦不解问。 他不答话地站起身，背对夏曦，看向墙上的规划图，“不能再烂尾一次了，商业只是这项目的一部分，还有600多套住宅呐，如果这一次接手我解决不掉问题，这600多户的钱，就真成了一堆废墟……” 他转过身来，“你来这里的目的，我清楚了，回去吧夏曦，我承认，我欣赏你，但这不能变成一种要挟我和害了你的把柄，顺从你的本心，别参与这次合作。” 他朝她靠近一些，低声说：“回去告诉你真正的老板，让他明天上午悄悄来找我，我会和他签合同，但，你和你现在的老板，我不合作，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 他微微笑，“走的时候把东西带走，说话要狠一点。”夏曦点头一笑，朝他欠身鞠躬，提上礼盒，退出他的办公室。 “怎么样，有戏没？”等在门口的金晖迎上来就问，瞧见夏曦手中的礼盒，已经皱起了眉头。 夏曦赌气地把礼盒塞回给钱坤，望着金晖说：“李总说了，能力没问题，但这种走后门的歪招，是谁想出来的呀！而且，他根本没瞧上我！说要早知道您金总是这种妄想拿捏他的乙方，他都不会让我们参加会议！还想合作？晖哥，问题……出在哪儿呀？” 金晖一脸吃瘪，怀疑地扭头看向一脸惊慌的侯志勇。 夏曦气得不停扇衣领，扫了钱坤一眼，“我脸都快丢没了。”金晖费解分析着这状况，等侯志勇被李总厉声叫进了办公室，才咬着牙说：“他妈的这种酒桌上认识的人，扯球蛋，想利用老子去斗他的老板？哎，钱坤——” “这单子就黄啦？”钱坤难以置信问，“要不晖哥，你再帮我们找一单吧？” 金晖听得一棱眼，“找什么找，把水岸福郡的……先给我结清了再说！”气愤得走下楼。钱坤怏怏追上去，将手中的礼盒塞到他手里，一路都在讨好他。等开车甩开了那个满意拿走礼盒的人，钱坤高兴得扭头问：“还能跳开他俩，谈成这单啊？” 夏曦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眼神暗示了啊？” “啊，我有吗？”想起自己确实扫了他一眼，“这都能看懂！”夏曦服气笑。钱坤降下车窗乐呵答：“你那种轻浮的演技，只能骗骗和你不熟的人……”按开音乐，又看她一眼，开心得摇头晃脑。 错乱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单子失而复得，魏总高兴地把陆尧、夏曦、赵红山都叫进办公室，说这单，最后跳开了中间人，由夏曦替公司拿下。“她不参与合作，剩下的，就陆尧和红山来接手吧。”他看向另外两人。 陆尧轻声道：“我和夏曦是搭档，她退出，我也退出吧。最近忙了很多单子，有点累，想补休几天，回K市看看女朋友。” 魏峥笑，“你俩是忙了很久……行，单子，红山一个人也能做好，夏曦和陆尧一起补休，连上周末，休四天。过两周，我们可能要去素县出趟差，看个文旅地产的大项目，要在那里待上几天，你俩出差前，都和人家团聚团聚！” 说着一指夏曦，“前段时间，来公司楼下接你下班的帅哥，是你男朋友吧？” “未婚夫。” 魏峥听得吃惊，“做什么工作的？” “在国税局。” “国家公务员啊，真不错，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吧。” “行！”他高兴地指一指外面的大工作区，“到时候请我们去喝喜酒，我代表公司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谢魏总！”夏曦指指陆尧，“那我俩先出去咯？” 魏峥点点头，“去吧，我给红山讲一讲甲方的修改要求，陆尧把模型传给小张吧，他来辅助红山调整方案。” “好。”陆尧跟上夏曦退出办公室。回到小隔间，夏曦赶紧问：“你干嘛要退出，白白忙活这么久？” 他掏出U盘，对着电脑上传模型，“我选择跟你一起走，你的方向，那就是我的方向！”抬头一笑，“我都总结出来了，对内，去找中国园林的前路，对外，去守护景观行业的价值和尊严。” “咦哟——”夏曦昂头笑，“总结得倒是很精准！”陆尧对着电脑裂开嘴角。 放四天假，夏曦终于有空开车到盛景大厦，在地下停车场等着简颖和丁晓兰，打算赶在“云天山居”下班前去找一趟柳娜。见她俩手挽着手在弯腰找车，她按了按喇叭。两人吃惊地坐进车来。 “奥迪A4？曦姐，你挺有钱哈！”副驾驶的丁晓兰狐疑地看过来，夏曦拍拍方向盘，“我爸的车……要去别墅楼盘嘛，借来用用。” “哦，”她睨起眼，“有人喜欢……隐藏家世？”凑近她，“我说你有点‘暗恋的素养’行不行？在银路躲什么躲，进去听人家唱歌不行吗？”后座的简颖也笑起来，“是挺帅哈，身材又好，难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夏曦开着车驶出地面，“我是被他拒绝过的人，又和他相了亲，怎么面对他？”丁晓兰立刻弹个响舌，“瞧，我猜中了吧！” “猜中什么？”夏曦费解问。 简颖笑，“晓兰说，你对唐主席肯定不是暗恋，以前就告白过，才会躲着？”伸手一拍夏曦，“书上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就是一场劫难，你想开点哈？” 夏曦认真盯着前路，“我想得开，我订婚了，今天先拜托你俩带我混进云天山居，然后再补请你们吃个饭？” “订婚？”丁晓兰稀奇问，“和谁呀，唐……主席？” “怎么可能，是和我初中的邻居。”夏曦瞧她一眼，丁晓兰换了个诡异的笑容，“深情的备胎男二？” “不不不，”夏曦接上话题，“我才是男二的备胎。” 丁晓兰听得愣住，“你这是什么剧情！” “小说里没有？”夏曦笑问。身边人努力回忆，“没有啊，就算有，那也是男主深爱着女主，和男二之间有深仇大恨，女主去给男二当备胎，目的是想报复男主……” 夏曦听得摇头，“没没没，没这些……”丁晓兰瞅着她，缓缓靠向椅背，“你应该不是这种脑抽又做作的女人吧。” “肯定不是！” 这一次，带了盛景的人来，一路畅通无阻啊。简颖观察到夏曦从停了车就一脸莫名舒爽的表情，“曦姐，乐呵什么呢，脸都要笑出花啦？” “我正在体会这种狗仗人势的快感……” 丁晓兰服气得揽过夏曦肩头，“你说你呀，都过着什么日子呐，像个受气包一样？在玩‘真假千金’？” 夏曦哈哈笑，“别猜了，你参考不到……”走到售楼中心门口，里面正好下班，柳娜换下了工作装走出门来，瞧见夏曦站在门外，她吃了一惊。“嗨——”夏曦扬手打了声招呼，杜艳也刚走出门，好奇地停步看着眼前的状况。 “柳娜？”夏曦坦然迎上前，递出礼品袋，“我今天特地来找你，想送你一份小礼物，谢谢你上次帮我。” “送我……礼物？” 柳娜喃喃问着，接过东西，低头看向上面“慕铭”的LOGO，忽然开始愣神。愣了会儿才打开纸袋取出香水，呆呆望着。杜艳眯眼一瞧香水的品牌，又一瞟纸袋上的LOGO，抛着手中的车钥匙，走向停车场。 “不……喜欢？” 见她一直不说话，夏曦担忧问。 对面的人摇一摇头，将香水重新放回袋子里，抬眼望了过来，“你……”犹豫了一下，眼神亮闪闪地答：“我喜欢，谢谢你。” 夏曦安心道：“那我再请你吃个饭……可以吗？和我这两位朋友一起，她俩也都是你们盛景的。” 丁晓兰优雅地摆手，简颖甜甜笑着。看着眼前亲切的三人，柳娜莞尔笑，“好啊。” “快，你们仨商量一下吃什么吧，找个好停车的地方哈，我技术不好。”夏曦说着走向停车场，又转身问：“柳娜，你开车来了吗？” “我没车。”她轻声说。 丁晓兰有些吃惊，简颖调整着表情凑近柳娜，“销冠说吧，想吃什么，曦姐请客，一定要选个贵的喔！” “日本……料理？”柳娜果然不客气。 简颖听得欢心鼓掌，丁晓兰探身一拍柳娜，“干得漂亮！” 夏曦打个响指，大声说：“驾，一库作！” “啊？”简颖瞪圆了眼睛。“她说——走啦！”柳娜笑着拉拉她，丁晓兰一脸吃惊问：“你俩还会说日语啊？！”夏曦一边后退着走，一边看柳娜，“你也会？” 柳娜摇着头迎面跟来，“看动漫，会一点点，但我知道，你会很多！”夏曦震惊停步，堵在跟前，“你怎么……知道的？”柳娜含笑看着她，“夏曦，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只是你不知道。” “你是落泽的？”夏曦惊喜问，丁晓兰也看向柳娜。 “十四中。” “初中，市七中的？” “还是十四中。” 夏曦茫然了，感觉自己扯直不可能被她认识……柳娜瞧着夏曦被整得无比困惑的表情，轻声解释，“我认识虞姗姗、瞿磊、唐昊……徐扬，还有一个就不告诉你了！” “唐——昊？”丁晓兰听到这里眼神都发直，“不会是他和你说过曦姐的事吧？” 柳娜表情讪讪，“他……没说过。” 夏曦琢磨着她提到的这几人，“你和他们是朋友？” “只有一个是……其他的，是因为大家是一个圈子的。” 圈子？夏曦想了想，“你的朋友，是昊哥？” 柳娜轻轻摇着头，“他和你一样，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夏曦瞧得迷茫，这几人也只和唐昊关联大，和自己都不熟，“那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她走到车旁按开车锁，邀请她们上车。 等坐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柳娜才答：“莫飞。”哎呀呀，夏曦笑着发动车子，原来连接点在这儿，“飞哥是你好朋友啊！” “我和他是铁哥们！” “关系网真够绕的，连他都知道我会日语啊，谁告诉的？” “瞿磊。” 听到这答案，夏曦费解得握紧方向盘，不对呀，自己想去日本的事，秦家其实并不知道……况且瞿磊和秦君菁也不和秦家来往，“瞿磊又是怎么知道的？” “唐昊说的吧……”柳娜轻声答。 夏曦刹住车，万分不解地回头看着她，这信息链怎么还能往回闭环？“他……和瞿磊说这个干嘛。”副驾驶的丁晓兰也竖直了耳朵。柳娜一垂眼帘，看向她震惊失措的脸，轻声问：“夏曦，你……很讨厌唐昊吗？” 夏曦尚且懵住。 丁晓兰已经哈哈笑起来，“她爱死了还讨厌？哎哟！”夏曦羞恼地一揍晓兰，柳娜表情愣愣问：“那你……和他？”简颖拉一拉身旁的柳娜，低头提醒，“曦姐被他拒绝过，你在圈子里要保密哈。” “拒绝？”柳娜怔怔扭头看简颖，又看回夏曦。前方的夏曦叹口气，“好啦，不说他了，搞半天，柳娜和这么多我认识的人都认识啊。” 柳娜尴尬笑，“其实我高中就和你见过，在曾老师的化学补习班。” 夏曦再次吃惊，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那个班里的漂亮女生……笑叹道：“哦！是你！当时还给我指了一个空位，美丽的脸和美丽的心，从小到大都不变！” “你也一样，”柳娜笑着答，“还是那么优秀。” 想起在补习班的事，夏曦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对不起“落泽学子”这个称号，惭愧摇头，“我就拉跨了……”正说着，车内音响传出电话铃声，夏曦握紧方向盘，垂眼看向控制台的屏幕：星怡。按下蓝牙接听键，“怎么啦？” “曦曦！”声音一下充斥了整个车厢，“你老老实实交代，是不是被唐昊气得才……” 夏曦迅速挂断通话，车内瞬间无声。坐在副驾驶的丁晓兰瞧得砸嘴，“曦姐，躲什么呀，人家让你交代呢……” 电话又打来，夏曦目不斜视地继续挂。 星怡锲而不舍。 车厢内反复响起电话铃声，一车人都在笑。丁晓兰拍拍夏曦，“你那些事，现在是对谁都藏不住了！”一抬手，趁着电话又打来，抢先戳下屏幕上的接听键。“连我的电话你都敢挂啊！”陆星怡一声怒吼。 丁晓兰比出“胜利”手势，反手朝着后排一招，简颖用眼神约上柳娜，一起凑近了听。夏曦的心情像路况一样堵塞，只能无奈答：“主席已经教育过我了……对，还有螨虫。” 电话里叹口气，“那你也不能和傅霖订婚呀，你还瞒着我！” “我能怎么和你说？” “是不是家里……逼你的？” 夏曦抖出一声笑，“你知道我这几天，最欣慰的是什么吗？就是除了我爸妈没有一个人认为我跟傅霖是真心的，不仅觉得我不真心，还觉得他也不真心。” “拿什么逼你呀，你要用这种婚姻去交换？”星怡伤心问，“让你放弃园林？”夏曦弹了个响舌回应她，车厢内静悄悄的。星怡哽咽问：“家里让你相了几次亲？” “就他俩。” 星怡笑叹，“所以，如果唐昊先答应，你的人生就可以完美了？” “哎哟，”夏曦吸口气，“没有如果——”保持着车距专心开车。星怡又叹气，“你怎么不去和他商量呢，先陪你演一台戏，把这事扛过去了再说……反正他在美国，又不用付出什么实际行动……” 夏曦忽然笑，“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这建议呢！我还能找借口和他说说话？” 星怡也气笑，“你和我沟通过吗？！再说了……”收了收音量，“这种招数你想不出来吗？还唐家军……丢脸！” 夏曦黯然笑，“唐家军坦坦荡荡，想不出这种段薰才会用的损招，而且晚了。” “要不曦曦，你退婚吧，我让江朔去找唐昊商量，帮帮你！” “别折腾了行吗，”夏曦抿了抿唇，“他不是江朔，不会为这种事妥协，我已经说过，有些东西要我自己去跨越，谁都帮不了，尤其是——”想着车内还坐着盛景的人，如芒在背地咬着牙说，“现在不要给我提在医院里的那个人！” “够冷血的……”星怡喏喏答，夏曦赶紧问：“没话说了是吧，那挂了啊？”挂断电话，都不敢看这一车无比安静的脸。 丁晓兰呆呆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身后的柳娜小声问出一句，“夏曦，你和唐昊……还需要相亲？”夏曦总算轻松些，回头调侃，“是不是还挺尴尬的？” 柳娜点点头，“他……不答应？” “他有女朋友。” “女朋友？” “你不知道？”夏曦费解地把车开进商业区，“莫飞应该见过的吧，今年暑假的时候，唐昊回国就带着她，还约了他们一起聚会，在玄奘……” “就是那一晚吗？”丁晓兰终于插上话。“玄奘？”柳娜重复着这个词，缓缓摇头说：“那晚他没带女朋友呀……” “你也在？！”丁晓兰扭头问。 夏曦费解听着，把车开入地下停车场。柳娜点着头回答：“莫飞……让我去听歌，不过我下班晚，很晚才过去的，你们……也在？” 丁晓兰扭身向后，“我们去得早，曦姐先走了，我和简颖进去酒吧，也没听多久，可能是和你错过了吧，不过曦姐，”她转回身来诚恳说，“他是没带女朋友，我瞧着他吧，应该还在对什么人爱而不得？那情歌唱得……只要坐回台下，就喝酒发呆。” 夏曦刚停住车，坐直身子打开车锁，“唐昊……还会发呆啊？！”丁晓兰费解地正收起安全带，“怎么，他发个呆你没见过？” 夏曦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缓缓摇头，“从来……没见过。”一边下车，一边震惊回忆。丁晓兰走过来挽上她胳膊，“原来你，和他们是好朋友啊？”夏曦惭愧地看向她，“我在过落泽学生会，对不起啊，瞒着你。” 丁晓兰苦笑着按住她手，“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肯定是你心里很痛的事……曦姐，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接电话……” “没事。”夏曦反握了握她，简颖和柳娜也跟来身旁。“日料店，在几楼？”夏曦问，柳娜不说话地比了个“三”，夏曦笑着拉上她们，“好啦，一个个苦大仇深的，走吧，我的新朋友们，开开心心去吃大餐！” 一餐饭吃得夏曦很温暖，三个女孩轮番劝她退婚，仿佛是江朔他们的“小号”。丁晓兰拉着她手保证，“你要是和家里拉不下脸来，我去帮你说，我爹娘叔婶的，也催我回村结婚呢，我有斗争的经验！” 夏曦捂嘴笑，“你准备用素县话去和我爸争吗，更有带入感。”丁晓兰惊喜问：“你爸也是素县人？他哪个乡的？” “清河。” “我也是清河人！”她笑容满脸地追问：“哪个村？” 夏曦没想到还能被问得这么详细，一想老爸的声名，有点后悔挑起这个了，犹豫着答：“竹园……” 丁晓兰仔细看着她，想了想，“难怪你姓夏。”“嗯呐，一个村都姓夏嘛。”夏曦谨慎地回视着她。 丁晓兰眯起眼，“竹园不是很出人才嘛？做生意的，当官的，各个都特别有想法，怎么还能出个你爸这样的老古董？！” 夏曦暗自拍心口，“我爸……给全村人民丢脸了……” “就是！人家竹园的夏书记，我们整个乡都尊敬他，他现在是市人社局的局长了！我们村有一只金凤凰，是985大学毕业的，回来考公务员，他娘怕家里没有关系，万一考上了她儿子也会被人挤掉，就凑了一些钱和一袋米去找夏书记……” “还有这种事？”夏曦好奇问。 丁晓兰骄傲笑，“我听村里人说啊，夏书记不收钱也不收礼，还反过来送了备考资料给他家，让他好好复习，说只要他夏长毅在人社局，就不会有黑幕，一定帮国家选出一批真正优秀的人！” 夏曦汗颜问：“所以……你也要去考公务员？” 丁晓兰点着头笑，“夏书记嘛，是我们农村出来的，他知道公平公正对没家世的人来说有多重要，我不趁着他在的时候去考，将来怎么办？” 夏曦心情复杂地拍拍她，“加油。”又一拍她，“你要相信，就算这老头退休了，这个世道也还有正气在！” “那不行，”丁晓兰嘬起腮，“他退休的时候我都超35岁了……考不了。”夏曦扶住额头，这妞，果然适合当老夏的女儿，说出来的理由都很耳熟。 丁晓兰收回话题凑过来，“曦姐，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就陪着你去找你爸！保证帮你好好教育他！” 夏曦松开额头赶紧摆手，“我自己来吧……他瞧见了你，怕是会认你当干女儿。” 丁晓兰一棱眼，“谁想给他当女儿啊！？那我不得多个爹来逼着我回村嫁人？还考什么公务员！没戏……” 夏曦拿稳手中的寿司，默默瞟着她，这世界是……错乱在哪儿呢？ 婚房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回到家，给傅霖打了个电话，试探着问他周末有空见面吗？得到答复是，没空，要复习准备考试。夏曦诧异问；考职称？傅霖说要再考一次公务员，想换到地方上的单位，不想在国税局。 “为什么？”夏曦感觉他是不是“考公”成瘾了？ “国税，人太多，晋升慢，去地方单位，我才有发展的空间。”他笑了笑问，“你不是不喜欢约会吗，怎么突然找我约会？” 这个问题，完全把夏曦问得懵住，怎么找你……约会？她擦了擦鼻头，答：“那你好好复习吧。”想再说点什么，好像也无话可说。 连续加班两个月，这突然闲下来的四天，让夏曦空虚得发狂，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空虚，好像是你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静静看着风吹起空空的白窗帘，阳光落满窗棂，这画面，让人联想起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翻开琴盖坐到钢琴前，抬手弹出它的片尾曲——“A Winter Story”。在那一个她发现梦想的落雪冬日，也正是，唐昊拿下了好成绩要飞跃大洋去找新生活的伊始。 琴凳上手机震动，小姨的电话，“曦曦，周末休息吗，请你吃个晚饭。”夏曦轻抚着琴键听完，“正好有空，去哪里吃？”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好。”刚答应，对方已经挂断。 夏曦费解地盯着屏幕，小姨这番不等人多问就挂电话的操作……不会又和许翔有关？合上琴盖，她起身找出一枚钥匙，打开了书桌抽屉，那条尘封已久的项链，明亮得似乎抵御住了时间的冲刷。 她拿过明天要背的小包，将项链装进包里。仰躺到床呆望着天花板，“你在跨越什么”，想起江朔的问话。跨越……什么？ 时间的洪流，内心的沟壑，沉沦的一切？我不知道……但很多事总得一件件，去对自己和他人有个交代。 第二天下午，坐着小姨的豪车沿着湖滨大道行驶，一路很安静，小姨绝口不提许翔住院的事。车子开进盛景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还是上次那个专属区域，夏曦已经心知肚明。上了电梯，绕过镜水面，跟随小姨进了门。 平静地换好拖鞋，走入屋内，许翔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茶几前的晴晴写作业。 “曦曦姐姐——”晴晴开心地喊出声，许翔慢慢抬起头，看过来。夏曦对视着他的目光，走过去问：“你，住了几天院？” “四天。”他淡淡笑答，看向她的眼睛。夏曦放下包，坐在晴晴身旁的地毯上，“那你去休息吧，我来陪妹妹写作业。” 许翔不答话也不挪位置，只往后靠了靠，依旧坐在沙发里，看着她毫不顾忌地就侧坐在自己跟前。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些，不再是及腰的长度。她似乎变了，已不像年少时那样——外表故作坚强，内心明亮柔软……现在的她，从动作到表情都从容又沉静，深不可测，暗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她的身侧竖起了城墙，扬起了旗帜。也让他丢失了那一片天高云阔、繁花盛开的旷野。 好半天没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秦文瑾担心地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许翔表情冷静地靠在沙发里，盯着夏曦。文瑾放心地退回厨房去准备晚饭。 一餐饭，吃得比夏曦预想中要平静，纵使有小姨几番暗示，许翔就是听不懂，根本不想提曾经的事。夏曦安心地吃完饭，帮小姨洗了碗，晴晴也刚写完作业，拉着她到处参观哥哥的婚房。 “这就是我哥哥画的那棵树！”走到卧室，晴晴手指着大床对面的巨幅画作，夏曦看向上面的画面——茂盛高大的树冠上，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树梢，眺望远方的朝霞。 ——爷是一棵参天大树，爬上树梢，带你去看更远的地方。 她怅然一笑，拉着晴晴退出卧室。楼梯间的室内庭院飘来一阵熟悉的花香，夏曦眯眼望过去，白兰花已在次第开放，晴晴兴奋地吸鼻子，“曦曦姐姐，你闻见了吗？”她朝着夏曦招招小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曦弯腰凑近妹妹，听她拢着手掌在耳旁小声说：“我哥哥喜欢的那个姐姐……非要让他种一棵这种树！”夏曦听得垂眼，摸了摸晴晴的头，独自走下楼梯，穿过舞台，漫步走进暮色中的空中花园。 湖风吹来，夜幕正渐渐收拢北城的万家灯火。 夏曦想起自己的年少——在泽海的落日下，神秘兮兮地和许翔八卦，“等我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见一下我的偶像！”“谁？”“盛景的董事长啊！你不觉得他很厉害吗？泽西，设计得多棒，听说还获过奖。” “还行吧，过得去……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自己住的？” “嗯。” 她仿佛看见16岁的自己，张开双臂向他兴奋描述，“我喜欢高高的地方，有大露台，能仰望星空，俯瞰灯火，要是能再靠近这一片泽海，就更好了。” 夏曦微微笑着，越过空中花园里的篮球场，看向那一方宁静的泽海。“我还要，在露台上种一棵白兰树，夏天的晚上，夜风吹来，能闻见它的花香……”她低头取出装在小包里的项链，转身看向一路跟在身后的许翔。 郑重地把项链还给他。 他不吭声地凝视着夏曦无言又平静的目光，这些年，所有的期待，都被她战死在时光和岁月的苍白中。抬起手，接过那条项链，拎在手里，转身遥望着灯火延绵的盛景。夜幕已经降临，依旧是他俩初遇时的，星夜。 四天后回到工作岗位，听说赵红山火速改完了方案，一次性通过。“给的是施工图？”夏曦把两份早餐放到陆尧桌上问。 陆尧不客气地取出早餐开吃，“怕事情有变，先给甲方看了效果图。” “山哥，还挺谨慎的哈。” “谨慎？”陆尧笑，“你这么说也行，反正效果图给过去，峥哥也拿到第一笔设计费，剩下的款嘛……说是等着老杨的施工图出来再给。” 夏曦吃着早餐笑，“这不就是挺谨慎嘛……” “你要看他谨慎在哪个环节呀？”陆尧摇一摇头。夏曦瞅着他摇头的动作，“怎么，你担心会搞出问题来？” 陆尧大口吃早餐，“我可没说哈。” 正聊着，包里手机震动，简颖的短信：曦姐，我们少总确实挺帅啊，哈哈哈。夏曦瞧得无语摇头，短信又来：那个马奈，居然升职为少总的助理了，妥妥的霸总文套路，晓兰都要气死！ 夏曦爆笑出声。 陆尧舔着槽牙，点头看着她。突然瞟见这幅唐昊才有的眼熟表情，夏曦心惊地收起笑容问：“你干嘛这样看我？”他无奈叹道：“什么事呐，把你乐呵得！”夏曦赶忙摸摸自己的脸，挺正常的一事儿呀，意思在别人看来……还会变了个模样？ 临近下班，傅霖打来电话，“等下我接你下班，二十分钟后到。” “要去哪里，你搞突然袭击呀？”夏曦费解问，电话里笑，“约好了一起去你家吃饭，我爸妈已经过去了。” “哦。”她点头答，“那我在路边等你。”电话挂断，夏曦怅然想起订婚之后就没见过傅霖，弄得经常会忘记自己有个未婚夫。 晚饭是夏家主动邀约的，秦文珍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席间，她郑重聊起孩子的婚事，“小霞，老傅，原计划我们两家呀，立春一过就给他俩办婚礼，可我刚刚才查到，2011年的立春是在春节，传统上正月不结婚，所以这婚期可能要延一延了？” “那肯定呀，都盼着他俩能白头偕老呢，怎么能在正月结婚，是吧？” 徐小霞吃着菜笑答，秦文珍拍拍她的手，“现在是11月，过了正月，就是新历三月，没几个月的时间了，婚房的事……我们商量一下？” “婚房？”徐小霞愣住筷子，扭头去看自家老公。 傅建国呵呵一笑，端起酒杯和夏长毅稳稳一碰，“这事，确实也是件大事，该商量商量，夏局，您的意见是？” 夏长毅喝下酒，放好酒杯认真说：“房子嘛，倒是给夏曦买过一套婚房，132平米的，但是还没装修……” 徐小霞惊喜地接上话，“那，装修的事我家来！这个夏局别操心，我去看着装。” 秦文珍凑头道：“小霞，曦曦和傅霖结婚，我和老夏买的这房子，是她的嫁妆，肯定是要给她的，但结婚住的婚房，我想着是要重新买一套。” “这……有房子了，干嘛还买呀？就算不住你家这套房，那他俩结婚后，都住我家不就行啦，住得下呀！”徐小霞费解问。 傅建国赶紧用眼神示意妻子，“你等人家秦老师把话讲完。” 秦文珍看了傅建国一眼，笑着继续对徐小霞说：“孩子大了，总和长辈住在一起练不出独立性，曦曦呢，从小就是个倔脾气，我也担心她时间长了会惹人生气，我想着两家一起，再各出一半的钱，买一套跃层的房子送给他俩做婚房？” “跃层？”傅建国思考着这个户型，扭头看了看夏家的别墅，突然笑，“秦老师……是怕曦曦将来受苦呀？” 文珍惭愧笑，“我和老夏就这一个女儿，老夏工作调动大，曦曦从小跟着我们呀，一直在搬家，搬到凤凰城才稳定下来，她的婚房……我还是想一步到位，以后啊，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傅家听得全都沉默。夏长毅摇摇头，转身面向妻子，“我跟你说过了，你这种想法就是有问题的！两个年轻人，要让他们去打拼，父母给个基础就行了，哦，想住大房子？靠自己去挣呀！搬个一两次家有什么问题吗！” 徐小霞讪讪笑，“夏局说得是！”又看向秦文珍，“我家虽然没有住别墅，但也不是配不上曦曦，要说这跃层嘛，现在住的不就是跃层？除了这个也还有一套，古城那房子早被我改成跃层了，也一直空着呢，你要是担心曦曦和长辈住着不方便，那他俩结婚后，可以住回古城去……” 秦文珍一听这思路，还找套“山寨版”的跃层来堵自己的嘴，有些不乐意了，“那房子太老了，采光也不好……” 傅建国审视着亲家母的态度，“这事……我和小霞，我们一家回去商量商量吧，这原本想着呀，我家南山区的房子也刚装修了才两三年，傅霖不管和谁结婚，都是和我们一起住，这既然要重新买房……” “老傅，你别听她的！”夏长毅说着，抬起酒杯敬道：“婚房这件事，一直也没聊过，你和小徐考虑一下，不管是古城那套，还是装修我们给曦曦买的这套，都可以嘛，秦文珍的想法只代表她个人，对女儿娇生惯养的……” “夏长毅，你女儿养成这样了，我还叫对她娇生惯养啊？”秦文珍一着急，连名带姓地喊出来。 “我还说错了？！”夏长毅隔着桌子瞪她，“你纵容着她不去考公务员，人家傅霖刚才还说呢，明年四月想再考一次，奇怪了，每年这么多人来报名，怎么就我夏长毅的女儿不愿参加考试！？” 夏曦拉拉身旁的母亲，隔着桌子劝道：“爸……” “别叫我‘爸’！”夏长毅转过身子不看她，和傅建国干着杯说：“老傅，你可别纵着他们，让她自己吃苦去，买什么跃层的婚房，等她有你家傅霖这点拼搏精神，再来和我谈这些事！” 秦文珍气得吃不下饭，徐小霞灿出一脸笑容，起身忙着给一桌子人夹菜。 等傅家人离开后，秦文珍才给客厅里的丈夫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说：“我不是非要逼他家买婚房，曦曦将来嫁过去，这婆家对她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态度，不在于买房这件事上！” “那你告诉我，用什么事才能看出来？” “婚姻是长期过日子的事……” 秦文珍坐到丈夫身旁，“你没听懂他家的意思吗？今天要是不说这婚房，曦曦结婚后就要去和他家住一起，这往后出了问题，两边都在找你评理，你会信谁的？老夏，你就不会信你女儿，你这女儿，也是个遇到事不会告状的闷葫芦！” 夏长毅端起茶杯回话，“谁敢来我这儿瞎告状？!我一个国家干部，单位领导，工作上我都秉公办事，家里我还不公正处理？谁有道理我分得清，告什么状！” 秦文珍笑问：“你觉得你女儿会有道理吗？” “就她现在这鬼样子？人家不挑剔她就不错了！” 秦文珍起身拿手指着他，“我告诉你老夏，这就是我坚持要买这套婚房的，根源！你当着亲家的面都能给我和曦曦拆台，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婆家过得好？” 夏长毅气得把茶杯一放，“秦文珍，你还小学老师呢！是非不分的！我说几句公道话，就叫给你拆台？！哦，就要像你们秦家那样？一遇到点事就一家子打过去，也不见你家内部乱出个什么名堂来！” “夏长毅，你说我秦家做什么！我弟弟去世那么多年了……”秦文珍一棱眼。夏曦瞧着这局面，慌忙跑过去拉走母亲，“妈，衣服洗好啦，上楼上楼，晒衣服去？” 秦文珍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任由女儿搀着上楼，客厅里传来一句吐槽，“我说的是你们秦家……净想着把女儿嫁进所谓的豪门……” 文珍站定在楼梯上，夏曦连忙又握了握母亲的手，凑过头小声说：“妈，您别理爸爸，他不就是一向爱误会人嘛……”文珍叹口气，又一戳女儿的脑门，“看吧，得亏你当年没去日本，不然你爸现在，都没这个立场来瞧不起秦家！” 夏曦听得捂嘴笑，“您还挺幽默的哈？” 文珍丧着一张脸交代道：“婚房的事，你别插嘴哈，管你爸怎么说我都会坚持！你这场婚姻，是我们帮你选的，你不喜欢，妈妈也知道，如果你以后过得不好，那我真是……”她擦了擦眼泪，想起女儿当初苦苦求她要相信自己是真心想出国学这个专业，哽咽道：“怕你会怪我……” “妈……”瞧见母亲落泪，夏曦也哭出声，握紧她手说：“我没什么事情要怪您的……您别多想啊？”文珍摇着头叹气，搂着女儿去三楼晒衣服。 十一月中旬，李总那边，由赵红山主导修改的方案做出了施工图，已提交图纸超过一个星期，甲方并未如约支付剩余款项。魏总在例会上苦恼说，原计划去素县考察的那个项目，也有变动，公司最近接不到单，工作重心放到回款上，财务紧张，要暂时扣发一部分提成，等回款后才能发放。 会议结束，等魏总和钱坤离开公司，大工作区里就炸开了锅。 “账务紧张？这关我们什么事呀，难道甲方就一分钱没给？工作都做完了，扣发提成，这不就是扣发劳动报酬嘛！” “行了行了，峥哥也是有难处的，扣发，又不是不发……再等等吧。” “等呗，哎你分红拿到没？没拿到吧，送你个画的大饼！” “这提成都发不下来还分红？要说我们傻吧，谈了半天就是空有个分红权！” 陆尧听到一半，起身关上小隔间的门，随着他这一关门，外面的议论声停了一瞬，而后就变成了窃窃私语。夏曦对着陆尧苦笑，“你完了，他们肯定觉得你叛变了……” “哎……”他一拍大腿，正要说话，隔间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赵红山气冲冲地闯进来，“哎你俩可以啊！是不是早就知道李总这单拿不到钱，所以才不接单！？” 陆尧费解地往椅背上一靠，“我们拒了甲方你不高兴，把单子追回来，你也有意见？”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啊陆尧！”赵红山手指着他，又反手朝身后一招，那两建模师像他小弟一样，跟到了隔间门口，“单子是你俩拒绝的，你俩追回来，你俩为什么不做啊？往常不就爱抢着做吗，这一单还就开恩啦？丢给我们做？！” 夏曦尚在思考这一串“排比句”里扭曲的逻辑，陆尧已经哼笑出声，“别绕来绕去的，有什么话直说！” “你他妈陷害兄弟！” 陆尧咬着牙笑，“这罪名可就大了！” “就为了个女人！” 陆尧霎时愣住，夏曦看向赵红山直挺挺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头，站起身来严肃说：“可别乱说话啊！” “唷！这就心虚啦？公司里谁不知道你俩成天同进同出的，你夏曦难道没跑去陆尧住的地方？亏你俩一个有女朋友，一个还有未婚夫！” “赵红山你少他妈为点破事就造谣，抹黑老子和夏曦！”陆尧站起身，手指他骂道。 赵红山顶着他的食指站到面前，“怎么，心虚得还想打架啊，你动手打啊，让兄弟们都看看，你就为了这女人，宁愿和我打一架？！” 陆尧气得一把揪起赵红山的衣领，夏曦赶忙拉住他，“尧哥！身正不怕影子歪！放手啊陆尧！赵红山我告诉你，这是在职场，我相信其他同事有脑子，请你注意你的每一句言辞，公开场合造谣诋毁他人名誉，我如果要起诉你，证人一大堆！” “你看谁愿意给你当证人？！”赵红山一脸嘲笑地看过来。夏曦也笑，“那你拿出证据再来找我呀？别忘了，捏造证据的行为事实，会对我造成严重伤害，如果我和陆尧清清白白，都用不着指正你诽谤的证人了！” 赵红山气鼓鼓地瞪着她，夏曦拍拍陆尧的手，“陆尧，放他出去，我是你的上司，执行我的命令。” “好！”他聪明地应了一声，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赵红山抖一抖衣领，转身看向愣在门口的两个建模师，不吭声地退回大工作区。 困境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晚上回到家里，夏曦琢磨着今天的事，感觉荒唐至极。陆尧打来电话，“我查清楚了，赵红山为什么会搞出这台戏。” “什么原因？” “李总那项目，他先给了效果图，甲方付了30%的设计费，赵红山说自己的工作都完成了，峥哥就把他的提成给了他。” 他叹口气接着说：“等老杨做出施工图，要再结60%的施工图款，结果甲方拿了图纸就开始拖欠……老杨去找钱坤，钱坤说这事被赵红山自作聪明给玩废了，如果当初按甲方要求，直接给施工图，第一笔款至少能拿到70%，这一单的提成就都能发……” “所以你才说他当初，不是谨慎？”夏曦回忆起陆尧的评价。电话里叹息笑，“我只想到他是方案设计师，在甲方面前过了方案，后面再有变故，他都能说责任不在他，没想到他能如此自私，奸诈又愚蠢……” 夏曦被他这句“奸诈又愚蠢”逗笑，“总结得还挺精辟！” “然后自私的小人就被老杨看穿了，在峥哥那里告了他一状，赵红山想摘清自己，来拖我俩下水，证明他也是受害者……” “因此愚蠢地造谣我和你出轨？” 陆尧哈哈笑，“这招可不是愚蠢，这是奸诈！你拒绝甲方的时候，他在老杨面前骂过你拦着公司财路，逼你把单子追回来，哪还能说你陷害他们？不找个其他理由攻击你，他心里得过去吗？” 夏曦更为费解，“这帮人只在乎利益，我出不出轨和他们的利益又不相干，这么诋毁我有用吗？” “对你没用呗，但他想逼我揍他呀，然后能坐实他是个受害者，还被人揍了一顿。” 夏曦听得发笑，“搞半天，他就是想解解气，再给老杨演一出苦肉计？” 陆尧咬着牙又叹一声，“得亏老子今天被你拉住了，这个蠢货，他目的没达到，肯定会再出招，老子就憋着不动手，看他怎么把自己玩成个众叛亲离！” 夏曦担忧说：“赵红山这种人，大家迟早会认清，但我感觉，其他人如果都对峥哥有了意见，这种小人反而会成为他们的刀……” “也对哈，要不我去提醒一下峥哥？” “峥哥对什么人都很包容，会听你说的？” 陆尧笑，“他不会听，钱总会啊，唐僧心善，孙悟空可是火眼金睛！”夏曦再次为他的总结叹服，“那你就只去找钱坤说，五中出来的人，这种战斗经验是很丰富的！” “不一定，听说峥哥当年也在五中，对了，你那个‘传奇’的团队领袖，是峥哥这一款的？”陆尧八卦问。 夏曦摇头笑，“咦……他可不是唐僧，他是唐——长老！” “有什么区别？！” “他从来不带孬兵打仗，首先就会清理门户！而且他节奏快，换了他，是不会留给甲方拖欠款项的时间。” 陆尧佩服笑，“你跟过这样的人，还愿意跟着峥哥啊？”想起魏峥对景观行业的理想和热情，夏曦淡淡答：“峥哥也有闪光的一面呀，同在一片战场上，都需要战友不是吗？才能去听同一个号角，去找同样的旗帜？” 陆尧点点头笑，结束通话。 和钱坤谈过之后，魏总让钱坤把陆尧、夏曦都叫来办公室，表达完对大工作区的理解，他才笑着说：“说实话，公司里也就你们三人，和我最贴心，但现在回款是个难题啊，我统计了从开公司以来，还有106万的设计费，没有收回。” “怎么多？！”陆尧吃惊问，“那……之前的提成都是怎么发的？” 钱坤无奈地手指魏峥，“他贷款来发的。” 陆尧听得无语，夏曦都不忍算这数字，融资成本加运作成本，再加上团队的工资提成，然后去除40%给元老圈的分红，魏峥赚什么钱？ 她透过办公室的玻璃，伤感地看向这家公司，可以说这简直是魏峥用自己的投资，替一群被排挤的“老同事”，拉起了一个共同创业的平台，可惜有些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直截了当问。 魏峥看着夏曦笑，拍一拍手边的资料，“这十来个甲方拖欠的款，光靠我和钱坤去追，效率太低了，马上要过年，得弄回点钱，把大家的提成结清，好好过个年。” 陆尧走上前翻看资料，“分一些给我和夏曦吧，我们也去追！” 魏峥欣慰点头，“叫你俩来，也是这个意思，”他挑出三份资料递给陆尧，“这三家，夏曦和你一起去，光一个人也不好讲话，敲门用的礼品我都备好了，去之前找钱坤领，如果要请客吃饭，留好发票，回来报账。” 陆尧粗略翻看着三份合同和欠款细则，“我一定尽力去追。”魏峥疲惫地拍他，又惭愧看向夏曦，“这些单子是你还没来公司就……” “说得那么见外啊？”夏曦起身打断他没说出的话，“放心吧峥哥，我和陆尧一起去，这是我们大家的事。” 魏峥宽心点头，钱坤凑过来叮嘱道：“快年末了，各家公司的账都紧，要账的人也多，越早去越好。” “明白！”陆尧收好资料，“那我和夏曦先回办公区，商讨一下打妖怪的策略？” “什么打妖怪？”魏峥费解。 夏曦笑着指指他，又指指办公室里另外三人，“喏，凑齐一部《西游记》？”钱坤猛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瞧自己的油肚，急得瞪眼，“你才是猪八戒！”陆尧爆笑着走出门，夏曦摆摆手回他，“我是我是，你必须是孙悟空！” 交过来需要搞定的这三家甲方，居然有一家是盛景。夏曦翻着合同问陆尧，“你们还和盛景合作过呀？” 陆尧凑身一瞧，“这单是替盛景改一套施工图，盛景的景观一直是从一线城市找设计，施工的时候，现场尺寸不对，要照着原设计调整图纸，那家S市的公司就托人找到了峥哥，让我们帮着改改图。” “分包工作？”夏曦费解问，“那这结款应该去找那家S市的公司吧？” 陆尧苦恼笑，“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盛景当初的项目负责人，也同意找本地团队改图，这样方便沟通嘛，峥哥就和项目上签了合同，S市的那公司呢，认为他们的合作结束，后续的是我们和盛景的事……” 他摇着头回忆，“听老杨说，盛景那项目的负责人，中途就跳槽去了荣成，弄得这场合作没人来承认，峥哥倒是去找过中间的介绍人，但对方说自己也不懂这种三角合作，只能一直摆着了……” 夏曦抖抖手中的资料，“有合同在，盛景能不认账？” 陆尧好笑，“大公司啊，部门多，流程又复杂，能找到的人一个个踢皮球，说在核实，喏，快一年了，也没见核实出结果……” “这很影响盛景的形象嘛！”夏曦笑着一弹合同，陆尧指指她，“一个出手伤过你的公司，能有什么形象？”夏曦关了电脑，顺手把合同递给陆尧，“走，去盛景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么霸气？”陆尧也笑，“你知道要去找谁吗？”夏曦倒退着出门，“大公司啊尧哥，去前台一问不就知道啦，按流程走一遍！” 两人一进盛景大厦，正在前台上班的丁晓兰愣了愣。冷静地瞟一眼高悬的摄像头，站起身露出职业笑容，“先生女士，上午好，欢迎来到盛景集团，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夏曦瞧见前台还有一位端正坐着的工作人员，递出合同，憋住笑，“我公司有一个景观合作是和贵公司签订的，合作结束，需要结款，请问该去找哪个部门？” 丁晓兰核实完合同，认真答：“您需要去技术部下属的景观部，”抬手邀请道，“两位请跟我来。”带着夏曦和陆尧穿过大厅，走到电梯口，用指纹刷开电梯按下67层，“到达楼层后，出电梯，请往您右手边走。” 这才一拍夏曦，小声说：“干嘛呢这是，要去景观部，给简颖打个电话呀？” 陆尧瞧得愣住，夏曦咯咯笑着小声答，“感受一下贵公司的流程和形象嘛。”丁晓兰翻个白眼，伸手拦好电梯门，等两人都进入轿厢，才庄重地退到门外，交叠双手颔首致礼，“很高兴为您服务……” 门应声关上。陆尧爆笑出声，指指电梯门，“你朋友啊？走流程折腾人家？”夏曦无奈叹笑，“我也没想到赶上她轮班啊。” 找到景观部，办公室不小。敲过门，简颖从工作位上抬头看过来，也瞬间怔住。她隔壁的男同事率先起身问：“您好，请问您……有事吗？” “陈帆我来！” 简颖高兴说着走出工作区，到门口拉着夏曦退到门外，看向陆尧，惊喜问：“你俩怎么来啦，好久不见呀！” 陆尧说明原因，简颖翻看着合同，也想起了这事，有些苦恼道：“这合作签订的时候，景观部还没有成立呢，我们部门倒是有一位经理，是从建筑部调过来的，要不我去问问他，看他知不知道这事？” 夏曦收回合同轻声说：“你别问，就按流程带我们去找他，公事公办。”简颖想了想，将他俩带回办公室内的经理室。 了解来意后，这位年轻的宋经理满脸懵逼，“这个事……我们没参与过，和你们合作的这项目也没接触过……” 最初起身的男同事跟进屋来，客气道：“我们景观部是刚成立的，这些前期问题，需要再核实，勋哥？”他看向宋经理，“要不让他们先回去吧，咱们……往上面问问？” “问谁呀？”被叫“勋哥”的宋经理，一脸懵逼换成苦恼。他起身想了想，诚恳地看向夏曦和陆尧，“不瞒你们，以前负责这项目的冯工，已经离开盛景，这种事……来找我们部门，我就算想处理，也没办法去问清楚。” 夏曦一瞧这部门里的三个同龄人，也诚恳问：“那我们应该去找谁，才能落实这件事？” 宋经理皱眉凝思，“分管我们技术部的副总，最近去国外出差了，以前没划分这些下属部门的时候，是由他直管各项目的负责人，可能只有他有权限核实你们的事……” “这位副总，什么时候回国？”陆尧着急问。 宋经理扭身一看自己桌上的台历，“他回国后，好像还要去参加一个峰会，至少你们要再等一个月吧……” “一个月？”陆尧吸口气，和他握手，“谢谢您啊，盛景的景观部是刚成立的，我们也都知道，理解你们工作的难处，也谢谢您告诉我们该去找谁。” 宋经理惭愧笑，“多谢理解，这样吧，等我们副总回来，我先帮你们问一问他？也免得你们再跑一趟？” 陆尧点头笑，“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他笑着招呼简颖，“就先送你朋友出去吧，等有了消息再通知他们。” 三人退出景观部，简颖送他俩去电梯口，陆尧轻声笑，“不错啊你们部门，这双簧唱得特别真诚？”简颖愣了愣才一抽他，小声回话，“宋经理还真没给你俩唱戏，他是真的解决不了……” “那他会去帮忙问吗？”陆尧直击问题核心。 简颖走到电梯间，靠在墙上摇头，“他是学土木的，本来就不想来景观部，从调来这里当经理，就整天丧着脸……你们还给他搞这一出棘手的事，他倒不是在踢皮球，他这叫作‘情感上就不想接球’！” 夏曦听得发笑，“技术部的副总真出国去了？”简颖缓缓点着头，“宋经理是那种不会骗人的人……” “你们少总，接管技术部了没？”夏曦问。简颖眨眨眼，从墙上站直身子，“已经接管啦，怎么，你想直接去找他呀？” “不然还能找谁？” 简颖兴奋地凑过来，“哎曦姐，我听晓兰说，少总也是落泽学生会的？” “嗯呐。” 简颖惊喜问：“那你和他以前就很熟咯！？”夏曦拉着她，“一般般，带我们去他办公室吧，对哦，他上班没？” “上啊，听说他还天天加班，完全是个工作狂！”简颖挑着眉一撇嘴。陆尧捏着合同抽夏曦，“有老同学在，你还绕流程？邵总？这么年轻，什么级别啊？”简颖转身刷开电梯，走进轿厢按下68层，“他姓许，你说是什么级别？” “不是姓邵吗？！”陆尧跟进来问，夏曦反应了一会儿，噗嗤笑。简颖无语得偏过身子凑近陆尧，“许——少，懂了吗？” “不懂。” 简颖想想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那就别懂，才会觉得这世界挺美好……”等电梯停靠楼层，带领他俩穿过安静的走廊，朝最深处走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门，里面很宽阔，布置得像一间休闲厅。 简颖敲敲门，“马总，易方园林的夏曦，有事找少总。”办公桌内的马奈起身看过来，微微笑了笑，“稍等，我去申请。”说着绕出办公桌，走向另一侧的双开门，轻轻敲了敲，推门进去。 “马总？”夏曦好奇问。 简颖咬牙解释，“总裁助理呀，马总助，不得尊称一声‘马总’？” 陆尧一脸震撼，“总裁？！”正说着，马奈退出那扇大门，这边几人也迅速调整表情，看着她迎面走来。 “请进吧，少总在里面等您。”她微笑说完，将夏曦和陆尧带向里间，人带到，她退出门外，轻声关紧房门。陆尧面对这间时尚又雅致的办公室，看向那位年轻的少总。“有事找我？”办公桌内的人早已望向这边。 夏曦应了一声，接过陆尧递来的合同，独自走到他桌前，双手递给他，阐述原委。许翔翻看着合同，安静听她说着，又微微一偏身，看向她后方的男同事。 夏曦挪了挪位置，挡住他的视线，“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们核实一下？” 见她故意挡了自己视线，许翔好笑地抬头盯着她，手掌按向桌上的合同，“人走了，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改变不了！” 夏曦无语地背对陆尧，认真说：“按流程走，要一个多月才能有答案，你……可不可以快一点？这笔账已经一年了……” 许翔再次好笑地叹口气，“三天，我核实后如果没问题，三天内安排财务付款。” 夏曦高兴道：“谢谢啊！” 瞧着她这状态，许翔心寒地一摇头，“没事了是吧，走啊。” “合同……”夏曦指指桌上。 许翔气得扭头看窗外，冷着脸将合同还回去。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才伤感得垂下头，一个月？一年？催我快一点……重重一锤桌面，想起在电话里问她，“我后天回国，回来后，可以见你一面吗？”她说她没空，结果呢，连订婚都不想对爷直说！ 傅霖？想到这人，他哼笑一声，瞧见马奈正推门进来，关了门，她转回身笑眯眯地兴奋问：“学长，刚才来的那个，就是夏曦学姐吗？” 许翔费解地瞧着她，“你知道她？” “嗯！”她开心地坐到对面的沙发里，“我听说过，她和唐昊主席的故事！” 唐昊？ 许翔又笑一声，端正坐好，想起这学妹最爱和自己分享落泽一中的秘闻趣事，稳住情绪问：“什么故事？！” “啊？”沙发上的小学妹有些不好意思，看过来的眼神躲闪着，“你不知道啊？你当时不也在学生会里吗？” 许翔压住猜忌，绕出办公桌站到她跟前，“什么故事，我确实不知道。” 马奈扬起脸庞，噘一噘嘴，“那我……也不好把人家的秘密都爆出来呀……” 许翔看向这个单纯学妹，舔着牙叹笑，主动问：“他俩高中时，谁喜欢谁呀？”马奈双手杵着沙发，缩起肩膀说：“告诉你也可以，你要保密哦？” “说！” “唐昊主席喜欢夏曦学姐呀……然后夏曦学姐为了他，好像还考去B市上大学了！” 许翔听得困惑，忍不住问：“谁告诉你的？” 马奈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冲他眨一眨眼，“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哦？” 许翔更为迷惑地答应道：“不生气！” 马奈又杵着沙发缩肩膀，许久才说：“秦君菁……”听见这名字，许翔不屑笑出声，“这人的话都能信？！”马奈嘟起嘴，“是她现在的老公告诉她的……人家和唐昊主席是最好的兄弟，这你都不相信？” 许翔对着她收起笑容，瞿磊？走向落地窗，怀疑问：“那他俩怎么没在一起呢？” “我也奇怪……”身后传来一句自言自语，“会不会是，大学谈过又分手了？” 许翔心里突然踏空，仔细回忆起那场在时光酒吧的聚会……那一晚，这两人同时到场，气氛还怪怪的……视线一直躲避着对方，夏曦喝了很多酒，见唐昊要独自回家，她还满脸的不舍和哀伤，随后，就在车里护着他和自己吵架，崩溃大哭…… 他凝视着眼前的泽海，感觉身体莫名地一阵阵发冷。脑子似乎不够用了，但也清晰地想起一些事情，比如，她为什么最后选择去日本而不是美国……也难怪她不能出国后，会草草地和傅霖订婚？ 歧路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从许翔的办公室出来，已经不见简颖。坐电梯下楼时，陆尧一直在笑。夏曦斜着眼睨他，“笑什么呀？” 他探身凑过来，“你这老同学，特别不像个老同学……”夏曦好笑问：“怎么不像了，该帮忙他也帮了呀？” 陆尧应声退开一步，临空握手，一脸惊喜地对着空气，“哟，你怎么来啦？好久不见呀，哎呀呀，老同学老同学，有事找我？”演绎一遍，他才一抽夏曦，“难道不该是这样？” 夏曦笑着反手抽他，“行啦，事情有人解决你还卖乖。” 陆尧收了收笑容，“挺帅的哈？”又咧着嘴，眼神意味深长地瞅过来，“这少总，青春时代和你有过一段故事？” 夏曦服气得抬手指着他，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仨字，“天、蝎、座！”电梯门“叮”地打开，陆尧哈哈笑着走出电梯。夏曦看了一眼时间说：“尧哥，快下班了，我们请简颖和晓兰吃个午饭再走吧？” “晓兰？” 夏曦指向不远处的前台，“喏，那妞！她叫丁晓兰，和简颖是大学同学，学园林的。”陆尧眯眼瞧着还在前台认真工作的姑娘，噗嗤笑，“学园林的去当前台？”又一点头，“行，今天你们仨都是功臣，我请客，你去叫她吧，我给简颖打电话。” 在约饭地点等来刚下班的简颖和丁晓兰，两人一坐下就八卦，“曦姐威武啊，这就一招搞定啦？” “发生这种事，少总怎么也得弥补公司形象嘛。” 丁晓兰眨眨眼，“见到马奈没？” “挺清秀的……”夏曦盯着她看，凑身补一句，“确实没你漂亮！” 丁晓兰咯咯笑，“马总，现在可嘚瑟了，一回行政部就炫耀她和少总那点“学长、学妹”的亲密聊天……你看看，落泽一中毕业，她好像就只剩下这身份了！”气得一弹杯子，“我当年真该好好读书，考落泽！” 陆尧笑着插句话，“然后也能‘学长学妹’？”丁晓兰瞧一瞧他，“我才不稀罕这个，落泽有那么多牛人，能去那里，我肯定会比现在优秀，耳濡目染嘛……” 陆尧不吭声地淡淡笑，丁晓兰突然回视他，“对了，我听简颖说，你就是那个论坛里的建模大神？” “不敢当！” 丁晓兰抬起杯子敬道：“久仰大名啊！” 陆尧不好意思地和她碰杯，喝口水问简颖，“你们部门，就三个人？”简颖杵着腮点头，看向对面的老搭档，“是啊，整天无所事事……无聊死。” “不是说，能做本公司的景观设计嘛？”陆尧费解，简颖依旧杵着腮，“现在也没项目需要做呀，再说了，真有项目交过来，估计也没法做。” “为什么？” 简颖松开托腮的手，转玩着面前的玻璃杯，“宋经理是搞土建的，只有管理建筑施工的经验，没接触过景观。陈帆，就我旁边那个，和我一样，是成立景观部才考来盛景的，他学城规，听说应聘时成绩第一，但他心思不在景观上，他来景观部就是迂回战术，真正想去的部门是配套部，但那边人员满了……” 陆尧听着不停笑，“这么说，就你一个人想干景观，其他都是来凑数的？当初那么多人去应聘，就只要你和陈帆？” 丁晓兰翻了个白眼，“我们杜总说，盛景用人，一向宁缺毋滥！”夏曦一想半吊子的景观部，又一想当年把小姨都拒了的杜总，吐个槽，“他估计早习惯了自己总是看走眼……”丁晓兰放声笑，隔着桌子和夏曦握个手，“比如，马奈！” 三天后，盛景如约结清了款。陆尧和夏曦着手去下一家，那天吃饭时简颖透露，据当初合作的情形看，这第二家的突破点在老板的女秘书身上。两人先买了瓶香水去探探路，又折回“慕铭”采购了个万把元的包，听从女秘书安排，与老板周旋了两个星期，收回欠款16万元。 陆尧边走边感叹，“你说女人呐，在这世上是什么样的存在？”夏曦笑，“什么样的存在都有，自己选要走的路，不翻车就行。” “那你翻过车吗？”他转脸问，夏曦呵呵笑，“我没坐车啊，我英姿飒爽地打马而过，然后坠马，一身的泥，马也跑了，爬起来继续走呗……”陆尧哈哈笑，兜里手机响，他开心地接起电话，“老婆？” 听了几句，他严肃起表情，“谁和你说的？”瞟了瞟夏曦，叹气道：“我跟着回家，和你解释。”挂断电话，咬着牙盯着前方。 “怎么了？”夏曦问。 “赵红山这个王八蛋！他妈的，造谣造到我女朋友那儿去了！”他紧紧捏住手机，冷静说：“她从K市来找我，明天周末，你休息吧，别来公司，免得牵连到你……” 夏曦担忧问：“我不来，能澄清误会吗？”见他摆摆手走向公交车站，“她脾气不好，你在场更麻烦……”等人走远，她才打电话给钱坤，报告情况，再帮陆尧和自己都请个假，提前下班回家。 周末，秦文珍想约傅家一起吃个饭，遭到婉拒。她气得走进客厅，找到正在看新闻的夏长毅，“老夏，你看这……” “我就跟你说，别给人家施加压力，你不听。”夏长毅吹一吹手中的茶汤，眼睛依然盯着电视机。 秦文珍扭身迎上从楼上下来的人，“曦曦，傅霖最近和你感情还稳定吧？” 感情？听着这词，夏曦有点不能理解地问：“比方说？” 文珍着急地看向她，“有没有经常见面，去看看电影、吃吃饭呀？每天晚上都给你打个电话呀？”说着靠近女儿，“恋爱怎么谈，还要我问你呀？” 夏曦探身拍拍老妈，“从订了婚之后，”一字一句认真答，“我就没有这人的消息了，哦，对了，上次来我家吃饭除外。” 秦文珍一脸吃惊，“你说什么？他完全……不联系你？” 客厅里的夏长毅慢慢放下茶杯，想了想才说：“这段时间……不联系你也正常嘛，傅霖工作忙，又要复习考试。” “再忙，不能打个电话吗？”秦文珍反问一句。 夏曦盯着茶几上缓缓升起的热气，坦诚布公道：“爸爸，其实我觉得，可能这个事情对傅霖来说也是个任务吧，到订婚这一步，完成一个阶段了？” “怎么就成任务了呢！他不是挺喜欢你的嘛？”文珍费解。“妈，”夏曦面对母亲笑，“他真的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夏长毅皱起了眉，伸手端过茶汤，久久不肯喝一口。 整个周末，夏家都过得很沉默。 直到周日傍晚，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秦文瑾在那边报喜——菁菁刚顺产生下一个3公斤8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文珍开心地问妹妹，“我马上来医院，和你一起照顾她？” “不用，你明天要上班，休息吧，我和瞿磊都在，我给菁菁定了月子中心，出院就直接去坐月子，到时候你们再来看她？” 文珍惭愧，“好好，妈那边报喜了吗？” “大哥去接妈了，一会儿来医院看一眼，妈最近身体不好，我怕她见了菁菁会想二哥，姐，你和大哥多陪陪妈，菁菁这边，有我照顾着。” 文珍点了点头，“好……菁菁生宝宝了，文涛……也看不到……”她说着一擦眼角，又听电话里安慰几句，挂了线，愣愣望着12月的冬景。 周一去上班，没见到陆尧，钱坤说他请假了。夏曦偏头看向隔间外的赵红山，难道事情真闹大了？又过三天，陆尧憔悴地走进办公室，坐进电脑椅。沉默了一上午，午间休息时，夏曦才敢问：“你怎么样？”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分了。” “她……不相信你？” “也不全是这原因，异地恋……本来矛盾也不少。” 夏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陆尧闭眼摇头，“从大四开始，好了快六年了，她家里不富裕，有个堂姐嫁了富二代，在K市住别墅，她一直很羡慕……” “所以才想你在K市买房？”夏曦轻声问。他缓缓点着头，“倒也没说要别墅，知道我给不了那种生活，她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觉得委屈她了，平时喜欢什么都尽量给她买。” “传说中的，宠成个公主？” 陆尧叹息点头，“确实是太纵着她了，到头来要和我分手，还数落了我一堆的不是，把我放在她那里的钱，取光了，丢回来一张空卡，说算她的青春损失费……” 夏曦尴尬地摸摸鼻子，“卡里多少钱呐？” “6万。” 她背靠着电脑桌，“所以你现在，是伤心多，还是生气多？” 陆尧咬一咬牙，盯着隔间外，“跟了我6年，随她吧，最后一点感情都被她耗得干干净净，他妈的狗屁爱情，不如专心搞事业！”夏曦这才敢过去拍拍他，站到窗边，感受着透窗而来的严冬，冬日的泽海格外宁静。 秦君菁已出院，夏曦和母亲到金饰店挑选送给宝宝的吉祥物，又买了小衣服，带着红包去月子中心。 小姨为菁菁定了豪华套房，屋里有地暖。夏曦跟在母亲身后，卧室里的秦君菁正靠坐在床头，曾经的长发剪得连肩膀都不到，差点没认出她。“菁菁？”文珍也辨认了一会儿，才喊出她的乳名，“姑妈来看看你和宝宝？” 瞿磊从床边起身招呼，“姑妈。”又看向跟在后面的夏曦。文珍走过去将礼盒递到他手中，“恭喜你们呀，当爸爸妈妈了！” 他咧嘴一笑，秦君菁坐着不动，淡淡答：“谢谢姑妈……” 瞧见多年不见的侄女，文珍拉起她的手，关怀问着，又扭身去看宝宝，将小金饰和红包都放到摇篮里，拢着头发回头问：“宝宝叫什么名字？”瞿磊跟过来说：“瞿新途，小名叫，威威。” 秦文珍轻轻碰了碰宝宝熟睡的小拳头，“小新途，小威威？姑婆婆送你一只金虎，祝愿你快长快大，虎虎生威！” 瞿磊抚着摇篮，轻声笑，“谢谢姑妈了。”见夏曦走到床边，“菁菁，累不累？”她小声问着，秦君菁的眼神动了动，“还好。” 夏曦仔细观察她，秦家女孩从小被要求留的长发，不见了，孩子也起名叫“新途”……她抬手笑着一指，“好看，发型很潇洒，很配你！” 秦君菁平静地看过来，“你订婚了？” “是啊，我妈说‘菁菁都当妈妈了，你还不结婚’……”夏曦淡笑着回答。 瞿磊走回床边，摸着妻子的头发笑对夏曦，“你订婚那天，菁菁有异常宫缩，我们就没到场祝贺。”夏曦打消他顾虑地摆摆手，“听说了，只要菁菁一切平安就好，宝宝也很可爱，我瞧着他长得像磊哥多一点？” 秦君菁斜眼一瞟瞿磊，“只有皮肤像他，五官明明像我。” 瞿磊坐下笑，“都像你都像你，像你才好，大帅哥！”他收了收笑容，“夏曦，”扭头看过来，“唐昊……让我代为转达对你订婚的祝贺，说，祝你幸福。” 夏曦听得愣住，秦文珍凑身问：“小磊你认识唐昊？”瞿磊一转头，正对姑妈那张吃惊的脸，疑惑答：“他……算是我弟弟吧。”又费解地朝着夏曦望过来。“他怎么知道我订婚的？”夏曦不解问。 秦文珍退开一些，瞧见菁菁不出声地抬手指一指瞿磊，瞿磊尴尬地打下她手。见对面的女儿瞬间变得恍惚，她连忙靠近说：“菁菁，宝宝还在睡觉呢，我们就不吵他了，改天再来看你？” 秦君菁靠着床盯着她俩慢慢点头，瞿磊起身送客。 出了门，文珍握紧他的手，心疼道：“小磊啊，这些年辛苦你在照顾菁菁，当爸爸了，身上担子重，以后有什么困难和姑妈说？”面对这场迟来的亲情，瞿磊垂了垂眼帘，“姑妈放心吧，”按下电梯按钮，“我们一切都好。” 打车回家的路上，秦文珍不说话。夏曦静静看着车窗玻璃正在凝结水汽，盖住那些影影绰绰的霓虹，她想起江朔曾问，“告诉他什么，说你在偷偷喜欢着他，还是说你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订婚？” 冲着模糊的车窗，她笑了又笑，原以为唐昊一旦听说了这场闹剧，会和江朔张妍一样，把她当个朋友来教训，不曾想他给出的竟是祝福？她眨一眨眼，瞧见玻璃上的水汽已经结成水滴，正流淌着划开后面藏住的画面，模样，怪狼狈的。 交由她和陆尧去搞定的第三家甲方，实在是个硬骨头，两人用尽各种方法，甚至去蹲守了一个月都没结果。临近年关，钱坤也只收回两处的欠账，结完团队提成，魏总把大家分别叫进办公室，给了每人一个过年红包。 夏曦看到信封里是一万元，“峥哥，公司账面紧张，别给我这么多的过节费了……” 魏峥抬抬手，轻声答：“就你和陆尧的是这个数，出门前，要藏好。”瞧着他脸上不容拒绝的笑容，夏曦捏紧信封，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藏好红包朝他抱拳，“谢谢老板！恭喜发财，新年新气象！” 魏峥也拱手回礼，“过年好！” 春节是在秦老太太的屋里过的，许翔回了日本，秦唯没回落城，秦君菁一家不曾到场。秦家虽然添丁，但早已四分五裂。大家好似习惯了这局面，不吵架了，话却都比曾经少。 去给星怡拜年的时候，夏曦撞见了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的江朔，着实吓了一大跳，江伯母正在一旁给儿子打下手。瞅着江朔系着围裙的样子，夏曦感觉还挺帅，余丽斜靠着厨房门，满意地观摩江朔切菜。 江伯母一直催她去休息，她就是不走，星怡干脆把两个妈都请去客厅，自己挽起袖子给江朔帮忙。看得夏曦都不忍打扰这一家子，留下礼品就往回撤，余丽追出来挽留她吃顿饭，瞧见余阿姨又有了曾经的活力，夏曦躲闪着朝她拜了个年。 这个春节的傅家很沉默。王倩几番打趣秦文珍，说怎么不见你那亲家来给老太太拜年呀？文珍移开视线，夏长毅静得可怕。夏曦看一看自己的父母，主动向大舅妈问起秦唯姐的婚事，王倩终于不作声了。 大年初四，傅家才打个电话来约夏家去南山区吃饭。去的路上，夏长毅开着车叮嘱别提婚房的事。秦文珍欲言又止，点点头应着丈夫。一顿饭，傅家都在聊傅霖四月份要再考公务员，夏长毅沉默听着，该吃吃，该喝喝。 直到回程，都很少说话。文珍观察着丈夫，又看看后座里的女儿，只叹口气，望着车窗外无尽延绵的北城灯火。 归来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七天年过完，立春已过，再过正月，已是三月春来。 傅家跟着春天一起苏醒，傅霖又来接夏曦下班。徐小霞主动邀约秦文珍去盛景看楼盘，说准备买婚房。文珍兴意阑珊，夏长毅只是指指她，“叫你去，你就去吧。” 魏总也迎来了新气象，年前说是停摆的那个文旅地产项目，终于有动静，甲方请他们去素县看现场。思前想后，他还是叫上了赵红山，带着夏曦、陆尧，由钱坤开车，一车五个人，满满当当地准备去住几天，实地接触这个大项目。 “2600亩啊，”路上，赵红山听完介绍就开始兴奋，“峥哥，这一单的设计费起码有好几百万吧？” 魏总点头笑，“你们三人好好协作，这么大的项目不会只找一家公司，我们争取能竞标拿下几个地块的设计权，新年开个张，够吃三年了！” 赵红山高兴得挪屁股，瞧着高速公路两旁不断掠过的村庄和田野，心情都要起飞。陆尧听完介绍就戴上耳机，闭目养着神，夏曦看向车窗外漫山盛开的杜鹃花，想起帝都的春天。 目的地距离素县县城不远，一路开过去，都能看到这项目的形象展示牌，全是意境宏大的广告画面。到了地方停车，见一片已建成的商业街，规模不大，建筑古色古香的，没什么商家，也见不到人。 魏总带队找到项目部，办公室里坐着的三个人，夏曦都很眼熟。 一个是，何总。 见到设计团队进门，他从大茶桌前转过身来，“魏峥啊，好久不见，来来，陆工，那小姑娘，一起喝个茶！” 陆尧上前同他握手，“您的售楼中心施工完成了吧？” 何总笑着拍他手臂，“我年前就开盘啦，卖得很好，那景观啊，干出来是真漂亮，你们也不来瞧瞧自己的作品！”又招手叫夏曦，“改天上我那儿去，我刚弄了个牧场，给你俩烤只羊吃！” 夏曦也握他手，“您太客气了，您满意，就是我们的荣幸！” “满意得很！”他抬手指着他俩，转身向在泡茶的人，“徐总，我跟你讲啊，魏总这个团队，绝对能给你惊喜！” 夏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徐总，在晴晴的满月宴上见过这人，当时他还是盛景的徐总。她大方迎上对方的目光，“徐总好！” 徐武泡着茶说：“何总跟我夸你们呀，我还没见他这样夸过人，是吧邵总？”说着一拐身旁。夏曦分析着状况，他应该是没认出自己，正常，毕竟那年匆匆一见她才上高二。至于被他拐了一下的邵总嘛。 哎，邵海。 “咦小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邵海倒是拧起了眉。夏曦一直等到他想不起来，才答：“久闻荣成小邵总的威名，今天又见到本尊了！” 邵海一拍桌子，“怎么样，我就说见过吧？”一桌人顺势恭维他。 魏峥隔着人头介绍，“我的首席设计师，夏曦，这是陆尧，何总认识的，这是赵红山，都是很优秀的方案设计师。”徐武瞧着三人，加出几个茶杯，“先喝口茶，等下我和邵总再带你们去看看项目。” 跟着几位老总游览现场，夏曦好奇瞧着一路都在挥斥方遒的徐武和邵海，感觉这画面很稀奇。从高中就听说“南荣成，北盛景”，没记错的话，徐武在那场满月宴上曾对杜总吐槽邵海的哥哥——邵江，还说“我们部门一向只说荣成的坏话”…… 好玩，这十来年一过，原本势不两立的两位总，居然在素县这片土地上友情链接了？ 住了三天，看了三天，听着徐总和邵总各抒胸臆地幻想了三天，夏曦总算明白这两甲方要他们来做什么——这项目的大部分地块只做了初期规划，那条古色古香的商业街建好后，人气依然差，商家不肯来，游客也不肯来。 县里面是把这项目当成“特色名片”来打造，现在这局面，如一潭死水。搞得两位老总很着急，于是想找个团队先做出一套完整的概念效果图，对县里提出的进度要求有个交代，对外也能深化宣传。 回程的路上魏总一直在皱眉，赵红山急得发问：“峥哥，这事，我们干不干呐？”魏峥扭身面对夏曦和陆尧，“你俩的意见呢？” 陆尧摘下耳机答：“给钱就干，先付定金，再付进度款，不就是建模的工作量很大嘛，钱到位，我倒是无所谓。” 魏峥转向夏曦，“你说呢？” “只出个概念效果图，我动动嘴就行了，辛苦的是尧哥和山哥。” 魏峥听得发笑，“那要你动手的想法是什么？”夏曦也笑，吸口气说：“只提出个大概念，对这项目有用吗，不想着盘活现状，我们就只赚个画图匠的钱，您能怎么报价，报高了，他们觉得亏，报少了我们吃亏，工作量这么大，可价值不大啊。” 魏峥赞同点头，继续扭身看着她。 她一垂眼帘，“别去做这种虚无的事，要干就好好干，用我们的专业，在现状基础上，打造出能落地的景区，把项目人气冲起来，让其他地块也能落地，或许还能和甲方来个长期合作，靠这项目吃上几年？” 魏峥满意笑，“你的想法和我差不离。”又看向赵红山和陆尧，“你俩觉得，这个思路怎样？” 陆尧一瞟夏曦，“龙说了算。” “龙？”魏峥愣住。 夏曦急得空扇陆尧，他躲闪着抬手指着她，“喏，喏！龙打我啦！”魏峥瞧得哈哈笑，赵红山担忧问：“这想法听起来……好像是地产开发吧？我们做得了？” 魏峥收一收笑容，“龙说吧。” 夏曦服气地看向魏总，踹陆尧一脚，“这确实是地产开发的项目计划书，现在只有初期规划，怎么做详细设计，就看我们的能力了？要足够吸引人，还要能加载上切实可行的运营策略，效果图，少做一点吧，用文本和平面图先去和甲方沟通。” 陆尧咧嘴笑，“想减轻我们的工作量？不过这样的话，合作风险更可控了。” 夏曦打个响指，“这一次，我们只搞商业街和附近地块的节点设计，如果一切能落地，再继续，关键是要弄出能盘活项目的场地基础，给到甲方运营方向，让他们看能到未来，我们也才有未来。” 魏峥点头，“红山你的意见呢？” “我不知道……他俩不是没失手过嘛，这东西我不懂，要我配合我就出力呗。” 魏峥宽心笑，“那这就么选吧，我会去找甲方谈，如果可行，先要个定金回来，你们再开始干？” 三天后，魏总通知说：甲方同意这思路，让十天内拿出汇报PPT，还付了五万元定金！赵红山激动得跑来小隔间问：“我现在要做什么？”夏曦正安排陆尧打印规划图，笑着回他，“麻烦山哥去会议室，把现状照片放到幕布上，我们一起分析项目？” 魏总和钱坤也来积极参与。 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上午，决定先完善商业街的景观，方便甲方去找一家运营团队，弄成“穿越到清明上河图”的体验区，再利用周边地块打造出亲子休闲和周末露营的草坪花海，吸引自驾游和骑行的人来“打卡”，为项目提升人气。 “这样弄，肯定能吸引不少人！”赵红山兴奋地看着这番构想。 夏曦认真瞧着规划图，“全国的文旅地产，都是用这些思路，但要想真正做好，就得看运营能力和景观打造的水平了，作为设计方，我们要去控制好永久景观和临时景观的配比，留出一条可以持续发展的路径！” 忙了几天，回到家，夏曦听母亲说婚房的事又搁浅了，房子倒是看上了，还问小姨要了优惠，傅家说价格还是太高，手里钱不够，说等把古城的老房卖了才能凑齐款。 夏长毅一边听妻子转述，一边静静喝茶，只问了句，“婚期的事，提了没？”“没提呀！”秦文珍一屁股坐到沙发，“哎老夏，你说这……” “别管，和你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着。”夏长毅不动声色，扭头看女儿，“你最近加班多，去忙你的工作，下班回来得晚，路上注意安全。” 夏曦应了一声，上楼回房写汇报文案。 三月中旬的落城，天气乍暖还寒，飞机依次降落机场。背着鼓鼓书包，提着大旅行箱的小个子女孩，挪步爬着一级级台阶。“哎，姑娘你快点啊，后面都堵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转不身地着急回应，手上的箱子忽然变轻了，似乎被什么人从身后提起。 借着这股力，她快速跟上队伍，箱子稳稳落在最高层。 正想回头感谢，身侧走过一个高个子男生，她环视一圈几乎都是满手行李的人，又回头寻向前方——那穿着黑色帽衫卫衣，单肩背了个银灰色背包、两手空空的高个子男人已经走远。“谢谢你啊！”她大声说着，见他不回头地摆摆手，融入交织的人流。 “你在哪？”穿出人海，唐昊才打开手机按下通话键。 “殡仪馆……你到了？” 他点点头，听着身侧路过的乡音，“刚下飞机，我马上打车过来。” 很多年没在这个季节回到落城，今天的气温和加州也差不多。坐上出租车，瞧着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时间，过得真快呐，转眼就离开了那段年少。这座城市变了，身边的人也变了。 当初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这么多年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不留机会再去说句话，就已是阴阳相隔。他苦笑着捏一捏潮湿的眼角，唐昊啊，做人这么差，兄弟都不愿认你。车停靠在殡仪馆门口。 钻出车厢，他径直走去“羽化厅”。昂头对着大厅内的电子屏，找到“瞿兵”两个字，一路寻去。莫飞早已等候在通道上。“昊哥，”说着靠近身旁，接过他肩上的包，“就等你来了。” 瞿磊面容疲惫地守着一口纸棺站在通道尽头，见唐昊走来，已抬手想掀开棺盖看一眼，他赶忙摁住，“小昊别看了，被水泡得不成样子……你留他曾经的记忆就好……”说着泪笑，拍拍纸棺凑下头，“大兵，小昊来看你了，送送你……” 唐昊舔着牙，叉腰退了一步，又走回来，抬手抚到棺盖上。瞧见通道中跪着一个在哭的年轻姑娘，确认过瞿磊的眼神，他弯下腰对那姑娘说：“你起来吧，怀着孕，别跪着了，他救了你的命，也不想你这么谢他，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他想看到的。” 姑娘听得失声痛哭，陪在一旁的老人不停朝纸棺磕头，“谢谢恩人呐……我们家造孽呀……”瞿磊眼神示意莫飞去搀起这家人，扶着纸棺看向唐昊，“走吧？” 唐昊点了点头，陪同他将灵柩送入羽化室，拍拍棺盖，叹口气，跟随瞿磊跪下，目送着棺椁被收入焚烧仓，“大兵，去找她吧，我唐昊这一生欠你的，等见到了你，一定还。” 火焰瞬间盈满小窗。 瞿磊拉着他起身，“别这么说小昊，你不欠他什么……虞姗姗……也是你当年在替他扛着，我们瞿家，谢谢你。”唐昊摇着头退靠在墙，盯着焚烧炉内的火焰，“秦君菁，今天在家照顾孩子？” “嗯，”瞿磊也退了过来，“威威还太小，带来这种地方，不合适，等他以后长大了，再去给他叔叔扫墓……” “晚上，我去你家看看小侄子。” “去玄奘吧，菁菁带他在那边，最近场子被人订满了，大兵突然出事，我也没法关门，都是菁菁在打理……” “带着孩子看场子，辛苦她。” 瞿磊听得心疼点头，“莫飞晚上都会来帮忙，这兄弟，是真不错。” 唐昊叹息着拍他，“情敌都处成兄弟了？”瞿磊摇摇头，“狗屁的情敌……他的事，你还不知道呢，别和他提感情，他这辈子怕都走不出来了。” “怎么呢？”唐昊扭头问，瞿磊抬起下巴指指焚烧炉，“阴阳相隔，永失所爱。” 唐昊视线看回火焰，霎时晃神。 夜晚的银路依旧热闹，三人从殡仪馆忙到陵园再赶回银路，天也才刚黑。酒吧里人不少，秦君菁领着员工正在忙碌，见瞿磊回来，连忙交班给他，要上楼去看看孩子。 唐昊独自爬上二楼，走向最里面的包间，隔开了楼下的喧闹。莫飞拎着一筐啤酒跟来，秦君菁抱着宝宝进屋，瞿磊也刚回到楼上。瞧见胖墩墩的小侄子，唐昊递出一个红包。一瞟红包的厚度，秦君菁抱着孩子躲开身，“昊哥，别给这么多，他还小。” 瞿磊接过红包塞到儿子怀中，“威威拿着！你小昊叔叔不差钱！”唐昊也笑着补一句，“他出生和过年我都没回来，贺礼和压岁钱一并补齐吧！” 莫飞挨个打开桌上的啤酒，“昊哥什么时候回美国？” “明天一早。” “就回来一天啊？” “只请了四天假，送送大兵就走。”唐昊接过啤酒喝下半瓶，眼睛一直盯着秦君菁怀里的宝宝。瞿磊急得抬手遮住儿子的脸，“喜欢啊，自己生一个去！” “和谁生……”他自嘲一笑，收起笑容沉默喝酒。 瞧见他的酒瓶已见底，瞿磊又拎一瓶放到他面前，“你妈，上个月在超市遇到我，又问，唐昊有没有好好找个女朋友？” “你就说找了。”他望向窗外的河流说。 瞿磊观察着他的视线，坐来身旁。 “他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唐昊扭头看过去。“谁俩？”瞿磊盯着他故意反问。 唐昊握紧酒瓶，瞧见对面哄孩子的秦君菁脸上正露出玩味的笑意，又喝一口酒，才摇摇头说；“许神这速度，不给力啊……” 正在独自喝酒的莫飞听得迷惑，插句嘴问：“神……怎么了？” “你不知道？”秦君菁一挑眉问。莫飞茫茫然摇头，瞿磊语气淡淡解释，“许翔和夏曦，订婚了。” “什么？！”莫飞凑近这三人，“这……你们……再说一遍？” 唐昊抬起酒瓶和他一碰，“落泽主席，情报很落后呐。”莫飞爆笑出声，憋了憋笑，也和他一碰酒瓶，又转过瓶口对准另外那两人，“还亲戚呢，连曦姐是和谁订的婚，你们都搞不清楚！” 瞿磊皱眉抢下酒瓶，“不是许翔？”秦君菁费解得抱紧了宝宝。唐昊更是一脸的困惑，视线又扫向瞿磊。莫飞好笑得瞧一瞧眼前这三人，“我——去，”慢悠悠晃着啤酒给出答案，“傅霖。” “谁？”唐昊震惊回头。 “傅……霖。”莫飞又答一遍，秦君菁听得完全怔住，缓缓问向瞿磊，“你不是说她和许翔吗？”一瞟秦君菁和唐昊，瞿磊急得凑近桌子拍莫飞，“那许翔呢？” 莫飞摇着头笑，“你们仨是在哪个环节就和这世界脱轨了呀？” 唐昊缓过劲来问：“夏曦不是去日本找许翔了吗，怎么会和傅霖订婚？” 莫飞一打响指，“就从这一环开始出错，”想起柳娜和自己说过的事，扬手一拍唐昊，“落泽主席，你这些年是在靠磊哥给你当情报部门啊？怎么想的！”对着他那张迷茫的脸，认真说：“曦姐没去日本，她大学毕业就回落城了。” “回落城？那她……和许翔？”唐昊追问。莫飞叹气答：“她订婚那天，许神才从日本回来，你这么关心他俩的事，怎么不去问朔哥呀。” 唐昊手掌按住桌上的酒瓶口，脸涨得通红。 秦君菁突然抖出一声笑，“秦家，果然一台大戏呐！”瞿磊纠结地看向唐昊，又赶紧瞧莫飞，“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 莫飞急了眼，“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啊！还嫌我情报落后……”收了收音量，看一眼还在愣神的唐昊，“我听说……曦姐订婚后，朔哥，螨虫，陆星怡轮着番去教训她。” “有什么好教训的？”秦君菁饶有兴趣问。 莫飞喝口酒，想了想才说：“好像是……她为了能继续做设计，宁愿听家里的安排，去和傅霖相亲订婚。” 秦君菁一瞬间愣了神，许久，才垂下眼帘，轻轻拍着怀中的宝宝。瞿磊回想起菁菁吐槽过的秦家和夏家，转着手中的酒瓶子叹口气。唐昊终于坐直身子问：“飞哥，有夏曦的联系方式没？” 莫飞点点头，翻着手机报出号码。唐昊静静听完，松开酒瓶掏出自己手机，输入数字，看了会儿窗外的河流，摁下通话键。 旗帜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正指导着陆尧细化方案，夏曦听见身后桌上手机在震动，“这条栈道的尽头，是拍照打卡点，你试试用一块大镜面，把上空的一树繁花倒映下来……”她说着摸过手机，看向未知来电，接起电话，“您好？” “夏曦，是我……唐昊。” 夏曦回味着这久违的声音，手指骤紧，听筒里又出声，“现在有空吗，见你一面？”她惊得转身，手肘撞到了陆尧的脑袋，“对不起啊尧哥……”陆尧咬着牙偏头，“小爷就剩这点智商了，再被你撞一撞……” 夏曦忙退开几步，声音确实是唐昊，背靠回自己的办公桌，“你……在哪儿？” “落城，银路。” 她应声看窗外，“回来了？” “今天刚到。” “哦，”稳住心绪吸口气，“你们玩吧，我今晚要加班……”听见这回答，唐昊盯着一桌子啤酒，“那我等你下班？” “要……通宵加班。”她抿了抿唇，瞧着对面的陆尧和隔间外在赶PPT的赵红山，“你还要回美国吗？” “明天回。” 收回视线，她单手杵着桌面，不再出声。 “你公司在哪儿？我来找你。” 啊？夏曦转向玻璃窗外的夜色，在陆尧飘过来的眼神中，心慌地一摸自己的头发，“在北城区……” “把具体地址发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你……” “有几个人加班？”他又问一句。 “三个啊。” “好。”电话挂断。 夏曦迷糊得眨眼，陆尧对着屏幕开问：“什么人呐，一个电话就把你脑子打没了，恍惚成这样？”她放下手机，走过去，“你说，就是电视剧里的那种，你掐我一下如果我会疼就不是在做梦……这操作靠谱不？” 陆尧往后一靠，指指自己被她一肘子撞疼的脑袋，“要不我也给你来一下？” “可以试试。” 陆尧服气得大叹，“谁给你打的电话呀，那个‘传奇’？”夏曦恍惚地点着头，“四年都不联系我的人呐……” “说了什么？” “要来……见我。”她喃喃答。陆尧舔着牙笑，左思右想，“这个事，有这么不正常吗？你不是和他相过亲嘛，万一他想通了呢？”夏曦被他说得一秒清醒，“谢谢您了，我还有未婚夫！”拍拍陆尧，“赶快画图，等下我好写文案。” 坐回电脑椅，手机又震两下，短信。 ——地址？ 她有些紧张地输入公司位置，按下发送键。盯着自己的包，拍一拍脸提上它去洗漱间化个妆，连续几天加班，状态不好。 一边化妆，一边琢磨唐昊这操作，回避了我四年，现在突然要见面？她不得其解地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我订婚了他总算放心了。忍不住叹气笑，一场僵尸婚姻加一场僵尸友情，全都死气沉沉。 打车路上，唐昊回想着莫飞那两句“灵魂拷问”，“你这些年，是在靠磊哥给你当情报部门啊？”不然呢，老子又放不下她。“这么关心他俩的事，怎么不去问朔哥？”怎么问，那整个圈子都觉得她和许翔是天生的一对。 他叹口气，四年了，不想逼她接受自己，不敢去听她和许翔后续的恋爱，只等一个结果给这事一个结局。可这结局却出人意料，她没去日本？！毕业……就回了落城？一定是遇到阻碍了……什么样的阻碍？ 他又想起要出国前，夏曦着急地约他见面，“我是有些事想听听你的建议”，“你走了，我上哪找你去”……锤一锤烦闷的心口，四年不联系，她到底遇到了什么，竟然没有一次要来找我？已经变得，什么都不愿和我说？ 他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焚烧炉内的火焰，唐昊，你特么真扯淡，就是有本事把对你重要的人全都隔在另一个世界。 车靠边停下，他关了门打电话，“我到了，在楼下等你。”捏紧手机望向整栋写字楼，已是晚上九点，只有十一楼还亮着一间屋子的灯。盯回不远处明亮的大厅玻璃门，又垂头看了看地面，转过身，面向车光流转的街道。 电梯停靠一层，夏曦穿过大厅，又停下脚步，低头系紧风衣裙的腰带，这才按下玻璃门的按钮。门无声滑开，路灯下站着的人，穿着黑色带帽卫衣，黑色运动裤，正背对自己，还是那一副少年的背影。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突然想到那个在广场上找自己要手机号的滑板男孩，真的，好像。凝视着他被路灯拖长的影子，这一个在她梦中都不愿出现的人，此刻就站在十米远处，中间隔着的，是那个崩塌的彩虹世界。 她垂头想了想，双手插进风衣裙的兜里，慢慢朝他走过去。 “唐昊？” 声音响起，唐昊恍惚地转身去看——她微偏着头，已经站到身后，成熟了，也更风情了，身上的卡其色风衣被风吹得飘起，长发微卷着扣在耳后，画了精致妆容的脸很平静，平静得像她刚才发出的声音…… “我……”他愣了愣。 唐昊？这一声他曾经最想听到的称呼……怎么会如此刺耳？回忆起以前她一声亲切的昊哥，一晃神，四年的时间，被这声“唐昊”清晰地横在了面前。 夏曦不得其解地看着他，他和去年在银路出现时差别不大，只是在这初春的夜晚，目光异常闪烁。她微微笑了笑，垂下眼又扬起脸庞，“你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瞧见她的眼神，唐昊一杀那又愣住，忽然闪过这双眼睛曾经看过来的画面，并不像现在这般时近时远的疏离。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他后知后觉地退了一步，放空了视线。 见他不答话，只在后退，夏曦心悸地审视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抿唇也退一步，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抬头又看向他。 “你……没去日本？”他盯着她开口问。 “嗯。” “为什么？” 她促狭笑，“我……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翘起脚掌，高跟鞋的细跟支着地，漫不经心地转玩着身子。 唐昊观察着她的动作，“不想和我说？”她点着头笑，只盯着影子，“都过去了。”朝她走近两步，叹口气，“我今天刚知道你和傅霖订婚。” 夏曦费解地看过去，“你不是祝福过我嘛？”见他当场愣住，又赶紧说：“挺好，你……是唯一祝福我的人。” “我以为你是和许翔……”他着急说着。“哦。”夏曦握紧插在兜里的手，故作轻松地转向另一侧，“让你们失望了。” “夏曦，”他绕到跟前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她依然插着兜，扭身避开，“我……长大啦，哪能天天缠着你呀？” “我没有觉得你在缠着我！” “是吗？”她垂头盯向他落在自己脚下的影子，“你，明天就走？”见他不吭声地点着头，她终于掏出一只手冲他拜拜，“加油！” 唐昊叹笑一下，吸着气扭头，看向身后穿梭如织的车灯，“我知道，从我去了美国就和你断了联系，”缓和着心中的无奈，“连这四年你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转回脸来面对着她，“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吧？遇到问题，你可以和我说。” 一句“还是朋友”让夏曦也压不住气愤地打趣笑，“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啊？” 唐昊霎时懵住，“我……不愿意，可我有选择吗？！”瞧见他有些羞愤的模样，夏曦朝他倾一倾身子，“不用逼自己……” “夏曦！”他凑身挡了过来，“在你心里想过我吗？” 她怔怔琢磨这句话，“要看……什么时候？” “这四年。”他放松些语气。 夏曦谨慎看着他，不敢贸然回答。话题……怎么又赶着赶着到了这种恐怖环节？那一次次被他严厉警告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她嬉皮笑脸地看向眼前人，抬手遮住他的视线，“你能……不问这种问题吗？” 唐昊一把打落她手，垂头盯着她的手腕，终于递出提在手中的东西，“给你带的宵夜，三个人的，上去和同事一起吃。” 夏曦揉一揉被打的手，接过东西，直视着他的眼睛，“谢谢……”笑着退了几米，望着他吸口气，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她委屈地停住脚步，憋住泪面对他，“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看着他在路灯下垂下的脸，掏出门禁卡，“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认真讲完，她刷开大厅的玻璃门。 唐昊蓦地抬头，明晃晃的厅内，灯光浮动在她衣摆上。 “你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大声问话。夏曦听着声音，背对他也大声答：“你不是问我想过你吗，这是答案！” “用……情诗？”他的声音似乎近了些。夏曦慌忙转身，那张诧异的脸已经走到了台阶下，她赶紧倒退着摆手，“是……情诗吗？我不知道啊，那……对不起咯！”门应声关起，冲他一笑，按开了电梯。 唐昊一时怔住……对不起？ 僵直着身子被挡在玻璃门外，这……不是情诗？费解盯着早已关闭的电梯，抵着身后的夜风退下台阶，一路退回街边，仰头寻向那间唯一亮着灯的屋子。高楼之上，一轮明月当空升起，身侧，车光流转。 他沉默着站了会儿，揉一揉发烫的耳朵，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又看一眼这栋写字楼，低头坐进车厢。 提着宵夜走出电梯，夏曦按住狂跳的心口，长长吁出一口气，推开了公司的大门。路过只亮着一台电脑屏幕的大工作区，“山哥来办公室里吃宵夜！”她大声说着走向小隔间，赵红山诧异起身看去，踢开电脑椅瞧着她停在隔间门口的明亮背影，缓缓跟上。 “还发福利呀？”他从身旁凑头问，夏曦将纸袋放到陆尧桌上，取出餐盒看，“炒饭、炒面、炒米线，你俩先挑吧？”见最底下还有一盒，又掏了出来，满满一盒烤肉串。 “我吃炒饭！”赵红山出门抱来一把电脑椅，“感觉就差啤酒了！” 陆尧笑哈哈地抬走炒面，“‘传奇’给你送的？” “嗯。”夏曦也拉过自己的椅子。 陆尧端着餐盒瞧过来，“对你不错嘛，临时赶来见一面，还细心地给我们带宵夜？” 夏曦不以为然地掰开筷子，“他是人好，对谁都好。” 陆尧斜眼一瞟正在撸串的赵红山，憋住了想要继续八卦的冲动。 忙了整夜，次日一早，去素县汇报方案的车上睡倒一片。魏总扭身看了看后座里熟睡的三人，轻声叮嘱钱坤，“开稳一点，慢点开。”到了项目地，才叫醒他们。陆尧睁开眼揉着脖子，夏曦拍着脸努力清醒，赵红山尴尬地擦掉睡得流出来的口水。 汇报很顺利，甲方对这份成果相当满意，没等夏曦讲完，徐总和邵总轮番翻着PPT开始疯狂幻想，赵红山已困得双手抱胸，在会议上打起瞌睡。夏曦退回陆尧身旁，强撑着精神，记录下两位老总要求增加的各种“神展开”…… 中午，回酒店补觉，夏曦才看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 ——我走了，这手机放国内，你加我Q。 后面是一串数字。 她翻出昨晚的通话记录，对比手机号，唐昊。费解地闷头补觉，仔细回想昨晚和他聊过什么……似乎也没主题没有结果啊，怎么他还突然想起要修复友情了？也是一波搞不懂的“神展开”。 睡了一下午，魏总带他们去吃素县特色的羊汤锅，高兴说：“徐总已经去县里，向县委领导汇报这个思路了！” 赵红山差点蹦起来，“这么说，我们这单成了？” “十有七八，”魏总给每人夹块羊肉，“吃了饭，先回落城，你们仨都休息一天，等着徐总和县领导沟通后，再给我们一个最终思路？” “后续的合作呢？”陆尧也神展开一下。 魏总一收笑容，“何总透露给我，说甲方这边目前正在找后续的投资方……” “什么？没钱……他们就干这么大的项目？！”赵红山吃惊地又要跳起来，“那我们的设计费不会出问题吧？” 魏总抬抬手示意他淡定，“这项目最初是一个煤老板在投资，半年前他煤矿出了事故，最近撤资了。”他挑起一筷头薄荷，“但这块地呢，在徐总的争取下，已经成了素县的重点建设项目，徐总应付着相关部门，邵总在抓紧时间找后续投资。” “重点建设项目，县里不拿出钱来干？”陆尧好奇问。 夏曦插句话，“地方财政，打造基础设施就很吃力了，文旅地产属于商业行为。” 魏总点头叹息道：“邵总是想拉何总来投资，但何总自己的地产就大，又刚弄了牧场，暂不考虑投，他和我说过这项目有潜力，只要县里一直盯着进度，我们可以试试在这项目上耗一耗。” 钱坤吃着肉撇嘴，“有潜力他不投？他就干着地产开发，挑水带洗菜的事，自己不接盘让我们和甲方耗？别信这些鬼话……” 魏峥耐心解释，“他这人，刚接触时是不好相处，架子大，要求也高，但处下来，是个真诚的人，做事情也很谨慎……” 钱坤嚼着肉摆手，“那我奉劝你也谨慎点！” 魏总张了张口，赵红山和陆尧也不出声，夏曦安慰说：“先等徐总的消息吧，甲方如果能找到投资方，我们再继续推进工作？” 魏总两难地又点头，“没有人脉呐……不然也能帮着去找找，你们那么好的设计构想，要是能实现，才不枉干这一行的意义呐。”陆尧点着头和他碰杯，“纸上蓝图终是空……”捏着酒杯指夏曦，“下一句是什么？” “哪有这诗？”夏曦好笑，“现场给你对一句？一朝落地才光荣？” 陆尧打个响指，一口干完，整桌人苦笑。 回到家，夏曦整理出这项目的全套资料，打印出PPT，拿着下楼。“爸爸？”她看向在客厅里看新闻的夏长毅，“我有件事，等您看完新闻，想听听您的意见？” 夏长毅费解看过来，拿起遥控器调小了音量，“你说？” 夏曦吃惊瞧着他这举动，又看一眼电视上还在播放的新闻，赶紧坐到身旁，递出手中的PPT，“这样的一个旅游项目，在素县运作，您觉得可行吗？”夏长毅接过资料，翻开看，“在县城边？” “对，”夏曦手指区位图，“素县小学的后面，不是有个铁路桥嘛，过了桥洞，再经过这个村庄，就到了，地势挺平坦的，有一片天然的湖，面积不大，还有一条河……” “知道，”夏长毅打断道，指指图上的河，“你小的时候，我和你妈妈经常带你去这河的上游捉小鱼，记不记得？” 夏曦吃惊问：“就是这条河啊？”夏长毅平静点头，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要弄一个古镇？” “嗯，本来是想弄民居，但素县的民居提纯不了元素，最初的设计方就用了徽派建筑的风格，宏村那样，您去过的。” 他听得点头，看向后面的景观设计和运营方案，“这风景……寒燕柳风河开，杏花烟雨人家……” 夏曦忍不住赞叹，“爸爸有文化！”见沙发上的人淡淡笑，只将手中的资料递了回来，“效果图，看着是好，但要真正做成这样，是很花气力的事，资金也要到位。” “如果能做到，按这个方向去运营，以您对素县的了解，能不能在当地成为一个热闹的小景区？” 他想了想，点头，“位置不错，交通也便利，素县的自然景点很分散，都在各个乡里，县城附近没有景区，这几年素县的发展也很快，如果这个方案能落地，应该……不缺会成功的基础。” 夏曦安心笑，“它一旦成为县里的重点项目，会有政策扶持和倾斜吗？” “有肯定有，至于能到什么程度，要看国家的大方向和大政策。” “我懂了，谢谢爸爸！”她卷起资料站起身。在她上楼时，客厅里传来问话，“你设计的？”夏曦背对着父亲点点头，“还凑合是吧？”夏长毅不说话地端起茶杯，重新调大新闻的音量。 冤家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休息的这一天，夏曦给秦文瑾打了个电话。 “小姨，您发我一个邮箱号，我最近接触了素县的一个文旅地产项目，做出一部分景观设计和运营策略，也给我爸看过，他觉得可行，但投资方资金链出问题，临时撤资了，我把资料发您，您看看，盛景愿不愿意投资？” “素县的文旅地产？”电话里感兴趣问，“占地面积多少？” “2600亩。” “县城边上的那个？” “您听说过？” “嗯，他们的土地都拿下来了没？” “这我倒不清楚，但有整个项目的初规，已经建成一条商业街，其他地块还空着，找了我们公司做设计。” 电话里笑，“那土地应该问题不大了，项目不小，投资太高，想分期去拿规划许可证，你把资料发来，我这边先落实一下。” “好！”夏曦激动笑，“盛景有可能投资吗？” “素县……未来可是块宝呐，有眼光的才看得到，谢谢我的曦曦！”电话里也很高兴，夏曦握了握拳，跟着就把全套资料发给小姨。 一回归工作岗位，听魏总在例会上宣布了好消息：素县领导对这思路很满意，要求甲方提报更详细的方案。他指指三位设计师，“明天我们出发，去项目地，驻场设计。” “驻场？”赵红山松开抱在胸前的手。魏峥笑，“县领导很重视啊，驻场设计，才利于各方及时沟通。”手指钱坤，“去找一辆商务车，这次我们要带上三台电脑去素县，把建模的调过来一台。” 桌边的两位建模师面面相觑。陆尧斜眼一瞟，主动申请：“建模的电脑我自己带，公司的留给他俩用吧。” 魏峥一时愣住，“也……行，那明早钱坤先去接你，夏曦和红山还是来公司汇合？”见陆尧点着头合上笔记本，赵红山抱回双手，瞅着两位一脸庆幸的建模师。 回到小隔间，夏曦凑近陆尧，“陆大神是否瞧不上公司的电脑配置？”他摇头笑，“这段时间没活干，那俩上班都在组团打游戏，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单，挑明要我建模，还抢人家电脑，会起风浪。” 夏曦嘬着腮缩回身子，魏总得亏有陆尧和钱坤在当护法啊…… 第二天中午到项目地，带着家当入住了甲方安排的民宿，就在那片廖无人烟的商业街里，上下三层楼，五个卧室，倒也刚刚住满。三台电脑被安置在餐桌，正在组装，魏总面色凝重地走进屋来，反手关紧门。 “刚得知的消息，这次不只有我们来驻场，还有一家设计公司在竞争，就住隔壁！” “什么？！”钱坤一瞬间拔高了音量，陆尧停下在接线的手，仰起脸来看魏总。赵红山缓缓起身问：“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魏峥犹豫着一掌扶住餐椅靠背，“邵总……引荐来的。” 钱坤立刻摇头，“可以呀这人，你去年陪着他在省外吃吃喝喝了快有一个月，他还能再找一个合作方？！” 魏峥神情有些恍惚，“这项目，最初来找我的人，也不是邵总，是徐总，定下来要乙方陪同去省外考察，徐总临时有事，让邵总代表他去，那会儿何总才刚加入，催着出发……我是想着得等徐总，但又想只要应酬得好，有可能就拿下两个单……” “哼……”钱坤一甩头，放空视线吸口气，“我跟你说魏峥，你就是把事情看得太单纯，那何总当初也不是诚心瞧得上我们，连茶水都不愿喝一口的人，要不是后来夏曦陆尧搞出个新方案，人家早就和K市的公司签合同了！” 他凑向魏峥面前，“你看看你，花了一个月的钱呐，就伺候了两个不靠谱的甲方？”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方法接单？！”魏总一着急难得发次火。钱坤盯着他，慢慢收回身子看窗外。赵红山幽幽问了句，“隔壁住的是哪家公司，设计能力怎么样？” 钱坤指关节扣响桌面，“都这个时候了，能力还重要吗，邵总能安插团队来抢单，你们做出的东西，估计早被他泄露给对方了！” 陆尧这才叹气口，起身拉出椅子给魏总坐，“怎么办，龙，重新设计一个？” “重新去推翻领导们已认可的思路？”夏曦笑问，“不是还没出局嘛，只要还在场上，就拿出压倒性的深化来，用作品竞争！” “说得对。”魏峥疲惫一笑，抬眼望来，“这么多年，我坚持经营关系，也是靠你们的作品，才走到今天，何总那单就个例子！” 他打起精神寻找突破，“徐总，是何总的老朋友，这项目我了解过，一直是徐总在忙前忙后，最初的投资人信任的也只是他，后期邵总才加入……” “那投资人现在在哪里？”钱坤一盆冷水泼下。 魏峥严肃看他，“不管谁来投资，都不会无视方案本身的价值，徐总在盛景干过的呀，他清楚这重要性！” “魏峥，你还是在把赌注放在别人身上！”钱坤犀利回击。 魏峥手臂一扬，指向窗外，“那你告诉我，我该放哪里？我也想把赌注放在行业的规则上，可作为乙方，我有能力去指出这条路吗？这行业的话语权，始终在甲方手里，一人一个想法，一家一种做法，有没有标杆，有没有旗帜？” 他厉声问完，垂下手，“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个的人！” 钱坤听得一时语塞，赵红山干脆拉把椅子坐下观战，翘起二郎腿抖一抖，陆尧不出声地飘过个眼神瞧夏曦。 对上陆尧的目光，夏曦心情复杂地想起许湛曾说过，他当年也只能去赌陆启升对落城的热爱。走上前劝慰道：“峥哥也没错，别气馁，这条路急不得，但总要有人去走，我们就在路上！” 魏峥双手抹了一把脸，半天才笑着长长叹口气。门铃响，甲方来人请他们去同吃午饭。 到地点，见徐总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他拉过魏峥说：“邵总安排的这场饭局，想让两家设计方见个面，未来十天啊，都要驻场设计，公平竞争，友谊也要为重？” 魏峥憋屈地点头笑，“一切为了项目。” 进入豪华大包间，夏曦看傻了眼——老东家沈总，带着两位美女和两个设计师，依次坐在邵总身旁。见她进来，沈总也看傻了眼。许久不见，他那白皙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夏曦坦然收起目光，坐到桌边。 听徐总介绍完，沈云鼎和魏峥起身走向对方，握了个手。趁他俩还在客套，夏曦重新打量桌对面的团队，全都换了新人，好生奇怪呀，沈总拿捏人的招数不管用了？ 她翘起二郎腿，将餐巾盖到腿上，听沈总吹捧着坐回邵海身旁。瞧他那状态，似乎也没想爆出对方团队的某设计师是自己曾经的员工。 一餐饭吃得热闹，两位美女轮番对老总们劝酒。邵海笑得哈哈哈，徐总喝得很稳，魏总勉为其难地被灌了几杯。钱坤开足马力反击，可惜一人喝不过两个人，又被一声声娇滴滴的“钱多多哥哥”搞得很尴尬，反倒让徐总和邵总看了一场落败的大戏。 “来来来，几个设计师，也互相喝两杯，”邵海指了一圈，“虽然要干工作，但也放松放松嘛！” 对方团队应声开始敬酒。夏曦抱歉作揖，“我不会喝。”沈总盯着她仔细回忆，确实没见喝过，“怎么，不给我们面子啊？” 一听这“江湖道德”，夏曦端起茶杯起身道：“各位老总，都是落城鼎鼎有名的人物，尤其是徐总、邵总和沈总，我很荣幸能与各位相识，以茶代酒，敬你们！” 她先干为敬，陆尧跟着起身，继续把节奏往甲方和对方身上带，打了两圈，终于转移了这波劝酒攻势。 回到民宿，钱坤晕乎乎地生气，“魏峥，我可算见识到比你厉害的应酬派了！”赵红山也喝得不少，正歪在沙发里，“人家有美女公关啊，团队真齐全……” 陆尧嫌弃地瞧着被美女一吹嘘就喝成这幅德性的赵红山，抖一抖手中的《深化意见书》，“下午还能忙工作不？” 他摇晃着起身，“你俩考虑吧，这种前期工作也用不到我，我去睡，头晕得很……” 魏峥拍拍躺在沙发上的钱坤，“你也回房去睡，我和陆尧夏曦先讨论着。”等那两人都离开客厅，他才担忧得又抹了一把脸。“沈总？”陆尧冲着夏曦扬起手机，“刚才让我记他手机号的时候，我发现通讯录里有这个人……” “就是之前给何总干景观的那位。”夏曦落实他的猜想，魏峥一秒清醒，“是他？” 陆尧笑着凑过来，“峥哥可以放心了吧，这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呐！” 魏峥放松些心情，指指桌上的意见书，“不能掉以轻心，有这一层渊源在，反而不好，对方……也肯定知道是我们横插了何总那单，这一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夏曦听得眯了眯眼，“沈总是个狠角色，他以前就和邵总合作过，给了对方总工程报价三成的回扣，我猜这次，他用得还是这招。” “总工程报价的……三成？！”陆尧眼瞪得老大，魏峥也震惊问：“这……几乎没有利润空间了呀？” “利润，他会再想办法挖掘……”夏曦坐进沙发认真看过来，“峥哥，和您交个底吧，我来您这儿之前，就是跟着他在干，走的时候闹得不愉快，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没把这事说出来。” “怎么不愉快？”魏峥轻声问。 “他见我要跳槽走，就扣下了我的工资和提成，还威胁说，要让我在落城的景观行业混不下去……” 魏峥心里好笑。夏曦抖一抖手中的资料，“但也好，算知己知彼了，虽然他带来的团队换了新人，设计能力我不好评估，但这位主帅的操作，我还算熟悉，这一战得做出些预防，讲究策略……” “预防？” 她凑过身来耳语几句，魏峥皱起眉，“怕……不会吧？”陆尧默默扭头一瞧自己的手机，“峥哥，先听夏曦的吧，不会更好，要真成了那样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思虑过后，魏总才答应，“那先这么做，工作就交给你们，我和钱坤……负责去找甲方喝喝茶，沟通沟通进度？” 夏曦打个响指，陆尧咧开嘴角。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来讨论方案，临近中午，赵红山才揉着太阳穴走下楼来，“是不是喝了假酒啊，怎么头还这么疼？” “那么大的老总，能给你喝假酒？”夏曦调笑着起身去给他泡一杯蜂蜜水，“喝点吧，醒醒酒？” “哪来的蜂蜜？”他接过杯子闻一闻。“峥哥一早去县城里买的，喏，还有醒酒药，瞧沈总那势头，咱们又喝不过他，不得补充点装备？”她说着坐回电脑前。 赵红山端着蜂蜜水，“你俩这次，还有把握赢吗？”陆尧应声手指夏曦，“这坐着一个沈总以前的员工，知己知彼，我们等着开挂吧！” “真的？”他惊喜跑来，蜂蜜水差点洒了一地，“夏曦你跟着他干过呀？”见她点头，他一拍大腿，“那他们实力怎样？” 夏曦叹息，“他带来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他的风格我懂，而且，邵总肯定把我们的PPT给他看了，沈总这个人，特别善于跨界思考，他的主业是室内装修，拿到了我们的方案，肯定会找出一条‘和而不同’的道路去深化。” “什么……道路？”赵红山放下杯子坐来身旁。夏曦指指他和陆尧，“也就是你俩最拿手的那条路，环艺专业的两位高手？”赵红山听得一脸懵，看了看身旁的陆尧，又看回夏曦，“环艺？” 陆尧解释说：“用室内设计的精细操作去深化景观细节，夏曦想让我俩先分析出对方的深化思路，在这一项上，我们不落下风，在他们的弱项上，占据上风！” 赵红山点着头，“景观，还能用这招啊？” 他抓过甲方给的意见书，翻开看，“要调整的地方多吗？”陆尧摇头，“不多，所以竞争难度变大了。” “没事儿，”夏曦看上去倒是自信，“咱们之前给的只是节点设计，现在要继续深化和他们比的，是规划布局，这个方向沈总可是完全不懂。” 赵红山卷起意见书一敲桌面，“那胜算还是挺大的嘛！” 驻场设计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在现场反复感受空间。“要尽快冲起项目人气，这条已经建成的商业街，景观打造是迫在眉睫的重点。” 跟着夏曦散步在安静无人的商业街中，她边走边说，“摈弃常规的景观手法，给出一套能为商业运营加码的场地设计，是我们这次致胜的关键！” “什么才叫‘能为商业运营加码的场地设计’？”赵红山问。 “这一片商业运营的主题是什么？” “回到清明上河图啊。” 她笑着坐到一个路口，“那我们就在每一个地方坐下来想象，如果在古代，这附近会有怎样的商铺，摆摊的小商贩，又会在哪里，是有一棵古树在给他们遮阴，还是有一口古井，能让他们暂时歇一歇？” 手指转角处的空旷区域，“那里，会不会有一个老旧的戏台？给卖艺的提供了场地？”又指向河边，“那可能有个拱桥吧，元宵节，放河灯，桥上聚着人在观看，附近是不是得有延伸进河水的放灯台阶？” 赵红山仔细体会这构思，夏曦起身说：“总之，我们要去想象出那一副唯美热闹的古代画面，小到河边的一棵树，它临河探水的姿态是怎样的，是春天会开一树梨花，夏末有馋嘴的顽童用竹竿把梨子打落，只能眼睁睁看着掉了一半在河里？还是它其实只垂下了万条柳丝，有人在这里折柳送别……” 陆尧插句话问：“就是每一个景观都要有它对应的生活画面，或者文化意境？”夏曦点点头，“而且它们的分布，要合乎情理又有关联，真实，但能为将来扩充商业街留下延展或者留白的空间。” “这不仅要想象一千年前，”陆尧眯着眼，环视整片古建群，“还得考虑好几年以后的事情啊……” 赵红山也很震撼，“得亏来驻场了，不然真搞不了这么细……” “那就这样？”夏曦转过身来，“美术帮的哥们，咱拿出速写本开干吧？”陆尧掏出背包里的速写本，赵红山接过一本挠了挠头笑，“一起画呗，正好能碾压你一次！”三人哈哈笑着，体会着这里变换的光影，一处处去探索设计细节。 忙了几天，搞定了这片待建的“永久景观”，又继续深化闲置地块的“临时景观”。 趁他俩一个在建模，一个在P图，夏曦伸个懒腰站起身，为每个人泡了速溶咖啡，放到各自电脑前，又坐回座位戴上耳机，闭目听歌。耳机里传出两声咳嗽。她睁开眼，看向屏幕右下角，深夜2点了，居然有人加好友？ 听着音乐点开昵称看：TH。没有申请留言，费解浏览基本资料，所在地：美国。 我去……她慌忙暂停音乐，盯回那昵称，TH？ 低头找出短信对比号码，果然，唐昊。想起他临走时让加Q，自己也不敢当回事，忙了一星期，搞忘了这茬。点完同意，没过几秒，尖锐的对话提示音在耳畔响起，她有些紧张地点开对话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加班。 ——工作挺辛苦的哈。 ——是啊，你学业不也挺忙的。 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弹出一句话：你不想理我了？ 瞧着屏幕，夏曦端起咖啡喝几口，大胆地打出一个字：对。 圈套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看见这回复，唐昊气血上头，心中五味杂陈。回想着一周前那场久别重逢，自认理亏地耐心问：你现在一切都还好吗？ ——不好。 他担起腿抖了抖，又主动一次：和我说说？ ——不告诉你。 停了腿，他气得噼里啪啦打字：老子不是战友吗，军旗？还没有权利知道老子在面对的是什么？！ 夏曦捂住嘴窃笑着想象他“炸毛”的样子，缓一缓心绪回复：我现在还能处理，等什么时候迷茫了，再来问你？ 唐昊无语地一摸额头，她果然……没在把那句当情诗用啊。又羞又恼地抿起唇，重新抖着腿，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瞟见她发来的话：你这几年，都还好吗？ 他甩回两字：不好。 ——怎么呢？ ——不告诉你。 夏曦感到一阵憋屈，缩进椅子，真奇了怪了，几年不见，一聊天全没了曾经“大哥哥”的感觉，说个话，夹火带炮的……放低身段哄他道：好啦，有什么我会和你说的，你这火药味十足的气势，不拉你来帮我都对不起你这波操作？ 唐昊撇着嘴甩头，缓缓打字：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留言。 ——哟，日天回来啦，刚才是被人夺舍了吗？ 他狠狠一瞅对话框：加完班，早点睡！ ——不应该是‘乖乖睡觉’？ 回想起那些对她的单方面宠爱，唐昊气得回：老子现在没那情绪！ ——没事儿，我自动帮你补完，不谢。夏曦嬉皮笑脸再呛一句，见他头像突然变黯淡，才端起咖啡一口气喝完，乐呵得晃悠起腿。 发现旁边人捧着杯子对着屏幕傻乐，陆尧翻个白眼，“大半夜的，看什么电影呢，笑得嘴都合不拢？” 夏曦抿着唇眯出一眼笑，“越洋绝杀？” “谍战？”赵红山好奇地接上话，“哪国家拍的呀？” 对面的夏曦继续晃悠腿，收敛表情瞟过来，“中国嘛……”陆尧听得打了好大一哈欠，“哎夏曦，沈总那公司怎么样啊，工资待遇高不高？” “你问这个干嘛？” 她对着电脑快速打字，陆尧掩着嘴收着哈欠，“随口问问……瞧着他还配了公关部门，公司规模应该比这边大吧？” 一听这话，赵红山警觉地放慢手速，端起咖啡低头喝着，听见夏曦答：“人数差不多，业务上，他还做室内设计，而且室内和景观的工程都接。”他缓缓放下杯子，看陆尧，“怎么，你想换公司？” 被自己盯着的人尴尬笑，“没啊……”偷偷瞟了眼仍在专心工作的夏曦，赵红山狐疑地转向屏幕，斜眼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关了电脑起身说：“我图P完了，陆尧你渲出你手里的图，明早我来弄。”抓起手机上楼，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停步背靠在墙。 “哎，”不远处的餐厅里夏曦轻声问，“怎么你突然问我沈总的事？” “今天他发了条短信给我，约明早见面，可能是想挖我吧。” 黑暗中的赵红山皱起眉，低头看了眼捏在手中的手机。“你……想去？”夏曦出声问，餐厅里忽然沉默。赵红山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他犹豫着脱下鞋，拎在手里，悄悄又往楼下挪了一级台阶。 “我们胜算那么大，干嘛去，等这项目全盘拿下，提成足够我买套房了！” 赵红山听得松一大口气。“加油，争取让你外甥女来落城读初中！”夏曦的声音兴奋，拎着鞋子上楼的赵红山勾起一笑，买房？就靠跟着魏峥？你俩做梦去吧！ 耳机传出提示音，夏曦点开陆尧发来的消息：你猜的没错。 ——沈总真给你发短信了？ ——嗯，傍晚发的。 ——你觉得他联系过赵红山没？ ——应该比我早，可能他在犹豫，否则对方不会再来找我。 看完信息，夏曦扭头和陆尧对视一眼，继续打字：你感觉，他会答应吗？ ——他在峥哥这里一直没得到他想要的，有机会跳槽肯定想走，我只是探探他的进度。 ——你都说你不去，还怎么探？ 陆尧摇着头，叹息回：他刚才在偷听，我是想明确告诉他，我不会和他抢，他要是还能走出那一步，那真没救了。 夏曦扭头看向暗处的楼梯口，对话框里又问：我一直没问过你，如果我们的方案真出了问题，你脑袋里还有第二种构思吗？ ——没了，这已经是我们的最优设计。 陆尧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朝她，用气声问：“这么大的事，你在……赌人心吗？” ——你挑明不去和他抢，不也是在赌他的底线在哪？ 陆尧瞧回对话框无奈点头，见她又发来一句：先干好工作，稍安勿躁，如果真出了事，峥哥那边会有反馈。 回到房间的赵红山直接躺倒在床，摩挲着手机屏幕，回想几天前沈总约他见的那一面。他发短信来请自己去授课，结束后又将他领到一个单独房间，激动地拉住他手，“赵老师啊，原来您是学环艺的呀，我可算是找到人了！” 当时，赵红山很疑虑，“沈总在找什么人？” “我这公司缺的设计总监呀！”他神情兴奋，“您看啊，我这业务板块拉得大，有室内有室外，做设计也做工程，单会哪一样都干不了这职位呐，我一直想找个全能型人才。瞧，就被我遇上啦！” 赵红山愣愣看着他，从在K市自己就被“园林帮”排挤，跟着魏峥来落城，又被“园林帮”调教，这一路走来，还从未有人这么肯定过他的专业和才能。这似乎才是他始终在等的东西，却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眨了眨眼，问：“沈总不是……用过夏曦吗？” “她？学园林还只懂设计，干不了这职位！”沈云鼎说着大叹，“我待她不薄啊，可她呢？”摇摇头摆手笑，“算啦，不说啦……” 赵红山听得发笑，回想授课之时，看到沈总团队就这次深化做出的方案雏形，好奇问：“沈总对这次竞标，把握有多大？” 沈云鼎往沙发上一坐，皱起眉，“难说，”舒展眉头又笑叹，“在落城这地界啊，要想拿项目，光靠设计是不够的，有些门门道道我也是这几年才摸出来……” “尾款很难结到手！”赵红山自信接上话。 沙发上的沈云鼎轻蔑地瞟来一眼，“关系到位，就没有结不了款这一说。”他站起身，一掌拍向赵红山肩头，“这项目，我跟的时间不短啦，关系层面，早已经疏通到位，”迎着目光看过来，“但这方案设计……心里没底呀。” 赵红山收起视线避开他，“我今天也给您的团队指正了一些问题，照着去优化的话，”他抬眼看向对方，“能好一点。” 沈云鼎蓦地尴尬笑，退了两步，“赵老师不肯帮我？” “你需要，我怎么帮？”赵红山再次直视着他，见他手指门外，“这团队还很稚嫩呐，我是怕他们担不起这次的重任，需要赶快找一个主帅。”他看回眼前，“这件事对我来说，势在必行！”回想到这，躺在黑暗里的赵红山将手臂枕到了脑后，陆……尧？ 看来这沈总，也不是个心诚的人。 他恼羞得盖下手机，本以为这次能遇到个真心赏识自己的老板，搞半天，又是场笑话。他呆望着屋顶沉默的吊灯，只等明天，明天就能看见夏曦这套方案的全貌了，到时也能判断出沈总拿下项目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项目花落谁家……这是个问题，但设计总监这种好机会……陆尧啊陆尧，他咬着牙笑，说你不去？说这项目的提成就够你买房？ 你外甥女可等着读初中呢！以魏峥的尿性，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了！你等得起？他气笑得将被子盖到身上，少拿这种鬼话来骗人！长夜寒冷，谁会愿意将手中的火把赠他人？ 第二天中午，夏曦揉着脖子下楼，见赵红山早已自觉地在P图，“山哥，起这么早？”电脑前的人突然转身看过来，“陆尧呢？” 夏曦狐疑看着他，“我俩……忙到快天亮，他还在睡吧。” 倒了杯热水，她端着杯子坐到电脑前，“设计说明，我用你给的模板弄出了PPT，P完图你帮着再调整调整？” 赵红山点着头，“我们速度挺快哈，提前四天就搞定了？” 夏曦应着声音将腿盘到椅子上，“峥哥说啦，早弄好早带我们去泡几次温泉，我不得加快点速度争取福利？” “也倒是。” 赵红山收起疑心，往后挪了挪身子，正巧见陆尧下楼来，“哎夏曦，你说沈总……搞不搞得出比我们更好的方案？” 夏曦立起双腿回视着他，“超越，他没那个水平，打平，算他的极限。” “那你还有比这更好的设计吗？”他对着屏幕又问。 一听这话，陆尧慢悠悠躺进沙发，闭起双眼，餐厅里的夏曦下巴抵着膝盖摇头，“对我来说，每一个场地有且只有理性分析下的唯一设计。” 赵红山勾起嘴角，不再接话。 一上午搞定收尾，检查完团队成果，魏峥惊喜得连连赞叹，“单看这‘为商业运营加码’的大思路，就足够出彩啦，”又指指各地块的具体方案，“细化和补充都得当，无可挑剔。”大手一挥，“走，去吃顿羊肉庆祝下！” 跟着他开车去县城，一路商量起明天约甲方泡温泉的事。“峥哥，能再约几位女士吗，就我一个女的很尴尬啊……”夏曦着急请示，赵红山抖着腿笑，“你们女的，本来就是穿给我们看的，有什么好尴尬的？” 钱坤哈哈直乐，“甲方那边，还有三个行政都是女的，放心放心，一起约！” 正吃着羊肉，桌上传来手机震动，赵红山喝着酒拿过它来点开看，又默默放下酒杯一瞟在专心吃肉的陆尧，起身离开餐桌。衣摆擦过袖口，陆尧停住手中的筷子，扭头寻向那盯着手机出门的背影。 “徐总介绍了一个小楼盘的景观设计给我们做，在县城东头，”魏峥沾着羊肉开心说，“吃完饭，去看看？” 钱坤啃着羊排摆手，“我就不去了，这几天喝死我，邵总那酒量能要人命……” “你回民宿休息，哎——红山，”魏总冲着走回餐桌的赵红山招招手，“下午你再辛苦辛苦，一起去？” “去哪？”他应着话坐下，陆尧端起茶杯接话，“来新活儿了，去看场地。” 赵红山诧异地看看一桌子人，“我……昨晚忙到两点才睡，今早P了一上午图，太累，想补补觉……”魏峥惭愧地放下筷子，拍拍他手臂，掏出车钥匙递给钱坤，“一会儿你带着红山回去休息，我们三个打车走。” 陆尧手掌按住桌面，看了看魏总，又看向依然满脸平静的赵红山，端起茶杯痛心敬道：“峥哥，喝一口？” 吃了饭回到民宿，仰躺在客厅沙发里的赵红山闭目养着神，等钱坤上楼回房睡觉，他才又掏出手机看午饭时沈总发来的短信。 ——这次汇报后，赵老师来和我一起干吧，我们的方案您也指导过，我会通知财务，这个月给您算上工资，岗位就是设计总监，年薪16万，再加设计和工程的提成？ 他高举屏幕面对这条诱人信息，心中浮过一抹戏谑，沈云鼎，你已经急到这种地步了？微微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餐桌上的三台电脑，漫不经心回复道：沈总这边，不只中意我一个人吧？ ——您说陆工？ 瞧见回复，赵红山不屑笑，缓缓打出字：他早和夏曦穿一条裤子了，你找他？ ——要不是您没答应，沈某再急也不想找他啊，在酒桌上就看出来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女人后面混，藏着掖着的，故弄玄虚。 赵红山勾勾唇角，这么看陆尧也还没给确切答复，他坐起身来，看向陆尧的电脑。这位沈总急于挖人的操作，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想要……方案？他哼出一笑，枉我还以为老子是真心被人赏识了！ 陆尧？他起身走向电脑，打开今早做出的效果图，对着屏幕抓过手机回复： ——你想和我怎么谈？ ——现在方便不，见面说。 他盯着手机，掏出一枚U盘弯下腰连接电脑，又直起身，挑选了几张足以吊打沈总团队的效果图，拷入U盘，然后关机，握向手心插兜走出民宿。 还是上次见面的小房间，沈云鼎已经在等他，“赵老师？”他亲切迎上来握手，赵红山攥紧U盘不出手，故意退了一步，“沈总……客气了。” 沈云鼎握空的手一顿，收回手仔细看了看对方，绕到身后去关紧了房门，“我手里头，只有这俩个干景观的设计师，这两天我急呀，模型都建完了，方案你也帮着点拨过，但他俩悟性不高……” 他抬手邀请赵红山落座，“邵总给到我保证了，说只要两家的方案水平差不多，就保我拿下这项目，关系网都疏通到这种程度，可明面上的事，我如果拿不出手，对他没法儿交代呀……” 赵红山插在兜里的手紧了紧，坐进沙发，翘起二郎腿问：“徐总……那边呢？” “徐总嘛，倒是个只看方案的人，这项目在政府层面上，是得靠老徐的人脉和经验，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找到投资方，谁手里握着投资方，谁说话才算数是吧？” “邵总，能找到投资方不？”赵红山还在插着衣兜问。 “现在有两家。”沈云鼎观察到他一直插兜的手，“但这项目太大了，一家吃不下来，最后这两家……估计会一起投，”他移开视线盯回茶几，捡起个烟头，顺手丢进了烟灰缸，“两家都是邵总的人，徐总说不上话。” 赵红山缓缓松开手心的U盘，“那我再帮你看看方案？” “好好！”一拍他肩头，沈云鼎起身拉开门，招呼设计师抱来笔记本电脑，调出刚做好的效果图，摆摆手让人出去，“借鉴了几个古镇的设计……”他转过电脑，赵红山对着屏幕粗略看完，掏出U盘接上，展示出自己团队的作品。 沈云鼎凑近图片，大为震惊。 没等对方细看，他退出U盘装回兜里，“沈总，我给你看的只是冰山一角，你那方案，再怎么指点也难救场了？” 退靠在沙发里的沈云鼎半晌不答话，赵红山自信补充道：“说实话，沈总的平台确实很吸引我，但这项目如果被魏总拿下，我没有离开的必要啊，您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自然……”沈云鼎喏喏思索着回话，“毕竟，光这整个项目做完的设计费就有上千万了……” “上千万？”赵红山震惊问，沈云鼎扭头看向他，“魏总……没提过？” “只说几百万。” 沈总摇着头，突然哈哈笑，“魏峥不实诚呐……”又一收笑容，再摇头，“也不一定是他不实诚，可能邵总和他谈的价格和我不一样。” “还能有两套谈法？”赵红山震惊。 沈云鼎指指电脑，“设计费，要等投资方来出钱，邵总和我说的总数里，有一份是留给他自己的，”手指点了过来，“别出去说哦，不过算下来我剩的……也比魏峥多。” 赵红山尚且呆住。沈云鼎适时凑近他，伸出三根手指，“赵老师有没有信心，帮我一起拿下这项目，设计费里，我给你再留这个数加五个零……”瞧见竖在自己眼前的三根手指，赵红山好笑问：“沈总，难道不是请我来当设计总监的吗？” 沈云鼎再次哈哈笑，起身挡在他面前，“只要这项目能拿下，赵老师居功甚伟，当然是公司的总监，该有的薪水和提成，一分都不会少！” 面对着这居高临下的身影，赵红山缓缓站起身，同样伸出三根手指。 “我心里，只记挂这项目，设计费占个分红，其他的，你说了算？” 沈云鼎一刹那怔住，盯着竖在眼前的手指头，轻声发问：“除去……邵总那份吗？” 赵红山想了想，认真点头。 对面的沈总似乎松了一大口气，“除去他那份，好说……好说。”视线移向他装着U盘的衣兜，“那……” “沈总同意的话，我俩就这条件签份协议吧，签订当场，我会重新给你一个U盘，里面你想要的一切都有。” “行行，这没问题！”沈云鼎激动得看朝对方。 “我还有一个条件，”赵红山双手收兜地又望回来，“这件事，我一旦帮了就没有回头路，东西到手后，麻烦先打30万到我个人账户，这笔钱，在沈总拿下项目后，从我的分红里扣。” 沈云鼎感慨万千地看着他，咧嘴笑，“可以，我马上去弄协议，晚上再约赵老师？” 背叛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陪着甲方泡了三天温泉，赵红山始终称病不愿来。钱坤靠在池子边好笑又困惑，“这人怎么能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魏峥若有所思，望着远处的风，难得良久不反驳。 瞧了他俩一会儿，陆尧起身穿过树林，去找独自在大泳池的夏曦。 “你倒是挺放松哈？”他干脆在池边坐下。夏曦摘了泳镜游向他，“怎么？” “我感觉出事了。”他捡起飘至池边一片落叶，捏手里，“峥哥……应该也感觉到了，邵总这两天，明显很自信，开发商内部这点小争斗，谁都看得出来。” 夏曦盯着他手中的叶片，“那应该是出事了。” “我去！”陆尧气得把叶子扔朝她，另一只手里，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一眼屏幕冲夏曦展示道，“赵红山……打电话来了。” “接。”她抬抬下巴。 按下接听键，免提里传来赵红山爽朗的声音，“哎，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夕阳向晚，陆尧淡定回话，“吃过晚饭，后天县领导要来听方案汇报了，明天，邵总让我们准备，不用陪着来。” “行，”电话里笑，“那明天我请你们去吃烤串，这两天我发现了一家店，好吃！” “万年铁公鸡，肯拔毛？”陆尧挑起眉看向泳池里的人，她一垂眼，听电话里继续说，“你负责告诉他们几个哈，我就不都打电话了？” “唔，”他应着叹息，“吃掉你一个月的工资。” “随——便！哎陆尧，这次……你得和我喝酒啊，记不记得咱俩大学时，常去喝酒撸串，上了班你就不怎么和我喝了？” 听着声音，夏曦看向陆尧那张表情复杂的脸，见他不出声，只收了线捏紧手机，她撑着池壁钻出水面，披起浴巾坐他身旁。 “我敢肯定，”他微张开嘴，“他已经卖了我们的方案。”聚起发散的目光，转过脸看身旁，“都这种时候了，快说你的后招，我俩好回去熬夜改设计！” 夏曦对上他的眼认真道：“在设计上，我没有后招。”陆尧难以置信地凑朝她，“你就要看着这件事……这样发生？”见她一抿唇又垂下眼帘，“明天晚上，你别喝醉了，等他们睡了以后，我需要你调整平面布局图。” “布局图？”陆尧不求甚解，“这倒不花时间……其他内容不用改吗？” “不用。”夏曦双手杵在身侧，耸起肩膀看着远方，“设计，还是这些设计，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好东西。” 陆尧费解摇头，“那……”瞧见他迷惑的目光，夏曦淡淡笑，“尧哥，我们需要等时间，赵红山到底有没有卖方案，在汇报会议上去验证，只有方案95%相似，才可以证明这一点，不冤枉人家。” 陆尧听得叹息，“不一样的那5%里，你胜算有多少？” “在县委领导面前，这种高度相似的两份设计，我一点胜算都没有，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项目别无选择地照这思路去前进！”她扬起笑脸，遥望落日，“先把大方向确定了吧，不管以后谁来投资，素县都会有个好项目。” 陆尧欲言又止，理解又无奈地抖抖腿，“那，我们怎么办？”见她微微抱起双膝，凝视着水面跳跃的波光，“应该……也会赢的。” 赵红山请客的这餐烧烤盛宴，仿佛像一个仪式，预告着他即将离团队而去，当然，钱坤是没有这个感觉的。夏曦看着他开怀地大口撸着串和赵红山一杯杯拼酒，想必此时难得沉默的魏总，并没有把一切告知钱坤。 陆尧也同样沉默，见峥哥似乎心情复杂却一直在陪笑，他也只能在赵红山一次次邀约下抬起酒杯和他们干杯。魏峥脸上的疲惫，是夏曦未曾见过的，当他望向那高声招呼老板不断加菜的赵红山时，眼中一抹如释重负的复杂笑意，也是夏曦从未见过的，在任何人那里，都不曾见过。 方案汇报的这一天，素县来了很多领导。运气之神并没有眷顾魏峥，抽签时，他抽到的出场顺序是在沈总之后。当夏曦还站在大屏幕前逐一讲解成果时，会议室里已经有一位领导明确指出，“你们这设计，怎么和刚才那家公司的一样？” 疑问一出，会议桌前大多数表情，都已给出答案。 台下的陆尧一声不吭，魏总脸色凝重，钱坤坐立不安地费解叹气。台上的夏曦握紧手中的激光笔，从容笑了笑，调侃答道：“可能是……在领导们都认可的思路下进行扩充，英雄所见略同吧。” 她调整着话术，更加清楚地阐述设计意图，引导几方集中关注点，去探讨项目落地后对素县未来的影响。两份高度相似的设计，让这场会议很快明确方向。 工作得到县里的一致认可，令徐总和邵总很兴奋，送走领导后，才把沈总和魏总都叫来，为难表示：方案打成平手，后续怎么合作先等等吧，等投资方到场后再决定。 钱坤听得愣神，魏峥不说话地点头，与几人握手告别，只带队朝着民宿走。 “这怎么回事，哎魏峥，你说句话呀！”钱坤挡在路中央，恼怒问道，“是不是咱们内部出了问题？”他依次看向夏曦、陆尧和赵红山。“你说谁有问题？！”赵红山站停脚步，气愤回话。 对面的钱坤好笑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方案一样，这还要我说破吗？！” “先走，回落城。” 魏峥总算开口，早已停步的陆尧和夏曦对视一眼，又跟上峥哥。赵红山依旧留在原地，双手叉腰地面对钱坤，瞧见队伍已逐渐走散，他大声质问道：“哎！你们什么意思！都怀疑我是吧？” 钱坤扭头一看走远的三人，正过身子问：“这还用怀疑？” “钱坤——” 魏峥大声打断，停步回望着这方。 赵红山咬紧嘴唇，嘬着腮，看向那就站在远处的魏总，甩头气笑得绕开眼前人，“行，既然这样……那这公司，我干着也没意思！”加快脚步越过了几人，回民宿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在众人的沉默中他独自离开。 回程的路上，钱坤气恼得反复询问，想核实事情爆发前的所有细节，魏峥始终不答话，闭着眼靠在副驾驶位，从他所处的位置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声的疲惫，渐渐蔓延至整个车厢，车内终于安静。 繁华的北城灯火出现在车窗外，陆尧才探身开口，“峥哥，现在怎么办？” “到周末了，忙了十多天，都回去休息吧。” “那这项目……” 前排的人摆摆手，陆尧收回身不再作声。夏曦心绪繁杂地盯着窗外掠过的车灯，不知道自己这一场预判，做得是对还是错？料到了这开端，却没有去控制这结局。 夜色渐浓，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父母估计又出门散步去了。她拖着行李包，带着身心的疲倦爬上三楼的卧室，把包随手一放，坐到书桌前杵着额头……不想收拾东西。窗外的夜空出现了最早的星子，她摸出手机摁下星怡的通话键。 “星，你在哪儿？” “T大呀！” 电话里的声音带笑。 听见这地方，夏曦伤感地看窗外，“你去……帝都了？” “嗯，江朔最近忙，我的新幼儿园也刚刚装修完，正好有空，就来陪陪他咯！”电话里关心问，“你最近这么样啊？” 夏曦无力地趴到桌上，指尖敲敲桌面，“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好不好？你俩……好好聚聚吧。” “嗯！回落城约你吃饭！” “好。” 电话挂断，她攥紧手机把头埋进臂弯，帝……都？那一片绚烂的曾经，那一场唐昊在的陪伴。直起身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登录企鹅账号。 他的头像，黯淡着。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是20:06，算着时差，他现在还在睡觉吧。她遗憾叹气，起身打开了窗户，任夜风吹进屋来，感受着脸庞迎上的清凉，点开对话框输入： ——昊哥。 打完这两字，她敲下回车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只想叫叫他，就像曾经那样。 “多想你在我身旁，看岁月变化无常，体会着默默忍耐的力量。”她端过桌上的杯子，对着沉默的对话框，忽然想到这句歌词。 尖锐的对话提示音响起，对方的头像瞬间亮起。 ——我在。 捧紧杯子，夏曦盯着那句弹出的回话，紧张得低头喝水……许久喝不到，又垂眼一看，我去，空杯子！哭笑不得地放下水杯打字：吓我一跳，你没睡觉啊？ ——在写论文，怎么，你总算迷茫了？ 她服气地对屏幕回复：你巴不得我迷茫啊？ ——老子在你这里，不就只有这项功能？ ——行吧，等我一下，去接杯热水，组织组织语言再向你请教？ 端起杯子她兴奋跑下楼，一路思考，要怎样才能把在素县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说清楚。坐回电脑前就快速打字，敲下回车，捧着杯子喝着水，等回复。 ——你有把握赢吗？ ——我把胜算压在了投资方那里。 ——许翔？ 她叹着气撇嘴：没说他！其实吧，我也不确定盛景会不会来投资，但只要是专业的地产开发方，都能看出那5%里藏着的差距。 ——兵行险招啊。 ——都是跟主席学的！ ——哪个主席教你的？！ 夏曦一口气上不来，不自觉地抖着腿答：战神——唐日天啊！ 电脑前的唐昊咧开嘴笑，无奈输出：那唐日天，还真是没有好好教教你！ 夏曦蜷缩在椅子上费解，盯着这句话看了老半天，什么情况？着急问道：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唐昊捋了捋思绪，一字一句回复： ——在你所面对的情况里，你做得没有错，不咄咄逼人，没穷追猛打，持大旗秉大义，于人于己都问心无愧。 夏曦默默回他两字：然而？ 唐昊好笑地担起腿，抖一抖，接上她的话茬：如此耗心费力，去求全，我是担心你面对的结果，会让你迷惘和疲惫。 ——为什么？ 夏曦不解询问，想起这一天里各种人的情绪变化，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似乎已经在向她印证着唐昊的推测。 ——因为这样的战局，最终会没有赢家，结局也只是，惨胜。 她呆呆看着这行字。 托着腮帮子杵到桌上，脑子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惨胜？退开身，抱住膝盖蜷坐在椅中，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战局……赢的，好像都是惨胜，输的，就全是完败。 困惑又着急地扑回了电脑前，问：……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是啊！ ——所以，不该去选这样的战局，再有能耐的人，都容易被消耗殆尽。战神，也玩不起这波操作……打完回答，他又认真想了想：你说的钱坤和魏峥，家是衬衫厂的？ 夏曦正愣在椅子上，瞧见问话，想起钱坤和自己提过唐昊的事，探手敲着键盘：嗯呐，你认识他俩？ ——小时候住过一栋楼。魏峥的性格，真是和他爸挺像的，他爸以前是衬衫厂的副厂长，当年厂里改制，他想召集骨干一起凑钱，来反收购厂子的股份，想保住大家的工作，还找过我妈谈。 ——嗯，我听钱坤说，你妈妈以前是衬衫厂的厂花。 唐昊瞧得发笑，继续给她讲： ——我妈，当年是厂里的业务招牌，走销路，算个能手吧，遇上改制，她也舍不得这份事业，魏峥他爸找来家里和她谈，她激动得很，当场就想打电话找我在美国的舅舅借钱，被我爸拦下了。 夏曦想象着这生动的画面，忍不住笑问：为什么呀？ ——魏厂长走后，我爸才说，方玲，慈不带兵，跟什么人干，你要想清楚。 夏曦僵住笑，怔怔看着电脑屏幕。 对话框里弹出一个笑脸，又出现一行字： ——懂了不？小笨蛋。 她摸向自己滚烫的脸，对着窗外升起的明月噘了噘嘴，眼珠子一飘，许久，才又看回屏幕，憋屈怼过去： ——你妈妈有你爸爸当军师，我的军旗，不称职！ 唐昊抿唇憋笑，靠到椅背上回她：大胆往前走吧，先把你这一局棋走完，军旗，在后面看着你。 ——哪有军旗跟在后面的？！ ——老子不得先观摩一下你的战术，再帮你调整？ 夏曦呵呵乐，满意答：行！那你跟紧了喔，再跟丢，你也可以下岗了！ 唐昊曲起手指擦擦鼻尖，看着右下角的时间，不舍回话：我去睡会儿，明天还得忙，有情况给我留言。 夏曦这才注意到已经和他聊了一小时，算着时差惭愧点头：快去吧。想说句“谢谢”，又想着耽误了他休息应该说句“抱歉”，两句话，打出来又删掉。唐昊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纠结状态，终于看到她发出来的东西，也就四个字： ——做个好梦！ 他懒洋洋笑着，抬手回复：好—— 这一夜，夏曦睡得很香，或许是疲惫或许是安心。在梦中她又再次回到了落泽的校园，正是校庆，那座藏着国家一级文物的院落终于开放，跟随老校友，她走了进来。 院内阳光很好，与她初到落泽的第一天从门缝中看到的一样。她见到了和江朔初遇时，两人都想探寻的国宝——是一块古老的碑。碑文颂扬了一位谦谦君子能屈能伸，攘内安外，治理有方。说他“君少禀瑰伟之质，长挺高邈之操”，说他“弱冠称仁，咏歌朝乡”…… 在梦里她像当初那样，对着这碑文，寻望向那矗立在不远处的艺术楼……直到身侧飘过幽芳才低头去看，是一盆盆绽放的小苍兰。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从梦中醒过来，晨光倾泻着窗棂，她仰躺在床。“以日以年，我行四方。”轻声念着，她够手触碰被春风高高吹起的白窗帘，听着林稍鸟叫，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这份久违的新生。 见女儿总算出差回来，又恰逢周末，秦文珍想约傅霖一家来家中聚餐，说这立春已过，正月也早就过了，傅家不买婚房，不定婚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夏曦觉得这态度很明显嘛，夏长毅斟酌良久，同意了妻子关于聚餐的试探。 这一试探很打紧，傅家在电话里就声色大变，说人会到场，但不会留下吃饭，只是要来谈一谈在这场婚姻里他家的损失！ 秦文珍关了免提，完全怔住，夏长毅也一脸懵。沉醉在早晨的惬意里还没清醒的夏曦，被叫下楼，陪着父母坐在客厅，一起等待这莫名其妙的暴风骤雨？ 傅家到场后，徐小霞拿出一份清单，说为了凑钱给孩子买跃层的婚房，她一个月前就把古城的老房着急卖了，不料这一个月房价大涨，她亏了5万元。 “你卖房的事，怎么没和我说呀？”秦文珍愣愣答。 徐小霞抱起双臂往沙发边一站，“要我怎么说，你家，逼着我们买婚房，也不看看你那女儿值不值这套房子！？” “小徐，有什么话好好说，”夏长毅放下茶杯看着亲家，“买房的事，我家的态度一直是商量着来，从来没有逼迫过你们。” “嚯？”徐小霞昂头笑出一声。 秦文珍也道：“要婚房，是我们作父母的想法，曦曦从来没开口要过什么。怎么就说到她值不值了？” 徐小霞一脸嘲笑变成轻蔑，扫了一眼沙发上的夏曦，看向身旁的儿子，“你自己说吧，受了什么委屈别憋着，不清清楚楚讲出来，倒让人以为是我家在无理取闹！” “小霞你别逼孩子！”傅建国拦在儿子身前，低头对准沙发上的夏长毅，“夏局，感情是得两情相愿，可就算是父母之命，也得讲个忠诚吧！这婚还没结，儿媳妇就在个人问题上任意妄为，这事，论谁家知道了都不接受！” 一听这重话，夏长毅站起身看朝自家女儿，夏曦满脸的懵，也跟起身问：“我怎么……任意妄为了？” “你没结婚就给我儿子戴绿帽！”徐小霞指着她怒不可遏，“当着你爸妈的面，还要我明说吗？！” “我……和谁呀！” “一个姓陆的！”徐小霞看了儿子一眼，“我告诉你夏曦，这事傅霖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你，没吭声，是瞧着他爸妈又是卖房又是借钱地为他娶媳妇，不忍心看我家受委屈，才把丑事说出来！” “陆……尧吗？”夏曦眨了眨眼问，越过人头寻向表情淡漠的傅霖，“是不是一个姓赵的和你说的？” “夏曦呀！”徐小霞拦过身阻断两人的沟通，“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清楚你家教好，才想着你做我儿媳妇！” 她气得打打手背，“可你怎么就长着长着让人不认识了呢！你对傅霖什么样，你心里还没数吗，好意思和你爸妈说我儿子不联系你不关心你……” 她说着转向沉默的夏长毅，“夏局，我这不是不给您留面子……”夏长毅手一抬，扭身看夏曦，“你，有没有？” “老夏！”秦文珍着急地拽丈夫。“做什么！我在问她话！”他厉声呵斥妻子。 当着亲家的面，他正过身面对女儿，“你徐阿姨所说的事，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犯过这种错？”瞧着神色着急的母亲，疾言厉色的父亲，夏曦只感觉，锅从天降。 惨胜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没有。”她冷静回答。 迎上父亲的目光，“爸，陆尧是我在工作中的搭档，我们常在一起，但我和他之间，只有同事关系。” 夏长毅盯着女儿一垂眼帘，转身看向傅家人。徐小霞好笑摇头，“同事？傅霖和我说，就是你一个同事把这事告诉他的！” “小徐！”夏长毅严肃开口，“我刚才已经问过她，她的回答你也听到了，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哎哟夏局——”徐小霞哭笑不已，“你这女儿怎么说您就怎么听啊？这种事，她当然不承认了！” “她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夏长毅厉声质问。 对面的傅家人当场愣住。 秦文珍也有些愣住。 夏曦震惊看朝父亲，他收了收情绪，表情依然严肃，“夏曦是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她是不愿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但那是她个人的事业问题，在生活作风上，我不相信我夏长毅的女儿，会像你们说的那样！” 他转过身来，“曦曦，上楼回房间去，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爸……” “去吧，听话。” 夏曦张了张嘴，眼眶已经潮湿。秦文珍绕到跟前拍拍女儿肩膀，轻声道：“去吧曦曦，刚出差回来，去休息。”她望过来的目光含笑，却也带着深深的疲惫。夏曦模糊着视线又看了一遍客厅中的父母，扭身跑上楼。 关了卧室房门，擦着眼泪坐在书桌前，依旧能听到楼下徐小霞激烈的争吵声……那窗外的远处似有大风，树冠摇曳，惊起一群飞鸟，夏曦偏着脑袋看着它们，脑中一片空白。 空荡荡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好像安静了，她眨一眨眼，感觉眼角的泪痕已干，皮肤有些紧绷。“曦曦？”秦文珍推门进屋。 “妈……” 夏曦打开窗擦把脸，扭头瞧见母亲脸上的疲惫。 “爸爸妈妈，帮你退婚了。”她说着走近身旁，抬手摸向女儿的头发，那眼中一抹如释重负的复杂笑意，夏曦蓦然熟悉。 她侧过脸朝着远方的天空望去，在那场夜晚的烧烤宴上，魏峥的眼睛里，也出现过这样的神情。又看回母亲，这张脸上只有宁静，像是母亲站在了一片刚经历暴风和雷雨的森林，浑身狼狈而潮湿，当阳光落在她身上时，抬起头那一刹那的……宁静。 惨……胜？她又想到这个词。 胜的，是没来得及看见雷雨的自己……败的，是风浪里的抗争。 窗帘再次被风吹得飘起，母亲离开了她的房间。夏曦呆呆望着纱帘上明晃晃的光——刺眼。洁白的纱帘，风的速度，缓缓兜起的光影，带来了自由的气息，窗外，是一大片已绿意盎然的春天。 四月天，泽海的风很大，从湖面吹来，撩乱夏曦的长发。抬手遮眼，遥望着那方熟悉的波光，她已经从身穿校服百褶裙的女孩，长成了妆容明媚的职场姑娘。 看了一眼落城的天空，她走进易方园林所在的写字楼。 进到公司，大工作区里不见人影，她掏出手机看屏幕，2011年4月4星期一，8:27。快上班了，大家怎么没像往常一样出现？ 放慢步子，踱入小隔间，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陆尧。 “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滑开椅子，陆尧靠到椅背上，“事出反常必有妖呗。” 夏曦笑一笑，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素县东头那小区的景观设计，你来做主创？” “行啊，正好给大爷找点儿事，闲得慌！” 他接过她抛来的U盘，连上电脑拷资料，“哎你说，徐总……是不是猜到会出这事，才又给我们介绍了这一单？” 夏曦不好评判，叹着气不作声。“这都几点啦，人呢？！”隔间外传来钱坤的质问声，探头进小隔间，“只有你俩在？建模的和做施工图的呢？” “没住一起了，不知道。”陆尧淡淡答。 钱坤气得跺脚，“真他妈无法无天了！老子们还在素县苦战，这帮人就天天打电话来催魏峥签字发工资……昨天发了呀，还不来上班？！” 陆尧张开嘴呆呆对着电脑，“素县那单，后来有消息吗？” “哎……”钱坤踱步进屋，坐到陆尧桌上，“魏峥说，等过两天，他找机会再问问徐总，妈的这赵红山！真是狗都不如！老子们怎么对他的，他妈的背信弃义！这要在我们五中，得被弄死！” 陆尧对着屏幕无奈道：“五中人挺讲义气哈？”钱坤收不住怒火地啐出一口唾沫，摁下正在震动的手机接听键，“喂，晖哥？” “什么什么……”他从桌上跳下，站到夏曦身后，“谁他妈和你说的呀！那是甲方的要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听着电话，来回踱步，“我跟你说金晖，这单子就是把老子们给骗进去的！才给了30%的款就没动静了……” “妈的那侯志勇说的都是屁话！你信他还是信我？”他踱到窗前，“我知道啊，魏峥和我说了要给你个红包，但这也得把款结清啊！”又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王八蛋，他前两天刚把我们给卖了……不是！素县的一个大项目……行行行，我回头和魏峥说。” 点着头走回桌前，“不用，老子们自己解决，有他好受的！”气鼓鼓地挂断电话，敲敲陆尧的桌子，“赵红山！说你和夏曦伙同魏峥，把那商业区的项目，跳开金晖，接单……” 陆尧听得抖笑一声，“还没完没了了！” 夏曦转过电脑椅面向他俩，“这人……”想了想陆尧的分手，以及自己家里刚发生过的事，“算辞职了吧？” 钱坤咬着牙发气，不吭声地探头又看一眼隔间外，再次按下手机通话键，“哎魏峥，今天公司没人上班啊……什么？！”他又一跺脚，拿着手机直挺挺站着，“……好，我在公司等着！看看这个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把手机往陆尧桌上一扣。陆尧立即停下工作，抱起双手，盯着钱坤的手机问：“赵红山去找峥哥了？” “他一个，还带着那两个建模的说要辞职，堵在魏峥家门口要分红！魏峥女儿发高烧，急着去医院，那三个王八蛋现在冲着公司来了……”他说着走出小隔间，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工作区，径直迈进总经理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赵红山三人冲进公司，到总经理室闹了一圈，二话不说就要拆走公司里的所有电脑，钱坤追出来厉声阻止……隔间里的夏曦腾地站了起来。 “你是女生别出去，一会儿出什么事伤了你！”陆尧拦下她，快步走出隔间反手关紧了玻璃门。 站在隔断后，夏曦听着外面的吵闹，看着逐渐剑拔弩张的一众人，眼见局势消停不了，只能拨通报警电话，又冲出隔间跑向财务室，把上了年纪的女财务叫出来，让她一会儿也当个证人。 “你说这闹啥呀……工资也发了，账上又没钱，逼着闹也生不出钱来呀！”女财务啧啧摇头，和夏曦站在门边围观这场闹局。那做施工图的三大金刚这才晃荡着来上班，被眼前的局面全给怔住。 闹事的见人来齐，一不做二不休，想弄个人多势众好向公司讨债。老杨狡猾地摸进财务室，端了杯茶坐到沙发，“班还上不上啦？图，图没得画，活，活接不到，这连电脑都拆啦公司关门算咯——” “别光说呀，赶紧把老刘他俩喊进来呀！一把年纪了，伙着年轻人闹什么闹？”女财务朝他努努嘴。 老杨茶杯一盖，“老刘儿子参加工作啦，要买车，早等着这分红用咯……”说着撇嘴，夏曦瞧着外面的陆尧表情越来越不对，着急冲过去，赵红山刺耳的话已经传来。 “是你自己蠢，被熊玲戴了顶绿帽还不知道！”他满脸嘲讽地手指陆尧，“我不怕告诉你，你前脚来落城，熊玲后脚就和她上司好上了，人家在K市买了房，你那6万块钱就是给她装婚房用的！” “你放狗屁！造谣老子你还造谣熊玲！” “我造谣？” 赵红山不屑甩头，“你到K市找个熊玲的同事随便问问，看是我造谣还是你是个笑话！还把钱都留给人家？真他妈真给男人丢脸，被双破鞋玩得团团转……” 陆尧满脸盛怒就要扑过去，“尧哥！别出手——”夏曦闪身拦到身前，死死压着陆尧的拳头，他甩不开夏曦，只能开口大骂，“赵红山——你个叛徒！出卖公司利益，以为靠挑事就能蒙混过去？！别人就不会怀疑你？！” “说你妈个屁！”赵红山霎时暴怒，来不及反应，陆尧被重重一拳打翻在地，眼镜打得变形，鼻血滴落地面。他擦一把鼻血，回头嗤笑，“老子戳到你痛处了……是不是？！” 急红了双眼的赵红山踌躇两步，搬起一台显示器，朝他砸过去。钱坤一脚飞踹，显示器滑撞向墙角，站稳身子，他震惊瞪向赵红山，“你他妈疯啦！？” “老子们给你卖命，就是这种下场……”那咬牙切齿的人已失去理智，“我——让你们开公司——”又一台显示器重重砸向地面，“哎山哥，山哥！”俩建模师这才晃过神，匆忙上前去拉住他…… “什么情况呐——闹什么闹！谁报的警，谁是这里负责人？”门口传来一声呵斥。 夏曦分辨着这有点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向走来的三名警察，缓缓举个手，“我……报的警……”刚才发问的年轻警官侧身看朝她。 四目一对，对着这张久违的脸，夏曦尴尬地抿了抿唇，指指钱坤，“我们负责人……”见警察到场，公司里顿时安静下来。 张超嘬起腮帮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景象，沉稳道：“警报的人说说具体情况吧！” 她手指赵红山，“有人在这里寻衅滋事，扰乱办公秩序，试图强要公司财物，故意损毁公司财物，殴打他人……”又指指受伤的陆尧，放下手，面对张警官，“我全程在场，可以当证人，受害方并没有动手。” 听到这一串早有准备的话，赵红山怒不可遏地冲过来，“你他妈……” 张超反手擒住他，“警察在场你还想打人！如果上述情况属实，你已经违法了懂不懂！”瞧他仍在挣扎抵抗，厉声呵斥道：“给我老实点，先配合执法！”使了个眼色，一名警官跟上来，看住这个不服气的人。 审视着满地狼藉，张超抬头找到墙上的摄像头，“这个监控在用吗？” “在……”女财务连忙引他进办公室。赵红山举头望向那不知是什么时候装上的监控，顿时傻眼。夏曦、陆尧、钱坤跟随另一名警官进入小隔间录笔录…… 证据确凿，赵红山仍然情绪激动，被警方带回派出所进行教育，陆尧和钱坤也跟去配合调查。 临走前，钱坤瞧着不成样的大工作区和已经散去的老杨他们，痛心地叮嘱夏曦，“辛苦你收拾一下，下午先休息，明天再来上班……”又看朝窗外，“算了，等我通知吧，看魏峥还想不想……开这个公司。” 人都走后，夏曦脱了风衣，把砸坏的显示器搬到墙角，独自打扫着公司。 擦着桌子，她想起去年刚到易方园林的那天，也是四月，魏总自信笑着带她参观公司。当时的落地窗外，风没这么大，大工作区里坐满正在专心办公的人，小隔间的阳光很灿烂，扎着丸子头的简颖趴在椅背上看着她，身后桌上有许多小绿植，还有一缸活泼的金鱼。 她吸口气，环视眼前干干净净的空荡，又想起在学生会最后的日子，许翔不理她，张超家里出事，傅霖不再来艺术楼，江朔忙完校庆又得忙球赛……那时的学生会、秘书处，也是这样空荡荡的。 收拾好后，她关了灯，望一眼突然黯淡下去的易方园林，锁门离开。 到家已经下午一点半，家里没人。烧水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楼上的卧室，她习惯性地打开笔记本电脑，登上Q。屏幕右下角头像闪烁，夏曦点开对话框。 ——这几天情况好吗？ TH。 留言？见他头像还亮着，她打字回道：不好，乱。 打开面碗正在拌着，电脑发出视频邀请的声音……她抬头看向屏幕，唐昊。慌得看了看自己的卧室，火速整理清爽，关紧房门，才跑回来点击“接受邀请”。 “干嘛呢，这么久才接……”视频里的唐昊穿着黑T恤，背靠在电脑椅上笑。 夏曦朝他抬抬碗，“没吃午饭，刚才……去泡面了。” “你在家？”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打量着她的卧室。夏曦拌着面，也看一看他亮着灯的房间，“今天放假，上班我敢接你的视频？你那边是晚上？” “对啊，想着你正好中午休息嘛，怎么还放假了？” 画面中的她挑起一筷头面条，“那个我之前和你说的赵红山，今早来公司闹事，我报了警，张超出的警……好尴尬……”唐昊瞧得咧嘴笑，“张警官可是很严格的，饿了快吃，吃完再说！” 夏曦忙低头吃两口，又一瞟屏幕，“你要看着我吃？” “谁看你了，吃你的……在看论文，懒得关视频……”他盯着屏幕稳住表情，垂垂眼，继续瞧着画面里的人，四年只见了那匆匆一面，她比小时候更漂亮了。见她一手扣着长发，正专心地低头吃面，瞧得他很是惬意。 又见她忽地停了手，看向桌角，“唐昊我接个电话，会不会吵到你？” “没事你接。” 他装模作样平移着视线，仔细听她的声音，“喂，您好？”见她灿开笑容，“张警官！咦，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你不是录了笔录吗？”电话里的张超无奈，“你在落城啊，以为你去日本了！” “你听谁说我去日本了？”夏曦听得费解。 “昊哥啊。” 她抿一抿唇。瞧见屏幕中的她眼神突然棱了过来，这边的唐昊一脑袋懵，横扫视线假装在看论文，漫不经心地揉揉鼻头。 夏曦认真听着电话里说，“情节构不成犯罪，但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你那姓赵的同事脾气很冲啊，在派出所协调还又敢打起来，冥顽不灵！”想到陆尧那句“戳到你痛处了”，她叹息问：“只协商赔偿咯？” “不服执法，加上他本身就违法，领导让拘留7天，罚款500元，赔偿受害方的损失，给他个教训！” “谢谢警官的公正。”她淡淡一笑。电话里也笑，“我说你怎么每次都是‘通风报信’的那一个啊？跟小时候一样。” “我这叫报警，什么叫通风报信？” 张超不好意思答：“你几个把我堵在学生会那天，不也是你去找老大报信的？” 夏曦一时哽住，又看向屏幕上的“老大”——正靠着椅背，担着一条腿在专心看论文。她憋住笑问：“张警官在记我的仇啊……” “屁的仇！你这人，就是把什么事都挺当回事的。”电话里顿了顿，“我爸……出事的那天，也是你没拦着我走，才赶得上在抢救室见了最后一面……” 回想起那场遥远的校庆，夏曦轻声说：“应该的。” “行吧，以后都在落城，多出来聚聚！我上班了，改天联系？”电话里爽朗说道。“好！”她微笑应着挂断电话。 “打个电话打得这么情绪起伏？”唐昊的声音响起。 夏曦放好手机瞪过去，“你在偷窥我吗？” “谁偷窥你了！”他动动鼠标，从容扯谎，“听声音就听出来了，”瞟着她的面碗假装补一句，“面吃完了没？” 夏曦低头看看还剩半碗的面，端朝桌角一放，骗他道：“吃完啦！”见他似乎又动了动鼠标，才松开手盯着屏幕问：“就是今天的事，把你给弄乱的？” “也不全是吧……上周末，家里也发生了点事……” “什么事呐？”唐昊认真问。 夏曦叹口气，把自己退婚前后的事和他说完。 唐昊惊喜得稳一稳表情，端正好“军旗”身份，“陆尧，就是和你们一起去素县的……你那搭档？” “是啊，赵红山造的这谣，还搞得他也分手了。” “他分手，你退婚？”他抖抖腿，“单从这结果上看，你俩跳进黄河也难洗清。” 夏曦望天叹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当爹那事……最后不也洗清了吗？”见他忽然满脸的怪异表情，她又呵呵笑，“都一样倒霉！哎，我就感觉吧，好像越活越走在你曾经的路，想想挺奇怪的……” 唐昊轻轻一眨眼，望朝她，“所以才要老子给你当军旗？” “你有经验呗！”夏曦挑起眉，翻过手掌指他，“战神！是吧？” 唐昊无语得舔着槽牙，开口道：“出国的事，也和我说说吧，从我走了之后说，都了解了才好教你。”应声点头，夏曦又想起那场被他拒绝了的分别，还有这四年怎么也忘不了他的岁月，调整了会儿情绪，找着核心事件向他娓娓道来。 世界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走在宽阔的北城大街，阳光穿过悬铃木树梢，沉睡了一个冬季的枝条，开始伸展嫩叶。夏曦想起钱坤昨天的话，说等通知再来上班，看魏峥还想不想再开这个公司。她抬起头来，目光穿透萌芽的枝条，望向湛蓝的天空。 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电话，“小姨，上次我和您说过的素县那个文旅项目，盛景……有兴趣投资吗？” “项目，已经核实过了，这两天公司都在开会研究这事，暂时还没结果。” 她点着头，看着眼前的北城，随处可见盛景正在开发的项目，“那您忙，我改天来龙城找晴晴玩？” “好，来之前告诉我喔！” 装好手机，散着步逛去公司。已是上班时间，平时很少在这个时间点漫步在落城，发现看到的景象竟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路上少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多是推着婴儿车的老年人，三三两两，说起今天的菜价，聊起宝宝的辅食。 每隔一段路，就会遇到有人塞来传单，家电促销，整容广告，技能培训学校……服装店门口站着目光空洞、发着呆的年轻导购，合着震天响的音乐机械性地拍手。腋下夹着文件袋的商务男人打着电话急匆匆地撞身而过，“对不起对不起，哎，我在路上了”…… 夏曦停下脚步，看着身前身后一条条熟悉的路，和这些不熟悉的光景。 想起昨天自己对唐昊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适应不了变化，有时候，觉得我变了，可它们却不改变；现在它们变了，为什么我又迷茫了。 “因为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你心里的世界。” 她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回想他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心里的世界中，向着所能看见的目标，跨越眼前有形的障碍，战胜对你剑拔弩张的对手……正是这些目标、障碍和对手，帮你构建了对世界的认知。” “所以，我应该感谢它们？” “不，它们只是幻象……是真实世界在某一段时期里，呈现出来的影子。” “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回味着唐昊含笑的回答——你就快明白了。 到公司，门开着，却看不见一个人。进小隔间，陆尧也不在。把包往办公桌一放，夏曦拉开电脑椅，独自坐了下来。十分钟后，玻璃隔断外才出现钱坤的身影，“钱总？”她滑动椅子，凑到隔间门前。 钱坤扭头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峥哥和尧哥……都还好吗？” “魏峥他女儿肺炎住院了，陆尧……被那王八蛋刺激得不行，跑去K市了……” “他……还回来吗？” “不知道啊。”他走到隔间门口，看了看她，“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就是回来拿点资料，一会儿去医院找魏峥，和他一起去素县再找徐总问问。” 听见这话，夏曦放心点了点头，“那我先走，要什么需要你随时叫我？” “行，去吧。” 不知道该去哪儿，出了写字楼，她拎着包，独自游荡在落城的街道。她想起以前，在这种迷茫的时候，她要么会回古城，去看一看那片楼顶，她梦想诞生的地方。要么会去泽海，眺望远方的壮阔……要么会回落泽一中，对着他俩的名字，记忆起“当时明月在”的通达。 可此刻，她哪里都不想去。 她忽然意识到昨天唐昊说的，青春，是一段有目标、有战友的征程；而人生是一场……可能会失去目标、失去陪伴的旅途。 昂头望着天，她回忆起当那个彩虹世界轰然崩塌时，那一片黑暗里，光再也照不进来的孑然一身的孤独。“你曾以为的人生壮阔，是理想中的幻象，只有从自我的世界解绑出来，才会看到真实的世界。” 解绑？ “它在很多时候，不是你抗争的结果，是你认知世界的媒介，忽然消失。” 揣度着这些话，夏曦细想着最近突然就迎刃而解的婚姻，和又骤然失控的变化，琢磨起唐昊的解释，真正的成长不止意味着自由，还意味着勇气，是你要在无垠的时间中，去独自面对，那些有形的障碍终将会变成无形的浩瀚。 她屏气凝神，站了会儿，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一路映在车窗玻璃上的流光与画面，朝凤凰城驶去。 从上周末退婚后，一连三四天，家里的氛围就一直处在低气压中。父母虽不说，但夏曦能感觉到，这场错误的订婚也给做出决策的他们带来了猝不及防的“浩劫”。 回家精心准备了一桌菜，等着父母下班。秦文珍走到餐厅错愕两秒，奇怪问：“你怎么不上班啦？有时间做饭菜？” “公司最近出了事，暂时休假。” “什么事呀？”文珍帮着盛饭，偷偷瞧了瞧刚出洗手间的丈夫，凑头问女儿，“对你有没有影响？” “可能有吧！”夏曦不收音量地坦然答，“或许，我会失业，得重新找工作。” 秦文珍一脸呆愣，夏长毅已经坐到餐桌前，端起一碗饭默默吃着。 夏曦端正坐到父亲的对面，“爸，妈，我能和你们聊聊天吗？”身旁的秦文珍听得停了停筷子，扭头看一眼丈夫。夏曦也看向正放慢夹菜速度的父亲。 “从搬来落城以后，长这么大，好像我……还没有和爸爸妈妈聊过天，也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是不是会缠着你们聊聊天？” 她轻声问着，在严格的家教下，聊天，这种平等而轻松的词语，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对她，只有“教育”。 “你要聊什么？”夏长毅终于开口，放下筷子，看着女儿。 夏曦对着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微微一笑，“爸，您觉得我算长大了吗？”老夏瞧她一眼，重新拾起筷子，不答话。 秦文珍也瞅着女儿，“你长没长大，自己不清楚啊。” “我觉得吧，还没。”夏曦懒洋洋答，“至少还要你们想尽办法保护我……” 文珍听得哼出一声，夏长毅平静地挑起一筷头青菜放进碗里。夏曦晃了晃身子笑，“我以前吧，老觉得爸爸妈妈不了解我，明明是你们培养出来的女儿，但偏偏不信任我，我想学设计，我爸不赞同，我想出国，不支持……” 夏长毅棱起眼看过来。 夏曦无赖摆手，“听我说听我说，”把手压回腿下，“从帝都刚回来那会儿，特别难熬，觉得自己被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每天和你们吵啊吵……”她垂垂眼憋住泪，“后来，就无声地和你们抗争，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 “嗯。”老夏扒口饭，接了接话。 夏曦探身向他，“爸，但我还是得长大啊，现在我知道了，在这条人生的路上，我可能没办法成多大的气候，可能……会一生平庸。所以我理解了，您和妈妈并不是非要站在我的对立面，而是因为您比憋着一股劲的我更懂，这片天空不知有几千里高，它上不见顶，下不着地……” 夏长毅不作声地吃饭。秦文珍捏着筷子看着女儿。“我一旦飞出去，到处都是航道，却又都没有精准的航道，”夏曦终于视线模糊，“所要面对的东西，是穷尽您的智慧，也可能会预料不到的结局。” 她流着泪，看向沉默中的父母，“所以，您和妈妈……才限制着我，希望我走一条你们帮我选择的路，因为那是你们飞过的轨迹，是您的经验下，最安全的航线。” 夏长毅叹息一声，抬起眼心疼地看女儿，“但你……不愿听。” “爸，”夏曦泪笑着望他，“不管您用什么样的方式，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生吗？我终将会面对您为我挡住的风险，不让我看到，它就不存在吗？不让我看到，我只会觉得天空无垠湛蓝又壮阔……是您不放我飞翔。” 她看向早已停下筷子的父母，“让我……去面对吧，我已经清楚了，这片高空会很大，暴雨和雷电，会爆发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刻，晴空和云海，也会猝不及防地回来，如履薄冰，会是我未来的常态。” 夏长毅平和地看着她，指一指她的碗，“你聊的事情，我听懂了，吃饭。” “那您表个态呀！”夏曦谨慎瞧他。 见他浅浅一笑，端起碗，“要去，就去吧。”又和蔼地看过来，“我还是那句话，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有思想准备了……行。” 夏曦咧开嘴笑，端起碗筷瞧了一眼身旁的母亲。文珍翻个白眼，筷子指了指女儿的碗，“说了半天饭菜都凉了，你写作文呢，长篇大论的……” “咦，秦老师的女儿嘛，”夏曦伸长脖子够手夹菜，怅然道，“也就这水平呗！” 在家里做了两天饭，周四傍晚，忽然接钱坤通知：素县那项目有动静了，明早十点半到公司集合，要去再报一轮方案。夏曦捏着手机回复：是向投资方汇报吗？ ——好像是，你准备准备，可能要在那边住一晚。 ——知道是哪家公司来投吗？ ——不清楚啊，甲方也正在谈，只说对方想先看设计。 她按下锁屏键，走到客厅落地窗前，看着夕阳西沉时，院墙上逐渐抬高的影子。拨通了陆尧的电话，“尧哥，你还好吗？” “死不了……”电话里重重叹口气，“钱坤通知你没，明天去素县。” “刚给我打过电话，你现在方便吗，我来找你一趟？”夏曦轻声说，“那5%的内容，需要扩充！” 电话里笑了笑，“龙……还藏着招啊……” “没藏。”她吸着气看天空，“就这一点胜算了，怕邵总在听汇报时，注意到，只敢让你改一张图，没仔细展开……免得又被人偷了。” 陆尧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从凤凰城赶到陆尧住的地方，天已黑。房门打开，陆尧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夏曦照例递给他一杯果茶，“没放糖，白桃乌龙！”他接过去笑了笑，等她已经进到里屋，才关紧了房门，走回电脑桌前。 “要增加的内容，多吗？” “不多，PS就能搞定，只是我不会用……”她站在电脑前，瞧见他的三台显示器都开着，“你在……忙私单？” “嗯。” 他拉过电脑椅，关掉屏幕上的3D，点开文件夹双击PPT。 夏曦坐到一旁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感觉他似乎变了，依旧听着她的指挥，快速操作着电脑，只是眼神比从前呆滞，眼睛里的光，黯淡了。她往后靠了靠身，从背后看着他，这一场暴风雨，摧毁了太多的东西…… 垂了垂眼，听见他问：“还有地方需要调整吗？” “没了。” 瞧着他又检查了一遍文件，认真拷入U盘。夏曦安静地看着如此寡言的他，忽然想起在那个第一次观摩他建模的落日黄昏，他抑扬顿挫地自言自语“改一改这里——我一定你搞得让水面遇到风都起不了浪——”…… “尧哥，你累了吗？” 陆尧蓦地停了手，缓缓转头看过来，“怎么？” 夏曦对着他的眼笑一笑，“我有一个……和你一样，关系特别好的男闺蜜，他也是天蝎座，”她瞟了一眼窗外的星空，“他人，很赤城有能力，什么事给他都接得住，对人对事，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在感情方面也一样。” “一样……什么？” “真心。”她眨眨眼，“真心地对着这个世界，所以……遍体鳞伤。我另一个朋友就说他‘你那点良知，全在人家的阴谋里’！” 见他动了动身子，亮起目光看过来。夏曦直愣愣对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放松一笑，使劲一摁他的肩膀，“天——蝎座啊——”陆尧苦着脸一阵笑，盯着她问：“和你有仇吗？！” “咦——”她摆摆手，“深仇大恨算不上，”起身跳开几步，离他远一点，“同样傻X差不离！” 陆尧舔着槽牙看着她，哼笑一声，抖抖腿盯回电脑屏幕。 “复活啦？”夏曦悄悄凑头过去。 见他咬着牙，半晌才答：“赶紧说，你的胜算在哪里！” 她安心地坐回椅子，独自笑了会儿，等他开始“发毛”，才认真问：“你小时候，玩过七巧板吗？”指着总平图上的多个地块，“我们所设计出来的内容，就像七块确定了颜色和形状的木板，它也得到了甲方和县委领导的认可！” “这个项目，有这七块木板在，就能被盘活，”她看向陆尧的眼睛，“赵红山，把木板复刻走了，在甲方和县委领导眼里，只要这些东西在，两份方案，就是一样的，没有区别。但在投资方眼里，想看到的不仅仅是木板，而是它们所能拼出的图案……” 陆尧瞧了一眼屏幕上已被完全调整过的平面布局，“那你之前……让他偷的，是个什么图案？” “前期投资大，运营起来可持续性差……要想保运营，就得牺牲优质住宅地块的开发，反正全盘下来，损失不少……” 瞧着她摇头晃脑的苦恼样子，陆尧笑，“你是要赢在，对地产开发的了解上？” “这个，赵红山偷不走，对人对事，我们也无愧于心！” 陆尧想了想，立起手掌同她一握。 第二天中午到达素县，在县城简单吃了个午饭，进入项目地，依然被安排住在了上次的那栋民宿。徐总和邵总都没出现，听带着他们来民宿的工作人员说，两位老总现在忙着接待投资方。 “投资方是哪里的？”钱坤打听问。 “落城，盛景。” 陆尧看了一眼夏曦，魏峥的脸上略有轻松，和接待人员握手言谢后，他独自坐到了民宿的餐桌前，眼神示意钱坤关紧房门。 “盛景啊……”关了门的钱坤走回桌旁，“哎魏峥，照这么看，这投资方就不可能站在邵海那边咯！” 魏峥杵到桌上叉起十指，抵着额思考，“邵海……盛景肯定是不在乎，徐总……也未必能在盛景面前说得上话……”他皱着眉，想起自己当年背离公司的往事，“毕竟，徐武当初也是带着人从盛景出来，在老东家面前，没底气呐。” 钱坤拉转过一把餐椅，坐下说：“只要他们不是邵海找来的，大不了，比方案！夏曦在路上也说了，我们的方案在投资方眼睛里，有优势。” 魏峥这才抬头看夏曦，“面对的可是盛景啊，你有信心吗？” 她点点头笑，“互相检验，拭目以待。”陆尧嘬着腮，嘴噘得老高。夏曦扭头瞧见他的表情，他迅速恢复常态，漫不经心地走向客厅，躺在沙发上，补觉。 下午5点，甲方来人通知，投资方和邵总徐总刚刚开完会，听说两家设计方都已到场，邀请大家6点钟一起吃晚饭。 魏峥被这波操作搞得无奈，钱坤咬着牙，又不想见沈云鼎，又回想起他那番应酬能力，担忧得连连摇头。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魏峥叮嘱钱坤，“一会儿在场面上，你压着点，别跟人家冲撞。” 憋着气的钱坤忍不住抱怨，“这叫去吃饭啊，纯粹找气受！” 进到餐厅的豪华包房，沈云鼎的团队已经到齐，依旧是那些人，全都坐在沙发区里等待着。大圆餐桌前，空无一人。见魏峥的团队进门，沈总老油条毫不羞耻，热络地扬起手打声招呼，“哟，魏总，别来无恙啊！” 钱坤轻蔑地哼哼，魏峥顾及场面，淡淡回应着他。尴尬间，徐总已经领着投资方进门，“盛总，您上座？”他招呼着，邵海也很殷勤，“哎——让盛总坐我旁边，大美女，能多看会儿是一会儿——” 沈云鼎的人都站起身，魏峥的团队也退开路，夏曦看向被两位甲方保驾护航的盛总，她双手抱胸披着西服斗篷，确实很美，又飒又妩媚，“徐武，你调侃我呢，你怎么不上座呀？” 徐武眯起眼睨着她笑，“我又不姓‘盛’……是吧？” 盛总好笑地看着他，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指指徐武，“瞧瞧，就这一个梗，他玩了十来年还不腻！”跟在身后的人淡淡笑，夏曦看向这人——身穿着休闲衬衫白T恤，双手插兜、短发潇洒的少年。 邵总朝着沈云鼎招手，“盛总，给您介绍一下，沈总，沈云鼎，那是魏总，魏峥。” 站在餐桌边的盛总放下抱胸的手，朝着两位老总、两家团队点头笑道：“抱歉，明天是周六，还劳大家跑来一趟。”抬手邀请，“沈总，魏总，各位设计师先落座吧！” “您先坐您先坐……”沈云鼎客气着，小跑上前，殷勤地为她搬开面前的座椅。邵海在她身旁款款坐下说：“沈总啊，替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盛景集团的营销副总，在落城商界鼎鼎有名的大美女——盛小蝶！” “盛总久仰久仰，真是人如其名，一样美呐！”沈云鼎弯腰和她握手，又看向投资方的另外一人。邵海指着继续说：“盛景集团的策划总监，苏巍，苏总！” 沈云鼎对着这位苏总，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恭维，邵海敏锐补充道：“苏总可是女中豪杰啊，在落城地产界有‘策划鬼才’的称号！” 一句话出，一桌子人都看向这位不辨雌雄的女中豪杰…… “邵总，谬赞。” 苏巍淡定说完，绕开沈云鼎已经为她搬出的座椅，在这把椅子的旁边，自己拉出餐椅，飒爽坐下。沈云鼎尴尬地瞧着自己面前的空椅子。 徐总坐到苏巍另一侧，指指不远处留给沈云鼎的位置，微笑道：“坐吧，沈总，盛景的少总，跟着就到。” 平台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听见这话，夏曦轻轻一抿唇，低头捋了捋腿上的餐巾。陆尧瞟一眼身旁的夏曦，放松了些坐姿。 “抱歉，让各位久等。” 熟悉的声音出现，夏曦抬眼望去，对面的空座后，人影已经站定。“少总？”徐武起身招呼，“快请坐！” 许翔应声落座，扭头看向他。徐武又为他重新介绍两家设计方。 菜还没上桌，沈云鼎拎着分酒器起身暖场，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谄媚笑，“邵总？”说完，他自己也一愣，看了看同时在看着他的盛景三位老总和邵海。 “哎呀——你看，今天真是藏龙卧虎哇，这桌上有两位邵总，来来来，我就先一起敬敬二位！”拎着分酒器分别走到这俩人身后，为他俩满上酒。 瞧着这是要把“荣成盛景一家亲”的大和谐画面，夏曦有种预感，这货……要翻车。 “哎呀！这……怎么称呼呢？”沈云鼎自顾自说着，看向已经站着的邵海，又看看缓缓起身的另一位。 “两位都是年轻有为的商界才俊啊！沈某……就斗胆按年龄来称呼了，大邵总！”他抬着酒杯轻轻一碰邵海的杯底，“小邵总！”转身上前，又轻轻一碰另一个杯底。 夏曦憋住笑，一手杵到桌上，握个空拳遮到嘴边，哎哎，某个人最恨的就是，荣成集团“大小邵总”。眼见着餐桌对面的许翔，定睛瞧过沈云鼎，默不作声地抿口酒。左侧坐着的盛小蝶仰起脸看着这画面，又抱起双手，笑容诡异。右侧坐着的苏巍垂着眼盯着盘子，嘴角怪异上扬。 等沈云鼎自信地打完一圈酒，魏峥才带领团队起身。 “少总？”抬着酒杯，他欠身邀请许翔，“我和我的团队，也敬敬您！” 许翔面色平静地端着杯再起身，魏峥够手与他碰杯，钱坤紧跟其后，微笑着够身敬道：“少总，幸会！” 夏曦迎上对面那逐个看过来的目光，朝着他忽然冷漠的眼神，举了举红酒，嬉皮笑脸地叫道：“许总——”陆尧快速瞧瞧正在愣神的沈云鼎，也微笑着称呼道：“许总，久仰！”够着双手敬向对面。 许翔诧异地和他碰完杯，默默一瞟夏曦。站直身转向魏峥，抬抬酒杯客气道，“魏总，幸会！”一饮而尽。 沈云鼎看傻了眼，见邵海在冲自己使眼色，赶紧羞惭地重新站起。 对面的盛小蝶笑出很好听的声音，“我们少总不爱喝酒，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看着菜也上齐了，大家一起吃个便饭，都请自便吧？” 徐武接上她的话，笑着招呼大伙儿开吃。沈云鼎怏怏坐下，旁边的邵海面无表情。 饱餐过后，一行人散着步回民宿，听陆尧解释起饭局上的“乌龙”，钱坤笑到肚子疼。魏峥难得吃个这么轻松的应酬餐，“原来这少总……是许董事长的儿子呀？”夏曦点头答，“他是个技术流，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方案汇报我们胜算很大。” 魏峥宽心又叹气，“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呐，最近……变化的事，太多了。”看着他在月光下怅然的神情，夏曦又举头寻向夜空中的明月。 第二天汇报一开场，情况就和上次大不同——盛小蝶邀请两家公司同时进入会议室。“这……不互相回避一下？”沈云鼎费解问。 盛总微笑解释，“来项目之前，董事长已经接触过素县政府，听闻两家的设计，都符合县里看好的方向，领导也对盛景提出了要求，让根据投资开发的实际需求，就在这两份方案里，二选一。” 她看了看沈总和魏总，“我们少总的意思是，既然两家的设计构想，都符合县里看中的方向，非要二选一太不好意思了，如果方案里各有所长，又能相互补短，他愿意选出一家来合作，同时也会向另一方支付所采纳区域的设计费。所以，这是一场技术汇总的交流会议，不需要回避了。” 沈云鼎皱眉怔住，夏曦摸摸鼻尖太想笑。想当初，要选A还是B，对县领导来说这确实会是个难题，才搞得自己挺而走险去弄了两个A。 可许翔这神人，愿意来为一场闹剧兜底？采用A+B模式……只可惜呀，沈总，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把现在的局面给许翔搞成了：题目里看不见B，只有A或者……a？ 她有些憋不住笑地侧目看去，见陆尧也正嘬着腮在强压笑，这表情……熟悉哎！像吃了酸话梅一样……天道，好轮回。 这场原计划中的技术汇总会议，出奇得沉默。 两份方案看完……盛景的三位老总好像都没有什么话说。盛小蝶怅然地杵在桌上，交叠着十指垫在下巴底下扭头看着沉默的许翔，苏巍蹙起眉，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坐在对面的两家设计公司，手中的笔转得哗哗快。 “少总？” 徐武终于憋不住了，探身开口，“这两份方案吧……县里的领导们也觉得难挑选，我和邵海呢，觉得都挺好，您说……这是不是怪为难的？” 一旁的苏巍一声叹笑，放下笔。许翔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手指点一点她面前的桌面，“看出什么了，你说。”她慢悠悠回，“这两家的方案，在设计上高度重合，但在内容上，高下又显而易见，易方园林明显胜出。” 合着她的话，许翔定睛去瞧目瞪口呆的徐总和邵总，又敲敲盛小蝶的桌面，“你这边的看法呢？” “和苏总监一致。” 徐武尴尬得垂下头，邵海微张着嘴，茫茫然瞧着盛景的三个人，沈云鼎满脸的困惑。 “沈总，”许翔这才看向对面，“我一向支持博采众长，但这结果，您也听到了。” 沈云鼎困惑点头，见他又看魏峥，“魏总，您团队做出的这番设计构想，我愿意去参考，但实不相瞒，盛景已经成立了景观部，项目启动后，后续的景观设计，会由我公司景观部来接手。” 他说着起身，绕开会议桌走向魏峥，“这方案，我只会按概念性策划，为你团队此次的付出支付报酬。方案中完成度高的商业街景观，确实优秀，这片区域，会核算设计费。您觉得，这样合作能接受吗？” 魏峥叹息笑，点了点头伸出手，“多谢少总赏识，我同意……按这样的方式合作。” 许翔握住他手，“见谅了。” 从大会议室出来，一脸懵逼的沈云鼎，快步追向前方早已走远的邵海。 钱坤又费解又着急，凑近魏峥问：“这少总……怎么这样啊，我们为他考虑了那么多，他就只给合作这一次的机会？”魏峥望着不远处跟紧在邵总身侧、仍然在哈腰求人的沈总，“一次就一次吧。” 钱坤摇着头想不通，“你跟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多钱，才弄到这个大项目，明明方案都赢了，我们还是只能啃点骨头？！” 魏峥不答话，疲倦看向无边的空旷，对这一场终于是尘埃落地的结局，思绪万千，却又无话可说。 收拾东西离开时，透过车窗玻璃，夏曦看到了独自一人蹲在路边的沈云鼎。他双手耷拉在膝盖，眯眼望着远方的白云，搭在肩头的西服外套忽然滑落，露出的白衬衫反射着一大片明晃晃的光……她避开视线寻向前方的侧视镜，车已沿路下坡，那画面中蹲在路天交界处的光点，渐行渐远。 从素县到家，早过了中午，母亲正在收拾饭后的餐桌。见她进门，忙停了手问：“哟，现在才回来呀，吃过午饭没？” “吃了。” 夏曦撒谎道，“妈，我先去洗个澡哈。”说着轻快跑上楼，到了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才又放慢了脚步。 回想这十多天里发生的事，夏曦能感觉到魏峥的疲惫，陆尧的疲倦……赵红山现在进了派出所，而她自己也累了。就连沈云鼎都……看上去那么落拓。她回忆着侧视镜里，那蹲在路边的微小光点，又记起初遇沈总时，他意气风发地开着车带她去看南山区的苗圃，说起他在北方的故乡。 说一到春天，那漫山遍野是树呐就开始发芽，花儿呀，也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开……说不像在落城，时间一长，都不知道这日子过去了几年。 彼时，是她刚从云端跌落，折翼难飞的时刻。今日，当沈云鼎蹲在路边遥望远方的白云时，不知他在沉沉浮浮的年轮里，还记不记得故乡那漫山遍野的花儿。 记得曾经来时的路？ 她抿着唇慢慢开启笔记本电脑，随意点开一首歌听着，发现唐昊的留言： ——你的事有结果了没？ 她自顾自笑一笑，回他：有，惨胜。 又是这种看似赢了，却没有赢家的结局。摇了摇头，补个苦笑的表情发给他。音乐声中突兀的对话音响起，夏曦看见屏幕上的回复： ——所以你现在，怎么去决定？ 决定？ 她好像还没想过这个词。抬起手打出字：峥哥，是这条路上我难得遇见的战友，他说过要去找行业的旗帜，其实，他也是有能力的。 唐昊看着这句话，问：那他走到今天，握到了这面旗帜没？ ——本来应该可以……可许翔不让我们继续了。 ——这么说，最后是盛景来投资？ ——嗯，但我有种感觉，他们这次来和他们开这个选方案的会议，其实是两码事。 ——怎么说。 ——项目，他们肯定是看中的，可必须要去选出方案，应该是他们来接手项目……想要先处理掉的烂摊子。 唐昊瞧得发笑，想了想才问：所以你还在看不懂？ ——看懂了嘛，心血耗尽，却被人家降维打击…… 聊到这，他担着腿抖一抖：恨他不？ ——没什么好恨的，这应该，也是世间的常态吧。 他心疼得叹气，靠到椅背抱起了双臂，瞧见她跟着发来的话：昊哥，你会不会觉得我特爱逞强？出国那事，明明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还偏要一意孤行……这次的局，也是如此，固执地去挺而走险？ 他坐直身回复：这也是两码事。 夏曦认真等待他发来的解释： ——为梦想去战斗，哪怕“不自量力”，那也是值得你骄傲的荣光。但走上一片不合适的战场，就算你觉得你是在怀抱使命去扛大旗，但它本质只是一场消耗，对你，对身边的人，都不是幸事。 他给她就近举了个例子：魏峥怎么开得这公司，还说明不了问题么？ 夏曦垂了垂眼，回想峥哥那一番并非为己的义气，终于理解了问：可我现在离开，对他来说不也是件坏事？ ——你继续留下，就能帮到他吗？和他们在一起，就能走到你心中要走的路？ 她吸着气，看向他最后发出的东西： ——天赋，不可多得，坚持，本就不易，不容你如此挥霍！不要高看自己，也不该低就人生，找准平台再发力，才是你在这片高空中的落点。是这无垠浩瀚里，你能不负过往，对得起所跨过的一切该有的态度！ 夏曦愣愣对着这段话，猛然记起爸爸也曾气愤教训：“你这是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当时她只觉自己对人对事已经够尽责任了还要怎样？现在，才蓦地恍然，这一路的沉沦，是她没有去对曾经的那个夏曦负责…… 纱帘轻抚过午后的床沿，夏曦瞧着眼前安静的房间——墙壁上斑驳的贴痕，仿佛能看见高考结束的那一天，17岁的她，亲手揭下“备战表”，淡定地转过身来，静候着即将到来的出征。 她又扭头去看书桌——20岁的她，坐在桌前，手握六本日语课本仰望着浩瀚的星河，坚定说道：“来吧夏曦，再来一次！” 夏曦微微笑着，看着这些年少的自己，好像又能见到年轻时的父亲，抱着小小的她站在山岗，对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指向远方的辽阔，“那山在的地方，就有能回爸爸老家的路，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山的后面，还有山，您来时是翻过多少片山岗，才见到了落城的海。 “妈，我出去一趟！” 瞧见女儿忽然跑下楼来急匆匆换鞋出门，秦文珍看看傍晚时分的晴空，“快吃晚饭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古城！”她回头笑道，“我的老家！” “可……那房子都卖了呀——”文珍追出门望去。 “房子卖了，路还在！”她朗声答着，人已经消失在凤凰城的林荫道上。文珍有预感地缩回身，瞪向安安静静站在客厅门外的夏长毅，“你瞧瞧这孩子，被你教得成天撒野，八成又是要去爬那片楼顶！” 夏长毅淡笑答：“我就教过她爬树，可从来没教过她爬楼……” 文珍指指他，“等她嫁不出去你就开心了！”说着走回屋内。夏长毅不答话地目光寻向古城方位，从泽海西沉的万丈余晖，已经挡不住那东山顶空升起的点点星辰。 小心地抬着脚，迈过家家户户安装的太阳能，夏曦终于走到了年少时，她最爱坐着的那方楼顶。站在这里，她迎着四面的风，看向山下延绵不息的灯火，和那一片已经归于宁静的泽海。 出发去帝都的那一天，她到过这里，怀揣着追寻梦想的勇气，去奔向世界。 TOEFL拿下好成绩只等日语出分的那个寒假，她也曾到过这里，带着寻找中国园林前路的抱负，去探索使命。 夏曦记起廖老师说过，落泽要做的事，就是让你们站到前端去决战巅峰！ 也从不敢忘F大的教诲——替山河妆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 出发？ 她咧开嘴角，想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词，勇敢地迎着山下吹来的烈烈大风，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中央终于展开了翅膀…… “走吧，曦曦？”微笑叫上那棵消失的白兰树下坐着的小女孩，向着无尽灯火后的深邃远方，“我们——出发！” 很多年后，当夏曦再次回到落城，发现这片曾见证过她成长的楼顶已被拆除。但她依然记得在那一个她向着浩瀚人生、无垠高空，展翅飞翔的夜晚，感受到的大风与宁静，像一只翱翔的鹰，飞过一片暗夜的海，像一朵绽放的花，对着云朵的影子，盛开在心中的原野。 一周后，夏曦递交了辞呈。 离开写字楼，她走向城市，摁开手机打电话，“哎，你从帝都回来了没？不是说要约我吃饭嘛。”电话里轻轻叹气，“上周……就回来啦，去了俩星期，攒了一堆事要忙……就没约你。” 夏曦听听这时间，服气又羡慕，“和霸王龙一连厮混了两周？” “舍不得走嘛……” “哎哟。”她啧啧道，“真受不了你俩。” 星怡压不住幸福地问：“你呢，准备……结婚了？” “结什么婚，我退婚了。” “真的？！”电话里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你等等我哈！我马上忙完来见你！” 夏曦蹙着眉笑，“你至于这么高兴嘛，你又不暗恋我……” 陆星怡嬉皮笑脸回，“从你和他订婚，我们就谁都不敢联系你，怕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现在你终于解放啦！赶紧回归圈子——” “哪个圈子啊？”夏曦睨着手机谨慎问，这群没有秘密的人，指不定这半年多里，已经把我吐槽成什么样！ “我、江朔、螨虫、许——神！熟悉不？”星怡一个一个报出名来给她听。 夏曦想一想汇报会议上许翔那副不留情面的样子，不屑答：“还是那配方，但也不是那味道——” “你回来，就是那味道啦！” 她听得想笑，电话里叮嘱说：“你去上次那家泰式餐厅等我，我交代完明天做活动的事就马上来哈！”电话挂断，夏曦扬起脸庞，看了看傍晚晴空的北极星，真是加载上外挂了，做活动都越来越顺溜。 逛荡到约定的泰式餐厅，往常习惯坐的位置已经有人。她另寻了一处也靠窗的清净沙发区坐下，老木窗外，树影婆娑。她回忆起在帝都和唐昊的最后一次见面，那韩国餐厅的小窗外长着茂盛的国槐树。 国槐？树干漆黑，叶片细密嫩绿的翠，总是像刚刚新长出来的一样，是帝都最常见的行道树，而在落城，夏曦还从未见过它。把桌上的号牌拍成彩信发给星怡，她从身后的木书架随手找了本杂志翻看。 “曦曦！”熟悉的声音跟着对面落座的人影同时驾到，“你真老土，发什么彩信，手机拿来，我给你下载一款app，可方便啦！” 夏曦递出手机，瞧着她，“我老土你是第一天知道？从你们在追《Young》的时代不就这样了。” “那你怎么也不会变一变呢？” “已经变啦，但有些东西变不了。” 星怡听得噘嘴，把手机递回给她看，“喏，就是这个，微信测试版，我们几个都在玩，就差你啦！它可以发照片，聊天也更方便！” 夏曦无奈地配合着她注册账号，由着她一通折腾，发现她帮自己加了许翔的好友，“你加他干嘛？！” 陆星怡笑嘻嘻，“你都退婚了嘛，不考虑考虑咱们的少总？” 夏曦翻个白眼，“你一直在跟他合作？” “嗯，”她叹口气答，“不过，他把在我教育公司的股份……送给江朔了。” “少总还是那么大方嘛。” 想想上周发生的事，夏曦忽然又想笑。星怡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果汁，吸一口说：“他骗江朔说他名下的公司太多了，让来帮忙代持一家的股份，江朔傻乎乎签完字了，才发现那是我的幼儿园……” 夏曦偏着头笑她，“所以你俩现在是开着‘夫妻公司’咯？” 见她满脸幸福地眨眨眼，“准备……今年九月去领结婚证！”回想着星怡和江朔在落泽初遇的那个艳阳九月，夏曦抬起果汁敬道：“恭喜，真心为你俩高兴！” 勇气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吃完饭，独自逛着回家。还在路上，张妍的电话就打来，“你退婚啦！？”夏曦服气地举目看看已逐渐茂盛的悬铃木，“你们几个，还真是没有秘密啊。” “讯息实时通报，让你无处可逃？” 夏曦握紧手机笑笑，“你最近怎样啊？” “哎就那样呗，快毕业了，在西南医院跟着李哥实习呢，忙死！” 想一想多年都没再听到、江伯伯当初的主治医生——李医生，她淡淡答：“你终于……和一帮牛人走到一起，要开启战斗模式了？”电话里随意笑，“本宫任何时候，都只和牛人在一起呀——” 夏曦再次佩服，回想张妍一路走来的种种，从实验中学，到落泽一中，在高考开挂后就独自去了C市，飞向了自己的人生。她由衷赞叹道：“螨虫，你真是活得通透。” “那你现在通透了吗？”电话里问。 夏曦笑叹着看天空，“我辞职了，下一站，准备去盛景。” 电话里爆笑，“哎呀——真是意外之喜呀，星怡都没跟我们说这个……” “那我也没跟她说嘛。” 张妍满意地啧啧两声，“行！你想开了，那我就没什么为你担心的了。” “你担心得，大半年都不联系我？”夏曦将她一军。电话里狡辩道：“我那不是忙嘛！也没见你来主动找我呀——” 夏曦轻笑一声，“话说得和江老二当初躲着我一模一样……” “本宫才不跟他一样！”收了收声，又问：“你什么时候去盛景？” “还没考试呢，听我小姨说，盛景面向西南地区，要招一到两名主创设计师和建模师，”她想起许翔刚接手的素县项目，“我昨天投了简历，今天接到通知，让下周末去参加笔试和面试。” 张妍听得咂舌，“你不走个后门？” “什么意思，对我没信心是吧？” “那倒没有，”电话里好笑，“就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有捷径不走的人。” “你是走捷径的人吗？”夏曦反问。 张妍撇着嘴看天花板，“我天生就没有捷径可走呀，只能靠自己，这一路过来，每一步都得选对……” 想起唐昊教训的那句“不容你如此挥霍”，夏曦叹气说：“你这样挺好……真的，成长得会比我早，不像我，差点就跌在……可能再没力气爬起来的时候？” 张妍听得淡淡笑，“行吧，我要上手术台了，微信你用起来啊！常联系。” “知道啦，快去，你现在都能做手术啦？” “不能——打下手……” 听见那无奈的强调，夏曦指尖敲一敲话筒，“张医生迟早、雄——起！” 夜晚的星辰如期降临，窗前微风习习。夏曦从书柜上找出大学课本，为一周后的考试列了个计划表，准备再过一遍所学的内容。 从许伯伯到许翔，都是学院派出身的名校高手，《考试通知》也明确表示，景观主创设计师的岗位，笔试包括：两小时的理论答卷，三小时的快速设计，设计方案，使用电脑制图，效果图，手绘。 而这次的招聘，专业范围放宽到：园林、城规、环境艺术专业。 建模师要求：环境艺术专业、动画设计专业。 夏曦想起自己去辞职时，钱坤、陆尧也正在峥哥的办公室里，似乎在聊说沈总寄了一份文件给魏总，里面的东西，是赵红山和他签订的“出卖设计方案”的合同。 “你来得正好，”见夏曦敲门进屋，钱坤冲着她指指魏峥，“赶紧劝劝他，这证据确凿的事，他都不想去起诉！” 魏峥按着额头叹气，“沈总，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已经追回了那30万，也不会要红山去他公司上班……算了，我们也拿了这单，从法律层面看，算不上构成商业损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钱坤气得踱步，指着窗外大骂，“要不是他赵红山瞎JB折腾出这破事，老子们第一轮方案就过了，轮得到被盛景用这点钱就赶出局？！整个项目几百万的设计费呐！现在就只有20几万，这还算不上商业损失吗！？” 夏曦听得垂眼，吸了口气，走上前递出辞呈，“峥哥，我来找您辞职。” 魏峥一刹那愣住，缓缓放下了杵着额头的手。正在踱着步的钱坤也愣住，叉着腰的双手来不及放下就扭身问：“怎么啦？” 他想了想，又瞟一瞟屋内满脸担忧的魏峥和诧异的陆尧，“哎夏曦，你千万别误会啊，我刚才气的那损失……是那王八蛋的责任，真和你没关系呐！” “我懂，”她淡淡笑答，“我不会误会。” 钱坤放宽心地凑过身，“那你……” “我来公司有一整年了，能遇到你们，我很开心，”她真诚说着，依次看向他们仨，笑了笑，“也……意外收获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回想那一番彩云画卷背后的雏形，“但我得走了。” 退开一步，朝魏峥鞠了一躬，“谢谢峥哥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会永远记得。” 魏峥瞧着她郑重鞠躬的样子，说不出话地浅笑着，“去吧……” 他对着夏曦，微微点了点头。夏曦直起身看他，他依然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内，脸上满是疲惫，眼中，带着笑意。 走出公司的玻璃大门，陆尧追到了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现在辞职，要到哪里去呀？” 夏曦回身撞见他着急的眼神，忍不住笑问：“怎么，怕我没去处？” “怎么可能……”他嘟囔着踌躇两步，又停步抬眼看着她。 “盛景。” 夏曦不想隐瞒他，“拿下了那么大的项目，他们景观部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忙着招主创设计师和建模师，”朝他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园林、城规，还有环艺专业。” 陆尧怔了怔，避开身子，望向楼道窗外的青山，轻声自语道：“龙，还是觉得这里……洞太小了……” 夏曦笑着绕到他面前，站定脚步对准他，“尧哥，”她伸出食指，指一指天，又指一指远处，放下手说：“龙！好像不生活在洞里吧！它们，”收敛着表情瞅过去，“要么飞在天上，要么藏在海里……” 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又马上摆出一副臭脸继续看窗外，侧着身朝着她摆手，“赶紧走赶紧走，天天杵在大爷面前，看得都烦！” 夏曦好笑地又瞧他一眼，“走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拎着包按开电梯，不回头地大声道：“陆尧！天海——再会！” 回想这一幕，夏曦手中的笔头敲敲刚翻开的课本，昊哥说，她出现在了不合适的战场，对别人来讲不是幸事。但她依旧坚信，不论是和简颖还是陆尧，他们仨的这一场相逢，应该是幸运的，只不过，是觉悟得早晚的问题。 她看向窗外的星空。简颖，已经在盛景了。在一个可以真正发力的平台上，等待着她，等着心中的战友，朝向这方会师而来。 夜色渐深，把Kiba牵进属于它的小房间，许翔蹲身下来，摸了摸它的头，透过反光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屋顶花园……手机震动，他举起看，来电——江朔。 按下接听键。 “神，在遛狗？” “刚回来，它年纪大了，越来越没力气跑……”边说边轻轻挠着Kiba的脑袋，电话里沉默了会儿，问：“你知道夏曦……退婚了吗？”他疲惫笑，叹口气答：“螨虫和我说过，说她……要来盛景。” “哟，”江朔也笑，“侏罗纪这脑子，总算灵光了？” 许翔不答话地起身关灯，握着手机走向空无一人的客厅，开了灯，手机夹到肩头给自己倒酒，“你打电话来，找我有事？” 江朔奇怪，“这……还不算事儿？” “算什么算。”他晃了晃酒杯坐到沙发里，看向落地窗外的北城。“那你……现在怎么想的？”电话里问。他喝口酒含嘴中，缓缓咽下说：“没怎么想，爷累了。” 江朔无奈叹气，回想当初自己一听张妍说星怡有男友是故意骗他的，就等不及地要把她找回来。都是同样的感情……怎么放许翔这儿，就成了这种迷之操作？ “你还……爱她吗？”他试探问。 许翔一口喝掉杯中液体，闭眼靠到沙发背，“不想爱。” 江朔好笑得摇头，“行吧，”眼睛也不知该瞧哪里，“你想清楚了就行，我是觉得……你俩以前的事，她也没有错。订婚和一直不来盛景，她不是针对你。” 想起夏曦哭着对自己说：我也有我该去跨越的东西，他又真心劝道：“神，等她来了，你多和她聊聊吧，你俩……挺合适的，但这性格都太能憋，你不问，她不说……” “她和唐昊大学的时候，好过吗？”许翔打断问。 电话这边的江朔愣住，“谁？” “唐……昊。” 江朔皱皱眉，“他俩？跟高中时候一样嘛！没我在场，他俩都不见面……神神叨叨。”说着他收了收视线，摇摇头。这边的许翔轻笑一声，又起身去倒酒，“那就是互相喜欢，还没戳破。” 江朔皱着眉听完，“我去——”想了想才说：“昊哥女朋友我见过好吧！长得又漂亮，身材又好，喜欢夏曦？你想多了……”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一句，“侏罗纪……也有她自己好的地方。” 许翔听笑道：“好在哪，世上和她差不多的，也有。” 江朔重重叹口气，“行行，你……”干脆又闭嘴，“明早我要去实验室，睡了啊，五一回落城，给我爸扫墓，还有星怡她爸的……” “知道，你忙就不用约我。” “到时候再说。” 挂了线，许翔依旧仰靠在沙发，闭起眼。他微张着嘴叹气，又起身去倒酒。从她把自己送的玉镯退回来后，他不知道这些年，已经喝了多少酒。 傍晚张妍就发微信来，告诉他夏曦退婚的事，还说……她会来盛景参加考试。 他放空视线地倒着酒，心里，不是完全没波澜。只是当她连项链都退回来的时候，他觉得，再去为曾经自己犯下的错，隐忍弥补，没有意义了。她并不是看不懂他的悔过和付出，只是她……变了，变得不在乎他，变得让他不认识…… 拿着酒杯走到窗前，他看着月光下的泽海，依然记得，那个在球场上和他相遇的女孩。 她纯真可爱，她自信坚强，她笑起来眼睛里好像有星光。她看向远方的时候，带着无限的憧憬和美好的幻想，她招手叫他，“Sho，”她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许翔泪笑着记起一周前见到的那个人，她嬉皮笑脸冲着自己乐，“许总——”大屏幕前，又毫无热情地汇报方案。早已不是那个遥望灯火就能绘制蓝图的女孩，更不是那个在书城里会和他好奇讨论赖特的，曦曦。 她来，我需要高兴吗？他好笑得喝口酒，我爱的人，不是她。 盛景的考试选在了周末。周六上午理论笔试，下午实战考试，周日上午面试，三次成绩的总分，决定最终结果。 夏曦赶到位于盛景大厦的考试地点，考场外的走廊，已经站着几十号参加考试人。其中不乏很多K市口音的，聊着天，在互相询问对方目前是在哪家公司上班，是甲方公司，还是乙方？ 她顺着人群找了一圈，没见到陆尧。 “大家请安静——时间马上到了，请各位有序进入考场！”熟悉的声音传来，夏曦寻声瞧见一身西服套裙、站在考场门口的简颖。她的身旁，站着上次在景观部见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西服配领带，瞧着比上次帅。 他抱着一摞试卷，对着陆续进场的人潮解释，“由于这次参加考试的人多，理论考试，采用试卷形式，下午的实战，也需要分两拨考，因此第二场结束的时间会晚一些，希望各位做好准备，给予我们谅解！” 夏曦跟着人群走到门口时，他俩都愣了愣，简颖马上雀跃又压住，小声笑道：“曦姐你终于来啦！” “快给我加油。”她摆摆手说。 简颖一脸的满足，“需要吗？不用吧！”见她淡定地走入考场，找了个后排位置坐下，陈帆偏着头看过去，“就是你那师父？怎么和上次见的感觉……不大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简颖奇怪问。 “气场……”他费解地收回视线，抱紧考卷严肃走进门…… 下午考设计实战时，夏曦发现，来的人少了一大半。她琢磨着这状况，就算分两拨，总不至于都去考建模了？又在人群中找，确实没见陆尧。进入机房倒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夏曦盯着他有意避开的侧脸仔细看——赵红山？ 上午考理论怎么没注意到他。 她笑着叹气，随便找台电脑坐下，听从监考官指挥，下载考题……瞧见桌上已经为考生备好A4纸和马克笔，点开文件夹，吸了口气，认真审题。刚画完第一张效果图，已经有人交卷离开考场。夏曦抬眼望去，还是，赵红山。 对着这道设计难度有点大的题，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图纸，美术帮？手绘的速度……果然比不了呐。苦笑着继续画，得亏自己的时间也够用。 第二天面试完，她百无聊赖，中午回到家也坐立不安。 感觉这情绪很奇怪，怎么有点放松又有点紧张，像是刚高考完？心里毛毛地痒，就想跟唐昊说一说。她翻着白眼瞅着天花板，不对呀，自从他帮着打通任督二脉后，还没遇到什么事必须得找他说说？ 和他讲，“我紧张。”好像有点掉价？关键掉的还是他的价……她抿着唇叉起腰在卧室里转悠，但这种抓心挠肝的情绪丝毫得不到缓解。 终于受不了扑到书桌前打开电脑，Q自动登录。 TH，头像黯淡着。 她一秒被浇灭，偏着脑袋瞅着这头像，算算时差，他那边现在是周六的晚上，应该有空上线啊。回想上次和他聊天都两个星期了，自己几乎每天登录企鹅，但就是没见过他，留言也没再有。 事情解决完了，就无话可说？ 她又想起在帝都见他那最后一面，问完了自己出国的事，就只剩得下尴尬……十分不解地重重双击他头像，敲击键盘，按下回车。 ——昊哥。 没过几秒，头像随着尖锐的对话音一同亮起：怎么？ 夏曦气得捶桌子：你在隐身吗？！ ——是啊，不行？ 她想想这十多天，自己亮闪闪地挂在上面，一直见不到他，还以为他是忙得没法儿上线……咬着牙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 她吸口气瞅一眼这个字，抬起手，缓缓打出：那你现在，想谈恋爱了吗？ ——想。 盯着屏幕，她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柔软了下去，整个世界都变得好安静。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着：我和你谈一场，好不好？ 字打完，没发送。 手依然停在键盘上，轻轻抬了抬，她呆呆坐着，大脑里涌进来太多的情绪。收了收手指，缓缓握紧拳头……对着这行不敢发送出去的字，半天，果然等不到他再主动说一句话。 瞧见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一分多钟，唐昊怅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故意晾了两个星期没理她，每天都只偷看着她在线的状态，心里憋得难受，可她结束了正事就不曾找过自己。 他像个伤心的孩子，失落对着在这种时刻又安静了的对话框。 屏幕，终于跳出一句话。 ——我和你谈一场，好不好？ 他恍惚凑近，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再也顾不得去思考她此刻的动机，抬起手打出来，敲下回车键。 ——好。 对话音响起。趴在桌上的夏曦……这才抬头去看。 微微直起身来盯着那个字：好。有点不敢相信地，眨眨眼，感觉自己耳朵里似乎有海浪的声音。再坐直一些，偏着脑袋对准屏幕：好……？ 她费解地缩回桌上，杵着腮，茫茫然等着他好好再反应一下。 视频邀请的声音骤然响起。 TH。 夏曦展开腰身继续往后缩，来了……万分紧张地够够手，点击了同意。调整着情绪准备面对——画面中的人于夜灯昏黄里，似乎也没有多大动静，只是好像在舔着牙斜瞅她。 “你干嘛，表情……怪怪的！”夏曦瞧一瞧自己，又瞧瞧他。 唐昊好笑叹气，收起点心绪，担起一条腿，“我有吗？” 见他切换了状态，也没准备反悔，她放轻松地凑近屏幕说：“我辞职了，上周。”他咧嘴笑，“好事嘛，然后呢？” 夏曦双手托腮看过去，“然后……我准备去盛景，”一字一句说，“这周末，刚刚参加完考试，现在，有点紧张。” 唐昊听得无奈笑，“所以，才来找老子？” “不可以吗？”她谨慎地瞅来一眼。 “可——以——”他抖抖腿，叹着息看她，见她忽然开心笑，他轻轻一垂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笑什么？” “嗯……”她坐直身子昂起脑袋，“军旗在，我突然不紧张了！” 唐昊服气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老子这个命啊……” “你不愿意？” “愿意。” 画面中的她噘起嘴指了过来，“那你乖乖的喔！不许跟丢！” “好——” 新生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而后几天，夏曦感觉自己焕然新生。 也突然发现……自己如此话痨……什么都想和唐昊说，连卧室的窗前好像飞进了夏天的第一只蛾子，都要及时告诉他。 ——长什么样儿啊？ 瞧见他的回复，她噘嘴打字：不好看，白白的，肚子胖胖。 唐昊对着手机，低头瞧瞧自己的腹部，又见她发来：没有柑橘凤蝶好看！那个嘛，长得倒是很漂亮！ ——你还喜欢研究蝴蝶？ ——没呀，它是害虫，大学时有病虫害防治的课，老师让我们必须学会画它。大家画着画着都觉得，这怎么能是害虫呢，明明那么好看。 他笑着抬头看向远方的朝阳，回她：今晚和你视频，画给我看？ ——好啊，你要去实验室了？ ——嗯，刚晨跑完，走回去先冲个澡。 ——加油！我也要去洗澡了，我妈吼：在干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唐昊打出一句“没和家里提过我？”想想又删掉，重新回：行，晚安。 ——早安！ 四月的倒数第二天下午，夏曦终于收到电子邮件和短信。 盛景集团通知她：请于五一收假后的5月3日上午8：30，到集团大厦68楼行政部报到，入职景观部，岗位：“主创设计师”兼任“技术经理”。 她开心地握紧手机，跑下楼，见父母刚下班到家。听说好消息，秦文珍一边脱外套一边瞅着女儿，“你踏踏实实给我好好干啊，别给你小姨丢脸……” “哎哟，不会不会。”夏曦摆摆手，又回头，“妈，您没给小姨打电话走后门吧？” “我倒是想走！你爸不让！” 看向正在换鞋的父亲，夏曦竖个拇指，“夏局，有格局！” 夏长毅嫌弃得把保温杯往鞋柜上一放，“就考上个盛景，得意成这样……”夏曦翻着白眼跑回楼梯，听见楼下的母亲嘀咕，“你可别说啊，听文瑾讲这次的考试可难啦……不少人考完一场就吓跑了。” “盛——景，那是私企，要盈亏自负的，不是个人才，怎么会要！”父亲嫌弃着回击。夏曦站在二楼又翻个白眼，老夏同志啊喂，不是个好同志哇，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悄悄爬上三楼，她边走边给简颖发短信：我要来盛景啦！ 刚进卧室门，接到她马上跟来的电话，“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声音又小又很兴奋。夏曦学着她的音量费解问：“你这是，在哪儿呀？” “厕所……工作时间不准打私人电话，我正好来洗手间，看完短信就躲进来了，还好，里面没别人。” 夏曦憋住笑，“你怎么还没下班啊？” “最近全公司都加班，下班时间延长一小时……”听着抱怨声，她打听问：“你知道这次招了几个人吗？” “就你一个！” 电话里声音更兴奋了，“晓兰今早就告诉我，她偷听到杜总抱怨说：这次的考试被少总临时加大难度，搞得那么多人都考不到盛景要求的80分，只有一个91分的。我问她是谁，她说杜总没说，但我猜应该是你！” “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和陈帆看过理论考试的卷子呀，那种难度……我感觉只有你能答出来。” “嚯，”夏曦好笑，“你答不出来？” “别说我了，陈帆都不行，他还是我考那次的第一名呢……这两天他一直在说，得亏他去年就大着胆子来考盛景，要等到今年绝对完蛋！” 听着她轻轻压住的爆笑声，夏曦敲敲话筒，“上完厕所赶紧回去，等下被人听到你不就惨啦，想再考一次？” “对对对……那下周二见！曦姐，五一快乐哈！”夏曦无语地小声道：“局势紧张就别讲究仪式感了！”简颖偷笑着挂断电话，打开厕所隔间门，探头瞧一瞧依旧没人的卫生间，安心地走去洗手。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唐昊发来消息：我起床了。 夏曦赶紧告诉他：我考上了，盛景。 ——什么时候入职？ ——5月3日。 ——那你可以彻底放松三天了？ 她撇撇嘴：这几天我也很放松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想了想又补上：星星说，江朔今晚回落城了，等他俩明早扫完墓就约我，我都好多年没好好和江朔吃过饭了。 ——怎么呢？ ——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吧，不是你说的嘛，人生是一场会失去陪伴的旅途。 唐昊笑：我以为你几个，这些年一直都黏糊着。 ——没有，他们四个很黏，我退婚后，他们才又组团突然闪现！ 他思考着这局面，试探问：还是希望你跟许翔在一起？ 夏曦盯着这句话，感觉哪里不对，又看一遍，好像又没什么问题。摇着头回：我不知道啊，他们没说过。 唐昊收起失落的心：我去跑步，你快睡觉。 夏曦瞟了眼不算早也算不上晚的时间，抿着唇乖乖回复：好。 第二天，睡到艳阳高照才醒。夏曦躺在床上伸懒腰，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太累了，猛然放松，竟然睡得个天昏地暗。裹着被子滚了半圈，够手摸到在充电的手机。拔了线，拿过来一看，我天，十一点了。 赶紧翻翻消息，没看见唐昊的留言。主动问他道：你吃晚饭了吗？ ——正在吃。 ——这么晚才吃啊？ ——今天忙，这周末弄完数据标注，好进行下一步。 ——那你晚上要回实验室“加班”咯？ ——是啊，你去忙你的吧，睡觉前我告诉你。 她安心回：好，注意身体哈，我手机Q一直在线，中途休息的时候，你找我？ 瞧见“找我”，唐昊笑着回：嗯，你们约了几点吃饭？ ——还没说，应该是中午吧，说着就来，她电话来了，我先接哈！ 按下接听键，“星星？” “听说你要去盛景啦！”手机那端的兴奋声音，都能自带眨眼的表情，夏曦咬咬牙问：“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内部人士咯！江朔想把你俩约出来一起吃个午饭！” 她气得挠头，“能不能别强行绑定？” 陆星怡叹息笑，“哎呀，想绑也绑不了嘛……许神说他正在去素县的路上，这周末都回不来，就你一个人和我俩见面咯！” 夏曦宽下心，“打算去哪儿吃呀？” “唔……刚从陵园开车出来，要不，去银路吧？入口处那家简餐厅你去过没，环境好，味道也不错。” 想起去年夏天撞见唐昊前，自己和丁晓兰、简颖吃的那餐饭，她点了点头，“去过，那我先去银路等你们？” “好啊，你慢点去哈，我俩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中午的银路，人少得可怜。到了简餐厅定好包间，见时间还早，夏曦扭头看向青石路上刺眼的阳光，走出门去，沿河散着步。 这里的白天，只有路口的几家餐厅会营业，再往深处走，那一间间各式各样的酒吧都还黯淡着灯牌，关着门。 一路逛着，她仔细打量河两岸，酒吧行业兴起后，一栋栋老民居被翻新了很多次，只在它们进退错落的空间里，夏曦才能找到曾经那个河边小村庄的影子。 它变了，素县也变了。 记起前不久去素县时看到的景象，童年长大的那个小学校园，不见了，听说学校搬去了经开区，原址被开发成楼盘。爸爸常带她去荡秋千的那片山坡，也不见了，被盖满密密麻麻的农村自建楼…… 找到一块临河的石头坐下，手机刚好振动，夏曦点开看。 ——忙了会儿，休息休息，你见到江朔了？ ——还没，我来早了，正在银路溜达呢。 盯着她此刻就在的地方，唐昊缓缓滑开椅子，担起腿问：溜达什么呢？ ——小时候，我其实经常来这儿，不过那个时候，它不这样。 他静下心来，也回忆起曾经，问：那是什么样儿？ 夏曦捏着手机，看向四下的宁静：那时候啊，有人会在河里洗衣裳，小孩子吵吵闹闹地光着屁股下河玩水，有一家门头很低的香烟店，它旁边隔了不远，就有一家又便宜又好吃的老糕点铺子，河流到转弯处，有个老爷爷在大柳树下炸爆米花。 唐昊轻轻笑着：还有呢？ ——还有嘛，就不那么美好了，有一群小混混，总爱在这里游荡，最爱在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上唱歌，还不害臊，轮流朝着河里撒尿！ 盯着这话，唐昊脸上发烫，尴尬地抿起唇打字：你还记得什么？ 夏曦一秒想起那群小混混里的某两个，有些生气地深呼吸，放松情绪说：不记得了。 瞧见她的答案，唐昊霎时愣住，慢慢看朝上面的“不那么美好”，心情低落地放下腿。见屏幕又跳出一句：星怡和江朔到了，我去和他们吃饭哈，昊哥你忙完早点睡。 他叹着气：好。 一路小跑回简餐厅，进了门，上二楼，找到自己定的临窗小包间，见那两个熟悉的人正腻歪在藤椅中凑头看菜单。夏曦靠着门框喘气，陆星怡猛地抬头瞪过来，“曦曦你干嘛，吓我一大跳！” “哎，”她这才进屋摆摆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嘛，瞧着很舒心！” 江朔抬眼也瞪过来，“你什么时候，能让本座也舒心舒心？”夏曦不吭声地坐在对面，他又问：“什么时候退婚的？” 掰着手指数了数，“快一个月了吧，最近忙，一堆事，记不大清楚。” “嚯！订婚不和我说，退婚也不和我说？！” 夏曦听得发笑，“你是我哥啊？我什么都得向你汇报？” “那我也没见你向你哥汇报啊。” 她缩缩身子，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上一口，“差点忘了我有个‘哥’……”想想许翔在素县的样子，别说“哥”了“熟人”都谈不上。江朔偏头盯过来，探手敲桌面，“去了盛景，想好和他怎么沟通没？” “沟通什么呀！”夏曦坐直身问，想到唐昊那句奇怪话，“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陆星怡一脸吃惊，“你不是刚退婚吗？” “退婚了……还不能找一个？”她费解答。江朔听得服气，使劲一拍桌，“什么人呐？你别乱来又!” “没乱来，”夏曦捧住杯子瞧着他俩，轻声答，“唐昊。” “谁？！” 江朔脑袋都凑了过来。夏曦一把推开他，“我跟他谈个恋爱不可以？”见他缩回藤椅，怅然许久才抖出一声，“你确定他是在和你谈恋——爱吗？” 她懵住问：“怎么……” 江朔半晌说不出声，身边的陆星怡也欲言又止。夏曦倾倾身子，担心问：“不会是……他在美国有女朋友？” 他叹气答：“去年见他的时候，有，现在有没有，不清楚。” “我问过他呀，他说没有的。”夏曦认真说。 江朔一声苦笑，“嚯，你追的他？” “不然呢，他又……不喜欢我……” 他好笑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呆呆看向窗外，“昊哥，哪儿都好，就是感情问题上，不是个会认真的人。你这是撞在他空窗期了……”又一甩头，“他也是……答应谁不好偏偏招惹你……” “你别这么说他，”夏曦捧紧手中的杯子，垂下眼，“他这几天对我挺好的。” “都是朋友，他对谁不好？”江朔笑着反问一句，“但这是爱情吗？他有没有说过……他喜欢你？”见她摇头，又无奈叹气，抬手一弹她脑门，“侏罗纪呀——” 吃着饭，详细问完夏曦和唐昊恋爱前后的事，陆星怡蹙起眉头，“四年不联系你呀，回来见一面，就答应和你谈恋爱了？”说着去看身旁低头吃饭的江朔，“这好像……是有点奇怪哈？” “奇怪什么？” 他拌着饭答，抬头瞧瞧筷子都没怎么动的夏曦，“你不是也没说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和他谈恋爱嘛，不踩他这个雷区，你又……处在这种得要他指导的时期，他愿意陪你走一程，很符合他的性格……” 夏曦听得陷入了沉思，听他又补一句，“就你俩每天聊的那些事儿，你觉得他像在和你谈恋爱吗，跟大学时有什么区别？” “我就……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她眨眨眼，“不知道该是什么样……” 江朔抬起筷子指过来，“全是你在说，他在听，哥哥告诉你什么情况下会这样，”叹着气想了想，他才又说，“我……当时和段薰……” 夏曦冒了一身冷汗，赶紧去看星怡，“是这样吗？” 陆星怡瞅瞅江朔，急得往他背后躲，“我……也不了解唐昊呀，你问我，我怎么帮你分析……”伸出食指，指指他俩，“你们仨不是在一起上大学嘛，我们这群人里，从秘书处开始，最了解他的也就你俩。”夏曦看看在点着头的江朔，似乎，确实…… 心绪波荡地吃完饭，走出门。 江朔眯起眼睛看一看青石路面反射的阳光，懒洋洋感慨，“哎——呀，多少年……没有好好感受过落城的夏天了……”一手搂过星怡，另一手搭上夏曦的肩，“走，逛到泽海去，喝冰咖啡！” 夏曦一巴掌打落他手，“拿出点距离感来，我有男朋友！” “你那是男朋友吗……” 想想同为天蝎座的某人，江朔乖乖收了手，把正在咯咯笑的星怡换到三人中间。陆星怡幸福地挽上江朔，又挽上夏曦，也学着“老公”懒洋洋感慨，“哎——呀，我从初中开始，就在幻想有今天了，一边挽着一个，都是对我最最重要的人！” “初中？”夏曦笑着捏她脸蛋，“你就不怕我会嫌弃江朔？” 江朔听得咬牙，探身抽她一掌，“本座还嫌弃你呢，在落泽第一天见你就……沙雕！”他哈哈哈狂笑。夏曦绕过星怡狠踹他，“你……无聊、中二！”星怡笑嘻嘻地瞧着他俩绕着自己闹腾，“好啦好啦，小时候不打架，长大倒是打起来了？” 江朔嘿嘿笑，“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侏罗纪，原来你大一喝醉的那晚，在卫生间里亲的就是昊——哥呀！” “谁和你说的？！” 夏曦停步瞪朝他，又一瞟满脸心虚的陆星怡，想起自己和她哭诉过“我亲过他……”，气得叉腰指着他俩。江朔这才无赖地缩回身子端正走着，望向前方怅然叹道：“难怪这事儿……后来就没有后续了……” 又一咂舌，“当初我还奇怪呢……怎么就没想到万一是他！”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夏曦，夏曦收敛窘臊的表情，“你看什么看！”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探过身来认真问。 回忆起那正是他和星怡都刚失去父亲的时候，夏曦瞪眼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见他翻个白眼缩回身，摇头晃脑地朝前走，“随——便！憋着不说是吧，那本座也懒得帮你再深度分析了。” 想到他刚才那声“多少年……没有”夏曦够手戳戳他，“你就好好感受你的夏天吧——喝你的冰咖啡去！” 穿过城市，一路闲逛到泽海边，踏上挤满了五一游客的亲水木平台，买了袋面包，去喂飞翔的海鸥。 临着波光跳跃的湖水，三人都有些认不出，眼前这番热闹的壮阔景区，是他们年少记忆中的那片泽海。 拍下一张天水共海鸥的照片，夏曦发给唐昊。 ——这哪儿呀？ 瞧见他的回复，她顽皮笑：故乡你都不认识了？ ——泽海？这么多鸟？ ——嗯，来这里过冬之后，就被善良的落城人喂得不想走了。 唐昊淡淡笑着，对着照片想象那片波光，见她又问：快凌晨了，你还在实验室吗？他叹息着回：嗯，想再发两篇论文，能早点毕业。 ——毕业了，你要去哪里？ 他缩起瞳孔瞧着这句话，又看向照片中的飞鸟：在你心里，我能去哪儿？ ——我不知道，不过你那么厉害，不管去哪里，将来都会过得很好。 唐昊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闭了闭眼，强忍心痛地试探：放假了，好好和他们玩吧，等这两天忙完，我再联系你？ 夏曦点头回复：好。 重新看了看这场和他拉开距离的聊天，忽然，如释重负。收起手机，她看向不远处正在开心喂着海鸥的江朔和星怡，耳畔尽是中午那句“哥哥告诉你什么情况下会这样，我……当时和段薰……”。 道德，绑架？悲哀地笑出声来，凝视着自由盘旋在天际的那些鸟儿，真的是我，在用我自私的依赖，捆绑住了他？ “所以，才要老子给你当军旗？” “你有经验嘛，战神，是吧？” 她屏住呼吸，记起自己那晚得意的模样，指着视频中的他，“那你乖乖的喔！不许跟丢！”又懊悔地回忆他回国时匆匆一见的画面，月色下的他着急地解释，“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吧？遇到事情，你可以和我说。” 天呐，我在……做什么？ 不敢再直视天海交界处的强光，转过身去，面对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听向身后享受得不愿离去的鸟鸣，久久，原谅不了自己……在被他指明方向后，还如此懦弱。 迷局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5月3日上午，夏曦准时来到盛景大厦的68层，向新公司报到。跟随前来迎接她的同事，去行政副总办公室。 进了门，发现小姨也坐在屋内。 夏曦端正站好，等带她来的人完成任务离开屋子，小姨才站起身走了过来，高兴笑道：“曦曦，你总算来盛景了，先给你介绍一下杜总，杜剑新，你许伯伯的老朋友！” 夏曦应声看向办公桌内那一位——忽然开始坐姿懒散的人，顿时憋不住亲切感地咧开嘴伸手向他，“久闻杜总大名。” “啊哟，”杜剑新听得翻白眼，探身和她握握手，瞅着秦文瑾哀怨道，“你侄女，八成没听到我什么好话……” “我可没说过你坏话，啊？”文瑾棱起眼。 杜剑新不相信地撇嘴，又意气风发地看过来，“文总今早来找我，说我招的那个景观部的技术经理，是她侄女。” 他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你说，这都跟我玩什么游戏呢……啊？我干点工作也不容易哈，啊？” 听着这啊啊的口头禅，又想到他的各种“壮举”，夏曦捂嘴笑，“您可以继续当不知道。” “哎——”他点着头按着桌凑过身来，“这一次我可要问清楚了，啊，你，你们，到底想不想我知道这层关系呀？”文瑾微笑接上话，“曦曦说吧，小姨听你的。” 夏曦冲着她和杜总诚恳作揖，“低调点，感谢……二位前辈的理解！” 杜剑新瞧得哈哈大笑，笑罢才说，“行！那我就公事公办，安排人带你入职，去景观部找部门经理宋志勋，报到？”见她点头，他按下桌上的通话键，叫来一人。 办理完入职手续。领了工作服，录过电梯指纹，夏曦独自下到67楼，向技术部下属的景观部走去。 简颖已经等在门口，“曦姐，宋经理让我出门来迎你。”夏曦抱着服装，冲她眨眼笑，并肩进门，办公室里的人也都站着。 个子不高的宋志勋迎上前来，“欢迎你加入景观部！”他说得很官方，夏曦腾出一只手，庄重和他一握，“向宋经理报到！” “客气了，上次见过一面，没想到……我们成同事了？” 她点点头笑，看向站他身旁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陈帆——他扬起嘴角，伸手笑道：“简颖老和我说起你，以后，多多指教咯！” 和我？夏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用力和他一握手，“互相指教！” 安安静静上了一上午的班，夏曦发现这间不到50平方、设有经理室的景观部办公室，静得出奇。用句俗套的比喻就是：一跟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她对着电脑，侧目寻向经理室的宋志勋，又调转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陈帆和简颖，真奇怪了，没活干，不聊天，这三人这样待了快一年？在干嘛呢？总算挨到中午下班，办公室里还是没人动弹。 “哎——老宋陈帆，走，吃饭去！”门口传来一声粗狂的男声。 夏曦抬起眼寻声望去，那站在门口的人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他移开视线地拍了拍门框，“走啊——等下打饭的人又多啦！” “走走走——先吃饭！”对面的陈帆盯着办公桌起身，就手抖了抖衣摆，似乎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这才看向经理室内，“勋哥——” 宋志勋也走出来了，顺路一拍陈帆肩膀，与等在门口的那人会合后，陈帆快步跟上他俩消失在门外的走廊。 简颖含笑看着正在观察情况的夏曦，双手杵着桌，“曦姐，我们也去吃饭吧？晓兰在餐厅门口等我们！” 夏曦这才收回视线，站起身走过去挽上她胳膊，“走吧。” 盛景集团的员工餐厅在66楼，这一层里，除了餐厅，还有健身房，以及一处很像桑拿会所的午休大厅。中午一餐自助餐，加上这些配套，是员工福利的一部分。但也只有在集团总部的人能享受到，分散在各项目上的销售部、物业部就没这待遇了。 “营销部，都不在集团总部上班吗？”听丁晓兰介绍完这份福利，夏曦轻声问。 “有人在，”晓兰眯起那双小狐狸的眼睛，语气带上了些崇拜，“盛总、苏总都在，不过呀，她俩是总监以上级别，可以单独在包间里用餐，不和我们挤在大厅。” “哦——”夏曦恍然找见明亮气派的大厅内某一侧正临着泽海的包间，丁晓兰递过一个餐盘来，“快走吧，我俩去打饭菜，简颖去拿水果了！” “还有水果呀！” “有，还有酸奶，你要喝吗？” “不喝！” 端着食物，找个临窗的沙发坐下，夏曦发现在这间位于高空中的弧形餐厅内，几乎所有就餐区都临着窗。而这些全景落地窗外，是被建设的繁华又广阔的北城，正展示着盛景集团一路走来的战绩与勋章。 “曦姐，第一天上班，感觉我司……怎么样啊？”见她在到处打量，丁晓兰剥着手中的大虾，含笑问。夏曦指一指她手中，“硬件好，福利待遇更好。” “我们的‘软件’也很牛的！”她骄傲地斜眼睨过来。夏曦凑向前去，轻声问：“那你还想去考公？” 她无奈地瘪着嘴，“我总不能……在前台干一辈子吧，我这脸也会老的！再说了，我们杜总那死板的思维你又不是不知道……”夏曦听得发笑，“他还死板啊？他那思维跳跃得都快冲出地球了……” 丁晓兰哈哈笑，看一眼四周凑过身来小声说：“我最近和柳娜聊得比较多，我发现，我其实对卖房子还挺感兴趣的。” 她放下虾，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你看啊，我话多，我又不怕陌生人，对房子嘛，我是一直都有追求的，绝对能把有了房就能有的生活，吹得个天花乱坠！” 简颖端着两盘水果走到桌前，一听这话，啧啧两声，“又想申请调岗啦？白拉拉学园林的，不来景观部倒要去营销部？” 丁晓兰翻个白眼，重新拿起了虾，“就你们那部门呀……死气沉沉的，我这种话痨要是在里面待一天，回去就得重度抑郁！” 夏曦拐拐刚坐下的简颖，“是有点奇怪哈，又没正事，你们静悄悄地搞什么呢？” 简颖竖起食指瞟了瞟周围，凑近了才答：“他俩在看书……都在准备考试呢，宋经理，要考一级建造师，拿了证，他才好申请平级调回建筑部当个项目经理。陈帆嘛，等不了调去配套部了，想考公务员去规划局。至于我嘛，在逛论坛，用意念练我的技术！” “哟，三个人还弄出三套想法？”夏曦忍不住笑。 简颖无奈地吃口饭，“跟你讲啊，这次招人，他俩巴不得多招几个人来，素县那项目真要是丢了过来，才有人干活，只可惜呀，杜总没让他俩如意！” 丁晓兰噗嗤笑，“那不怪我们杜总好不好，要怪就怪少总，明明那么多人报名来考试，他一波操作搞得只剩曦姐能进来了！对——哦！”她挑一挑眉笑起来，“会不会因为曦姐你是落泽的，他想帮帮你呀？” 夏曦好笑，“你想多，没准儿他只是故意……想拦住我。” “为什么呀？” “鬼知道！爱谁谁，我才懒得管他！”夏曦低下头吃东西，桌上的手机正好进来消息，她点开企鹅查看，TH。 ——吃午饭了没？第一天上班，情况怎样？ 她忍不住心动地放下勺，举着手机双手打字：正在吃，一言难尽，你终于忙完啦？ 瞧见“终于”两字，唐昊高兴笑，憋了憋两天都没找她的压抑，大胆问：怎么，你想我了？ 对着问话，夏曦心里翻江倒海，却又不敢实话实说，脑子里全是江朔那句“不踩他这个雷区”……她苦恼地感觉自己是给自己整了个大活，想当年在落泽球场上给他加油，不喜欢，装喜欢，还是容易的。 但现在，喜欢，偏偏要装不喜欢……这迟早有天会露馅儿呀。 对面的丁晓兰定睛瞧着这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微表情，“曦姐？”她偏头问，“你在干嘛呢，这谁给你发了……智商测试？” 夏曦听得一拍桌，“对，答不出来的题，先摆摆。”放下手机。晓兰费解得坐直身子，“什么题呀，拿来我研究研究！” 见她好奇抓走了桌上的手机，已在低头查看，夏曦这才反应过来地起身去抢，简颖叼着餐勺凑头过去，“图形推理？”丁晓兰火速将手机放回桌上，满脸讪笑地哎哎了两声，转转眼珠，“人物……推理。” “人物？逻辑题？”简颖再想伸手，夏曦已经一掌盖住桌上的东西，默默收走，藏到了身后。 丁晓兰甩着勺子，笑得高深莫测，“T……H，”她挑挑眉，“唐——昊？” 简颖咻地坐直，“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她瞪大眼睛瞧了瞧晓兰，又瞧瞧正在与之拉开眼神对峙的夏曦。 半天，没听见人说话。夏曦终于泄气，捂着脸杵到桌上。丁晓兰好笑地凑过来，“你不是订婚了嘛，在……精神出轨呀？” “我退婚了，”她放下手答，“最近……才和他聊得多点。” “喔哦——”想到她对唐主席的念念不忘，晓兰理解地眯起眼，指指她的背后，“要，重新追他？” 见她呵呵笑，“那是作死……” 回忆着刚才不小心看到的三句对话，丁晓兰憋不住一颗八卦的心，翘起二郎腿，手中的勺子高高垂向餐盘，“哎——呀，唐主席，很会撩嘛，问个问题挺直接……”简颖拐拐她，“什么问题呐？” “你——想我了？”她咧嘴笑开，调转勺子轻轻一点夏曦。 对面的人羞得一敲餐盘，“吃饭，好不好。”丁晓兰笑嘻嘻凑上前，“哎，你俩现在，处到什么程度啦？” “他……是我男朋友。” 丁晓兰差点磕到了桌上，歪过头去，瞟一眼夏曦藏在背后的手机，又扭头去看同样震惊着的简颖。“我……这，”欲言又止地盯回夏曦，“我……靠！你男朋友问你想他了吗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啊？” 夏曦一脸惶恐地抬手来拦她的声音。晓兰霎时惊呆。闪开身，看着她这一幅不合常理的张煌样子，收了收自己的震惊，“曦姐，你问题很大啊！” “我又怎么了？”夏曦烦躁问，回想自己被江朔批评得连一顿午饭都没敢吃两口，对着眼前这俩“小号”，干脆放下勺子继续听训。 观察到她有些失控的情绪，丁晓兰放缓语气，“是出什么事了呀，想不想和我说说？”见她闭着嘴不出声，又伸手摇一摇她杵在桌上的胳膊，“你怎么了嘛，都和唐昊谈上恋爱了，还不开心呀？” “他不是在跟我谈恋爱，他只是……义务陪陪我罢了。” 晓兰听得“唔——”了一声，昂起脑袋看着天花板，“一般情况下呢，男女朋友之间，你说‘你终于忙完啦？’他应该会说‘是啊，你想我啦’。”她收回视线看对面，“这才是一个，对对方感情有信心的回答。” 夏曦垂下眼帘，“他不需要我对他有感情。” “是吗？”她笑笑，“可我看到的是，起码在这三句话里，他希望你想他。”说着手指夏曦背后，“你还没给他回复呢，去看看，他有没有再说什么？” 夏曦缓缓探手摸向身后，拿过手机低头看，朝她亮出屏幕，“没有。” 丁晓兰应声笑起来，“那不就是了，不期待的事跳过就行，他没必要停在这里。”望着夏曦，“曦姐，我以前猜测你是向他告白过的，现在需要重新整理思路……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可以吗？” “要算命啊？”夏曦不好意思地瞅着她笑，见她自信点头，“你敢不敢算一次？” 她摇着头瞧见晓兰期待的眼神，才又笑说，“行，你问吧。” “好！那你必须尽可能认真回答喔。”闭眼捋顺思路，丁晓兰开始发问：“他和你一直断联，后来怎么谈上恋爱了？” 夏曦回忆着那场重逢，认真作答。 “你俩认识到现在，他说过他喜欢你吗？” “没。”夏曦一边答一边分析这些问题，和江朔当初想了解的也差不多。晓兰继续问：“你俩以前，有没有某个时期，忽然达到过‘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比如超越友情范围的身体接触、暧昧话语？” “我……” 夏曦不得不沉思，拿出勇气仔细想，“大一有次聚会喝醉了，我亲过他，但不记得了，后来才想起来，可他一直没提，我就不好意思问。” “他呢，对你有过类似的举动没？” “他……”她强忍着翻腾上来的回忆和被裹挟着的痛苦，“出国前，见我的最后一面，也亲过我，说是他……还给我的福利，然后就消失了。” “曾经或者现在，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喜欢着他？” “没有。” “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他说的令你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 “老子现在，不——想谈恋爱！” “现在呢，他最常对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好。” 一连串问完，晓兰收起冷静的提问模式，含笑看向同样在傻笑的简颖。 对面的人平静看过来，“算出来了？”丁晓兰瞧着她这种奇怪的平静状态，哎哎两声，“简颖你说吧。”简颖无声笑了好一会儿，凑近夏曦，“双向——暗恋。” “什么……玩意儿？！”夏曦对着她俩失望地扇扇手。 瞧着她哭笑不得的样子，丁晓兰抓起桌上的手机，递过去，“曦姐，快先回复他，我帮你验证结果，相信我！我怎么说，你就照着怎么回！” “别折腾了……”夏曦藏住双手不接。简颖抢过手机起身塞她手里，“曦姐，你就相信晓兰一次嘛，是不是朋友？！” “你这叫道德绑架，哦对，江朔就是这么批评我的。” “说你对唐昊？”丁晓兰诧异问，“江朔主席的爱商……很不高啊，我要给他扣分！”优雅地指一指夏曦手中，“来，跟我一起检验唐主席的！” 打开对话框，夏曦无奈地看向她，听她说完，照着一个个打了出来。犹豫两秒，心虚地按下发送键。 死了老半天的企鹅终于来消息，唐昊力气都没了地点开看。 ——我也没见你想我呀！ 他瞳孔一缩对着这句话，偏了偏头，仔细对比两条信息相隔的时间，小心问：你，希望我想你？ 瞧见回复，夏曦展示屏幕给晓兰看，“看吧，我就说不是你俩想的那样！” “告诉他‘希望’。”丁晓兰一抬下巴，夏曦感觉很为难，简颖一把抢过手机，打出这两字按下发送键。 夏曦抱起胸，干脆坐着不动，由着她俩折腾。 “嘿嘿，来了！”简颖忽然激动，高高扬了扬手机，“还是，视频邀请？” 夏曦茫茫然看向屏幕，丁晓兰满意地打个响指，“接吧，正好你是手机Q，能看见他，他也瞧不见你。” 点完同意，许久，才看到画面中的人，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跟着，听到他的声音，“曦曦？” 夏曦震惊听着这声称呼，盯着视频里的他。“我……”他目光费解地寻望了过来，瞬间欲言又止。 想起简颖发去的那句“希望”，夏曦打字问：这就让你，那么为难吗？他垂了垂视线，表情一僵，有些慌张地摇起头，“我……”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丁晓兰无声地举高了手臂，朝着夏曦比嘴型：挂——视频—— 夏曦也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含泪看他一眼，失望地挂断通讯。将手机扣桌上，感觉像历了一场劫。 丁晓兰看向对面呆坐着、眼中闪泪的人，够手摸一摸她的手臂，“没事的，不怕啊？”视频邀请的讯号再次传来，晓兰拿起手机直接挂断，低头调出对话框，回了句谎话：我要去开会了，你别再打了。 朝着夏曦展示完毕自己的操作，她按下锁屏键，“曦姐，你对这一段恋爱最差的打算，是什么？” 夏曦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叹息答：“其实这两天我也想过和他分手……放他自由。” “好。”晓兰淡淡一笑，把手机递还给她，“要真是分手了，我陪你去喝酒！” 夏曦暖心笑，“好啊。” 破壁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 从餐厅回办公室的路上，收到唐昊发来的留言：下午下了班联系我，有话对你说。 她松了松握住手机的手指，算时差，那个时间点对他来说已是深夜……慢悠悠打出字：太晚了，你先…… “删掉！”身旁冒出丁晓兰的声音。夏曦扭头看去，她指着自己手中的屏幕，“他有话和你说，你不想听？” 回忆着类似情况下，那些被唐昊屡次警告的恐惧感，她黯然答：“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我听不听，都一样。” “真想……和他分手？”丁晓兰含笑问。 见她不答话，晓兰一扬手，搭上她肩头，“作为朋友呢，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一定会支持你！但我对你，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的朋友，被一个男人虐了那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停下话头，看向身旁——表情有些绷不住了的人，靠过额头轻声说：“反正都要分手嘛，你……就趁着这最后一次，把那些让你感到迷惑的点，感觉憋屈的事，统统给我丢回去送给他！” “我不想质问他，他其实，也没什么错……”耳旁人轻声说着。 晓兰皱眉望着前方幽深的走廊，“我懂你的心情，你不用质问他，别带情绪只和他讲讲事件，好吗？”她正过身，双手握住夏曦的肩，“你勇敢一次，怕他什么呀，别再为他考虑那么多，不就是个男人嘛！丢了，再找！” 夏曦点点头笑，“我现在也……不期待爱情，后面的路本来就该自己去走。” “对嘛！”丁晓兰赞许道，“那就按我说的，把事情用这样的方式结束！往后就是新的起点了，你大胆往前走，能做到吗？” 夏曦朝她立起手掌，“好——我答应你！” 丁晓兰拍拍她的手心，拉下了她手，握在自己手里乐呵地笑，“哎呀，学霸……也是有弱点的嘛，还堵在这么奇奇怪怪的地方？换个普通人都能搞定的事，怎么到了你们身上，就成了世界难题？” “我！没有我们。”夏曦严肃纠正。 丁晓兰拉着她手无奈说：“行行行，你，就你，没有他……” 才怪！ 她扭头找到一路跟在身后正在憋笑的简颖，好奇问：“陈帆，怎么今天不来找你一起吃午饭啦？”夏曦听得咻地一转头，拐拐晓兰，“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简颖瞠目结舌地看着曦姐像是被自己附了身一样，“你们……这就八卦完啦？要开始，八卦我？” “换个人玩玩嘛，”夏曦学着晓兰优雅地，一棱眼，“你是不是朋友？！” 简颖瞧得都快分裂了，“你这现学现卖的……”想了几秒，把她俩都拉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楼道间。“陈帆，”她看着窗外解释，“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去年考来盛景的时候，是40多人里的第一名……” “可今年有60多人来应聘，理论考试还是他和我一起监考的，但那试卷……他在考场里就答不完整……”她扭头看向夏曦，“这几天啊，他情绪一直不好，我猜可能是不敢面对曦姐吧。” 夏曦怅然眨眼，“他不是不想干景观吗，这……没必要有心结呀？” 简颖叹气笑，“他那是，鸭子死了嘴硬！我以前也认为他是瞧不上这行业，当然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毕竟是学城规的嘛，他更想去做大的规划，不想来做小景观。” “哦……”夏曦理解，“所以，他之前才想着要调去配套部，考去规划局，去一个和他专业更匹配的平台？” 简颖点头，“但考公，也没那么容易呐，晓兰就知道了，落城的规划局在全省都有名，很难考上的。”她指指夏曦，“你考的这个第一名呀，给陈帆的打击不是在盛景内部，是让他感觉在专业领域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要考的规划局，那可是几百人一起竞争一个岗位……” “哦……”夏曦又叹一声，“原来不是被我、是被‘世——界’给吓到了……” 简颖噗嗤笑，“总结得还挺对！毕竟他大学时就是全班第一。” 夏曦深吸一口气笑看着窗外的无垠高空，听见简颖又问：“曦姐，你知道陆尧……最近在干什么吗？” “他，怎么啦？”她担心地转回脸来。 简颖垂一垂眼帘，“一个月前，我瞧见他在论坛里疯狂接私单，就私信问他，魏总那边最近不忙吗？他说没活干，公司乱得很……我又多问了几句，就发现他状态不对，好像……对很多事都突然没了兴致。” 夏曦联想起最后一次去素县前，到陆尧住处找他改PPT的那个夜晚，“我也发现了，他变得很疲惫，可能有些东西……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认知。” 丁晓兰听得翻白眼，“陆尧？他不是个大神嘛！也能有认知障碍？” 夏曦笑着戳戳晓兰纤细的腰，“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茧房’嘛，你刚才不还在批评我呢……”丁晓兰嚯嚯一笑，“我那哪是批评你？你的茧房，就是老怕别人批评你！” 夏曦按住心口，受下这一记暴击。简颖瞧得发笑，也伸手戳戳夏曦的腰，“曦姐，我们部门的建模师还没招到呢，要不你去找陆尧谈谈，把他叫来盛景吧？” “他……在峥哥那里呀，我怎么好叫他来？” 丁晓兰听得又一翻白眼，“瞧嘛，还不就是怕自己会被世人批评……”夏曦反手抽她一掌，简颖捂着嘴笑，笑完才说：“他已经从魏总那里辞职啦，我听钱坤说的，应该是在你来考盛景的时候。” “啊？”夏曦费解，“那他怎么不来……考试呢？” “你说过想和他一起来盛景吗？” “说过啊，我表达得……应该很壮阔啊——” 丁晓兰听得要笑死，搂过夏曦的肩，“曦姐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茧房，啊，就是说话——太文艺！会把很多事情搞得讲够了情怀，讲不出核心！”笑着指指她叮嘱道：“今晚你和唐昊聊，给我好好地只讲事件啊，说点人话，啊？” 夏曦咬着牙瞪她一眼，“啊啊啊的，说话别学你们杜总！”又看向简颖，“你都知道他辞职了，怎么不去……”一瞅晓兰，“把核——心先给他讲出来呢？！” 简颖对视着丁晓兰深吸口气，“我找他讲了呀，可他不听呐，现在必须换你上，没准儿啊陆尧这个人，要的就是深度情怀？” “哦，那，陈帆呢？” “哎唷我的姐——你先搞定一个再说吧！” “野心还挺大！？” 三人哈哈笑着，都转身面向窗外的世界，互相看了看对方，笑了又笑。 下午五点，瞿磊带着员工正在玄奘酒吧的小厨房里吃晚饭，准备开始营业。突然接到了唐昊的电话，“磊哥，问你个事？” 他费解地看看时间，“我靠，你那都夜里几点了，还不睡，问我什么事呀！” “你当初，”电话里顿了顿，“陪了秦君菁多久，她才真心喜欢上你的？” 瞿磊一脸懵逼，“你什么情况呐！大半夜的不睡觉，琢磨我的事？” “问你什么你就答，行不！” 听这着急又有些生气的语气，瞿磊认真回话：“快一年吧。”想了想，反问他，“怎么，你瞧上哪个姑娘啦，准备……拿出点时间追一追？” 唐昊长长叹口气，“老子这辈子还能追谁。” 瞿磊好笑，大胆试探道：“夏曦？她不是订婚了嘛。” “退了……” “哦——”瞿磊饶有兴趣地离开餐桌，走到小窗前，对着窗外的河流用力伸了个懒腰，感慨道：“哎呀……不错！小昊终于从‘备胎的自我修养’，成长到了‘备胎的实践之路’！” 唐昊一口气上不来，“备胎那是你！老子才不是！” “咦咦咦，”瞿磊不屑，“知道，你瞧不上我那模式……但你这些年啊，就是太在乎你那点自尊，不愿承认事实，又是躲着他们那一小群，又是晾着人家夏曦，喜欢不去追，暧昧不跟进，你活该瞧着人家订婚！” 唐昊咬着牙不吭声，听他继续说：“我告诉你唐昊，她就算当初是和许翔订了婚，也是被你自己送出去的！” “她本来就喜欢许翔……” “我老婆以前不也喜欢许翔吗？！” 唐昊听得一阵愣，抬起手尴尬地擦擦鼻尖，“秦君菁……没在你旁边？” 瞿磊抖出一声笑，“她在我也敢说啊，多大点事儿……就搞得你进退两难的？” 听着电话里的沉默。 瞿磊眯眼看着夕阳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小昊啊，我是看着你和大兵长大的，在我心里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有些事，既然你肯打电话来问了，听哥一句劝，对你重要的人……别再放丢了……” 唐昊呆呆坐在电脑椅上，回想着银路那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那一首年少时的歌，调整情绪问：“酒厂……的事，有消息了没？” “有。” 听着这话题跳转的方向，瞿磊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前两天，我带菁菁和宝宝一起去看过……昨晚刚回落城，忙着玄奘这边，想着你在睡觉明天和你说。” 他推开小木窗，瞧一瞧河两岸的酒吧，“情况……和大兵当初跟我说的一样，设备都是新上的，酿白酒和啤酒的都有，整个村子的人……都会酿酒，民风也朴实，就是……离落城远了点。” “收购的价格，谈过没？” “没。” 瞿磊吸着气答，“老板出去躲债了，没见着人，我只看了看酒厂，想等你回来再商量，不过……他再怎么急着卖，那些设备，估计舍不得低价转，厂区也老旧了，接手过来，环评、卫生、各方面要达到投产的标准，不是一笔小数目……” 唐昊低头琢磨一会儿，“磊哥，你抽空把莫飞叫上再去一趟，我这得八月才有空回国，这事儿等不了我，你让莫飞想办法找到那老板，先谈。钱的事，你别考虑进去，把他的底牌摸清楚，事情一定谈清爽，其他的，我来兜底。” 瞿磊犹豫不决，“小昊，这可是要投一大笔钱呐！” “只要你感觉这事儿能做，你也想做，”唐昊叹口气说，“大兵……之所以会去那儿，他也是想和你一起做点事业的……他走了，我……来帮他完成心愿。” 瞿磊百感交集地，对着远方的黄昏，点了点头，“行……哥听你的。”拿着手机走回了桌前，“赶紧睡吧，又是夏曦又是大兵的……琢磨什么呢。” “你不是让我，别再放丢了吗？” 瞿磊好笑，“你隔着个太平洋，这大半夜的现在不睡觉，你要追她？” “我在等她……想起我是谁。” 瞿磊再次想笑，“你都变成这样子了，她就算记得，是个人也联想不起来呀！” 唐昊回忆着曾经的一切，“变成什么样，我也只是我。” 瞿磊笑着扭头又看向小木窗外，这一条垠路，早已不是曾经的村庄，可那河边的少年，还是那执拗的样儿。他记起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的黄昏，自己刚把“试营业”的牌子放到了玄奘门口，夕阳下的青石路上，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唐昊顶着一头寸头，出现在面前。 他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干嘛去了，多大点事儿，你躲什么躲，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要开业了！” “磊哥，我想明白了，酒吧我只占股份，你放心地好好干吧，有事我兜底，但我必须得读书，考落泽一中！” “什么？你从五中，要考落泽？！” 这在当时，仿佛是一个笑话。但如今，他早已是身边的传奇。 下了班，夏曦打车到家，见父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远在古城上班的母亲还没回来。“爸，我吃过东西了，晚饭别叫我，要上楼赶个方案……”厨房里的夏长毅系着围裙不屑看过来，“才第一天上班，就有方案？” “那是，大公司嘛……”夏曦心虚地撒谎道，“复杂得很，转告我妈别来打扰我哈。” 夏长毅轻蔑地哼出一声，瞧着她急匆匆跑上楼。 进了屋，夏曦赶紧锁门，一边开电脑一边算时差，自己也没给那条留言回复，不知道他会不会等着。登录账号，见他头像亮着，才平复心情缓缓坐到椅子中。 犹豫了会儿，点开对话框。 ——昊哥。 ——到家了？ ——嗯，你还没睡？ 视频邀请的声音响起。夏曦紧张地一瞟卧室房门，找出耳机连上电脑，点击同意。 刚塞好耳机，看到了他的样子，似乎带着熬夜的疲惫。她抿唇问：“你不困吗？” “生我气了？”他直愣愣盯了过来。 夏曦促狭笑，“一点点吧。” 见他垂一垂眼，又看了回来，“中午……有人在你旁边？” 她瞬间心慌，火速稳住表情，“我……用的是手机呀，连不了企鹅视频，我点啦……就只能……看见你。” 画面中的人淡淡一笑，“我说的不是这个，是说，我打视频来前，你发的那句话，不像你会说的。” 夏曦垂头叹笑，有些哭笑不得，抬起脸严肃问：“那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见她在生气，他轻声叫道：“曦曦……” “你别这么叫我，我不适应。” 他不吭声地看向她的脸，“是不是我特别不好，才招你这么讨厌？” “没有！”夏曦避开屏幕，“你挺好……人人都喜欢你。”憋着气看窗外，想了想丁晓兰的话又看回屏幕，“但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的吧？！” 唐昊懵住问：“我……怎么？” 听不到答话，见她只是手捂着脸慢慢杵到了桌上，他不知所措地凑近了些，“夏曦……是不是又遇到事了？你和我说……” “我不要你这样对我。”她冷笑着打断，捂着脸不看他。 唐昊无力地后退开，沉思了会儿，靠向椅背担起腿问：“你想我，怎么对你……”她放下了手，就趴在屏幕前的桌上，埋着头，“唐昊，去年夏天，你回落城……在银路，和莫飞他们在一起，玄奘……” 他微微起身看向屏幕，“你怎么知道……” “你当时在唱歌，有一个女孩在，我……在窗外。” 听着她带了哭腔的声音，他有些恍惚问：“我……在唱哪首歌？” “烛光。” “你在……哪一扇窗？” 夏曦深吸一口气，抬起点脸，只看着电脑键盘答：“开着金银花的……那一扇。”回忆着那扇自己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的小窗，唐昊绝望地记起当时就很想她的情绪，“为什么你不进来？” “你告诉过我你回落城了吗！” “我……”他呆呆对着屏幕，“以为你在日本。” 夏曦泪笑着抬眼看过去，“你妈妈，是不是帮你相过亲？” 瞧见她终于肯迎上自己的目光了，唐昊一时语塞，“我……妈，老干这种无聊的事，我没让她帮我相亲。”她的眼里忽然失神，他心慌地问：“怎么了又？” 夏曦黯然点着头，“行，那这台事算你不知情，我不追究。”唐昊听得心里空落落的，“到底怎么了？”那边犹豫了会儿才开口，“我爸妈……帮我相亲，和你。” “我去……”他轻轻叹一声，抖抖腿问：“什么时候啊？” 夏曦委屈地看朝他，“和傅霖之前……” 他闭上眼叹气，“所以后来，你就和他订了婚？”盯着他闭眼的脸，夏曦生气道：“对！成全你，免得你为难！”他喘着气又睁眼，“还有吗？”一看这幅在强忍怒火的模样，夏曦收了收情绪，冷静答：“有。” “继续……”唐昊耳根发烫，又凑屏幕近了些。 避开他的目光，夏曦垂下眼问：“大一我喝醉的那一晚，不小心亲了你，你……” “想起来了？” 她难受得也闭上眼，“我要是想不起来，你就装作不知道吗？！” “你想亲的人，不是我……” 夏曦睁眼瞪回去，“那你装一辈子呀！出国前，你把它还给我做什么！我需要你像这样假装包容假装大度地来羞辱我吗？！” “我也……只是想亲你……” 她鬼火地一甩头，又蓦地盯回屏幕，“你说什么？” 唐昊憋屈地，垂下已经迷糊了的视线，“你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一瞬间，夏曦也无措了，见他不肯抬头，也低下头答：“江伯伯去世的时候，回落泽，遇见你的那天……” 唐昊抬起脸来，回忆着那一天里的她，“就是……你跟踪许翔的时候？” 一听这话，夏曦恼火看他，见他好像是哭过一样在看着自己，她慌忙别过头，“我……没在跟踪他！和你说了你也不会听……” 发现她又避开自己，和那一天在落泽、在时光酒吧一模一样，唐昊压住心痛，求证问：“那个时候，我要是追你，你会答应吗？” 她终于转脸看回来，“你不是说……你那个时候不想谈恋爱吗？” “跟别人，不想，跟你，我一直都想……”他无力说完，轻声问：“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