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灵媒》 第1章 初见 序 “请老寨主帮我看顾好我阿娘,四十九天之内,我必定会让阿娘瞑目!” 秦南乔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沙哑得令人心疼。 “你……你是要去找他吗?”老塞主急忙扶起秦南乔,一脸的担忧。 “必须去!” 秦南乔坚定的说:“我不能让阿娘走的不安心!” 话落,给老塞主深深作揖,继而转身,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开。 须发花白的老塞主望着秦南乔头也不回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忽然,他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有种被什么盯住的感觉。 一转头,顿时脊梁骨都发了麻。 棺板上的女尸,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被额上黄符遮去一半的眼睛,直愣愣的黑洞一般盯住了他…… 传闻,人死,眼不闭,是生前有念想未了,执念变成怨气蓄积在眼皮上。 死不瞑目者,入土不能安! 亡者执念不化,与执念相关的人事都会遭到报应,轻则一辈子倒霉不得安宁,重则丢了性命,家破人亡。 —— 独宗城,垒石为城,白土刷墙。 外人又叫它白色石头城,这里矿业兴旺,四方商贾云集。 繁华非同寻常。 全白的古城却给人一种质朴、纯情、心魂沉静的舒适感。 秦南乔一身素服,与白色的城几乎融为一体,衬得她巴掌小脸上的一双眼睛异常的漆黑深邃,五官更是精致美丽的令人侧目。 她在一间茶铺门口,停了脚步,略思忖,转脚,进去。 “姑娘吃什么茶?可是有喜欢的口味?” 柜台后正在打算盘的老板,抬眼见她风尘仆仆,拦下要迎过去的年轻伙计,上前热情询问,并将她引到雅座,亲自奉上温水伺候。 秦南乔也不客气,双手接过水,小抿了一口,才道:“我想打听一个人,他叫秦湛……” “姑娘是来投亲的?” 不知为什么,原本礼数周全的老板,突然开口抢断了秦南乔的话。 “城里最近不太平,我们城主下了命令,客栈收外人住宿都要先报备,我们这的天说黑就黑了,姑娘要不要先去找家客栈打尖?” 秦南乔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 “告诉我,秦湛住在哪里?” 茶铺老板被她的简单直接惊到了,眼睛直往一个方向瞟。 秦南乔这才发现,茶铺里还有两个人。 一人蓝衫白衣,面若桃花,没骨头般地半躺在宽大的茶榻上,一看就是个纨绔公子哥。 另外一人一身银甲白胄,生的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皮,坐姿有些随意,正微微眯着一双狐狸般的眼,直盯盯的毫不掩饰的望着她。 秦南乔淡淡回看,半点不退缩。 桃花脸微微愣了愣,嘴角挂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用脚碰了碰狐狸眼。 狐狸眼俯耳过去,理所当然地挪开了视线。 茶铺老板趁着这功夫,早已回到柜台后,还顺带吩咐了年轻伙计什么。 然后,秦南乔就被冷落了。 秦南乔毫不在意地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手中的水,又取了两文茶钱放在案几上,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茶铺内的二楼楼梯方向,传来了说话声。 “唉!这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坊主那般的奇女子了。” “可不是,姿容绝艳,见识卓然,先是拒了前首辅大人九帧珍珠的赎身价,却又生下私生女,我辈…谁不佩服她的魄力啊!” “容色手段尚在其次,关键她做的是男人生意,却能让我们对她羡慕嫉妒却不恨,还一个个的都以能结交到她为荣。” “说一千道一万,坊主这样的女子绝无后来者…对了,听说坊主去了三天,那眼却是怎么也合不上……” 秦南乔收了脚。 转要看,是两个衣着富贵的高门贵妇,二人携着手,在几个婆子丫鬟的簇拥下,从秦南乔面前走过去。 “谁说不是呢,张瞎子说头七还不能出殡的话…她的女儿怕是也会遭殃的。” “唉!就说一个小姑娘,天天跟个死人待一处宅子,要搁在我身上,不吓死也得疯啊……” 秦南乔下意识就想跟上去,狐狸眼却突兀的开了口。 “出门直走两个路口,右拐二十米再左拐,直走半刻钟会看到一杆挂着五颜六色经幡的木杆,就是你要找的人家。” 秦南乔慢慢转身,面无表情地道了谢。 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坦然受了。 秦南乔没有立刻离开。 迟疑了一会。 她转身走到柜台前,拿出刚才那锭银子和一张黄符,一起放在台面上,目光清冽地盯住茶铺老板。 “把这张符送给那个长乐坊主的女儿,让她贴在逝者的额心…眼睛应该就能闭上了。” 胖老板看着那黄到发亮的金纹符,腿打了个滑,差点跪下。 等茶铺老板好不容易站稳,秦南乔已经走远了。 一张桃花脸笑嘻嘻的凑在他面前。 “老板,银子给你,这符…爷帮你去送,行不?” 老板求之不得,连声答应:“行,行行!” 桃花脸吹了声口哨,头一摆,抬脚就走。 狐狸眼十分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起身,跟了出去。 茶铺老板说的没错,这里的天,真是说黑就黑了。 明明直走时,太阳还在山头上挂着半张圆脸,这一拐弯,就像是拐了个昼夜。 眼前一下子就暗下来。 秦南乔原地静立了好一会,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 这是一条又窄又深的小巷子,一望无际的白在暗沉沉的夜色中,逼仄又惊悚。 秦南乔散步一般,不紧不慢的走着。 左拐也是一样的长巷,沉沉夜色,让这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好在,狐狸眼倒没骗她,半刻钟后,她看到了那杆挂着五颜六色经幡的木杆。 步伐不变,稳稳走到了木杆前,白色石门上,用烫金描画的秦府两个字,在她眼睛里反射出冰凌般的光华。 秦南乔一步一步走近,上了台阶。 白葱一样的纤指,牢牢地稳稳的握住了门环。 “咚!” “咚咚!” 很快,沉重的石门从里边打开,探出一张堆满了讨好的大脸。 在看清楚她身上装扮的瞬间,大脸上的讨好马上变成了冷漠。 “你是谁?” “我是秦南乔,我找秦湛……” “大胆!竟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字?” 秦南乔没有被吓住:“我叫秦南乔!我是姜明玉的女儿!” 大脸的肉狠狠的抽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露出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秦南乔来。 这么看了一会,大脸似乎没看出心里想要的答案,神情再次恢复冷漠。 “你有什么事?” “大事!” 大脸被秦南乔语气里的沉凝镇住,禁不住正了脸色,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嘴角再次挂起了一丝不屑。 “我家老爷可不是好攀扯的,姑娘年纪轻轻的不要想不开……” “我要见秦湛!” 秦南乔冷冰冰地打断他,黑若点漆的眸子,冷沉得令人心悸。 大脸被吓得一个激灵,心窍突然就清明了。 放眼这独宗城内,眼前这位穿着打扮不一样,这通身气派也自带威慑……莫非是有靠山? 这么一想,大脸再不敢怠慢,返身叫来一个小厮看着门,自己一溜烟跑了进去。 秦南乔没有等待很久。 一个老成持重的圆脸男子,跟在大脸身后,匆匆而来。 瞧着他的步履不紧不慢,神情倨傲,地位肯定不低。 圆脸男子并不走近,只是远远站在二门处,用下巴对着秦南乔。 大脸走过来,低声道:“姑娘请随我们大总管进……去吧……” 话还没说完,秦南乔已经大步从他面前过去了。 第2章 有恶因才会遭报应 晚膳时辰刚过。 灯火初上,正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辰。 一路上,秦南乔却没见着一个人。 圆脸总管一声不吭地径直在前头走着,脊背挺直得像是秦南乔的主子…… 在一处房子前,圆脸总管往侧边微微一让,下巴扬了扬。 “进去等着。” 秦南乔慢慢走到圆脸总管面前,站定,头不动,眼睛直勾勾盯住前边。 瞳眸黑得只剩下最下边的一线眼白,看着…有些渗人! 只听得冰珠相撞般的声音。 “有劳!” 简单两个字,却听得圆脸总管头皮一麻。 怎么回事? 我可是在这宅子里生活了几十年,在这熟悉的坏境里,我怎么会怕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圆脸总管觉得十分有必要放两句狠话,好让对方知道知道谁是主谁是客。 秦南乔却已经抬脚,进了大厅。 灯火很亮,陈设是高门大户千篇一律的奢贵风,根本看不出主人家的性情性格。 秦南乔低头,有些嘲讽的笑了笑,不愧是能驭使一方的人,真会隐藏啊 也是。 秦湛以武官之身,被朝廷外派到这要塞枢纽之地,坐镇一方,一做就是二十年。 要是能一眼看穿,那才奇怪。 圆脸总管看着秦南乔进屋,就离开了。 没人看茶。 晾着她的意味,很明显。 秦南乔也不急,就稳稳地坐着,闭目养神。 许久,有脚步声入耳。 睁眼。 一人负手,四平八稳的走了进来。 这人生的方额正脸,一脸络腮胡也盖不住他的好皮相,一身蓝色官袍,头发用同色束冠高高束起。 他的眸子闪着能穿透人心的寒光,整个人透着一股身居高位让人生畏的凌厉威压。 月牙已挂上了树梢头。 勤劳的牛都已进廊休息了。 秦湛却还整整齐齐的一身官袍,摆明了就是在给秦南乔施加官威。 秦南乔安安静静坐着,脚指头都没想要动的意思。 圆脸总管惊讶于秦南乔的无礼,低声训斥:“大胆!这是我家老爷,姑娘还不快快行礼?” 秦南乔唇角微勾,冷幽幽地扯了下唇角:“他没资格!” 圆脸总管被秦南乔的话,惊得脖子都粗了,正要大声再骂。 自家老爷乌沉冰冷的眼神捎过来,慌得他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秦湛面无表情地从秦南乔面前走过,衣摆掀起一阵冷风,在主座上端端正正地坐下,才抬起眼皮看秦南乔。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略,本将军…可是有对姑娘做过些什么不好的事?” “呵!” 秦南乔嘲讽地低笑一声,目光紧紧锁住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强调:“我娘是姜明玉!” 秦湛换了个坐姿,不咸不淡地问:“你是姜氏的女儿,怎么会姓秦?” 秦南乔被对方的冷淡态度刺得心头微痛,语气不变:“自然是我阿娘赐的姓。” 小时候,我问过阿娘,为什么阿娘姓姜,我却姓秦,为什么我跟阿娘的姓不一样? 阿娘没有回答,只是抱住我,一个劲掉泪。 我不喜欢阿娘流泪,所以再不提起。 从那以后,我十分抵触自己的姓。 只是,没得选。 “家住哪里?” “九黎塞。” “这么远…你千里迢迢来找本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 秦南乔提高了声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湛:“秦湛!我说,我的阿娘叫姜明玉!” 秦湛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 一霎无语后,秦南乔顿悟了。 以秦湛之能,肯定不是脑子不好,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想用这种颠倒错乱毫无逻辑的言辞,激怒我! 秦南乔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平静。 “母女!” 秦湛没料到一个小丫头竟能老成至稳,一时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沉。 “你今年多大?” 秦南乔牢牢盯住他:“十八。” 秦湛沉默了少顷:“姜氏她……” 秦南乔被他的反应打乱了一些心绪,但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看着秦湛。 “阿娘死了,十五天前死的。” 秦湛呼吸停了停,双手慢慢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她可是留了什么话给本将军?” “不是。” “那…是她让你来找本将军的?” “没有。” 秦湛的身体稍稍紧绷起来,但表情却波澜不显:“那么,姑娘来找本将军做什么?” 秦南乔的目光在秦湛脸上锁得牢牢的:“我阿娘她,死了却不肯瞑目!” 秦湛瞳孔地震,身子不受控制的晃动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就恢复了冷漠。 “姑娘找错了人了,本将军和她不过露水之缘,不至于让她那般惦念。” 秦南乔眼神也冷了下来:“秦将军…确定么?” 确定两字,她咬音极重。 秦湛却似乎毫无所觉,眉眼间甚至还有了淡淡笑意:“本将军没必要骗你。” 秦南乔突然站起来,在秦湛反应过来前,她已经走到他面前,目光清冽地逼视着他。 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秦湛,在这种没有丝毫杂质却凌厉非常的视线下,也有些呼吸不过来。 “秦湛!我只有四十九天时间,家里耗了两天,来这里用了十三天,往返二十六天,余下二十一天,如果……” 顿了顿,声音冷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阿娘的眼合不上,那么,导致她不能瞑目的人,会遭报应!在这段时间里可以想办法化解,如果过了,谁都救不了!” 秦湛愣了一会,突然拍案而起。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是报应吗?有恶因才会遭报!本将军对她姜明玉坦坦荡荡,便是真有报应,也报不到本将军身上!” 秦南乔冷冷看着秦湛,不作声。 秦湛脸色又是一沉。 “本将军让你进来,并不是因为你的姓氏……活人不讲死人得过,姑娘来错地方了。” 秦南乔黝黑的瞳眸,缓缓罩上了一层冰霜。 我听明白了秦湛的意思,他认识阿娘,但我秦南乔和他秦湛没有关系。 情绪翻卷。 从我知道秦湛这个人存在起,到前一刻,我确实以为自己可能是秦湛的女儿。 我曾设想过很多种阿娘离开秦湛的苦衷,却从来没想过,我和秦湛根本就没有关联。 那我,是不是阿娘的女儿? 我是谁? 我的父亲又是谁? 不对!我本就不是来寻亲的! 秦南乔很快压下这一刻翻卷纷繁的杂乱心绪,斟酌了一会,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来意。 然而,秦湛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第3章 此地无银 “来人!” “在,老爷。” 候在门外的圆脸总管,迈着小碎步跑进来。 秦湛道:“带秦姑娘去客房住一晚上,明日一早,让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给她,送她离开。” “是!” 秦湛抬脚,就要离开。 秦南乔抬手阻拦,冷冷提醒:“你不怕遭到报应?” “不怕!” 秦湛声音沉稳,目光如剑,上位者的凛然气势,让人不敢怀疑,更不敢轻易顶撞。 秦南乔抿紧了唇,望着秦湛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湛这态度,确实是问心无愧的表现。 可如果…他这么肯定阿娘的执念不是因为他,那为什么又要来问阿娘有没有留话? 可阿娘性子淡泊,无欲无求,和外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这个秦湛…… 思忖间,圆脸总管已经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态度比之前好了些。 “姑娘,请!” “稍等。” 总管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满脸写着‘你怎么这么没自知之明’的表情。 然后,秦南乔说了句更加没有自知之明的话。 “我饿了。” 圆脸总管:“……” 婆子送面进屋的时候,秦南乔正盯住烛火想事。 阿娘的执念指示就在这秦府里,可秦湛的态度看着确实不是…到底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烛火在一动不动的女子身上,跳跃出冷冷清清的石像一般的光泽。 “姑、姑娘要的汤面,给你放这儿了。” 婆子一进屋,只觉得气氛安静得让人浑身不对劲,谨慎地低低的提了一嘴,就要退下。 “真香!” 玉像突然伸手拉住了她,还笑眉笑眼地夸着,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婆子被吓得面色白了白。 秦南乔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 婆子眼睛一亮,又飞快往外瞄了一眼。 秦南乔只做不知,牵住婆子的手,把银子往手心一塞。 “我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这府里的事,还请嬷嬷多多关照……” 秦府书房。 秦湛正手执狼毫,奋笔疾书。 总管悄没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老爷。” 秦湛缓缓收笔:“嗯?” 总管迈着小碎步近前,压着嗓子道:“她打听了老爷的许多事,还利用同情心,问到了夫人的住处……” “嘭!” 秦湛一拳拍在案几上,神情渐渐阴沉。 “把那个透消息的人,处理掉!” “是!” 总管出去吩咐人做事,又回到主子身边等着下一个指令,等了半天,主子却失魄般地呆坐着,什么都没说。 总管实在忍不住了,朝着主子的方向探出身子,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爷,要不要……” 秦湛眸色一凛:“不!不许动她。” 总管吓得立刻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了。 他可是太清楚自家老爷什么手段什么性子了,可…怎么到了这个小丫头这就不许了? 秦湛长呼了一口气,收敛好自己的表情。 “今晚,雅苑周围多放些人手,明日你亲自带人送她出城,以后…派人常年在城门守着,不能让她再进来!” 常年守着? 这丫头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苍天哪…这小丫头会不会真是老爷的私生女? 这下麻烦大了…… 总管心里的八卦魂在燃烧,嘴上却只是一声毕恭毕敬的恭顺应答。 “是!” 秦湛又烦躁地踱了两个来回,负手叹了口气:“去回一下夫人,就说…我公务忙,今晚在书房歇了。” “是。” “这个姑娘的事,除了你我,不得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话音未落。 圆脸大总管已跪伏在地:“老奴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去吧!” —— 秦南乔喂饱了肚子,便有些困了。 连日赶路,一身风尘早已习惯,脱去鞋袜,把包袱当做枕头,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 醒来,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的,听了听,却又没了。 睡意也没了。 她揉着惺忪睡意,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自己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发了会呆。 动静再起。 她背上包袱,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用手指沾了点口水,想在窗纸上戳个洞,却发现人家用的是上好窗纱。 果然是官宦人家。 慢慢推开一线窗缝。 这一看,她瞳孔骤地一缩。 院子里,十余个精壮的佩刀护院,正警惕地守在她的房门口。 秦南乔嘴角扬起一抹无声冷笑。 秦湛,你这不是此地无银的举动么? —— 下人厢房,圆脸总管衣服都没敢脱,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心腹小厮叫醒。 听到汇报,他猛地睁大眼睛,从床上坐直身体,匆匆忙忙套了靴子就往外走。 “他们都是死人吗?她从雅苑出来了还不知道?” 小厮压着嗓子回:“不知怎么回事,护卫们都睡熟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总管已经蹬蹬的跑没影了。 —— 秦府房子太多了。 秦南乔很是费了些时间,才看到了婆子含着泪花说的像碉堡一样的院子。 晨曦未露。 院门未开,院里有些人声。 秦南乔刚想上去叩门,就听到一声抑着在喉咙里的低喝。 “站住!” 转眼。 就见一脸‘我要疯了’的圆脸总管,提着衣角,飞奔过来,胖乎乎的像个滚动的球。 饶是秦南乔没什么心情,也被这场景逗得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圆脸总管看清她的表情,嘴巴都给气抽搐了。 “你、你这小姑娘到底想要做什么?” 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上手胖揍一顿的感觉。 秦南乔挑了下眉,用行动回答。 “姜明玉之女秦南乔,求见秦夫人昆格桑!” 秦南乔的声音不算大,刚够院子里的人听见。 圆脸总管的心脏,狠狠抽紧了起来。 他算知道这位小祖宗要干啥了,合着就是来找麻烦的。 昆格桑是秦夫人的闺名,别说在这个府邸里,就是整个独宗城都没人敢直呼其名。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真是无知无畏者,什么都不怕啊。 作为秦府管家,总管是十分清楚自家老爷的脾气。 这种找上门的桃花,老爷之前的做法都是给银子走人,不识趣的就直接让她消失。 可今儿,老爷不仅不让他动这丫头,还给了银子…这丫头啊,很不一般。 这万一夫人又发了善心,那这府里岂不是又要多一个麻烦的主子? 可眼下,总管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躬身,心惊肉跳听着院门打开的声音。 几个穿着打扮皆十分独特的婆子,簇拥着一个苗条的美貌妇人走了出来。 妇人脂粉未施,满头的乌发混着红色丝带,编成了许多辫子,又有两条明显的大辫子各自垂在两侧。 秦南乔愣住。 第4章 人皮手镯 秦南乔没想到,秦夫人是藏族女子。 最会献殷勤的圆脸总管,这会见着女主人,却反常的低垂着脑袋半缩着身子,连个应有的请安都没有。 秦夫人身后有个绿衣女子跨前一步,张嘴想说什么,被另外一个蓝衫嬷嬷伸手阻住。 秦南乔掀了下眼皮,目光一过便收了。 秦夫人明眸一转,脆生生地问:“你是明玉的女儿?” 嗯? 明玉…这秦夫人对阿娘的态度倒是亲厚得很。 秦南乔落睫,掩去情绪。 “是!” 话落,目光突然被秦夫人手腕上的绿色皮质手环吸引。 这一趟没白来。 “不像!长得一点都不像…” 秦夫人嘟囔着,踮了踮脚尖朝四下里望了一会,又问:“明玉在哪?” 秦南乔也不隐瞒,“我娘去世了,死不瞑目,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此事。” “啊?” 秦夫人像是被人当头一击,一下一下瞪圆了眼睛,左右各自看了看,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伊曼!卓可!你们听听这丫头说什么?死不瞑目?明玉又没死,明玉才不会死……” 秦南乔蹙眉,看着孩童般张牙舞爪的秦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秦夫人的行为举止太幼稚了,没有丝毫成人该有的城府…… 秦南乔心里疑惑,略朝圆脸总管倾了倾身,咬着唇低声问:“你们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总管正急得一身冷汗,听了这话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用同样轻的嗓子接茬。 “我们夫人自小带了这个毛病,智力停在孩童的阶段。” 秦南乔心下吃惊,却有些不信:“你为什么不敢抬头?” “不是…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老爷对姑娘是仁至义尽了,还请姑娘快随我离开这,不要多生事端……” 说话这功夫。 秦夫人却已经看到了总管,像是突然发现新大陆一般,冲过来,一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柳如画!好啊你、你居然、你…说!昨儿,阿五是不是在书房歇地?” 秦南乔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有些发懵,可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 但,她有点明白圆脸总管为什么不请安、也一直不肯抬头的原因了。 柳总管被揪得身子倾斜,一只脚快不能着地了,居然还能抽空转脸向着秦南乔,压着声求她。 “姑娘能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如果嫌我家老爷给的银子少,还可以商量……” 秦南乔已验证了心中所想,完全不想跟他费口舌,她素来是个行动派。 秦夫人是真傻假傻,试一下就知道了。 秦南乔走到秦夫人面前,一双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夫人闺名叫昆格桑,你左腕戴的是……” “放肆!” 一声断喝,将她后半段的话生生打断。 眼前光影一闪。 却是一脸寒意的秦湛。 “阿五!” 秦夫人急忙放开柳大总管,像变了个人般,温顺地行礼问安,俏脸满是委屈,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大跌眼球。 “阿五,你昨晚没陪我睡觉,我都失眠了。” 秦南乔脸颊微微发烫。 秦湛倒是一副旁若无人的宠妻模样。 “洛儿乖,阿五这几日公务多了些,等这段过去,阿五一定好好陪陪洛儿。” 秦湛软声轻哄,转脸看向秦南乔的时候,目光一沉:“来人,把她绑起来……” “秦湛!你可是自知做了亏心事,连话都不敢让我说完!” 秦南乔声音突然凌厉,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心生敬畏的威势。 众人皆吃了一惊。 秦湛皱紧眉头,眸底深处闪过一抹惊人杀气。 “昆格桑是伽叶派传人,她手上戴的唐卡手环叫绿度母,是用我阿娘姜明玉的皮,制作而成的!” 秦南乔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匕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秦湛,神情有着让人不敢小觑的强硬。 “这匕鞘用的是同一个人的皮,若是这把匕首见了血,她的唐卡手环会同时间短暂变红,不信的话,可以当场验证一下!” 秦湛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轰鸣一片,有什么要炸裂开来一般。 “来人!还不快、快把她绑了!” 上来十几个护卫,齐刷刷亮出佩刀,把秦南乔围了起来。 秦夫人却突然推开秦湛,冲进包围圈,死死盯住秦南乔手中的匕首,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水。 然后,一手抓住秦南乔的胳膊,‘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明玉!明玉真的死了!明玉死了,呜…我都还没死,明玉不能死……” 秦湛神色大变,伸手想把秦夫人带回自己身边,却被秦南乔抢先了一步。 “秦湛!” 秦南乔用力揽住秦夫人的肩头,也没忘再次说清楚自己的目的。 “我来,只为让亡母瞑目!死者若不能入土为安,我固然好不了,你们也是逃不过因果报应的!” 秦湛脸色铁青,双拳攥得嘎吱作响,额角青筋暴跳,仿佛随时会爆体而出。 独宗城是藏民之地。 作为天朝派驻在这里的官员,秦湛没有些暗箱操作的铁血手段,是不可能的。 杀掉秦南乔,是解决这件事最有效的办法! 可,姜明玉这个名字,在他生命里留下过很多回忆,可以说,他能有现在的身份地位,她功不可没。 他没有一刻忘记她! 因为,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怨恨,能让他更加强大,更坚不可摧。 所以,他绝对不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吓住。 “一个个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 “父亲!” 就在这时,一个凉薄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秦南乔有一瞬间的恍惚,在那声音入耳的一瞬间,天色仿佛都瞬间暗了下来。 就见一人沐着朝霞,翩然走来。 堪堪正是在茶铺,给秦南乔指路的狐狸眼。 呵! 原来啊,自己问路问到了土地爷头上,难怪茶铺老板前后态度会变化那么大。 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南乔,一举手,一投足,矜贵而潇洒。 在对视那一霎。 他的薄唇突然微微一噘,三分清傲七分魅惑,风流不羁。 秦南乔心头一跳,下意识收了视线。 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暗诽自己,慌什么?不过是个好看些的登徒子罢了。 “哎呀,这又是哪个不懂事的,敢惹哭我最爱的母亲?” 狐狸眼大辣辣地走过去,也不管秦南乔,径直抬手去揽秦夫人的肩。 “母亲不哭不哭哈,有幺儿在,幺儿会保护母亲的。” 他的表情完全无害,动作极其轻柔,仿佛秦夫人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 皮相好,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尤其是皮相好,看着又温柔无害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他母亲的时候。 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要是不让他尽孝,自己会变成千古罪人的感觉…… 第5章 关键时刻 秦南乔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手,避免和秦怀瑜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当然也是因为刚才她挟持秦夫人,是为了缓解秦湛给她制造的危险,并无伤人本意。 狐狸眼的出现,算是巧妙的化解了她和秦湛之间一触即爆的冲突。 不过,秦南乔看着狐狸眼,心里慢慢生出一种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棘手的直觉。 狐狸眼就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把人质给解救了,虽说她没有反抗是一方面,但她又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反抗了情况可能会变得糟糕。 总之,这个狐狸眼,比秦湛难对付的不只一点点! “幺儿……” 秦夫人趴在儿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什么,却又被哭声哽住了喉咙,怎么都成不了一句话。 “姑娘!” 狐狸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郁,但在看向秦南乔时,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春光的笑。 “姑娘也看到了,我母亲秉性单纯,听不得过于复杂的事情…姑娘的事,可否容我与父亲先把母亲安抚好,再来与姑娘商议?” 秦湛搂着秦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秦南乔皱眉,她知道狐狸眼这是托辞。 不过,来之前,她就十分清楚事情不会顺利,也为此做好了后备。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打算撕破脸。 怨气成结,执念成魔。 找到点香人,心甘情愿为亡者化解,是上策。 “柳总管!” 狐狸眼见秦南乔没有回答,就当她默认了,转头,温和地看一直没敢抬起头的圆脸总管。 “好好招待这位姑娘,不许怠慢了。” 柳总管如遇大赦:“是!” —— 碉堡建筑内。 红木榻上,秦夫人脸上泪痕未干,就被儿子变戏法般掏出来的美味糕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两个近侍站在门口。 秦湛消化了半天,还是没办法相信自己儿子讲述的事情。 盛极全城的长乐坊主死了,眼睛却怎么也不能闭合。 这事闹了三天,搞得全城百姓人心惶惶,昨晚,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送去的一张纸符,给摆平了? 真是匪夷所思。 那她刚才说的,会不会也是真的? 不! 怎么可能? 姜明玉狡猾精明的连眼睫毛都是算计,她养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如此。 对! 不能信! “父亲不信?” 秦怀瑜从自己父亲的神情变化中看出端倪,抬手揉揉眉心,有些自嘲。 “不满父亲,最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我亲眼看到,那符贴上死者眉心时,那怎么样也合不上的眼真就合上了,由不得不信啊。” 秦湛看着儿子,脸色一点一点青白:“信不信的以后再说,眼下,我们必须确认一件事!” 秦怀瑜当然知道自己父亲说的是什么,眉间也有了忧虑。 刚才,他其实旁观了一大半过程。 如果秦南乔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秦夫人极有可能,就是导致她母亲死不瞑目的源头。 秦湛在这藏地做官,已二十余年,朝廷念他克己奉公,兢兢业业,正在物色新的官员接任。 他们一家马上就可以回到富庶繁华的望京去了。 这种时刻。 绝对不能让法王阿爷以为秦湛要过河拆桥,不需要迦叶派的支持了。 秦夫人这里,最好是丁点事都不要有。 难就难在,秦夫人身边侍候的丫鬟和嬷嬷,都是法王太爷精心培养出来的心腹。 让秦夫人为亡者化解执念,容易。 让丫鬟嬷嬷们不把这件事上报给法王太爷,难!非常难! 如果让法王知道姜明玉还有一个女儿,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秦南乔,又会不会同意秦家离开这里…… “父亲,她、她说这个唐卡…可是真的?” 秦湛伸手擦了擦秦夫人嘴边的食物碎渣,目光定在那皮手镯上,声音沉了一沉。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秦怀瑜默了默,神情变得又阴又狠:“父亲!那把匕首是关键,必须想办法拿到手!” 秦湛欣慰地看着秦怀瑜。 他这个儿子平日里笑眉笑眼的,瞧着和谁都能好好相处。 实则,他骨子里是杀伐果断的性格,擅长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做事,去得到想要的东西。 “父亲刚才是想诈出她的底牌?” 秦湛点点头。 “嗯!她一个小丫头敢单枪匹马的来找我,背后怎么可能没有倚仗?只不过……” 顿了一会儿,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没想到,她竟寻到了你母亲这里!” 秦怀瑜微微挑眉:“她阿娘和母亲是旧识?” 秦湛眼神有些闪躲:“算是,她们俩的关系有些复杂……” 秦怀瑜眼中划过一抹疑惑。 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脸上,出现过这种优柔寡断的表情。 他刚要说话,目光突然落到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秦夫人,瞳孔地震。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秦湛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脸色一霎变了。 只见秦夫人双眼翻白,手紧握成拳,整张脸扭曲狰狞,额头上青筋暴跳,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怀瑜顾不上别的,将手掌贴在母亲胸前,运用内力帮助她舒缓体内那股暴虐之气。 但是,秦夫人却如同疯狂了一般,反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张开嘴就咬了上去。 当即,牙齿深陷入皮肉。 鲜血淋漓。 这一切都发在在瞬息之间。 秦怀瑜疼得冷汗直冒,强忍着剧痛,没有将自己的右臂抽回。 秦湛不得不一掌击在自己妻子的后枕,把她敲晕了过去。 “幺儿!”秦湛抱着自己的妻子,满脸焦灼:“快!快去叫陈大夫来。” 秦怀瑜沉着脸,一边接过闻声而来的嬷嬷递过来的绑带,一边说道:“父亲!叫陈伯没用,得去请秦南乔!” 秦湛一怔,反应过来。 “嗯!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你派人去通知你大哥,让他在外,万事多长个心眼,还有,让你祖母在感昭寺多住几日。” 秦怀瑜一一应了,转身出屋。 秦湛沉着脸,吩咐近卫。 “简年,立刻去趟县衙,查查秦南乔何时到达这里,去过什么地方,都见过什么人?查清楚,不得遗漏。” “是!” —— 雅苑。 护院增加了一倍,把个不大的院落围得严严实实。 柳总管亲自守着门,两只耳朵比眼睛更敏锐地捕捉屋里动静。 秦南乔刚要了热水,正慢悠悠的洗漱,此刻,她的脑子在飞快转动,亮出匕首,让她至少确认了两件事。 一:秦湛不太清楚人皮唐卡的事。 二:狐狸眼是个狠角色! 如果不是狐狸眼阻止,她这条小命刚才可能要当场交代了。 当然,狐狸眼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他在打什么主意? 秦南乔一点一点回忆狐狸眼的细微表情变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第6章 为什么 会不会和长乐坊主的事有关?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南乔姑娘在里边吗?” 秦南乔眼里暗芒一闪,是狐狸眼。 秦家父子这是有统一态度了? 心念刚落,房门就被扣响了。 “南乔姑娘,在下有事相求!” 嗯? 态度这么好? 不对! 肯定是出事了。 拉开门,果然对上一双装满了焦急的狐狸眼。 秦南乔淡淡问道:“秦夫人怎么了?” 秦怀瑜听了她的问话,微愣,又立刻释然:“姑娘有请,我们边走边说。” —— 秦怀瑜在带秦南乔到书房的路上,就把自己母亲的突发状况说了。 因此,秦南乔见到秦湛的时候,并不多问,也不等主家招呼,径直过去在椅子上坐了。 秦湛摸不着她的用意,看了看儿子。 秦怀瑜笑眯眯地凑到秦南乔身边面前:“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秦南乔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秦湛:“说说秦夫人手腕上唐卡的来历!” 这话一出,秦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秦怀瑜也转头看自己父亲,这事他不清楚,插不上嘴。 秦南乔也不催。 她自然知道秦湛的为难。 说,或者就会揭开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不说,秦夫人命在旦夕。 不过,秦湛是久浸官场的人精,必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事情到了这份上,秦湛他是没得选择的。 果然,秦湛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你知道伽叶派吗?” 秦南乔点头。 秦湛见状,直接继续。 伽叶派是藏民的佛教,以嫡系血统纯正传承,男不另娶,女不外嫁。 秦夫人昆格桑是伽叶派嫡系昆贡玉杰的女儿,她的爷爷是法王,她一出生既贵为圣女。 姜明玉是伽叶派的皮奴。 皮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藏家孩子。 他们的出生时辰和地点,都是被法王严苛筛选过的。 他们不吃五谷杂粮,自幼养在雪山深处,是专门为制作教中法器准备的奴隶。 他们被养得极好,因为,他们的身体是要用来制作佛器的。 秦湛强调,秦夫人手腕上的唐卡是用长白山中的白虎皮所制,绝不会是人皮。 听到这,秦南乔极轻微的蹙了蹙眉。 如果秦湛说的是事实。 如果阿娘是皮奴,那人皮唐卡,就不可能是她不肯瞑目的原因… 似乎是看出秦南乔的想法,秦湛语气严肃的说道:“我再说一遍,我夫人手上的唐卡,用的是白虎皮,不是人皮!” 呵! 都遭报应了,还不肯承认? 又或…他确实不知情? 秦南乔无意识地抚着自己的手指,慢慢辨别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 见她没有回应,秦湛神色稍稍缓和:“其实…就算刚才我儿子没有阻挠,我也不会伤你。” “嗯?” 秦南乔不置可否地掀了下眼皮,脸上写着‘你也得能伤得了我。’ 秦湛眸色微冷,没想到感情牌打了半天,她会是这么个无可无不可的淡漠反应。 眼前女子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老谋深算,完全探不出她的深浅… 罢了! 求人办事,姿态低些也是正常的 秦湛深深呼吸,看一眼自己儿子,咬咬牙:“我曾心悦你的母亲姜明玉,你是她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我断不会伤你!” 这话一出,房里陷入了寂静。 秦湛的意思是他念及故人之谊,本意不想伤害秦南乔。 换句话说,他如果出手伤我,那必定是他万不得已,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不愧是坐镇一方的大将军,真会说话。 秦南乔瞅一下狐狸眼。 他低垂着眼睫,似是被施了定身穴,一动不动。 被吓到了? 他会不会是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集专情和伟大为一体的大英雄? 秦南乔道:“我可以确定,秦夫人手上的唐卡是用我阿娘的皮制作的!” 人皮二字,咬音又重又脆,带着不容忽视的尖锐。 秦湛脸色阴沉下来,明显不喜欢秦南乔这种听不进去解释、非得揪住一件事刨根问底的态度。 “秦湛!” 秦南乔依旧不识时务的继续:“没必要扯没用的,请听清楚我的来意,我只求找到原因让亡母瞑目!” 秦湛被彻底激怒了! “秦南乔!你也听清楚,本将军恨姜明玉,恨不得把她剥皮抽骨,但本将军不欠她!她生她死,她瞑不瞑目,都与本将军无关!” 似乎是意犹未尽,秦湛又恨恨补了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洛儿的手环确是虎皮所制!” 秦怀瑜抬了抬眼,对自己父亲的突然失态有些吃惊,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秦南乔骤地笑了一笑:“她果然隐瞒了秦将军!” 秦湛脸色大变:“你……” “秦南乔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的秦怀瑜,终于带着怒气抢了自己父亲的话头。 “我们对姑娘以礼相待,姑娘却棉里带针,姑娘到底是何居心?” 秦南乔眉挑雪意,拿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冷笑:“你们去瞧一下秦夫人的唐卡颜色,再来跟我说话!” 她的眼神,冷漠得仿佛要将所有视野之内的东西都冻僵。 秦怀瑜二话不说,出了书房,直奔自己母亲的住处而去。 不消片刻,他就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唐卡肯定是红色了。 秦南乔也不多问,自从包袱中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秦湛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没有接。 秦怀瑜上前拿了,从里面掏出信笺,刚一眼,眸色就沉了下去。 这种狗爬一样的藏字,正是出自他母亲昆格桑的手笔……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那么,母亲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一辈子来布这个局? 仅是为了得到父亲? 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事件? 秦怀瑜闭了闭眼,不敢深想下去。 秦南乔自然不会让这事就这么浅浅过去。 “我母亲每年的七月,都会收到昆格桑一封信,然后,她就会从身上割下一块皮做回信。” 秦湛挺拔的脊背弯了,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下去。 秦怀瑜也是眸色沉沉。 秦南乔残忍的微笑。 “秦将军曾心悦我母亲,又是为了什么原因,会变成恨不得剥皮抽筋的憎恶她?” 这话含意十分明显,秦怀瑜面色大变,薄唇动了好几下想反驳,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秦将军若觉得往事已矣,也可以不用追究!” 秦南乔整了整包袱,神色冷漠地起身,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姿势。 “只是,所有和我阿娘不肯瞑目有关联的人和他们的后代,都会在限定时间里,一个一个死掉!” “你说什么?”秦湛惊的声音都变了。 “死不瞑目,怨气不散,执念成魔,魔杀众生!” 有泪珠在秦南乔眼里打转:“秦将军可知道,我阿娘每次都是怎么剥皮的吗?” 秦湛脸如死灰。 他怎会不知道? 第7章 催命香 皮奴是好吃好喝的过完短暂的十几年,一次剥完皮,人就没了。 像姜明玉这种活人剥皮,残忍程度几乎是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人要一直保持身体上没有丁点脂肪,这样,才能在剥的时候,无损一块皮的完整性。 剥时还不能用任何麻药,执刀人的刀功也要精且狠。 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秦南乔从秦湛的神色上,看出他的心悸,冷冷扯了下嘴角。 “这些年,我阿娘除了一张脸,身上能剥的皮都剥了!秦将军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秦夫人每年给我阿娘写信的事,对不对?” “秦夫人虽然每次署名都是她的本名,但带去信笺的人,穿的衣服上有大魏秦氏独有的家徽。” “以秦将军的本事,与昆格桑做了数十年夫妻,不说窥破,疑惑总会有,那么,秦将军就没有去查过?” 秦南乔漆黑的眼珠子往秦怀瑜脸上扫过,嘴角的笑意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被那双如古井般的黑眸盯着,秦怀瑜后背泛起了寒气,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母亲辩解。 “我母亲会给你阿娘写信,你阿娘也每次都回,说明她们关系不错,并不能因此怀疑我母亲,或者这是她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必须见她!” 秦南乔冷冷打断。 “事实如何只有秦夫人知道!我不想追究谁是谁非,我只是要找出让我阿娘瞑目的点香人!” 秦怀瑜从来没见过这种无礼到、连话都不给他说完的女子。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甚至还有几分想要赞同。 因此,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父亲:“父亲?” 秦湛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许久。 秦湛说。 “是!我察觉到她每年都在特定时间给一个人写信…” 秦湛像是一只瞬间被扒光了尖刺的刺猬,神情和语气却都淬了剧毒。 似乎当下他嘴里的那个她,不是他宠溺守护的妻子,而是他恨不得食血啖肉的仇人。 秦南乔没吭声。 秦怀瑜却淡定不了了:“父亲应该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被一下击中软肋,秦湛怒了。 “哼!幺儿你不是耿耿于怀,我为什么不帮你宁叔叔报仇吗?” 秦南乔不认识什么宁叔叔,但是秦湛的神色让她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秦怀瑜,果然看见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 秦怀瑜的震惊,并没有让秦湛收口。 或者这个秘密在他心里埋藏太久太沉了,一旦决定揭开,就是不挑明不痛快了。 “宁海他、他是去调查你母亲信件去处的人!” 秦湛调查昆格桑,只是为了自己解惑,根本不想也不能做什么,甚至为了保密,还必须杀掉为他办事的手下。 因为,只有死人,才可以永远保密! 秦怀瑜惊色已缓,神情更加难看了。 秦南乔看着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心底默默致歉,这些腌臜往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就不会被翻出来…… “她完全不顾及已经和我私订终身的明玉,肆无忌惮地依赖我,反反复复说着非我不嫁的话…” 秦湛不再以‘洛儿’称呼自己的妻子,而是用她替代,反而对口口声声憎恨的姜明玉,开始使用昵称。 秦南乔没有放过他这个微妙的转变,显然…阿娘死不瞑目的原因,是在秦夫人身上没跑了。 心里却没有变得轻松。 她的初衷是为了让母亲瞑目,并不是拆散人家恩恩爱爱的夫妻,甚至,搞乱一个原本温馨的家。 但,这事她做不了主,也收手不了。 因为,如果她不管,亡者执念的怨气也会彻底毁掉秦家。 秦湛说出了心底隐秘,一脸无所顾忌的愤恨。 “她对明玉有恩,若不是她把明玉带出雪山,明玉早就被取皮剔骨,也根本没机会认识我。” “这些都知道,我猜到明玉会怎么做,但是没想到她会……” 说到这里,似乎每一根汗毛都变成利箭刺在秦湛身上,他痛得弯下腰,用力捂紧心口。 “那天,明玉她突然告诉我,在与我有夫妻之实前,她其实已有身孕,跟我…不过是想给她肚子里的孩子找一个父亲。” 秦南乔呼吸一滞,心脏像被利针扎了一下。 阿娘大可以用别的方式,为什么要自毁名节? 秦湛误会了她的狐疑,以为她还在纠结自己的身世,苦笑解释。 “我的大儿子二十有三,明玉离开我已经二十四年,而你才十八岁。” 秦南乔缓过神,也不管秦湛说什么,郑重严肃地提出自己的诉求。 “请去准备一张供桌、一对白烛、四种水果或者点心!” 秦湛看了看秦怀瑜。 秦怀瑜出屋,低声吩咐一直候在外边的柳总管。 屋内。 秦南乔从包袱里拿出三张画着黑色玄文的黄纸,走到秦湛面前,递过去。 “请秦将军把这黄符卷成三根纸香!” 秦湛面露不解,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认真卷了起来。 秦南乔道:“秦将军卷纸香时,要默念着想对我阿娘说的话,亡者执念,需得诚心诚意才能化解。” 秦湛动作微顿,眼神发直了好一会,才继续。 也不知是养尊处优惯了,还是想说的话太多,秦湛的动作非常慢。 秦南乔也不催,完全是一副等得起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秦湛才把三根纸香卷好。 屋外,供桌早已备好。 秦湛跪在供桌前,就着铜炉中的炭火点上那三根符香,深吸口气,照着秦南乔事先说的,缓慢地拜了四下。 “明玉……” 他的声音几乎压在咽喉里。 符烟袅袅,却不往上,而是围着秦湛的身周一圈一圈地绕。 阴气森森。 秦南乔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突然,她眼神一变。 三根符香,没有烧齐整,而是两长一短。 人怕三长两短。 而符香,最怕两长一短。 两长一短是为催命之香! 秦南乔快步上前,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着秦湛的手,直接掐灭了三根纸香。 秦湛抬起脸,满眼不解:“怎么了?” 秦南乔淡着脸,只道:“你不是我阿娘的执念。” 秦湛怔住,跌坐在地,眼睛慢慢发红。 秦怀瑜走过去,把自己父亲慢慢搀了起来,这才看向秦南乔,道:“姑娘可否解释一下?” 秦南乔抬眸望向他,黑眸如子夜般深邃乌沉。 “催命香出现,说明秦将军不是亡者执念,但,香能点着,又说明执念与秦将军有关。” 顿了顿,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慎重的继续:“亡者执念不解,秦家必不安宁!” 秦湛身子晃了晃。 “姑娘可有化解的办法?”秦怀瑜问道。 秦南乔没回答,只是冷眼看着秦湛道:“我必须见见昆格桑!” 秦湛看着自己儿子,这个在官场上运筹帷幄的男人,此时竟然一脸无措。 秦怀瑜微微垂眼看秦南乔,脸色淡如秋水。 “姑娘也知道,眼下,我母亲要么昏睡,要么狂躁,见人就咬……恐会伤了姑娘。” 秦南乔神情更冷。 “她是被亡者之气魇住了,如果不抓紧找到原因,她很快就得亲自去跟我阿娘解释了!” 闻言,秦湛和秦怀瑜父子,齐齐变了脸色。 第8章 报应 “她还有多少时间?” “还请姑娘救救我母亲!” 父子二人异口异声,一下子暴露了关心昆格桑的不同点。 相对于秦怀瑜身为人子,寻求办法救人。 秦湛更在意的是,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安排他想安排的事情。 秦怀瑜狭长寒眸里,蓄满了对自己父亲的情绪,但偏偏他什么都不说。 秦湛哪能看不出自己儿子的不满,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幺儿!如果是你,被人处心积虑把心上人逼走,你也会和我一样恨的!” “不!” 秦怀瑜声音强硬得容不得半分怀疑。 “如果是彼此真心相爱,旁人怎么可能逼走?能被逼走,只能说明不够爱,至少你是她可以选择的,而不是如母亲一般非你不可!” 这番话,让秦南乔对他有了一分另眼相看。 虽说狐狸眼的本意是为他母亲辩解,但事实,亦如斯。 到底是什么,能让阿娘宁愿自毁名节让秦湛厌恶自己,成全昆格桑? 秦湛眼里泛起冰冷的恨意。 “对!查清楚真相后,我对明玉的恨成倍增加!我彻底斩断了关于她的一切,真正把她从我的生活里抹了个干净!” “你能确定你去调查的事,没人察觉吗?” 秦南乔声音冷得极为无情。 “迦叶派精擅法术,秦将军区区一介凡人,和他们斗,嫩了点!” 秦湛几乎是一下就蹦了起来:“不可能!她、她不会背着我做出格的事。” 秦怀瑜沉了眼,反常的没开口。 秦南乔残忍的笑。 “不知…在秦将军眼里,什么事算是出格的事?” 秦湛又被秦南乔问住,半天说不出话。 “是不是只要秦夫人所做之事,只要没有波及秦将军,就不算出格?” 秦湛涨红了脸。 秦南乔用一种令人如坠冰窖的眼神盯住秦湛,嘴角笑意加深。 “秦将军请仔细想想,你身边少了一个得力手下,你夫人可有问起过? 秦湛神色肉眼可见的颓了。 秦南乔眉梢微挑。 秦湛这反应正中她的猜测,昆格桑从来就没有问起过、他那个突然‘失踪’的手下宁海。 因此,昆格桑是知道宁海被秦湛灭了口。 换句话说,如果秦湛没杀宁海,宁海也是活不久的。 秦怀瑜眸泛杀气,他用长长的黑睫藏起情绪,不动声色地朝秦南乔挪近。 秦南乔毫无所惧,冷冷提醒。 “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我若出事,不仅昆格桑会死,你们秦家所有人,都活不成!” 秦怀瑜略略抬眸,幽深的眼瞳闪烁着骇人寒光。 “姑娘既识迦叶派,便该知道邪祟之事,我们自有办法化解!” “好啊,那就试试吧!”秦南乔勾唇,不屑冷笑。 剑拔弦张。 柳总管垫着小胖脚,也不报告,蹬蹬的冲进来,着急忙慌的凑近自家老爷,附耳说了几句话。 秦湛面色大变,出声阻止秦怀瑜:“幺儿!不得对姑娘无礼。” 秦怀瑜眉眼一拧,犹有不甘。 秦南乔唇带讥讽。 她看得清楚,秦湛不是尊重自己,必定是柳总管带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秦湛:“姑娘,我大儿子突然心痛如绞昏睡不醒,这、这是不是、是不是……” 他是不是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遭报应三个字。 秦南乔面无表情:“是!” 秦湛看看秦怀瑜:“幺儿!带秦姑娘去见你母亲!” 漂亮精致的眉眼轻轻一动,所有杀气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句温雅有礼的客套。 “姑娘,请。” 秦南乔冷冷呼出一口气,扬着下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秦怀瑜无所谓地笑了笑,冲着柳总管努努嘴,无声告诉他带路。 走到雅苑的院门口,秦南乔收了脚,淡淡道:“我在院子里等着,把昆格桑带到这里来。” 秦怀瑜侧眼瞧了瞧柳总管。 柳总管立刻就发了威,伸手直指秦南乔:“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秦南乔径直往院子里走:“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如果昆格桑没有过来,那么,后果自负!” 狂妄得没天理了都。 秦怀瑜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柳总管一只手抖呀抖的,鼻子都给气歪了:“少爷!把她绑了,看她还敢这么张狂!” 秦怀瑜挑挑眉,兴味索然地凑近了看柳总管:“然后?柳发财你能治好我母亲?” 柳总管被噎住,这才明白过来,人家敢狂,自是有狂的本钱。 秦怀瑜侧首,朝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惊羽道:“去把夫人带过来。” 惊羽一点头,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秦怀瑜伸手拍了拍柳总管的肩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发财啊,脑子生锈了,以后记得要多动动。” 柳总管还是不服气,嘟囔:“一个毛都没长齐整的小丫头,干嘛这么怕她?” “干嘛怕她啊……” 秦怀瑜若有所思的挺了挺腰背。 “转转你发财的小脑子,别说在独宗城这个小地方,就是整个大夏,能找出几个敢直呼我娘闺名的人!” 柳总管只稍稍想了想,脸色便一下刷白。 伽叶派根在藏地,但天朝各地都有教徒,法王的嫡系孙女,谁敢不尊不敬,那是天涯海角,也逃不脱的。 秦怀瑜又斜了下眼,一抬手揽住柳总管的肩,附耳。 “发财啊,把南乔姑娘踏进我们府门那一刻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这狐狸小少爷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柳发财心脏一缩,膝盖发软:“少爷饶了……” 秦怀瑜脸色一沉,一手大力地推开他,“过几日,大哥就要从望京回来……” 话还没说完,柳总管已经抢了话头,转动脑瓜子,把事情挑着能说的,给秦怀瑜大略讲了。 末了,没忘补充一句。 “不是老奴不跟少爷您汇报,实在是老爷交代绝对不能透一句出去!” 秦怀瑜没有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角,道:“嗯,你可以走了…” 柳发财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退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惊羽护着一顶软辇进了雅苑。 抬辇的都是秦怀瑜手下的人。 不见日常侍候秦夫人的那几个丫鬟嬷嬷们。 饶是这样,秦怀瑜还是吩咐把软辇放下,所有人退到院外,让柳总管亲自守着院门。 刚安排妥当,秦湛就来了。 秦湛伸手掀起软辇的帘角瞅了一眼,转眼看看自己儿子。 “你母亲行动不方便,幺儿你去请秦姑娘出来。” 秦怀瑜还没应声,房门‘吱呀’一声开启,秦南乔迈步走了出来。 秦湛把帘子挂起来,只见片刻前娇嫩艳丽的秦夫人,此刻却是一副久病成疾的糜废模样。 秦南乔目光稳稳的看着,不远不近的站定。 秦夫人一看到她,喉咙发出一种激动的呜咽声,一副恨不得下了软辇扑过去的架势。 秦湛看着自己妻子,眉眼之上压着浓重的阴霾,并不去搀扶。 “我父亲对母亲素来如此,还请姑娘谅解。” 秦怀瑜嘴里那么说着,人已经上前,挤开父亲,搀起母亲的胳膊,让她全力倚靠在自己身上,下了软辇就往屋里走。 这一套行动下来,秦怀瑜应该不轻松,但他却做的顺畅利落,看不出一丁点吃力的样子。 秦湛不知在顾忌什么,并不跟着,而是叫了一声。 “幺儿……” 秦怀瑜看也不看他,脚步不停:“父亲也瞧见了,母亲这个情况容不得任何耽搁!” 声音凉薄,明显带了尖刺。 “……” 秦湛动了好几下唇,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叹了口气,跟在自己儿子身后。 秦南乔神色淡淡,也随着进了屋。 第9章 换命 没有下人在。 秦家父子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才把秦夫人安置在茶塌上。 秦南乔没去帮忙,而是搬了把椅子,估摸着位置,放好。 然后,她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张画着红色玄纹的黄纸,只那么轻轻一动。 黄符‘哗’一下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缓缓走近秦夫人。 秦湛和秦怀瑜急忙避让。 黄符在秦夫人头上绕过三圈后,秦夫人像被激活了的人偶一般,沉沉地吐出来一口郁气。 秦南乔后退两步,慢慢坐到刚才她搬的椅子上,只这举手烧符的眨眼功夫,她已是一额头的冷汗。 “洛儿。” “母亲!” 秦湛和秦怀瑜不约而同地跨前,齐齐伸手去扶刚有点力气就挣扎着要下塌的秦夫人。 秦夫人推开两个男人的手,脸色煞白地盯住秦南乔:“姑、姑娘你刚、刚才用的可是回魂符?” 秦南乔:“是!” 秦夫人像是被秦南乔这一个‘是’字,打通了全身血脉,脸一下子红得几欲出血,舌头也像是一下子就打了结。 “你、你……” 秦湛吓得急忙伸手给她顺心口。 秦怀瑜也蹙起了眉头,眼神不善的看了看秦南乔,对他而言,任何人事都没有自己的母亲重要。 过了一会,秦夫人才缓过气来,眼里布满了一根一根如线蛇一般浮动的血丝。 诡异又可怖。 “这符可是姑娘自己画的?” 废话。 符不是我画的,我能用? 秦南乔落眸掩去不耐烦的情绪,淡淡提醒:“时间不多,还请夫人配合我,看看如何才能化解我亡母的执念!” 秦夫人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秦湛。 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情急之下的问话,不是一个智商不高的人能说出来的…… 秦湛不想看她,转开了眼。 秦夫人放在回魂符上的注意力,就这么被秦南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 “母亲!” 秦怀瑜温和地去牵自己母亲的手:“你做了什么,父亲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没说出来。” “阿五……” 秦夫人眼里立刻有了泪,她挣脱开儿子,颤着双手去抓扯秦湛的胳膊。 秦湛突然暴怒,一手推开她:“你腕上的唐卡,用的是不是明玉的皮?” 秦南乔冷眼观望。 秦湛这个问话,实在是自欺欺人。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秦湛起念头调查自己妻子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但,那又如何? 感情哪有利益重要? 他的仕途在这里,在藏地。 他需要伽叶派嫡系的扶持,他的夫人必须是昆格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明玉的离开,面上是姜明玉自己失节,愧对于他,实则是她牺牲自己成全了他。 人不为己天地诛。 对于当时的秦湛而言,儿女私情不过是生活调味剂,有,自然是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昆格桑能够让他在这里得到稳如山石的支撑,自然是最好的良配。 后来他才发现,感情这个东西由不得他自己。 越压抑越想念。 越想念越怨恨。 怨姜明玉不坚持。 恨昆格桑背景太强悍。 更恨自己,利益熏心,放弃了本该坚持的…… 秦夫人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眼珠子牢牢的定在秦湛脸上。 秦怀瑜想要开口安慰自己母亲,被自己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秦南乔也不出声,就那么淡眼看着。 良久。 秦夫人抽抽搭搭地打破了死地一般的安静。 “阿五你和我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你可曾真心地心悦过我……” “闭嘴!” 秦湛忍无可忍地大吼。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手腕上这个唐卡…还有这些年来上贡望京的那些唐卡,到底是不是用明玉的……” 话音未落。 ‘啪啪!’ 两声脆响。 却是秦夫人突然抬手,用力地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秦南乔落下长睫,冷意如刀。 不愧是大派圣女,即便事实已在面前,还是能想到别的办法,来转移开注意力。 秦怀远一脸的不敢相信:“母亲!” 秦湛的脸色也变了,他太清楚自己妻子从小到大受到的宠爱和保护了,别说挨巴掌,便是一根汗毛都没人敢动一下。 秦夫人眼睛从秦湛身上挪开,落在秦南乔脸上,继而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过去。 “这两巴掌,是我该还给明玉的!” 秦湛像是被钝器当胸重重捶打了一下,捂着心口朝后踉跄了一下。 对他而言,埋在心底深处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就这么被验证了,无力感的钝痛,远远大过于震惊。 秦南乔一脸的无动于衷。 昆格桑不会以为凭这两个巴掌,就能抵消一切? 不过两三米距离,昆格桑却走得额头青筋暴凸,等终于站到秦南乔面前时,已气喘得如破了的风箱。 秦南乔一步未迈,冷血得像个没有情感的冰雕。 秦怀瑜默默搀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沉得让人对上一眼,脊背就会发寒。 昆格桑艰难地撑开眼皮,黯然地看着秦南乔。 “明玉是为了阿五的前程,心甘情愿与我…换了命!” 这句话听在秦南乔耳朵里,顿时如被厉电击身天雷轰顶。 秦湛更是脸如死灰。 不怎么懂这种事情的秦怀瑜,长眉拧成了麻花。 到底是怎么个换命法? “为什么?” 秦湛跻身上前,一手抓住自己妻子的胳膊,用力扯到面前,神情沧桑得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许久的旅人。 “阿爷是法王,你是生而尊贵的圣女…你为什么要跟一个皮奴换命?” 昆格桑闭眼,再睁眼时,嘴角泛起一朵柔而冷的微笑。 “什么生而尊贵!全是喇嘛们的玩物罢了!” “你说谎!” 秦湛失心疯了般地低吼:“阿爷那般疼你,只要你不愿意,谁敢逼迫你?” “我没撒谎!” 昆格桑看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悲怆:“阿爷是疼我,但阿爷先是法王,后才是我的阿爷!” 秦湛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瞬间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了身子。 昆格桑仰头,闭闭眼,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出真相。 第10章 人龛 “这世间事,有得必有失!我承了阿爷当法王的好处,自然也得担当坏处。” “我派嫡系,讲究血统纯正,所谓纯正其实就是亲兄妹结合,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是纯正嫡系……” 说到这里,秦夫人停顿了一下,回忆似乎让她十分痛苦。 “阿爷后裔人丁单薄,只生了一个阿爹,阿娘是旁支血脉,我就更远了,所以,阿爷的法王血脉,就这么被稀释成了寻常普通。” “我得为阿爷赎罪,必须做侍候喇嘛法使们的圣女!就算阿娘让我装出智力不高的样子。” “但,正常发育的身体是藏不住的,因此,完全不妨碍我履行圣女职责。” “阿爷不忍,告知阿娘,雪山里有个叫姜明玉的皮奴,生辰八字与我是为天合,可施法来替换我的命格,代替我去侍候喇嘛们。” “阿爹和阿娘用自己法王嫡系血脉的身份,从雪山深处把明玉换出来,明玉本就是皮奴,自然没有二话,阿爷为我施法……” 回忆让昆格桑陷入了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情绪之中,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喉咙里的呜咽,像极了被囚在牢笼里的困兽。 “我和明玉的命格就此发生转移…如果没有阿五,明玉会安安心心去替我履行圣女的职责。” 她突然抬眼盯住秦湛,眼神十分瘆人。 “后边发生的事,秦将军应该都知道了……” 秦南乔眸色微敛。 昆格桑没有叫秦湛的昵称,亲密之人突然不再昵称,其中的疏离之意比陌生人更要显得生分。 秦怀瑜显然也察觉到了,长眉拧得眼睛都有些变形。 秦湛恍若未觉,咬着后牙槽的模样,似乎秦夫人是他恨不得啖肉喝血的仇人。 “所以,明玉没有对不起我,她说的做的那些龌龊事,都是你逼着她那么说的,对吗?” “龌龊事?” 昆格桑冷冷看着秦湛,眼里渐渐泛起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数十年的枕边人,哪怕他刻意隐藏,哪怕她刻意不去揣摩,还是能把对方的为人品行,了解个七七八八。 “我从来没有逼她做什么说什么,以你的智慧,若不是你自己私欲作祟,你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她说的一切?” 秦湛如被雷击,怔然看着昆格桑,嘴唇微颤,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 枕边人要是出刀,必是一击即中。 昆格桑心头一窒,却仍旧强装无谓。 “你明知道明玉待你如何,只要是你秦将军想要的东西,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双手奉上……” “你故意在她面前,不止一次提起你在这里做官的难处,还说要是她能有我的背景,就太完美了云云。” “秦湛!是你让明玉知道你想要什么,她怎么做对你最好,所以,她成全了你!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不是吗?” “明玉的自卑自怜,你何曾怜惜过?” “秦湛你根本就不爱明玉,更不爱我,你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你爱的是你的权势地位,你的锦绣前程!” 秦湛死死盯着昆格桑,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凌迟:“你说够了吗?” 昆格桑却毫不畏惧迎视着他的目光,夫妻一旦翻脸,撕破了那层粉饰几十年的表象,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点。 “我说不够的啊,阿五。” 昆格桑笑了,她慢慢走近,抬手抚上秦湛的脸颊,动作温柔缱绻。 “阿五你不懂啊,不懂女人的奉献精神会有多彻底,也不懂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 “明玉和我换了命,是被定了侍神的圣女,圣女想要过平凡日子是不可能的,所以……” 她声音森冷的笑了,神情一点一点狰狞起来。 她侧眼,目光落在随侍中一个绿衣嬷嬷身上,唇轻轻的动了动。 “伊曼!打开神龛!” 伊曼恭敬应答,抬手,拔下头上的木簪。 秦南乔一惊,急忙大声喝止。 “不要!” 伊曼根本不看她,嘴里大声念出没人能听懂的咒语,利落地把木簪插入自己的心脏。 视野暗了下来。 明艳艳的白昼,一下子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木簪整根没入身体,一股强大的诡异的血雾迸发而出。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块竖长方形的牌。 牌上供奉着一张经过药水泡制的薄皮,皮下还压着一张陈旧发白的黄绢。 秦湛也不惧怕,两步上前,拿起黄绢查看。 秦南乔不用看就能猜到,黄绢上写的应该是阿娘的生辰八字。 换命之术,必以八字供奉神龛。 只是没想到,昆格桑竟然会用人体为龛。 供奉人龛,是为大恶。 因为人龛是活的,会自动吸取被供奉八字之人的精气神为香火,还会让其死后,灵魂被困人龛,不能入轮回。 难怪,阿娘会死不瞑目! 秦南乔闭上眼,深深吸气。 因果循环,报应终于来临,昆格桑因妒生恨,手段歹毒,终是也受到了惩罚。 好不容易整顿好自己激涌的心绪,秦南乔正要提出让秦夫人点香。 忽然,秦湛嘶声叫了起来。 “不对!这不是明玉的八字…这、这八字为什么会是、是洛儿你的?” 秦南乔心头剧震,猛然转眼,看到已完全瘫软在秦怀瑜怀里的昆格桑。 她的脸色苍白无血,看着十分痛苦,但她嘴角在上扬,眼睛在笑。 明玉啊,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死了…… 秦南乔的心往下一沉,刚想过去仔细查看,忽又听到有什么在黑暗中快速接近。 周遭又沉又黑。 首先看见的,是一件陈旧发白的百衲衣,近了,入眼是一张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的脸。 百衲衣飘乎乎的,像是套在了一个骷髅架上。 骷髅人双眼深深陷在眼眶里,神色却并不浑浊。 秦南乔傻了一般,不躲也不避。 她对这件百衲衣太熟悉了。 她不知道,在场的,除了她,其余人都没看到骷髅人。 秦南乔低低的叫:“阿娘!阿娘……” 骷髅人身形不停,一声不吭地上了秦南乔的身体。 转瞬。 秦南乔踮起脚,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她自己的声音的神情,看着秦湛轻笑。 “五哥你当上大将军了,真有出息啊。” “……” 秦湛被这个久违的记忆中的熟悉声音,惊的全身一震,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秦南乔也不管他,径直走到昆格桑面前,轻轻叹着气。 “对不起,阿昆!我不知道我的念想会伤害到你…对不起,可是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阿昆! 这世上能唤她阿昆的,只一个明玉啊。 是明玉? 是明玉的灵魂,上了眼前少女的身吗? 昆格桑目光下意识落在秦南乔的脚上,踮脚,后跟不着地,是被魂灵上身的姿势! 第11章 舍身 秦夫人来不及细想,急切地抓扯住秦南乔的手,喉咙咕嘟了两下,声音发涩。 “不、不是的,是我对不起你明玉……” “阿昆,都过去了。” “不,明玉,我不该爱上你喜欢的男人……” “阿昆,你是好人!” “明玉……” “你是一个纯净的人,世事诡谲多变,人性更是如此,爱上五哥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错,我不配得到爱,更不应该去爱。” 昆洛桑终于确定,跟自己说话的的的确确就是姜明玉的灵魂,她呜咽着,含泪的目光,与对方牢牢对望。 秦怀瑜也听出了关键,心念急转,咬咬牙,问:“请问,你的执念是什么?” 姜明玉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缓缓转过身,眼睛看向秦湛。 “人生如梦,情爱如烟,女人为情甘愿献出一切,男人却善于用情当武器,心安理得的利用女人对他的爱。” 姜明玉声音冷冷、目光凉凉的扫过在场所有人 “追逐权势是人之常态!我所做之事只是为给我自己的感情一个交代,所以,我无怨无悔,亦无念!” 秦湛紧紧抿着唇,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 除了羞愧,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用自我暗示把自己利用姜明玉的事,变成了理所应当。 他以为这事会就这么埋在心里,直到他死。 却不料,会用这种方式大白与人前。 她无怨无悔! 那他呢? 悔么? 午夜梦回,他曾自问过无数次。 若时光倒转,回到当年,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不悔。 只是遗憾,当初为什么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在得到权势的同时,也可以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 姜明玉说无念。 无爱无恨,亦无念,她早已不爱他了…… 这个认知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脏。 可,没人在意他了…… 姜明玉复又看着昆格桑面前,略略俯身,面对面,眼对眼。 “阿昆,认识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值得的回忆,你啊,不要对人太好,要好好爱自己……”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一种时间延迟的苍凉和迟钝。 “阿昆和我的换命,是阿昆为了保护我,制出人龛,把自己的命数与我绑定在一起。” “人龛制成之日起,我痛,阿昆痛!我生,阿昆生!我死,阿昆也活不了!我自知道那刻起,就把这份情刻在了心里……” 不知是不是泄露了不该泄露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 到最后,秦南乔突然一个长长吸气,脚背前弓,身体却朝后仰成了一个人体几乎不能完成的弧度。 继而,一阵触电般的颤栗。 等她恢复平静,转眼看到几乎同一个时刻恢复成人的伊曼,忍不住一脸泪水。 阿娘走了。 彻彻底底的走了。 人龛供奉之人,若是自我泄露人龛的使命,便会用自己的魂消魄散,换人龛之人的自由。 阿娘又一次用自己,交换了伊曼! 昆格桑在秦怀瑜怀里,也是泪流满面。 正如秦南乔所说的,秦湛区区一个凡人,跟伽叶派嫡系出身的我玩心眼,实在是太嫩了。 明玉在和我交换命格的那一刻起,就已没有了自由。 可,她偏偏遇见了秦湛。 而我,如果不是爱上秦湛,本也是可以远离这里,去过普通人的全新生活。 世事,没有如果。 命运的绳索,把我们三个人的人生,打了结。 对于秦湛的所需所谋,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是我第一次我庆幸我的出身,要是没有出身这个优势,秦湛根本不会娶我。 虽说明玉不是为了我而退让,但,终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可,明玉和秦湛有了夫妻之实,明玉肚子里有了孩子。 明玉的结局,本该是如之前背叛的圣女们一样,困在庙宇之内,由着喇嘛们肆意玩弄,直到她死去。 是我以死力争,让法王阿爷松了口,才让明玉得以逃离这里。 但,秦湛的调查,暴露了明玉的去处。 有喇嘛禀了法王阿爷,势必抓回明玉接受惩罚。 阿爷再不能循私,只能严命我不许插手。 我不能看着姜明玉被抓回来,被折磨。 于是我让伊曼以人体为龛,供奉明玉的皮和我的八字,把我们俩的命运融在一起,并把这件事告诉法王阿爷。 阿爷虽气坏了,但明玉总算是保住了。 我不明白的是,人体神龛是成功的,可为什么明玉死了,我却还能活着? 所以,神志稍有回缓,我就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不被允许打开的人体神龛。 我就是想试试,强启人龛会有什么后果…… 真好。 又看见了明玉。 明玉理解我做的一切,这就够了。 —— 浓墨般的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阳光透过镂空窗扇,在屋里投射下斑斓的光影。 秦南乔语气尊敬的对昆格桑说道:“夫人!我阿娘显了灵,所以,秦夫人你就是点香人!” 昆格桑点点头:“请姑娘吩咐,我需要怎么做?” 秦南乔看向秦怀瑜:“备好的祭案可是还在?” 秦怀瑜愣了愣,反应过来,急忙出去吩咐柳总管,让他去书房那边查看准备好。 秦南乔又道:“夫人得沐浴更衣。” 秦怀瑜没有二话,带着秦夫人自去忙了。 屋里,只剩下秦南乔和秦湛。 秦南乔疲乏的很,靠着椅背,完全不想动。 “她、她一定非常恨我……” 秦湛呐呐自语,嘴唇干裂,微见血痕,想是自己用力咬的狠,把唇咬破了。 秦南乔目光凉凉的瞥他一眼,语气冷漠:“从来没有!” 我的姓氏就是证明。 但是这后一句,我不想说出来。 从小到大,我听阿娘说最多的,就是关于你的好。 不止一次偷偷想过,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会让阿娘带着我,一个人生活在边远小寨? 但不敢问。 因为,觉着不应该怀疑被阿娘那么喜欢的完美男子。 现在才发现,阿娘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她活着太苦,必须用美好的谎言支撑。 阿娘过的不好。 所以,我也不想让你过的舒服。 不过…… 秦湛还不能倒下。 秦南乔暗暗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去看秦湛:“阿娘心中的你,是一个富有爱心努力上进的男子汉。” 秦湛苦涩极了。 爱心? 这个词语陌生的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想他能以一个白丁之身融入官僚阶级,靠的,何止是上进啊。 官场如战场。 他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那个他。 他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手段、心机和算计更是样样拔尖…… 他能有现在的身份地位,需要是不仅是能力,还有机遇。 因此,当年处在那个节点,机遇放在眼前,他必定要抓住。 可是,心好痛,似乎有一把带刺的利器,在里边一下一下的搅动…… 秦南乔略略张开一线眼缝,冷眼瞟着用手死命拍打、用力抓扯心口的秦湛。 第12章 阿娘的执念 “往事已矣。” 秦南乔淡淡的一字一字的说道:“该放的放,该忘的忘,要不然是没办法往前走下去的。” 秦湛想说话,一张嘴却吐出一口黑血。 他想站起来,可双脚酸软无力,如此几次,都没有成功。 秦南乔冷眼看着,没去帮忙,也没离开。 过了一会,来回话的柳总管,一脸‘你这个冷血的死丫头’的表情,珍宝般的搀起了秦湛。 书房庭院。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却没了温度。 秦夫人已经换上一身素服,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秦南乔双手奉上三支两长一短的符香,正是之前秦湛点过的那三根。 她尊敬昆格桑! 当昆格桑决定把自己的命,和阿娘绑在一起时,必是怀着一损俱损的心情,是真真切切要与阿娘同生共死的。 昆格桑对阿娘确实是一腔真心的守护,阿娘从不提起,却藏在心里念念不忘,阿娘的执念啊见她一面吗? 秦南乔不确定。 是或不是,全看秦夫人手中的符香燃烧情况。 一侧观望的秦怀瑜,也盯住那三支符香,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刚才,他可是亲眼看着秦南乔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是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 然后,也没见她做什么,似乎就在她伸出手的那个瞬间,纸团就变成了符香。 太诡异了! 不过,还未等他细究,秦夫人已经就着面前的碳炉,把三支符香都点燃了。 时值白昼,光线明亮。 然,那三缕细细的袅袅烟气之中,似乎蕴藏着某种神秘的强大的力量。 三点香火却如三颗最亮的启明星一般,完全压过了所有光芒。 秦怀瑜生出了警惕心。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上一秒还风轻光暖、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电闪雷鸣。 突兀而迅猛的惊雷飚卷而来,仿佛是要把这一整片天地,都吞噬掉。 “轰隆——” “咔嚓!” 伴随着一声紧似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黑沉沉的苍穹,滑过一道道厉电,天幕像是被利刃硬生生劈裂出一条条缝隙。 秦怀瑜眼睛都不敢眨,牢牢盯住了秦南乔。 却见她站姿如松,和他盯她一般的盯住秦夫人,好像对方会突然消失似得。 秦怀瑜莫名的紧张起来,悄然靠近两步:“这天气看着快下暴雨了,姑娘看是不是先把祭案搬……” 乌沉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余下的话立刻就被堵在了喉咙口。 祭案前,秦夫人双手执香,肃然插上案上的铜炉里,继而跪下扣了四个响头。 “明玉,我想你了!” 风吹的很急。 吹的秦夫人头发飘扬,衣袂猎猎。 怪异的是,秦夫人咫尺之距的炭炉无灰,符香上的香火巍然,宛如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符香在燃烧,却没有往下的迹象。 漏刻似乎停止了滴落。 秦南乔的神色冷肃了起来,符香不往下,说明阿娘的执念不是见秦夫人,可符香不灭,阿娘的执念还是在秦夫人身上。 阿娘执念到底是什么? 秦夫人自己也是此道中人,她也察觉到了符香的异常,就见她闭着眼思考了片刻,忽然褪下了手上的皮手镯,轻轻放进炭炉里。 “母亲!” 秦怀瑜大声惊叫起来。 那手镯可是法王太爷给母亲的圣物…… 秦夫人看也没看儿子。 皮手镯在炭火中发出‘呲呲’的声音,一种奇异的香味弥漫在呼吸间。 狂风骤急。 炭灰四扬。 香火依旧。 虚空中,若有似无地浮现出一双深深陷在眼窝里的眼。 秦夫人身子晃了晃,面色惨白。 宛如时间延迟,她机械的脸朝下,身体一下一下的慢慢的匍伏在了地面上。 秦南乔眸色沉沉。 阿娘的执念,是身子完整,皮肤完好。 原来,昆格桑确实是不知道她随身带的绿度母手镯,是用阿娘的皮制作的! 而这个人皮唐卡手镯,很大可能就是阿娘亡,她还可以安然无恙的原因。 只是…… 秦南乔不想深究了,既然阿娘选择保护秦夫人,那她尊重阿娘的决定! “明玉啊,我对不住你啊!” 一下震动长空的忏悔,从秦夫人口中发出。 起身。 叩拜。 重复一声。 再起身。 再叩拜,再重复一声。 秦湛远远的,五体投地的跪着。 他没脸说什么。 除了深深的内疚,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秦怀瑜被风刮得都有些站不稳了,但他不敢离开。 秦南乔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遭事物的变化,只管目不转睛的盯住铜炉里的那三支符香。 似乎只是一眨眼,香就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点火光变成灰烬的那一刻,虚空中那双眼睛缓缓的闭阖上了。 乌云散尽。 阳光重新洒落大地,视野所至,全部笼罩在金色的暖光里。 宁静又安逸。 秦南乔看着在阳光下飞扬成蝴蝶般的符灰,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身体如一把绷得紧紧的弓弦,突然松懈下来,大脑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在地。 一手抓在廊杆上,才勉强稳住自己,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看一眼。 是秦怀瑜。 她想着给人扯一个笑容出来,却一头栽了下去。 …… 秦南乔并没有彻底昏迷,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 然后,她听到了一段琐碎又讨厌的对话。 “少爷,这丫头怎么了?” “累了吧,应该是。” “这丫头单枪匹马就敢来找我们老爷的麻烦,行为举止剽悍的完全不像是个女娃,按说,不该是这么虚弱的人啊。” “如画你这话说的可太在点上了,瞧瞧这胸比我一个男人都平…你说,这人会不会真不是女的?” 嗯? 你个傻货,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束胸? 秦南乔脑子清楚的很,可身体就是动不了,只能在心里回怼。 要是能动,她非得把嘴巴这么损的秦怀瑜,揍到连他娘都认不出。 “不会吧,老奴长这么大,只听说女扮男装,可从没听说还有人男扮女装的。” 秦南乔想,瞧瞧,一个奴才都比你聪明。 “哈哈,小爷给你个机会,你要不要亲自验证一下?” 秦南乔:“……” 不对劲。 这只狐狸想做什么? “啊?老奴不敢,老奴死不足惜,连累了少爷你可就罪该万死了。” “罪该万死?不至于吧,我爹还能为了一个外人,责罚你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少爷你是不知道哇,老爷对这小丫头可不一般了……” 柳总管忽然意识到什么,急急收了口。 一阵死寂。 秦南乔想,迟了,秦狐狸已经把想知道的,都套出来了。 过了一会,她被放在床上。 然后,她听到秦狐狸冰冷到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第13章 老蚌怀珠 “柳如画!爷之前问你,你竟敢不老实!说!这丫头跟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南乔很想跳起来,先煽秦狐狸几个大嘴巴,再义正言辞的告诉他。 ‘我和你们秦家完全没有关系。’ 可惜,脑子想,身体完全动不了。 只听得‘噗通’一下,骨骼与硬物击撞的响动。 紧接着,响起柳总管压着的嗓子的呼天抢地:“少爷饶命啊,少爷……” “快说!” “应、应该是没有关系……” “确定?” “老奴也、也怀疑过,但是后来老爷亲口跟南乔姑娘说了,姑娘年纪太小,对不上。” “她呢?什么反应?” “南乔姑娘没有回答,但是…老奴看着她有点不屑一顾的意思。” 秦南乔就特别想给老总管点个赞。 “不屑一顾?就她?” “啊?少爷千万别当真,这、这是老奴自己瞎琢磨的。” “这样啊……起来起来,瞧瞧你,一把老骨头天天动不动就跪啊跪的,小心骨头折了。” “是,谢谢少爷关心。” 静默了没一会。 “少爷你、你有点不一样。” “哎呦你个柳如画,你倒是说说,小爷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也有不少人来找老爷,你都是一门心思看戏,今儿怎么对着这个丫头就问三问四的……” “柳如画!” 不等他说完,秦狐狸一声断喝,惊得他一下子就没了舌头。 秦南乔都能听到柳总管被吓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哎,我大哥后天应该就能到家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了些,秦狐狸又软和下声音,说了一句秦南乔听不懂的话。 不过,柳总管听懂了。 “是!少爷,这丫头还没醒…要不要老奴去请陈大夫来看看?” “去请吧。” 周遭安静下来。 秦南乔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的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瞪瞪中,秦南乔感觉到有人进来。 有人牵走她的手,有手指落在腕上。 在她的肌肤与那手指接触的那一霎,有无数陌生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一个仰面躺着的红衣妇人,脸色惨白,皮肤皲裂,整个五官全部扭曲,消瘦干枯的身子,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妇人大大的睁着双眼,枯瘦的手朝着秦南乔伸过来。 秦南乔后退。 那手伸长。 再后退。 手再伸长。 秦南乔一直退,可无论她怎么退,都躲不开那只枯瘦的手,像是被锁定了的猎物一般。 退无可退了。 “救、救我的……” 妇人凄凉的声音似是穿透时空而来,在秦南乔耳边萦绕回旋着。 突然,血海吞噬了一切。 枯手扯住了她,把她拼命的往血海中拖、拖。 秦南乔想呼救,嘴张合着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拼命挣扎。 却越挣扎身体越往血海中沉下去、沉下去…… “陈伯,怎么样?” 陈大夫目藏讶色,摸着花白的胡须,一下,又一下。 “体弱,辛劳过度,给她喝碗热粥,以后多用点滋阴养血的药膳就可以……” “大夫!陈大夫!” 柳总管由远及近的慌乱叫喊,打断了陈大夫的话。 “陈大夫,我家夫人吃了三大碗粥,还嚷嚷着肚子饿,老爷让你过去给瞧瞧。” “胡闹!” 陈大夫边斥边站起来,看了看床上的人,又看了看秦怀瑜:“三日之内,不要让她着凉,稀粥吃两餐,之后可以适当进补。” 脚步声随着说话声,出了屋。 “如画?” “少爷。” “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就丁香吧,让她专门负责南乔姑娘这段时间,在府里的饮食起居。” “好!” 柳总管走到门外,叫了一声:“丁香!” 一个胖乎乎的丫鬟麻利过来,交手听传。 “陈大夫和少爷刚才说的话,可都听清了?” “是。” “南乔姑娘是贵客,要仔细着照顾好。” “是。” 安排好了秦南乔,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雅苑。 秦怀瑜收脚,透过雅苑的院门,回望向秦南乔所在的房间,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柳大总管,小爷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能确定这丫头和我爹什么关系都没有?” “啊?这…” 柳总管头皮一阵发麻。 我的亲亲小少爷啊,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只是个下人啊?我哪能保证这种事啊。 长身玉立的狐狸小少爷,眉眼闪过一抹冷厉:“柳如画,看来你是太喜欢这里,不准备回望京了!” 柳总管膝盖一软就要下跪,又被自家小少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瞪,慌得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少爷你饶了老奴吧,老奴知道的确实就这些了啊……” 狐狸小少爷沉吟了少顷,再次回望了一下,眸光一沉:“别嚎了,给小爷一刻不离的盯住她!” 柳总管愣愣的看着翩然而去的背影,一向只管吃喝玩乐的小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 碉园。 陈大夫已经在秦夫人的两边手腕,来来回回诊了两个来回,一脸的不可思议,死死盯着秦夫人,揪着白胡须的手都忘记了放下来。 “这、这!” 一屋子人的心,都悬在嗓子口。 秦夫人一个姿势坐得屁股都疼了,小小心心的想要换个姿势。 陈大夫肃声喝道:“别动!” 秦夫人没有像以往一样,对秦湛撒娇,而是黯然垂首。 秦湛也没有上前,只是瞪住陈大夫,道:“陈玄参!洛儿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大夫一手抚须,用眼角瞥一下他,另外一只手又在秦夫人的两只腕上细细诊了一会,这才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湛。 “恭喜秦大人,又要当爹了。” “……” 秦湛愣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秦夫人也懵了,“不、不可能吧,我都已是不惑之年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湛打断了,“老陈啊,您再仔细瞧瞧,是不是搞错了?我、我这都已经是要当爷爷的人了……” 陈大夫翻了个白眼,冷哼:“秦大人若是不信老夫,可去请别的大夫复诊。” 秦湛沉默,心情十分复杂。 这事若是发生在两天前,他会十分高兴,但现在…… “洛儿……” 秦夫人垂着眼睫,看也不看他,一身冷寂。 秦湛终是也说不出什么,转而,去送陈大夫。 倒是随侍秦夫人的几个嬷嬷喜笑颜开。 “我就说夫人福大命大,小灾过后,必定会福气长延。” “万分感谢大日佛的恩赐啊。” “这下可好了,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和好如初的。” 一向对她们亲厚的秦夫人,这回却反常的一脸冷漠,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秦湛送走了陈大夫,也不回屋,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遥远的天际发呆。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湛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带笑的狐狸眸。 第14章 自省 “父亲,我刚才碰到陈大夫了,他说我很快要有妹妹了?” 秦湛叹了口气:“幺儿,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秦怀瑜狐狸眼里冷芒一闪,语气听起来是满满的疑惑不解。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家里就大哥和我两个男孩,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么多年了未能如愿,这不是来得正好吗?” 秦湛垂着脑袋,又是重重的叹口气,没接话。 秦怀瑜目光深深地盯着自己父亲看了一会,突然毫无笑意地扬起了嘴角。 “父亲是解不了自己的心结吗?” 秦湛被儿子这么直言一说,只觉得眼眶一热,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眼,满载一腔无法言说的苦涩和内疚。 想我这一生踩着很多人上位,但那些人同时也在我身上获利。 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于这些人,我从不觉得我自己有错。 唯有对我倾尽所有不求回报的姜明玉,我是该内疚的。 我确实是辜负了她。 我利用一个用生命爱着我的女人,是我害她活着生不如死,死了也不能安心。 在此之前,我确实想要一个女儿,想得到儿女双全的绕膝之乐。 可现在,像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还有资格得到幸福吗? “幺儿,我…你娘她不会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的!” 秦怀瑜沉默,他懂了父亲这句话里压抑的翻卷情绪。 父亲每年都会去望京述职一个月,每年都会惹上一些桃花。 不过,无论望京的桃花如何开,父亲都会十分坚决地把这些扼制在独宗城之外。 就算有几个不死心的找到这里,父亲也是铁腕处置,要么废些银子打发了,要么直接一尸两命,彻底消失在这个尘世上。 对于父亲的这些暗箱行事,我是一清二楚,但,仅限旁观。 当然,没有异议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自己父亲,我早就把这样心狠手辣的男人杀了,丢进荒原去喂狼。 所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 但是,如果任由父母这么下去,母亲怕是再难与父亲维持往昔恩爱……这个家怕是就要一直笼罩在乌云之下了。 心念一动。 或者,有一个人能让母亲改变心态。 秦怀瑜突然抬头看向秦湛:“父亲,或者你可以跟南乔姑娘谈谈。” 秦湛愣住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她又不是明玉。 这念头一出来,秦湛的心里瞬间就兵荒马乱了。 我还爱着明玉? 我居然一直都爱着姜明玉! 这些年来,我刻意忘记明玉的好,刻意去回忆她离开我的理由和场景,用各种各样的谎言哄骗自己。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在自欺欺人。 但,唯有如此,我才能没有挂牵、没有愧疚地一往无前。 我一直以为我成功了。 听到明玉死的消息,难过并没有维持太久。 人,都有一死。 可是,一切在知道明玉死不瞑目的那一刻,起了风浪。 为什么不肯瞑目? 一定是因为我! 这么想着,我又偷偷高兴。 可惜,秦南乔来得不是时候,正值朝廷在考察我的功绩,我马上就可以回调望京去了。 关键时刻,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杀了这个叫秦南乔的女娃,是最安全有效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可,刚要动手,幺儿突然出现了。 幺儿性子不羁,却极为善良,在他心里一直把我视作英雄崇拜着。 我不能让幺儿看出我的杀心。 事情在慢慢失控,过往被一一揭露。 但我,经得起荣誉加身,也禁得起往事浮出,不过是心里难受些,对我的仕途不会产生丁点影响。 当然,要是有隐患,我还是会不遗余力地除之。 然后,明玉的执念居然不是我! 为什么? 明玉不是应该对我念念不忘,终成执念的吗? 我一直爱着她,她为什么就不想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明玉死不瞑目的执念不是我? 姜明玉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秦怀瑜凉薄的声线,如一阵薄荷味的清风,将他几近入魔的怨恨不满,全部吹散。 秦湛猛然回过神,却还是无法相信。 我刚才…竟然会因为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差点失心疯? 秦湛深吸了口气,强压住胸腔中翻腾的快要跳出身体的心绪。 “忙活了大半天,你去用午膳吧。” 这话头转的十分生硬。 但是秦怀瑜很快就领悟到了自己父亲不想正面回应的目的,敛目,略带警告地留下一句话。 “还请父亲克制自己,最好是能和往日一样,和母亲好好说话!” “你、你……” 秦怀瑜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父亲,转身离开了。 刚走到拐角,就遇到一个白衫青年匆匆而来,差点撞个满怀。 白衫青年习惯性熟练地往侧边避了避,一手击胸。 “表哥。” “嗯。” 秦怀瑜只用鼻孔淡淡应了声,随意做了个同款回礼动作,快步离开。 白衫青年眸光微微一冷,收脚,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还站在廊下望天的秦湛,又扭头望向秦怀瑜的背影。 半响,他转身,返回原路。 “表少爷。” 屋檐背光的角落,暗卫影九正在等他。 白衫青年走过去,神情极冷:“查到了?” 影九:“前天上门的姑娘跟老爷没有关系,但和夫人有牵扯不清的纠葛。” “嗯。” “还有一件事……” “说!” “夫人有身子了。” “什么?” 白衫青年的脸,一霎比身上白衣还要白上三分…… —— 碉园。 午膳丰盛又精致。 用膳的两个人却如陌生人一般相对无言,各用各的。 偶尔,几下竹箸碰撞到碗碟的声响,清脆又刺耳。 食不知味形容的,就是现在秦湛和秦夫人的情况。 没有争吵。 没有对话。 彼此都默契地把面前的人当做了空气。 一顿膳用的沉闷又压抑。 用完后,丫鬟嬷嬷屏着呼吸,飞快收拾好,识趣地躲得远远的。 秦湛低眼看着案面,又默然坐了一会,起身,准备离开。 秦夫人却突然开了口:“把她留下来!” 秦湛半天没吱声,他本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不想要… 没得到他的回应,秦夫人瞬间就知道了他犹豫的原因,抬了抬眼,冷冷道。 “我说的是南乔姑娘!” 嗯? 不是肚子里的? 秦湛明显地松了口气,沉吟了许久,才问:“这么做合适吗?” “不合适吗?” 秦夫人生硬地反问。 “南乔是明玉的女儿,如今明玉走了,留下她一个小女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秦湛飞快看了秦夫人一眼,慢慢地说道:“她心气高,怕是不好留。” “不管用什么手段!”秦夫人低头擦了下眼角,“这是你我欠明玉的!” 话音刚落,秦怀瑜来了。 第15章 留人 秦怀瑜一进门就察觉到父母神情都不太对,然后,他还未开口,就被秦夫人抓住了胳膊。 “幺儿,你想个办法把南乔姑娘留在这里,留在母亲身边!” 秦怀瑜蹙眉,抬眼看看父亲,见他居然也点了头,忍不住吃惊了。 “父亲、母亲你们这是…” 秦夫人不说话,只咬着唇,泪水滚滚而下。 秦怀瑜一下子就心疼了,把母亲拥在怀里,温柔安慰。 “我的亲娘哩,别哭别哭了啊,留!必须留!只不过…那丫头是个有主意的,要留她,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 秦南乔醒过来,是被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呛的。 睁开眼。 正正对上一双溢着欢喜的圆圆的眼。 见到她醒来,眼睛的主人笑得满脸小肥肉,绽放成了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姑娘,奴婢叫丁香,少爷说,以后姑娘就是奴婢的主子了。” 什么少爷,什么主子的。 秦南乔觉得有些聒噪,揉了揉额头,慢慢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香双手捧着药碗等着她下床,笑眯眯地回话。 “现在是九月初七,刚过辰时,姑娘辛劳过了,陈大夫说只要喝了这药,再用碗粥,马上就有力气了。” 九月初七! 我这是睡了两天一夜? 不着痕迹的。细细看了眼这个叫丁香的丫鬟,圆圆的脸,圆圆的身体,是个圆的可可爱爱的小胖子。 小胖子见她起身,急忙恭敬的递上药碗。 秦南乔一边下床一边说道:“拿走!我没病,不需要吃药。” 丁香笑容一僵,扑通一声,立刻就跪在了秦南乔面前。 “少爷出门前还特意过来瞧了姑娘,嘱咐奴婢务必要照顾好姑娘…姑娘若是不吃药,奴、奴婢会被少爷责罚的。” 说着说着,哭腔都出来了。 秦南乔心软了。 眼前的小胖子两只手捧着药碗,手指短短的肉肉的,每个指节都有十分明显的一圈褐痕。 这秦府里的摆设和人,都沉肃严谨的没有一点趣味,没想到居然会有个这么讨喜的小胖子。 阿娘说,大户人家的丫鬟,命贱如蝼蚁,稍不入主人的眼,发卖了算好,大多都是乱棍打死,丢到荒原去喂狼。 秦南乔默默斟酌了一会:“你家少爷在哪?让他过来,我自己和他说。” 小胖子吸溜一下鼻子:“少爷还能去哪啊,自然是和刘爷去牧悦轩喝酒行乐去了呗。” 秦南乔被丁香完全不过脑子、理所当然的回答逗笑了,忽然有点明白,秦狐狸为什么安排丁香来照顾自己了。 敢情,秦狐狸是逮着自己的喜好了。 不过,秦狐狸也是够没心没肺的,家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去吃喝玩乐。 嗯! 管他呢。 这厢事已了。 阿娘执念已解。 秦南乔再不想耽搁,想着早点赶回去,让阿娘入土为安。 拿了包袱,抬脚就走。 丁香手里端着药碗,要阻拦,却来不及放下,急得大叫:“姑娘要走,好歹也喝了药……” 秦南乔哪里听她的,径直大步出了门。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舒服。 她扭了下脖子,仰首,闭着眼,深深吸一口气…… 突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炮弹一般冲到她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了她去路。 “小祖宗呦,你、你这拿着包袱是要做什么啊?” 是柳总管。 秦南乔被吓了一跳,稍稍定神,冷冷说道:“回家!” 这时,丁香赶上来,委屈巴巴地说着秦南乔药也不肯喝、就是要走什么的。 柳总管还没听完,‘扑通’一声,直挺挺地给秦南乔跪下了。 “少爷交代下来,在他回来前,姑娘你要踏出这个院门一步,就打断老奴这双脚,求姑娘行行好,万事都等少爷回来再说。” 秦南乔拧起了眉,冷哼。 “我回自己家,为什么要等你家少爷?哼,我想来能来,想走就肯定能走!” 柳总管被噎得喉咙发涩,可少爷下了硬性命令,人必定要完成的。 小眼珠子转了几个转。 他突然站起来,蹬蹬的飞快的跑到了院门位置,也不管地面干不干净,一屁股坐下,仰面一躺。 丁香没瞧明白:“老总管你干嘛要堵我们的院门?” 秦南乔看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院门,无语极了。 这高门大户人家的总管,怎么和九黎塞的二狗子一个德行啊。 “姑娘若是执意要走,就请从老奴的身上跨过去吧。” 秦南乔抿抿唇,就你柳总管这比太平洋还要宽肥的大身板,让我怎么跨? 稍作思量。 她走到柳总管身侧,蹲下去,轻声细语地劝说。 “柳总管啊,你看你可是堂堂的一府大总管,这种无赖行径,实在是十分不符合你老人家的身份,对吧?” 柳总管不为所动。 “少爷说了,姑娘的脚若是踏出这个院门一步,他就要打断老奴的腿,求姑娘可怜可怜老奴这个老人家,等少爷回来,好不好?” 秦南乔的神情一点一点冷却,拍拍手,站了起来。 她用双手做尺,在柳总管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的,嘀咕着要怎么落脚,比较那啥不尴尬, 柳总管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居然真的要踩自己……简直要晕了,但他就是不起来,不躲开。 秦南乔见他油盐不进。 好吧。 那就没办法了。 “柳总管,得罪了!” 抬脚,踩上去。 五寸。 四寸。 三寸。 两寸…… 柳总管再不敢看,紧紧闭上了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丁香大喊一声。 “少爷?少爷你回来了!” 秦怀瑜第一眼看到的是抬着一只脚、双手抱胸、冷眼瞪过来的秦南乔。 再低眼一看。 那只脚的正下方,堪堪躺着他家体态壮硕的柳大总管。 是真壮硕! 四仰八叉躺在那,把个院门堵得严严实实,否则,恐怕是挡不住一心要走的秦南乔。 秦怀瑜当场就做了一个决定,今天开始,让厨房每顿都给大总管加一个大鸡腿。 柳总管艰难地抬起头,一见是救星来了,一骨碌爬起来,呼天抢地地就往秦怀瑜身上扑。 “少爷哇,你可终于回来了哇……” 第16章 巧舌 秦怀瑜伸出手臂接住柳总管,很是关心的问道:“如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地上去了?” 柳总管瞬间支棱了起来。 形象具体的把秦南乔怎么不肯留下,自己怎么挽留的过程原原本本的描述清楚。 末了还没忘也给丁香稍上两句好话。 秦怀瑜很有耐心地听完了,看了眼丁香。 “好了,你们去忙吧。” “好咧!” 柳总管一边应着,一边赶紧招呼丁香离开,那模样怕是恨不得脚下生了轮子,溜得快点,再快点。 等二人不见了影子,秦怀瑜转头吩咐站在身后的随侍。 “惊羽,去,看着点!” 惊羽应是,自去做事。 秦怀瑜也不绕弯子,直接传达了父母的意思。 “我的父母希望南乔姑娘能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 秦南乔以为自己听错,恍惚了一下。 来之前,我以为自己有可能是秦湛的女儿,确实动过这个念头。 但是,秦湛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还会要我留下? 忽然想香之后,秦怀瑜和柳总管的那段对话…… 秦湛应该是没有把我不是他女儿的事,告诉秦狐狸。 没关系,我自己来说。 “秦怀瑜!除了姓氏,我和你们秦家没有丝毫关系,你们没必要收留我。” “不是收留,是请,是拜托!” 秦怀瑜慎重的说道。 他做事从来都是讲究速度看重效果。 秦南乔这个态度让他觉得她误会了自己,她完全没有感应自己的真诚。 不过,真诚这种东西讲究的是真情实感。 要说自己现在有多希望她留下来,也不至于,因此,真诚度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他迅速调整了切入点。 “唐突问一句,姑娘可曾婚配?” “未曾。” 秦南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 “姑娘芳龄十八,却未曾婚配,可见姑娘之前生活的环境并不安逸,是不是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 秦南乔默然。 天朝规定,女子十四必须择婿而嫁。 但,这个规定对位在深山之中的九黎寨而言,只是听说罢了。 九黎山寨听着是一个寨,其实也就八户人家。 山高林密。 一户一户之间的距离,远到不扯嗓子叫喊,彼此都听不见。 进山出山是一条掩在灌木丛中的小径,若没有寨子里的人领路,十之八九的人都会迷路。 秦怀瑜果然是老狐狸,随口问个婚配情况,直接就摸清了她生活的环境。 秦怀瑜当然不是狐狸,只不过是生在高门大户,脑子也比寻常人聪明上那么一点点。 所以,秦南乔的默认,让他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笑意在狐狸眼里漾开,泛起一抹勾人心魄的琉璃光华。 “姑娘孤身一人在那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谢谢!” 秦南乔难得的客气地打断他,看着秦怀瑜的神色极其冷淡。 “好意心领,但我必须回去给我阿娘办后事,还有,我答应过阿娘,一辈子不离开九黎寨!” 秦怀瑜呆了呆,心说,不是吧,还真有母亲希望女儿一辈子困在深山老林里? 按说,人家态度这么坚决,不该再勉强了。 但是吧,秦怀瑜现在必须要把秦南乔留下,才好修补自家父母已经被炸成了蜂窝的情感。 “我认识你们那里的县丞,一封信过去,令堂的后事他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姑娘只需同时在这祭拜就行,不用来回奔波。” 秦南乔抿了抿唇,官家出面的话,阿娘的后事肯定可以办的比她自己办的风光。 阿娘一辈子活得哆哆嗦嗦,死了,就让她张扬一回吧,至于祭拜,我又不会留下来。 秦怀瑜见她没有反对,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这事解决了,后边就好说话了。 “当初令堂会那么要求,想必是觉得姑娘没有机会出山,现如今,姑娘有这个机会,令堂肯定会支持的。” “我不需要这个机会!” 秦南乔再次拒绝。 秦怀瑜见劝她不动,决定如实道出缘由。 “实不相瞒,是我的母亲一心想把你留在身边…我母、母亲她有了身子。” 秦南乔微微动容。 要说这世上除了阿娘,再有谁值得她去在意的,非秦夫人昆格桑莫属。 同生共死这种事,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更难。 可秦夫人她切切实实的做了! “恭喜,这是大喜事。” 那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微表情波动,却被秦怀瑜一丝不漏地看进了眼底。 太好了。 不轻易用情之人实则最重情义,只要能抓住她在意的东西,就有办法说服她。 秦狐狸心里偷乐着,脸上却是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按理该是这样,但……” 他皱眉,摸着额头,深深叹气,半天不吱声。 秦南乔不知内情,沉默。 “我父母因为你阿娘的事,有了心结,我的父亲已经开口,让陈伯开一副滑胎药……” 秦南乔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秦湛太过分了!那…秦夫人呢?她怎么想?” “她也不想要,她自责,她觉得你娘亲没了,是因为她的人龛没成功,所以她……” 秦南乔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狐狸却是有一肚子的话。 “陈伯说,我母亲已有四个月多的孕胎,脉平胎稳,高龄孕妇自然生产是最好不过,若冒然滑胎,恐伤及她的性命……” 他稍稍顿了下,谨慎观察了下秦南乔的神色,见她没有置身事外的不耐烦,放心继续。 “我自然是希望母亲平安,但若我父亲坚持用药,母亲也不想生产,那我是阻止不了的。” 秦南乔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不合适,只能聆听。 秦怀瑜见她神色冷淡,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能一边观察她一边灵活劝说。 “我是真心实意地拜托姑娘留下来,我母亲心情好了,我再伺机从中周旋,或许她看在姑娘的面上,会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秦南乔问:“可如果我留下来,他们还是坚持要用药呢?” 秦怀瑜苦笑:“若是那样,姑娘是走是留,全随姑娘心意。” 秦南乔垂眼不语。 秦怀瑜又道:“姑娘可是还有什么其他顾虑?” 秦南乔慢慢抬眸看他。 秦怀瑜以为她果然是有苦衷,当即把胸脯拍得咚咚直响:“姑娘有事尽管说,小爷我必全力以赴。” “呵!” 秦南乔却是冷笑一声,施施然问他:“你刚才说你母亲有孕四个月余,可对?” “对!” “那好!你母亲生产前的这段时间,我会留下!” 说完,转身,回雅苑里去了。 秦怀瑜漂亮的狐狸眼里滑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双手做喇叭状,冲着秦南乔的背影喊。 “姑娘休息休息,一会我让柳总管来接姑娘去揽月小筑居住哈。” 揽月小筑? 什么揽月小筑? 这雅苑不能住? 秦南乔转身想问清楚,却早已经不见秦怀瑜的人影…… 第17章 契苾城主 碉园。 庭院里,秦湛背着双手,已经来来回回地踱了好几个圈。 屋里,秦夫人捧着热茶,也是坐不安席。 “伊曼…她会不会不想留下,会不会一生气,直接就走了?” 伊曼虽然一门心思做着针线活,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外边瞟,嘴上也没忘安慰自己的主子。 “少爷只要想做什么从来都是能成的,夫人只管宽心等着!” 秦夫人安静了会,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口,探了探头,转身走了两步,搓搓手。 “伊曼你去瞧瞧,幺儿要是不行……” 就在这时,秦怀瑜一阵风似的从外边进来,清清嗓子:“母亲这是说谁不行呢?” 秦湛慢吞吞地跟着进屋。 “幺儿!” 秦夫人提起裙摆就冲过去,一手推开儿子,没看到想看到的人,瞪圆了眼:“南乔呢?” 秦湛也走过来,盯住儿子看。 “南乔姑娘同意暂时住下。” 秦夫人喜上眉梢,连声道:“同意了?同意了就好,” 秦怀瑜见母亲尽捡着喜欢的听,忍不住苦笑:“母亲,人家是暂时同意,暂时的意思就是只住一段时间。” 秦夫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只愿意住一段时间?为什么不愿意长久住下来?” 秦怀瑜沉默片刻,慢慢道:“她答应暂时留下来一段时间,也是有前提条件的!” 秦夫人:“啊?暂时留下还有条件,是什么条件?” 秦怀瑜:“母亲要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秦夫人:“……” 秦湛在听到这句话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瞪着儿子。 秦怀瑜一脸坦然,没有丝毫心虚。 “这、这…她怎么会、会知道这件事?”秦夫人双手绞着辫子,愁得不行。 秦怀瑜轻咳一声,手指在虚空中做了个捏诀的手势:“母亲忘记了?南乔姑娘可是会这个的。” 秦夫人张了张嘴,将信将疑。 “那…母亲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实在不行,我就给南乔姑娘回话,让她自行决定去留……” “别!” 不等秦怀瑜把话说完,就被秦夫人急急打断,似乎这一说就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我能做到。” “行!那儿子这就去回话了哈,母亲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哈。” 秦怀瑜边说边走,顺便给自己父亲使了个‘自己看着办’的眼色。 出了碉园。 他没去找秦南乔,而是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如一阵风似的一路出了府。 大门外,惊羽牵着两匹马,早已等着。 “爷你要去哪?你和刘爷今儿的酒已经喝完了啊。” “城主府!” 惊羽哦了一声,木着一张脸紧随其后。 午时刚过。 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辰。 行人稀少。 摊贩都窝在荫凉的地方小憩。 只有城主府的两个门卫精神抖擞,双腿笔直,眼睛锐利地扫视视野之内经过的所有会动的东西。 突然,他们看到有两匹骏马飞驰而来。 目光一凛。 待看清来骑后,警惕松懈,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秦少来了!” 秦怀瑜下马,把缰绳往惊羽手上一抛,狐狸眼一扬,大步上前:“多吉,阿旺在么?” “在是在的,要不要小的去回报?” 秦怀瑜听出点什么,伸手揽住门卫的肩头,露出一个好看到没人能拒绝的笑容。 “可是你们家老爷子来了?” “那倒不是,只是城主近些日子心情十分不好,脾气见长,也就是秦少你,小的才愿意透个底。” 秦怀瑜挑眉,露出被大大取悦到的神情,道:“好兄弟,这事儿我记下了。” 门卫憨笑:“秦少客气了,你对我们已经够好了。” 准确说,是秦家对这一方百姓好。 秦湛是朝廷在这地方的驻军大将军,他严军律己,从不仗势欺人。 他从望京带来种植瓜果的技术,亲自下地,教导百姓们种植,让大家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 他们是游牧民族,迁徙是他们的常态,安居乐业是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所以,这独宗城里的所有人,都感恩秦家,都尊敬秦家。 秦怀瑜进了府,惊羽拴好马,过来和两位门卫热聊了起来。 城主府的外观和这城里的所有建筑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不如秦府气派。 但这种感觉,在进入府里后,会完全瓦解。 城主府的庭院之大之广是秦府的两倍以上,一侧是高低错落的三层楼,另外一侧是带有木质长廊的二层小楼。 秦怀瑜打小就在这里进进出出,并不觉得如何,脚下如风,直奔目的地。 一株长势极好的百年藤萝树下,独宗城年轻的城主契苾阿旺正在独茗。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给树下的人渡上了一层浅浅的碎金色,衬得他肤如奶脂。 地下铺陈着兽皮厚毯,衣着朴素整洁的秀美侍女,跪着伺候。 奢侈得令人艳羡。 有侍女无声上前叩拜,软声禀告。 “城主大人,秦少来了。” 阿旺没有说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抬头,微眯起眸子,看向门口。 秦怀瑜已带着一身阳光,翩然而来。 “阿旺!想我了没啊?” 他笑眉笑颜的掀起衣摆,在阿旺对面坐下,顺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轻啜几口。 “想!想你什么时候回望京去。”阿旺微抬下巴,眯眼看他。 “快了!” 秦怀瑜一仰首,将杯里的茶水尽数饮下,放下茶杯,然后变戏法般地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放到阿旺面前。 阿旺眉眼瞬间舒展,打开。 一枚通体雪白的戒指,金色细链环绕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流苏坠落在戒托之外,晶莹璀璨。 “无功不受禄,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做什么见不得你父亲的事?” 阿旺斜倚着,把戒指套上自己的手指。 “不愧是法使!”秦怀瑜双臂撑在茶台上,笑嘻嘻凑近,“什么都瞒不过你。” 阿旺撇嘴,从桌上取了一块果脯塞到他嘴里。 “说吧,什么事!” 秦怀瑜嚼了两下,缓缓坐回位置,身子往斜下里一靠,坐成了个和阿旺一模一样的姿势。 “问你个事,九黎族的县丞是不是我爹举荐去的?” 阿旺眯起眼,伸手点点他。 “就知道你小子是又要我给你跑腿了。” “怪就怪阿旺你太有本事了啊,”秦怀瑜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让那个县丞帮我做件事。” “说!” 秦怀瑜站起来,绕过茶台,走到他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阿旺听完,面色不改。 “安葬故人,我能理解,查故人和她的女儿,我也能理解,查你父亲…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 “哦?” 阿旺挑眉看着他。 “如果我没记错,某人可是说过自己的父亲,是这天底下最让人敬重崇拜的男子汉。” 秦怀瑜抿唇:“一句话,帮不帮?” 第18章 被挑唆 阿旺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前几日有个外地来的姑娘去了你家?” 秦怀瑜有些不耐烦了:“你想说什么?” “她是谁?” 秦怀瑜盯着阿旺好一会,突然一笑,伸手:“亏得你提起,正好给她要个黄籍文书。” 黄籍! 那姑娘是要在秦府长久居住了? 阿旺略挑着眉眼看他,用一种优雅尊贵的姿势,慢悠悠地转着指上的新戒指。 “坐下!把我陪高兴了,什么事都好说。” 秦怀瑜二话不说,挨着他坐下,拿起桌上茶壶替他倒了杯茶,自己也斟了杯。 阿旺转眼瞅着他,嘴角带笑:“怎么谢我?” 秦怀瑜眨了眨狐狸眼,笑:“可惜我不是个女儿身,要不定以身相许。” 阿旺轻声哼笑,执杯自饮。 秦怀瑜岔开了话题:“这几日云衫那小子有没有来找你?” 阿旺神色淡漠:“没有。” 就着这话题,阿旺漫不经心问起了白玉戒的事。 秦怀瑜从一句‘你肤色白皙,这个戒指和你是绝配’开始,把自己得到这戒指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 阿旺轻抚着戒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话,眼神里满溢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秦怀瑜走出城主府时,已近黄昏。 微风拂面,漫天云霞。 惊羽发现自家爷反常的沉默。 “爷,怎么了?” 秦怀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惊羽面色一变:“是不是城主大人他……” 秦怀瑜低声打断:“不是!” “那爷你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 阿旺刚才顺嘴说了句‘那个姑娘不是个寻常人’。 确实不寻常。 一个山沟沟出来的女子,却对秦府的挽留不为所动。 而且…阿旺是迦叶派放在这里,等待下一个转世法王的法使,他是不可能会随口给人下定论的。 秦怀瑜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起秦南乔留下来的原因。 细细探究,不多的碰撞接触,完全能体现她本身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那她…真的会去在意一个不相关之人的事? 如果不是,她是为了什么留下来? 不过,当时看她的那个架势,又确实是铁了心要离开的…… 心念一转。 眼睛一亮。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要离开的是秦府,不是独宗城? 想到这,秦怀瑜俯身,在接过惊羽手里马缰的同时,低声吩咐。 “叫上两个心细的兄弟,给爷盯住秦南乔!” “是!” 秦府。 揽月小筑。 这是一个面南的阁楼,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扇窗户,以竹为帘。 雅致,安静。 “这院子是少爷之前养病时特意建造的,最是清净!” 丁香拾掇着,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先前燕娘想住进来,给老爷提了几次,少爷都不愿意,一直空着。” 秦南乔问:“燕娘是谁?” 丁香愣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慌里慌张地跑到门口,左左右右瞧了一圈,这才长吁了口气。 回眼看秦南乔时,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 “姑娘别问了,权当是奴婢刚才放了个废气罢。” 秦南乔想了想,问:“你们老爷有几房妾室?” 说起这,丁香立马一脸的自豪。 “我们老爷可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老爷,这府里除了夫人,没有一个妾室。” 秦南乔:“你们有几个主子?” 丁香掰起了手指:“老夫人,老爷,夫人,大爷,大少夫人少爷,表少爷……” 秦南乔:“表少爷是谁?” 丁香:“燕娘的儿子啊。” 秦南乔:“燕娘是谁?” 丁香:“夫人的表妹……” 完了。 丁香双手捂嘴,露出一种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的惊惶表情。 秦南乔蹙了蹙眉,以昆格桑的出身,她的表妹怎么可能会寄身在这秦府里? 这个燕娘有问题。 想到秦夫人对阿娘的好,莫名的有些不放心。 “谁管事?” 丁香刚吃了嘴快的亏,学会了谨慎地回:“夫、夫人。” 还好。 秦湛还算是对秦夫人有点真心。 知道了想知道的,秦南乔想独处一会。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啊?” 丁香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噗通跪下了。 “奴婢哪里做错了,请姑娘责罚,姑娘如果不要奴婢,奴、奴婢就没地方去了……” 动静大了些,引来了柳大总管。 “哎呦,这是怎么了?” 丁香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 秦南乔冷冷道:“我习惯了一个人。” 柳总管听明白了,小心斟酌了一会,决定还是得探个话。 “夫人精心挑了两个大丫鬟,四个使唤丫鬟,八个小丫鬟,八个粗使婆子,明儿,她们就都要来姑娘院里侍候的。” 秦南乔听得皱起了眉,心道,我又不是你们的主子,况且我只是暂住。 “我自己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人伺候。” 柳总管抹了把汗,还好自己提了这一嘴,要不然明儿得出大乱子… 他瞥了丁香一眼,得到了同病相怜的眼神,回瞪她一下,我可不是你这个笨丫头。 “姑娘别急,听老奴把话说完。” 秦南乔一脸的不耐烦:“我困了,你们可以走了。” 柳总管没办法了,噗通一声,跪在了丁香身侧。 “姑娘啊,我们这种人家,用膳、要热水都有固定时辰,姑娘身边不放几个人使唤,别说膳食,怕是连杯热茶都喝不上啊。” 秦南乔想了想,这秦府家大业大的,确实不似自家一门一户的方便。 “行,那把丁香留下,其他人都不要。” 丁香赶紧抹干泪水,笑眯了眼。 柳总管松了口气,又想着这么大的院子,两个小姑娘住着实在是太空了些,好歹也加几个婆子…… 偷眼一瞧。 秦南乔面无表情的像一尊玉像。 罢了。 能答应留下丁香已算是成功的第一步了,其他的往后慢慢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刚要迈步,又想到了什么。 “夫人在碉园摆了晚宴,特请姑娘过去,好让府里上上下下认个脸。” “不去!” 柳总管愣住了:“这……” 秦南乔:“再多事,我明天就走!” 柳总管:“……” 小祖宗啊。 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方设法的来巴结我们家老爷和夫人,怎地到了你这,都反了都… 丁香伶俐,急忙往外推柳总管:“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大总管你快去回个话吧。” 柳总管一脸懵的被推出了揽月小筑,还不等他醒神,丁香已经把院门关了。 廊灯摇曳,静谧的美让人的烦躁慢慢平和下来。 丁香听着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是留下了,稍稍定神,抬头望进院子。 灯下,秦南乔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清冷孤寂。 丁香呆了一会,转身轻手轻脚地开了院门,出去。 过了片刻,丁香提着食盒回来,笑眯眯的:“姑娘的晚膳是肉粥,还有桔果。” “嗯。” 丁香摆放好晚膳,收拾好食盒,突然又给秦南乔跪下了。 秦南乔抿抿唇,并不意外:“什么事?” 丁香膝行一步,额手贴地。 “奴、奴婢斗胆,希望可以永远伺候姑娘。” 秦南乔在她面前蹲下来,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相看。 “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第19章 噩梦续 丁香没敢隐瞒。 “奴婢刚才听夫人说,姑娘不肯留下,身边没有个人跟着绝对不行,让老爷给物色一个人一直跟着姑娘。” 秦南乔‘哦’了一声,自己起身的同时,顺手把丁香也扶了起来。 丁香显然是误解了秦夫人的意思。 秦夫人想安排在我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是丁香这样的。 她这是想要时时刻刻掌握我的动向消息啊。 得寻个机会,让秦夫人知道,我习惯一个人,不想被打扰,更不想被监视! 丁香巴巴看着:“姑娘若是愿意留着奴婢,奴婢定尽心尽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秦南乔:“我只能答应你,只要我在这里,你都可以跟着我。” 丁香眨巴眨巴眼,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秦南乔也不管她,拿起竹著用起了晚膳。 丁香还有些懵。 秦南乔瞅她一眼:“还不起来?” 丁香忙爬起来,伺候她用膳。 秦南乔看着丁香低眉顺眼的,动动唇,想让她不要这么卑微,但终究没说什么。 侍候人是丁香的职责,不让她做,她会诚惶诚恐不自在,便由着她吧。 是夜。 秦南乔又梦到了红衣妇人和血海。 这次,血海只到红衣妇人的膝盖,但她却用双手紧紧抱着身子,蜷成了一团。 “你是谁?” 她朝红衣妇人走近。 红衣妇人把脸埋在双臂中,只露出一双眼哀哀的看着她。 “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我要怎么帮你?” 红衣妇人血红色的眼一亮,犹犹豫豫的朝她伸出手。 秦南乔也伸手。 但她的指尖刚接触到红衣妇人的手,红衣妇人便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缩回了自己的手。 “呜呜……” 红衣妇人绝望的凄泣着,突然,她的胸口处泉水般的涌出来一团血红色的粗糠,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 再抬起头时,红夫妇人原本精致的五官,已经变得模糊又扭曲。 “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你是谁?我要怎么帮你?”她再问。 红衣妇人嘴唇快速的张合。 秦南乔却听不到丁点声音。 突然,血海四溅,飞快拼出来两个字。 “海棠!” 看清楚字的一瞬间,寒气刺骨。 “冷……” 秦南乔打着冷颤醒来。 纱帘静垂。 帘外,是丁香轻手轻脚忙碌的身影。 秦南乔坐在床上发愣,怎么梦境还能连续? 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下几乎可以忽略的细微声响。 西北屋角有人? 转眼去看,是一把竖琴。 房梁上? 抬头看,什么都没有…… 甩甩脑袋,揉揉眼。 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起了。” 听到动静,丁香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圆乎乎可爱的脸蛋。 “嗯。” 洗漱用品早已准备好。 秦南乔洗漱的同时,丁香喜滋滋的捧来一摞新衣衫。 “姑娘,夫人送了许多穿的用的过来,姑娘看看,挑着喜欢的穿。” 丁香胖乎乎的,五官也长得讨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就看着特别温暖。 秦南乔看了眼,随手指了指:“这件!” 那是一条月白色的裙子,裙摆上绣着点点繁花。 秦南乔愣了愣,再次怀疑起了自己。 我是喜欢白衣,但不喜欢有任何点缀,我这是怎么了? 丁香一边给她拿出来,一边笑着。 “今儿一大早,夫人亲自去给姑娘置办了新的衣裳首饰,外间还有胭脂水粉呢……” 外边传来脚步声。 丁香急忙迎出去。 “总管。” “我来送早膳,姑娘起了吗?” “起了,洗漱呢。” “哦,仔细着伺候好姑娘。” “是。” 柳总管说着就要离开。 “总管请留步!” 换好衣裳的秦南乔,缓步而出,叫住了他。 柳总管只觉得眼前一亮。 人确实得靠衣装。 素颜朝天的秦南乔,眉眼清冷,有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疏离。 但这稍作打扮后,清雅脱俗的气质扑面而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空谷幽兰般的纯美韵味。 就看着,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娇媚。 柳总管笑容愈发殷勤:“姑娘有何吩咐?” “跟你打听个人。” “姑娘请讲,老奴定知无不言。” 秦南乔走过去,坐下,一边拿起竹著用膳,一边看柳总管:“总管认不认识叫海棠的人?。” “海棠……” 柳总管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老奴不认识。” 秦南乔瞧出他在撒谎,‘啪’的一声放下竹箸:“看来,总管是不欢迎我在这住着了!” 柳总管心头猛颤,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秦南乔却没给他机会,径直站起身来往外走。 柳总管忙追上去拦住,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意。 “小祖宗啊!刚才是老奴糊涂,老奴认识海棠,海棠是长乐坊的现坊主。” “现在的长乐坊主?” 秦南乔脚步微顿,蹙眉。 记起一件事,她曾给那个死了的前长乐坊主,送去一张符,那两个贵妇人也说坊主有个女儿。 梦里的红衣妇人是前长乐坊主? 这又是一个亡者执念? 我这是被有执念的阴灵给惦记上了? 不知怎的,红衣妇人的惨相,骤地在脑子里晃荡起来。 秦南乔甩了甩头,将这些杂乱思绪抛开。 可,一句话又突兀的回响在耳蜗里。 “我上不了你的身,上不了,呜呜……” 奇怪。 阿娘上过我的身,为什么红衣妇人不能? 这般想着,红衣妇人身体里涌出来的那一大团粗糠,和她的哀哀凄哭,又开始在脑海里回旋,萦绕,挥之不去。 受不了了。 反正也要在这里待几个月,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这念头一生起,所有杂音瞬间归寂。 这感觉太熟悉了。 阿娘当初不瞑目时,我也是这个样子,脑子里都是阿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梦里也全是阿娘。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过于思念阿娘所至。 莫非,也是阿娘的魂灵在指引? 莫非……凡是有执念的亡者,都能找到我,而我,也能感应到他们? 阿娘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阿娘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有这个能力,所以才让我不要离开九黎寨? 如今,我没听阿娘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要开始履行使命了? 秦南乔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冷冷看向柳总管:“柳总管你给我说一下海棠,不许撒谎!” 柳总管抹了下一头的汗,谨慎回话。 “老奴不敢撒谎,海棠原是前长乐坊主梨花的婢女……” “等等!前长乐坊主梨花是不是死后几天,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是,说来也巧,就是在姑娘你来的那几天,不过后来据说得了高人相助,入土为安了……具体情况,老奴也不清楚。” 什么高人,应该是我那张符起了作用。 可是,她已经安葬了,为什么还会托梦给我,要我帮她? 秦南乔想了想:“梨花是不是喜欢穿红色衣服?” 柳总管回忆了好久,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老奴见过的几次,她都是穿的白色。” 这就奇怪了。 莫不是入梦的那个不是梨花? 第20章 海棠 那她会是谁? 为什么血海会拼凑出海棠的名字? 红衣妇人、梨花、海棠这三个人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都是不认识的人。 秦南乔思来想去的,也是完全找不到头绪。 沉默片刻。 她问。 “梨花是怎么死的?” “官方说是突染恶寒,具体情况,没人知道。” 柳总管这个说法,明显是在告诉我,长乐坊主死得蹊跷。 秦南乔挑高了眉,直勾勾瞅着柳总管。 柳总管心虚地赔着笑脸。 “带我去长乐坊。” “啊?这、这…不合适啊,小祖宗……” 虚伪。 故意那么说,不就是想引我去? “去不去?” “……” 秦南乔抬脚就走。 柳总管着急忙慌地跟上。 “哎,小祖宗哟,长乐坊是花楼,你这、这…少爷知道了,老奴这两条腿可就保不住了啊……” 秦南乔收脚,侧目,淡淡盯着他。 她就那么看着,没有说话,淡漠平静得让人心悸。 柳总管只觉得脊背生起一股寒气…… 冷汗从柳总管额上滴落。 眼前的小丫头喜怒无常。 老爷和夫人却是一门心思地要留下她,少爷也叮嘱要时刻跟着…这要真惹恼了她,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柳总管勉强的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意。 “小祖宗啊,老奴可以带你去,但是少爷那你可一定要给老奴说上两句好话啊…” “行!” 秦南乔回得十分干脆。 —— 长乐坊,在独宗城西北角。 长乐坊占地极广,在独尊城乃至整个大唐天下,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销金窟,是最上等的教坊司。 路上,柳总管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灌入秦南乔的脑子里。 坊内的神女大多是罪臣家眷,是有才学能诗文的校书。 这些神女的客人非富即贵,背后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准其中还有皇室成员,最好是不要招惹。 另有一些是能歌善舞的清妓。 她们的存在,是为了应付那些银子傍身、有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或只有虚名没有权势的落魄显贵。 坊内还经营着小赌坊、和面向普通客人的勾栏院。 因此,这里人流量极大,也十分混乱,纠纷和冲突几乎每日都有。 秦南乔听着,直觉能担当得起坊主之职管理长乐坊的人,必定不简单。 因此,当海棠出现的时候,秦南乔禁不住起了疑心。 就见对面倚着栏杆的女人,满头珠翠衣着华丽,脸上的胭脂水粉,厚得让她看起来像个红嘴巴的妖怪。 就凭她,能管理这长乐坊? 她这坊主之位,是不是靠出卖梨花坐上去的? 海棠也瞧见了秦南乔,红唇一扬,炫耀地打开手里的鎏金折扇,掩着脸笑。 “姑娘,别小瞧了!” 柳总管想着秦南乔的性子,小心凑前,低声提醒:“能让婢女坐上坊主的位置,她是有手段的。” 秦南乔却已经对着海棠抬起了手:“坊主!不知有没有荣幸,请坊主过来一坐?” 柳总管差点没憋过气去。 这小祖宗真是不让人省心…… 那边,海棠高高举扇,铿锵回话:“贵客稍候,海棠这就过来了呦。” 安静了一会。 柳总管又给秦南乔跪下了。 “小祖宗啊你可一定得慎之又慎……” 秦南乔:“柳总管,我就问一句,秦家经不经得起我闯祸?” 柳总管:“……” 这丫头是根本不知道秦家在这片土地上的分量,有多重。 要不就随了她吧,我不是也想知道梨花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柳总管站起来,弹了弹衣摆,挺直腰背,一府总管的气势油然而生。 “姑娘只管小心不要吃眼前亏就成!” 话落,又意味深长地给秦南乔鞠了一躬:“老奴去给少爷回个话。” 说完,也不等秦南乔回答就出去了。 刚出门,就碰上了腰肢扭的胸一颤一颤的海棠。 海棠‘呦’了一声,手中折扇轻轻戳了一下柳总管,笑得满脸牙齿。 “柳爷的有十来天没来了嚒,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又是要去找哪个相好的啊?” 柳总管没理她,抬脚就走。 海棠冷嗤一声:“装什么清高!” 柳总管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如刀子,“你说什么?” 秦南乔忍不住挑了下眉。 没想到,一直唯唯诺诺的柳总管瞪起一双小眼时,还颇有点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的凶狠 但,海棠显然一点也不怕,“老娘说你装清高,你耳聋了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柳总管咬牙切齿。 “哟呵,给你点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爷了?”海棠嘲讽道,“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给人端茶递水的奴才而已!” 柳总管:“……”这是事实,实在没话可辩。 “哈哈!” 海棠成功让柳总管吃了瘪,大声笑了起来。 终于出人头地了,终于可以欺负这些比她低贱、比她没用的人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秦南乔,慢悠悠开了口。 “坊主这是银子赚够了么?” 海棠笑声一顿,腰身一扭,冷眼扫过去:“你是谁?” 秦南乔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点恶意又有些狡黠的笑容:“坊主刚才不是叫我贵客么?怎么转眼就忘记了呢?” 海棠眉头一拧,上下打量着她:“女儿家家的逛花楼?这是哪家教出来的姑娘……” 秦南乔但笑不语。 海棠被她沉着镇静处变不惊的气场所摄,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转念又想到她是柳总管带来的人,肯定是跟秦家关系匪浅,态度顿时缓和了许多。 “行了,有事进屋说。” 吊俏眼斜了一下,扇子一展,鼻孔朝天,扭着屁股进了屋。 秦南乔冷冷扯了下嘴角。 海棠的表现,说明她的坊主位置,坐得并不顺畅! 这是被压制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发泄淫威的对象。 尽管还是因为身份限制,不能太过肆意,但,终是显示了自己今非昔比的地位和权势。 秦湛在这里的威势堪比民间王,柳总管是秦湛的总管。 正常情况,海棠对柳总管应该是毕恭毕敬的。 但现在,她却如此跋扈的对待柳总管。 可见,柳总管是海棠就算得罪,也不会被穿小鞋的人。 他们俩关系必不寻常! 不过,秦南乔并不准备戳破这层纱。 不是什么非得弄清楚的东西时,她愿意给人留一线。 柳总管开的是长乐坊的雅间,是最彰显身份的一个房间,装饰奢华而大气,随便一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茶案前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 海棠端着架子在主位坐下,扇子轻摇,姿势十分高傲。 秦南乔并不在意,直奔主题:“我今日找你,是受了亡者所托,来为她化解生前执念的。” “亡者?”海棠挑眉看她,“这世界上,居然还真有人相信鬼神之说啊。” 她的口吻轻蔑又讥讽,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 秦南乔也没计较:“亡者执念不解,与执念相关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海棠不屑地嗤笑,扇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狂妄。” “坊主既然不信,那我也无言相告,坊主请便。” 海棠冷冷哼笑,起身就走。 秦南乔也不挽留,慢悠悠地执杯品茶。 走到门口的海棠,却忽然顿住脚步。 她回过头来,眼角余光瞥着秦南乔。 “亡者…是谁?” 秦南乔无声说了个名字。 “梨花!” 海棠的神色立刻就不对劲了。 秦南乔眼神也变了。 因为屋里出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第21章 长乐坊 虚空中。 一个半透明的梨花出现在秦南乔身后,披头散发,一身红衣,干瘪苍白,淌着血泪的眼死死盯着海棠。 “海…棠……” 声音如破了洞的风箱,颤着抖着,瘆得人心头发慌。 海棠被吓傻了。 她想逃,可双腿仿佛已经失去知觉,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想叫,可嘴巴仿佛被胶水粘合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只能心胆俱裂地、眼睁睁地看着梨花朝自己飘过来,与自己重叠成一个人。 海棠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抓扯着自己的脖子,慢慢蹲在地上,慢慢蜷缩成一团。 梨花凄厉的哭泣声几乎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的脑袋好像被人生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秦南乔静静看着。 梨花怨念太深,已成恶灵。 但,无法附身的恶灵,杀不了人。 海棠现在经历的只是幻象,是梨花给她的警告,会瓦解击溃她的精神,对身体造成不了实质性伤害。 果然,不消片刻,幻象消退。 海棠惊魂未定地用双臂抱住自己,呆呆坐在原地。 她浑身汗湿,胸腔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要爆炸似的。 太恐怖了! 海棠哆嗦着看向秦南乔:“你、你是谁?你想、想做、做什么?” 秦南乔一步一步走到海棠面前,俯身,贴耳:“梨花的女儿在哪里?” 海棠猛然瞪大眼睛看秦南乔。 眼前女子明明年纪不大,一言一行却沉稳老辣得令人心惊肉跳。 “你到底是谁?为、为何知道半夏?” 半夏? 应该是梨花女儿的名字。 秦南乔冷漠地盯着海棠:“识相点,告诉我她在哪里?否则梨花的怨灵就会一直跟着你,让你夜不能寐,直到心竭而亡。” 海棠脸色惨白,颤抖着:“半夏她、她得了天花,一、一直就没出过门……” 秦南乔眸光微眯,手指捏紧:“天花?” “是!安葬坊主的那天,有人发现半夏手上出现了一大片红疹,半夏晕过去后又开始高热,陈大夫说半夏是得了天花。” 又是陈大夫? 秦南乔心头一动。 我昏迷那天,也是陈大夫来看诊,然后梨花就入了我的梦…… “姑、姑娘,我对我们坊主是忠心耿耿的,我们坊、坊主为什么会来、来找我?” 秦南乔:“……” 这个海棠到底是怎么当上长乐坊坊主的? 我要知道梨花为什么找你,不就能找到她女儿了? 她懒得废话:“告诉我半夏在哪里?” 海棠居然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半夏一直在坊主生前置办的宅子里,很多天了,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秦南乔冷冷打断她的话:“带路!” “啊,哦…” 海棠反应过来,忙转身往外走:“姑娘请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人声一霎涌入耳蜗。 宛如从清净之地踏入闹市,喧嚣嘈杂扑面而来。 海棠心头一颤,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发生在房间里的一切,这外边丝毫没有察觉。 偷眼瞧秦南乔。 只见她神情淡漠,脚步沉稳,仿佛周遭一切都是虚幻,她什么都未曾听闻,也不曾看见。 海棠刚想说话,迎面遇上一个打杂的清瘦嬷嬷,她居然有些慌乱地垂下脑袋,加快了脚步。 秦南乔略有所感,下意识多看了那清瘦嬷嬷一眼。 清瘦嬷嬷卑微地弯着腰背,模样十分惶恐,似乎察觉到秦南乔的目光,她也抬起脸来。 就见她面容枯槁如橘皮,眼眶深凹,满是老人斑,手中捧着几盘点心。 秦南乔刚想问她叫什么名字。 ‘吱呀’一声,背后有门开启。 还没转眼去看,就听到一个娇嗲妩媚的女声响起:“老不死的,叫你去拿点吃的,磨磨蹭蹭地干嘛呢?” 清瘦嬷嬷脸现慌色,急忙错身而过。 秦南乔刚看清说话的女人。 又听到一个粗犷男声响起:“小心肝,快回来侍候爷。” 女子伸手大力拽过清瘦嬷嬷,回眼望着屋里,娇笑:“哎哟,二爷别急嘛,奴家这就来啦。” 门‘呯’一下关上了。 秦南乔收回视线,眉心轻蹙,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 将思绪收回来,跟在海棠身后,穿过大堂,走过后院,出了偏门,再拐过一条小道。 海棠收了脚,指着小道尽头的那扇门,低声说:“姑娘,半夏就在里边。” 那是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墙有些斑驳破旧,墙内探出几根青藤,蜿蜒在上边,像是攀附着墙壁的大蛇。 随处可见的厚重蜘蛛网,让整座宅子都散发出一股荒芜腐败的气息。 一个小女孩独自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 秦南乔微皱起眉尖,盯了海棠一眼。 海棠被她看得心虚,不安地呐呐地解释道:“我、我也做不了主。” 秦南乔不理她,径直走向院门口,抬手敲响了门环。 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谁呀……” 秦南乔回头看海棠。 海棠不情不愿地走前一步,尖着嗓子叫:“半夏,是我,海棠。” 没听到回应。 等了片刻,才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女孩轻柔颤抖的嗓音。 “有什么事吗?” 海棠有些惊恐地看了看门,一副生怕门突然打开的模样。 秦南乔冷眼盯住她。 海棠不得不颤巍巍地又靠近小半步,“半夏,你能先开个门吗?” “哦,你稍等。” 又过了好一会。 一只布满红疹子的手缓缓打开门。 海棠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跑到五尺开外去了。 秦南乔巍然站在原地,半寸未退。 门大开。 眼前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苍白憔悴也满是红疹子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异常地黑亮。 一身洗得泛黄发白的布衣裙,套在瘦骨伶仃的小身板上,就像风中摇曳的芦苇杆子似的单薄而无力。 她微微仰起头来,看了看躲得远远的海棠,再瞅了秦南乔一眼,楚楚可怜幼小无助。 “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南乔微微蹲下来,让自己和她平视:“半夏,我是给你送符的人!” 此刻,她和半夏的距离只在咫尺,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半夏咧开嘴,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能吓走所有人的话。 第22章 半夏 “姐姐!我得的是天花,传染性很强很可怕的哦?” 秦南乔笑了笑,大声道:“我小时候得过天花了,我有抗体,不怕传染的哦。” 说完,她便去拉半夏的手。 半夏竟然任由她握住,还用力地反握了回来,紧紧攥住。 这时候,海棠忽然冲了过来,也不管会不会被传染天花了。 她一手抓住秦南乔的胳膊,想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却终是一脸的忐忑。 “你、你、你要干什么?” 秦南乔淡淡看着她:“坊主,我应该比你看起来,更不像是会伤害半夏的人吧。” 海棠死死盯着她,眼眶慢慢发红:“我、我才不会害半夏!” 说完,她又低头去安慰半夏:“半夏乖,千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能相信陌生人,知道吗?” 半夏却没搭理她,仍旧紧紧抓着秦南乔的手不放松,甚至连眼神都不给海棠一个。 秦南乔淡淡道:“坊主,半夏明显是更喜欢、也更信任我一些啊。” 海棠:“……” 确然如此。 —— 院里。 照耀进来的阳光都驱不散无处不在的阴凉感,窗扇被风吹动,发出陈旧的“吱呀吱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得不说,半夏是个胆子汰大的小姑娘。 一进门,海棠就滑了一跤。 绿苔布满了地面和台阶,海棠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半夏也不去搀扶她,反而用力把秦南乔往屋里带。 “姐姐小心脚下。” 秦南乔还算有点同情心,看了看海棠:“自己能起来吗?” 海棠刚想说‘帮我一把’,抬眼一看,人已进屋了。 秦南乔被半夏牵着,一路往宅子深处走。 半夏说,海棠是那种没什么脑筋、没什么主见、容易受别人摆布的人。 坊内只要有什么事儿,海棠总会冲在最前头,成为被推出去吸引火力的出头鸟。 秦南乔默默听着,半夏这是在跟她暗示,海棠当上坊主,是有人故意推上去的? 半夏又说。 “海棠对我很好,从小到大,只要海棠有好吃的,必定留给我。” “虽说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却也是海棠把自己最好的拿出来了。” 二人边说边走,走过长廊,又经过两道垂花拱门,才终于停在了一座二层小楼前。 半夏推开门,让秦南乔先进去:“姐姐请稍坐片刻。” 说完,转身就要走。 秦南乔眼疾手快,一手拉住了她。 “不用瞎忙活,我们说正事。” 半夏回头看她,眼底有一丝戒备。 秦南乔略略弯腰,平眼看她:“你知道你我初见,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么?” 半夏摇摇头。 “你母亲入了我的梦!” 秦南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柔和又温暖,力求降低对半夏的惊吓值。 “或许……你母亲的魂灵,现在就在我们身边。” 半夏并不惊慌,还瞪圆了双目四下里看,似是想看清楚自己的母亲在哪里。 秦南乔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语气更加温柔。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感应到了你母亲生前没有完成的执念,来帮助你的。” 半夏被触动了,眼眶微红,却摇了摇头。 “做不到的!” 她说。 声音哽塞在喉咙里,几近无声。 秦南乔没有接话。 半夏用了半盏茶时间,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我娘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姐姐来做?”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掀起眼皮,目光如一汪清泉潺潺流进秦南乔心底。 秦南乔看着这么个聪慧善良的小丫头,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咬咬唇,让自己用最快时间恢复了冷静理智的思维。 “半夏,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说的,但我确实是受你亡母所托,来帮助你的。” 半夏咬住唇,沉默了许久。 “谢谢姐姐,我非常相信姐姐,但是……” 她抬眸望着他,目光坚定而平和:“我现在很好,不需要帮助!” 秦南乔并不意外会被拒绝,也不勉强她。 “那就好,我大概会在这里待半年,若是你以后有需要帮助,可以来秦府找我。” “嗯!” 半夏黯然应了。 秦南乔见她情绪低落,也不好多留,又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出门之际,她还听见身后传来半夏压抑的低泣。 稍稍迟疑了一下。 摸出一张黄符。 刚想返回去,半夏却已经冲出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姐姐!” 秦南乔没动。 半夏声音带着哭腔,伤心得浑身发抖。 “我、我需要姐姐帮助,非常需要!可若不是因为我,我娘就不会死,我、我不敢让姐姐冒险……” 秦南乔没有立刻回答,默默在心里逐字逐字地把半夏的话,认认真真的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她转过身,伸手拭去半夏脸上的泪珠。 “我和半夏一样,也刚刚失去母亲不久,这世上也只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 她特意强调了后一句,揉了揉半夏冰凉柔嫩的小手掌,前所未有的心软。 “所以,我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尽力试一试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对吗?” 闻言,半夏眼睛瞬间睁大,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般,重重点头。 “嗯!” 对视一笑。 半夏两只手飞快地擦掉了眼泪,拉着秦南乔回到屋里。 “姐姐!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坏人当做靶子,我们来好好商讨一下。” 秦南乔被半夏带着落座。 半夏站在她面前,双手撑着案几,神色严肃而认真。 “我娘就是太过瞻前顾后,才被坏人抓住软肋,先下手为强。” “他们用我威胁我娘,让我娘束手束脚被他们害了,因此,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破局!” 秦南乔没说话,等待半夏继续。 “坏人不知道躲藏在哪个角落,我们能做的是让他们忌惮,不敢随意行动!” 半夏顿了顿,“所以我打算……” “你打算跟我一起,住到秦府里去?”秦南乔淡声接茬。 刚才,半夏在听到我让她去秦府找我后,那一瞬间的神情转变太明显了。 半夏很是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将军在这里十分受人尊重,只要我跟他搭上关系,坏人肯定不敢贸然把我怎么样。” 秦南乔目光深深地盯着半夏:“可是半夏,万一秦将军就是要抓你的人呢,那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会!”半夏十分肯定,“秦将军是位好官,他从未亏待过百姓,他的为人我信得过!” 秦南乔看着半夏的眼睛,似乎要将她整个心都看透。 半夏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不由咽了口唾沫。 片刻之后,秦南乔缓缓收回视线。 “半夏,如果我不同意你住进秦家,你会怎么办?” “姐姐……” 半夏神色一颓,低垂下脑袋,声音小小,却又异常坚定。 “我理解姐姐的为难,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会自己努力去完成!” 秦南乔看着她,沉默良久之后,轻轻叹息一声:“你既如此坚定,非做不可,我可以帮你。” 半夏猛地抬起头,满脸惊喜:“谢谢姐姐!以后姐姐就是半夏的亲姐姐……” 秦南乔淡声打断。 “我与秦家并无什么关联,不好牵累秦家,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可以最快速度查清楚杀害你娘的凶手。” 半夏立即坐直身体,急切追问:“姐姐请说。” “开棺,让我亲眼看看你娘的尸身!” “啊?” 第23章 地室 半夏呆住,完全没想到秦南乔说的办法会是这…… 秦南乔目光幽深,语气中透出几分冷冽。 “半夏!我做事不喜欢连累任何人,更不愿意欠人恩情!我喜欢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来找真相!” 半夏怔怔地看着秦南乔,泪水慢慢模糊了眼睛。 “姐姐,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万一…我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半夏说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我不是不肯开棺木,而是怕万一你出点什么差错,秦家不会放过我啊。 若是得罪了秦家,我这小命怕是立刻就挂了…… 秦南乔不知道半夏的心思,但是,她清楚自己的能力。 “半夏,你无需担心,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可是……” “别可是了!带我去你娘的墓室!” 秦南乔态度坚决,丝毫不容置喙。 半夏咬紧了牙,没错,最多不过一条命,豁出去了。 “姐姐请跟我来!” 半夏牵住秦南乔的手,并不出屋,而是进了里间…… 两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门槛处挣扎了许久怎么也爬不起来的海棠。 一双修长如竹的手,将海棠轻松提溜而起,带到了门外。 “她们在哪里?”那人淡漠地说道。 海棠一惊,看向了他。 只见眼前男子银胄加身,五官俊美,眉眼在笑,却又透着一股常人不敢直视的冷傲。 似乎这天底下就没有能令他动容的东西。 秦府少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脑中闪过无数问号,海棠一时间有些捋不顺舌头。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到有些讨厌的声音。 “少爷,这院子里一地的青苔,可以从瓦上走。” 柳总管! 秦怀瑜依言,脚尖轻轻一点,挺拔的身姿便跃上了屋顶…… 地道曲折蜿蜒,岔口极多,每个岔口均设置一重机关,每个机关都需要不一样的手势和密码,双重秘钥才能安全通过。 秦南乔一路走,一路暗叹这鬼斧神工的建筑心思之巧妙。 然后,明明密道里就她和半夏,可她却总是觉得有眼睛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秦南乔十分不安,可又没办法消除。 不得不自己安慰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半夏起什么别的心思,反正也是逃不了的。 半夏在前边领路,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戒备劲儿,好像随时会有人给她来个偷袭似的。 秦南乔暗想,半夏年纪不大,警惕性却高得让人另眼相看。 “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半夏突然停下脚步,对身旁的秦南乔低声说了句。 秦南乔抬头看向眼前的石门,上边雕刻的图案古朴大气,却又不失精致。 门的左右两侧各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兽首,一个狰狞凶恶,一个憨态可掬,仿佛在嘲笑着闯入者的渺小与卑微。 秦南乔仔细打量,这些雕刻惊悚又神秘,却奇怪地有一种熟悉感。 半夏走上前,也不知她按了哪里,门上出现一个方形凹口。 半夏把手伸进去。 一阵轱辘转动般的‘轧’声过去。 秦南乔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偌大的岩洞穹顶,悬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 棺身横亘在两条栩栩如生的石蛇上,石蛇的眼睛是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淡淡的凉凉的光芒,将整座岩洞笼在其中。 “啊!” 走在前头的半夏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秦南乔还没回过神来,脚踝突然一紧,低头一看,一条长长的锁链,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长出来的一般,紧紧缠住了自己的脚脖子。 身体被拖着,往上飞。 “姐姐!” 半夏的凄叫,震彻地室。 秦南乔深呼吸了两下,抑制住惊慌,双腿用力蹬着锁链,试图摆脱束缚。 然而,那条锁链就好似活物一样,越是挣扎,越收越紧。 秦南乔感觉脚腕都要被绞断了一般,痛得冷汗如雨,再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口诡异的棺木越来越近。 突然,石蛇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拦腰劈开。 黑棺失了着力点,瞬间滑落了下去。 几乎同一个时刻,秦南乔已经被拉到了刚才黑棺的位置。 要不是黑棺掉下去,她会被装了个正着。 谁在帮我? 心念未定。 视线里,有人影如闪电掠来。 白练一闪。 ‘乒’两下裂响。 锁链被割断。 下一刻。 秦怀瑜已飞身而来,一手收回飞剑,一手精准地单手搂住了她的腰,狐狸眼里的紧张呼之欲出。 “坚持一下!”他说。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一直跟着我? 细腰被有力的臂膀揽住,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着地。 秦南乔忍不住暗暗羡慕,有武功就是方便,也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让学… “嘭——” 黑棺重重地撞击地面,发出一下沉闷巨大的声响。 一阵烟尘飞扬。 棺盖翻滚,露出一具完全被尘土覆住的尸体。 “娘,娘别怕,夏儿来了。” 一双小小的细细的手抓住棺沿,满脸尘土的半夏努力着想要爬进棺材。 奈何,人小棺高。 无论半夏怎么努力爬,都进不去。 惨凉的珠光,在她小小的身板上投射出一层薄薄的银色。 她十分狼狈,但紧抿成线的唇,和百折不挠的爬棺举动,让她看起来坚毅倔强的令人肃然起敬。 爬是没爬进去。 但在她的一次一次晃动下,盖在尸体上的尘土倒是被晃得七零八落。 一张凹陷到恐怖的脸,暴露在视线里。 她皮肤完好,未阖的眼睛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直勾勾的空茫茫的,像具死不瞑目的千年僵尸。 阴气森森。 更惊悚的是,那尸体似是感应到了秦南乔的方位,僵凝的眼珠子居然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秦怀瑜看得脸色发白,毛骨悚然。 亡者有执念,竟然会是这么个吓死人的鬼样子! 秦南乔面上强自镇静,心跳也是砰砰跳的快要失衡了。 她这也才是第二次面对死人。 第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娘。 她发现面对亲人尸体,和看着别人尸体是完全两码事。 幸亏事先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要不然…… 然后,她看着像只母鸡一般、两只手牢牢把她整个人团巴在怀里的秦怀瑜,无语得恨不得揍人。 整理了半天情绪,秦南乔才成功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冷静。 “放开我!我得走近了仔细看看。” 什么? 走近去看? 秦怀瑜一个激灵,这才想到怀中人可是专门做这种事的高人,赶紧放开了手。 秦南乔活动了几下脚踝,确定不影响走路以后,这才往前迈步。 “你小心些!”秦怀瑜忍不住提醒。 “废话真多。” 秦南乔头都懒得回,继续向前。 刚才她注意过,在她和半夏进来之前,地室里没有其他人。 那么可能触动机关的,只有三种可能。 一,半夏弄错了手势和密码,但从这一路秦南乔对半夏走来的观察,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二,有人事先知道了她们要来,改动了机关,让半夏的手势密码失去作用。 这个看似比较合理。 但,秦南乔认为第三个可能性更大。 三,半夏有问题! 所以,在走近半夏的时候,她亮出了被自己精心修剪的十分尖厉的指甲…… 第24章 忍者杀手 忍者杀手 秦怀瑜察觉到秦南乔的举动,心中警惕起来。 但是,棺材里的女尸太吓人了,他实在是不想太靠近。 动物都有察觉危险的本能,人类更甚。 当秦南乔走向半夏时,原本在一心一意爬棺的半夏,几乎是立刻就往旁边跳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秦南乔。 “姐姐你、你想干什么!” “你忘记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秦南乔说着,十分自然的转向,把手伸向了棺里的尸体。 “小心!”半夏急忙叫出了声。 “怎么了?”秦南乔挑眉,已经看清楚尸体情况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红衣,染血的粗糠! 这尸体是长乐坊主的,红衣女鬼就是梨花! 粗糠吸满了血,说明,她是死前被掏空了内脏,她死得那么惨烈,可执念却不是为她自己报仇,而是救她的女儿…… 半夏余光瞥一下虎视眈眈的秦怀瑜,双手绞着衣角,一边朝秦南乔靠近,一边两眼含泪低声解释。 “之前,我娘眼睛不肯闭上,敛尸的仵作不肯盖棺,为了不让尸身生蛆,我给她用了毒蛆草,我怕姐姐沾染上了……” “那你刚才还想要进去,你不怕么?”秦南乔慢慢转身看她,神情冷漠平静。 “我怕!但是我必须把毒蛆草拿出来,我不能让姐姐受到伤害。” 秦南乔眼神犀利地盯住半夏:“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半夏脚下一顿,有些手足无措:“我、我……” 秦南乔叹了口气,目含警告:“你听好!下面我要说的话有些诡异,但字字是真!” 半夏十分乖巧地应声:“是,姐姐请说。” “死人的眼睛合不上,是因为生前有没有完成的念想,导致或者阻止死者完成念想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知道了,姐姐!” 这时,半夏已挪步到了秦南乔的一臂之距。 秦怀瑜在九尺外。 半夏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绞着衣摆的手飞快探入怀里,抽出一把带刺的利器,以迅雷之势刺向秦南乔。 在她发动袭杀的同时,地室暗影处朝着秦怀瑜射出了无数暗器,阻挡了他的救援。 秦南乔早就防备着她的偷袭,在半夏拿出凶器之际,她也做出了闪躲反应。 然而,她低估了半夏的力量和速度。 只听得半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厉啸,身子像陀螺似的转动起来,手上利器也随之舞成一团寒光。 秦南乔都来不及看清楚,肩胛骨已经被刺穿了。 血一下喷了出来。 “你不是半夏,你是谁?” 秦南乔冷冷问着,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流着血的伤口,似乎完全没有痛觉。 “嘻嘻……” ‘半夏’发出一连串骇人的诡笑。 尖厉的笑声中,幼小的女童外貌就这么在秦南乔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纤瘦的女人。 秦怀瑜用剑挡开一个暗器的间隙,惊叫:“缩骨术!你是忍者杀手!” “哼!现在才知道,迟了!” 女杀手的脸庞在利器的反光之中,显得异常凶狠阴冷:“多管闲事的人,命是活不长的!” 说罢,手腕一拧,利刃朝秦南乔的心脏处扎去。 秦南乔慌忙侧身躲闪,女杀手扑了空。 但是,女杀手并没有因此放弃攻击,趁秦南乔踉跄的空当,再次扑上去,利刃对准了秦南乔的咽喉…… “啊!” 一声凄叫。 却是女杀手中了秦怀瑜的飞剑,拿武器的手被当场削断了。 与之同时,三枚暗器刺进了秦怀瑜的体内。 秦南乔心脏剧颤,他这是舍了自己来救我…… 女杀手惨叫着倒地,捂住受伤的手掌,身子旋转成一股旋风,居然就地消失了。 “忍者杀手十分难缠!” 秦怀瑜飞落到秦南乔身边,一手护住秦南乔,一手执飞剑,警惕地四下查看。 “他们跟狼一样,喜欢群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 话音未落。 女杀手消失的地方,已然出现了三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杀手。 秦南乔想,原来我刚才在密道里的紧张并不是错觉。 “呵,不愧是秦家少爷,脑子还挺好使的,可惜了……” 带头的杀手冷笑道:“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祭日,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秦怀瑜沉声冷喝:“狂妄鼠辈,知道是你秦爷还敢……” 杀手头领根本不给秦怀瑜说完话的机会,寒刃刺出,扑向秦怀瑜和秦南乔。 其余两个杀手,也亮出兵器加进了战斗。 这三人配合默契,身子滑溜得像泥鳅,招式之间的配合也是精妙无比。 一般人碰上这三个杀手,早就被砍死十几次了。 但是,他们今天遇到的人是秦怀瑜。 秦湛的大将军之职,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作为大将军之子,秦怀瑜的武力值一直被藏得很好。 生死关头。 秦怀瑜释放了自己的全部能力。 他身法和剑术都非常精妙,在护住秦南乔的情况下,还能做到攻守有度,总能在危急时刻化解致命攻击。 一番激战下来。 秦怀瑜身上挂了不少伤,但三个杀手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一人伤了一条胳膊,一人伤了一条腿,还有一人肚子中了一剑,肠子都要掉出来了。 很明显,凭三个杀手的能力,一时半会是杀不掉秦怀瑜和秦南乔。 但是,秦怀瑜想带着秦南乔全身而退,也是做不到的。 秦南乔肩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她一直在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耗下去,对他们有害无利。 秦怀瑜在心里衡量着形势,决定全力突围。 他双手连扣,飞剑以一化十袭向三个杀手,与此同时,他抱起受伤的秦南乔就准备遁离。 但是,三个杀手却已经看穿了他的脱身计划。 两人不惜受重创、齐心协力拦下所有飞剑,一人就地消失又瞬移,挡住了秦怀瑜的去路。 “想走?”那人冷笑:“你们俩今日必定是要留在这里的。” 另外两人也从背后围了过来。 三个杀手形成了合围之势,前后将秦怀瑜困死。 “放弃抵抗,我们留你全尸!”领头的杀手阴恻恻地说着,步步逼近。 “你、你自己走,别、别管我!” 秦南乔艰难的说着,她十分清楚,秦怀瑜只要想走,一个人是完全能脱身的,带着她这个累赘,怕是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哼!鹿死谁手可不一定!”秦怀瑜冷声道。 他边说边脱下自己衣服的一边袖子,捆在秦南乔的腰部,把她整个人护在了胸前。 秦南乔苦笑,这个姿势能打斗? 罢了。 既然逃不了,那就一起拼了命吧。 “我、我的指甲可以……” 就在秦南乔即将说出自己的护身杀招的那一刻,地道深处,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厉啸。 听声音,是伪装成半夏的那个女杀手发出来的。 三个杀手停止了动作,相互对看了一眼,有些不甘心却不敢违抗指令,身子就地旋成青烟,消失了。 秦怀瑜松了口气,低眼一看,心头又是一紧。 秦南乔已经昏迷过去了…… 第25章 少爷的怪疾 秦怀瑜再顾不得其他,抱起她,凭着记忆进入了地道。 刚走两步,迎面碰上了带着秦家军赶来的海棠和柳总管。 “少爷你……” “少爷,南乔姑娘怎么了?” 海棠和柳总管几乎同时发问。 柳总管是紧张。 海棠是惊慌。 “先出去!”秦怀瑜面无表情地低喝。 柳总管一看秦怀瑜这样子,就知道自家爷这是忍耐达到了极点。 他赶紧给海棠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话。 海棠会意,当先领路,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的撤出地道。 破旧荒凉的宅子里,海棠看着最后一个人安全退出地道,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死去的人万事休。 可活着的人,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为了活着,她也是不得已才给坏人当棋子啊。 然而,当秦怀瑜出现的那一刻,她慌了。 秦家少爷如果被杀,别说她这条小命玩完,她的祖宗八代怕是都要被挖出来鞭尸…… 所以,她慌忙把自己知道的计划,一五一十的给柳总管交代了,只求可以将功赎罪。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在内心最深处。 “还好没事……” 她嘀咕着回头望向柳总管:“你们家少爷真可怕!” 柳总管叹气,看向紧闭的房门,确实是很可怕…少爷抱着秦南乔,居然没有呕吐! 看来啊,这南乔姑娘入主秦家是迟早的事了。 幸好,遇到了陈大夫,要不然,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你最好是祈祷南乔姑娘没事,否则,别说是你,长乐坊都得废了!” 海棠大惊,赶紧捂住了嘴。 柳总管乜斜了她一眼:“老实交代,半夏真得了天花?” 海棠又是一惊,急忙垂眼,遮去自己的慌乱,继而,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问陈大夫。”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大夫和你家坊主的关系!” 海棠是现坊主。 柳总管在她面前说的坊主,自然是半夏的母亲,已经死去的前坊主梨花。 海棠骤然抬眼,只这一霎,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脸颊。 她‘扑通’一下跪到柳总管脚下,两只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柳爷!” 柳总管被吓了一跳,立刻就警惕起来。 这向来跋扈的小蹄子,为什么给自己下跪? “柳爷,求您救救半夏……” 她无声的哭着,满眼都是因为畏惧而不敢宣扬的支离破碎。 柳总管缄默了半晌,伸手扶起海棠。 “他们连我家少爷都敢动,我一个奴才能做得了什么?” 海棠一听,确然如此,顿时绝望了。 柳总管忽又压着声说。 “能救半夏的人,只有南乔姑娘!” 屋里。 秦怀瑜站在床边,神色阴冷而焦躁。 秦南乔白着一张脸,双眼紧紧闭,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陈大夫摸着白胡须,微微阖着眼,在给秦南乔把脉,眉宇间隐约有些疑惑。 秦怀瑜急切询问:“如何了?” “应该是血流太多了……” 秦怀瑜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觉得陈大夫这话有些怪异。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但陈大夫一脸的不愿意多讲,开完药方,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粉递过来。 “这是生肌养血的药,每天早晚各掺着鲫鱼汤喝两勺,连服一个月可痊愈。” 秦怀瑜接过,道了谢,吩咐柳总管来送陈大夫。 陈大夫走到门口了,却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这位姑娘根骨极奇,乃千年难遇之人啊!” 秦怀瑜愣了愣。 “陈伯你……” 但,陈大夫已经走远了。 秦怀瑜拧着眉,回眼看床上昏睡的秦南乔,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阿旺说你不是寻常人。 陈伯又说你是千年难遇之人。 秦南乔,你到底是谁? …… 秦南乔又梦到了红衣妇人。 血海淹没了她的下半身,眼淌血泪,嘴巴努力地张合着,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秦南乔想靠近些听清楚。 血海却突然翻卷起巨浪,红衣妇人瞬间被吞没,只剩下无助的哀哀的泣哭声,回旋萦绕着,让秦南乔脑袋发昏…… “姑娘?南乔姑娘!” 耳畔传来焦灼的呼唤声,秦南乔迷迷瞪瞪地张开眼。 入目,是一双担忧的狐狸眼。 “水!” 见到她醒来,秦怀瑜带愁的眉眼抑制不住有了喜色,转头叫了一声。 丁香急忙把温热合合宜的水递过去。 秦南乔就着秦怀瑜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一整杯水,满脑子的晕眩感才稍稍缓解。 动了动想起身,才注意到左肩被绑得结结实实的。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秦怀瑜伸着手,一脸地想扶她,却又生怕碰到她的一筹莫展。 “帮我一下。” 秦南乔淡声说道。 秦怀瑜闻言,眉眼一展,笑意在眼底如花绽开,再不犹豫,伸手将秦南乔小心搀扶起来。 “我没事。” 察觉到秦怀瑜的紧张,秦南乔安慰了他一句 秦怀瑜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心中一阵阵揪紧,这丫头做事无畏无惧的…想起来都后怕。 “小姑奶奶,你以后要做什么事跟我说,我一定全心全力地给你当跑腿,行么?” 秦南乔抿抿唇,低了低眸子:“对不起。” “……” 秦怀瑜哪里想到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会认错,怔了许久,试探着摆出一副说教的口气。 “你啊你,女孩子家家的做事要谨慎再谨慎,遇到事,要先想着指使别人去做,不要就顾着自己往前冲。” “知道了。” 秦南乔抬起眼,朝他露出个前所未有的浅笑,似乎真的受了教。 秦怀瑜甚为满意。 就说嘛,爷这魅力,还征服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秦南乔抬眼瞧了瞧:“你、你没事吧?” 秦怀瑜愣了一霎,随后站起来大开大合地动动手踢踢脚:“没事!爷生龙活虎…哎呦……” 还没显摆完整,就给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南乔急得爬了起来:“怎么了?” 秦怀瑜被吓得自己也不知道痛了,着急忙慌地去按她的肩头。 “小姑奶奶你还受着伤呢,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啊,啊?” “你也要爱惜自己!”秦南乔盯住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 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平静无波,却莫名让人有种威慑感。 秦怀瑜愣了半晌,竟然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姑娘……” 端着药汤进来的丁香,就这么赶巧地看到了这一幕,愣住。 少爷居然用双手碰了南乔姑娘? 不对,少爷……怎么没事? 丁香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立马反应过来,当即决定还是趁着主子没发现自己,赶紧退出去, “丁香!” 秦南乔却已经看见了她,出声叫她。 秦怀瑜转头看看丁香,又看看看自己抓在秦南乔肩上的手,突然露出一种见了鬼似的神情,招呼都不打就跑走了。 在门口时,还被门槛绊了下,差点摔倒。 把个南乔给看懵了。 “你们家少爷怎么了?” 第26章 丁香 丁香笑眉笑眼的把药汤呈到秦南乔面前。 “回姑娘,姑娘这是把少爷的怪病彻底治好了呢。” 怪病? 连地室里那两条石蛇都能劈开了人…还能有病? 秦狐狸是出现在石蛇断开之后,虽相差不过须臾,但好像也不能就这么断定弄断石蛇的就是他。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 秦南乔边想边接过碗,小口尝了一勺。 “嗯?这药怎么是甜的?” 丁香笑着回话:“是少爷特意请陈大夫加了甘子。” 秦狐狸心倒是蛮细的。 秦南乔几口喝完,把药碗递给丁香:“你们少爷以前得了什么病?” 丁香一听,来劲了。 “这事还得从少爷五岁那年说起,奴婢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夫人的生辰,燕娘……” 丁香是家生奴,对这府里发生过的事情是如数家珍,讲起往昔,滔滔不绝,完全没注意到秦南乔清眸里那一抹淡淡的狡黠。 “……燕娘是望京人士,我们老爷当年还随她爹出征过北疆,可也不知为何燕娘带了个儿子来投奔老爷……” 秦南乔适时开口:“燕娘不是你家夫人的表妹么?” 丁香愣住了,然后懊恼地直拍自己的嘴巴。 “瞧奴婢这张破嘴……” 秦南乔急忙伸手拉住她,甚是暖心地安慰道:“没事儿,你只管讲,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丁香眨巴眨巴眼睛:“姑娘当真?” 秦南乔伸出手指朝天,“我发誓!” 丁香放心了,继续。 “老爷原本是打算给燕娘一笔银子,让她自个儿置办个宅子,可不知怎的,这事让夫人知道了。” “夫人说不能让燕娘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便以自己表妹的身份,将她母子留在了府中。” 秦南乔想起自己刚来秦府的那晚,那个婆子被她编的私生女寻父却被冷落的故事感动,这才偷偷给她指了秦夫人的住处。 那婆子的原话是:“老爷是个心狠的,姑娘若想谋个身份,得走夫人的门道才有希望。” 原来,是有前车之鉴。 “你家夫人真是太善良了,不过,这事和你家少爷的病有什么关系?” 丁香沉沉叹了口气。 “燕娘的儿子只比小少爷小一岁,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在了一起,起初,夫人和婆子们对燕娘还有戒心。” “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都说燕娘不是个狠毒的人,渐渐地都没人防备她,直到那天……” 秦南乔心里咯噔了一下。 “夫人生辰,夫人娘家来了许多客人,为了不生事端,老爷让燕娘母子待在他们自己院子里,不要出门。” “少爷在筵席上拿了好多好吃的,自个儿拿去给燕娘的儿子吃,谁也没想到,少爷和表少爷说了会话,突然就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秦南乔心中生疑:“然后?” “少爷醒来后就痴痴傻傻的,老爷找了许多郎中,全部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法王亲自来看少爷,在少爷脑子里引出一条虫子,才救了少爷。 “法王说是有人给少爷下了蛊,蛊虫虽然引了出来,但是留了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除了夫人,少爷碰不得女人,一碰就会当场呕吐,然后浑身起疹子、发高烧。” “……” 这个后遗症会不会比要了男人的命还难受? “这么多年,你们少爷都没碰过女人?” 丁香犹豫了一会。 “这后遗症还有副作用,每次发病痊愈后,少爷都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大半年。” “每次?是你们少爷不信邪,试过几次?” “少爷试过三次,陈大夫说最好的治疗,是少爷永远不要碰女人。” 秦南乔无意识地抿抿唇。 难怪刚才丁香看到秦怀瑜抓着我的肩头,会那么吃惊。 不对! 化解阿娘执念的那天,秦怀瑜就抱过我,柳总管怎么没有惊讶? 柳总管那个体型,我能确定不是他抱我…莫不是,当时除了秦怀瑜和柳总管,还有第三人? 看来,得找个时机,套套柳总管的话…… 秦南乔收了收思绪,看着心情极好的丁香,微微笑了一下,“你是家生奴么?” 丁香十分自豪:“回姑娘,是的。” 秦南乔慢慢地问:“这府里,你有没有要好的人?” 丁香认真地想了想:“奴婢有几个一起长大的,但论要好的肯定是珍珠。” 秦南乔停下动作:“珍珠是伺候哪个主子的?” “珍珠和我原本都是伺候少爷的,但前年她被大爷要去了……” 一向嘴快的丁香,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面色一白:“姑、姑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秦南乔低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我要见见珍珠!” “姑娘,这、这…珍珠现下可是大爷的人……” 丁香小小声地嘀咕,还想着维护珍珠。 秦南乔冷冷扯了下嘴角,这丫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那就让她撞个头破血流吧。 “丁香!你会背叛你的主子吗?” 丁香被她突然冷凝成冰的语气,吓得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做对不起姑娘的事情……” 秦南乔冷哼:“你的主子是秦家,不是我!” 丁香愣了半晌,放声哭了起来。 “姑、姑娘是又要赶奴婢走了吗?少爷已、已把奴婢给了姑娘,姑娘不要奴婢,奴婢就没地方去了,呜……” 秦南乔提了提声音:“不许哭!” 丁香慌忙闭紧了嘴巴,身体一抽一抽的。 “你自己仔细想想,我想见珍珠,完全可以让你家少爷去把她叫来,是么?” 丁香眨巴眨眼眼,点头,“对啊,姑娘你为什么不让少爷去叫珍珠呢?” 秦南乔瞧着憋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叹了口气,慢慢给她解释。 “这事要是让你们少爷知道了,秦府是不是就留不得你了?” “啊?对对,不能让少爷知道…” 丁香被她这话吓得忘记了抽泣。 秦南乔继续解析:“我和柳总管去长乐坊的事,这府里知道的人就三个,你、我、柳总管,对么?” 丁香完全不知道秦南乔要说什么,但不妨碍她点头。 秦南乔见火候差不多了:“你有没有把我要去长乐坊的消息告诉给别人了?” 丁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那天,秦南乔和柳总管前脚刚走,珍珠就来找她。 两人聊天的时候,珍珠顺嘴问秦南乔去哪里了,自己没过脑子,直接说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丁香一边打自己巴掌一边哭:“奴婢有眼无珠,把珍珠当成了好姐妹,差点害了少爷和姑娘啊。” “别打了,起来吧!” 秦南乔抿抿唇。 “丁香你若真心想跟着我,那么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说话之前要先过一遍脑子,否则,你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了。” “姑娘,你说怎么办吧?奴婢全听你的。” 丁香一听还有机会,赶紧刷刷两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秦南乔停了动作,想了一会儿。 “要想知道珍珠是不是别人的眼线,再试她一下就可以一清二楚,你附耳过来……” 丁香凑过去,附耳,仔细听着秦南乔的吩咐。 第27章 浑水 “姑娘放心,这事包在奴婢身上,奴婢一定把事办得妥妥的。” 丁香开心得像朵花似的,又回到了秦南乔初见她时,那副讨巧的可爱模样。 秦南乔无奈,这个丁香也太没心没肺了些。 看着丁香匆匆走出院门的背影,秦南乔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入我梦里的红衣妇人就是前长乐坊主梨花。 只是,为什么会有人阻止我去化解梨花的亡者执念? 秦南乔动了动脖子,懒洋洋地半倚在美人靠上。 闭目养神。 顺着事情过程。 长乐坊内,我提出要见半夏,海棠答应得毫不犹豫,当时我以为海棠是被梨花的显灵吓住。 现在想想,海棠的目的,是把我引到半夏家。 海棠的动机是什么? 海棠事先知不知道,半夏是假的? 假扮半夏的女杀手,十分熟悉地道机关,熟悉所有的手势和密码,可见,她经常出入这个密道。 然后,女杀手有很多更好的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到地室里再动手? 密道和地室的设计之巧妙,绝不是普通匠人可以做到的。 地室里,那三个忍者杀手和秦怀瑜的生死搏击,一帧一帧在脑海里闪过。 女杀手为什么要做出不遗余力爬棺的举动? 是借着动作,摇落尘土,露出尸体? 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秦南乔是越想越心凉。 这才刚开个头,就出现了这么多问题…这个亡者执念就是一潭看不见底的深井。 要完成,不容易啊。 “姑娘!不好了……” 声音比人先到,丁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脸色煞白的。 秦南乔眉心一跳,睁眼:“什么情况?慢点说。” 丁香喘了几口气,道:“珍珠不见了!” 秦南乔掀了掀眼皮:“什么叫不见了?” “我刚才去找珍珠,宁嬷嬷说,昨晚休沐后直到刚才,珍珠都没出寝舍!然后,寝舍里根本就没人。” 听完,秦南乔起身就走。 “姑娘你要去哪儿?”丁香急忙跟上。 “去珍珠的寝舍瞧瞧。” “啊?可大爷不在……” 秦南乔脚步微顿:“大爷娶亲了么?” “娶了……” “那你们大少夫人呢?珍珠不见了,为何不禀报她?” 丁香咬着嘴唇低头。 “珍珠素来不招大少夫人喜欢,素日又时不时就自己出门,嬷嬷们都说她是自己去哪里疯了,让不要惊动大少夫人……” 主子的丫鬟不见了,主子却不知道。 这秦府里的水,浑的连最起码的主仆尊卑,都没人畏惧了么? 秦南乔不是个喜欢蹚浑水的人,但是,这浑水关系到了她要做的事,是非蹚不可的。 秦南乔冷笑:“大少夫人在府里么?” 丁香点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 秦南乔迈腿就往外走。 丁香赶紧跑着跟上:“姑娘,您别生气,兴许、兴许一会珍珠就回来了呢?” “呵!躺着有可能。” “……” 秋高气爽,是个明媚晴好的天。 庭院里,一颗柿子树上挂着尚未熟透的累累硕果,视线所及,透着收获的甜蜜。 秦南乔却面无表情,浑身都罩在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之中。 突然,她放缓了脚步 直觉,前边拐角处藏着个人。 凝目细看,什么迹象都没有…会不会是我自己草木皆兵了? 骤地,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去路。 “姑娘请留步。” 果然有人! 秦南乔冷冷抬眼。 来人一身白衫,唇红齿白的,勉强算得上是个翩翩公子。 不等秦南乔说话,丁香已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南乔面前,语气透着警告。 “表少爷,我们姑娘可是老爷夫人放在心尖上的……” “啪!” 丁香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个巴掌。 秦南乔瞬间冷了脸。 敢打我的人! 打人的,是白衫公子身边一个瘦小精悍的婢女:“谁教的你,敢对主子这么说话?” 丁香捂着脸,毫不示弱地瞪着对方:“是你们先拦住我家姑娘的!” 婢女目露凶光,又扬起了手。 秦南乔把丁香往后一扯,自己上前一步。 这么一个交替,婢女的巴掌对象,就被动地变成了秦南乔。 婢女出势已成,收手是来不及的。 然而,就在距秦南乔脸颊方寸之距时,白衫公子一伸手,用扇子架住了自己婢女的手。 “下人无教,还请姑娘莫怪。”话说得客气,可他眼里没有半分歉意。 秦南乔冷眼看他。 这人出手又快又准,和秦狐狸的身手比,毫不逊色,是个练家子。 秦府这趟浑水,是真的深! 等秦夫人生产完,就离开。 “你的下人叫什么名字?” 白衫公子被她这个不循常理的问题,弄得愣住了。 不应该先问我是谁吗? 为什么去在意一个下人的名字? 婢女抢声应答:“奴婢翠玉。”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这个态度比主子还要嚣张三分的婢女。 “去跟你们秦夫人说清缘由,自领十个巴掌,否则,你就会成为我院子里的丫鬟!” 婢女和白衫公子都傻了。 秦夫人没有隐瞒自己巴心巴肝要留秦南乔的消息,所以,阖府上下都是十分清楚秦南乔地位的。 然而,秦南乔十分低调,甚至连给她办的家宴都没有参加。 在秦南乔的角度,她是觉得自己只是暂住,没必要去认识以后根本不会再有往来的人。 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她的低调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她是个性格温顺怕事的性子。 白衫公子的这次半道拦截,就是在这种认知下搞出的局面。 因此,要是秦南乔跟秦夫人开口要个下人,谁敢不给? 翠玉根本不敢想自己如果落到秦南乔的手里,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秦南乔懒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拉着丁香走了。 白衫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翠玉垂头丧气:“公子,怎么办?” 白衫公子看都不看她:“照办!” 翠玉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子……” 白衫公子却根本不理她,摇着扇子,径直追着秦南乔的方向去了。 丁香体胖,平时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这会子,她被秦南乔拉着健步如飞,几近小跑,气都有些喘不均匀了。 但她一脸的甘之如饴,还看着秦南乔,傻呵呵地笑。 秦南乔余光见她满头是汗,略缓了缓脚步,转头刚想说话。 “嘭!” 撞人了。 丁香占了个体型的优势,稳稳地站在原地。 对面的人却被撞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第28章 摸鱼 秦南乔很无奈。 今儿这是怎么了? 被撞倒在地上的是一个藏族丫鬟。 她的主子是一个穿着红色裙卦,梳着满头小辫子,打扮华贵的女孩,她们的服饰发型和秦夫人十分酷似。 “哪里来的狗东西,走路都不带眼睛的吗?” 有人大声叱骂。 有人扶起被撞倒的丫鬟。 “对、对不起。” 片刻前,面对白衫少年无所畏惧的丁香,这会虽然依旧把秦南乔护在了身后,却哈着腰唯唯诺诺地低声道歉。 然而,对方根本不领情。 “对不起就没事了?” “奴、奴婢……”丁香双腿一曲就要跪下去。 秦南乔伸手阻住,这府里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丁香。 所以,这撞人是故意的! 目标是秦南乔。 对面又走出一个丫鬟,双手叉着腰,鼻孔朝着天。 “睁开狗眼好好瞧瞧!我们小主很快就会是你们的少夫人,是你们这等下贱东西能随意冲撞的吗?” 这女孩…是秦怀瑜的未婚妻? 对方搞这一出,怕是误会了我和秦怀瑜的关系。 如此,能理解。 是我自己没有掌握好分寸…… 丁香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秦南乔用眼色盯阻,只得咬住嘴唇,忍下来。 秦南乔不自觉地仔细去看女孩。 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满脸被宠坏的傲气,但眼神有着没有被尘世污染的清澈。 随侍的几个丫鬟,最大的看着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一个个都握紧拳头,目露凶光。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丁香早已经被撕碎千百次。 女孩见秦南乔在打量自己,用鼻子冷哼一声:“还不滚开?”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似乎秦南乔是她脚边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而她是站在云端之上的凤凰。 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住,拂过脸的风一下就凉了下来。 秦南乔没说什么,带着丁香,放低姿态,侧让一边。 女孩负着手,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一般,昂首挺胸从她们面前走过去。 有丫鬟小声叨叨:“小主,就这么算了?” 女孩哼了一声,斜了秦南乔一眼:“不过是个过客,往后又不交往,费事做什么?” 秦南乔心头莫名一撞。 不愧是高门养出来的人,小小年纪,见识真是一针见血…… 和丁香相撞的丫鬟,在走过丁香面前时,愤愤‘呸’了丁香一口。 丁香低眉顺眼的,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群人。 “阿娜拉!” 几个婆子拥着一个身穿蓝色藏袍,妩媚又英气的女子,大步行近,笑容灿烂地跑到女孩跟前,热情地拥抱了她。 “央拉!” 女孩一看到来人,雀跃的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秦南乔抿抿唇,眼神询问丁香,这位就是你家大少夫人么? 丁香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秦大少夫人伸指,点了点阿娜拉的额头:“你这小东西,要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 阿娜亲昵地拉挽上大少夫人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大少夫人肩膀上撒娇。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嘛,都怪她,惊喜没了。” 说着,一手指指向了丁香。 原以为事了的丁香,冷不丁地又给扣了个大帽子,被吓得一哆嗦,双脚发软。 秦南乔不着痕迹地挪了步,让丁香半倚在自己身上,丁香才没有跪下去。 秦南乔面无表情的瞅着阿娜拉。 阿娘说,高门大户里的一只狗都不能小看,果真有道理。 这个叫阿娜拉的女孩,刚才看着不过是傲了些,这一转眼就搞了个突然袭击。 人心啊,真是难以琢磨。 秦大少夫人转眼看过来。 秦南乔礼貌地敛了个礼。 秦大少夫人目光在几乎失力的丁香身上停留了片刻,回眼看看阿娜拉,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南乔姑娘,阿娜拉年少无知,冲撞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秦大少夫人嘴里说出来,秦南乔浅浅的不易察觉地扬了下眉梢。 阿娜拉被秦大少夫人这番话,惊得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秦府对外,是夫人掌家。 实则,掌家权是在大少夫人手上的。 可以说,秦大少夫人在这府里,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存在。 但现在,她居然给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屈尊道歉? 秦南乔眼睫微落。 什么年少无知? 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不过,秦少夫人是秦府的正经主子,她给的台阶,自己必须是要下的。 因此,她很是客套地行了个礼:“大少夫人言重了,这位小姑娘很是单纯可爱。” 秦大少夫人见秦南乔一出口就叫出自己的身份,眸光微闪,拿出帕子轻轻遮了下口鼻。 她身后随侍中走出一个嬷嬷,上前,压着声音,试图把一直赖在她身上的阿娜拉哄走 阿娜拉哪里肯依,嘴巴一撅,脚一跺,就要撒娇耍横。 她的几个丫鬟大惊,相互使了个眼色,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地给嬷嬷帮腔,半架半哄地把她劝离了。 阿娜拉泪眼婆娑地频频回眸。 秦大少夫人看着阿娜拉消失在视线里,才松了口气,脸上笑容也真诚起来。 她朝秦南乔又欠了欠身:“让南乔姑娘见笑了!” 秦南乔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接话,她知道对方还有下文。 果然,秦大少夫人继续说道:“姑娘这…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闲得慌,让丁香带我四处逛逛。” 秦南乔怕丁香又嘴快,就先开口回答。 大少夫人亲昵地去牵秦南乔的手,拿帕子的手也轻轻覆了上去。 “我是特想与姑娘一起走走的,赶巧今儿实在是有事瞎忙,来日姑娘挑个时机,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可好?” 在她走到面前的时候,秦南乔已抬眼直视着她,手也由着她牵,话却疏离得很。 “客气了。” 大少夫人拍了拍秦南乔的手背,略朝身后瞥了下眼:“成,那就这么说定了哈,宁嬷嬷,到时记得提醒我。” “是!” 有人低低应声。 秦南乔拿眼瞄了一下,见是一个身穿深紫半褂的方脸嬷嬷。 秦大少夫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秦南乔目送她的背影,眼神微冷。 丁香偷偷瞧了玉雕一般一动不动的秦南乔一眼,紧紧地抿着唇,心里十万个疑问都逼着自己全压在肚子里。 一线阳光穿透乌云,洒落在秦南乔的眼睫上。 秦南乔眉头微微蹙了蹙。 丁香瞧得分明,急忙抓住机会出声。 “姑娘,你刚才怎么不跟大少夫人说说珍珠的事情?” 秦南乔目光深深看了看丁香:“你当真以为你们的大少夫人,不知道珍珠不见了的事?” 丁香一脸不解:“可、可是奴婢是亲耳听到宁嬷嬷下了命令,不许上报给大少夫人的。” 秦南乔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厉害的主子,不是什么事都需要下人禀报的!” 又或,是故意做给丁香你瞧,好让你回报给我。 不过,这句话秦南乔没说。 因为这个可能的前提条件是,秦府这个大少奶奶在防备自己。 阿娜拉说得没错,我不过是暂住几个月的过客,不会妨碍到她们这些后宅夫人的利益, 堂堂秦府的大少奶奶,不会连这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 然而,秦南乔这么一说,丁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秦南乔瞄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丁香快嘴快舌的,这种人知道的消息,全是浮在层面上的。 而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丁香对自己的照顾算是十分的尽心尽责。 若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生出什么麻烦,日后在这府里被人为难,于心难安。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根廊杆后,站着一个眼神深沉的白衫公子。 第29章 阿娜拉 揽月小筑。 丁香去厨房拿了一盏热茶,和几碟点心。 秦南乔等她忙完,淡声吩咐:“你去外边听听翠玉的消息。” “是!” 丁香自去做事。 秦南乔慢悠悠的品着香茗。 秦家有点意思。 秦夫人是藏人,大少夫人是藏人,秦怀瑜的夫人也是藏人,除了秦湛…… 不对,还有一个秦老夫人。 嗯,一会问问丁香,老夫人是不是藏人。 院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秦南乔慢悠悠掀了下眼皮,这种蹬蹬又碎又快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柳总管。 柳总管进来时,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姑娘,我们大爷今儿回来,老爷和夫人设了家宴,让老奴来问姑娘……” 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总管,说到这顿住,小心翼翼的看秦南乔。 秦南乔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回答却是十分的利落爽快。 “去!” 柳总管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好咧,老奴这就去回老爷夫人……” 秦南乔一抬眼:“慢着!” 柳总管心头一颤,忙收住脚:“姑、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跟我说说你们的大少夫人!” 柳总管目光一闪,压了压声音:“大少夫人可不得了了,算是我们家的金凤凰呢。” 懂取舍,温良有礼却又不失主家威慑,确实不得了。 这么厉害的主,刚才为什么没有邀我? 秦南乔微垂眼帘,掩盖住里面闪烁的星芒:“继续。” “姑娘您是不知道啊,大少夫人的娘家可是草原上的一方豪杰,她爹那是这个。” 柳总管傲娇的比着大拇指。 “当年,大爷去原上打猎,被人追杀,中了埋伏,是大少夫人和她爹救了大爷。” 追杀? 秦家对手不少。 “大爷在大少夫人娘家,足足养了一年半的伤,才能下地走路……” “行了!” 秦南乔突然出言制止:“你可以走了。” “啊?” 柳总管正说得兴起,被突然叫停,有些懵逼,偷眼见眼前女子面无表情,赶紧点头。 “好、好!还请姑娘一定要记得,家宴是申时开始的哈。” 秦南乔不理他,自顾给自己斟茶。 柳总管转身要走了,却又突然止步,恭恭敬敬地给秦南乔鞠了个躬,一脸严肃的说道。 “大少夫人是个善良仁厚的主儿,对我们下人极是宽厚,大少爷也是顶喜欢大少夫人……” 秦南乔淡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总管愣了愣。 这不是你莫名其妙问起了大少夫人,那、那我不是担心你看上大爷,那、那少爷、那不就要乱套了么? 可这种无根无据全凭臆测的混话,他哪里敢讲? 因此,他只是尴尬地解释:“老、老奴就、就是想着能让姑娘多了解了解大少夫人……” “柳总管!” 秦南乔面无表情,语气更是平静至冷漠。 “我今儿碰到了大少夫人,还有你们少爷的未婚妻,好像是叫阿娜拉……” “啊!姑娘,老奴刚想起来,老爷有件十万火急的事吩咐老奴去办,老奴先告退了。” 也不等秦南乔说什么,柳总管逃也似的跑了。 待出了揽月小筑,柳达总管才停下脚步,回望了一下,拍着自己胸脯庆幸。 “还好我反应够快,我可不敢惹那个狡猾的小丫头……” 秦南乔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 外边传来脚步声。 丁香回来了。 “姑娘,翠玉自领了巴掌,夫人给加了十个,二十个大巴掌下去,她脸肿成了猪头,家宴她是露不了脸了…”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眉飞色舞的脸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姑娘,珍珠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对花溪极好,却对我十分冷淡……” 秦南乔蹙了下眉尖:“花溪是谁?” “花溪和我和珍珠原本也是要好的,珍珠去了大爷房里后,花溪就变得十分刻薄,对珍珠尤其不满,什么混话都说……” “珍珠为什么去大爷房里?” “姑娘不知,我们这种人家,长辈会为每个少爷培养个好生养的丫鬟……” 秦南乔低眼看看珍珠的大屁股,又抬眼瞅瞅珍珠圆润又不失清秀的脸。 秦老夫人眼光不错,丁香不仅好生养,长得也不差。 丁香被秦南乔打量的耳朵发烫。 “我们三个原本都是给少爷准备的,少爷得了那病后,我们三个就也成了寻常丫鬟。” 秦南乔默默吐槽,大户人家真是麻烦,丫鬟还得分寻常不寻常。 丁香偷眼瞅一下秦南乔,见她面无波澜,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也不阻止自己,只得红着脸继续。 “老夫人给大爷备的三个丫鬟,染了病,都没了,因此,大爷成亲前,老夫人就让珍珠去侍候大爷。” 秦南乔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让丁香羞怯的事情上:“丫鬟们都是什么时候染病的?什么病?” 这两个没有难度的问题,却把丁香难住了,回忆老半天,才不是很确定地开口。 “奴婢不知道她们是得什么病去的,但,她们三个都是大爷在大少夫人家治病的时候,没了。” 也就是说,大少夫人没有机会,至少…没有直接的嫌疑。 秦南乔沉吟了一会。 “大少夫人救下你们大爷前,你们夫人和她娘家人是认识吗?” “没听说。” 想想也不太可能,哪个母亲会算计自己的儿子? 丁香偷眼观察突然沉默的秦南乔:“姑、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多嘴…” “说。” “阿娜拉小主她不是少爷的人!”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 丁香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冷淡反应,欲言又止,但终是什么都没说,自走到屋角看了看漏刻。 “回姑娘,巳时过一刻。” 秦南乔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把缠着绷带的肩膀全部遮挡住。 “走,逛街去!” “啊?” —— 独宗城,繁华和质朴的矛盾并存之美,让人叹为观止。 一座城承载了不同民族文化底蕴,却又毫无排外的融洽,让人置身其中,生出来一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秦南乔来了这么多天。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林立的各种各样的店铺旗番,给晃得有点看不过来。 丁香跟在秦南乔身侧,嘴巴一刻不停的介绍城中情况。 “姑娘瞧,铁桥那边是东城,吐蕃的达宁都督在管制,我们这边是契苾城主在负责……” 秦南乔瞄她一眼:“契苾城主?不是你们家老爷负责么?” 丁香吓得面色一白,急忙竖唇封嘴:“嘘嘘,姑娘千万不要说这话!” 秦南乔只稍稍想了下,便一手抓住丁香,进了一间有点眼熟的茶铺,往角落一坐。 “你小点声告诉我,怎么回事?” 第30章 茶铺老板 丁香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做贼般的心虚模样:“我们老爷是汉人,他们这地方有个传统规矩,汉人不能当城主。” “他们?你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我和珍珠她们都不是这地方的人,我们是老夫人养大的。” “老夫人是汉人?” “是。” “府里是汉人多还是藏人多?” “奴才们大部分都是汉人。” “我问的是主子!” “啊?” “怎么了?” “这、这……” “说!说了,我以后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姑娘说话可要算话!” “嗯!只要你对姑娘我一心一意,姑娘必不会负你!” “老夫人、老爷是汉人,姑娘…要是把燕姨娘和表少爷全算上,统共是五个汉人主子……” “咳咳!” 突然,响起两声突兀的轻咳。 丁香吓得捂住了嘴。 秦南乔转头一看。 是个胖胖的似曾相识的老板。 秦南乔一瞧。 这不就是我第一天来这,喝茶问路的那个茶铺老板么? 胖老板显是早就认出了秦南乔,笑得眼角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 “哎呦,这可真是巧了,贵客啊贵客,姑娘今儿尽管敞开了肚子吃喝,费用全免!” 秦南乔也乐了。 “谢谢,好意心……” 胖老板不给她推托的机会,直接转身笑呵呵地去了后厨。 秦南乔:“……” 丁香看着秦南乔无奈又纠结的模样,扑哧一下笑了。 “姑娘莫要理会,这城里的百姓对我们极好,我们日常出门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会姑娘想给银子就给,不想给就不用给。” 秦南乔默了默,我这是已被默认成是秦府的人了? “哦?百姓们为什么这么尊敬你们老爷?” 丁香挺了挺腰背,清了清嗓子。 “这里是经商要道,各族商贩互做生意不能赚黑钱,但人之品行各有万千,我们老爷的职责就是在商人经手买卖时,确认他们必须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秦南乔若有所思,“你们老爷做得好,百姓们得了好,所以爱戴他。” 丁香神色颇显自豪。 “可不是,天朝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削尖了脑袋想来这地儿做官,都撼动不了我们老爷的地位呢。” 秦南乔噙笑,瞟一眼她,再瞟一眼。 “那个什么契苾城主和你们老爷在这里,谁的权势、谁的威望更强些?” 丁香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 “这、这应该是我们家老爷强些吧,我们老爷来的时候还是老城主在,现在的契苾城主是老城主的小儿子,和我们小少爷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秦狐狸的青梅竹马? 秦南乔刚想问那城主是男是女,却被一声吆喝打断。 “上茶啰!” 茶铺老板扬着笑,提着茶壶,身后跟了两个捧着各色点心的年轻伙计过来。 “姑娘,这是我们店的招牌糕点——芙蓉酥,这是美容养颜的猪皮冻,这些都是今天早晨新送到的蔬果……” 茶铺老板亲自报名,一碟一碟地把点心往桌上摆放。 秦南乔眉眼带笑,盯着老板放下最后一到点心,两个伙计转身离开的那一个瞬间,开了口。 “老板,上次我让你送的符,可是送妥帖了?” 她语调轻松,神情欢快,完全看不出她真实想法。 丁香看着秦南乔难得的笑颜,有点慌。 我为什么会觉得南乔姑娘所谓的逛街,是有预谋的…… 丁香不知道,这回她感觉对了。 秦南乔就是有目的来这茶铺的。 因为,茶铺人流量大,是消息最汇聚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能够知道许多高门深院里不知道的消息。 而秦南乔认为,秦狐狸会在这个茶铺吃茶,便说明这个茶铺定有独特的地方。 丁香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这有了想法,立刻觉得所有看过来的目光都像暗器。 心里忐忑,开始坐立不安。 就,不晓得这里有没有坏人,不知道姑娘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叫个人去秦府透个消息…… “妥了!妥的!” 茶铺老板一脸讨好的笑:“姑娘路见不幸出手相助,这可是修大阴德的事。” “唉…” 秦南乔叹了口气,抬眼瞧了瞧后厨方向,小女孩思家的伤感溢于言表。 “老板这会有空不?我这初来乍到的,也没个人能拉拉家常……” 茶铺老板哪受得了这么个仙子般的姑娘,顶了张委屈脸,忙说。 “有空,当然有空!姑娘不嫌弃老朽,老朽今儿定给姑娘聊开心了。” 丁香识趣,搬着自己的凳子,往秦南乔身侧挪近了些。 老板小心地坐了个椅角,又立刻起身,卑微的殷勤地给秦南乔斟茶。 “姑娘请用。” 秦南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扫了一样茶铺老板身上完全辨别不出身份的打扮。 “老板是本地人么?” 老板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老家是闽王国的,家人们也都在老家。” 秦南乔愣了愣,完全没听说过,老老实实地说道:“对不起,恕我孤陋寡闻。” 老板没想到秦南乔会为这个致歉,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姑娘太客气了,天下之大何止万千,我们那穷乡僻壤的,不知者何止姑娘一个?” 秦南乔也笑了:“老板如此豁达开朗,在这里想必有许多朋友吧?” 这几句话下来,茶铺老板片刻前的拘谨不见了,话匣子也打开了,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从他十二岁到三十四岁,从他考中秀才,到他太信任别人而被害得落魄潦倒。 再到他二十多年前终于来到这里,开了这间茶铺等等。 时值正午。 茶铺里的客人只有秦南乔和丁香两个,老板是说得尽兴又兴奋。 秦南乔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老板得在这里有二十余年了?” “我算算……差不多有二十七年。” 秦南乔心中暗喜,比秦湛在这里的时间都长,我这是误打误撞就找了个地头蛇啊。 张嘴,差点随口问出秦家的事。 突然想起自己刚来那天,老板听到秦湛的名字,就前后大转变的态度。 虽说那天或许是因为秦狐狸在,但这种聊天氛围实在是太好,还是谨慎点,保持愉快的聊天吧。 话到了舌尖,巧妙地打个转。 “老板你在这里这么久,可知道长乐坊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 “长乐坊?” 茶铺老板呷了两口茶,略略倾身,压了压眉头。 “这事啊,姑娘算是问对人了,这城里除了张瞎子,也就数我最清楚长乐坊的来龙去脉了。” 丁香皱皱鼻子,有那么几分不服气。 秦南乔看看她,给了她一个不许打岔的眼神。 这小妮子脾气太直了些,喜怒形于色,要想一直跟着自己,还需要好好磨砺。 秦南乔起身,为老板斟上茶。 “我真是太有耳福了,随便逛逛街就碰上这城里的土地爷,这可比整日关在高门深院里有趣多了!对吧,丁香?” 说着,目含深意地瞄了丁香一眼。 丁香会意过来,急忙开口:“对对!奴婢这可都是沾了姑娘的福气呢。” 老板被恭维得浑身舒坦,十分惬意又呷了口茶。 “长乐坊原本并不叫长乐坊,而是叫群芳楼,做的虽也是皮肉生意,但是层次低了许多。” “群芳楼的服务对象,大部分是游牧跑马的粗鄙汉子,管事的也是藏人。” “楼里三天两头的就往荒原里丢尸体,像我们这些外乡人很少有敢进去的。” “朝廷派秦将军来这里维护一方治安,重点整顿了群芳楼!” 秦南乔有疑问:“群芳楼的主人能善罢甘休?” “嘘!” 茶铺老板竖指封唇,一直炫耀般的高谈阔论,变成了几乎把声音压在喉咙里。 “那肯定是不能啊,强龙与地头蛇的较量,那是必须要出胜负的……” 这时,丁香发现原本也在旁听故事的伙计,突然展开笑颜做出迎客的举动,顺着看过去,惊得差点蹦起来。 “啊?少、少爷!” 第31章 偶遇 秦南乔转眼一看。 秦怀瑜换了一身银白长衫,袖口衣摆绣着同色花纹,给人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若是他的表情能不那么凶,就更完美了。 “你们怎么在这?” 丁香很是诚惶诚恐:“回少爷,奴婢……” 秦南乔慢悠悠接了口:“是我让丁香陪我出来逛逛的!” 秦怀瑜却好像没听到她说的话。 “丁香你……” 秦怀瑜狐狸眼一蹬,一手指着丁香,刚起了个头,就被他自己带来的人打断了。 “这位就是你的南乔姑娘么?” 秦怀瑜就着那个姿态不变,一个侧身,站在他身后的人,露出了全貌。 秦南乔只觉得眼前一白。 秦南乔很少会被一个男人的皮肤吸引,但…怎么会有人皮肤白到发光的地步? 那张脸上除了眉毛之外,没有一点杂色,唇红齿白,看起来比女孩还要娇俏些。 这种白瓷般的人儿,得用多少银子才能养出来啊。 秦南乔心里感叹,表情依旧是淡漠疏离。 秦怀瑜一指头指在白瓷人儿的鼻尖上:“城主不能如此说话,会坏了南乔姑娘的名声。” 白瓷人儿给他翻了个白眼,一伸手,把他推个踉跄,径直走近秦南乔,笑容甜得让人无法拒绝。 “南乔姑娘!我叫阿旺,是和小狐狸一起长大的兄弟。” 秦南乔蹙了下眉尖,对方在笑,言语也算客气,可就莫名能感应到对自己有敌意。 为什么? 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刚要回应,斜下里又插进一只手。 转眼一看。 却是之前见过的桃花脸。 他穿了一件… 花花绿绿的极其招摇的丝绸长衣,一看就是个喜欢招蜂引蝶的浪荡公子。 他凑到跟前,冲着秦南乔咧嘴一乐:“南乔姑娘,在下刘云衫,也是和小狐狸和阿旺一起长大的兄弟!” 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 先是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白衫公子,再是阿娜拉,现在这又冒出这俩…… 秦狐狸算不算是扫把星? 秦南乔站起来,欠欠身,抬眼,目光凉凉。 “你们…有事吗?” 这态度这语气,更像是再说‘别来烦我。’ 阿旺却十分热情,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看她,又瞥了眼秦怀瑜,眉眼弯弯,甜甜的笑。 “小狐狸!南乔姑娘这不是还懂得给我行礼么,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啊。” 秦南乔冷冷睨了一眼秦怀瑜。 你兄弟是来找茬的? 秦怀瑜指着自己,百口莫辩:“我、我什么时候……” “什么?小狐狸你居然跟阿旺说南乔姑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刘云衫不由分说,一手捂住秦怀瑜的嘴,装腔作势地惊叫,转而朝秦南乔露出痞痞的笑。 “哦!我明白了!小狐狸是故意的吧,你想把南乔姑娘你藏起来,不让我们俩看到呢,啧啧,不愧是小狐狸。” 桃花脸这话,较刚才白瓷人儿说的还要过分! 秦怀瑜被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都给气笑了。 阿旺突然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解释。 “南乔姑娘你别看小狐狸现在油头滑舌的,其实他小时候可乖了,都赖我们,他是被我和云杉带坏了。” 刘云衫忙不迭失的附和。 “对对!想想那时候天天跟在我们俩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哥哥的小狐狸…可真是怀念啊。” 然后? 关我什么事?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偏过头,对早已吓得跪趴在地上的茶铺老板道。 “老板,麻烦结个账。” “啊?哦、哦!好,马上就好。” 老板早已被几个人的唇枪舌剑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慌得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要给她免单的事,哆嗦着站起身。 对着阿旺又是一个肃礼。 一刻不敢耽搁地踮着脚尖跑到柜台后,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生怕耽误了一秒钟会丢掉脑袋似的。 “二、二十文。” 秦南乔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放:“不用找了,余下的以后来吃茶时抵用了就是。” 话毕,径直出了茶铺。 看也没再看秦怀瑜三人一眼。 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丁香给三人行了礼,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了出去。 秦怀瑜深目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而后缓缓转眼,似笑非笑地瞪住刚才说是自己兄弟的两个人。 “你俩大男人在这一唱一和地欺负人小姑娘,也不嫌丢面?说!你们是怎么知道南乔在这里的?” 阿旺刚要说话。 秦怀瑜又抬手做了个且慢的动作,看着阿旺的目光慢慢冷凛起来。 “阿旺,别说是偶遇!” 阿旺面色一变,冷哼一声,也生气了,双手抱胸,瞪着秦怀瑜,做出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架势。 刘云衫见状,忙出声打圆场。 “怀瑜你还别不信,我作证,真的是偶遇!况且…我们三向来都只喝这家的茶,要说预谋什么的,秦南乔的嫌疑是不是比我们更大?” 秦怀瑜想了想:“南乔不是那种人!” “哼!她不是,我们是!行了吧?满意了吧?” 阿旺冷笑着伸手扯刘云衫,“云杉,别管他,他觉得我们居心叵测就居心叵测吧,走!我们吃茶去。” 阿旺和刘云衫走到这个茶铺为他们三特定的茶塌上坐下。 茶铺老板早已按着他们的喜好,把茶点奉好了。 两人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小口啜饮着。 伶俐的年轻伙计,得了老板暗示,不远不近的站着,随时侍候贵客们。 阿旺和刘云衫对今天的瓜果糕点赞不绝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将刚发生过的事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他们神经都绷得快断了。 秦怀瑜的性子他们再清楚不过。 看似什么都可以都无所谓,恰是这种性子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事,就不肯轻易改变。 尤其,秦南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 他俩都还没什么关系呢,秦怀瑜已经为她涉了一次险。 偏偏他自己若无其事,还表现出一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分毫的态度。 能用的动忍者杀手的,整个天朝都凑不齐一个手掌。 在这座城池里,敢对秦家少爷下手的人,他们三是分析来分析去,就是想不出是谁。 敌暗我明。 凶! 虽然,秦怀瑜宣称,忍者杀手是冲他去的。 但他忘记了,阿旺不仅是他的兄弟,还是独宗城主。 发生在眼皮下的刺杀,就算是在地下深室,也是瞒不过他的。 阿旺的人很快就查到了事情经过,是秦南乔去长乐坊打听前坊主的女儿,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忍者杀手的出现,说明前长乐坊主的死,牵扯之大,可能是连他这个城主都不能插手的。 然后,九黎那边回了消息。 秦南乔的母亲姜氏,是二十六年前才迁居到九黎塞的,已亡,父亲不详。 母女两人住在最偏的小寨内,除了老寨主,从不主动与其他村民来往。 老寨主已百余岁高龄,耳聋眼瞎的,沟通十分困难。 因此查不到关于秦南乔母女之前的其他消息。 来历不明,还惹上了不能惹的势力! 阿旺不淡定了。 第32章 心想事成 阿旺不理会秦南乔会如何。 但,他不能不管秦怀瑜。 这时,秦府给城主府送了请柬,邀他去赴家宴。 刘云衫也在被邀请之列。 阿旺便把满腔担忧一一都跟刘云衫说了。 二人当即决定在家宴之前,把事跟秦怀瑜挑明,好让他知道,秦南乔的存在,远比他预料的更加复杂。 阿旺的意思,最好是能趁着家宴,说服秦湛,让秦南乔哪里来回哪里去。 刘云衫倒认为,一个没根没底的小丫头,难得怀瑜想要,成全了就是,又不是兜不住,没必要毁掉秦家的家宴。 商议来商议去,还没能定下一个统一的解决办法,秦怀瑜来了。 秦怀瑜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做个东,请他们吃杯茶。 三人就这么来了茶铺。 路上,阿旺把九黎来的消息说给秦怀瑜听。 还建议他想办法把秦南乔送回九黎塞,最好是能把她和秦家的关联断干净。 秦怀瑜解释,南乔的母亲对秦家有大恩,秦家不可能不管南乔。 阿旺说:“恩情在大,多费些银子,也可以交代九黎县丞往后予以照护,没必要用秦家的前程去偿。” 秦怀瑜回:“如果对方目标是我,南乔是被我拖累!若对方目标是南乔,那秦家更不可能不管。” 阿旺急得嗓子冒烟,斥秦怀瑜不可理喻。 秦怀瑜不冷不淡地回:“各家有各家偿恩的方式,城主的办法不适合我们秦家。” 阿旺一听秦怀瑜叫自己城主,当场变了脸。 两人冷了一路。 可没成想,冤家路窄。 这就撞上了。 阿旺不动声色地,把火气都撒在了秦南乔身上。 刘云衫对秦南乔没有意见,但阿旺既然发难了,他自然是必须站队兄弟,辅助插刀秦南乔。 好在,秦南乔根本没接他们的刀。 否则,独宗城主和秦家闹翻的消息,怕是立刻就能在独宗城里掀起另一番风浪。 其中的原委,秦南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奇怪,阿旺为什么会对她有敌意,莫名其妙。 她从来就不是多事的性子,不过是几句冷言冷语,又伤不了人。 但是想让她受着,那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拔脚走人。 只是她没想到,秦怀瑜竟丢下兄弟,追她来了 “啪嗒——” 原本和刘云衫谈笑风生的阿旺,余光瞥见疾步追着秦南乔而去的秦怀瑜,捏碎了茶杯。 刘云衫被吓了一跳,嘴角笑意僵凝,垂眸,遮住眼底闪烁的复杂情绪。 茶铺瞬间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 刘云衫做了个手势。 心悬在嗓子口的茶铺老板,垫着脚跑过来,扑通跪下,面额触地。 “城主大人贵体有损,小的实在是…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头埋在裤裆里,连磕三个响头。 阿旺一动不动,眼睛落在茶杯碎渣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云衫伸手,拿起阿旺的手看看有没有茶杯碎片伤到,一边对茶铺老板说道。 “门外看着,嘴巴闭紧点,下去吧。” 老板如蒙大赦,颤声应是,弯着腰倒退着退了出去,无声吩咐年轻伙计去守门。 偌大的茶铺内,只剩刘云衫和阿旺两个人。 阿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着刘云衫。 刘云衫神情十分冷静。 “小狐狸难得有个能瞧得进眼的女子,要不,我们就随了他,至多是在暗中给他多加些人手。” 阿旺冷哼。 “多加人手有用,我就不会这么烦了!能用得起忍者杀手的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不小心行事,也会给我们自己惹祸。” 刘云衫微微皱眉。 “他们再厉害,还敢跟官家作对?不说别的地方,就在这城里谁敢同时得罪你和秦将军?” 阿旺眼色朝东边一瞄,“他!” 刘云衫随着看了一下,面色一变:“你怀疑是他?” 阿旺没回答,拿起茶,一仰首,灌进肚子里,起身。 “走!去秦府!” 刘云衫“……” 秦府的这次家宴,怕是要起风云了…… 这边,秦怀瑜追上秦南乔,给丁香使了个眼色。 丁香急忙让出位置。 秦怀瑜一边跟着秦南乔的脚步,一边露出一个人见人爱的笑。 “如果我说我没说过那些话,你信不?” “信!” “……” 秦怀瑜微愕看着她。 这么好说话? 秦南乔停下脚步,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秦怀瑜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原本,他母亲担心柳总管说不动秦南乔,还给他下了命令,必须把南乔请去家宴。 然后,柳总管居然给说成了。 太顺利了。 顺利地叫他莫名的不安。 本来想着跟阿旺和刘云衫透个底,让他们俩在家宴上给压压,没想到阿旺这边也针对秦南乔的去留,闹了不愉快。 秦怀瑜更加不安了,他了解阿旺的性子。 阿旺想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做到的。 况且,阿旺是城主,官品还压着自己父亲一头…… 距家宴不过两个时辰,有些事不事先跟南乔说一下,这家宴怕是会不得安宁。 “找个地方,我有事跟你说。” 不等他说话,秦南乔先开了口。 什么叫心想事成? 这就是。 秦怀瑜抬头望了望天。 我是不是要走好运了? —— 牧悦轩。 由于一会还有家宴,秦怀瑜只让伙计上了些开胃的蔬果。 惊羽十分识相,止步门槛。 丁香却寸步不离地跟着秦南乔。 她是秦老夫人亲自培养的丫鬟,这点眼力见不是没有,她是不放心秦南乔。 少爷因为怪病,从来没碰过女人。 这刚刚好,孤男寡女就同处一室地,谁知道他会不会对姑娘做什么…… “丁香,你去外边等着。” 秦南乔淡声吩咐,神情清冷。 “是!” 丁香犹豫一下,还是应了。 随着丁香掩上门。 屋里剩下了秦怀瑜和秦南乔。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下,单独相处。 一室寂然。 认识这么些天,秦南乔还是第一次如此平心静气地细看秦怀瑜。 初看,一双略略偏向瑞凤眼的狐狸眼,是脸上最出彩的。 再看,会发现他的鼻子、嘴巴和脸型都生得十分好,只是眼睛太完美,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最关键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狐狸眼会变成月牙的形状,让人忍不住生出与他一起开心一起欢喜的感觉。 怎么说呢? 即便秦南乔很少去留意,也架不住一个都长在审美点上的男子,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 然后,刚刚,秦南乔又有一个发现,就…… 秦怀瑜这张脸,是距离越近越好看! 在秦南乔目不转睛打量秦怀瑜的同时,秦怀瑜也在观察她。 肤如凝脂,一双如黑曜石般清亮的眸子,透出一种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冷漠和睿智。 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让她看起来纤弱得令人忍不住生出想好好护住她的心思。 她很特别! 我见过的所有女子之中,敢像她这样肆无忌惮脸不红心不跳打量我的,全独宗城都找不出三个。 “姑娘……” 秦怀瑜微微一笑,想要先打破了安静。 然而,几乎同一个时刻,秦南乔也快快开了口。 第33章 乞丐 “我要见海棠!” “……” 这一句话,生生打碎了秦怀瑜酝酿大半天的所有说辞。 她想见海棠? 家宴在即。 她、她什么礼仪都不懂,就一点都不担忧? 秦怀瑜第一反应是质问她。 可,她的表情是认真是严肃的,似乎见海棠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然后,她问完问题后,就像卸掉了千斤重担一般,开始一一品尝起了点心。 就,完全是一副料到答案、会是她想要的轻松模样。 “好!” 秦怀瑜心里升起一种、这才是一个十八岁女孩该有的样子的念头,下意识就应下了。 秦南乔吃下手中的最后一口米糕,抿抿唇,眯了眯眼,刚想说谢谢,又被秦怀瑜给打断了。 “见海棠之前,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他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一丝试探。 看着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期待,秦南乔微微皱眉,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说。” “我家的家宴,男客和女眷的席是分别在前厅和内堂,如果我父亲着人去内堂请姑娘去见客,姑娘能不能想个托词拒绝?” “尽力!” “姑娘这、这是算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秦南乔面无表情:“我是客,客随主便,若是秦将军一力相邀,我不好拒。” “……”平时老绷着张小脸,这不是挺通情达理的么? 不对,这通情达理用得好像不对地方啊。 秦怀瑜还想就这事再说道几句,却见秦南乔已低眼,抚起了自己的手指。 这丫头有个习惯,想事情或者无聊都会用一只手抚摸另外一只手的手指。 罢。 这事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还有一事,也需得准备准备。 “办家宴的由头,对外说是为了我大哥回来设的,事实上是我母亲为了让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能认识你。” “……”能不能拒绝? 秦怀瑜居然一秒领会到了南乔没说出来的话,无奈地笑了笑。 “姑娘虽答应留下,但却一直没有在府内走动,我母亲也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说正题!” “……”所以说,和聪明人说话,是真的不要绕弯子。 秦怀瑜清清嗓子,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另外一层顾虑。 “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比如家宴礼仪什么的,要问我?” “礼仪?”秦南乔迷惘了:“家宴不就是用个膳吗?还需要讲究礼仪?” 秦怀瑜一愣,又是一清。 一霎,拨云见月。 说得对。 既是家宴,一家人约三两知己好友,大家相聚在一起用膳,又需要什么礼仪? “我家南乔说的真好,家宴需要什么礼仪?”秦怀瑜两眼一弯,笑出两弯月牙,“不需要!” 你家? 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秦南乔板起脸,想要训斥他几句,可对上他的笑颜,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就…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这么肤浅的人,秦狐狸千不好万不好,一张脸生得极好。 可能…… 也不止是脸好。 按说,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人,有些骄矜傲气是正常的。 尤其是长得像秦狐狸这般好看的人,就算做错了事,也很难让人真的生他的气。 但奇怪的是,秦狐狸身上没有恃宠而骄的傲慢,更没有那种觉得老子最美的臭屁。 他虽腹黑狡猾,但又会让人生出一种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安全感。 秦南乔敛起神色,淡声问:“什么时候可以见海棠?” 数次碰撞,秦怀瑜已把眼前女子的性情摸透了一二,只要她要做什么,他不安排,她也会通过别的途径去达成。 “见海棠不难。” 他直说了这件事的难处,“难的是不被长乐坊里的其他人知道,我们见过海棠!” “地室的刺杀和长乐坊有关?” “有!” “这么肯定,凭据是什么?” “你和柳总管去长乐坊,是临时起念,你们从我家去长乐坊不到两刻钟,对方却形成了对付你的一连串行动。” “好,那我等你安排。” “我会尽快。” 秦南乔默了默。 于她,见海棠,是要化解长乐坊主的亡者执念。 于他,实在是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你为什么帮我?” 丁香说过,天朝朝堂里有很多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来这里做官。 秦湛能屹立二十余年不倒,有他自己的手腕,但也离不开秦夫人的原因。 如今,由于阿娘执念的原因,秦家看似坚不可摧地背靠,似乎也有了裂缝。 秦狐狸,你就不怀疑,我是你们秦家对手安排的棋子吗? 秦怀瑜沉默了好一会,露出一种自己也无法理清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要帮你。” 秦南乔垂下眼睫,这话…听着为什么会有点感动? 她起身,伸手推开门,清风拂面,檐下风铃声声,天空蔚蓝而广阔。 秋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让心也跟着亮堂了几分。 她微笑回眸:“谢谢你愿意帮助我。” 说完,径直离去。 留给秦怀瑜一抹纤细又窈窕的背影。 即便有圆润的丁香紧随,却仍无法驱散她身上那种茕茕孑立的无边孤寂感。 他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又下意识地紧走两步到临街的窗户,看着变成一个小不点的她,在街上挪动。 阳光将缩小版的她,映照的从未有过的可爱柔软。 他忽然觉得很满足,只是,这种满足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惊羽!走,快去看看。” 惊羽只觉得眼前影子一晃,自家爷已经飞一般的直奔秦南乔离开的方向而去。 街道上。 秦南乔停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前。 乞丐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直挺挺地跪着。 破烂的衣服上满是污渍,乱发覆住了他的脸,眼睛垂直地盯着地上那个缺了个口的碗。 碗很破,但很干净。 乞丐很脏,但皮肤很白,两只皮包骨的小脚踝,都有非常明显的刚结疤的血块。 看小腿那肌无力的模样,显然是被人挑坏了脚筋…… “姑娘,能给点吃的吗?”乞丐头也不抬,声音低沉,有一种硬邦邦的干瘪。 秦南乔也不知怎么了,素日冰冷的心,居然起了一阵怜悯。 她走到不远处的小吃摊前,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和两个大包子,亲自给了乞丐。 乞丐双手颤抖地接了,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品尝着,似乎这是世上最为难得的珍稀佳肴。 还好,手能动。 秦南乔莫名松了口气,起身,刚走开两步,却突然又回了头。 她发现这个乞丐吃东西时,有着和秦狐狸一样的优雅。 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人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应该可以改变命运。 秦南乔是个行动派,她从怀中拿出一摞银票,抽出两张,塞进乞丐手里。 一直没有抬起头的乞丐,动作迟缓地仰起了脸。 秦南乔却已经走远了。 不远处。 秦怀瑜目光如箭,落在乞丐身上。 秦南乔给乞丐的银票,足够让乞丐一辈子不用担忧温饱问题。 瞧着,这种银票,她还有好多张。 她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惊羽上前,低声禀报:“爷,这乞丐耳力极好。” 秦怀瑜冷冷扯了下嘴角:“何止是耳力好!” 褴褛衣着脏污面貌,也掩盖不住乞丐身上那一股属于顶尖杀手的冷厉锐利的气息。 脚筋被挑断,武功却没有被废,他绝对不会只是普通的乞丐! “爷,你看怎么处置?要不要我现在就……” 话未说完,秦怀瑜抬起右手阻止了他。 第34章 家宴 “让飞羽去盯他。” 惊羽听命,对身后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收到指令,自去做事。 秦南乔并不知道秦怀瑜会叫人去跟踪乞丐,和丁香一路回了秦府,沐浴更衣,准备家宴的事宜。 乞丐手脚并用,一路艰难地挪着爬着,到了一座破旧的小屋前。 他费力地推开门,进入屋内。 屋子内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破败的气息,凌乱不堪,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 乞丐用膝盖做脚,一点一点朝里边挪。 飞羽没敢跟太紧,因为乞丐行动不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进了院子,他突然就看不到乞丐了。 他也不慌,急忙藏身在廊杆后,想以逸待劳等着乞丐现身。 脖子突然一凉。 那个看似瘦弱不堪的乞丐,鬼魅般地出现在他眼前,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你……” “这是五百两银票!” 乞丐的另外一只手,捏着刚才秦南乔给的其中一张银牌,在飞羽眼前晃了一下。 “背上我,去找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这银票就是你的!” 飞羽震惊的看着乞丐,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任务失败,唯一死谢罪。 正要咬碎藏在牙齿中的毒药。 ‘咔!’ 一声,下巴却被乞丐卸了。 “哼!这就是秦湛培养出来的死士吗?” 乞丐不屑哼笑:“我又不妨碍你尽忠职守,不过是让你帮我找大夫,你何必自杀?” 飞羽很是难堪。 他和惊羽都是秦湛从小培养负责保护秦家人的,但现在却被一个乞丐给制服住。 如果说出去,自己这脸丢了不要求,秦家军的名声也会受损,这才是他自杀的原因。 “我不是秦家的敌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如果你帮我治好了脚,或者…我们还会成为朋友” 乞丐看穿了他的想法,苦涩地笑了笑,仰头,遥望苍天。 “我们这样的人,轻易不受人恩情,如今…秦家姑娘是我恩人,我自是不会伤害秦家人!” 听到他的话,旁观了事情经过的飞羽,松了口气。 “好,我信你!来,我背你去找大夫。” —— 秦府。 未时末。 家宴的准备工作已近尾声,各处灯火都点亮了起来,在落霞中显得格外的温馨。 秦府每年都会举行几次家宴,不过这次的家宴似乎比往常要隆重许多。 外厅主位,是甚少穿上蓝色藏袍的秦湛。 左侧依次是契苾城主、秦大少爷和秦怀瑜!右侧是陈大夫、刘云衫和秦家军里叫得上名字的将领。 白衫公子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偏桌上,与今儿没有值守的秦家侍卫们一起。 内堂,秦老夫人坐于主位上,左边依次是秦夫人和秦大少夫人,右边是几个盛装打扮的秦家军将士的家眷。 阿娜拉、秦南乔和几名小辈自坐了一桌,最末位上坐着的是一个面白肤细的妇人。 妇人一身淡粉色的交领褙子,一方同色头巾包裹住了满头乌发,是天朝女子低调又不失尊贵的装束。 在这满堂藏服之中,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跟小辈们在一起,却依旧谈笑自如地自在。 “她叫燕娘,是…是个勾栏妓人!” 或是发现了秦南乔对那妇人的注意,阿娜拉倾身,声音压在嗓子里,脸上的轻蔑却压不住。 秦南乔怀疑今儿安排家宴座位的人,是跟自己有仇。 谁坐我身边都好,为什么偏偏是阿娜拉? 秦南乔一点也不想跟阿娜拉搭话,只用鼻音淡淡应付了一下。 “哦。” “她和你一样,也是汉人呢。” 秦南乔心道,你眼睛是长脚底板了吧,我是苗族,不是汉人。 但,她实在是连敷衍阿娜拉都懒得了。 阿娜拉却像根本没察觉到秦南乔的冷淡,继续喋喋不休。 “你们汉人好讨厌哦,就喜欢抢我们藏人的东西,你们霸占了最繁华最富庶的地方。” “你们安安逸逸地吃肉喝酒,我们却一年四季居无定所到处游牧!你们汉人真的很坏,专门欺负我们……” 秦南乔实在是被阿娜拉的‘你们’噪得脑袋发昏,冷声打断阿娜拉的滔滔不绝。 “你这么讨厌汉人,怎么汉语还说得这么好?” 阿娜拉被噎住,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住了秦南乔。 但,当她对上秦南乔那双幽黑冰冷的眼睛时,突然泄了气,哼了一声,扭头不理秦南乔了。 秦南乔面无表情。 我还是给你留了脸的,口口声声的讨厌汉人,还天天往秦府跑。 秦湛不是汉人? 秦怀瑜不是汉人? 骤的,一丝药味钻入鼻腔。 丁香低声却不甚谦虚地劝禀:“姑娘,少爷吩咐,这个药汤一定要在用膳前服用,效果才好。” 阿娜拉竖起了耳朵。 素来不爱喝药的秦南乔,今天破例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完。 丁香接过空药碗,手掌一展,手心里放着三粒晶莹透亮的糖块。 “姑娘,这是大爷刚从望京带回来的晶糖,是夫人刚刚让卓可特意给姑娘送的,姑娘快尝尝。” 秦南乔用两根纤指捏了一粒,慢慢放进嘴里,转眼发现阿娜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秦南乔很是和善地笑了笑。 “这晶糖当真清甜得很,阿娜拉你要不要尝一块?” 阿娜拉咬着牙,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眼里的凶狠都快变成刀了。 主桌上的秦老夫人察觉到动静,目光朝她们看过来,偏头询问着秦大少夫人什么。 这时,一个在前厅伺候的丫鬟,迈着小碎步走到秦南乔和阿娜拉面前,端身见礼。 “贵人,老爷有请。” 阿娜拉一听,理所应当地以为是自己,收敛住所有怒气,起身,负手,挺了挺胸,端出一副高贵优雅的模样。 丫鬟却面露惊慌,急匆匆跑到秦大少夫人身边,耳语了一句什么。 秦大少夫人听完,以帕掩唇,几乎无声地交代了两句。 丫鬟垂着脑袋听完吩咐,弓着腰背回到阿娜拉跟前,头都没敢抬,单手做出请的姿势。 临走之前,阿娜拉冷睨了一下丁香。 “我记住你了!” 丁香十分谦卑地低着眉眼。 “奴婢丁香,恭送贵人。” 等到阿娜拉离开了,丁香才长吁一口气。 她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走到秦南乔身后交手站着。 前厅。 丫鬟打起帘子,阿娜拉翩然出现。 众人反应各异。 阿旺水亮的眸子微微一转,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旁边的秦怀瑜。 刘云杉看看秦怀瑜,又看看阿旺,无奈扶额。 秦怀瑜眼里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恢复常态,冷眼看着款款而近的阿娜拉。 秦湛倒只是微微挑动了下眉,目含深意地扫过秦大少爷秦怀远。 秦夫人有孕在身,这次家宴是由秦大少夫人全权安排。 别的不说。 只论,此刻这请贵人一事。 秦湛记得十分清楚,自己说得也十分清楚,契苾城主要见的是住在揽月小筑的贵人! 然后,为什么丫鬟请来的是阿娜拉? 第35章 主随客便 丫鬟是秦大少夫人用得最顺手的兰生。 契苾城主或许不知道揽月小筑住的正主是谁,但,秦家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在一家之主面前,光明正大阴奉阳违的行为,除了主子授意,兰生是绝对没胆子做的。 在此之前,秦大少夫人从没掩饰过、自己希望阿娜拉能嫁进秦府的心思。 因此,当误以为贵人是自己时,秦大少夫人没有出面说清楚,而选择了顺水推舟。 她是在动用自己掌家的权利,试图压制住秦南乔用秦家人身份、出头露面的机会。 她这是在向秦湛表明她的态度,她秦大夫人是反对秦湛把秦南乔留在秦府里的! 她敢这么做,是因为吃准了,秦湛不会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故人之女,得罪自己的儿媳妇。 秦怀远虽从父亲兄弟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刚回家,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恩怨纠葛。 只能沉默。 “阿娜拉见过城主大人,见过秦将军!” 阿娜拉还以为秦湛在家宴上召自己,是好事已近,低眉顺眼地依着汉人的习俗,恭敬地给秦湛行礼问安。 秦湛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才甚是温和地问道:“阿娜拉你可是有什么事吗?” 阿娜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黑眉一竖,恭敬荡然无存:“不是你请我来这儿的吗?” 秦湛也不恼,哦了一声,转眼看阿旺:“这位阿娜拉姑娘,是否是城主大人要见的贵人?” 不得不说,秦湛确实是有手段的。 阿旺只说要见住在揽月小筑的贵人,并没有指名道姓是秦南乔。 如果,阿旺现在说阿娜拉就是他要见的人,那么,秦湛就有办法让阿娜拉成为住在揽月小筑的贵人。 也就是说,真正住在揽月小筑的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旺要见的是谁。 这一番不动声色的主随客便,极大地取悦了阿旺。 阿旺慢悠悠掀了掀眼皮,用一种比阿娜拉更加傲慢更加张狂的姿态瞅向她。 “不是。” 秦湛了然点头,转而怒斥兰生。 “胆大包天的奴才,城主大人要见的贵人,是住在揽月小筑的南乔姑娘,你耳朵长脚底板去了吗?” 斥完,抬手做了个手势。 立刻有两个秦家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把面如土色的兰生架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一条鲜活的命就这么没了。 秦怀瑜想说什么,看一眼自己大哥,终选择了沉默。 兰生是大嫂的丫鬟,要说情也轮不到我。 陈大夫闷闷地呷了口酒。 刘云杉等人都是习惯性地视若无睹。 倒也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 只是丫鬟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不管有没有做错,只要主人说是你的错,你就是错了。 秦湛面不改色地看着阿娜拉,和颜悦色地道:“姑娘请先回座,这事错在我们,我一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阿娜拉气得跳脚。 “秦湛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是打发我了?你看我像傻子吗?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秦湛很是抱歉地笑了笑。 “姑娘误会了,今儿能来参加家宴的,都是秦某的家人朋友,是秦某的手心手背,秦某一个都舍不得打发。” 秦湛此言一出,在座宾客纷纷附和称赞起来。 阿娜拉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阿旺出声拦截了。 “阿娜拉姑娘纵有千般委屈,也且稍等片刻,秦将军既答应给姑娘交代,必不会食言。” 阿娜拉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阿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背影消失,这才转向秦湛:“秦将军,我今儿还有荣幸见到那位贵人吗?” “当然!”秦湛笑容不改。 阿旺点头示谢,又挑衅地瞥了秦怀瑜一眼。 内堂。 阿娜拉气呼呼的,刚掀起帘子,就看到了被秦老夫人牵着秦南乔的手,满脸笑意。 秦夫人是个弱智,不足为惧。 但,喜欢汉女的秦老夫人是她嫁给秦怀瑜,最大的障碍! 瞪着秦老夫人看秦南乔,一脸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的样子。 阿娜拉气坏了,她恶狠狠地盯住那个刚让自己丢了大面的秦大少夫人。 察觉到阿娜拉的目光。 还不了解前厅发生什么事的秦大少夫人,投过来一个‘你我是最最要好’的安抚眼神。 阿娜拉心内冷笑,跺脚,一转身,离开了。 她的丫鬟也随之跟去。 内堂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 阿娜拉气呼呼的出了秦府,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鎏金马车。 两个大丫鬟紧随其后上了车,其他丫鬟各自骑马。 马车驰离秦府。 阿娜拉气得横眉怒目:“好个德惠央拉!枉我把她当作亲姐姐,她却如此戏弄于我!” 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面色沉郁。 阿娜拉和秦大少夫人德惠央拉,是从小一起骑着马长大的玩伴。 德惠央拉嫁给秦大少爷后,阿娜拉来秦家玩,第一眼看到秦怀瑜,就被迷住了。 谁料,秦怀瑜得了个碰不得女人的怪病。 全独宗城的人都知道,秦家的小少爷这辈子怕是都娶不了媳妇了。 可,架不住他长了一张人神共羡的脸啊! 阿娜拉被美色所迷惑,也不管他患怪疾,十分主动地与秦家来往,摆出一副铁了心要给秦怀瑜做媳妇的架势。 结果呢? 秦怀瑜正眼都没瞧过她。 好在,秦家的长辈们,都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秦大少夫人还给阿娜拉出了个主意,让她常来秦府,常常在秦怀瑜眼前晃荡,说时间久了,总会有些改变。 阿娜拉欣喜至极,几乎是日日都来秦府。 前段时间,阿娜拉的母亲染了风寒。 阿娜拉在家侍奉,脱不开身。 谁料,这才没来秦府不到一个月,就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 怎么能甘心? 阿娜拉稍微想想,就知道自己今日所受之耻,全是秦大少夫人安排不周之过。 怒气自然是全放在了秦大少夫人身上。 然,身处底层的丫鬟,比主子更能体会到此事中隐含的利害关系。 秦大少夫人虽然掌了管家实权,但上头还压着一个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 否则,以秦大少夫人德惠央拉的性子,今儿就能让自家小主如了愿。 总之,阿娜拉想要如愿嫁给秦怀瑜,还需仰仗秦大少夫人帮忙。 一个丫鬟苦口婆心地劝慰。 “小主!大少夫人这边,我们还得多多亲厚走动,但那个汉女贱人,万万不能轻饶了她。” 另外一个丫鬟叹了口气。 “要是能想办法让我们小主过了明路,把身份定下,所有的事就都好办了。” 被愤怒冲昏了脑子的阿娜拉,被自己丫鬟点醒了。 我第一次来秦府,秦大夫人就当着秦怀瑜的面,打趣说让我住揽月小筑,提前试试给老幺当媳妇是什么感觉。 当时,秦怀瑜一句话没说,当场吐了个惊天动地,这事也就那么过了。 现在,那个女人居然能住进揽月小筑,可见秦怀瑜对她十分不同。 至少,他没吐。 会不会…… 阿娜拉像被针扎了屁股,一下子蹦了起来。 “联系落樱!我要秦南乔死!” 两个丫鬟又是对看一下,这回,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带着笑的凶光。 一个说:“落樱是我们家族的人,她的樱花剑天下皆知,她一出手,姑娘就没了退路。” 另一个又说:“小主可得好好想想,若小主还想嫁给秦少爷,落樱就不能直接动手!” 阿娜拉心中一动:“那你俩说说,怎么做既能杀了秦南乔,又不被秦家怀疑?” “小主切莫急躁,我们好好计议筹划,总会有人愿意替我们解决掉麻烦的。” …… 阿娜拉怎么也没想到,她前脚刚离开秦府,秦府内就出了件让她心花怒放的事。 第36章 扣帽子 住在揽月小筑的正主,秦南乔被请到了前厅! “城主,这位是秦南乔姑娘!”秦湛郑重地向阿旺介绍。 阿旺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然后才看向秦南乔,说出一句让秦湛吃了一惊的话。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扑面而来的敌意啊! 秦南乔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人,从他这个态度来看,今儿怕是要废些唇舌。 她面无表情的欠欠身:“城主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阿旺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娘离家这么久,可否想家? 秦南乔听出了他的意思,这是希望我离开独宗城吗? 其实我也不想待这里,只是,你这么个口吻,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的,自然是不会迎合! “家中已无亲人,无甚好惦记的。” 阿旺的脸色变了变。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走近几步,高高在上地垂眼看秦南乔,眼神中带着威胁与冷厉。 “南乔姑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你的来处决定了你的去处!做人要知足,方能长乐!” 呵! 这是在告诉我要正视自己的卑微出身,不要妄想攀扯上秦家么? 我攀不攀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南乔微扬下巴,直直迎上他充满逼压的目光:“南乔愚钝,城主说些南乔能听懂的话吧。” 阿旺直了直腰身,转眼瞟一眼神色不明的秦湛,再看看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凸出来的秦怀瑜。 “姑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果姑娘继续留在秦府留在独宗城,恐会给秦家给独宗城带来灭顶之灾!” “阿旺你在胡说什么?” 秦怀瑜唰一下起身,就要冲出来,却被秦怀远强制按回去,只能拧着眉瞪视阿旺。 动静不小。 但,阿旺根本就不看他。 秦南乔也只是淡淡瞄过去一下,回眼直视阿旺,微微一笑。 “城主大人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大了些?我一个小女子怎的就能给你们惹上这么大的祸事?” “姑娘不知道?” “请城主告知。” 阿旺冷哼一声:“你差点害了怀瑜性命,可认?” “认!”地室之祸,确实是因我而起。 “你可知道,杀你们的忍者杀手是什么来路?” “不知。” “忍者杀手大多是倭奴,首领叫做诛魔!诛魔一人可抵万军,其势力遍布天下,据说诛魔是不死人,就连天朝皇帝都忌惮其三分。” 秦南乔完全不了解什么诛魔什么不死人,只能沉默。 阿旺的目光缓缓在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南乔姑娘得罪了能调动驭使忍者杀手的人!试问秦将军,忍者杀手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暗杀,你十万秦家军可能兜得住?” 秦湛只知道秦南乔被人误伤,可不知道秦怀瑜也受了重伤,这会,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他看向秦怀瑜。 “幺儿!你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秦怀瑜正被自家大哥压得难受,巴不得被点,用力挣了挣,却听到阿旺很是好心的帮他把事儿说了。 “秦将军,事情是这样的……” 阿旺把秦南乔去长乐坊,被引到半夏家里,被假半夏诱入地下室,中了机关,被忍者杀手袭杀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 秦南乔冷不住冷笑。 这具体的,好像他在现场亲眼所见。 秦怀瑜也淡了脸色。 秦湛和秦怀远听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阿旺垂着眼睫,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们的目的不是南乔!”秦湛的声音沉得让人心悸,“要杀南乔,他们不用去地室。” 秦怀瑜总算是抓住了说话的机会:“爹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怀远刚要开口,可立刻想到刚才阿娜拉的事,只好沉默。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妻子的家族也能调动忍者杀手。 当初,老夫人因为他母亲已经是藏人,百般阻挠他这个秦家的嫡长孙娶德惠央拉的。 秦湛娶藏人,是为了在这藏地稳固地位。 老夫人面上没说什么,但事实上,她十分不喜欢藏人,尤其是像秦夫人一般家世显赫强势的藏人。 因此,为了婚事顺利,他不得不跟老夫人和父亲隐瞒了自己妻子家族的真正势力…… 秦南乔目光虚虚地落在阿旺脸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完全没有看他。 阿旺与秦家人持不同意见。 “他们的目的是不是怀瑜,尚且不明,眼下能确定的是这件事是南乔姑娘引出来,只要她住在秦府一天,秦府就一天不安全,秦将军身负社稷重责,我们不能冒险!” 秦湛不说话了。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已经清楚阿旺的意思,秦南乔可以暂时留在独宗城,但不能住在秦府。 就算是阿旺说的那种情况,在这独宗城里,只要秦府和城主府在,就没人能翻天。 所以,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阿旺想要怎么做才是关键。 看透事情本质的秦湛,给自己大儿子使眼色,让他看住秦怀瑜,比不许跑出来惹事。 秦南乔也算是捋清楚了,阿旺这说一千道一万危机什么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住在秦府。 正好,我本就不想住。 “既然城主大人这么说了,我不敢也不该拖累秦将军!” 秦湛眼睛微眯,敛下神色。 秦怀瑜不乐意了:“姑娘答应过……” 秦南乔抬手,露出一副根本不想听他说话的不耐烦。 “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办,请城主给我几日,容我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阿旺的眼神微微一动。 “好!如果你搬出秦府,只要你在独宗城一天,你秦南乔的安全,便全由我城主府负责!” 秦南乔欠欠身:“如此,有劳城主大人。” 说完,也不去看其他人什么反应,径直转身离开。 秦怀瑜紧紧盯着阿旺,他什么话都没说,愤怒和不信任却连盲人都能感受得到。 阿旺水一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小狐狸之所以是小狐狸,便是因为他的喜怒从来都是不显于形的。 但,现在他居然完全不收敛,毫无遮掩地展露出自己的喜怒。 这才不过半个月,就这么舍不得。 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 秦南乔没有回到内堂,而是直接出了碉园。 月明星稀。 一府华灯。 丫鬟小厮眉眼带笑地忙忙碌碌。 秦南乔却只觉得这黑夜沉得让人疲乏,恨不得快快找个软乎乎的床,一头钻进去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 得了消息的丁香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柳总管也随之出现在秦南乔的面前。 一看到秦南乔,柳总管立马就露出了讨好谄媚的笑容:“姑娘有没有需要老奴帮忙的?” 秦南乔看也不看他:“没有。” 柳总管亦步亦趋点头哈腰:“老爷叮嘱老奴,务必要好好问问姑娘有什么需要……” 秦南乔收脚,冷眼看着柳总管:“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找个客栈!” 柳总管脸色一变。 他不是很清楚刚刚发生在前厅里的变故,也不知道秦南乔要搬出秦府的事情。 于是,柳总管在心里揣摩着,秦南乔突然这么生气的原因。 然后,自以为是地劝说。 “姑娘,虽说这事不该老奴多嘴,可那个阿娜拉并不是我们少爷的未婚妻……” 秦怀瑜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后边飘过来:“柳如画!我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啊? 柳总管吓得一激灵,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苍天呐,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私下妄议主子的事啊? 秦南乔早已走远了。 柳总管忙把心腹汇报的、关于阿娜拉和白衫公子见秦南乔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全跟秦怀瑜说了一遍。 秦怀瑜听了,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但柳总管却知道,自家少爷这才是真的动了怒。 第37章 秦老夫人 别人发怒,是气势冲冲。 秦家的男人发怒,都是越怒越收着。 柳总管再不敢多言,交手身前,安安静静的等着主子发话。 许久。 秦怀瑜突然笑了起来,冷厉又讥讽。 “呵!那小子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秦怀瑜看向柳总管,眼神一抹寒芒如针。 柳总管噗通跪下:“老奴有罪……” “你有什么罪?” “老奴没有看好水玉轩的那位!以后,老奴一定会用上所有眼睛,绝对不让他们母子再接近南乔姑娘。” “嗯!有点长进。” “嘿嘿,是少爷调教的好。” “起来。” 柳总管爬起来,算是卸掉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惊羽!” “爷。” “把那两个盯南乔姑娘的兄弟撤了。” “是!” “去挑个身手好的暗卫,要女的。” “是!” 秦怀瑜余光瞄一下垂着脑袋的温顺总管。 总管再大,也大不过主子。 柳如画就算能看住燕娘,也看不住那个野小子,南乔身边必须得有个能随时揍人的人。 就在这时,柳总管的心腹小厮匆匆跑过来:“少爷,老夫人带着燕娘往揽月小筑去了。” 秦少爷的神色一霎冷厉。 揽月小筑。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相处和气的老夫人和燕娘。 默默在心里赞叹秦夫人那座在秦府内却不完全属于秦府的碉园,实在是太过明智了。 不得不说,秦老夫人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老人,对于燕娘的每次说话都会给与回应。 而,燕娘更是又温柔又贤惠,对老夫人那叫一个体贴备至。 不仅随身带着老夫人的坐垫,连给老夫人贴身丫鬟给老夫人备下的水,她都得亲自试一下温度。 小辈的这些细节,应该会让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感觉无比熨帖无比舒服。 而这样柔情似水心思细腻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秦夫人如果没了娘家的倚靠,根本玩不过燕娘! 她突然觉得自己答应搬离秦府,答应的太早了。 秦老夫人如片刻前在内堂那般,亲亲热热来牵起秦南乔的手。 “湛儿跟我说家里添了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可把我这个老婆子给高兴坏了呢。” 秦南乔很少跟长辈相处,实在是应付不了这种会表演会说话的长辈,只能沉默。 “燕娘你特意给孩子做的衣裳呢?” 燕娘从随伺丫鬟手中接过衣裳,亲自奉上来。 “先前听允儿大致说了下姑娘的身材体形,姑娘试试看,哪里不合身的我现改了就好。” 秦南乔想着无论这两人如何示好,自己也必定是要维护秦夫人的,因此这衣裳收不得。 正要拒绝。 一旁的丁香却突然开口笑道。 “燕姨娘的针线活轻易可见不着,做的衣裳更是又精致又新颖,姑娘快些收下,奴婢也好照样学样学到些燕姨娘的手艺。” 秦南乔淡淡看了丁香一眼:“既如此,那便谢过燕姨娘。” 燕娘见秦南乔收下衣裳,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我定当尽力为姑娘办妥。” 秦南乔不作声。 燕娘不过是一个寄居人家屋檐下的人,说出这种话有越权做主之嫌。 秦老夫人:“燕娘!” 燕娘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傻的…有老祖宗在这里呢,是我僭越了。” 秦南乔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再一次认真考虑了自己要不要搬出去。 秦老夫人轻轻拍拍秦南乔的手背,态度亲厚得像她是自家的亲孙女。 “好孩子,你燕姨娘不是这边的人,平常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家里难得来个同乡,高兴过了头,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同乡? 秦南乔本想说自己是九黎苗族,并不是天朝汉人。 但是秦府的老祖宗把态度放得这么低,她也不好给脸色,只能点头。 这一个点头,让燕娘宛如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眼里有了泪花。 秦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哭什么?都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怎地让孩子看了笑话。” 燕娘抹了两滴眼泪才笑道:“老祖宗说得对,是我失礼了,姑娘还请见谅。” 秦南乔:“……” 这俩人是专门来我这里表演上慈下孝的么? 念头未落,就看到燕娘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打开,是一张有些陈黄的绢布。 “姑娘,这是当初我来这时,老爷给我置办的宅子,虽空了这么些年,但都有人看顾,姑娘若不嫌弃可先住着。” 呵! 这才是她俩来这一趟的目的吧。 “好意心领了,”秦南乔淡声回绝:“我若搬出秦府,便不会与你们秦家再有瓜葛。” 燕娘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不通情理的主,手里拿着地契,给也不是,收也不是。 “孩子啊!” 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如今你身份已经变了,又哪里能和从前比呢?我们秦家是不会让你流落在外吃苦受累的。” 秦南乔给听笑了。 这俩人摆明了是来赶我走的,话却说得这么漂亮,这些大户人家的男男女女一个一个的都这么虚伪么? “不劳操心!”秦南乔冷然道:“如果你们没别的事儿了,我想休沐了。” 秦老夫人:“……” 燕娘:“……” 过了一会,秦老夫人起身,端起长辈的架子:“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随你。” 燕娘温温柔柔的欠身朝秦南乔福了一礼:“姑娘保重。” 秦南乔微微颔首,示意丁香送二人出去。 屋里剩下自己一人,秦南乔揉了揉眉心。 我住秦府这么久,也没见秦老夫人和燕娘来,怎么要搬走了,她们反倒来示好了? 她俩会不会是受了秦湛嘱托,来暗示我搬出秦府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 秦湛是个极擅衡量利弊的性子,一定是担心我反悔,不肯离开。 不过…… 秦府掌家的是秦夫人,实际掌权的是秦大少夫人,这种事,应该由她们俩来做,才算是名正言顺。 就算不是她们俩,是老夫人也算正常。 燕娘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用假身份寄居在秦府的外人,却敢随同老夫人一起来给她这个秦家对外承认的贵客,下逐客令? 这个燕娘非常有问题! 看来,我搬出秦府不一定真能解决危机,但,一定是方便秦湛冷落秦夫人的。 这时,丁香小跑着回来,喘着气惶惶低禀:“姑、姑娘,夫人来人!” “……” 一拨刚走,一拨又来。 揽月小筑什么时候这么招人稀罕了? 第38章 人形法器 人形法器 与秦老夫人低调的来访不同。 秦夫人进来的阵仗十分的浩浩荡荡,一干丫鬟婆子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后边还有六个挑着担子的小厮。 然后,紧跟在秦夫人身后的伊曼,眼睛又红又肿,一副刚大哭过的样子。 秦夫人的脸上也是一片凝重之色。 “卓可和伊曼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声,有序退了出去。 丁香迟疑着不肯走。 秦南乔:“去吧。” 丁香这才跟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四个人,秦南乔、秦夫人,伊曼和卓可。 秦夫人看着秦南乔,还没开口,泪水就先滚了出来。 “呜呜…我真是没用,答应了明玉要好好照顾你,可我现在、我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赶出秦府……” 秦南乔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有些无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伊曼和卓可跟着自家主子,压着嗓子抽泣。 这、这都什么情况啊? 好在,秦夫人很快止住了哭泣,悲伤也转化成了坚忍。 “南乔!你搬出秦府的事,是契苾城主在力主,所以我也没办法阻止,但,我绝不会不管你!” 秦南乔刚想说,其实自己本来也有打算离开,又听到秦夫人转头吩咐。 “卓可!” “是!” 卓可上前,把一张盖了牛头图腾的红绸布交到秦夫人手里,然后站回伊曼身边。 秦夫人把红布摊在茶案上,展开。 【人龛契】 可除了这三个字,红布上什么也没有。 秦南乔不解:“这是……” “丫头啊!” 秦夫人深深看着她:“秦湛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你,如今我能做的是尽我之力护你无虞!” 不等秦南乔说什么,秦夫人转而吩咐。 “卓可!开始为南乔和伊曼施法!” 秦南乔愣了愣,什、什么施法? “是!” 卓可应声,看了眼伊曼。 伊曼抬手抽出发髻上的玉簪,上前,跪倒在秦南乔,双手奉上玉簪。 “请姑娘赐血!” 秦南乔缓了口气:“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秦夫人这才想起,南乔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个仪式,逐步解释。 “伊曼化成人龛后,本该是永远变不回人形的,但,明玉用自己的魂飞魄散解救了伊曼……” 所以,这是又要启动人龛么? 秦南乔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她们要做什么,决然打断,“那就请不要辜负我阿娘的牺牲!” 秦夫人显然是没想到南乔会拒绝,怔忡片刻,神情渐渐悲戚。 “丫头啊!万一你、你有什么不测…我、我肯定是要一尸两命陪你去的……” 卓可和伊曼一见自家主子又要哭,急忙各自行事。 卓可带着秦夫人自去茶榻上落了座,柔声抚慰。 秦南乔貌似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无声抽泣的秦夫人,实则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了。 无论如何,秦夫人这份心意是诚挚是珍贵,是值得被记在心上的。 伊曼跪在秦南乔面前,倔强地举着玉簪。 “奴婢定是上辈子积了阴德,这辈子才能得到跟着姑娘的机会…若姑娘不收奴婢,奴婢便也没什么脸面活下去了。” 说完,她居然将自己脖颈往玉簪上送。 秦南乔吓了一跳,慌忙抓住玉簪,低声斥责:“你家主子还好好的,你怎么就敢说没脸面活的混账话?” 伊曼紧咬住唇,闭着眼不吭声。 那边,已经被安抚好的秦夫人,对秦南乔招了招手:“丫头,来,坐到这里来,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秦南乔应着,顺便伸手扶起伊曼。 伊曼破涕为笑,抬手抹了两下眼角。 秦南乔刚走过去,秦夫人就一副生怕她突然不见了似的,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丫头,你跟我好好说,为什么不要伊曼?”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来一趟世上都不容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顺其自然就好。” 秦夫人听出了她的话意,突然问:“丫头你是不是以为,伊曼认你为主,就会死?” 秦南乔:“不会死但也好不了吧,我不想害她,人为龛,却还有人的意识,生不如死……” “哈哈!” 秦夫人笑了起来,“丫头啊,我跟你说,伊曼现在不是人龛,而是人和龛!” 秦南乔听糊涂了:“人和龛…和人龛有什么不同?” “人龛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物件!而,我们家的伊曼现在是一件有自我有思想的人形法器!” “人形法器?” 秦南乔呐呐重复了一句,惊讶地打量起伊曼:“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形法器吗?” 秦夫人又笑了。 “其实,我当初就是想要炼制人形法器,只是修为不够,没能成功,是明玉以魂为祭,让伊曼解开阴与阳的束缚,可以在人和龛之间自由转化。” 秦南乔素来平静的心绪,都给听得激荡了起来:“伊曼!来一个?” 伊曼应是,手中玉簪打了个漂亮的圆圆的旋,身体就那么原地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碑。 与上次不同的,是她不再用玉簪刺心,还有,那碑上无字。 为什么是无字碑? 秦南乔的疑惑还没问出口,秦夫人的解释就来了。 “伊曼现在还没认主,她的功能和力量,都是随着主人的力量变化而变化的。” 秦夫人这话说完时,伊曼已经恢复了人形,再一次把玉簪举到了秦南乔面前。 看样子,伊曼是铁了心要认我为主了! 之前,丁香说秦夫人要给我安排的人,原来是伊曼。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丝毫力量,那伊曼岂不是也会没有力量? 况且,就算伊曼会变幻成碑,但这个功能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啊… 心里这么想着,但秦南乔没问出来。 伊曼如此执着,就随秦夫人高兴罢。 “丫头!拿住玉簪!” 秦夫人轻声催促。 秦南乔不再迟疑,伸手接过玉簪,只觉指尖冰凉,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冷了几分。 然后? 我要怎么做? “丫头凝神,把所有念力都放在玉簪上,跟着我诵念!” 秦夫人的声音裹着一种佛偈般的调调,吟诵起来。 秦南乔照办。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碑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魂兮安兮……” 咒语落音,一道金光从玉簪顶端射出,直击秦南乔。 玉簪速度极快。 秦南乔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防御。 然后,玉簪在离秦南乔方寸之距,突然幻变成了一条淡绿色的蛇。 蛇不过筷子大小,獠牙却尖利异常,泛着幽冷瘆人的寒芒…… 第39章 燕娘 秦南乔大骇。 这哪是认主。 分明就是谋杀…… 想要闪避,可身体却被定住,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嘶——” 蛇信如针,挤进秦南乔的唇缝。 舌尖刺痛。 意识十分清楚地感受这蛇吸食着自己舌尖的血,直到淡绿的蛇身变得通红发亮,这才松口。 在蛇离开秦南乔嘴唇的那一刻,又幻变回玉簪,缓缓回落在伊曼手上。 秦南乔只觉得舌尖发麻。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以至于还有些回不神来。 伊曼的认主仪式还在继续。 “契约已定,现在由奴婢来念咒语,请主人闭目凝神,保持心绪平静!” 秦南乔依言照办。 玉簪射出一道七彩光华,光华一霎化茧,将秦南乔和伊曼包裹了起来。 “主人,你要放松心情,接受并融化奴婢的力量……” 伊曼的声音带着一种阴森幽冷的冥界气息,秦南乔的身体里却涌上来一股暖流,冷热交融,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骤地,一连串古老而晦涩难懂的经文,一字一句灌入秦南乔的脑海,仿佛被穿透了时空的壁垒,记忆如海绵一般吸取着听到的所有。 “吾以吾之所有宣誓,与秦南乔签订器灵本命契约,愿奉献吾全部,供其驱策,永世不渝!” 伊曼的声音渐渐低沉,最终停止。 秦南乔睁开眼睛,只见伊曼双手结印,叩拜在自己脚下。 伊曼发髻上的玉簪不见了。 秦南乔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淡绿色的玉镯。 卓可的声音响起来。 “这玉镯是伊曼的本命,是她转化的武器!以后,伊曼会以丫鬟身份随侍在你左右,为你分忧解难……” 卓可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响起‘咚’的一声。 秦夫人晕倒了! “夫人怎么了?” 秦南乔想要过去查看情况,但是被伊曼拉住了。 “主人莫要慌张,卓可会处理好的。” 卓可牵起秦夫人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掌心,声音轻若呓语。 “夫人只是太累了,你们都退下去,让夫人好好休息休息。” 秦南乔不相信,但还是十分顺从地退出了房间。 掩上门。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负手,仰望着凉月。 秦夫人刚进门那会,虽情绪不稳,但气色是好的…为什么认主仪式成功后,她晕倒了? 回眼,看一下身后寸步不离的伊曼。 低眼,看向自己手上的玉镯。 玉镯是浅蓝色的,质地细腻光滑,看不出片刻前幻变成蛇的那种凶悍,但,隐见血色邪光。 阿娘说过,蛇通三界六道。 这枚玉镯既能化蛇,那是不是也能通幽冥? 可惜阿娘已魂消魄散,要不然一定要找她问一下,秦夫人是不是又牺牲了什么来成就我。 “伊曼,你们有没有隐瞒我什么?” “禀主人,伊曼不敢!” “你是不敢,你家夫人呢?她…” 伊曼似乎生怕听到她说出什么,恭敬却又十分坚定地抢了话头。 “主人不用担忧,夫人是因为太疲倦才晕睡过去,待明日早晨醒来就无事了。” “你确定你没骗我?” “伊曼不敢!” 又是这句。 秦南乔清楚从伊曼这是得不到什么的,回头看一眼秦夫人所在的房间,那本是她的寝房。 “行了!去叫丁香进来。” 伊曼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片刻后,丁香抱着一件粉色衣裳进来。 “姑娘。” “带我去你的房间,今晚我得跟你睡。” “奴婢已经给姑娘另收拾出一间了。” 说着,就迎着秦南乔往那屋走。 秦南乔心道,这丫头心还挺细的,而后看到了她怀里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问:“燕娘是不是对下人很好?” 丁香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又呆了呆:“姑、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南乔:“你虽心直口快,但最是谨守本分,什么时候做过替我拿主意的事了?” 丁香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刚、刚才是奴婢冒失了。” 秦南乔垂下眼睫:“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是不是都喜欢她?” 丁香张嘴就要回答,却在话到唇边时,收了收。 秦南乔挑高了眉:“怎么了?” 丁香目光闪躲:“也、也不是所有人……” 秦南乔微微抬眸,淡淡道:“谁不喜欢她?” 丁香咬唇,直等二人进了屋,掩上门,才小声回答:“夫人身边的人,就都不喜欢燕娘。” 秦南乔倒是不意外,往床上一坐:“来,把你知道,都跟我说说。” 丁香吓得扑通就跪下了。 秦南乔沉默。 丁香是奴,自是不敢议论主子的是非。 而且,我马上要离开了,那就给丁香留个路,省得她以后日子不好过。 然而,秦南乔还没出声,丁香就颤巍巍地开了口。 “我们老爷娶夫人时,还只是翰林院的文史……” 本不想累及丁香的秦南乔,被吊起了好奇:“文史?秦湛不是武官吗?” “老爷是出身武官世家,但太爷遭奸逆迫害,全家被灭门,只剩了老夫人和老爷,老夫人为保住老爷,逼着他考了进士。” “秦湛没有学武吗?” “有啊,我们老爷的秦家刀可是叫蛮人闻之色变的呢。” 文武双全。 难怪心机手段都非常人能及。 “哦?说说燕娘。” “燕娘并不是夫人的表妹,而是老爷的外室,表少爷也不是表少爷,是老爷的孩子……” 丁香笼统地讲了下,长长吸气,终是没胆子继续说下去。 秦南乔很是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今早上那个白衫公子就是表少爷?” “是!” “叫什么名字?” “李允。” 不姓秦? “燕娘姓李?” “是,听说燕娘的父亲在朝堂上曾是个极有威望的大官,不知怎的获了大罪……” “是老夫人十分喜欢燕娘,不是秦湛,对吗?” “对对,姑娘你真是神仙啊!燕娘来了十几年,老爷从不到燕娘院子里去,但老夫人护得很。” 丁香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十几年从来没去过? 秦南乔冷笑。 秦家灭门,唯独活了秦老夫人和秦湛母子。 燕娘的儿子不姓秦,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秦湛的儿子,还是秦家母子俩有别的打算? “姑娘要吃茶吗?” “不用,你下去休息吧。” 帘子放下,灯影摇曳。 秦南乔躺在床上,虚虚看着帐顶,明日得出去找个客栈了…… 揽月小筑外。 柳总管正弓着腰背,细声给长身玉立的秦家小少爷汇报。 “少爷,老奴知道的就这些了。” 秦怀瑜满脑子都是秦南乔被为难时的冷静,叹了口气:“夫人今晚是不是要宿在这里了?” 柳总管想着心腹打听来的,道:“是,夫人一进去,卓可就吩咐丁香给南乔姑娘另备了房间。” 秦怀瑜负手遥望,第一次觉得这院墙实在是高得过分了。 突然,有人朗声吟诗。 “寸步高墙头,难为一相就!” 秦怀瑜一转身,狐狸眸顿时眯成了弯弦月。 “李允表弟才华突飞猛进,这是要准备进京去赶考么?” 白衫公子李允走到秦怀瑜身边,眼一挑,笑了笑:“二哥这般阴阳怪气的,是在怪弟弟不该说出二哥的心里话吗?” 一个唤表弟。 一个叫哥称弟的。 这确定是一个频道的对话吗? 秦怀瑜瞄了眼柳总管:“退下吧。” 柳总管恭声应着,十分惜命地退到了五尺开外。 这俩小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自从出了那事后,见面就是这么个天雷勾地火的架势。 第40章 秦府的宣示 李允眉梢往上一挑:“二哥还是那般的体恤下人,怎么?怕我欺负他?” 秦怀瑜脸色没有表情,声音更是沉在丹田里:“柳总管是家中的老人,谁敢欺负?” 李允冷冷一笑:“二哥说话还是这般含混,不知情的听了这话,误把二哥当个心善的依靠,会出大事的!” “……” 这话,讽刺意味十足。 秦怀瑜眼神又冷又利,嘴角却微微上扬。 “往事历历在目,表弟还是操心点你娘,让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做个人吧。” 李允平静的神色皲裂了,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要害。 拂袖。 离开前,回眼瞪着秦怀瑜冷哼:“十几年前的事,每次都提,你不嫌烦,我耳朵听腻了!” 这话说完,便再没给秦怀瑜任何眼神,大步走了。 秦怀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管用的话,怎么说都不烦,再说了,听腻的又不是我。 旁观者清的柳总管,看着自家爷心情极好地用脚尖在地面上嘚嘚地点着。 这俩单拎出来,一个塞一个地聪明。 但,一遇上就像两个斗气的三岁小孩一般,揪着一件事不忘,一个老提,一个一听就生气。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也不知是谁欠了谁? —— 翌日。 秦南乔没能如愿搬出秦府。 甚至连揽月小筑的门,都出不去。 不知怎么的,连给秦府送菜的小贩都知道了一件事,秦夫人把住在揽月小筑里的南乔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这事经过口耳相传,不到半日,便在独宗城的酒楼茶肆里传播开了。 八卦的人,总是善于在小道消息中,挖掘乐趣。 “听说了吗?那个叫秦南乔的姑娘,据说有常人所不能的异能,还治好了秦夫人的先天之症呢。” “我也听说了,秦夫人还跟她秉烛夜谈了整整一夜,两人成了忘年交呢。” “哈哈,要是秦家少爷能娶媳妇,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忘年交,就成了婆媳交了。” “可不敢这么编排人,听说人姑娘是个能跟死人沟通的,记得死不瞑目的梨花吗?就是得了她给的一张符,才闭眼的。” “啊?搁着你这么说,那这姑娘岂不是传说中能通阴灵的灵媒吗?” “不可能不可能!百余年前,灵媒一脉就被……” “嘘!我们吃酒言笑,可千万别管不住舌头,惹上杀头的大罪呀!” “嗯嗯!” 众人忙收住话头,连连点头称是。 有人说起,东城前几日又发现了一个矿,估计又能给独宗城带来一波收入等等。 这时,外边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身穿银甲白胄的将军。 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位手持长枪的银甲士兵,威风得没人敢惹。 茶客们窃窃私语。 “银甲白胄,这是保护我们的秦家军!他们可不经常逛街啊。” “快闭嘴吧你,就数你眼尖?” “……” 将军四下看了看,伸手指了指两个地方。 立刻有士兵上前,贴上两张写满了字的黄榜。 事做完,他们便走了。 众人等他们走远了,才凑过去细细看了起来。 有不识字的又好奇又心急,七嘴八舌催问:“哎哎,兄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看完了的笑嘻嘻地吊着人家的胃口:“嘿嘿,你猜啊!” 不识字的只能示弱:“哎呦喂,我的大哥哎,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兄弟吧!” “既然如此,大哥我也不好让兄弟失望哈。” “这是秦家出的宣示,说是无论秦南乔是不是住在秦府,都是他们秦家的人!” 不识字的一听,嘴巴一砸吧。 “嗳?这话前后自相矛盾啊,你们看,既然是他们秦家的人,为什么会不住在秦府?” 识文断字的齐齐闭嘴。 不识字的中也有脑子灵活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急忙捂住大嘴巴的。 “那谁知道呢?反正不管怎样,我等遇着那个叫秦南乔的姑娘,只管如尊敬秦家人一般就对了。” “对对……” 大伙儿皆松了口气,再不敢发表意见,只管附和。 二楼雅间。 一个桃花眼一仰首,饮下一杯温酒,摇摇头,笑了。 他这个兄弟啊,这一手广而告之的安排,真是绝了! 有了秦家做背靠,就算秦南乔搬离秦府,独宗城上下谁还敢为难她? 只是…… 阿旺为什么要那般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 桃花眼又是一杯酒下肚,招招手,唤来了他的人。 “至于!去一趟红山殿……” 外边的风云,秦南乔一概不知。 又是柳总管负责堵揽月小筑的院门。 理由有二。 一,南乔姑娘的伤还没好。 二,他家少爷还没找到南桥姑娘能住得安全的宅子。 秦南乔心道,我又不长住,找什么宅子。 但,秦南乔也没办法像上次那般硬闯。 因为秦夫人来了。 秦夫人巴巴跟了秦南乔大半天,秦大爷来请三次,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让秦南乔生出一种、自己要是就这么搬出去,会成为秦家的罪人。 且宽几日吧。 我等得起,那个什么阿旺等不及。 阿旺等不及,秦湛肯定就会动脑子了。 伊曼和丁香整理夫人带来的大包小包,全是价值不菲的珠宝,甚至还有望京街面的几十间房产地契。 秦南乔十分怀疑,秦夫人是把秦府的所有家当都给了自己。 伊曼十分能干,在揽月小筑住了三天,就在院子里垒了一个小火灶。 揽月小筑的人,自己洗漱吃茶用的热水,不用去秦府膳房领,也不受别人限制了。 然后,丁香居然学会了蒸饭。 在看着秦南乔多吃了半碗自己做的饭后,丁香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当厨子。 有伊曼在,丁香空闲的时间很多,刚好用来跟在秦府厨子的屁股后当学徒。 学,还得实际操作。 丁香十分努力。 但做菜讲究经验累积,努力了也不一定一做出来就好吃。 偏偏,丁香着了魔一样,一天学一样,一样做五次十次,做完就变着法子拿柳总管和伊曼当小白鼠。 搞得伊曼和柳总管一见到她端出吃的,就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 可惜,揽月小筑不大,躲不了。 丁香还十分无辜地‘要挟。’ 要是柳总管和伊曼不当她的试吃员,她就去找夫人、找少爷要个命令。 命令下来,柳总管和伊曼不仅得试吃,还很可能得给她当帮手。 二人被拿捏住了软肋,只能妥协。 于是,每每能摆到秦南乔面前的饭菜,伊曼和柳总管总是早已吃到光看着就饱了。 秦南乔自幼就练就了随遇而安的性子,既然出不去,那就暂时放下,先安心地养伤。 只是每个深夜,红衣女子总会准时入梦,嘤嘤地哭泣,搞得她睡眠质量十分不好。 然,答应带她去见海棠的秦怀瑜,人影不见。 听柳总管和丁香聊天,说是秦大爷一回来,便日日抓着秦怀瑜去军营操练。 往往等他回府时,不是月上树梢秦南乔已经休沐,就是揽月小筑里有客人。 第41章 殇之 秦夫人是常客。 秦大少奶奶一天中总会过来喝一盅茶,顺便问问丁香,揽月小筑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然后当场就会给补上。 丁香说了几次,秦大少奶奶是个顶顶好的人。 丁香的好姐妹珍珠和花溪,会时不时的来找丁香,三人一起围着燕娘给秦南乔做的衣裳研究。 秦南乔特意留心过珍珠和花溪。 珍珠是个十分不一样的丫鬟,眼神亮到有点锋利,可偏偏人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她走路的时候,看着身形很重,脚步却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珍珠从不吃丁香做的饭菜,也不太跟秦南乔照面,遇上了,就面额贴地,跪扣不起。 花溪长得秀眉杏眼,话不多。 但是,只要一开口,不是刻薄讥讽珍珠,就是恶声恶气的让丁香不要吃太多,小心变成猪。 花溪会一边骂丁香煮出来的东西狗吃了都会吐,一边又给丁香当小白鼠。 伊曼只有在秦夫人来的时候,有点表情,其他时间便像个木头人般,只管当秦南乔的影子。 秦老夫人和燕娘又来了一回,干巴巴的坐了不到一刻钟,喝了两盅茶便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来过。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了十日。 秦南乔的伤完全养好了。 算算,阿娘的尾七快到了。 秦怀瑜还是没给个见海棠的确切时间。 九月二十九日。 秋高气爽。 丁香又新学了莲子粥,盯着秦南乔用光了,才喜滋滋地说:“今儿天气极好,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 嗯? 这是要放我离开了? “走!” 果然,院门处不见了柳总管。 也没人守在院墙外。 但是,有个皮包骨头脸白如纸的男子,把秦南乔堵在了秦府大门口。 秦府的门卫一看居然有人敢拦秦南乔,佩刀出鞘,就要冲上去。 秦南乔抬手制止。 “我自己能解决!” 男子虽然用一件黑色连身大氅罩住了头脸,头发也很长,几乎全部遮住了五官。 但秦南乔一眼就认出了他。 很多天前,他是个乞丐! 阿娘说,人心藏在皮下,看不清摸不着。 但,我相信善恶有报,相信用我的银子医治好双脚的乞丐,不会伤害我。 “我要报恩!” 男子不是个会说话的,秦南乔等了半天,他才挤出这么简短的四个字。 “不用!” 秦南乔微微一笑:“不过是银子罢了,等你有了,还我就是。” 男子坚持:“我要报恩!” 嗳? 这种人一根筋,认定的事牛都拉不回来。 “行,你说,你要怎么报?” “跟着你!” “……”大哥,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秦南乔还没说什么,丁香先不乐意了。 “你这人!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报恩的话吗?” 丁香努力地垫脚,以让自己能达到怒目而视的高度:“我们姑娘尚未婚配,你可别乱说话!” 男子呐呐:“我、我就、就是想跟着姑娘,不会饿肚子。” 丁香瞪瞪眼:“那你应该说,你是来当奴才的。” 转而,笑嘻嘻的给秦南乔行了个礼。 “姑娘身边一直也没个能使唤的自己人,姑娘若是瞧着不碍眼,可以留下他试试。” 秦南乔看了眼她,自从上次燕娘的事后,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我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我。 毕竟,丁香是秦府的人。 我要是搬出来,丁香就不能跟着了。 伊曼虽有能力,但平时呆木呆木的,让她做事可以,但要她说句话,很难。 丁香是想着她以后不在我身边了,起码能多个人和我说说话。 想到此,秦南乔心里暖暖的,刚想夸丁香两句,却见她视线下移,不动了。 秦南乔也顺着,低眼看去。 男子两只脚踝,各自用了四块打磨光滑的木块,从四个方向固定住。 一看就是伤还没全好,但为了方便走路,特意制作出来的护脚板…这家伙! 秦南乔眼神一霎冷了下来。 “多少诊费?” 男子愣了愣,半响才瓮声瓮气的回答:“五百两。” 这忿忿的模样,是觉得太贵了? 要银子不要命的家伙! 秦南乔冷笑。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不到半个月,你就敢走动,我看这五百两是要白费了。” 男子本就不善言辞,被秦南乔这么一怼,就更说不出话了。 秦南乔冷冷讥讽:“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报恩,残废能报恩?” 男子垂头,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来,目光清明地望向她。 “姑娘放心!殇之一定不会残!” 殇之? 殇是死亡,他叫殇之。 是完全没有忌讳,还是…他本身就代表死亡? 秦南乔的沉默,让殇之以为她还是不肯收他,急了:“姑娘若是担忧,我…” “你先养好伤再说!”秦南乔打断他。 殇之微愕。 秦南乔已转而吩咐丁香:“你昨儿不是新学了一道猪头汤吗?正好给他补补脑子。” “是…” 丁香习惯性地应声,却又立刻开始反省。 猪头汤才刚开始学。 肉炖的火候总是掌握不好,不是太老就是没熟,去除猪膻味的药材分量,也不是少了就是多了…… 不对。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昨天柳总管躲到院墙上去…动静太大了? 等丁香缓过神,秦南乔和伊曼已经走远了。 面前,只剩下一个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安安静静地等着被她领进秦府的殇之…… 清晨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家负责采买的人。 商贩们争相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各种口音的讨 第42章 功德册 阴气沉沉。 就算是来过一次的秦南乔,也被这场景憷得不敢探脚。 木头般的伊曼,却像是嗅到了什么世间美味一般,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她身形如电,四下里闯了一圈,最后在院子西南角停了下来。 “主人,这里有个井。” 说着话的同时,她已经蹲了下去,一根手指精准地点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地上。 那里有一个根盘奇特的桃雕,是这院子里、唯一一处没有青苔的地。 秦南乔没有看到井,但也没反驳,小心进屋,慢慢走过去。 伊曼没有看她,自顾低垂着脑袋,向前倾着身子,一只手指一心一意地戳着那处凸地。 近了。 秦南乔才发现,凸地下有什么在挣扎,似乎随时会从泥土里跳出来,咬住伊曼的手指。 秦南乔收住脚,轻吸口气,立刻就感受到那凸地下狂躁的阴邪气息。 再看,那桃雕是一个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的僧人。 阿娘说,这世上只有一个菩萨没有菩萨相,而是和与世人相同的相貌。 地藏王菩萨! 原来,这座宅子里的凶戾被地藏菩萨封住了,难怪我上次没感觉。 随着伊曼的指戳,那黑点渐渐安分了下去。 然而。 就在秦南乔以为那黑点已经消失,刚松了口气,转眼,却发现伊曼动不了了。 细看。 这才发现地底下有一线黑气,正如藤蔓般顺着伊曼的手指而上,一圈一圈地缠上了伊曼。 伊曼拼力想要收回手指。 可与地面接触的指腹像是生了根须,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动不了。 诡异的是,黑线在伊曼的心脏完全消失了。 然后,伊曼的身体在慢慢变淡,像是一幅画像,在被无形的东西一层一层慢慢地抹去。 情况危急,秦南乔也顾不了别的。 她快步走到伊曼身边,伸手就去抓伊曼的手指,试图帮助伊曼解脱。 然而,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的手就那么和伊曼的手指,紧紧地粘在一起,无法分离。 伊曼急的声音都哽咽了:“主、主人你怎么这么傻?” 秦南乔四下查看自救办法:“我是你的主人,自是应该保你无虞。” 伊曼一听,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了。 我是奴才是蝼蚁,从来没人把我的命当成一条命…今日若能脱险,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只属于主人你! 想到以后,伊曼更难受了。 主人是为了救我,可我却救不了主人,今儿自己主仆怕是得交代在这了,哪来的以后。 她泪流满面地无助地、看着黑气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和秦南乔罩在其中。 这时,地藏菩萨手中的锡杖和莲花散发出耀眼的金光,试图护住二人,然而,却被黑气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黑气凝聚成形,变成了千万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秦南乔和伊曼,试图将他们拖向地底。 与之同时,有两缕黑气分别固定不动,牢牢地停凝在伊曼和秦南乔的心脏位置。 这是要夺舍? 阿娘说,人一旦被怨灵夺舍了身体,自己的灵魂就会被削弱,被困在身体里,成为怨灵的附属,死不了,也活不成。 绝不能被夺舍! 只能险中求胜了。 秦南乔心一狠,咬破了舌尖,一口血雾喷出。 蕴着她生命力的血雾喷溅在黑气上,散发出一阵强大的波动。 黑气里出现数不清的扭曲变形的脸,每张脸都张大了嘴巴,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 困兽之斗,存亡一役! 黑气把全部脸揉成一张魔鬼般的面孔,张开大口,朝着秦南乔当头咬下。 惨了! 舌尖血压不住,反而激活了阴灵。 秦南乔不会武功,舌尖血是她唯一能想到驱邪镇魔的方式,再来,就束手无策了。 伊曼大骇,却身僵如石,什么都做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 就见地藏王菩萨的金光幻成了一本书,随着书页一张张飞快地翻过去,魔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败消弭。 金光书册却不收回,而是缓缓移动,悬在了秦南乔头上。 秦南乔清晰看到了金光书册的封面。 《功德册》 还来不及做什么。 册子已经打开,飞速翻页。 似乎只是一刹那,书页定住,页面上是一盏千佛灯。 秦南乔只觉得灯上有一股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归途感。 她心里生出一种想要融到灯里去的渴望,不知不觉地就念诵出灯身上刻的字。 “道门如意,照世如灯……” “主人!” 伊曼突然惊叫出声。 就见,灯光洒落在秦南乔身上,她的皮肤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淡金色纹路。 纹路如活物一般顺着血脉,在全身游走过一遍,又一遍,然后隐去。 下一刻。 秦南乔只觉得体内生起一股柔和又强大的力量,就仿佛一条巨龙在经脉中苏醒。 身体变得轻盈而有力,感觉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够跃上云霄。 暖意如同江河奔流,纵横于全身经脉之间,充盈着每一个细胞,无比的舒畅。 如此流转过一周,所有力量都归在丹田之内,渐趋平静。 一睁眼,就对上激动到连声音都在战栗的伊曼。 “主、主人你、你竟能吸收阴气!” 秦南乔低下眉眼。 我好像是因祸得福,得到了蓄积阴气提升自身力量的异能。 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帮助亡者完成执念,好像能逐步知道我是谁,来自哪里…… 心念一动,转眼去看那桃雕的地藏菩萨,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碎裂了。 忍不住心神一颤。 “伊曼!这件事除了你我,不得有第三人知道!” 伊曼铿锵应答:“是!” 秦南乔默然 第43章 异常的镇魂 手镯即刻变成线蛇。 伊曼就地一个震动,直接就变成了一个悬空的木碑。 忍者杀手们何曾亲眼见过人变成物体的,一时被震慑住,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线蛇顺着手掌往上,攀上尾指,支棱起上半身,对着杀手们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杀手们不敢掉以轻心,列了阵。 十八个! 秦南乔暗忖,出动了这么多顶级杀手来对付我和伊曼,看来对方这次是势必要杀了我的。 对峙了一会。 “这东西是唬人的!上!” 不知是谁沉声喊了一句。 杀手们恍如大梦初醒,齐刷刷挥舞手中武器,冲着秦南乔扑去。 秦南乔后退一步,尾指上的蛇激射而出,和墓碑合二为一。 木碑原地急旋。 眨眼间,竟然分化出与忍者杀手同等数量的碑,拦住他们。 一人对一碑! 杀手们都面露惊骇。 这种诡异莫测的术法,他们可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然,毕竟都是在鬼门关进出过无数次的人。 他们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纷纷施展招式,攻击碑身,想要将它轰碎。 但,看着是木质的碑,在承受强攻时,却坚硬得像铁块,刀枪不入,火也烧不着。 而,只要杀手们稍有一丝松懈,木碑便立刻幻化成锁链,腾空而起,绞住杀手的脖子,狠狠勒紧,悬空吊起。 每一次出击,都不虚袭。 每一次袭击,都必杀一人。 谁敢小觑? 忍者杀手们越打越心怵。 变来变去的碑,不会受伤,没有痛感,而杀手却在一个一个地倒下,死去。 原来的一人一碑,已经变成了一人三碑。 怎么打? “撤!” 杀手首领见再纠缠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了,急忙发出撤令。 杀手们就要原地旋遁逃走。 秦南乔沉喝:“伊曼,别让他们跑了!” 木碑即刻用人类根本做不到的电闪之势,再度分化。 须臾间,一人六碑,分东西南北和上下,六路,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脚下被堵,能遁地又如何? 头顶被盖,能飞天又怎样? 木碑成盒,把人困在当中,极速旋转成影。 就在这时,屋外冲进来了数十个银甲武士,把屋子里的人团团围住。 一人白胄轻甲,缓步走了进来。 秦怀瑜! 秦南乔一见是他,当即念动咒语,伸出手掌,五指旋花。 所有木碑受命,迅速汇聚成一块。 一块之后,碑蛇分离,各安各位。 碑变回伊曼,蛇卷住秦南乔的尾指,变回手镯。 秦南乔这一套收碑动作做下来,不过眨眼。 被困在碑里的忍者杀手,早已被木碑转得头晕眼花满眼星星,毫无还手之力。 秦怀瑜一抬手,声音毫无温度。 “杀!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那些银甲武士便冲上去,一人一刀,凌厉斩落。 噗嗤声不断。 十八个忍者杀手,被全歼! 秦怀瑜眸色深深的盯住秦南乔,似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今早,他刚要去军营,就在大门口碰到了丁香,和秦南乔新收的奴才殇之。 一问,原来是秦夫人看了个宅子,想让秦南乔去瞧瞧。 但,秦夫人担心秦南乔不去,才想着先由丁香装作和秦南乔逛街,‘偶遇’秦夫人。 如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南乔陪秦夫人去看宅子了。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这不刚出门,就碰到了殇之。 秦怀瑜一听,就知道秦南乔估计是看穿了秦夫人的打算,才故意把丁香留下了。 “夫人呢?” “还没出门……” “你即刻去通报一声,让夫人不要出门!” 秦怀瑜不用想也知道,秦南乔会去哪里。 他让惊羽去长乐坊等着,看到秦南乔不要惊动,只管跟上。 他自己赶去军营调人。 忍者杀手只要出任务,不达目的不罢休。 上次没成功,这次必会倾巢而出! 秦南乔被狐狸眼不冷不热地盯了半天,到底理亏,但妥协是不可能的。 眼下,有秦家军护卫,正是挖掘这宅子秘密的最佳时机。 秦南乔扭头,看向角落那一堆桃雕碎片。 “这宅子有问题!” 秦怀瑜一挑眉,眯了眯狐狸眼,并不怎么走心:“哦?” 秦南乔也不细说,只眼神示意伊曼:“伊曼!” 伊曼走过去,蹲下,准确找到刚才她用指腹按住的那个凸起,两手齐拨。 不一会,露出一个塔尖。 秦怀瑜这才侧目,一挥手。 秦家军齐齐上前,帮着伊曼挖土。 很快,一座小小的九层石塔出现呈现在众人面前。 伊曼回眼看秦南乔,说:“主人,这个看着很像是我们密教的镇魔塔,不过奴婢没听过把镇魔塔放在地底下的说法。” 秦南乔刚想说话,脑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呜咽声。 是梨花! 这青天白日的,梨花一个怨灵居然能显声…是不是说明我找对地方了? “秦怀瑜!让你的人都退出去!快!” 秦怀瑜也不多话,一声令下,秦家军全部退出宅子。 秦南乔这才慢慢走向镇魔塔。 不知是不是她脚步太重,她每落地一步,那塔就会震动一下,每震动一下似乎就往上冒出一点。 等她走近,塔下居然又出现出一个井。 九层石塔和井盖是用同一块石头打磨出来的,若不是秦南乔的走动,没人会发现下边还有这么一个古井。 “镇魔井!” 伊曼惊叫起来。 秦怀瑜也走过来,在秦南乔身侧站定:“说清楚点,到底是镇魔塔还是镇魔井?” “都是!” 伊曼脸色有些苍白。 第44章 尸蛙 这镇魂塔井盖,只有秦南乔才能打开! 如此一来,就会暴露出她刚才得到的力量。 伊曼没有说明,是碍于秦怀瑜在场,这才自己去试。 伊曼还在努力,衣衫都被汗打湿了。 石塔丁点动静都没有。 秦南乔看一眼秦怀瑜,深吸口气,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按在石塔上,念咒语。 石塔井盖动了! 地面也开始震颤起来。 伊曼突然伸手,放在秦南乔的后心位置。 秦南乔听到伊曼用腹语传递的话。 “奴婢帮不了主人,奴婢只是做个样子,好让少爷不会怀疑主人。” 与之同时,秦南乔身上开始慢慢出现淡金色的纹路。 纹路如有自己的生命在她体内游曳,在两只手上汇聚。 石塔井盖被缓缓推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与之同时。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鼻而来,仿佛从深渊地狱中飘散而出。 三人齐齐捂住口鼻,后退两步。 洞内突然有东西弹跳上来。 秦怀瑜本能就要出飞剑,却被秦南乔拦下。 “呱呱!” 是一只浑身布满红色鳞片的变异了的青蛙,凸突的两只大眼珠子,转动一下都好像要掉出来一样。 秦怀瑜和秦南乔不约而同地挪前一步,做出捕捉的架势。 “别动它!” 伊曼双手一推,把挡在自己面前的秦怀瑜和秦南乔,大力推到一侧。 “这是尸蛙!有剧毒!” 伊曼说着,自己也快速退开一段距离,死死盯住那尸蛙,一脸的心有余悸。 尸蛙? 秦怀瑜看了秦南乔一眼,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秦怀瑜直接问:“尸蛙是什么?” 伊曼默了默,看向秦南乔:“主人是九黎苗族吗?” “是。” 秦南乔有些惊讶,秦府里的人都以为我是汉人,伊曼是怎么知道的? “主人知道苗族的蛊吗?” 秦南乔想了想:“听阿娘说过几次…尸蛙是蛊?” “奴婢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太清楚尸蛙到底算不算蛊。” 伊曼紧张地盯住貌似在伺机攻击的尸蛙,神色凝重。 “但应该差不多,这里同时用了镇魂塔和镇魂井,说明地底下有数以万计的怨魂,也就是说……”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接腔:“这里死过论千论万的人!” 伊曼知道自家主子听懂了,松了口气:“对!” 秦怀瑜却还没听明白:“这和尸蛙有什么关系?” 秦南乔道:“关系大了!” 秦怀瑜挑挑眉,求知欲爆棚。 秦南乔也不吝啬。 “万人坑的尸骨都没能被好好收敛,不能入土不能安魂,尸体不化,尸怨阴气极度强悍。” “若是被有心人按风水局掩埋,封在地下,就会成极阴之地!” “若是做局时,没有把阴地里的动物清理干净,把动物同时间封在里面,动物就会食噬尸体。” “随着时光流逝,尸体吃光了,动物会开始自相蚕食,强者为王,这只尸蛙应该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秦怀瑜听得唇色渐渐发白。 他以为忍者杀手就够难对付了,哪知道还有这么邪门的鬼东西! 秦南乔看出他的异样,淡声问道:“怕了?” 秦怀瑜看着她,没说话。 秦南乔移了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用身体作盾,挡在他和尸蛙的中间。 “伊曼,怎么做才能杀了尸蛙?” “杀?” 伊曼眼底隐约浮现一丝恐惧,“主子,怕是杀不了!” 秦南乔也不说话了。 尸蛙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恐惧,蹦了一下。 秦怀瑜眸子一眯:“南乔你看出来了吗?” 秦南乔点点头。 尸蛙刚才这一蹦,四肢是撑直的! 这只尸蛙是僵尸! 秦怀瑜不谙此道,戒备着:“有办法吗?” 秦南乔抿唇:“小时候我听过杀僵尸的办法,需得先扭断脑袋,然后立刻用火烧,但不知道管用不?” 秦怀瑜道:“试一试!” 秦南乔摇头。 “怕是不行,尸蛙站在井口,如果我们动手,它肯定会跳进井里,那我们要进井里去就更难了。” 进井里去? 都知道下边是尸坑了,还下去干嘛? 秦怀瑜看了她一眼,暗忖,这丫头真是个女的吗?怎么遇到邪门的事,一点不怵? 伊曼紧张地盯着尸蛙,一副生怕它突然跳起来咬人的架势。 “少爷你可以想个办法,引诱它离开井口,我封住井口,主人用符定住它,少爷再把它的脖子扭断,最后主人用符火烧它……” 秦南乔瞧一眼伊曼,“为什么是秦怀瑜引它?” “啊?” 伊曼心道,因为我舍不得主子冒险,可细细一想,少爷也曾是自己的小主子,顿时红了脸。 秦南乔下意识看向伊曼,没见她说话…我能听到伊曼的心声? 秦怀瑜倒是没多想。 “就这么办!伊曼你注意,只要它一蹦起来你就盖住井口,封了它的退路,然后南乔你出符,砍头和其他的交给我。” 秦南乔面无表情:“你确定?”万一我们推断错误,万一我搞不定,你就死定了。 秦狐狸你不知道做诱饵有多危险吗,你,还是狐狸吗? 伊曼忐忑地看了秦南乔一眼。 秦怀瑜亮出飞剑,跃跃欲试:“都准备好了吗?” 秦南乔收收心。 对! 事既然要做,便不能畏首畏尾,大不了拼着一死,与尸蛙同归于尽。 有家有至亲的秦怀瑜都不惧,我担心什么! 秦南乔立刻念咒,手镯变蛇,攀缠上尾指。 伊曼的身体原地一个震动,幻成木碑,还比了比井口,调整了下尺寸。 秦怀瑜冷冷一个勾唇,手上飞剑照着自己的掌心就是一下。 第45章 是什么 ‘哧’一声。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尸蛙,跳上秦怀瑜的脚背,迅速钻了进去。 凝目看。 这才发现,尸蛙摔下来的全部血浆碎片,都变成了大小不一的尸蛙,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 秦怀瑜看得胆战心惊。 完了。 一只都对付不了,现在这么多,还一只只的比手指头还小,怎么杀? 更要命的是,那只钻进他脚里的尸蛙,正在非常努力的吃着他的腿肉。 秦怀瑜疼痛难忍,一狠心,飞剑就要斩断自己的脚。 骤地,佛偈吟诵,震彻长空。 “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 金芒大盛。 秦怀瑜抬眼看去。 秦南乔单手向天,身上衣裙无风自动。 她的皮肤上爬满了淡金色的玄纹,顺着高举的手,在她掌心汇聚成一个阴阳卦。 秦怀瑜看痴了。 卦上,光华流转,像一颗小太阳般耀眼夺目。 光过之地,尸蛙则像是遇见烈火的积雪般,全部被就地融化消失不见。 秦南乔有些心虚地、飞快地瞅了秦怀瑜一眼。 因为,这些尸蛙并不是消失,而且被她吸收了。 她刚获得能力,吸收阴气是蓄阴力量的本源,虽然恶心尸蛙的腐臭味,奈何还没办法掌控自如。 秦怀瑜正低眼,看着原本吞吃自己血肉的尸蛙,被金光融化,小腿上原本被啃噬掉一大半的血肉,也肉眼可见的恢复如初了。 他敛住情绪,神色和平时一样,淡淡地看向正在收回玉簪的女子。 这丫头…… 到底是什么? 伊曼一个跃身,从碑化身成了人,掠到秦南乔身侧站定,暗中戒备着秦怀瑜。 之前,我还想着,做个样子能让秦少爷以为主人的力量是源自我。 但是刚才我是碑,还在堵井口。 所以,主人拥有异能这件事,是瞒不住秦少爷了! 主人说这件事不能让除了我和她之外的人知道。 那就只有一条路,就地灭口! 既然我能想到这点,主人肯定也会。 伊曼心思急转,做好了随时对秦怀瑜发出致命一击的准备。 秦南乔却只看着秦怀瑜,一点也看不出有出手攻击的打算。 “秦怀瑜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秦怀瑜慢慢站起来,一边抖去沾在自己长衣上的绿苔,一边问:“你是谁?” 秦南乔笑了笑,看一眼因为戒备而身体都有些僵硬的伊曼。 “秦怀瑜你是想说,我是什么,对吧?” 是谁,是人。 是什么,不一定是人。 然而,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反而加剧了伊曼的紧张。 主人这么坦诚,看着就是不打算留秦少爷了…… 有狐狸之称的秦怀瑜,这会子却似乎迟钝得完全察觉不到危险,点头。 “我不想说谎,我确实对你很好奇。” 我平时虽然总是表现得温和暖人,但其实我自己清楚我骨子里的冷漠。 可不知怎的,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和你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看着你,我就忍不住会有种想亲近的感觉。 况且,你是我唯一能触碰的女子! 秦南乔慢慢走近他,抬眸,浅浅笑了一下,用他曾问过自己的话反问他。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你信吗?” 秦怀瑜没说话,不是不信,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种事…她一定十分难过,可她却表现得若无其事,像是一个旁观者…… 秦南乔也没兴趣去探究秦怀瑜信不信。 她转身,走到伊曼面前,伸手,一下一下地抚顺伊曼绷紧的身体。 “我曾以为我是你们秦家人,但很显然,我不是!所以我现在不知道我阿娘是不是我阿娘?更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乱,但秦怀瑜和伊曼都听懂了。 秦南乔这趟来,虽是为解亡母的执念,但,也有想找亲人的念头。 如今,亡母执念是化解了。 可她自己的念想落了空不说,连自己是谁、是不是人,都搞不清了。 秦怀瑜敛下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曼则是一脸的心疼。 她以为作为孤儿的自己已经很可怜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主人,竟然比自己还可怜。 秦南乔耸耸肩,表示自己是十分淡然接受了这一切。 “或者,我一个一个去帮助亡者完成执念,说不定哪天就可以慢慢得到答案。” 秦怀瑜再次沉吟了一会,才抬眸看她,肃然地郑重地说:“我帮你!” 秦南乔挑眉,十分惊讶:“嗯?” 秦怀瑜深吸口气:“你说,要怎么做,我可以帮你!” 秦南乔还没回答,伊曼却抢先出声。 “少爷!法王交待过,你绝对不能接触跟神神鬼鬼有关的……” 秦怀瑜抬手打断她:“南乔这么厉害,我相信南乔不会让我出事的,对吧?” 秦南乔抿抿唇:“我……” “南乔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让我加入你们!二,杀了我!” 秦怀瑜十分冷静地说出事实,然后眼睛紧盯着秦南乔,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 但伊曼却双手紧握成拳,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秦怀瑜心中一凛,母亲说过人龛认了主,就会和主人心意想通,难道是南乔动了杀念? “好!”秦南乔却突然答应了,“正好,我现在就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秦怀瑜抚了抚心口。 “吓死我了,我看伊曼那模样,还以为南乔你是要杀我呢…嗯?什么事?” 秦南乔并没有被秦怀瑜看似毫无心机的言行举止迷惑。 秦狐狸可不是个容易被吓到的主。 再说,屋外就是他带来的几十个秦家军, 第46章 我不想吓到人的 “云杉看似不着调,其实为人正派得很!他家是开矿的,底下的矿工好几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找他们来挖井肯定没问题!而且……” 说到这,秦怀瑜故意收住。 秦南乔瞅他一眼,“怎么了?” 秦怀瑜挺了挺胸,笑道:“而且,我信得过云杉!” 言下之意,我信得过的人,你也可以信。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了,秦南乔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太矫情了。 “好!现在就可以让人过来吗?” 秦怀瑜挑了下眉,自信地露出一口玉一般的白牙。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 惊羽找到刘云杉时。 这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正睡眼蓬松地翘着二郎腿,享受着长乐坊新晋花魁牡丹的柔夷按摩。 见到惊羽,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你家爷在哪?” 惊羽恭敬地回话:“爷在西巷四十四号宅子里,爷想跟公子借用两个会阴门本事的矿工。” 刘云杉皱眉:“现在?” 惊羽:“是!爷在那等着呢。” 刘云杉用手指点了点惊羽,转而一把搂紧牡丹,亲昵地凑近她耳朵说悄悄话。 “宝贝,洗香香等着哈,爷晚上再来。” 牡丹软乎乎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娇滴滴道:“刘爷可别食言哦~” 刘云杉摸出一锭金子,塞进牡丹的胸口,起身,朝着惊羽摆摆手,“走!” 当下,大步出了长乐坊。 惊羽紧随其后。 牡丹两根手指夹出金子,起身,依在窗口目送着刘云杉离去的背影,眸底闪过一抹幽冷的光。 …… 西巷四十四号宅子。 惊羽已经进去有一会了。 刘云杉抬起来的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这宅子,屋瓦泛白,蛛丝网缠绕,破旧得与外面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又诡异的对比。 到处都是青苔! 可怕的是,呼吸间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跟在刘云杉身后的两名矿工,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老工人,他们也看出这宅子有些邪门。 但,不敢多问。 刘云杉是主子,主子要做什么,轮不到他们置喙。 “云杉?” 秦怀瑜得了惊羽的回报,等了半天却不见刘云杉进院,便迎了出来。 刘云杉探了探脑袋,神经兮兮地低声说道:“怀瑜,这宅子太诡异了,我、我有点怵……” 话还没说完,一阵冷风过来,生生吓得他哇地惊叫一声,把自己挂在了秦怀瑜身上。 两个矿工没被风吓到,倒是被刘云杉吓了一大跳。 秦南乔从里边走出来。 刘云杉见状,老脸一红,慌忙从秦南乔身上跳下来。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用轻柔却冷漠的语气,说了一句让刘云杉觉得很没面子的话。 “刘公子若是害怕,只吩咐两位师傅进来就行。” 言下之意,我要的是下井师傅,你一个公子哥儿进不进来无关紧要。 刘云杉顿时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又没话可说,因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就说明了一切。 而且,他刚才确实也有只让两个矿工进去的想法 秦怀瑜出来打圆场。 “云杉!早上,我出门得急,现下这肚子有点饿了,走,你陪我去吃杯茶?” 刘云杉心中虽然有些憋屈,但自己胆子小也是事实,正好顺着台阶就下。 “那…也行。” 许是到处都是青苔的原因,两个矿工一踏进屋子,就觉得脚底一寒。 不由自主地齐齐打了个冷战。 秦南乔察觉到了:“两位师傅怎么了?” 为了不吓到矿工。 秦怀瑜已经让秦家军用化尸水,把十几具忍者杀手的尸体都化成了血水,秦家军还打扫了院子。 秦南乔也贴心地让伊曼变成木碑,挡住了镇魔塔井盖。 青苔没办法,不好打扫。 因此,两个矿工现下看到的,只是空落落的院子,和一个没有井盖的普通古井。 他们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对看一眼。 年老点的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秦南乔想到秦家在这里的地位,略过自己的姓:“南乔。” 矿工看了同伴一眼,身份确认,脚下有意识地挪位,继续发问。 “我们少爷说这里有个有些邪门的古井,需要我们下去看看,就是那个吗?” 秦南乔退后了两步,背贴上伊曼化成的碑:“嗯。” 那二位又互相望了一眼,眼神对话。 小姑娘警惕性太强了。 对,我们还不确定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那要不就下井去瞧瞧? 这井看着不过是时间久了些,让我们俩下井,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这宅子有点邪门,而且,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了这事是秦少爷交代的,得给好好办,咱们就下去走一遭吧。 也行! 他们俩走到井边,打量着井口。 一个说:“鼠哥,我一个人下去瞧瞧就行。” 另外一个不同意:“老七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老规矩,咱兄弟两个都下。” 老七也没和他争执:“那行,老规矩,我打头。” 二人拿出一盘手腕粗的绳子。 鼠哥四下里转了一圈。 斟酌了一会,他将绳子套在伊曼变的木碑上,用特殊手法绑好,两头又分别绑在各自的腰上。 老七没吭声,直接跳了进去。 鼠哥年龄稍微大些,看着比老七要沉稳些。 他耐心地等老七落到底了,喊话回了声,才跟着跳了下去。 过了有一盏茶功夫,井下传来老七的喊声。 “姑娘,这是口枯井,下边没水,什么都没有。” 秦南乔站在井边,望着下方:“那你们上来吧。” 不一会儿,鼠哥和老七陆续爬了上来。 老七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 第47章 君自入瓮 “二位师傅想活命吗?” 鼠哥点头如捣蒜。 老七没动。 “好办,你俩再下一次井,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找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放过你们。” 两人又对看一眼,没回答。 “怎么?不愿意?” 愿意个屁! 普通水井的井底都是砂砾地。 可这个井的井底,是比沼泽更可怕的泥潭。 当然,这个对他们下矿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里边那些东西实在不是人敢碰的…… 鼠哥心里咒骂,但面上是什么都不敢表现。 老七则是一脸纠结,老老实实的说了难处。 “不是小的不肯,实在是那泥浆太邪门了,要不是小的哥俩有些能耐,刚才只怕是就死在里面了。” “哦?” 秦南乔眼神闪烁了一下,突兀地转了话题:“你俩刚才想杀我,是不是你们少爷的意思?” 老七没吭声。 鼠哥小眼睛眨巴一下,装无辜。 “姑娘这误会可大了,姑娘是秦爷的人,别说是小的哥俩,就是我家少爷也不敢动姑娘……” 秦南乔不想听狡辩,冷了神色:“伊曼!” 伊曼原地一个震动,化碑,又是唰一下幻成两块,如刚才狙杀忍者杀手那般,一人一碑。 秦南乔举着尾指上的蛇,慢悠悠地绕着两个矿工走。 “二位师傅仔细着到处瞧一瞧,就在你们进来之前,我家伊曼刚杀了几十个杀手呢……” 鼠哥吓得全身颤抖。 老七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秦南乔也看出来了。 这两人是老搭档,分工十分明确,耍赖打混的活是鼠哥出面,其实真正做事和拿主意的反而是老七。 秦南乔笑眯眯的放出蛇,蛇缠上了老七的脖子。 老七面无血色,却仍强作镇定,一副宁愿被蛇咬死也不开口的死倔模样。 “啧啧啧……还挺有骨气,那我就换个人好了……” 秦南乔轻轻转了下手,绿色线蛇从老七身上一下子就飞掠到了鼠哥的肩膀上。 鼠哥吓得浑身打哆嗦,呼天抢地的对着老七哭叫:“老、老七……” 老七叹了口气:“姑娘,我说。” 秦南乔旋了个手花,把线蛇收回到自己尾指上,把玩着:“早这么痛快多好?” 老七扶住浑身瘫软的鼠哥。 “我们断断是不敢伤害姑娘!少爷说,让小的来走个过场,顺便把姑娘掳回去。” 伊曼又气又疑惑:“刘云衫?他有病吧,他掳我家主人做什么?” 老七规规矩矩的回话:“这小的做奴才的就不知道了。” 秦南乔面无表情。 那么,刚才刘云衫假装害怕,是要把秦怀瑜调开。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刘云衫和那什么契苾城主是一路的。 正派? 信得过? 哼! 秦南乔拿出两张描着金色玄文的符,递到老七面前。 “二位师傅若是再帮我下一次井,那你们刚才说的这些,我便都没听到!” 鼠哥不打哆嗦了,期待地看着老七。 老七的脸更白了。 没想到自己打了半辈子雁,今儿却被一只雏雁啄了眼。 眼前这个姑娘小小年纪,手段却老道得让他不得不叹服。 刚才自己说的这些,人家姑娘应该是早就猜到,让自己说出来,不过是要个把柄。 若是自己现在不给她好好干活,这些话就会变成杀掉自己哥俩的刀。 别说是现在,以后怕是也得被这姑娘套住脖子了! 老七看看玩蛇玩得不亦乐乎的姑娘,又看看一言不合就变来变去的丫鬟。 认命地伸手接过符,揣进口袋。 “鼠哥,干活!” 老七沉着声,走过去,又当先跳下了井。 …… 茶铺。 又宽又软的茶榻上,桃花脸的男子舒舒服服地支着脑袋,看狐狸眼给自己斟茶。 桃花脸惬意极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可都是他伺候秦怀瑜的…… 想着想着,桃花脸裂开了。 “小狐狸你说你为了个女人,你至于吗?” 秦怀瑜把茶盅往他面前一放:“至于!” 桃花脸恶意十足地笑。 “可人家对你好像没有意思,你说你天天对着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有意思?” 秦怀瑜喝茶,不理他。 桃花脸坐起来,摸摸鼻子:“其实吧,我也觉得她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秦怀瑜‘啪’放下茶盅,冷冷盯住他。 桃花脸急忙连连摆手:“好、好,我不提这茬了还不成吗?” 秦怀瑜端起茶杯:“云杉!南乔,我是放不了手的!” 刘云杉撇撇嘴,铁树刚开花,能理解。 秦怀瑜把茶叶吹开,道:“你故意引我到这来,有什么事?” 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虽说他胆子是小了点,但还不到大白天的不敢进荒屋的程度。 刘云杉也不惊讶,从怀里摸出一张契书递过去:“阿旺让我把这个给你。” 秦怀瑜接过来,打开,是他跟阿旺要过的秦南乔的黄籍文书。 他看了一会,长眉拧了起来,把文书往刘云杉面前一摊。 “阿旺这是什么意思?” 刘云杉一看,却见文书上只写了南乔,把人家的姓给去掉了。 这…… 阿旺这是在做什么? 心里虽然疑惑,但刘云杉还是很快回答。 “你先把文书给人家姑娘,若是她有意见,再让阿旺给改回来。”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几句:“阿旺这么做,可能是想保护你们秦家以后不被她拖累……” “啪!” 秦怀瑜又摔了茶盅。 刘云杉惊得蹦了起来:“秦怀瑜你、你……” 秦怀瑜掀衣而起,冷着一张脸:“刘云杉!我刚才是不是说得不够明白?” 第48章 好奇会要命 在老七终于抱上来一个和骨灰坛子很不一样的陶罐时,秦南乔出声阻止了他。 “老七师傅,先别拿了!” “这才不到十分之一,不行,我怎么也得把那些害人的玩意儿,都弄出来……” 老七瓮声瓮气地嘀咕着,就要继续往井里跳。 伊曼一横身,拦住了他:“我家主人的话,你是没听到吗?” 这时,鼠哥也出了井,手里抱着两个骨灰坛子。 秦南乔走到陶罐前,罐盖上牢牢地贴满了用朱砂撰写的黄色符布。 她自幼学的就是符箓术,解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手指微动。 朱砂符文便像是得到了号令一般,一条一条纷纷脱离符布,消失在空气中。 没了符文的布,再是寻常不过了。 轻轻一揭。 露出罐子里装的东西—— 一副被泡在特制药水里的鲜活的内脏! 显然,这是刚被放进井下不久的。 秦南乔眉尖一蹙,走过去,打开一个骨灰坛子,果然,里边装的不是骨灰,而是一颗泡药水的心脏。 再打开一个,亦是。 镇魂井里藏着这么多内脏,要做什么? 突然,秦南乔听到了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有人来了。 她眼神示意伊曼,去守着大门。 伊曼照办。 鼠哥已经被罐子里和骨灰坛子里的东西,搞得蹲到墙角去,哇哇地吐。 老七的脸色也非常不好,但不是惊吓,而是愤怒。 秦南乔捡起黄布,复又盖住罐子口,这才看向老七,虚心求教。 “老七师傅,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老七眸色微微一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半晌才满脸歉意地缓缓摇头。 “这是我们的禁忌,不能乱讲,我只能告诉姑娘,用这种阴邪法子害人的绝不是正派人,姑娘以后…千万要小心。” 他顿了一下,怕秦南乔没听明白,又加了句。 “姑娘开了井盖,已是破了对方设的局,对方很快会被反噬!他们必须把这罐子里的东西,换成姑娘的…才能解!” 伊曼听得心悸,自家主子哪是给亡者完成执念,这是在把自己的脑袋挂在铡刀下啊。 然后,鬼都不见一个,让我守门干嘛? 秦南乔却不意外。 地室刺杀之后,她就感觉梨花的这个执念,牵扯极广,这也是她想搬出秦府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办法被套了进来。 好奇真的会要人命! 伊曼突然出声:“主人,海棠来了。” 秦南乔走过去,只见两个女子脚步匆匆地出现在视线里。 一个是海棠。 另外一个眉眼有些熟悉…是半夏? 伊曼看着来人,心里对秦南乔是又惊讶又叹服。 她守门最少有半刻钟,这两人走路再快,起码也得在十丈外。 然后,自家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自家主子还有个千里眼的隐藏功能? 秦南乔被伊曼丰富的内心活动逗得忍不住笑了笑,又急忙收住,很是尊敬地对老七福了一福。 “老七师傅,劳烦你把这个罐子放回井下。” 老七也不言语,照办。 鼠哥看着一地排列整整齐齐的发束、指甲什么的,刚想问这么多怎么搬。 秦南乔看出他的为难,说道:“这些暂时放这。” 鼠哥略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觉得有什么重重挤压了自己一下,吓得他一个劲儿念诵佛偈,只愿以后别再来这个宅子。 这会子功夫,海棠和半夏已经到了门口。 伊曼一个手势,守在门外的秦家军两把大刀打了叉,没让她们进来。 海棠伸手招呼秦南乔:“南乔姑娘,是我,海棠啊。” 秦南乔只当没看到,等着老七从井口出来。 半夏低低说了句什么,海棠急了。 “南乔姑娘,这是半夏的家,你们这不打招呼就闯进来,这是私闯民宅,我们可以去府衙告你。” 秦南乔根本不鸟她。 伊曼把门拦得牢牢的。 老七跃出井口。 鼠哥松了口气。 两个人识趣地退到了一侧。 秦南乔这才转过头,看向大门:“伊曼,让她们进来。” 伊曼扬扬手。 大刀一收。 海棠就急匆匆进了院子。 秦南乔盯住海棠稳稳当当的脚步,冷冷勾了下唇。 海棠从秦南乔面前过去,三步两步地冲到了井口,探头往下望了望,回头看半夏。 “半夏,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井的?” 相对于风风火火的海棠,半夏有着极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安静。 “半夏给姑娘请安。” 半夏没回答海棠,慢慢走到秦南乔面前,低眉顺眼见礼,问好。 “你就是半夏?” 秦南乔挑起眼角,打量着她。 长发高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细小的簪子固定,身上穿着素色衣裙。 年纪尚稚,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却已出落得精致秀美,端庄温婉。 看不出半点风尘味。 之前那个假半夏只仿出了她的五官,这气质这素养是万万模仿不出来的。 “嗯!” 半夏依旧垂着头,轻声应道。 “海棠说你得了天花?” “没有,这么说是为了让别人不敢去打扰我。” “你知道我在找你……”说到这里,秦南乔突然顿住。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长乐坊中的一张脸,慢慢重合,不同的是一个未施粉黛,一个浓妆艳抹罢了。 “你是……” 半夏不是二哈海棠,只瞧着秦南乔的表情,立刻就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抢先坦白了。 “回南乔姑娘,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牡丹!是长乐坊新当选的花魁。” 刘云杉如果在场,必定会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第49章 香不能点 秦南乔微微垂眼看着半夏:“房主是谁?” 半夏面露懊恼:“这个…我不知道。” 看来,梨花用她自己的方式,最大程度上保护了半夏。 “你不怕?” 秦南乔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半夏却听懂了。 秦南乔的意思是,半夏在这个节点来找她,就不怕那些杀掉她娘的人,也杀了她。 半夏嘴角挂起一丝苦涩。 “我听海棠说了你的事,我既选择来见你,自是有准备的。” 说罢,她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那是一枚玉牌。 玉质细腻温润,镶了一条银色的龙,透着属于皇族的华贵。 或者。 梨花不只是卒…… 秦南乔挑了挑眉尖,慢慢拿起玉牌,端详,除了玉质上乘,看不出别的。 “这是什么?” “我娘留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刻能保我的命…” 话还没说完,院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风吹起那些放在地上的井里拿出来的发束、指甲、骨灰坛子,还有纸人偶…… 所有东西像是被无形的手提拎着,悬空而飘。 毛骨悚然。 海棠白着一张脸,瞪大了一双吊俏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就算是鼠哥和老七,也吓得蜷到角落去。 半夏却无畏无惧地跑过去,一个一个查看起那些骨灰坛子的符纸。 压抑的哭泣,从闭紧的唇齿间挤出,断续而绝望。 “娘!娘你在哪里?娘你快告诉女儿,你的肚子在哪里……” 肚子? 会不会是陶罐里的那副? 这时,玉牌突然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从秦南乔掌心里脱出,飘到半夏的后脑勺。 玉牌上现出一双淌着血的眼。 梨花的执念,半夏就是点香人! 半夏略有察觉,回头。 玉牌却早已被秦南乔收了。 梨花心心念念的都是女儿,是一点也不关心她自己。 秦南乔心里感慨着,示意伊曼用咒术压下那股邪风,让所有物什归于平静。 而后,她走过去,将半夏抱在怀里。 半夏身子抖得厉害。 “没事了!” 秦南乔安慰着她,手掌抚上她战栗冰凉的背脊,慢慢帮她顺气。 半夏抓住她的衣袖,哭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一定找到我娘肚子里的东西!他、他们用了邪术,要让我娘永世不能超生……” 她说不下去,呜咽不成声。 秦南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只是搂紧了她,看向老七。 “二位师傅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对么?” 鼠哥拼命点头。 老七慎重地应了:“姑娘放心!” “伊曼,给两位师傅各十两银子,送他们回去!” “是!” 伊曼应了,自去做事。 鼠哥早就恨不得离开这恐怖的地方,收了银子,不等伊曼开口,一溜烟跑了出去。 老七抬眼看了秦南乔一眼,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说,跟着伊曼出了门。 半夏靠着秦南乔抽抽噎噎。 “很抱歉把姑娘拖进了这个漩涡,但、但若是有幸能活下来,半夏必倾尽所有报答姑娘!” 这是,九死一生的意思吗? 事情走到现在,如果单纯只是梨花的执念,只要备下香案烛台,让半夏点香,应该就可以了。 不过… 现在秦南乔被套了进去。 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不可能就这么让半夏置身事外的。 秦南乔看看海棠,再低眼看半夏:“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自己站好,“海棠说,我娘的执念是要姑娘救出我,但我,想为我娘报仇!” 秦南乔盯住一脸倔强的半夏,慢慢品味她说的这句话,心一点一点凉了。 我被套进这个局,和海棠脱不了干系。 刚才,海棠进院子,走路稳稳当当的。 可那日,她却滑了脚,怎么也爬不起来。 如果那天海棠没有滑倒,如果那天半夏是真的,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这其中,有没有半夏你的手笔? 我可以帮你。 但我,不喜欢被利用! 秦南乔微微垂眼,看着半夏,“假半夏是不是你安排的?” 半夏愣了愣,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摇头:“不是,我没有调动忍者杀手的能力。” 倒也是。 秦怀瑜和契苾城主都说过,世上能用得起忍者杀手的人,不出一个手掌。 半夏要是有那能力,也不至于去做花魁。 虽然心里清楚,但还是要问。 “地室刺杀我和秦少爷的,是不是你?” “不是!海棠把你引到这宅子来,是因为无论是谁,只要进来了就出不去。” “海棠是想借他们的手杀了我?” 半夏看了海棠一眼,点头:“是,之前去坊内找我的,都是这么处理掉了。” “半夏你听着!是海棠引我到这里,海棠熟悉密道,海棠是你娘的婢女,海棠对你言听计从…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半夏被秦南乔的郑重严肃震住,不由得又转眼瞧了瞧海棠。 那边厢,海棠还没回神。 半夏认真地思量了一会。 “海棠是为了生存,也为了能护住我,不得不听从对方,但,她是在为我做事。” 这么信任海棠? 那你自己就脱不了嫌疑。 “具体点。” “他们答应海棠,只要她当坊主,就不会伤害我。” “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 “为了刚才我给姑娘的那块玉牌!” “……”所以,半夏你这是把火,引到我身上来了? 这手祸水东引,玩得是真漂亮啊。 半夏看出秦南乔无语背后的冷漠,想到自己已经决定要与她同生共死,还是把一切说清楚的好。 第50章 假也是真 半夏小心观察秦南乔的神情,却没能看出丝毫的蛛丝马迹,只能自己揣摩着继续。 “姑娘到长乐坊那日,刚好是我用牡丹这个身份成为花魁的日子,海棠故意和柳总管闹,就是为了提醒我。” 难怪那天,海棠身为坊主,行为却那么尖锐那么不合常理。 “提醒你什么?” “在姑娘之前,有很多人找我,都是为了这块玉牌,海棠担心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秦南乔听她这么说,禁不住又细细察看了一会玉牌,还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们是谁?” 半夏蹙紧了眉,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想找到对方是谁!” 有没有可能,要玉牌和做这个镇魂井的,是同一个人? 秦南乔心念微转,虽然知道问了,可能也白问,但还是问了。 “海棠都没线索?不是对方支持她当的坊主吗?” 半夏苦笑。 “他们对我们长乐坊里的情况了若指掌,清楚海棠对我娘的感情,清楚海棠是什么性子,怎么会让她知道太多?” 这倒也是实话。 放着坊内那么多有才学的校书花魁不选,偏偏选了海棠当坊主。 如果幕后之人需要一个傀儡当长乐坊主,那么海棠是最合适的人选。 没有心机,没有背景。 单就前坊主婢女这个身份,就能让一大半坊里人顺服。 而且,在海棠不那么胜任职责的时候,那些支持梨花的人,还会加以援手。 就这一手,足见对方手段之高心机之深。 秦南乔慢慢琢磨,慢慢地问:“海棠是坊主,怎么跟他们沟通?” “纸条会不定时送到海棠房里,我用过很多办法,没办法找到是谁送的…不过自从你出现在长乐坊后,海棠就再没有接到过纸条了。” 他们是把所有可能找到他们的线索,都掐断了。 他们是在戒备我吗? 不太可能吧,在来这宅子前,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变得这么强。 还有,半夏对海棠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不是意味着,海棠当上坊主,也有她的授意? 越想越觉得半夏可疑。 我想从海棠身上了解的事情,在半夏出现后,都得到了答案。 一切安排的是如此恰好。 是巧合么? 世间事,若是巧合多了,那便不再是巧合。 秦南乔淡淡看着半夏,慢慢问:“你是花魁牡丹的事,坊内所有人都知道吗?” 半夏迟疑了一会:“应该吧,我没有刻意隐瞒。” 一直没说话的海棠,却突兀地插了嘴。 “半夏是牡丹的事情,除了我和秋菊嬷嬷,其他人都不知道。” 秦南乔和半夏齐齐转头看向她,不约而同的出了声。 秦南乔:“秋菊嬷嬷是谁?” 半夏:“怎么可能?” 秦南乔扬扬下巴,示意海棠先回答半夏的问题。 半夏的神情是吃惊之后又愤怒,可见这事她确实是不知情的。 这就奇了。 海棠连和幕后之人的联系方式都没隐瞒半夏,为什么这件事却不说? 海棠被秦南乔乌黑清亮的眼睛盯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是秋、秋菊嬷嬷说,只有不让坊内的人知道牡丹是半夏,才能做到真正公平地选出花魁。” 秦南乔抿抿唇,那你在慌什么? 半夏毫无表情地垂着眼帘、盯住海棠的脚尖。 海棠看看秦南乔,看看半夏,见二人都没有要回应自己的意思,紧张的额头都冒汗了。 似乎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冠冕堂皇的牵强,又补充了句。 “秋菊嬷嬷说,半夏只有凭实力拿到花魁,才能让坊内姐妹心服口服,才能……” 秦南乔甚是和气的接过她的话茬。 “秋菊嬷嬷,听着是个有年纪的,她在坊内是做什么的?” 毫无难度的问题,却把海棠给问愣了。 半夏有些懊恼地盯了海棠一眼,替她回答。 “秋菊嬷嬷是长乐坊的房东,忙的时候,会帮忙做些端茶添水的打杂闲活。” 房东? 那可是比茶铺老板还要实在的土地奶奶了。 就在这时,秦南乔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一张橘皮脸。 “秋菊嬷嬷是藏人?” “是!” “她是不是也没有家人?” 半夏伸手撞了海棠一下。 海棠如梦初醒,脱口而出:“是!” 话一出口,海棠就震惊地看着秦南乔。 秋菊嬷嬷没有家人的事情,半夏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 “我能见见秋菊嬷嬷吗?” 海棠面露为难。 半夏又替她回答:“嬷嬷不喜欢见生人…不过姑娘应该是见过她的,就是那天给我送蔬果的那个。” 果然是她! 秦南乔对海棠笑了笑。 “花魁确实应该公平竞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半夏就算知道也会赞成,秋菊嬷嬷为什么不让告诉半夏呢?” 半夏敛下眉眼。 我之所以违背母亲的意愿,进入长乐坊竞选花魁,图的便是联合母亲的旧部,查出母亲的死因。 在坊内隐瞒我的身份,又不让我知道。 海棠! 你是不是利用了我的信任? “啊?这、这……”海棠吞吞吐吐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算了!”半夏开了口,神色疏离:“也不是要紧的事。” 秦南乔扯了下嘴角。 不要紧么? 半夏的心理素质,过硬。 “半夏我、我……”海棠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半夏抬手制止了。 半夏没有再看海棠一眼,转向秦南乔,掀衣跪下。 “此刻之后,半夏愿终身侍奉姑娘,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海棠如遭雷击。 秦南 第51章 童年好友 这! 这事还能自产自认证,都不需要去衙门盖章确认了? 半夏垂下眼睫,试图掩饰眼里的慌乱。 秦南乔余光全看尽,只做不见。 海棠呆呆的,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伊曼也不解释,自默默念咒,消化半夏的头发和生辰八字。 “先起来再说……” 秦南乔抬手虚扶半夏,话说一半,骤地,脸色一变。 伊曼对自家主子的感应能力,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看主子无端端的又蹙眉,顿时警觉。 “主子,怎么了?” 秦南乔转眼看了看门:“有人来了,很多骑马的人!” 海棠竟也半点没有怀疑,急得满院子乱转:“是他们,他们来了!” 半夏冷冷的笑,一眸视死如归的决然。 秦南乔冷静吩咐:“伊曼,告诉外边的秦家军不要妄动!” 伊曼照办。 须臾之间,尘土飞扬,一队手拿长矛腰佩环首刀的轻骑兵,疾驰而至。 海棠缓过神,大惊:“怎么会是城主府的人马?” 秦南乔眉尖轻蹙。 城主府? 那个叫阿旺的又想做什么? 海棠突然压着声音说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说罢,也不管秦南乔几人什么反应,自顾冲出门,顺着宅子墙根走,藏进了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墙缝。 半夏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伊曼同情地看了看半夏。 秦南乔面无表情。 阿娘说,人性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而信任是个十分微妙的东西,两者不能混淆。 混了,容易伤心。 且说这边,秦怀瑜步履如飞,刚要拐进西巷,一人如箭一般从背后射过来。 “秦璧!你给小爷我站住!” 这世上,除了秦家人,只有两个人知道秦怀瑜,字璧。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是怎么起的小名。 璧字单叫还好,可连着秦姓一起叫,听起来就十分的拗耳朵。 所以,几乎没人会这么连名带姓叫他。 偶尔,会有一个人,会在火烧眉毛的情况下,急赤白脸地乱叫。 秦怀瑜不想理他。 刘云杉伸手想把他拦下,可一看他冰山般的神色,又悻悻缩回去。 这小子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这搁着谁摆脸子? 哼哼! 也不知道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那个,怀瑜你别生气啊,我……” 他想要解释,却被秦怀瑜不耐烦地打断:“有话快说。” 这臭脾气,是欠收拾了。 刘云杉心里骂着,嘴里却老实把事儿说了。 “茶铺的伙计皮大,你知道那个不?他是我奶娘的儿子,他得了狂症,见着人就死命撕咬人家的肚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怀瑜心里一颤,脚步顿住,侧眼看刘云杉,一脸‘你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 刘云杉见他不信,加大了音量:“是真的,皮妈妈刚刚找我……” 话正说着,嘴巴就合不上了。 “哒哒”一串马蹄声。 一队轻甲蓝袍的骑兵,从他们俩面前飞驰而过,进了西巷。 秦怀瑜沉了脸,快步跟了上去。 刘云杉纳闷了。 阿旺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西巷来? 一霎,又想起自己家的两个矿工,赶忙追了过去。 紧赶慢跑,总算是赶上了秦怀瑜。 秦怀瑜冷瞄他一眼:“你怎么处理的?” 刘云杉愣了愣,斜眼瞪他。 好家伙,明明这么想知道,却不问,这是吃透了我会跟上来? 忽然就生出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又一琢磨。 算了。 从小被套路到大,计较什么。 只是,心气儿不顺,口气肯定是好不了。 “我又不是大夫,能怎么处理?” 秦怀瑜挑了挑眉,加快脚步。 爱说不说。 刘云杉气得额头青筋直冒,迈步就追:“让黑子去叫陈伯了。” 秦怀瑜突然一收脚,眼睛看着前面,不动了。 刘云杉脚下一个急刹车,身体惯性地往前俯冲,被秦怀瑜一手拉了回来。 “秦壁你……” 气话才起了个头,就被秦怀瑜飞一般的跑步,甩在了身后。 接着,刘云杉听到了一句非常具有威胁性的话。 “刘云杉!你先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到底站哪边?” 刘云杉眼巴巴地看着秦怀瑜,大步流星走向堵在四十四号门口的城主府轻骑兵队…… 不由自主地,眼前浮起自己被秦狐狸和阿旺,一人一只手拼命扯来扯去的场景。 刘云杉顿时觉得自己整个脑仁,都撕裂般地疼了起来。 啊! 啊! 这两人,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他嘴里嘟囔着,脚下小跑起来,去追秦怀瑜。 轻骑兵的首领荣利,眼睛里似乎完全没看到守卫在那的秦家军,他居高临下地坐在骏马上,用嘴巴指使自己的两个手下。 “木和里、博尔术,去把里边的人带走!” 两名轻骑兵应声下马,各自手握佩刀,朝宅子大门走去。 秦家军齐刷刷亮了刀。 他们虽得了秦南乔不要妄动的吩咐,但,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要护的人就这么被别人带走。 荣利一脸的不在乎。 人多又能做什么? 这可是他们藏人的城,还从没有一个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这个城里杀藏人! 然而,还没等两个轻骑兵走上门阶,就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大喝。 “站住!” 两名轻骑兵还没回过头,眼前一花,面前已经站了一个身穿白胄白衣的英武公子。 秦家军们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欢呼,士气大涨。 两个轻骑兵急忙收刀退后,拱手鞠躬,见礼。 “秦少爷。” 荣利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又 第52章 当街被拘 刘云杉是一身是嘴都说不清楚,直慌的是又摇头又摆手。 “怀瑜相信我!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嘴上辩解,他心里却知道自己是被好兄弟利用了。 好个阿旺! 这连环扣设的,一环紧扣一环,真叫人防不胜防。 “荣大人,这是不信我?”秦怀瑜冷哼道。 秦少爷可是城主的好兄弟。 荣利哪敢真正开罪? 不过,来之前,城主特意针对秦家小少爷若是在场的情况,做了安排。 因此,无论能不能成功带走秦南乔,荣利都得把自家主人安排的流程走完。 荣利陪着笑。 “秦少爷见谅,这城里治安是荣利的分内之事,荣利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之啊。”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连刘云杉都听不下去了。 “荣利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自己说说,怀瑜要保的人,你敢动?” 荣利余光瞄着被气到面罩一层冷霜的秦怀瑜,心里叹了口气。 我是不敢。 可,城主敢啊。 但这话,荣利不能说。 荣利强撑着笑脸:“刘爷您误会了,荣利怎么敢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刘云杉咄咄逼人。 荣利壮壮胆子,看向秦怀瑜。 “最近城里闹了疯狗病,张瞎子开了卦,说是住在秦家的女客带了脏东西来……” “胡说八道!” 秦怀瑜气极,冷笑。 “南乔到独宗城共十四日,因水土不服,在家足不出户养了十日,今儿才出门,要是她带了什么东西,该是我秦家人首当其冲才对。” “秦少爷莫急莫急。” 荣利十分真诚地解释:“秦少爷不知道吗?你们府里也被感染了一个呢。” 刘云杉呆了呆,反应过来,下意识扯着秦怀瑜,想让他离秦南乔远点。 秦怀瑜不动。 刘云杉委屈巴巴的瘪瘪嘴,算了,今儿跟这小子腻在一起的时间太多,现在躲也来不及,死就一起死吧。 一直沉默的半夏突然问道:“秦府里是谁?” 荣利抬眼看她一下:“一个叫珍珠的丫鬟,半个时辰前,刚送到陈大夫的医馆。” 半夏不作声了。 秦南乔默默算了算,是在她离开秦府后,难怪她和秦怀瑜都不知道这事。 只不过,怎么又是珍珠? 伊曼气得咬牙切齿的:“你、你们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鬼话?” 荣利没回答,只很是谦卑地哈着腰,一副你们信不信不打紧,但请配合我工作的样子。 此时,有不少过往行人被吸引了注意,虽不看靠近,但都在远远围观。 秦南乔要是跟荣利走,秦家人被府衙拘了的消息,下一秒就能在城里爆了。 秦怀瑜冷笑一声,正要发作。 秦南乔却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我跟你们走。” 荣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是能从秦家少爷手上把秦家人带走,这要是传出去,那我以后在藏人兄弟们面前,可算是有牛可吹了。 秦怀瑜:…… 伊曼双手叉腰:“主人去哪我在哪!” 半夏低下眉眼:“我跟你们一起。” 秦怀瑜刚要说话,后脑勺骤地挨了一掌,晕了过去。 有两个秦家军急忙上前,扶住秦怀瑜。 刘云杉咬着后牙槽,一字一句警告荣利。 “荣利你听着!南乔姑娘不仅是秦家人,还是我刘家的尊客!若她少一根汗毛,后果你自己负责!” 转而,他肃然看向秦南乔。 “南乔姑娘,这事有些复杂,我不得不这么做!请你暂时委屈一下,我一定保你毫发无损的出来!” 秦南乔无可无不可的看着他,没说话。 阿娘说,官府衙门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虐人杀人的人间地狱,能不去就一定不要去。 若是以往,我或许会怕,会遵循阿娘的教诲。 但是现下,试问世上,有谁能杀得了我? 我是想亲眼去看看得了疯狗病的人,都是什么症状。 若是瘟疫,与我无关。 若不是瘟疫,我就得查查,到底是谁在用阴门之术害人! 墙缝里,海棠看着秦南乔被城主府的轻骑兵队带走,默默缩了脑袋。 独宗城的衙门,隶属城主府。 衙门里当差的,除了个主簿,全部都是藏人。 三个娇滴滴的姑娘,去了衙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算发生了什么。 只要城主府不认。 别说秦怀瑜,就是秦湛,也不敢多说什么。 汉人在藏人的地盘上做官,只要还想待在这里,很多事就必须受着。 秦南乔不谙此间门道,海棠却不是傻的。 城主府骑兵来势汹汹,当务之急,是避其锋芒。 她来不及说明,只能自己先逃,想着伺机去找秦家搬救兵。 没想到,秦家少爷来了,却还是没能阻止。 唉。 秦家也靠不上了! 海棠仰脸望天,无助的泪水絮絮而落…… 独宗城府衙。 议事厅。 几个男子依着各自的身份,有序而坐。 为首的中年男人,长相普通,眉眼透着精明,他叫赵一德,是府衙主簿,是府衙里唯一的汉官。 大家商议的,是这几天城里突然爆发的疯狗症。 “托大日佛的恩典,我们这可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瘟疫怪症,唯独今年,却是怪事频发。” “先是前长乐坊主死不瞑目,三天发不了丧,如今又出现了连陈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疯狗症。” 有人提议。 “我们要不要禀报城主,请红山殿派个法师来瞧瞧?” 赵一德摇头。 “此举不妥!红山殿早已跳出红尘之外,不好随意插手尘世之事。” 有人赞同赵一德。 “再说,若惊动了红山殿,那便等于将 第53章 求人的态度 只一霎。 赵主簿已经恢复常态,上前行礼。 “卑职参见容校尉。” 其他官差也齐刷刷行礼。 荣利冷冷的目光,从赵主簿身后那些官差脸上一一扫过:“你们都下去。” “是!”官差们领命离去。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荣利才道:“赵主簿,你把城主交代的事,都跟这位南乔姑娘说清楚。” 赵主簿躬身答道:“卑职遵令!” 随即便将这几日,城里发现疯狗病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秦南乔听。 秦南乔只琢磨自己的事,根本就没听进耳朵几句。 伊曼一眨不眨地盯住府衙的西北方向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 府衙里有牢狱,牢狱必有冤魂。 牢狱应该是西北角。 秦南乔的蓄阴异能,让她身上的阴气十分浓郁,普通阴灵会被诱引出来,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吸食。 当下,那些魂灵就是在观望,在伺机而动。 秦南乔看不见它们,但能通过伊曼感应到。 奇怪的是,这府衙里的冤魂只有魂灵,没有怨气。 没有怨气的魂灵,对伊曼而言,就像洗得干干净净的补品。 秦南乔:伊曼,这种没有丝毫怨气的魂灵,都应该去地府轮回转世,它们为什么没去? 伊曼:主人,这些魂灵全都是因为身体不全,走不了黄泉路,投不了胎。 身体不全投不了胎? 哦? 难怪阿娘的执念是身体完整。 伊曼:主人,反正他们也投不了胎,我能吃了它们么? 秦南乔:这么多,你吃得完? 伊曼:吃不完,我可以一次吃一点,总会吃完的! 秦南乔沉默了。 有一瞬间,她起了或者自己可以帮帮这些魂灵的念头,但是一想到镇魂井下那搬不完的坛子…… 就,还是量力而行吧。 半夏加入不了秦南乔和伊曼的腹语对话,倒是把赵主簿说的听了个完完整整。 荣利等赵主簿全部说完,抬起下巴看秦南乔:“姑娘现在知道,我们把姑娘带这里来的原因了吧?” 秦南乔没有说话。 伊曼斜眼,悍然生硬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半夏柔柔弱弱地补充:“我们姑娘又不是大夫。” 荣利没办法了,又搬出阿旺教的说辞。 “疯狗病是在姑娘出现后才有的,姑娘又懂阴门之法,我们城主是想请姑娘帮忙……” “明知道我是秦家人,要我帮忙,不过是跟秦将军提一句话的事,可你们却这么大动干戈地把我拘捕,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秦南乔冷声接茬,故意加重了求人两个字。 荣利愣了愣,继而哼笑,带着些嘲讽和不屑。 “姑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城主在这里可是说一不二的,无论是谁,都得听我们城主的!” 秦南乔想起家宴上秦湛对阿旺的姿态,冷冷扯了下嘴角:“我知道,已经领教过了。” 荣利顿时眉挂得意。 “姑娘放心,我们城主也不会白让姑娘帮忙,只要姑娘能解决疯狗病,到时候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秦南乔笑了:“那我要是说,我也帮不了呢?” 荣利愣了一会,神情凶了起来。 “呵…姑娘不会真以为秦家人就在这城里能横着走吧?实话告诉你,无论是谁,只要进了府衙的大门,没有我们城主的命令,谁也别想走着出去!” 秦南乔笑意加深。 这就威胁上了? 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阿娘说,藏人擅猎,凶残的豺狼虎豹他们都不怕,但,蛇虫蟑螂和鬼却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我也怕蟑螂老鼠。 蛇么,还不到亮相的时候。 那就…鬼好了! 秦南乔转头,瞧一眼早已被这满天的浓郁的魂灵香气、勾得烦躁不安的伊曼。 伊曼,可以开吃了,还有…不要让在场的人以为你在吃空气! 伊曼大喜,如脱缰的烈马一般,毫无顾忌地在府衙里来回搜刮起来。 她先用现行咒,逼出鬼魂。 再一手抓住,一把塞进嘴巴,眯起双眼,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那满足的小模样,就像是吃到了山珍海味。 荣利被吓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你…你们……” 秦南乔不理他,径自转向荣利身侧、已然惊骇到目瞪口呆的赵主簿。 “劳烦去转告你们城主一声,求人办事,态度好点儿。” 赵主簿一个激灵,赶紧低头,不辨方向地胡乱地作揖道歉。 “大、大师息怒!小的这就去禀报。” 说罢,连滚带爬地去报告了。 荣利总算是稍微镇定了些,可还是架不住有个像鬼魅一般到处飞窜抓鬼吃的伊曼。 他是越看越心怵,一怵,就想得多。 这府衙里居然有这么多鬼,想想这么多鬼魂,天天就在自己周围,他整个人都僵了… 秦南乔懒洋洋地靠着桌沿坐下,对同样被吓到僵成石头的半夏,使了个眼色。 半夏这才回了魂,慌忙走到她身侧,刚站好。 “城主大人到!” 音未落,穿着紫金蟒袍的契苾阿旺,便气势汹汹地跨门而入。 荣利弯腰迎上去,恭敬道:“城主大人!” 契苾阿旺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跟前越过,大步走至秦南乔跟前,单手朝还在乱飞吃鬼的伊曼一指。 “姑娘这是何意?” 秦南乔低眸,慢悠悠地抚摸自己手腕上的淡绿手镯:“还不都是城主大人自己的功绩么?” 闻言,契苾阿旺冷笑了两声。 他双目微眯,语带威胁道。 “这是本城主的地盘,奉劝姑娘最好别太随性,否则,本城主有千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城主大人尽管试 第54章 我是故意 半夏垂首低眉,温温柔柔地回话:“回城主大人,奴婢已是南乔姑娘的奴才。” 奴才是奴籍,地位之低贱,宛如牲口。 同时,奴才浑身上下包括头发丝脚指甲,都是属于主子的。 半夏是孤儿,天朝律法规定,女户又是独户的,从朝廷,朝廷必须保证她的人身安危。 也就是说,契苾城主负责半夏的安全,亦,有权帮她择婿。 但,现在半夏把自己卖做奴隶,那她便有了主人,别说安危,整个人都归主人所有。 宁当奴,勿当独,是半夏的选择。 契苾阿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猛地握紧了拳头。 “你!你、好你个半夏,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半夏低眉顺眼的:“奴婢知错。” 这种不依不饶的柔和对抗,怼得阿旺一肚子的火都发不出来。 阿旺咬着后牙槽,几乎用尽全力才压下胸口蜂拥的怒火,换上一副好心好意提醒的口吻。 “半夏!你既然已是南乔姑娘的奴才,往后一定要好好服侍她,替她分忧解难,可千万千万不要给她添麻烦。” 半夏欠欠身:“奴婢会把城主大人的叮嘱,牢牢刻在心脏上。” 契苾阿旺气结,黑着脸,大力一挥手。 “你们都退下!” 荣利和赵主簿如获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契苾阿旺、秦南乔和半夏,还有一个回到秦南乔身后、吃饱喝足的伊曼。 契苾阿旺完全不去看伊曼,直直盯了半夏一会,目光落在秦南乔身上,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半夏,你是南乔姑娘的奴才,那就意味着你对你家姑娘是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对吗?” 半夏毫不迟疑:“回城主大人,这是当然。” 契苾阿旺转而看向秦南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半夏有一个能号令秦家军的玉牌,南乔姑娘你知道这事吗?” 玉牌? 半夏给我的玉牌,能号令秦家军? 不对! 半夏投靠我,就是想背靠秦家。 若她自己的玉牌能号令秦家军,不是连秦湛都得听从她? 那她,根本就不需要委身给我当奴婢。 余光中,伊曼点了点头。 伊曼和我由陌生到熟悉,到能无障碍地腹语交流,再到现在只需要一个眼神既能领会我的意思。 总之,我和伊曼之间的交流,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现在,我发现我还可以完全读取她脑子里的记忆。 秦家军是秦湛一手创建,除了秦湛、秦怀远和秦怀瑜两兄弟,任何人或者物都调动不了。 因此玉牌的作用,不是号令秦家军。 契苾阿旺是在玩离间计? 可他不知道,半夏早已把玉牌给了我。 不过,瞅着一脸期待的契苾城主,我觉得善意的谎言,在这时候会比实话更能让他开心。 成人之美是我的美德。 所以,我决定不说实话。 秦南乔板起脸看半夏,语气也冷了下来:“半夏!你还有什么话说?” 半夏微微一愣,当即反应过来,配合地垂头丧气地跪下。 “回姑娘的话,半夏没有契苾城主说的玉牌……” 秦南乔毫不留情打断她,语带质问:“城主大人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姑、姑娘……” 半夏一脸被吓到磕磕巴巴的样子,嘴唇哆嗦了半天,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契苾阿旺双手抱胸,心满意足幸灾乐祸地看戏。 “够了!” 秦南乔铁面无情地冷斥,转而吩咐伊曼:“伊曼,带她下去,好好看住她!” “是!” 伊曼一本正经地押着半夏,退了出去。 这下,府衙偌大的大堂里,只剩下了秦南乔和契苾阿旺两个人。 契苾阿旺挑拨得逞,心情极好地走到专属于他的高座上,掀衣落坐,居高临下地瞄着秦南乔。 “姑娘已经知道了疯狗病的事,说吧,你想怎么做?” 秦南乔的位置是在契苾阿旺左下侧,配着契苾阿旺这个气势这个语气,宛如是在命令自己的下属。 秦南乔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嫌恶的很。 明明是求我办事,愣是给这人整成了羁押犯人的架势。 契苾阿旺不象是个做事莽撞的性子,因此,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独宗城的百姓,在告诉秦湛,我秦南乔是导致秦府和城主府不和的罪魁祸首。 突然有点好奇,堂堂城主大人,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 不过这点好奇,很快就被秦南乔压在了心底。 当务之急,是解决疯狗病的事。 秦南乔仰起脸,淡淡看向契茨阿旺:“城主大人求人的方式,怎么跟羁押犯人似的?” 契茨阿旺抬起下巴,半点也没有把她的嘲讽放在眼里。 “本城主手里有秦湛私下训养杀手的铁证,就凭这一点,就够让秦家万劫不复……” 呵! 这家伙是把我当傻子耍? 求人办事不好好说话,非得整这一出又一出的? 你不累,姑奶奶我可是烦透了。 你要是会害秦家,那我秦南乔就会灭秦家满门了。 “城主请便!” 秦南乔是真的不耐烦了,起身就想走。 “姑娘且慢!” 契茨阿旺连忙站起来叫住她。 “我并非故意戏弄姑娘,只因此事关系重大,若不谨慎处理,恐后患无穷……但请姑娘相信,我绝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有敌意。 戏弄? 你不是故意的? 那我可是要故意的! 秦南乔冷眼看着走下高座,走近自己的契苾阿旺,垂在身侧的手指,默默地打了个旋。 手镯变蛇,攀扯上纤细的尾指。 契苾阿旺已走到近前, 第55章 不计较不行 “你你你!” 阿旺被气得白脸发青,想要斥责两句,又底气不足。 我可是堂堂一城之主,岂能跟这种小丫头计较,丢身份。 忍无可忍,但,必须忍。 “听闻姑娘身负异能……” “听闻?听谁的,闻谁的?” 秦南乔毫不客气地打断。 一进来就端城主架子,这下知道说正事了? 不过呢,姑奶奶我的兴趣,淡了。 契茨阿旺见她根本不惧身份地位的威压,不得不敛起一直端着的架子,换上一脸的诚恳。 “不瞒姑娘,这几日,尤其是今日,陈大夫的医馆里已经满是疯狗病患者。” 满是? 真是瘟疫? 小时候,九黎寨有个人被疯狗咬,七天之后发作,像狗一样到处咬人。 被咬的人也会变成一模一样。 如此反复。 治疗这种病症,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所有被传染上的人。 只不过,秦南乔心里有另外一层猜想。 眼下她要做的,是亲自去看患者,区别清楚,看看是自己猜想的,还是和九黎寨一样的。 阿旺见秦南乔陷入沉思,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继续。 “全城叫得上名的大夫,包括我府里的藏医都去帮忙了,但大家都束手无策。” 顿了顿,似乎觉得效果还不够好,又道。 “今早上,你们秦府也出现了一个患者,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整个独宗城都难幸免。” 阿旺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南乔。 在他看来,这种大是大非的道德施压,对付秦南乔这样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最是管用。 可惜,他算盘打得太快,漏算了秦南乔是山野女娃,识的字都是自家阿娘教的。 道德什么的,完全压不了她。 秦南乔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既然此事事关社稷,城主大人和秦大将军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亦当严格管束自己,绝不给大人添乱。” “……” 契茨阿旺闻言,差点儿没被噎死。 我是要你管束自己? 我是要你想个办法医治或是控制病症。 你这是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南乔心里冷笑。 哼。 还我们秦府。 秦府跟你契苾城主的关系,可比我秦南乔亲厚多了。 若不是为了有正当理由去查看疯狗病的症状,谁愿意来你这鬼魂到处飘的府衙? 契苾阿旺深吸几口气。 胸腔中激涌的怒火快要压不出了。 这野丫头简直是得寸进尺! 但,想到自己在陈大夫医馆看到的场景,又不得不再放低些身段。 “姑娘过谦了!这次病症有些邪门,听说姑娘身负异能,希望姑娘能出手相助。” 早拿出这个态度,会死? 秦南乔心里吐槽,表情却依旧淡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荣大人好像是说我…嗯?是那个什么张瞎子说我带了脏东西,疯狗病是我带来的。” “那是张瞎子老糊涂了,认不请好赖,还请姑娘不要跟无知愚昧的人计较……” “荣大人偏听偏信,就这么把我当成犯人拘了来,这事关秦家,我也是不计较不行的啊,城主大人。” 你! 你就是故意找茬。 契苾阿旺淡着一张脸,“姑娘若是能控制住疯狗病,我让荣利给您道歉。” 控制住? 这是已经知道治不好了? “道歉倒是不必,只需骏马挂彩,由荣利大人帮我牵着马缰,敲锣打鼓地把我送回秦府,如何?” 在四十四号宅子门口,在几十个秦家军面前,在秦怀瑜面前,她被城主府的轻骑兵当成疯狗病传染源,带到了府衙。 这是奇耻大辱,是丑闻。 不关是她秦南乔。 早就把她是秦家人,散播给全城百姓的秦家,名誉受损的后果更严重。 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抓的谁送回去,是平息此事后遗症,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契苾阿旺眉眼间浮起一抹冷色。 荣利可是我的得力手下。 荣利给你牵马赔礼,岂不等同于是我这个城主,给你给秦府认错?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丫头! 然而,契苾阿旺可不真的是个任性的主。 心里一万个念头急转,面上,契苾阿旺自然是不可能拒绝。 “只要姑娘能治好疯狗病,姑娘的要求,本城主全都应允!姑娘请随本城主来。” 秦南乔观察到他说这话时,眼神闪烁,同时用手指擦了擦鼻尖,只是冷冷挑了下眉。 人嘛,不能做到的事情呢,最好不要轻易许诺。 否则…… 当然,秦南乔也不是个事还没做就发狠的性子。 眼下,目的达到就好。 她跟在阿旺身后出了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半夏,踏前一步:“姑娘,奴婢略通药理,可以跟去给姑娘打下手。” 伊曼也跟上,刚张嘴,秦南乔一个眼光过来。 “走吧。” 半夏和伊曼急忙跟上。 陈大夫的医馆,距府衙不远。 步行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还没靠近,伊曼鼻子动了动,眼睛又亮了,这里没有鬼魂,是纯阴气。 秦南乔也察觉到了。 再靠近。 秦南乔发现,陈大夫的医馆有一层淡淡的光芒,是个阴德厚重风水极好的地方。 因此,这些阴气,应该是在病患身上。 有点担心地瞥了伊曼一眼。 这些阴气带着邪,我这才刚获得蓄阴的力量,你别贪嘴! 伊曼用眼睫毛答应了。 秦南乔这才放心。 不用看了,这所谓的疯狗病,绝对不是瘟疫! 不过,直觉说服不了契苾城主,流程是必须要走的。 病患从五尺外就躺了一地,一个个全部用麻绳捆住了手脚,间或 第56章 城主的架子 大夫问:“谁扎的?” 小孩抽泣一下:“阿爹自己扎的,还不让我拿下来。” 这位父亲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孩子。 秦南乔走了过去。 “大夫,我能看看么?” 大夫掀了掀眼皮,刚要呵斥,就看到了南乔身后的阿旺,急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秦南乔。 秦南乔大方落座,轻轻的温柔的一层一层揭开绸布。 布下,舌头已经青紫肿胀。 绑得太用力,导致舌头肥肿,呼吸不顺畅,晕过去了。 秦南乔看一眼小孩,难得的温和:“小伙子,家里还有谁?” 小孩看着秦南乔,两眼一亮,“阿娘没了,就剩下我和阿爹。” 小孩是个聪明的,看着自己父亲青白的面色,一点一点恢复血色,高兴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后。 孩子心思单纯,只以为父亲能醒过来,就是好了。 小男孩心情一好,嘴巴也甜了起来,“姐姐你是神仙吗?” 秦南乔手上忙着,“我和你一样,是人。” 小男孩摇头,固执地伸手,指向她的头顶,“姐姐和我们都不一样,姐姐头上有好漂亮的光!” 这时,又有病人被搀过来。 秦南乔示意半夏把小孩子带一边去。 伊曼照办。 秦南乔稍作沉吟,转眼看半夏。 “你会针灸么?” 半夏:“会。” 秦南乔:“城主大人,请把这人扶到一边去,半夏给他扎几个穴位,让他昏睡一会。” “是!” 半夏应了。 阿旺一挥手,自有士兵上前帮忙。 陈大夫看得频频点头,他也是用针灸让患者暂时昏睡。 不过,昏睡不能治病,只是延缓。 早有药童拿来银针。 半夏接过,在男人头上刺了几下,手腕一翻转,又迅速收回,不露痕迹,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秦南乔觉得半夏比自己专业,当即便吩咐半夏,自己看诊患者,按照不同的情况,自己决定怎么施针。 秦南乔也没闲着,认真查看每一个患者的症状,在一个断了右臂的女患者面前,她多停留了一会。 珍珠因为是秦家的丫鬟,被破例安排在医馆里,见到秦南乔和伊曼,因为刚服药,不能说话,一个劲儿流泪。 半夏的动作熟练且利落,神情却越来越严肃凝重。 等到所有病患全部处理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秦南乔也刚巧忙完。 陈大夫因为半夏的帮忙,几天来也好不容易得了这个空闲,早已在内庭备了茶,让几人小坐。 秦南乔让半夏把刚才使用过的银针,都在茶案上摊成一排。 而后,单手打了个旋指。 指印过后,每一根银针上,都有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白霜。 秋日正午。 气温虽不至于酷热,却也不到结霜不化的程度。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大夫惊呼出声,忙叫药童把他用过的银针,也都拿过来。 果然,全部都有白霜。 半夏脸色沉郁:“这些病患有可能是中了奇毒。” “应该不太可能。” 陈大夫不同意半夏的诊断,但又碍于她是跟城主一起来的,不好直说。 若是中毒,他们这些个大夫坐镇这么多天了,还能瞧不出来? 半夏还想争辩,被秦南乔伸手扯住了胳膊。 “大夫,请清一清人,我和城主商量商量。” “好。” 陈大夫点头答应,立刻叫上几名侍候的药童去外院帮忙。 很快,屋内只剩下秦南乔和契苾阿旺等几人。 秦南乔瞧一眼目光锁在银针上的契苾阿旺,淡声问道:“城主可是看出什么了?” “这东西我见识过!” 契苾阿旺没有看她,语调平稳而冷漠,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不是毒也不是瘟疫,这些人身上有阴煞邪气,是被人用阴术买走了气运!” 秦南乔浅浅扯了下唇角:“城主高见!” 她并非真的想要跟他讨论,只是试探下契苾阿旺懂不懂阴门之术。 看来,阿旺不仅懂,还十分精擅! 这些患者的病症,和秦夫人当初遭到亡者魇气侵蚀时,一模一样。 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是有人被梨花的亡者魇气侵蚀,但,有高人为他做了法,把亡者魇气转移了出来。 而这些患者,就是被转移出来的亡者魇气侵蚀了。 然而,阴灵报仇的针对性和目的性,都是极强的,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转嫁给他人? 什么办法,秦南乔是想不出来的。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可見对手的实力,比她高出很多很多。 落不好,她这条小命就要丢了。 阿旺会阴门之术,有嫌疑。 不过,光凭这点,也不好就猜忌人家是幕后黑手。 因为,阿旺刚刚就是用这点,说她秦南乔也有嫌疑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况且,阿旺是独宗城主,城里爆发混乱对他应该是没有好处。 秦南乔不是阿旺,没有证据,她不会针对任何人。 只是,半夏这香想点上,还得费一番周折…… “姑娘知道怎么化解吗?”契苾阿旺摸透了两分秦南乔的性子,把姿态放得很低。 “不知道!”秦南乔回答得又快又真诚。 “南乔姑娘!” 契苾阿旺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双手叉腰来来回回踱了两圈,回眼看秦南乔。 “这段时间,城里的陌生人就你一个,本城主怀疑这件事是冲你来的,是有道理的。” 怀疑? 仅凭一句怀疑,就可以那般大动干戈,当街拘捕挂着秦家人身份的我? 秦南乔并不认为,能当上城主的阿旺,会是个冲動性子。 他不过是想用任性的面 第57章 治不好的病 “城主大人可是知道疯狗病的缘由?” “姑娘请讲!”契斯阿旺咬着牙极力展现自己的谦卑。 秦南乔也不客气。 “城主大人刚才说,这些疯狗病人是被人买了运道,也就说,是有人把自己的厄运,用某种方式,转到这些人身上,对吗?” 阿旺不置可否:“对。” “我倒是有另外一种看法,如果单纯是厄运买卖,那么这些病人死了,厄运就消化了,但万一是另外一种情况……” 说到这,秦南乔故意顿了顿。 “什么情况?”契苾阿旺突然就慌张了,却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秦南乔却不急。 伊曼知心解意地斟上一杯茶,奉上。 秦南乔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喝尽了,这才看了看白脸已经变成黑锅底的契苾城主。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人家卖的是亡者魇气,那么这些病人死后,他们的怨念可能会加剧魇气的凶戾。” 阿旺的脸色变了。 那…他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秦南乔眸底滑过一线冷意,就知道阿旺本来是打算弃掉这些病患。 没有人性的东西! 必须把事情说严重点了。 “带着怨念的魇气会回到原主身上,占据他的身体,把他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契斯阿旺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这、这也太可怕了吧?” 秦南乔淡淡的下了结论,“而我确定这所谓的疯狗病,其实都是被亡者魇气魇住了!” 秦南乔边说边伸手拿起一根银针,轻轻晃了晃,堵住了阿旺还没说出口的疑问。 “这银针上的阴气就是证据!” 阿旺没话说了。 秦南乔也有疑问。 “我是真好奇,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这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地、帮别人分担亡者魇气?” 话音刚落。 银针上的白霜似乎是受不了秦南乔的晃动,像是受了惊一般,一下子从针上脱离出来。 与空气接触,变成了一道黑烟。 秦南乔眼睛一亮,又手速极快地拿起另外几根银针,做了同一个动作。 最先的那缕黑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然在半途停住不动了。 其他几缕黑烟仿佛是长了眼睛,朝第一道黑烟飘去,被全部吸附。 待最后一道黑烟没入的那一霎。 秦南乔迅速伸手抓住。 一阵尖细刺耳的声音,透过纤细的指缝,响彻整座屋子。 半夏慌忙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阿旺也皱了皱眉。 只有伊曼,身子抖了一下。 她和秦南乔心意相通,知道秦南乔是想要吸纳那些阴气,借此感应到这些亡者魇气的真正宿主。。 然而,病人身上的亡者魇气经过秘术转接,已经变异,邪中带煞,主人会不会有事? “主人!” 秦南乔瞅她一眼,让她安心。 阿旺脸上露出一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表情。 “姑娘这是怎么做到的?会不会伤到自己啊?” 这话要是半夏问,正常。 但是,契苾阿旺这么问,可就太假了。 秦南乔吸阴气,是不需要这般张扬的,她是故意做给阿旺看的。 因为,有修习阴门之术的阿旺,肯定清楚阴气伤人的可怕。 秦南乔就是要让阿旺看清一件事:老娘也是阴门中人,不是你能随意拿捏的,懂? 事可以做。 话,却是不能随便说的。 因此,秦南乔只是笑笑:“城主放心,这点阴气还不伤不到我。” 阿旺当然懂了,他面上是又吃惊又敬佩,其实心里在偷乐。 果然是山野丫头,真蠢! 居然用这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数,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要不是眼下还有求于她,他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但是,能当城主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因此,阿旺满脸关怀,甚为贴心地提醒:“阴气伤人,蛰伏期长,姑娘可千万要小心点。” 半夏本来是一知半解的,这会听阿旺这么说,心怵得不行,忍不住走到伊曼身边,压着声音斥她。 “我刚跟着主人,也不懂那些,不好意思多嘴,你怎么就不劝劝?” 伊曼鼻孔朝天,根本不理她。 半夏又急又恼,想说什么又怕动静太大,只得恨恨瞪了伊曼两眼,转过脸去。 伊曼横她一眼。 哼! 除了主人,没人能从我嘴里套出什么。 秦南乔话入正题。 “城主大人也看到了,这些阴气有凝聚力,说明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怨念。” 阿旺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 半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根本没听明白。 秦南乔凝目。 半夏的反应,是普通人的反应。 阿旺的回答,就暴露他很了解这些。 所以,为什么要假装外行? 所以,如果不擅长说谎地说了谎,就会很快被自己打脸。 阿旺被秦南乔明若秋水的眼眸,盯着有些心虚,低头喝茶。 秦南乔收回视线。 “我做这些只是要证明一件事,这些病人不是被人买了运,而是被转接了亡者魇气,所以……” 她顿住,抬头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疯狗病,是治不好的!” 阿旺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半夏和伊曼都吓了一跳。 秦南乔却只是笑笑,继续补刀。 “非但治不好,还不能死!一旦他们死了,独宗城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浩劫,到时候别说是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阿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就、就没办法化解吗?” 秦南乔沉沉地叹了口气:“或者…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阿旺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秦南乔拿起一根银针,放在眼前,慢吞吞地提出一个 第58章 不妥协 “我就要今儿那个拘我的容校尉吧,对了,事关重大,我还得让秦怀瑜来协助我。” 阿旺一听不是要指使自己,心中一喜,可秦南乔的下半句话又立刻堵了他的心。 “秦怀瑜?他能帮你什么?” 阿旺不痛快得很明显,但又不好拒绝。 只拿一双水亮亮的眼,就那么委屈地瞅着秦南乔,就差直接说出‘你看能不能不要他帮你’的话。 阿旺有点意思,放权放得还算爽快,要个秦怀瑜,倒是给他要出委屈了。 然后,阿旺这般毫不掩饰的小表情,让秦南乔确认了一件事。 阿旺对我的敌意,源头在秦怀瑜! 半夏悄悄扯了扯秦南乔的衣角。 秦南乔看她一眼,表示收到了她的担心。 阿旺是堂堂一城之主,就是此刻秦湛在,也得给他三分脸。 因此,按说,秦南乔应该退让一步,惯了他这个小脾气。 然而,秦南乔聪慧,却不世故。 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可让,可忍,可退。 像这种涉及她必做之事,绝不妥协。 她不卑不亢地微笑。 “我知道这对城主大人而言有些为难,但我相信,城主您一定能做到!” 阿旺眉梢动了一下,盯住她看了片刻,面色一点一点恢复身居高位者的惯常凌厉。 “荣利!” 他沉着声喊来部下。 “属下在!” “从现在开始,南乔姑娘的话就代表着本城主的意思,明白吗?” “属下明白!” 荣利恭敬地应着,然后向秦南乔施礼:“南乔姑娘有事请尽管吩咐。” 秦南乔也不客气,当即下了第一个命令。 “去把秦怀瑜带到这里来!” 荣利没敢立刻答应,抬眼瞧一下自己的城主大人。 秦南乔也转头去看。 阿旺冷着脸呵斥:“看我做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清楚?” 荣利应声:“属下听清楚了!请南乔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找秦少爷。” 秦南乔点头,示意他快去快回。 荣利刚出去一会,就听到外边一阵喧哗。 赶巧,一个药童奉了一碟蔬果进来。 阿旺心情不好,紧着眉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药童吓得哈腰垂头,小心回答:“回城主,是个小孩,闹着要见这位、这位姑娘。” 阿旺斜眼看秦南乔。 秦南乔起身:“我去瞧瞧。” 伊曼和半夏自然跟上。 医馆门口。 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小孩蹲在墙角哭泣,脚边散落了一些已经被踩碎的糕点。 他旁边有一个士兵守着。 不时地低声呵斥几句。 但那小孩始终低声啜泣,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是那个聪明的小男孩。 秦南乔加快脚步走近。 小男孩抬起头来,一看到是秦南乔,立刻就跪下来,十分用力的磕了个头。 “神仙姐姐求你救救我阿爹。” 说着,头又要往下磕。 秦南乔急忙上前拦住,顺手把他扶起来:“你先别急,慢慢说清楚。” 小男孩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阿、阿爹一直没醒……” 秦南乔问:“你阿爹在哪?” 小男孩手一指:“在那里。” 秦南乔转头看过去。 虽然病人很多,但陈大夫安置得还算稳妥,昏睡是因为刚刚施了针,不会有事。 “你阿爹有陈大夫照顾着,你别担心,跟姐姐进去休息一会,好么?” 小男孩双手擦泪,“好!” 秦南乔牵着小男孩的手,把他带到内厅。 小男孩是藏人,对阿旺十分尊敬,坐着都是双手合十。 阿旺没怎么在意。 半夏给小孩斟了杯茶。 伊曼往小孩手里塞了个桔果。 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男孩,破涕为笑。 秦南乔被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感染,压抑了大半日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小伙子,你阿爹一定很爱你。” 小男孩点头,眼睛里闪着亮光:“我阿爹最爱我了。” “那你知道你阿爹生病前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吗?” 一直投喂小男孩的半夏和伊曼,放慢了动作。 阿旺也竖起了耳朵。 “知道啊!”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回答。 秦南乔温柔地像极了一个大姐姐:“那你能告诉姐姐吗?” “可以呀,阿爹说我的记忆里特别好。” “小伙子真棒,你知道你阿爹生病前去过哪里吗?” 这问题似乎触到了小男孩某根神经,他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那天,阿爹带我去茶铺吃茶,回来后就生病了。” 茶铺? “哪个茶铺?” “就是胡老板那个茶铺啊。” 行吧。 虽说全城有上百家茶铺,但姓胡的老板算是缩小了范围。 秦南乔抬眼看了看阿旺。 阿旺会意,出去吩咐做事。 秦南乔继续跟小男孩聊天。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顿珠。” “哇,好听,那你知道你阿爹叫什么名字呢?” “知道啊,别人只知道我阿爹叫阳杰,只有我知道我阿爹叫普布阳杰。” “顿珠真棒!姐姐有事要出去一下,顿珠和伊曼姐姐和半夏姐姐在这里,好吗?” “好!” 秦南乔站起身,吸口气,眼神示意半夏和伊曼,好好照顾小男孩。 她自己也出去了。 阿旺正在吩咐手下。 “木和里!扎哈!你们多派些人手,去把城里姓胡的茶铺老板都带到府衙,速度要快。” 秦南乔站在一侧,安安静静地等他安排好了,才伸手指了指小男孩的父亲。 “城主大人,我需要一张他的画像。” 阿旺当即让手下去城主府调来画师。 画像刚完成,远处飙来三匹 第59章 审问 刘云杉十分及时地赶了过来。 “哎哎,阿旺你在这里啊!可把我一顿好找,瞧瞧,我鞋底都快磨破了……” 看着刘云杉只对自己说话,完全没理会秦怀瑜,阿旺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许,冷哼一声,径直转身进内庭去了。 荣利也想跟进去,被木和里一手拉住,办事去了。 “你不进去?” 秦南乔冷眉冷眼看秦怀瑜。 秦怀瑜负手,目视前方,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进去?”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吗?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怀瑜又说了句。 “你进去我就进去,我跟着你!” “我不用你跟着!”秦南乔脱口而出。 秦怀瑜嘴角轻飏了下,语调却依旧淡漠如初:“路又不是你凿的。” 秦南乔:“……” 行吧,你牛,你赢了。 她撇撇嘴,也懒得搭理他了。 人家是兄弟,闹闹别扭又不会当真。 秦南乔实在不想面对又会作又有身份的阿旺,带着伊曼和半夏,先行去了府衙。 秦怀瑜竟真的也跟来了。 城主府和秦府联手办事,效率快得让秦南乔非常满意。 府衙。 全城姓胡的茶铺老板,不多,就八个。 八个人都是汉人! 秦南乔淡淡看一眼秦怀瑜:“叫个能记录的人来。” 秦怀瑜瞄一眼荣利。 荣利出去一会,带了赵主簿进来。 “见过秦爷,见过姑娘!” 赵主簿行礼。 秦南乔淡淡点了个头。 秦怀瑜倒是很客气:“麻烦赵主簿了!” “哪里,分内之事罢了!” 赵主簿哈着腰回话,浑身上下都写着一句话,秦家少爷,我巴结着还来不及呢。 秦南乔也没废话,看看双手抱胸站在门槛处的伊曼。 “荣大人请去外边维持秩序。” 荣利应是。 他不是小白,人家是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参与审问。 谁稀罕! 伊曼朝早已在庭院里排好队、列位第一的茶铺老板,做了个进去的手势。 那老板急忙走到秦南乔对面的圆凳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半夏举着普布阳杰的画像,站在秦南乔身侧。 秦南乔:“老板见过这个人吗?” 老板仔细打量几眼,面露不确定:“是阳杰吗?” 秦南乔:“是他,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老板认真想了想,“得有个二十几日了,他带着个孩子很不容易……” 二十几日,时间不对。 秦南乔手指敲了敲案几,打断老板的话。 “下一位。” 如此又询了六人。 有四人不认识阳杰。 两人认识,时间对不上。 八个人只剩下了一个。 毫无进展。 秦南乔有些乏了。 但,当最后一人走进来时,她精神一振。 是她去吃过茶的那家茶铺的伙计! 伙计显是没进过这种地方,拘谨的很,一抬眼,看到秦南乔立刻就展了眉眼,还没坐下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秦少爷,姑娘……” 赵主簿抬起眼,很是不悦地用手指戳了戳眼镜。 秦怀瑜上前一步,伸手一挡,眼睛朝圆凳上瞄了瞄。 “坐下!” 伙计讪讪地笑着,屁股沾着圆凳的边角,小心坐下。 秦怀瑜冷声提醒:“这里是府衙,严肃点。” 赵主簿又低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伙计讪讪地赔着笑。 秦南乔:“不要害怕,我问,你照实回答就好。” 半夏默默收了刚准备展开的画像,前边几个都是直接看画像,为什么就这个不一样? 伙计夹着手脚:“是。” “你是茶铺老板吗?” “是!” “哦?茶铺一直是你的?” “不是,茶铺是我叔的,他说要回老家,把店给我了。” “你叔叔姓胡,你也是?” “是!” “你叫什么名字?” “胡永。” 秦南乔这才示意他看半夏手里的画像:“胡永你见过这个人吗?” 伙计只看了一眼,点头:“见过,他叫阳杰,是我们的熟客。”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六天前,我记得很清楚。” 秦南乔黑眸微亮,不给伙计喘息的机会:“你为什么会记得很清楚?” 伙计支吾起来:“因、因为他是熟客……” 秦南乔没有错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天,你叔叔和阳杰之间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伙计迟疑着。 秦南乔转眼瞧了瞧秦怀瑜。 “咚!咚!” 秦怀瑜单手半握成拳,有力地敲了敲案几。 伙计吓得差点坐不住:“我、我想想……” 半晌,伙计才道。 “是发生过争执,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但当时他们俩吵得挺厉害的,我想着去劝劝,他们却又和好了。” 说完,伙计偷瞄了下秦怀瑜的脸色,见他没有冷脸,胆子大了些许。 “我、我叔好像给了阳杰一袋银子……” “银子!” 秦南乔正了神色:“你确定吗?” 伙计点头,小声补充。 “一大袋呢,最少得有个五十两,阳杰很高兴,还想赏给我一两,我叔没让我拿……” 秦南乔微微阖眼,回忆着与茶铺老板不多的接触,突然,她眼睛一瞪。 “胡永,你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 伙计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秦南乔:“刚才听到我的问题,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伙计看了看秦怀瑜,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叔是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 秦南乔也看看秦怀瑜,见他点了点头,回眼,冷冰冰地盯住伙计。 “什么叫完全没有脾气? 第60章 似是 “我叔藏了私心,没有把他最大的客户留给我!” 秦南乔冷冷扯了下按唇角,阿娘说,人的欲望像深谷般,填不满,便无法满足。 “你叔最大的客户是谁?” 伙计被她冰锥般的语气惊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 “小的就是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自己能对接上了……” 秦怀瑜微笑:“胡永,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你秦爷可以帮你治治舌头!” 他在笑,看在伙计眼里却比秦南乔的冰冷还要可怕。 伙计立刻老实了。 “小的没见到客户,但小的知道客户的名字,他叫隆多赞多。” 这名字…是个藏人? “你叔把店给你,是送还是卖?” “也不算是送,这么多年,我给他跑前跑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叔什么时候回得老家?” “我叔本来说是要今儿,但不知怎的,前天下午提前走了,走得匆忙,也没跟我说一声……” 秦南乔有点坐不住了。 “秦怀瑜,立刻派人寻找这个茶铺老板……” “那、那个秦少爷?” 这时,赵主簿突然出声。 秦南乔和秦怀瑜齐齐转头看他。 赵主簿戳戳眼镜,指了指伙计,大声说道。 “他刚才说的那个隆多赞多,听着像是个藏人,只要是来过城里的藏人,城主大人都有命专人登记在册子上,有名有姓的不难找。” “对对!亏的主簿提醒。” 秦怀瑜也反应过来,给赵主簿出了个大拇指,才道:“南乔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阿旺……” “等等!” 秦南乔叫住他。 “客户的事先不急,去找茶铺老板要紧。” “啊?对对……” 秦怀瑜是狐狸,只这一下就明白了秦南乔的意思,目含深意地瞟了眼赵主簿。 秦南乔站起来,走到赵主簿面前,甚是有礼的欠欠身:“有劳主簿。” 说着,一伸手,很不客气地拿走了赵主簿刚才的记录册。 伙计以为没自己的事了,擦着汗,退到一侧。 秦南乔却冷眼瞄了下他:“胡永是吧,在找到你叔前,你都得跟着我们,哪也别去!” 胡永脸色一涩,急忙求情:“小的刚接手铺子……” 话未说完,被秦南乔冷冷打断。 “你要是嫌自己命长,就随你便!” 胡永一时半会地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赵主簿提着衣摆走过来,“胡永确实有难处,正好卑职无事,可以帮你们看着他。” 秦怀瑜不悦地冷哼一声。 伙计下意识偷眼一瞅,心头一颤,秦少爷可是茶铺常客。 他不敢说了解,但也算是有几分相熟的眼力见的,急忙垂着头退到角落去了。 秦南乔斜了下眼风,“不劳赵主簿费心,还是……” 赵主簿突然压着嗓子抢话:“昨晚,红山殿来人了。” 秦怀瑜脸色一变,突然拂袖,发了怒。 “赵主簿你怎么回事?没听到我们要去找胡老板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 秦南乔不知内情,但已然察觉到了什么,保持沉默。 赵主簿被秦怀瑜呵斥,哈着腰,一脸诚惶诚恐地退到屋外的庭院,站到了荣利的身后。 荣利横眉立眼地怒目瞪着秦怀瑜。 “秦少爷是不是忘了?赵主簿是我们的人,这里是府衙,是我们的地方!” 秦南乔慢悠悠上前两步,站在秦怀瑜身侧。 伊曼进来,双手叉腰,往秦南乔身侧一站,跟荣利对瞪。 半夏也走过来,默不作声的站在秦南乔身后。 秦怀瑜狐狸眼似笑非笑地转了一圈,抬脚出去,若无其事地伸手揽住荣利的肩头。 “瞧容校尉这话说的,谁让赵主簿是汉人,小爷就总记不住他是你们的人,是小爷不对啊,要不,小爷跟你认个错?” 秦南乔垂眼。 秦狐狸和赵主簿这手腕玩得这么熟,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一个得到了内幕消息。 一个因此拉了府衙其他人的好感。 双赢的不要太高明了。 然后,这人一口一个小爷,哪有认错的态度?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阿旺那个求人的嘴脸,简直是一个德行。 我要是荣利,我就非得较真,怎么着也要让秦狐狸端端正正的认个错,看他到底认不认? 当然,荣利不是秦南乔。 秦小爷是谁? 那可是和城主大人从小玩到大的、有光屁股交情的人! 荣利目的达到,又有了面子,哪儿还敢得寸进尺。 “秦少爷说笑,荣利是个粗人,还望秦少爷别跟我计较才是。” 秦怀瑜得空瞅了一下秦南乔,总觉得她平静的面容下,藏着谁也猜想不到的主意。 又想到赵主簿的话,红山殿来人的事,得抽个空,回去跟父亲说一声。 接替父亲的天朝官员的人选,一个月后才会定下来,这关键时刻,出了这么个事…… 越想,越是心急如焚。 面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忧天下之忧的样子来。 “荣校尉,时间不多了,办正事要紧。” 荣利:“秦少爷放心,找茶铺胡老板的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秦南乔转头,看了看伊曼,“不要让胡永离开我们的视线!” “是!” 伊曼大声应了,自去胡永身后,那姿势像个看押犯人的女将。 秦怀瑜深深看着秦南乔。 她这么做是在展示她的态度,谁动胡永,谁就是疯狗病的幕后黑手。 那她知不知道,这么一来,她自己的危险就加倍了! 秦南乔抬眸,淡淡看他。 “秦少爷!找茶铺老板的事十分紧急,不知秦少爷能不能去调几个秦家军一起去?” 秦怀瑜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好 第61章 嚣张 药童们手里拿的勺,全是经过临时特制的,勺柄比人都长,也足够牢固。 只要病人张口,总能有汤水滴落进嘴巴里去。 秦南乔放慢了脚步,示意伊曼把胡永推到前边去。 “胡永!一个一个地认清楚,这些人在最近的十日之内,是不是都到过你们茶铺?” 胡永在茶铺迎来送往了二十几年,哪里听不出秦南乔此时此刻语气里的警示。 他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看过去,走到那个没有右手的女病人身边时,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秦南乔及时询问:“怎么停了?” 胡永指了指女病人,“这个我不认识,也没到过我们茶铺。” 秦南乔伸手在他刚看过的那些人一扫,“你的意思是,前边这些人在近十日内,都到过茶铺?” 胡永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是!而且我叔都给过他们一袋东西!” 秦南乔又问:“什么东西?是不是银子” 胡永想了很久,如实回答。 “除了阳杰的我知道是银子,其他人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不敢乱说。” 秦南乔也没继续问,只道:“还有几个,你一并认了再说。” “是。” 胡永逐把剩下的几个一一辨别过去。 等他把所有人都认完,又多了五个不认识的。 秦南乔让半夏把胡永认出来的、这些人的名字,逐一记下。 又把没认出来的人的外貌特征,也一一记录。 这一切做好,正好陈大夫从内庭出来。 “姑娘可算是来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秦南乔面前,“城主大人和陈少爷等地都快冒火了,姑娘赶紧进去吧。” “好。” 秦南乔抬脚朝里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胡永也跟着来吧。” 胡永大惊,想推拒,后背被伊曼用力一推,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医馆内,陈大夫专门给珍珠配了个女药童。 秦南乔脚步顿了顿:“胡永,认真瞧瞧,她去过茶铺吗?” 胡永什么眼力见,早在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 所有病人都在医馆外、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 唯这一个,被这般特殊照顾着,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不能得罪。 听问,他摇了摇头。 我一个开茶铺的,哪儿能认识这么个尊贵的客人啊。 秦南乔也不多问。 内庭。 秦南乔进去的时候。 刘云杉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阿旺以手掩嘴,笑得身子直打跌。 刘云杉是面对着门,先看见了秦南乔,神色微敛,吧啦吧啦的话声立刻停了。 阿旺转头,一刹收起笑容,站起身,抬了抬下巴。 “事情怎么样了?” 身居高位者浑然天成不怒自威的霸气,吓得胡永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蜷在了伊曼身后。 秦南乔没理会傲慢的阿旺,径直走到之前她坐过的椅子上落坐,眼神示意刘云杉。 给我倒杯茶! 刘云杉一下就怒了,拍桌,就要怒斥,却接到了城主大人的命令。 “云杉!给南乔姑娘斟茶!” “你……” 刘云杉指了指着秦南乔的鼻尖,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给她斟上一杯茶。 秦南乔慢条斯理地端起来小抿一口,才抬了抬手。 半夏立刻把刚才城主府和胡永的笔录,全部奉上。 刘云杉这才注意到半夏,心说,这丫鬟怎么有点面熟? 再看过去,得了伊曼一个手起刀落的威胁。 秦南乔转个手,把笔录递给阿旺。 阿旺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翻阅完,脸精彩的象是染了颜色。 “这么说,是那个茶铺老板在搞鬼了?” 秦南乔慢悠悠地喝完杯中的茶,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他?一个根在千里之外的汉人,在城主大人的地盘上搞事,城主大人觉得他配吗?” 言下之意,说是他,还不如说是你城主大人。 刘云杉一下瞪圆了眼,这丫头胆这么大? 他和秦怀瑜从小到大,可都是把阿旺捧着哄的,阿旺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但。 当刘云杉看向阿旺时,却发现阿旺并没有动怒,反而略带点讨好地询着秦南乔的意见。 “姑娘,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刘云杉揉揉眼,拍拍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不可能! 阿旺这是被换了灵魂了吗? 等半天。 秦南乔才冷眉冷眼地回了一个字:“等!” 阿旺没有表现任何不悦。 刘云杉这下子算看明白了。 得! 秦壁靠不住。 阿旺更靠不住。 治疯狗病还得靠秦南乔。 看清楚形式的刘大少爷,心甘情愿地斟上茶,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递到秦南乔面前。 “南乔姑娘,小弟有一事相求!” 这人又想做什么? 秦南乔还没做出什么反应。 伊曼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接了茶,一仰首,咕嘟一口灌进肚子里。 ‘啪’一下,把茶杯按进案几三寸。 抹抹嘴。 凶巴巴地瞪住被伊曼一连串粗鄙动作、惊到目瞪口呆的刘云杉。 “说吧,什么事?” “……”完了,刘大少爷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 半夏默不作声地斟茶,递到刘大少爷面前。 刘云杉也不看人,接了茶,一仰首,咕嘟灌下,这才有了精神头。 “我有一个奶娘,她儿子在胡老板的那个茶铺里做事,也得了狂症…就是疯狗病,想请姑娘去给诊一下。” “在哪?” “在他家……” “带路!” 刘云杉简直不敢相信,看看阿旺,你不是说这丫头脾气刁钻,十分难搞么,这、这…… 阿旺假装看不见。 秦南乔忽又转眼,瞧了瞧伊曼。 第62章 一念 在秦夫人把伊曼给秦南乔后,他们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秦南乔是姜明玉女儿的事情,会被红山殿发现! 到时候,如果没能成功回望京,怕是法王阿爷也保不住他们秦家…… 秦湛心中一阵苦涩。 他筹谋半生,从未想过会再次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幺儿,你打算怎么做?”他低声问。 秦怀瑜没说话,脸上神情隐忍又坚决。 “如果他们没有禀过阿爷,那就应该不会威胁到阿旺的位置。” 只要阿旺在,秦家的处境就不会太糟糕。 “但愿如此吧,如果阿旺的城主之位保不住,那你爹我在有生之年,怕是都回不了望京去了……” 秦怀瑜见父亲这般沉郁,挑了下眉,压下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温声安慰。 “阿旺可是阿爷钦点的独宗城主,父亲不用太过悲观。” 秦湛累及了一般往宽大的椅背上一靠,闭眼,长长叹了半口气。 “幺儿啊,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哪?但,我们怕是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秦怀瑜垂眼,视线正好落在父亲的几根白发上,心口又是一滞,默了半响,慢慢说出了自己心底所想。 “若是事情到了无法回旋的地步,还请爹!舍弃我!” 秦湛一手按椅,几乎是跳着站了起来:“幺儿你、你这是要为她舍了我们……” “父亲!” 秦怀瑜却不让自己父亲把话说完:“现在说这些尚言之过早,阿旺已经找南乔帮忙了,希望能尽快解决。” “尽快?能有多快?” 秦湛被自己儿子刚才那句话,击溃了心底深处的防线。 他完全失力地重重地跌坐回去,略略掀开一线眼皮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满脸日薄西山的死灰。 “十日后就是商集,上边这个时候来,肯定是察觉到了疯狗病的事……” 秦怀瑜被自己父亲这句话,刺中了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突然转身就走。 “父亲!我有事得出去一会,回来再说。” 秦湛并不挽留,缓缓地闭上眼,只觉得这房子从未有过的逼厌。 秦怀瑜边走边整理自己刚才那一瞬生出来的念头。 疯狗病爆发至多不过六七日。 红山殿到这里最快的马程,也要一个月,就算有人通风报信,来回也得两个月。 那么,上边是怎么知道这里会出现疯狗病的? 七日,就算有人告发,消息也不能传递到。 除非…… 秦怀瑜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地喘了口气,感觉自己这念头太疯狂了。 阿旺曾在无意中说过。 独宗城每年用来上供的银子,占了红山殿开销的三分之二。 商集,是独宗城收入的重要管道。 每次,这时候独宗城的百姓,上到阿旺,下到负责打扫的杂役,都在为商集做准备。 上边不是不知道,那为什么会突然来独宗城添乱?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早已知道独宗城这个时候会乱! 再次确认了最初的念头,秦怀瑜禁不住慌了。 不、不可能吧…… 他用力拍了两下脑袋,才勉强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敢把红山殿,猜想成那般阴暗残暴的存在…… —— 皮氏家。 宅子外观与独宗城其他家并无什么区别。 院落中有一株高大树木遮阴蔽阳,树上结着硕果累累的青涩果实。 被绑在树干上的青年,面青唇紫,龇牙咧嘴地发出如狗叫一般的呜咽声。 “儿啊!我的儿啊。” 一个满脸皱褶的老者,拄着手杖站在树下,一边抹泪,一边喃喃。 “我的命根子啊,好端端怎就成了这样啊……” 老者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以帕掩脸,不敢哭出声。 “叩叩!” 突然,大门传来敲门声。 女子惊了一下,抬头去看老者。 老者缓缓转过头,露出凶狠之色。 “谁?” 刘云杉大声道:“皮叔,是我,云杉!” 女子急忙快步进了内屋。 老者收敛神情,恢复悲伤模样,拄着拐杖过去将门打开,头也不抬就要跪下。 “少爷啊,老奴可算是把您盼来了呜……” 刘云杉急忙搀住老者,“进屋说话!” 老者起身,侧让一边。 却见刘大少爷也紧跟着自己站到了一侧。 老者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要躬身行礼。 刘云杉虚虚一扶:“免了吧,正事要紧。” 阿旺负手,当仁不让地第一个进屋。 刘云杉也转身进去。 老者一看后边是三个女孩,拐杖一擎地,就要先走。 伊曼一只胳膊伸出去,悍然阻挡。 主人在场,出声呵斥是不能的。 老者转头,想要拿出主人家的气势,逼退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却对上一双黑黝清亮的寒眸。 老者的腰,不自觉地就弯了下去。 秦南乔只是淡淡一瞥,领着伊曼、半夏等人径自进屋。 行近大树下。 阿旺停脚,为秦南乔让开了道。 老者见状,惊了一身冷汗,越加弯了腰背,这才明白这几个小年轻,个个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秦南乔一句废话不讲,掏出一张黄符,上前,一甩手,符贴上浑身颤栗的青年心口。 青年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挣扎着要来撕咬秦南乔。 但,他的身体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薄薄的符纸,一点一点地进入自己的心脏位置。 秦南乔面无表情,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青年全身的抽搐慢慢缓下来,尖利獠牙也恢复成寻常人的牙齿。 秦南乔头也不回,淡声说道:“我有话问他,你们先退下!” 刘云衫还好。 第63章 贪欲 皮大垂下脑袋:“我确定,因为我听到了他跟阳杰说的话。” 秦南乔:“什么话?” 皮大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一下不远处的契苾城主和刘云衫,决定把听到的话告诉秦南乔。 “胡老板说,有人想用五十两银子买气运,如果他愿意,只要几个指甲片和一小碗血,就可以换取五十两银子。” 他喘了一下,“所以,我只要自己愿意,自然也可以拿到银子。” 秦南乔默然。 对普通人而言,气运这东西根本就看不到接触不到。 而银子是实打实的,可以换来地位,甚至是权势。 贪欲往往能让人疯狂,为财舍命者多如牛毛。 更别说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这种交易,普通人大部分都会去做。 胡老板是知道轻重的,却没阻止皮大。 可他,却不让胡永拿阳杰的一两银子…只能说,亲疏有别,古来有之。 秦南乔:“胡老板在给阳杰银子前,还有见过谁?” 皮大想了一会,“前一日,胡老板去长乐坊见了一个老客户。” 秦南乔奇怪了,“长乐坊?你们老板自己开茶铺的,见客户为什么要去长乐坊?” 皮大道:“胡老板不是每个客户都去长乐坊,我在茶铺里的三年,胡老板也就去过三次长乐坊。” “一年一次?” “是。” “是同一个客人吗?都是什么时候?” “客人是谁,小的不知道,每年大多都是在开商集的前一个月左右。” “这件事,胡永知道吗?” 皮大想都没想,“肯定知道啊,今年他还跟着去了呢。” 秦南乔余光瞄了下远远躲在人群后的胡永。 “你确定胡永跟去了?” 皮大点头。 “年初,胡老板就说人老思乡了,想把店给胡永,所以一直都有在培养他接手。” 秦南乔缓缓站起身,略转眼看了看伊曼。 伊曼一伸手,抓住胡永的胳膊就往自家主子跟前送。 秦南乔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胡永。 胡永被她看得脸色渐渐煞白,嘴唇蠕动半晌却始终吐不出一句话来。 “姑娘,我……” 秦南乔淡淡道:“你撒谎了!” 胡永下意识否认:“没,小的不敢……” 秦南乔一伸手,对着皮大的胸口旋了个手花,之前消失的符纸瞬间出现在她手上。 “胡永,这张符是皮大收到的厄运!只要我轻轻一动,这符纸就会进入你的身体!” 她语气冰冷,毫无感情,“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下你的语言!“ 胡永心里一阵慌乱,脸色惨白,眼神闪烁不定。 秦南乔也不催促,耐心等待。 胡永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大师,小的确实是隐瞒了一点,真的就是一点点,我是跟着我叔去了长乐坊,但我没有看到那个客人……” 秦南乔轻轻蹙了下眉。 伊曼朝着胡永站立的地面,就是一个推手。 胡永只觉得脚底下旋起来一股飓风。 “啊!” 胡永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出口,整个人就像风筝一般被高高吹飞,跌落在宅子外的街道上。 伊曼袖手站立,表情淡漠如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过。 刘云杉和阿旺对视一眼。 阿旺:她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个不一般的丫鬟? 刘云杉:看她那身材打扮,是你们族的。 阿旺:嗯!是我们族的人,可怎么会成了你们汉人的奴才? 刘云杉:现在别管那么多,先解决眼前事要紧。 阿旺收了心思,一挥手。 有士兵出去,将胡永扶了起来。 此刻的胡永狼狈极了,鼻青脸肿,半张嘴唇破裂流血,浑身衣服沾满灰尘泥土,像条死狗般瘫得自己根本站不住。 刘云杉走过去,想要询问如何处置胡永,被伊曼一手挡住。 秦南乔淡声道:“让他回茶铺去,我们不用管他了。” 胡永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过来,“大、大师我、我错了,求求大师……” “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抓住!”秦南乔拂袖,落睫不看人。 阿旺沉着脸,摆摆手。 士兵便拖着胡永出去,把他丢到街上,不管了。 “才儿你怎么了?” 突然,老者拄着拐杖趔趄着扑上来。 秦南乔转身看去。 只这一会功夫。 皮大竟然又起了疯症, 只见他额头冒出豆大汗珠,浑身发抖,嘴唇开始乌紫,牙齿磨得咯咯响。 秦南乔单手一动,把取出来的符又放进了皮大的心口。 皮大如久渴的鱼儿突然有了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渐渐平复下来。 老者双手握拐擎地,老泪纵横:“大师啊,我儿这、这是怎么了?” 秦南乔也不隐瞒:“我的符只能起到定魂的作用,根除不了亡者魇气。” 阿旺动了动眉梢,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质问秦南乔。 秦南乔说罢,就要离开。 裙摆却被人扯住。 是皮大。 伊曼抬脚就要踢,被秦南乔伸手阻了。 “咳咳……” 皮大剧咳了两声,一手捂着胸口,“请、请问大师,那、那银子能不能花用?” 秦南乔居高临下地瞧了他一眼:“银子在哪里?” 皮大已经亲自见识过了秦南乔的不俗,再不犹豫,转身,趴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就见他用手拔去一层树叶,拿出一个绣着红色藏字的黄袋子。 秦南乔没有去接,而是转眼看向阿旺。 “这是密教符箓,城主大人应该比我更有权威,城主大人可愿意来瞧瞧?” 阿旺没动。 刘云杉以为自己的好友不愿意,就想要开口帮他拒了。 却听阿旺道:“既然大师这般看得起本城主, 第64章 因果 阿旺这也算是自作自受,被半吊着,上不得,也下不来。 秦南乔在心里冷笑。 装啊。 怎么不继续装了? 是你求我,又不是我求你。 阿旺看看刘云杉,有点远,救场不了。 阿旺不得不放低了身段,亲口论证因果。 “大师教训的是,凡事有因果,万事有轮回,因缘恩怨,善恶皆有果报。” 秦南乔可不含糊,“城主大人信因果?” 阿旺陪着笑,“信!” 秦南乔挑眉:“哦?城主大人刚才问什么来着?” 阿旺急忙把刚才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秦南乔十分认真严谨地思量了好一会,才肃然回答。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因为还有几个没有去过茶铺、没有拿银子的病患。” 阿旺神色微黯,少顷,又想起什么,把手里钱袋子往秦南乔面前一递。 “这袋子的设计,是按照嘎乌盒做的,有避邪、护身、增福和镇宅的作用。” 伊曼拧了拧眉,不由分说伸手接了,一丝刺骨冷意从袋子上渡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伊曼很不客气地反怼:“不一样!嘎乌盒是保平安的,这东西是会要人命的。” 阿旺面色微愠,下意识要发脾气,但忍住了。 他自然知道袋子上有门道,他就是想看秦南乔出丑,没想到被伊曼截了去。 秦南乔感应到伊曼体内的阴冷之气,立刻就看清了阿旺的小心思。 这人还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她淡淡地揭穿:“不愧是城主大人,对阴门之术的了解,可一点也不亚于我这个专业的大师啊。” 阿旺心底咯噔一声,面色僵了。 刘云杉远远瞧着气氛不对,但刚刚才会错了阿旺的意思,此时不太敢贸然搭话。 阿旺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指指一个部下,勾了勾指头。 过来一个轻骑兵。 “术五,把你的平安符拿出来给大师瞧瞧。” 术五遵命,解下随身荷包,拿出里边一个叠成正三角的符纸,展开给秦南乔看。 符纸上的图案和符文,和钱袋子上几乎一模一样。 秦南乔只瞄一下,便示意术五自己收好。 阿旺这是在用行动,解释她刚才的问题。 他知道这些,是因为这是他们藏人的信仰,是普通如士兵都知道的知识。 他明知道我已经看穿了,还是不承认自己修习阴门之术。 阿旺是不是知道会阴门之术,就意味着有嫌疑? 心里这么想着,秦南乔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冷漠,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这时,荣利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大人,胡老板找到了!” 阿旺看向秦南乔。 秦南乔:“走,去医馆……” 脚都还没动,裙角再次被人扯住。 又是皮大。 伊曼瞪眼,差点一脚踹过去。 阿旺也察觉到了,只一个侧眼,居高临下的凌厉气势,压的皮大整个人都几乎趴到了地面。 想说的话,喉咙咕嘟了好几下,就是出不了声音。 秦南乔默叹了半口气,袖子里的手,悄悄捏了个诀。 皮大只觉得心口一烫,所有堵塞全部被化开,话总算是能说利索了。 “请问大师,这、这些银子能花用不?” 秦南乔:“买卖已成,可用。” “谢、谢谢大师!” 皮大大喜,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对了,大师,我这、这个症状会持续多久?” 秦南乔垂眼,再一次看了看他:“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皮大有些不好意思,“胡老板是这样说的。” 秦南乔冷冷扯了下嘴角,“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也有可能熬不过去?” 皮大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所以,胡老板是说了最坏后果的。 所以,皮大和那些人都是明知道收了银子,就有可能会送命,还是收了。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伊曼冷笑着讥讽。 “既然人家给银子的时候,没有欺骗你们,那么你们便是自愿买卖,谁都救不了你们。” 皮大颓了,像被抽了脊骨般瘫软在了地上。 秦南乔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阿旺脸上扫过去。 “你们是心甘情愿卖了自己,至于对方要买的是什么,权在对方手上,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顿了顿,她负手,仰首虚虚看着天际。 “人啊,损阴德的事做多了,死后当挫骨扬灰灭魂去魄,才不至于弄脏了轮回的路。” 话落,眼风若有似无的刮过阿旺,走了。 阿旺冷了脸,目不转睛看着秦南乔一脸冷寂的从眼前经过。 女子飞步离开卓尔不群的背影,如刺一般沉在了他的眼底。 秦南乔这两句话,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意思。 她知道阿旺没有说出来的、关于‘金刚散财咒’的真正奥义。 被施了散财咒的银子,胡老板在散给出去时,是直接跟卖家说了可能会送命的后果。 也就是説,施术者与卖家,是直接就签订了生死契约。 买卖成,生死定。 这些,是散财咒本身具备的效力。 但,这次事件的施术者,手段更精。 他没有让卖家直接送命,而是用这种类似瘟疫的病症,扰乱了独宗城。 事实上,因为皮大他们事先就知道了施术者拥有自己的生命所有权。 所以,他们就算是死了有怨,也不会成气候,对施术者形成不了有效的反噬。 不过,秦南乔没有把具体的这些情况,告知阿旺。 因为,一旦阿旺知道疯狗病不会传染,病人死了也造成不了其他影响。 那么,这些病人会立刻被放弃,被杀掉。 阿旺哪里知道秦南乔还瞒了这么一层,脑 第65章 散财咒 尸体泡了水,发白肿胀,如一个吹饱了气的人形气球,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 胡永只看了一眼,腿一软,差点没栽倒过去。 “能认出来吗?”秦南乔问是问了,并不抱什么希望。 胡永抖着嗓子道:“回、回大师、是、是我叔。” “确定吗?” “确、确定……” 胡永几乎不敢直视,用手指了指尸体的左手,“我叔的左手有六个指头。” 秦南乔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茶铺老板的第二次见面,他当时说得眉飞凤舞,好像是有意地没把左手露出来。 秦南乔淡淡看向阿旺,“城主大人,验尸吧!” 阿旺做了个手势。 即刻有人过来,将尸体抬到一边早已准备好的解剖布上。 又有衙役用最快速度拉好了围布。 不一会,尸体腐烂的臭味扑鼻而至。 陈大夫送上捂口鼻的净帕。 众人接过,齐捂上。 秦南乔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就两次短短接触,但她能感觉到茶铺老板人品不差。 他为什么会愿意做施术者的中间人? 他…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下场? 仵作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禀城主,死者尸斑明显,双手干净,说明是先被杀死,再抛尸河里。” “体内积水程度,说明死亡时间超过十个时辰,全身没有致命伤口,体内没有毒,死因不清楚……” 仵作把手上的验尸记录呈上。 荣利去接了,看着阿旺的脸色,递给了秦南乔。 秦南乔仔细阅看一遍,才瞟向阿旺:“城主大人怎么看?” “胡老板是畏罪自杀,这疯狗病是他搞出来的!”阿旺沉了脸,一副已经洞察到真相的笃定表情。 秦南乔也冷了眼神,他想做什么? 阿旺不管不顾地继续。 “这整件事是一个局,是他为了搞坏独宗城的名声,迫使我们改变商集的举办地点!” 只听阿旺说出第一句话,秦南乔就敛了所有表情。 这件事的起因,是梨花的亡者执念。 执念成魔,魔杀世人。 这个世人之中,造成亡者执念的人首当其冲。 如阿娘的执念,伤了秦夫人一般。 秦南乔没能顺利找到半夏,导致梨花的亡者魇气伤了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用金刚散财咒,让那些被银子迷了心窍的人心甘情愿卖出自己,分担了他的亡者魇气。 茶铺老板充当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买卖中间人。 然后,这个中间人死了。 所有线索都断了。 现在,阿旺把茶铺老板定罪成凶手,牵扯到商集的事情上去了。 他这是要让茶铺老板背锅? 他要牺牲所有的疯狗病人! 秦南乔沉默着思考,心里盘算了许多东西,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情绪。 “城主大人高瞻远瞩,所谋所虑必经过深思熟虑,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她淡淡看过去,冷漠而疏离。 阿旺脸色有些难看。 他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然,商集在即。 城主府里还有红山殿的人,在等待消息。 疯狗病必须遏住,也必须有人负责! “请大师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百姓们一个交代!”阿旺毫无愧色地郑重保证。 秦南乔淡声说道:“那我等着城主大人的好消息。” 阿旺提了提声音,“荣利,送大师回秦府。” 荣利应声,牵马过来。 这是…… 要履行约定了? 可我,没有解决疯狗病,受之有愧。 秦南乔心念转动,也不急着离开,平静如水地盯住阿旺。 “城主大人知道亡者魇气有多么可怕么?” 阿旺直勾勾看着她,没有回答。 秦南乔:“城主这么做,会把独宗城引向毁灭的深渊,到时候你就是想要挽救也来不及了。” 秦南乔说完,就要离开。 陈大夫却突然拦在前方,“姑娘!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不能够见死不救啊!” 秦南乔面无表情:“大夫德善深厚,不会有事的。” 陈大夫摇头:“老朽已活够了,只求姑娘,救救这一城百姓吧。” 他双膝跪下,朝着秦南乔连磕几个响头。 秦南乔皱眉,刚准备上前扶他起来,就被荣利拦住。 荣利谦卑却不容拒绝地看着她:“姑娘,请吧!” 秦南乔抬眸,瞪视荣利,目光凌厉如刀。 “我自己识得回秦府的路,不劳荣大人了。” 荣利愣了愣,下意识去看阿旺。 阿旺还没给回应,荣利就被人大力挤开了。 是伊曼。 伊曼人高马大的,几乎与荣利差不多,她狠狠瞪住荣利。 “荣大人,没人能逼我主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你!” 荣利哪里见过一个姑娘家的用身体挤人,不自主地又往后退开两步,急得脸都涨红了。 秦南乔过去把陈大夫扶起来:“大夫可有什么好方法吗?” “我、我……” 陈大夫想说什么,却又咽回肚子里。 秦南乔叹口气,拍了拍陈大夫的肩头,走了。 刚走出两步,迎面撞上了秦怀瑜。 秦南乔脚步一顿,侧过身子,避让到一边。 秦怀瑜却也让了一下,“这是要回家了?” 家? 秦府不是我的家。 不过,秦南乔没心情多说话。 “嗯!” 秦怀瑜:“那么巧啊!我也刚好要回家。” 伊曼心里生出一种异样感,下意识转眼去看阿旺和刘云杉。 阿旺的脸色十分难看。 刘云杉则在不停地给秦怀瑜打眼神儿。 伊曼回头,想看看秦怀瑜什么表情,却见他跟在自家主子身侧,已经走远了。 伊曼莞尔一 第66章 泥菩萨 丁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中埋怨花溪也没个眼力见的,故意提了提声音,笑道。 “姑娘早上出门一直到现在才回,奴婢可不得想了么?” 秦南乔不那么好的情绪,被丁香的喜悦感染得好了许多。 感觉只要有丁香在,就算是再冷清的宅子,都能够变得温馨暖人起来。 秦南乔刚想问花溪怎么回事,就看到火灶后的袅袅烟气里,走出来一个人。 几片松枝叶沾在一头未束的长发上,将半张苍白的脸,衬得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画卷。 他身材瘦长的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他低着的眉又黑又长,有一种极致萧瑟孤寂的美感。 丁香冲那人挤挤眼,“姑娘,殇之脾气极好,就是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 秦南乔:…… 忙了大半天,差点忘了殇之的事。 又想起半夏。 回眸看了看。 半夏隐形人似的紧跟在伊曼身后。 我这泥菩萨过江还自身都难保呢,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来跟着我? 秦南乔默默把刚才陈大夫塞在手心里的布条,收好。 秦怀瑜刚好走到她身旁,看着殇之,抬抬下巴。 “啧啧!南乔,你确定要收留这种人?” 秦南乔蹙了蹙眉。 与秦怀瑜相识这么些日子,她还没见过秦怀瑜对谁说话,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她很不喜欢秦怀瑜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 “不是收留!” 秦南乔郑重纠正:“殇之是我朋友,是自由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着我,也可以不跟着我。” 哼! 什么朋友? 明明是从街上捡来的乞丐。 秦怀瑜刚要直接就这么说了,想起飞羽回报的消息,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又很好地隐藏起来。 “南乔!他跟在你身边不太方便,要不这样,让他跟着我,如何?” 跟着你? 殇之又不是下人,怎么口口声声让他跟着谁谁? 秦怀瑜不该是说这种无脑话的人啊…… 秦南乔瞅了秦怀瑜一眼,又一眼。 就见他虽然嘴角是上扬的,但那双眼睛却是漆黑一片,深邃得让人望不见底。 这人怎么了? 进院子前还好好的,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眨个眼就变了脸? 秦南乔不得其解,瞧瞧伊曼和半夏。 刚才…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么? 半夏低眉顺眼的根本没接收到秦南乔的眼色。 伊曼眨巴眨巴眼,也是一脸懵。 “南乔姑娘!” 这时,花溪突然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疾跑几步,扑通跪在了秦南乔面前。 她用力地咚咚地磕头。 “南乔姑娘,求您救救珍珠……” 秦怀瑜冷哼一声,刚要说话。 秦南乔眼神制止了他,弯腰,伸手扶起花溪。 “有话慢慢说,别急。” 伊曼上前,从自家主子手里接过花溪,搀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好。 除了殇之,其他人都跟了过去。 花溪抽泣着,两只手紧紧抓住伊曼。 “昨晚,珍珠没有回府里,今早听说,珍珠得了疯狗病……” 伊曼:“听说?你听谁说的?” 花溪吸一把鼻涕,“云青。” 伊曼皱眉,“阿娜拉的丫鬟?阿娜拉又来了?” “是!她说,珍珠这回死定了,还说,得罪大少夫人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南乔看一下秦怀瑜。 你的阿娜拉,是在故意给你嫂子拉仇恨的么? 秦怀瑜长眉拧成了麻花。 秦南乔想起前几天珍珠那次奇怪的失踪,一个念头慢慢生起。 “花溪,丁香,你们俩好好想想,珍珠最近有没有和往日不一样的行为举止?” 秦怀瑜心头一动,看着说话时低眉落睫的秦南乔,这丫头是发现什么了? 丁香认真思考了片刻。 “珍珠以前跟我比较亲近,很少和花溪说话,那次失踪后却变得跟花溪比较多话。” 花溪也想了起来。 “对!以前我嘲笑她,她会抓狂生气,这些天却没有反应,反而……”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顿,似乎在整理合适的言辞。 丁香要说话,被伊曼制止了。 果然,花溪接下来说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大少爷回来那天,珍珠也不在府里,这事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对吧,丁香?” 丁香点头。 “对,只要大少爷在的场合,珍珠都必须要精心打扮,连说话要用什么声音,都要事先练习过的。” 秦南乔淡声问:“你们说的这些言行举止,在她那次失踪后,都没有了?” 花溪和丁香不约而同地十分肯定地点头:“是!” 丁香又道。 “姑娘你也看到了啊,这几日珍珠经常到我们院子里来找我,搁着以前,她才不会跟我和花溪待那么久呢。” 花溪也补了一句。 “她说跟我们这种没有上进心的小丫鬟在一起,是在浪费大好时光。” 秦南乔抬抬手,一路往屋里走,一边吩咐,“丁香,我饿了,是不弄个爽口的小菜和粥。” 殇之默不作声地回到火灶后,在小小的马扎上坐下,拿起松枝,添进灶口里。 丁香和花溪面面相觑。 丁香转头看看汩汩冒气的锅,露出一丝为难,“花溪你要不要……” 花溪起身:“不要!我得走了。” 花溪匆匆离开了。 半夏走近丁香,轻声细语地说要给她打下手。 丁香热情地带着半夏去忙活。 秦南乔和秦怀瑜先后进了屋。 惊羽停在门口。 伊曼跟了进去,先在边几上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瞧着自家主子已在主位坐定,这才过去斟茶。 秦南乔看着秦怀瑜在对面落坐,看着伊 第67章 病人全死了 “你的意思是,那次失踪后回来的不是珍珠?” 秦南乔抿抿唇,“嗯!” “珍珠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丫鬟,谁会花心思在她身上……” 秦怀瑜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蹬蹬的碎步声,一抬眼,果然是柳总管。 “少爷,大爷让你过去一趟。” 秦怀瑜站起来,向外走两步,又转回来看秦南乔,“你放心,珍珠的事,我来查。” 丁香和殇之一前一后送膳进来,碰上匆匆离开的秦怀瑜,急忙避让一侧。 出了揽月小筑。 秦怀瑜收脚,跟着的柳总管也急忙刹住。 “柳如画!以后,揽月小筑所有一应的吃穿用度,全部由夫人院里的采买负责,其他人送来的物什,你要亲自盯住!” 秦怀瑜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若是南乔姑娘出什么事情,我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是!” 柳总管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压低了嗓门说话。 “午膳时,夫人因为南乔姑娘被带到府衙的事,跟老爷发了火……” 秦怀瑜皱了皱眉,“行了,我心中有数。” 柳总管看着小少爷的背影,一脸忧愁。 —— 屋里只有秦南乔和伊曼二人了。 “主人,契苾阿旺是不想继续查下去了吗?” 伊曼私底下对契苾阿旺的称呼,随意的很,“他这是要让茶铺老板背锅?” 秦南乔没有回答,拿出刚才藏起来的布条,展开来,细细阅看。 伊曼有些惊讶:“这布条…是陈大夫给的?” 秦南乔看完,把布条递给伊曼。 “陈大夫说那几个没有去过茶铺、没有拿银子的病人,都病发死了!” 伊曼指着布条上的名字:“珍珠也死了?” “嗯。” 伊曼沉默了一会,突然两眼瞪圆了,“主人你……” 话未说完,主仆二人齐齐眼神一凛。 ‘嘭’一下。 门外丢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上。 一抹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主人,这女的鬼鬼祟祟地躲在屋檐下!”殇之说。 秦南乔看一下,生面孔。 “你是谁?”伊曼蹲下去,捏起女暗卫的下巴,“你想干嘛?” “我是少爷安排来保护姑娘的!”地上的女子说。 秦南乔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少爷?是秦怀瑜?” “是!” 秦南乔抿抿唇:“伊曼,你带她去找秦怀瑜确认一下。” 伊曼应是,自去做事。 秦南乔抬眼,见殇之像个雕像一般杵在门边,“殇之,进来说话。” 殇之迈腿进屋。 秦南乔眼神示意一下:“坐下,吃杯茶。” 秦南乔略略起身给他斟茶,“殇之,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殇之垂眸,过了一会才道:“我无处可去。” 秦南乔眉梢挑起了一丝满意。 若是他又拿报恩说事,她直接就会要他滚。 “既无处可去,便好生跟在我身边!” 秦南乔慢悠悠地抚了下手指,“你想要什么身份?” “随主人。” 殇之道,“只要有吃有穿,我做什么都行。” 秦南乔突然挑了下眉,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朝门外瞟了一下,勾了勾唇。 殇之也察觉到了,左脚一使力,就要出击。 秦南乔伸手按住:“殇之,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殇之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秦南乔眼风微斜,用大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下。 “我是化解死人执念的人,怎么说呢…就如果有亡者执念得不到化解,积怨成恶鬼,我就会有这么一点点感应。” 殇之听懂了,但明显不太相信。 秦南乔也不在意,自顾道。 “你想待在我身边很简单,一会把你的生辰八字,和现剪下来的指甲,交给伊曼。” “是!” 这时,丁香和半夏托着膳食进来。 殇之急忙起身,让出位置。 晚膳是一碟凉拌肉丝、一碟青菜、一碟小鱼干和一盅海鲜粥。 布完膳,丁香和半夏都静立一侧侍候。 秦南乔抬眼瞧了瞧,“给伊曼留了吗?” 丁香恭敬应答,“回姑娘,留了。” 秦南乔:“丁香,去添三副碗筷,你们三个和我一起用膳。” 半夏和丁香闻言一怔。 半夏:“主人这、这万万使不得……” 秦南乔冷下语气,“嗯?这院子里是谁说了算?” 半夏不敢吭声了。 丁香赶紧拉了半夏,退出去准备。 “殇之,坐啊!站那做什么呢?”秦南乔道。 “谢主人!”殇之道了声谢,规矩坐下。 秦南乔见状,微微勾了勾唇,殇之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二。 殇之想要表现出作为一个下人的规矩。 然,有些东西是自小养成的,现学,就会显得别扭又刻意。 丁香和半夏刚把碗筷摆置好,伊曼就回来了。 “主人,是秦少爷安排的暗卫。” 秦南乔一点也不意外,“嗯!饿了吧?来,先用膳。” 丁香又出去把给伊曼留的饭菜拿进来。 这是揽月小筑第一次这么多人坐在一起用膳。 菜很简单。 膳用得很安静。 如果不是秦怀瑜行色匆匆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刘云杉,这顿晚膳堪称完美。 丁香贴心,急忙指使殇之和半夏,给刘云杉搬来宽大舒适的美人靠,让他半倚着。 秦怀瑜刚要说话,被秦南乔探手阻止。 殇之无声无息地退到了角落。 伊曼和半夏麻利收走了碗碟,又布上热茶,半夏退了下去,伊曼留下侍茶。 秦南乔负手,面无表情地绕着刘云杉走了一圈。 “刘公子这是怎么了? 第68章 争执 “算!” “那好!” 秦南乔嘴角扯起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帮我做三件事!” “好!” 秦怀瑜回答得很快。 秦南乔掀了掀眼皮,直勾勾盯住秦怀瑜,一字一句地铮铮有声地说出要求。 “一,查一下半夏家的房主是谁?二,我要看珍珠的尸体!三,助我查清楚杀害茶铺老板的真凶!” 这三个条件,前两条都不难办到,但最后一条,却让秦怀瑜皱起眉头来。 阿旺为了结案,不惜跟刘云杉翻脸。 我要是插手,就是在挑战阿旺的耐性和底线! 我自己没什么。 若是因此牵累了家里,那我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伊曼冷哼:“哼!男人!” 秦怀瑜:…… “怎么?做不到吗?” 秦南乔淡淡道:“这三件事我是必定要做的,若是让你和你父亲为难了,我可以不住在你家!” “别!” 秦怀瑜连忙阻拦。 这丫头做事是怎么想就怎么做,完全不顾虑后果,根本不考虑她自己的处境! 阿旺已经摆明了此事到此为止,若她坚持查下去,不仅是幕后之人不放过她,还会激怒阿旺! 到时候腹背受敌,她要是没有秦家做背靠,怕是连这独宗城的空气,都呼吸不了! 可这些话,他只能闷在心中,不能说出来。 因为,就算秦南乔住在秦府,只要她不放弃继续追查茶铺老板的死因,阿旺就不会放过她。 不是秦家军奈何不了阿旺。 是他没把握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支持秦南乔…… 秦南乔听得他阻止,却又沉默不语,眼角流露出一丝嘲弄。 “秦少爷不会当真以为,我离开秦府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我……” “摆在秦少爷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帮我!二,让我搬出秦府!” “我不是不帮你,我只是…” “秦怀瑜!你我相识还不到二十日,你不一定非得帮我,我若不是顾及你母亲,也不会在你家住着!” 秦南乔这个意思清楚明了,她不是没有能力离开秦府,之所以不强硬,是因为秦夫人,而不是你秦怀瑜。 秦怀瑜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哪儿受过这样的气,他一让再让,秦南乔却寸步不让气势汹汹的。 于是乎,秦小爷也怒了。 “是!是我们秦家死皮赖脸求着大师住在我们家,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对吧?秦大师是能通鬼神的能人,我们高攀不起是吧?” 秦南乔眼刀飞过去,“秦怀瑜!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吧?” 秦怀瑜冷笑,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我当然知道,你本就要化解梨花的执念,必须留在独宗城!但你看穿我的心思,将计就计让我以为,你是被逼留下来……” “啪!” 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秦怀瑜的未尽之言。 时间静止。 呼吸都成了喧哗。 殇之和伊曼不动声色地挪步,护在秦南乔左右。 刘云杉眼珠子都不敢动。 俺滴个诸天神佛咧。 不说秦壁的身份。 就冲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谁还能下得去手啊? 难不成这、这丫头真的已经绝了七情六欲,不做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 秦怀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南乔,你、你刚才打了我?” “嗯!”秦南乔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地抚过自己刚才扇巴掌的那只手。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那你来告诉我,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秦怀瑜平日的淡定从容退得一干二净,只余满身阴霾,“我是查过了,才敢这么说的……” “秦怀瑜!” 秦南乔冷冷地一字一字地叫着他的名字,毫无情绪的目光,让人对上一下就只觉得刺骨冰寒。 “你既然调查过,那就该明白,我做事,目的性非常强!” 伊曼见气氛紧张,大着胆子扯扯秦南乔的袖子,被无视。 “对啊,我本来是在绞尽脑汁找借口想赖在你们家,谁知道,呵…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顺水推舟啰。” 第69章 忠诚丸 秦府。 揽月小筑。 突如其来的大雨,凉了庭院里所有的花草树木。 一盅色香味俱全的粥和几碟小菜,也让屋里紧绷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刘云杉的嘴唇又肿又痛,喝起粥来很是不容易,姿态有些许不雅观。 秦怀瑜为了不让大家注意到刘云杉的吃相,主动打破了静默。 “都快十月了,这天气怎么还是说变就变了。” 这样的话题,好像没人感兴趣。 丁香急忙出声暖场,“今年的雨水少,原上的草都快干枯了,这场雨可是及时雨呢。” 刘云杉也努力的想附和,可惜嘴巴不听使唤,两片香肠嘴蠕动了好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秦南乔本是不想理会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看着一个平常张扬的男人,变成这种模样,竟莫名生出来一丝怜悯。 她走到刘云杉身后,手指打了个旋花指,手镯成蛇,攀上尾指,蛇信子一吐,咬上刘云杉的脖子。 动作既突然又利落。 刘云杉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子一痛,浑身哆嗦了一下,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啊,我、我……” 就在这结结巴巴中,他肿胀的嘴唇和青紫的眼帘,都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 屋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尤其是刘云杉,他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唇张张合合了好几次。 仍不敢相信地跑去拿起铜镜照了好大一会,才转过脸来,惊讶地盯着秦南乔的手。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南乔并没打算解释,转身回座:“伊曼,送客。” 伊曼还没行动。 “秦南乔!”秦怀瑜忽然低吼。 秦南乔才不鸟他,低眉,慢吞吞地一根一根地抚摸手指。 秦怀瑜深吸一口气,压抑心中的愤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和。 “南乔,前两件事,我会尽快去办,第三件…请给我一些时间! 闻言,秦南乔的动作微顿,骤地抬头看向秦怀瑜。 “你……” 你应该选择不帮我的! 秦南乔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刚刚挨过自己巴掌的那半边脸脸上,有什么在心里一点一点弥漫开来。 秦怀瑜拿出那张黄籍文书,递过去。 “这是我让阿旺给你办的独宗城居民证,你不喜欢住在我家,明天我们就去看看,买座合适的宅子。” 秦南乔伸手接过去,看了看,唇角缓缓勾起,眼底划过一抹幽暗的流光。 “秦怀瑜!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秦怀瑜见她并不在意文书里的名字没有姓,心头一松,声音亮堂了不少:“不会。” 秦南乔低下眉眼,收敛了所有锋芒,“那以后,就辛苦秦少爷了。” 秦怀瑜琉璃般的狐狸眼里,浮现一抹柔色,“南乔!能为你排忧解难,是我求之不得的。” 秦南乔把文书递给伊曼,淡淡瞄了一下刘云杉,“我心里有个疑问,需要刘少爷给个准话。” 刘云杉已经领教到了她的本事,决定坦白从宽。 “姑娘是不是想问,我让老七和鼠哥找机会掳你的事?这事是这样的……” 那天,秦怀瑜和阿旺在茶铺不欢而散,是这么些年来,从未在他们三人中发生的事。 刘云杉知道阿旺动了真怒! 作为秦怀瑜和阿旺共同的朋友,刘云杉不想看到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结由秦南乔起,自然地让秦南乔解。 因此,他想把秦南乔弄出独宗城,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秦怀瑜听到这,单手揪住刘云杉的前襟。 “所以,那天你假装害怕,是故意引开我,好让你的人趁机掳走南乔?” 刘云杉老老实实点头,并道歉:“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请原谅我,我……” “你还敢让人家原谅你?如果……” 秦怀瑜气急,说到一半,话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如果?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秦家军就在宅子外,然后,他们上报的情况中,并没有这件事。 所以,老七和鼠哥为什么没得手? 他缓缓看向秦南乔,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她身上满是金色纹路的样子…… 秦南乔一脸的不在意,完全没有要追究这件事的意思。 伊曼踏前一步,抬着下巴垂眼看刘云杉。 “刘公子你有两个选择,一,和秦少爷一起,帮我家主子做事!二……” 不等伊曼说完,刘云杉迫不及待地抢了话:“我选一!” 秦南乔:“不悔?” 刘云杉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我、我随怀瑜,怀瑜帮谁,我就帮谁!” 秦南乔从怀里拿出一粒奶白色的药丸,递给伊曼。 伊曼一手掐住他的下巴,把药丸丢进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伊曼一个手刀击在刘云杉后颈,听得“咕嘟”一声,刘云杉把药丸咽了下去。 秦南乔淡淡开了口。 “你刚才吃的是忠诚丸,有生肌止血的神效,也有万蚁噬心的剧毒。” 伊曼接话:“知错能改,不代表你就不会再犯错!” 刘云杉惊喜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就傻了。 啊,这? 秦壁啊,这丫头是在用毒药控制我,是不是? 秦怀瑜挑挑眉,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头,表示爱莫能助。 秦南乔一脸云淡风轻,单手敲了敲茶案。 “好了,我们大家来商量着分配一下,大家明天各自要做的事。” 刘云杉和伊曼凑近。 殇之不动。 秦南乔余光瞟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自顾开始剖析情况。 “梨花的执念有两个,一个是救她的女儿,一个是身体完整。” 伊曼听她这么说,往门外瞧了瞧。 第70章 主人是故意的 两条泥鳅般滑溜灵活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黑漆漆的一片。 一个‘啊’的惊叫一声,在地上摔成了一个四脚朝天的陀螺。 另外一个敏捷地闪进门侧暗影里。 风,都静了。 有那么一瞬间,地上打转的人,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丢在这里了。 直到藏在暗影里的人走出来,向她伸出手。 吖! 哪有人啊,都是自己吓自己。 借着同伴的手,跃身而起。 同伴瞪眼:你怎么样? 摔倒的:没事。 同伴转了下眼:小心点,别出声! 摔倒的点点头。 两个身影,好不容易才摸索到井边。 两个脑袋凑过去往井里望一眼,只觉得头皮一麻,浑身僵硬。 黑洞洞地井下,幽深阴寒,隐约还有丝腥臭味传出,似乎有什么东西盯住了他们。 两人对视一看,咽咽口水。 这哪是井,分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一人朝同伴挤挤眼:要不,别下了? 另外一人似乎十分了解同伴的德行:你在这守着,我下去。 双脚一跺,跳了进去。 同伴大惊失色,伸手去抓,没抓住。 井下空气稀薄又潮湿,一股腥臭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 下井的人屏住呼吸,直等着眼睛适应环境,这才借助着微弱光线开始寻找目标物。 很快,就看见了一个陶罐。 所有物什都被污泥覆了一层,脏兮兮的。 唯这陶罐还算干净。 打开。 药味混合着血气,让人作呕。 那人吸了好几口气,才敢看,只一眼,就差点晕了过去。 陶罐满满是透明如胶的药水,药水里泡着一副剥离得十分完整的内脏。 更诡异的是,那内脏竟然鲜活的、像是刚从身体里挖出来的一般! “娘!娘啊……” 那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哽咽嘶哑的哭叫声,她想把陶罐搬出去,可双手颤抖无力,怎么也抱不动。 突然,药水里的心脏蠕动了两下,仿佛在挣扎要爬出来似的。 那人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却不逃不叫。 陶罐突然动了。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缓缓提起,最后落在那人手里。 沉重的陶罐,变得如棉花一般轻盈。 “娘、娘啊,呜呜……” 那人紧紧攥住陶罐,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井口的人听见了井下的动静,也顾不得其他,趴进井里,低低叫了起来:“半夏?半夏你还好吗?” 原来,下井的是半夏。 半夏抬头看看,擦了擦泪水,双手抱紧了陶罐,借着凹凸不平的井壁,一脚一个支点,掠出了井。 守在井口的人看到她手里的陶罐,刚要说话,就被半夏打断:“快走!去地室!” 话落,径直走了。 井口的人愣了愣,终是抬脚跟了上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道身影。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地道。 当先的是守进口的人,半夏双手抱着陶罐,紧随其后。 双重秘钥和迷宫一样的岔道口,完全难不住她们,不一会,二人就到了石门前。 先前一直在前头领路的人,却侧身一让。 半夏也当仁不让,抱着陶罐走上前,也没见她做什么,石门就‘轧轧’开了。 岩洞又大又阔。 洞穴中,断裂的石蛇碎块上,黑棺安静地躺在那里。 半夏就地跪下,一丝不苟地磕了三个头。 再站起来时,泪水已经满脸。 但,眸色极倔。 “阿娘!你以命护我,我绝不能让你死不安生!” 说着话,她起身,踩着碎石块,一步一步走近棺木。 可怖的尸体,僵凝的不肯闭合的眼珠子,全没有吓住半夏。 她牢牢护住怀里的陶罐,借着一块碎石踩上去。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尸体,俯身,伸手拨了两下尸体腹部位置的尘土,再往下拔粗糠时,却一粒都动不了。 半夏只沉吟了一霎,一翻手,竟把罐子里的东西倒了上去。 然而,尸体腹部里满满的粗糠,阻碍了内脏复位。 半夏无措了,转眼,看向跟着来的人,泪水再次溢满眼眶。 “海棠,没办法合体,怎么办?” 海棠也急了,“要不,我去求南乔姑娘帮……” 话还没说完,就被半夏否了。 “别!” 半夏苦涩地叹了口气,“我不能再牵累她了。” 她低头看看尸体上正慢慢干涸发硬的内脏,咬了咬牙关,从腰间抽出匕首,用力割破自己手腕,将鲜血滴了上去…… 光影一晃。 伊曼出现在半夏身侧,一手抢走匕首,一手把半夏提拎起来,掠退到了海棠身后。 几乎同一个时刻,一个淡淡的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上古巫术,即便是嫡亲血祭,也是解不了的!” 伊曼一抬眸,望见缓步而来的人。 秦南乔! 心骤地一紧。 一霎就明白,自己以为的不知不觉,其实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下。 半夏一肚子苦水:“主人是故意的,对吗?” “你呢?”秦南乔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你是不是故意的?” 半夏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地看着她。 “是!我是故意接近主人,因为我确定主人在这宅子里发现了秘密,我想知道是什么……但我真的从来没有动过要伤害主人的念头。” 秦南乔并不在意半夏说的话,只照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 “为人子女,让父母死而瞑目是分内之事,你母亲眼睛没有闭合,你为什么就让她下葬了?” 半夏沉默了片刻,才哽咽着回答。 “我娘因为不肯瞑目,停灵三日,我怕再折腾,会连累到大家 第71章 海棠被杀 秦南乔不疾不徐地继续。 “你去问了懂阴门之术的人,知道这是因为你娘没有入土为安,于是你偷偷去挖坟查看,知道了下葬的不是你娘。” “你开始怀疑你娘的死因,于是你让海棠答应他们做坊主,好方便你调查,对吗?” 半夏和海棠都被震住了,挖坟查验尸体身份的事,只有她们俩知道。 秦南乔她是怎么知道的? 秦南乔自然能看出她们俩一脑袋的问号! 全独宗城都看到梨花下葬了,而现在,梨花的尸体就摆在面前,这不就是事实吗? “至于海棠你!” 秦南乔缓缓转眼,点漆般的瞳眸定在海棠脸上。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半夏说的吗?” 海棠哪里会想到、秦南乔这么突然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浑身一颤。 “我……我……” 半夏等了少顷,才轻轻叹了口气。 “海棠!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察觉,这地方算是比较安全的,你有什么就说吧,别再瞒着我了。” 海棠咬咬唇,看向半夏,眼中满是痛苦和愧疚。 “半、半夏,我接任务的方式,不是纸条,是、是秋菊嬷嬷直接下达的。” “你说什么?” 半夏像被利剑刺了一下,愤怒地瞪住海棠,似乎从未想过半夏会真的背叛她。 “秋菊嬷嬷才是长乐坊真正掌权的人,连你娘都得听她的!如果我没有照她说的做,你我都活不成的,我没有别的选择。” 海棠声音哽塞。 “隐瞒你化名牡丹竞选花魁的事,是秋菊嬷嬷要保证那些忠心坊主的人只听从我,不会去帮助你…我对不起你,半夏……” 在此之前,她没有考虑过为坊主报仇,会把半夏牵扯进来,还害得半夏不得不卖身做奴。 如果知道是如今这么个局面,她宁愿随着坊主去了,也不会当这有名无权的傀儡坊主。 那样,半夏就不会发现坊主死的异常,就不会动报仇的心思。 然,世事没有如果。 事到如今,我便是死,也没脸去见坊主了…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为何不早点说?” 半夏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刚刚被人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海棠把脸深深埋进胸口,“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 突然,秦南乔慢悠悠地轻轻地笑了一声,“半夏你倒也不必如此。” 半夏身子猛地一震,目光死死盯住秦南乔:“主人你什么意思?” 她嘴里叫着主人,神情却没有丝毫当奴才的自觉,反有一丝冷厉。 “你以为呢?” 秦南乔微垂眼皮,目光凉凉地看着半夏。 “海棠不敢告诉你秋菊嬷嬷的事情,是为了你和她都能活着,你呢?你让海棠为你做事,可有为她打算过?” 半夏愣住,她确实从未想过,海棠也会因此丧命。 想了半天,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海、海棠是我娘的婢女,是我家的奴才!她、她的命本就是我的,无论我要她生要她死,都是理所应当的。” 秦南乔淡淡道:“所以,在你眼里,海棠的性命如草芥?” 半夏倔强地扭过脸,不吭声。 “不是这样的!” 海棠突然扑上前,跪伏在秦南乔脚边,“大师,不是这样的!半夏她……” 半夏哽着声音,低斥,“海棠!” 海棠恍若未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坊主早就安排好,半夏只要借天花之事,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独宗城,但为了不让我孤掌难鸣,半夏她才、才进了长乐坊。” 这件事似乎是埋在海棠心里的一根利针,导致她说起来的时候,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海棠吸吸鼻子,“海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无关。” 海棠哭得涕泪满脸。 “半夏你别骗我了!坊主自己知难逃一死,早就为你谋好了后路,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你。” “你傻不傻?我留下来,是要为我娘报仇,你一心帮我,要说拖累,该是我拖累了你才是,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坊主的!若不是坊主,我早就被野狼分食曝尸荒野了,坊主一直阻止我做花娘,还说会给我找一个老实敦厚的男人,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她的好……” 秦南乔淡淡看着这一对坦诚相待后的主仆情深,眸底滑过一抹感动,语气依然冷冽无情。 “好端端,你为什么会孤掌难鸣?海棠你这不会是想要牺牲自己,救半夏吧?” 海棠抬头看了看秦南乔,目光凄凉。 “大师明鉴!我是亲眼看着坊主被中毒、惨死!我想查清楚是谁害了她,只恨我脑子愚笨,非但没能找到真凶,反被他们抓住了软肋……” 说到后边,海棠几乎泣不成声。 “你倒是忠心护主,只是,你为什么这么惧怕秋菊嬷嬷?”秦南乔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正点上。 海棠的脸色一下惨白。 半晌才支吾道。 “因…因为我一直就知道坊主是受她管制!我的坊主之位也是她定的!还有,我、我曾经偷偷看到她凌虐过坊主……” 秦南乔眼里泛起一抹诧异,“凌虐?” 海棠像是被勾起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蜷缩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经过。 “那天,前首辅大人送来了九帧珍珠的赎身礼,这是坊主和前首辅大人说好的。” “但秋菊嬷嬷说什么也不同意,坊主的态度也从未有过的强硬,她们争执不休时,坊主突然指使我出去买胭脂。” “我不放心坊主,便让丝丝去买胭脂,我自己偷偷返了回来。” “然后我发现她们俩进了密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宅子里居然有这么个地方,也是 第72章 闭不上的死人眼 秦南乔哪里知道秦怀瑜在这种时候、还会想七想八得,看了看被半夏抱在怀里的海棠,转头。 “秦怀瑜!派人盯住秋菊嬷嬷!” 秦怀瑜一挥手。 惊羽无声领命。 海棠瞳孔已经涣散,却依旧十分努力地瞪大眼睛:“半、半夏对不起……” 话没说完,就断气死了。 半夏用力抱着海棠,无声哭泣:“不!不要,海棠你不要这样对我…” “半夏,节哀。” 秦南乔走到半夏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你应该能想到吧,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的。” “我……” 半夏抽泣了一下,“我宁愿是我!”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说道:“海棠知道太多秘密了。” 半夏泣不成声,“是奴婢错了!是奴婢的自以为是,害死了海棠。” 秦南乔冷冷淡淡看着她。 “地道入口有秦家军在守!对方依然不顾一切进来刺杀,可见是存了必杀我们的心思。” 伊曼接话:“对!如果大家还是各行各事,不肯齐心协力,恐怕下一个就是你我了。” 半夏吸吸鼻子,硬生生逼住了哭泣,抬头看向秦南乔,“从今往后,主人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奴婢定全力以赴!” 秦南乔像是没听到半夏的话,径直走到棺前,凝目,若有所思地盯着被粗糠排挤在外的内脏。 伊曼若有所觉,也跟着走过来。 “主人……” 秦南乔看一眼她。 伊曼不说话了。 秦南乔继续看棺内。 秦怀瑜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受不了棺材内的场面,站得远远的,没敢靠近。 半夏伤心地抱着海棠不放。 秦南乔看够了棺里的情况,转眼看一下伊曼:要不要帮她? 伊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主人既有能力,助她也无妨。 秦南乔不再犹豫。 手掐诀,手镯化蛇,蛇若游龙,如名家手中的画笔,在空气中描画出神秘古老的金色气符。 空气符悬在棺内女尸的上方,金光如线,一根一根探进尸身。 原本如在尸体内生了根般的粗糠,被金光轻而易举燃烧殆尽。 女尸的肚子空了出来。 秦南乔一句低诵,“魂夕安夕,各归各位!” 散在各处的内脏,宛如听到了号令的活物一般,回流到尸身的肚子里,依着人体原本的位置,各自填补完整。 最后,竟然连皮肤都自动粘合,连个疤痕都没有。 秦怀瑜离得远,没看清具体情况。 半夏已经震惊得,辨不清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境。 这样的法术,是人能修炼出来的吗?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又似乎只在秦南乔的一个挥手之间…… 女尸僵凝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血泪如泉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在离开皮肤的那一刹,诡异地化成了烟气。 “快…” 干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的声音,艰难的从女尸的青紫色的嘴唇里发出来。 “快、快跑……”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伊曼下意识就要挡在秦南乔前面,被秦南乔抬手阻止。 秦怀瑜也出声叫唤,“南乔!” 秦南乔稍稍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娘!娘……” 半夏哭喊着就要往棺材里爬,被伊曼一个推手,狠狠甩开。 “主人!情况不对!” 秦南乔也察觉到了。 刚才,我在让内脏复位的同时,还用了渡魂咒。 梨花的亡者执念能找上我,执念应该是怨气成魔。 可,此时此刻,我从梨花的魂息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如潮水般的悲,没有怨! 亡者,或多或少都有悲,悲是人之常情,只有悲没有怨念的魂灵,是达不到凝结成恶灵的条件。 那么,她是怎么入我的梦? 秦南乔心里疑念迭生。 但此刻,箭在弦上,已顾及不上别的,必须先镇住女尸。 心念间,秦南乔已经祭出一道黄符,化成定魂针,扎入女尸的脑门。 女尸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双脚蹬在棺材两侧,整张脸朝天抬起,像要把自己顶出棺材去。 秦南乔又出一道符,化作金光飞入女尸张大的口中。 女尸瞬间停止挣扎,僵硬的四肢松软下来,缓慢倒回了棺材里。 这会,半夏又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两只手死死趴在棺木边上,嚎啕大哭:“娘!你死得好惨啊,娘,娘你告诉女儿,是谁?是谁这么残忍……” 女尸直挺挺的,身体已然完整无缺,可一双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没有闭合。 半夏努力踮起脚,伸长了手,试图去让自己的母亲瞑目。 一下。 二下。 三下。 依然如初。 半夏崩溃了。 “呜……主人,我娘为什么还不肯瞑目?” 为什么? 秦南乔也说不上来。 但现在,只有逼出梨花的魂灵,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秦南乔从怀里摸出三张黄符,“半夏,你可以点香了!” 在秦南乔说出要半夏点香的同一个时刻。 秦府,书房。 秦湛慢慢停下笔,慢慢掀起眼皮,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怀远微微垂着眼睫,没敢看自己的父亲。 “德惠是契苾家的嫡女,她、她为了能顺利嫁给我,才从舅舅家出嫁,用了她娘的姓氏!” 秦湛把手里的狼毫笔,重重往自己儿子身上一掷,不怒反笑。 “我就说她怎么那么胆大妄为,原来是连契苾阿旺都要给她行礼的人!” 秦怀远掀衣跪下。 “父亲!德惠虽有调动忍者杀手的能力,但我问过她,刺杀不是她做的,她也没有理由那么做……” 秦湛冷笑,“她敢?” 秦怀远没回 第73章 留香 秦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沉重。 “远儿啊远儿!她救你一条命,你就要给她卖命吗?你别忘了,你还有父母兄弟!” 秦怀远泰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知道惠儿对我有多好,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好!好!” 秦湛连续说了两声好,忽然冷笑。 “既然如此,正好!有了她这个背靠,那契苾城主是不是阿旺,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闻言,秦怀远怔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好陌生,陌生得让人恐惧。 秦湛却丝毫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留下还跪着的满眼震惊的儿子。 —— 夜,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风,呼啸咆哮,如战马铁蹄践踏而过。 地室里的黑棺已经被搬了上来,边上,加了一口新的薄皮棺材。 新棺是海棠的。 棺前已经上了四根香。 黑棺前的小铜炉是空的。 一张供桌,一对白烛。 四种蔬果,四种点心。 肃杀和死亡融合的从未有过的和谐。 半夏正照着秦南乔的指示,一心一意地卷着符香。 屋檐下,依次站着秦南乔、伊曼、秦怀瑜和惊羽。 符香终于卷成。 伊曼过去,点上炭炉。 炭火如被浇了火油,‘哗’一下窜得老高。 伊曼退回原处。 半夏举香过眉,恭恭敬敬地拜四拜。 随后,上前点香。 一遇既着。 执香。 回跪。 虔诚又伤心地对着已经逝去的亲人,述说自己心底无人能窥到的秘密。 又是四拜,才把符香插在黑棺前的小铜炉内。 一盏茶。 二盏茶。 三盏茶。 一个时辰……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符香不灭不燃。 半夏一直跪着没起,因为秦南乔说只有香燃尽,才算完成亡者执念,亡者才能瞑目,才能得到安宁。 然而,明明不过手指长的纸卷的符香,此刻,却怎么也烧不完! 铜炉之上,烟焰燃得很旺,却一点都没有往下烧的痕迹。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秦南乔的身上。 秦南乔只直盯着那三根符香。 香燃而不尽,是为留香! 留香是亡者舍不得点香的人,想要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但,若是这样,亡魂会出现。 可眼下,没有亡魂。 这留香,就变得连秦南乔都捉摸不透了。 夜,越发的沉黑了起来。 “咚!” 突然之间,天地都震颤了一下。 仿佛,地要裂开天要塌了一般。 秦南乔骤地一甩手,一块玉牌飞射出去,稳稳悬于三根符香之上。 乌云滚滚,风雷大作。 狂风呼啸。 秦南乔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的雷鸣闪电,“梨花!你的女儿已安,你却为何还不能安魂?梨花,你可是还有何念想?” 话落。 “轰隆”一声巨响。 惊雷炸开。 玉牌上出现一双眼睛,袅袅香烟随之幻变成一道虚幻的近乎透明的影子。 影子渐渐凝实。 最终变化成一位妇人模样,她披头散发,一身红衣,没有五官的脸让人只觉得一阵惊悚。 正是夜夜入秦南乔梦里的那个红衣妇人。 没有五官,说明亡者没有自我。 梨花的亡魂被控制了。 这场点香,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留香,是对方在寻找时机,袭击点香人,抑或,袭击加持这场点香仪式的秦南乔。 秦南乔戒备着,蓄势而动。 半夏双手捂嘴,神情激动地盯住妇人。 “娘?娘是你吗?娘……” 玉牌上的眼,流出了血一般的泪。 无脸妇人毫无所动。 半夏颤巍巍的伸手,想要去触摸妇人。 烟雾荡了荡,不散。 而被半夏触到的地方,突然变成一张黑洞一般的大嘴,嘴里伸出两根藤蔓一般的舌头,飞快缠上了半夏的胳膊。 须臾之间,半夏半个人都被缠了进去。 半夏眉眼带笑,一脸的心甘情愿。 “咻!” 一张黄符飞过去,贴上半夏的后心位置。 藤蔓舌头如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从半夏的身体上剥离退散。 与此同时,烟雾以惊人的速度变红,变成红绳模样,牢牢束缚在无脸妇人的身上。 “主人小心!” 伊曼面色大变,疾步上前,与自家主子并肩而立。 秦南乔也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伊曼这是怎么回事?” 伊曼神情凝重,伸手把完全不知道害怕的半夏往身后一带,“主人!梨花是自愿被献祭的!” 献祭? 还是自愿的。 难怪越接近,越感应不到她。 难怪对方能通过仪式,控制时间。 “主人,这种红线叫自祭绳,只有自愿献祭的亡灵才会有,自祭绳的力量掌控在施术者手中,无法破解。” 秦南乔心念急转。 所以,对方是故意放出梨花,让她来找我完成执念……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 半夏突然像失了心智一般,拼命挣扎,“娘,娘!” 秦南乔头都不回,一指点在半夏眉心,有淡淡金芒顺着眉心而入,半夏动不了了。 伊曼转眼看一下秦怀瑜。 “麻烦秦少爷,把她带走。” 秦怀瑜知道伊曼的话,与秦南乔自己说的是一个意思,当即做了个手势。 惊羽掠前,把她带离祭场范围。 红线暴涨,如触手一般要去抓扯半夏,却被伊曼旋即变成的碑,全部挡下。 无脸妇人落了空,突然发出一声地狱般的尖叫。 几乎刺穿耳膜的叫声中,红线编织成一个布袋,挤开木碑,把秦南乔套了进去。 第74章 夺舍 秦南乔觉得,秦怀瑜现在的模样,和自己吸纳阴气之后,几乎一样。 难道,那些红线也滋养了他,让他拥有了某种超乎自然的力量? 然而,这一次,秦南乔猜错了。 因为下一秒,秦怀瑜就睁开了双眸。 狐狸眼里一片血色。 原本漫不经心的清傲,被一种邪恶诡秘的、望不到底的妖异墨黑所取代。 秦南乔震惊得心跳都要停了。 这、这是…… 借亡魂夺舍? 如果不是秦怀瑜,当下被夺舍的就是我! 对方之能,远远超过了我。 但我,不能退缩! “不知死活!” 被夺了身体的‘秦怀瑜’,轻蔑不屑地吐出这四个字,手指化作锋利无比的爪子,朝秦南乔脖颈抓过去—— “啪!” 伊曼化碑,与他正面硬抗。 ‘秦怀瑜’被撞得倒飞了出去。 伊曼挡住了大部分力量,但余波依旧抓破了秦南乔的下颚。 血珠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秦南乔并不理会自己的伤,余光扫过惊羽,继而抬眸,冷漠地看着眼前‘秦怀瑜’妖孽美艳到极致的脸。 “小心了!” 最后一个字落定,尾指上的小绿蛇,激射而出。 ‘秦怀瑜’本能的倾斜躲避。 但,小绿蛇柔软丝滑地顺着他的动作,眨眼就缠上了他的脖子。 ‘秦怀瑜’不屑一笑,刚要出大杀招。 “嘭!” 后颈着了一闷棍。 ‘秦怀瑜’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闭,意识沉入了黑暗。 惊羽长臂一伸,及时搀住了他。 伊曼抹了一把汗。 “好险!” 秦南乔赞许地瞅了眼惊羽。 他为救我,奋不顾身。 我又怎么可能会看着他被别人占据了身体? 刚才她那句‘小心了’并不是对秦怀瑜说,是提示惊羽。 声东击西这一招,还得有默契足够的配合者。 惊羽,显然十分合格。 秦南乔看着沉沉昏睡的秦怀瑜,再看看失魂落魄的半夏,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绷紧神经。 梨花这个亡者执念,解到现在,已经不止是执念那么简单了。 对方想要的是我! 然后,梨花自祭绳的目标是我,为什么秦怀瑜踏入祭场后,自祭绳却又放弃我,去夺取他的身体? 问题很多。 但,被夺舍的秦怀瑜,需要得到及时救治。 这宅子阴气太重,于她,是养身蓄精之所,于他,稍不留神,就是魂消魄散之地。 秦怀瑜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秦南乔想了想,转头,“惊羽!以秦家的力量,能不让任何人进这宅子吗?包括城主府的人。” 惊羽想也不想就摇头,“难!” 不是做不到。 是秦湛下过铁令,绝不允许秦家军与城主府起冲突,违者,军法处置。 伊曼冷冷一笑,“主人!那就只能用我们自己的办法了。” 秦南乔点头。 以她现在的能力,在这宅子里布个空气符阵,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符阵一出,她的能力就隐瞒不住了。 不过,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做。 布好阵,回到秦府,已是寅时末。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五颜六色的经幡下,柳总管等成了一只长颈鹿。 当秦南乔几人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柳总管激动得几乎就要哭了。 然后,下一秒。 他真的哭了。 他家玉树临风俊美倜傥的少爷,此刻却面色惨白两眼紧闭地趴在惊羽的背上。 “少爷?我们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变成这样了啊?” 柳总管没敢大声哭喊,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滑落。 他从来没见自家潇洒不羁的少爷,变成这副鬼样。 “柳叔、快去请、请陈大夫来!” 惊羽一路急跑,气喘得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好!” 柳总管抹一下眼泪,飞奔而去。 秦南乔本来想开口阻止,但在听到他们请的人是陈大夫后,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也想见见陈大夫。 只这一下沉思,惊羽已经进了府里,只剩个背影了。 秦南乔急忙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惊羽挂心自家爷的安危,脚步快得像阵风。 伊曼见自家主子明显追不上,抬手要叫唤。 被秦南乔拦下了。 几个人就这么前后脚、陆陆续续到了秦怀瑜住的西院。 这是秦南乔第一次来西院。 庭院不大,打理得简洁又干净,完全看不出主人喜好。 秦南乔忍不住勾了下唇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顷念如针。 也不知是刺中了她的哪一根神经,心尖颤了一下,脸色微白。 “怎么了?”伊曼察觉到了异常。 秦南乔回过神,“没什么。” 半夏低声道,“主人,我就不进去了。” 秦南乔没看她,“嗯。” 半夏自退下,回揽月小筑去了。 秦南乔这头情绪复杂,伊曼自是心中有数,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脚步声起。 转眼看去。 是柳总管带着陈大夫,回来了。 看到秦南乔,陈大夫快走几步迎上前,“大师……” 秦南乔抬手制止了他,“请大夫先去看看秦少爷吧。” 陈大夫点了点头,自去做事。 柳总管看着秦南乔,目光微闪,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什么都没说。 秦南乔垂眸不语,不跟进去,也不离开。 西院正屋。 暗红色的添漆床上。 秦怀瑜沉沉地睡着,精雕细琢的脸,英挺的鼻子,微微勾起的唇角,似乎下一刻就会笑出声来,驱散一室的阴霾。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陈大夫诊脉的手已经很久没移开了。 惊羽吊 第75章 陈大夫 秦南乔施施然走进来,面色十分温和,“惊羽,去外面守着。” 惊羽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 对啊,自己这一路着急忙慌的,居然忘了这么个小祖宗在。 他知道,只要秦南乔在,他家爷就一定会没事。 “是!” 待惊羽退出房间,秦南乔对陈大夫行了个礼。 陈大夫刚想说话,秦南乔却已经径直错过他,走到秦怀瑜的床前。 再看。 面前站着铁塔一般的冷脸伊曼。 陈大夫心中咯噔一下,这、这是拦着不让我离开吗? 这边惊魂未定的,那边,秦南乔已经祭出了小绿蛇。 小绿蛇如钻子一般,从秦怀瑜的头心穴进去。 就算是陈大夫,也能清楚看到蛇进入秦怀瑜的喉管,在他身体里四下游走过一遍。 然后回到大脑,盘踞成了一个圆,蛇信子如吸管一般,钉入秦怀瑜的脑子。 下一秒,秦怀瑜的身体就像在承受着鞭打一般,绷紧一下抽搐一下。 每一下,都有红色的丝线一般的东西,被抽出来,被蛇吸纳。 “啊!” 终于,秦怀瑜发出一声撕裂夜幕的痛叫。 与此同时,他的七孔都开始冒出血黑色的雾气。 他的脸狰狞起来,睁眼之际,整个瞳眸都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他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般,在床上蹦跶、挣扎。 没有任何束缚。 他却不知道离床。 “啊!”他嘴里发出嘶吼,双手抓住自己的头皮,使劲儿拉扯。 秦南乔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 天知道,她用了多么大的忍耐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上前去用力抱住他的冲动…… 好在,秦怀瑜的失控没有持续太久,便停了。 他脱了力,躺倒在床上,浑身汗水淋漓,剧烈喘息着。 秦南乔侧身坐下,拿过边案上的布帕,轻轻擦拭掉他额角的汗珠,柔声安慰。 “好了,没事了!” 擦汗的同时,蛇离开秦怀瑜,攀缠上她的尾指,悄没声息的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若仔细看,会发现这一次的淡绿手镯内,有不明显的淡淡红线,如游鱼一般,来回挣扎。 秦怀瑜睁开眼,费力抬手,一下抓住秦南乔的手。 “南乔……” 秦南乔就着他的力气,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在,安心休息。” 也不见她做什么,秦怀瑜只觉得困意如潮,沉沉睡去。 秦南乔又坐了一会,确认他已睡熟了,这才把手轻轻抽出来。 她站起身来,淡淡看向陈大夫,微笑。 “三更半夜的让陈大夫跑来跑去的,实属不应该,只是,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陈大夫算是看清楚,自己这趟来是秦南乔要见他,完全跟诊病没关系,他现场目睹了秦南乔的本事,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大师言重了,老朽能为大师解惑,荣幸之至。” 秦南乔唇角笑意加深,“不知陈大夫之前给我递布条,是要告诉我什么?” 陈大夫也不绕弯,“老朽是希望大师能救其他病人。” “对不起,我没做到。” “不不,怪不到大师的,老朽估摸着大师还没看到布条,所有人就都没了。” “他们是…被杀了么?” “不是,是突然发病。” “疯狗病发病也是咬别人,怎么会一瞬间都死了?大夫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大夫没吭声。 “大夫算是默认了么?” 陈大夫点头。 秦南乔抿抿唇,“梨花的事情,陈大夫知道多少?” 不是你认不认识梨花,而是你知道多少她的事。 这、这让人要怎么回答才合适? 陈大夫脸上浮现出一丝犹疑,“老朽与梨花并无什么交集,大师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突然么? 然而,这才是正题,我前边问的都是铺垫。 秦南乔眸闪寒芒。 “陈大夫若是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哦,陈大夫应该还没听说吧,半夏已经卖了自己,成了我的奴婢。” 她的语气很平静,威压却半分未少。 陈大夫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嘴上却依旧不肯承认。 “梨花是前长乐坊的坊主,老朽确曾为她开过药方,但仅限于此,老朽只会看诊,不会看人…” 他小心试探着,眼底泛起隐约惊色。 秦南乔听他打太极,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突然转了话题,“陈大夫是哪里人氏?” 陈大夫愣了愣,深吸口气,“老朽乃是青城镇人……” “是汉人么?” 秦南乔再次生硬地打断,嘴角笑意不消,眸光却渐渐冷厉。 这样的秦南乔,气势太盛,陈大夫看不透要眼前女子的心思,只觉得心惊肉跳的。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牙点点头,“是!青城镇隶属望京城。” 秦南乔轻笑一声,轻轻抚摩过自己的手指。 “汉人,医术高深,家乡距京都也不远!陈大夫为何不入宫去谋个一官半职的?” 陈大夫这才知道她并不是随便问,谎言在舌尖绕了绕,终没敢说出口。 他低垂着头,沉默以对。 “你不想说也无妨,我来说,你听,如何?” “我……” 陈大夫抬起眼皮,对上那双幽深而清冷的眸子,心中顿时有些发虚。 “大师请讲。” “伊曼,备茶。”秦南乔微微一笑。 “是。”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啊。 陈大夫更惶恐了。 秦南乔转了下手镯,目光落到陈大夫脸上,“陈大夫治病救人,若下错一味药,便有可能让人丢掉性命,对吗?” 陈大夫额前冒出细汗。 秦南乔看得很真切,嘴角扬了扬,又道,“说起来,梨花的亡者执 第76章 自祭所需 “陈大夫是在怕我吗?”秦南乔忽又转了话题。 陈大夫急忙否认,“怎么会……” “既然大夫不怕我,那我就直言了,我得借你的身体一用。” 话音刚落,手镯幻蛇,在纤细尾指上,吞吐着蛇信子。 陈大夫大惊失色,后退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 “不瞒大夫,我这人呢,想要做什么,从来都是必须要做到,是不择手段的那种哦!” 秦南乔淡淡地看着陈大夫,“你不说实话,我便只能冒犯了。” 她虽年幼,言行举止却自带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上位者的霸道气势。 陈大夫算是看明白了,眼前女子做事讲究简单直接,在她面前,除了坦诚,除了妥协,没有其他办法。 “不敢劳大师费事,大师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来,老朽定当知无不言。” “好。” 秦南乔慢悠悠收了小绿蛇,“很简单,我问你答,你和梨花是什么关系?” “……”陈大夫一霎变了脸色。 “呵!” 秦南乔低低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陈大夫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吗?不怕告诉你,疯狗病只是开始。” 秦南乔故作唏嘘不已地叹息,“我有一个预感,一旦我离开独宗城,这城里的百姓会全部被活祭!” 陈大夫一下就慌了:“别别别,大师您听老朽说,其实,老朽是半夏他爹……” “啊?” 饶是秦南乔再怎样的沉稳镇静,此刻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陈大夫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苦笑。 “老朽是受了半夏她爹的嘱托,来这里照顾梨花和半夏的,至于梨花的父亲是谁…还望大师不要追问。” 秦南乔点头,“我不好奇,你完全可以放心。” 就凭半夏那块玉牌,她爹的身份就不简单,我才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陈大夫不知道半夏已经把傍身的玉牌都给了秦南乔,只看着秦南乔小小年纪,性子竟然如此通透,心里定了一大半。 “大师说得没错,依着老朽的医术,入宫谋职并不是难事,老朽也确实进了太医院。” “当时老朽年少气盛,以为只要有一手好医术就无惧无畏,然而,老朽太天真了。” “后宫之中,人命如草芥,老朽没有背靠,见识到了世间最齐全最下作的阴险狡诈,卑鄙狠辣!” “老朽被打压、排挤,在贵妃假孕事件中,老朽被拉出去当替罪羊,在天牢里受尽了屈辱。” “有一天,有人找到老朽,说只要老朽愿意,可以让老朽流放边陲,这样老朽虽会吃些苦头,但能保住性命。” “他的条件,是让老朽必须终身在暗处,帮他照顾梨花和半夏!老朽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毫不犹豫答应了他。” “这么多年来,老朽一直做得还算不错,若不是……”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睛里透露出浓烈的痛楚。 “一个月前,半夏突然病重,她全身溃烂发脓发臭,整个人像是一堆腐肉一般,恐怖至极!老朽废寝忘食都医治不好,梨花急乱之中,去求了张瞎子。” 这世间竟有这等歹毒的修术之人? 秦南乔皱起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娘说,修真者一旦起了歹心,会祸害无穷,所以每个修真者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歹毒者寥寥无几。 这寥寥无几,现在是被我碰上了? 陈大夫不知道秦南乔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说着。 “张瞎子说,半夏是被恶鬼索命!” “张瞎子还说,半夏身上的恶鬼不只一个,是成千上万个,必须以杀掉这些恶鬼之人的血作引,再加上被附身之人的至亲精魄,才能破解,否则,谁也救不了半夏。” 他声音都在颤抖,显然已经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秦南乔也是听得后脊背发麻,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地爬满全身,脑子却是清晰得很。 所以,事情起因是半夏被冤魂索命? 梨花会不会并不知道四十四号宅子是阴宅? 秦南乔认真地想,慢慢地问:“半夏的至亲是梨花,但杀掉恶鬼的人不好找吧?” 陈大夫点头。 “老朽原本也觉得不容易,但是梨花居然很快找到了,她说是杀恶鬼之人已经死了,但他有后人,张瞎子说后人之血也可以。” 秦南乔还有疑惑,但没有继续问下去,示意陈大夫继续。 “梨花视半夏如命,只要能救半夏,她愿意以命换命,她在张瞎子家跪了三天三夜……” 至亲精魄是梨花,她的自愿献祭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半夏。 为母者,为了自己的孩子,大部分都愿意以命换命的吧。 如果我所料不差,半夏是被镇魔井下的那些恶鬼索命。 不过这里又出现了新问题。 镇魔井并没有损坏,恶鬼是怎么出来的,又为什么会找上半夏,而不是梨花? 还有,对方既然有那么强的能力,直接找我不是更容易。 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通过自祭绳操控着梨花的魂灵,入我的梦? 或者是发现了秦南乔在思考,陈大夫收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静谧。 良久,秦南乔开了口,“所以,梨花的自祭,是张瞎子做的道场?” 自祭两个字,又让陈大夫对秦南乔的尊敬多了几分。 “嗯!” 陈大夫点头,脸色凝重起来,“大师猜得不错,而且这件事情还是在官府备了案的。” 秦南乔心中咯噔了一声,官府,那不就是阿旺? 人祭古来有之。 不过,天朝自玄高宗起,朝廷便下令废止了这一个惨绝人寰的祭祀方式。 虽然,在民间,这一制度并没有真正绝迹。 可即便 第77章 未老先衰的秋菊 秦南乔敛目,抑下心绪,慢慢的抚过自己的手指,慢慢的问。 “是谁提出来去备案的?” 陈大夫已经领略到了眼前女子的本事,再也不隐瞒。 “是张瞎子,他说梨花虽是汉人,但经营长乐坊多年,有人脉有名气,如果不备个案,到时候被揭出来,他担不起责任。” 秦南乔淡瞄了一眼目光闪烁的陈大夫。 在这独宗城的藏人们眼里,汉人是没有地位的蝼蚁,可用,可随意欺凌,亦可杀。 况且,梨花虽是长乐坊的坊主,但再怎么也不过是个毫无地位的风尘妓人,是最低等的人。 张瞎子之所以不敢背负梨花这条命,是因为他知道梨花的身份,而这一点,怕不是你陈大夫透他的吧。 但,秦南乔没有却揭掉这一层。 每个人除了责任之外,都有自己想维护的东西,陈大夫也是人,自然不例外。 只是…阿旺为什么会同意? 秦南乔又问:“道场设在哪里?张瞎子现在在哪里?” “道场在西巷四十四号宅子里,张瞎子现在应该是在城西的青水寺!” 陈大夫说着说着,语气突然有些犹豫。 “老朽也已经很久没见到张瞎子了,有人说他因为帮梨花做道场,违背了天意,可能已经……”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陈大夫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张瞎子么?”秦南乔淡然地开口。 “这个……” 陈大夫再一次迟疑了。 见他这幅表情,秦南乔立即懂了,“陈大夫若是不方便,可给个信物什么的,只要能让我见到张瞎子就可以。” 这件事情与阿旺有关系,没必要把陈大夫牵扯进来,但我与张瞎子素不相识,冒然去,只会无功而返。 陈大夫不是个有闲工夫的人,却对张瞎子了解甚多,私交必定不错。 “也行!” 陈大夫沉默片刻之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秦南乔。 秦南乔接过看了眼,竟是一个药方,“这……张瞎子能懂?” “他识得我的字!” 陈大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药箱。 “张瞎子在藏人们中名望极高,却是个怪脾气,摸骨算命并不以银子多少,而是看心情,唯独我,他倒是会给几分薄面。” 果然。 秦南乔沉吟着将手上的药方收好,漫不经心的说道。 “梨花跪三天三夜是做给别人看的,张瞎子最终会愿意给梨花做道场,是你出面求他的,对么?” “大师真是神了!” 陈大夫惊讶不已:“不至于说是求,张瞎子这人仗义,他视我为友,自然愿意帮我,只是我没想到会连累他……” 他愧疚得说不下去。 秦南乔想到笼罩在他医馆上的阴德之光。 陈大夫在这里的十几年来,应该是救了不少人,积善成德,所以才能被上天庇佑。 张瞎子肯定是和自己一样,知道陈大夫是个阴德厚重的有福之人,所以才对他另眼相看。 想到这儿,秦南乔突然觉得应该为陈大夫做点什么,沉吟了一会,难得地说了安慰人的话。 “张瞎子既然答应帮你,必是自己能承受后果,大夫你不用太担心。” 陈大夫苦笑了声,“如果真像大师说的这般,自然是最好。”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其实,我原本是不知道找张瞎子去做法事的。” 秦南乔抿抿唇,“有人提醒了你?” 陈大夫点头。 “是秋菊嬷嬷提醒的,她说她曾听别人说过,张瞎子有通灵异能……当时,半夏情况危急,我已束手无策,只能试试。” 又是秋菊嬷嬷! 话既然说到这,秦南乔便就着话头,问:“陈大夫如何看待秋菊嬷嬷?” 又是没有问他认不认识,而是直接要他说看法。 不过,陈大夫对秦南乔异于常人的思维能力,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 他知道她拥有比张瞎子只强不弱的阴门之术,更知道,只有保住她,半夏才有救。 因此,陈大夫决定不再保留,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老朽与秋菊嬷嬷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她十分古怪,而且……” 他停顿了少顷,斟酌着用词,“大师见过秋菊,是不是以为她是花甲老人?” 秦南乔微愣,点头道:“确实如此,难道……” “事实上!”陈大夫接过她的话茬,“秋菊今年才二十七岁。” 秦南乔震惊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秋菊脸如橘皮,眼眶深凹,皮肤上也满是老人斑,看上去比秦老夫人还要老。 她怎么可能只有二十七岁? 秦南乔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实实在在的被惊到了。 虽然我早就料到秋菊不简单,但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未老先衰。 秦南乔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几分思维能力,“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大夫沉吟了一会。 “秋菊原本的外貌虽寻常普通,但和年纪是蛮符合的,是在梨花去世后,她才突然就像老了几十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秦南乔沉默了。 陈大夫之前说梨花的自祭,还需要杀人者后人的血,做引。 然后,梨花自祭后,秋菊就突然变老了。 巧合? 还是秋菊就是那个后人? “陈大夫,西巷四十四号可是有什么故事么?” “不清楚,老朽虽在这里十余年,但一直忙于看诊,没有什么机会融入藏人的生活。” “所以,四十四号是藏人的产业?” “大师有所不知,这独宗城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怕是块石头,也全部都是藏人的!” 听见这话,秦南乔眼前浮起秦湛对阿旺的嘴脸,还有茶铺老板没有讲完的强龙与 第78章 暗潮 “肯定是啊!” 陈大夫答得也顺嘴。 “据说她家原来是牛羊千匹奴隶无数的大户,不说别的,光这独宗城的地皮就有一半是她家的。” “西巷四十四号是她家的吗?” “这事老朽不好说,不过,城主大人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是独宗城的主宰,大师有什么想知道,可去问问城主大人。” 这一问一答,速度衔接都很快,没有丝毫容人考虑的间隙。 因此,秦南乔认为,陈大夫说的不像是假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去问阿旺? 倒是没必要。 秦怀瑜应该也能查出来的吧。 想到这,她的视线不自主就转向床上酣睡不醒的秦小爷。 陈大夫也顺着秦南乔看过去,一霎明白了秦南乔心中所思,急忙善解人意地告辞。 “大师,天色快大亮了,老朽得去医馆开门,大师若有需求,随时去传唤老朽便是,老朽这厢先行告退。” 秦南乔回神,“若是秦将军或是他人问起今夜的出诊,陈大夫应该知道怎么回答的,对吗?” 陈大夫摸了一把胡须,“半夏既然跟着大师,从今往后,大师的事便也是老朽的事,大师尽管放心!” 秦南乔道了声谢,目光相送。 陈大夫刚离开,伊曼和惊羽一前一后进来。 秦南乔神色淡淡,“惊羽!我来这里的事,不要告诉你家爷,他若问,你就说…说是陈大夫治好的他。” 惊羽愣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但,嘴上还是应下了。 “是!” “还有,这件事不要汇报给你们老爷,如果可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惊羽想说,爷这伤太严重了,怕是瞒不住。 然而,秦南乔已经出了屋,正和柳总管说着差不多的话。 柳总管可比惊羽伶俐多了,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让消息透出西院的院墙。 主仆二人都累极,事儿办完,径直回揽月小筑去了。 路上,伊曼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能跟上自家脚步如风的主子,她是能完全感受到自家主子不爽的心境。 可原因,她感应不出来。 因此,她想不明白。 主子不是还想要秦怀瑜去调查、四十四号宅子的房主是谁吗? 刚好让他知道是主子救了他,正可以让他更尽心尽力为主子办事啊? 所以,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伊曼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美丽,也知道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可,她憋不住啊。 “主人为……” 秦南乔头也不回,直接打断,“不该问的别问!” 伊曼张着嘴,一眸担忧。 —— 酉时。 朝霞给荣寿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衣裳。 秦老夫人斜坐在兽皮圈就的茶椅上,眼皮似垂微垂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厮。 秦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紧着嗓子,“来喜!你可是确定看清楚了?” 名叫来喜的小厮点头如捣蒜。 “回老夫人,奴才绝对没弄错,少爷真的是被惊羽背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向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秦老夫人:“老祖宗放心,没过一会,柳总管就带着陈大夫来了。” 听来喜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秦老夫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她侧眸看了看王嬷嬷。 王嬷嬷心领神会,去落实了。 不多时,王嬷嬷折返而归。 只见她快步行至秦老夫人跟前,附耳。 “老夫人,少爷确实是被惊羽背着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揽月小筑的那位,柳总管随后就请了陈大夫来府里,现在少爷还没起,揽月小筑的院门也还没开。” 闻此,秦老夫人猛然站起身来,手中的紫砂杯狠狠砸落于地。 砰! 瓷器碎裂,发出一阵脆响。 “孽障!那丫头简直就是个孽障!” 秦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王嬷嬷赶忙上前,为她顺着背,轻声劝慰道,“老夫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可怎么办?” 说完,又转过头去吩咐,“大桑,给来喜一两银子吃酒。” 桑嬷嬷应声,自去取了银子。 来喜得了赏赐,欢天喜地点头哈腰地回西院去了。 秦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头的火气,沉沉地问道,“老爷起了没?” “尚未……”王嬷嬷恭敬回答。 “去,叫醒他!让他速速到荣寿园来。”秦老夫人沉喝。 “是。”王嬷嬷应声,朝向外走去。 —— 揽月小筑。 丁香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撑长了两只小胖手,很是惬意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一眼瞧见了主屋门窗是紧闭的,她心头一喜,急忙跑过去,凑近,耳贴房门,倾听里面动静。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薄冰般生硬的声音,吓得她差点蹦起来。 回头看去,只见殇之一张脸死白死白的,披头散发地站在自己身后。 “殇之你说你能不能动静大点?老这么吓我,我迟早会给你吓疯掉的咧!”丁香拍了拍胸脯,义正言辞地斥责他。 “你在窥探主人?”殇之的表情和语气,比她更严肃。 “你说什么?我干嘛窥探主人?”丁香没好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主子有没有在里边。” 殇之思维清楚,“主人住在这里,不回这里能去哪?” “我……”丁香语塞,无力反驳。 门板震了一震,伊曼的脸浮现在门板上,声音闷闷的,“你们能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吵吵?” 丁香呆了好一会,脸上渐渐露出惊恐,慌不择失地摆手,“对不起啊,奴婢这就走。” 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拉着殇之一起跑。 一路跑到庭院里,丁香 第79章 风起 丁香心头一跳。 她快步走向院门口,提着声音问:“谁?” “丁香,老爷要见你家姑娘,烦请通报一声。” 外头传来简年尚算礼貌的询问。 丁香第一直觉是不好,往常老爷有事都是叫柳总管来知会的,今儿怎么来的是简年? 简年可是老爷身边的近身护卫,很少做这种传话的细碎活。 然后,他敲门敲得这么急,话却说得这般知礼……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请稍等!” 丁香压制住自己的焦灼,回了一句,便匆忙转身朝屋内跑,一边还冲着站在灶前的殇之喊。 “殇之,老爷要见姑娘,你把粥盛出来,好歹也让姑娘用了早膳再去……” 话音未落,一头撞上了从里屋出来的秦南乔。 “哎哟!疼死我了……” 丁香捂着额头哀嚎,一抬眼,瞧见了自家主子,急忙禀报:“姑娘,老爷派人来叫您,人还在门外。” 秦南乔黛眉轻蹙,今儿是要去找秋菊嬷嬷的,这又…… 不对,秦湛找我做什么? 心里奇怪,面上神色不显,径直往摆好早膳的石桌方向走。 “伊曼,去把人请进来,就说我要用完膳再过去。” 丁香愣住,心说,这、这不应该是我去做的么?姑娘怎么让伊曼去了? 看着伊曼去做本该是自己做的事。 她突然生出一种、可能要被赶出揽月小筑的担忧…… 简年进来时,秦南乔已经端了粥碗,小口抿着了。 简年眸色暗敛,这秦府之内任谁,被我简年上门传话,都轻松不了。 原以为她请我进来,是要讨好,要探虚实。 没想到人家真的就是要用膳! 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合理得让他催促不得,必须等她! 这个小姑娘,不能小觑。 “姑娘,简年来了。” 听到丁香的低声提醒,秦南乔只是抬起头轻飘飘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喝粥。 丁香倒是十分热情,迎上前,殷勤地问他:“我家姑娘很喜欢我做的粥,简年你要不要尝尝?” 简年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一大盅的白粥两眼,若是往昔,他还真有兴趣用她一碗,但是今儿是不能的。 不过,还是有被取悦到。 “你这小丫鬟,倒是个机灵的。” 丁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秦南乔刚好用完,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箸,很是赞同地看了看简年。 “有眼光!” 丁香乐得咧开了嘴,刚想跟简年说两句自家主子的好话,却听到简年吐出一句毫无周旋余地的恭请。 “姑娘,请!” 秦南乔站了起来,抬脚就走。 简年紧随其后。 丁香什么都来不及说,又看到自从来之后就从没离开过揽月小筑的殇之,也大步跟在了自家主子的身后…… 这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荣寿堂。 秦老夫人坐在主位,左侧坐着秦湛、秦怀远,右侧是秦夫人,大少夫人。 对面,秦南乔站着,被几双锐利的视线盯住。 秦南乔进来,问了个安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没人说话的状态。 这场面,按说看起来应该像是秦家人在审判秦南乔。 可,不知为何,在场伺候的丫鬟嬷嬷小厮们,却觉得更像是秦南乔在问罪秦家人。 每个人都有一种感觉,秦南乔身后那个面色白到吓人的男子,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孩子啊!” 终于,还是秦老夫人先发了话,她在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慈祥温和。 “孩子你别怕,你如实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你说出实情,老身保证没人会怪罪你。” 秦南乔听见此言,蹙了蹙眉,目光在秦夫人脸上停留了一下。 什么情况? 秦夫人也是一脸茫然。 我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还没起床,王嬷嬷就去碉园等着,说老夫人要召开家会,要我来荣寿堂。 我早膳都没用,就稀里糊涂地来了。 秦南乔落眸,这秦夫人能占一个夫人身份,靠的绝对是两个儿子,和强大的母家。 秦湛沉着脸,根本不给秦南乔眼色。 倒是秦大少夫人,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实在忍不住了。 “老祖宗有什么事,倒是快点说啊,我和夫君都还没用早膳……” “惠儿!” 秦怀远没等自己妻子把话说完,低声呵斥了一句,又急忙给老夫人赔笑脸。 “老祖宗您看这大清早的,大家估计都还没用早膳……” “吃吃吃,整天就晓得吃!” 老夫人悲愤地瞪住自己的大孙子。 “怀远啊,不是奶奶说你,你好歹也关心关心你的亲弟弟,别由着旁人害了你亲弟弟的命,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啊。” 秦怀远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由自主地皱眉,盯向了那个旁人秦南乔。 秦湛也目不转睛看着秦南乔,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寻出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秦南乔却一副淡定模样,甚至还浅浅笑了起来。 “我是山野之人,听不懂你们贵门大家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你们有事就直说,没事的话,我可就走了。” 说着,真的就转脚准备离开。 秦湛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刚要开口,又被老夫人抢了话去。 “站住!” 老夫人气得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站起来,厉声喝止。 “姑娘小小年纪,这巧言令色装聋作哑的本事,可真是叫老身佩服,敢问姑娘,我家怀瑜昨晚是不是受了重伤?” 老夫人这话一出口,除了秦南乔,满座皆惊。 秦南乔冷冷勾了下唇。 瞧,变脸多快。 前一刻还孩子孩子的叫,下一秒就成了害人精。 她想起昨晚柳总管再三保证,说西院之外的人,都不会知道秦怀瑜受伤 第80章 闹剧 “湛儿啊湛儿!你引狼入室,由着旁人伤害自己的亲儿子,老身今儿可就把话放在这,若是怀瑜有个三长两短的…老身这条命也不要了罢!” 老夫人这么一加码。 秦怀远也开始不安了,眼睛看住自己掌着管家权的妻子,“怀瑜受伤了?严重吗?” 秦大少夫人想着自己心腹一盏茶就上报一次的最新消息,心思转得飞快。 “怎么会呢?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啊?怀瑜他好端端地待在房间里休息呢,他能有什么事啊?” 说完后,她又笑眯眯转向秦老夫人。 “老祖宗这都是哪里听来这么个吓人的消息啊,老祖宗可得仔细着查查,会不会是听岔了?” 大少夫人也是性子率直,这话明晃晃的就是在说秦老夫人耳朵太长,被下人愚弄了。 秦怀远给整不会了,这…到底是要听谁的? 搁着他自己,他是愿意相信自己妻子的。 可,老祖宗鲜少插手家事,一旦插手那就绝非空穴来风。 然后,这大清早的,老祖宗就给大家搞个突然袭击,肯定是事先已经落实过,是板上钉钉的了。 老祖宗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能达到目的的。 但是自己妻子的能力,那也是不能小觑的。 唉,瞧这事闹的,早知道来之前去西院瞧瞧就全清楚了… 不对! 老祖宗与爹素来母子一条心,会不会…… 想到这,秦怀远不由得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 那厢,秦湛却是眯着眼,注意力从秦南乔身上,转到了自己的大儿媳妇身上。 契苾家的嫡女,气势确实是强,做事手段…也老辣得不是寻常女子能比肩的。 老娘是把事跟我说清楚的,我立刻传了柳总管问话,柳总管说确实是受了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他本来打算赶过来跟老娘透个底,谁知道自己的夫人先到了。 这些日子,他都是宿在书房,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他忍下了当着她的面,跟老娘亲厚的念头,况且,这是在自己的府邸里,没有什么是自己兜不了底的。 当下,看大儿媳这个反应,相对老娘,她倒更像是筹谋着什么重大的举措…… 秦湛自己这边暗暗琢磨着,他老娘却没他这般心机。 秦老夫人被大少夫人这么毫不留情的一怼,平日被推在高处的面子,立刻就受不住了。 “怀瑜你瞧瞧你自己娶的妻子…唉,蛮子总归是蛮子,唉!全是我这把老骨头活太久了罢,我的亲亲老幺孙啊……” 这两声蛮子,这两下叹息,堪比世间最恶毒的责骂。 秦夫人和秦大少夫人却都只是微微沉下了脸色,没有发怒。 然而,秦老夫人自己,竟然开始抹起了眼泪。 “娘、娘您别哭!” 秦湛一脸心疼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去给秦老夫人擦拭眼泪,再转脸看秦南乔的时候,眼神凌厉了起来。 怀瑜受伤是事实。 阿旺不喜欢秦南乔住在秦府,也是事实。 既然,老娘已经把气氛烘托到这了,索性就彻底解决了这事。 “怀远!去幺儿院子里瞧瞧……” 秦湛话音未落,一人轻衫带风,飞步由外而入。 “不用,我来了!” 一张俊美得让人窒息的脸皮,清俊眉宇之上挑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冷傲不羁。 不是秦老夫人口中重伤的秦家小爷秦怀瑜,又会是何人? 只见他身轻似燕、面若冠玉,脚步如飞,哪有半分受伤的模样。 秦老夫人被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怎么……” 她瞪大双眼盯着秦怀瑜,满脸难以置信,似乎眼前人是洪水猛兽,似乎眼前人必须得是伤重了才好。 “哎呦,我的亲娘嗳!” 秦湛一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心思立转,“看来,德惠说的没错,娘您确实是听岔了,幺儿活蹦乱跳着好好的呢。” 这一声德惠,叫的从未有过的亲厚。 而事实上,秦湛是在警告大少夫人,我给了你台阶,你不要再让老夫人下不来台。 他知道她能懂。 大少夫人当然懂,但她根本不鸟秦湛,自冲着自己的夫君,微微一笑。 夫君,我给老祖宗解围,可是看你的面子噢。 秦怀远回以感激又宠溺的笑容。 老夫人再愚笨,好赖也活了这么些年头,哪能看不清情势? 耳目失聪是老人家的通病,但不能丢了老祖宗的尊严。 “湛、湛儿,他真的是我们家的怀瑜?” 她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颤着手,指着秦怀瑜,嘴唇哆嗦,似乎是还有些回不过神。 秦湛点了点头,眼风略略斜向秦怀瑜身后,那个静立的女子。 她像一个旁观者一般,全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针对她的闹剧。 一双点漆般的黑若子夜的眼,眉如墨画,精致无瑕的五官,让她整个人矜贵遥远的不可亲近…… 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秦湛愣住,心底却生出感激。 自己老娘这一番雷声阵阵的乌龙,谁都看得出来,意在赶走她。 秦湛这感激的劲头还没过,就听到自己的老幺出声唤人。 “南乔!南乔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秦湛: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 秦南乔停脚。 秦湛心头一揪,她若较真,自己当如何自处? 秦南乔却只是用眼风,淡淡瞄了一下秦怀瑜,“秦怀瑜!多花点时间陪陪你的家人,免得他们太闲!” 说完,大步离去。 留下秦家人大眼瞪小眼,到底谁是主,谁是客? 只有秦大少夫人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了起来。 这丫头为人行事看似不按常理,实则总能顾全别人的面子又 第81章 心思 揽月小筑。 丁香一反常态,一个人躲在火灶后的小石凳上偷懒。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刚刚还好好儿用早膳的人,这见了回老爷,怎么突然就立刻马上的要搬出去了? 夫人不拦着? 少爷……也不拦着? 秦南乔跟来时一样,全部家当就一个包袱。 殇之也只有两身换洗的衣衫,什么都没有。 半夏才来一天,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拿过来。 倒是伊曼,想要带的东西,又多又杂,半夏和殇之都听她吩咐,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地收拾。 最后,伊曼甚至站在火灶前,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东西怎么办?敲了可惜,搬又搬不走,真是伤脑筋……” 丁香彻底慌了。 这、这连火灶都不想要了? 南乔姑娘这是铁了心,再也不回来了? 殇之路过,看了眼把脑袋埋在胸膛里的丁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头。 “喂,哭了?" 人在伤心时,自己一个人可以勉强憋着,过了一会或者更长时间,也就过去了。 但,若是有人稍微关心一下,立刻就会憋不住。 殇之的话,让本来闷着声抽泣的丁香,瞬间爆发了。 她再也忍不住,哇一下大哭着站起身,双手用力推开殇之,飞一般跑进正屋,扑通跪倒在秦南乔脚下。 “呜…呜呜,姑、姑娘您要去哪儿?姑娘您能不能、能不能把奴婢也带上呜……” 伊曼慢悠悠地跟过来,倚着门框围观。 半夏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秦南乔伸手扶起丁香,正了神色。 “丁香!我无地无宅,不像秦府这般锦绣富贵,你若跟着我,一定会吃苦……” “奴婢不怕吃苦!” 不等秦南乔把说完,丁香就抢着打断,一眸的坚决。 “只要能跟着姑娘,奴婢什么都不怕!就算是吃糠咽菜、做牛做马,奴婢也愿意!” 秦南乔本有些郁郁的心情,被丁香说着‘吃糠咽菜做牛做马’八个字时候的义无反顾,给冲淡了不少。 秦南乔轻轻戳了下丁香的额头,微笑。 “瞧把你机灵的,我虽不是田地万顷的地主豪绅,但总不至于会让你们吃糠咽菜,不过,当牛做马是完全有可能的。” 丁香没听太懂,嘴巴倒是抹了蜜般的甜,“姑娘将来的富贵,肯定能比地主豪绅还要地主豪绅!” 半夏看不下去,“还不谢过姑娘?” 她这一提醒,丁香才反应过来,激动得又要跪下,“谢谢姑娘。” 秦南乔佯装生气:“想要跟我,就要尊重我的规矩,别动不动的就下跪!” “是!”丁香笑眯了眼,乖巧极了。 荣寿堂。 秦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她用力摇晃自己儿子的手,指着杵在那的秦怀瑜。 “湛、湛儿!你听到了没有啊?你儿子刚才说要用自己为秦家偿债?啊,为什么啊,我们欠她什么债了啊?” 秦湛看着自己这个只想着眼前一亩三分地的老娘。 再看看听到秦怀瑜的话,只是稍稍惊了一下,就恢复正常神情的妻子和大儿媳妇。 不得不承认,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见识就是不一样。 即便是不怎么讲究礼仪的藏人,他们世家大族女子的为人处事,也比老娘这样小家养出来的女子,要厉害的多。 不对! 出身山野养在山野的秦南乔,一行一止、一言一语、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幼养于高门的气度? 眼前浮现起姜明玉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姜明玉的为人处世就极为豁达大方,胸襟气度都非一般人能比拟,便是自己的妻子在她面前,也像个孩子。 思及此,秦湛的心,没来由的一颤。 这时,秦夫人不知道吃了什么,捂住腮帮子,哎呦了一声。 秦湛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视线一触即移。 倒不是秦湛厌了发妻,而是大少夫人眼睛里的志在必得,太显了些。 她这是要做什么? 秦湛想起前儿跟自己大儿子的对话…德惠她不会是担心老夫人和自己不喜欢她,要先下手为强吧? 他想到对方的家世,想到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交接,转眼瞅一下自己的小儿子,沉沉叹了口气。 “母亲!南乔姑娘对我们秦家,恩同再造,给她银子细软又都不肯要…我们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回报人家。” 这话说出来,秦湛的眼角余光就看到,德惠央拉的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 秦怀瑜落睫,掩去一眸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事,有很大可能就是红山殿在幕后操纵。 红山殿是藏人的神殿。 他们从来都是独宗城的主人。 他们为什么要做出几乎能毁掉独尊城的事情? 我想不到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但,我知道,如果说有谁能以小博大,赢过红山殿,那这个人非秦南乔莫属。 秦南乔是独尊城,撬动红山殿的杠杆! 而,我秦怀瑜,就是那个保证她这根杠杆,能发挥到最大作用力的支点。 秦怀瑜没想到父亲竟会这么轻易就支持自己,他本以为还要费些唇舌的…… 无论如何,父亲能支持就很好。 秦老夫人不明内情,只觉得如被雷击,双手抓住胸口,颤抖着嘴唇。 “湛儿!你让我们秦家堂堂的七尺男儿,去给一只寄居之蟹鞍前马后的,你知道这么做,外人会如何看待你吗?你……” “娘!” 秦湛打断自己母亲的喋喋不休,脸色沉了沉。 “娘只管安心享福!外事,自有儿子和两个孩子主张,老幺不顶事,左不过还有老大呢。” 言下之意,秦家有老大就行,老幺要做什么随他就是,老娘你快消停点,别搞事了。 第82章 大少夫人的私心 “祖母,爹不是已经说了没怪你,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祖母怎会还没听明白?” 秦老夫人闻言,猛地止住哭声,抬头怒视着她, “德惠央拉!你以为掌了管家权,翅膀就能飞了?老身一会就给你父亲去信,让他瞧瞧他引以为傲的草原飞燕,是个怎么欺老霸主的货色!” 德惠并不意外自己一发声,就会把火引到身上,因此被老夫人如此指名道姓地骂,她依旧平心静气地说话。 “祖母莫要气恼,秦家既然欠了人家,小叔又懂事,愿意用自己为秦家偿债,我倒是觉得祖母应该和父亲一样,全力支持才是。” 大少夫人这话,谁都听出她的私心,却让人挑不出毛病, 众人反应各异。 秦湛因为已经有所预知,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秦夫人一口一个嚼着酸枣,一脸什么都听不懂的自在。 秦怀瑜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实则心里明镜似的。 嫂子从没掩饰过不希望他争爵的心思,甚至为了避免兄弟相残,她还积极部署,让阿娜拉来做她的弟媳。 私心有时候也未必不是好事! 秦怀远拧眉,自己妻子私底下做事极是有手腕,但场面上可从来不会冒头,今儿这是…… 秦怀远越琢磨越是怀疑。 自己妻子这是在提前弱化掉自己的亲弟弟,让他将来,没有跟自己争爵位的可能? 未雨绸缪固然可。 但这抓时机之准,胆略之悍、手段之利,着实令人侧目。 秦老夫人虽没自己孙媳妇的手段,可至少多活了几十年。 这个恶毒的藏族女人,这是要趁我出了这个错,趁机断了我小孙子将来承继将军之位的可能。 我的初衷是赶走秦南乔,怎么这、这就变成对付我的亲亲小孙子了? 秦老夫人震惊地瞪圆双目,不能置信地看向大少夫人。 半晌后,她突然放声尖叫起来。 “我不同意!怀瑜那是我秦氏的嫡孙,我秦家未来的希望,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他…” 秦老夫人的声音太凄凉,一下子让秦湛回忆起自己和老娘、这几十年来的相依为命, 一霎,鼻酸难忍。 他十分清楚,母亲是这个世上最疼他爱他之人,母亲虽见识短浅了些,可也是真心对他对秦家好。 罢了。 德惠央拉固然有手段,但昆.洛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我留些心眼,这个家乱不了…… “父亲!” 秦怀瑜看出了秦湛的动摇,及时地出了声。 这声父亲,如一点拥有摧枯拉朽力量的导火线般,让秦湛瞬间恢复了清明。 秦家能有现在的地位,可不是感情用事就能得到的。 绝不能因小失大。 眼下,阿旺这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大儿媳暂时还不能得罪! 秦湛深呼吸,眸中已然全部都是冷静:“幺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家里的事,父亲会处理好。” 秦怀瑜听闻,正冠整衣,肃然给老夫人叩礼,又分别给自己父亲和母亲行礼。 最后,还给大哥和大嫂也行了礼。 这次行礼,是他有生以来最肃重最正经的礼! “怀瑜……” 秦怀远想要说什么,但对上秦湛立刻凛冽的眼神后,千言万语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觉得父亲已然看透自己妻子的居心,要不然父亲不会同意,因为论心机论手段,自己其实是不如弟弟的。 平心而论,若不是占了一个长,若不是弟弟从不干正事,这秦家下一个掌权者,绝对是弟弟的…… 秦怀瑜行了辞别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坚毅挺拔,又决然无畏。 “唉~真是孽障啊~” 老夫人看着孙子的背影,忍不住垂泪。 秦湛把老母亲拥进怀里,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娘!幺儿自有幺儿的将来,您老就放宽心吧……” 秦怀瑜刚走到揽月小筑院门外,就被柳总管拦了下来:“南乔姑娘已经收拾好了,少爷啊…这次怕是留不住了。” 秦怀瑜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留得住也是不能留了。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柳总管没敢乱猜,“老奴不知道……” 秦怀瑜挑了下眼角,抬脚就要进去。 “少爷!” 柳总管吓得赶紧上前拉他,一脸生怕自己说了错话,却又不得不说的为难。 “少爷…老夫人闹了这一出,少爷还是不要去为难南乔姑娘……” “你这老家伙,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找麻烦的?” “啊、这……” 秦怀瑜敛着神色,懒洋洋地拨开柳总管的手,“行啦,别担心了,我进去送送她。” 柳总管刚松口气,但很快又绷紧了心弦。 少爷平时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可他一旦认定要什么,就绝对不会放弃。 唉! 我可怜的少爷啊…… 这厢伤心还没完,心腹小厮急匆匆跑来,附耳,把刚刚得到的关于荣寿堂发生的事,一一 告诉柳总管。 柳总管听完,脸色变幻不定。 大少奶奶这是,要逼着小少爷自愿放弃跟大少爷争夺爵位的节奏啊。 望京那边已打点妥帖。 原本只等着交接的官员来了,就能顺利回望京去。 可眼下这种情况,大少奶奶还来插一手…唉,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争什么争? 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啊…… “小中!让人把珍珠生前被大少奶奶排挤的事,散出去!” “是。” 柳总管转身欲走,又想起件事。 “对了,你先负责盯这边的主,瞧瞧她在哪里住下了,用小少爷的名义,送点日常能用得上的东西过去……” “是!” —— 秦怀瑜一脚踏进揽月小筑的正屋,就被三道 第83章 牛头面具 秦南乔的态度,倒是前所未有的好,“这些日子,南乔得多谢秦公子鼎力相助……” 秦怀瑜一脸不想听这种话的表情,站起身来,弹了弹袖子,“走吧,我送送你。” 秦南乔微愕。 这人……转性了? 伊曼不忍直视地扭过脸。 就连当隐形人的殇之,都情不自禁抬起头,攒了下眉。 他听过丁香描述之前留下自家主人的场景,原以为秦怀瑜定是故技重施,没想到竟然是来送人的。 秦南乔也没有太在意,在她看来,只要秦怀瑜不阻止自己离开就可以了。 不过,她之所以在这里等他,却是还有一件事要他帮忙。 秦南乔伸手,叫来丁香。 秦怀瑜一看进来就跪的丁香,大致也知道是什么事了,不等她开口,自己说了。 “先定好你的住所,改天我会把丁香的卖身契送过去。” 果然是狐狸! 这是担心我住哪,不让他知道吧? 秦南乔暗暗腹诽,表面上却依旧一团和气:“如此,那就麻烦秦公子了。” “不必客气,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秦怀瑜是迫不及待要让秦南乔离开秦府的语气和态度,但,因了丁香之事,又让人生出一种他有苦衷的感觉来。 不管怎样,能够离开秦府,秦南乔总算是松了口气。 丁香不过是个丫鬟,能带走的也就是几身换洗衣裳。 秦夫人送来的东西,秦南乔都留在揽月小筑,没有带走。 柳总管闷声不响地带了几个护院进来,一趟就拿尽了他们几个的所有家当。 秦府大门口。 一列排开,四驾马车。 当先的,是一架独宗城最高规格的四马华丽套车,马车旁,站着八个身穿短打的精壮汉子。 “姑娘,这几个是夫人吩咐老奴精心挑选出来的武卫,绝对会拼了命保护姑娘的安全。” 柳总管郑重其事说完,又向那些精壮武卫挥手示意,一行八人便整齐划一地向秦南乔行礼。 “拜见主子!” 秦南乔的视线,落在这些武卫脚下的牛皮靴上。 阿娘说,藏人武者喜欢以靴代表自己的品阶,牛皮靴为最高品。 秦南乔缓缓转身,抬眸看向秦府的牌匾。 秦夫人不会是把她自己身边的最强武者,都给了我吧…… 又想起秦老夫人和燕娘,心弦被牵动了一下。 也就一下。 眼前浮出秦夫人在今早闹剧上的淡定,所有担忧烟消云散。 或者,秦夫人不那么好当,但,昆.洛桑绝对没人能欺负! 秦南乔轻扬起眉。 “走!” 她飒然转身,当先上了马车。 “是!出发啰!” 振奋人心的吼声中,众武卫纷纷登上马背。 伊曼跟秦南乔同乘一辆马车。 丁香和半夏坐后边那辆稍小一点的素马车。 马蹄飞扬,驰离秦府。 街道两侧,有好奇观望者远远跟随,想要一探究竟。 一路上,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沿途商铺,众人都被吸引到道路两旁,纷纷议论。 “唉!前几日我可是亲眼看到容校尉带走了南乔姑娘,那时,我就说了,这个南乔姑娘啊,迟早得被赶出秦府。” “啊?是被赶出来的吗?可瞧这气势…不能是被赶出来的吧?” “就是!南乔姑娘可是能通阴界的大师!大师所在既是福地,只有她不想住,哪有人傻到赶走福星啊。” 有人眼尖,一眼看到随在马车旁的银甲俊美公子。 “哎,你们瞧见了没?那位…可是秦小爷?” “是他!那绝美容姿可不得是秦小爷么?看来啊,秦大师是自己要离开秦府,这秦府啊,还是兜不住大师的福德啊……” 气势蓬勃的搬家大队,浩浩荡荡行驶在独宗城的大街上,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不断传至耳边。 坐于马车之中的秦南乔自顾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秦怀瑜一脸漠然,薄唇微抿,目光深邃而悠远,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抹花花绿绿。 “停、停下!秦壁,我,是我!” 秦南乔睁开双眸,淡淡地瞥过去。 刘云杉! 秦怀瑜刚要下马,却见车帘挑起,伊曼探出半个身子,“刘公子,请上车里来。” “好咧!” 刘云杉欢快应着,大步过来就往马车上爬。 秦怀瑜眼明手快,抓住他的衣领,一扯一拽,将人带上自己的马。 刘云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马儿嘶叫一声,飞速奔跑了起来。 “秦壁你干嘛跑这么快呀?” 刘云杉被颠簸得七晕八素,气急败坏道,“你想硌死本公子你早说啊……” 秦怀瑜勒紧缰绳,冷哼一声:“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马。” 刘云杉立刻噤若寒蝉,本来搂腰的手变成抓肩膀,不敢吭声了。 秦怀瑜却又问道,“查出些什么了?” 刘云杉便把自己昨夜到现在调查到的东西,一一说与他听… 马车内。 秦南乔看着秦怀瑜带着刘云杉跑在队伍前的背影,纤指轻抚过额角,眉梢扬起一抹浅笑。 伊曼见自家主人心情不错,从果篮中拿了个桔果剥了皮,放到自家主子手里。 “主人,秦少爷是故意不让刘云杉上车的吧?” “嗯。” 秦南乔鼻音应答,一眸如雪清冷。 “主人觉不觉得,秦少爷有点奇怪?” “随他!” 秦南乔径直一瓣一瓣吃着桔果。 伊曼没敢继续了。 自己这个主子啊,清心寡欲的,除了化解亡者执念,似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少爷啊,你只能自己努力啰…… 城主府。 宽大舒适的主座上,坐着一个带着牛头面 第84章 交易 殇之下了马。 刘云杉也忙不迭失的赶紧跳下马,呲牙咧嘴地揉着被颠疼的屁股。 秦怀瑜打着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环顾了一圈,才跟着下了马,又去接秦南乔下车。 殇之也不多话,径直上前,伸手推开门。 一股子荒废已久的霉味,迎面扑来。 刘云杉捂着鼻子站在门口,脚都不想探进去,“嗳!我说那什么殇之啊,这小破屋就是你要给你家主人住的吗?” 殇之像没听见似的,静立一侧,转身看向下了车的秦南乔。 “主人,请!” 小屋逼厌又窄小。 揽月小筑里下人住的偏房,都要比这小破屋大四五倍。 别说住这么多人,就是一个人住着都嫌小。 伊曼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秦南乔抬头打量一下四周。 一条大河环绕着高高的墙,延伸到视野尽头,高墙与这间小屋几乎连在一起。 来时路,是通往这间小屋唯一的路。 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是一等一! 秦南乔认真盯住殇之,问:“殇之!你确定?” 殇之:“是!” 秦南乔再不二话,率先迈进门槛。 “南乔你……” 秦怀瑜看着站了两个人就已经拥挤的狭窄小屋,欲言又止。 伊曼、丁香和半夏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 我们要怎么住? 刘云杉素来嘴快,“这个大师啊,不是我说哈,就这小破…小屋子,就算你们几个人什么都不做,不动不坐,那光是站着也站不下啊。” 殇之依旧没话。 秦南乔倒是瞄了刘云杉一眼,又对八个武卫说道,“劳烦各位,帮忙把我们的东西都搬下来。” 武卫们虽一脑门疑惑,但还是照办。 秦怀瑜抬手轻咳一声,“南乔,这地方实在没法儿住人,我母亲给你买了个宅子……” 秦南乔抬手阻止:“不行!我不能再和你们秦家有关联了。” 丁香和半夏齐齐劝说:“可是姑娘啊,这地方也太小了,我们这么多人就是想挤,也挤不进去啊。” 这话提醒了秦南乔,她十分诚恳的跟秦怀瑜商量。 “秦怀瑜你也瞧见了,我这条件…实在是没能力带着这么多人,要不你还是把他们带回去吧?” 秦怀瑜给气笑了。 “没有他们,你们几个就能住得下?秦南乔你是怎么想的?不行,这事我不会退让的,你绝对不能住在这鬼地方!” 秦南乔见他居然还是拎不清情况,冷冷提醒。 “秦怀瑜你听好了!我不是你们秦家人,我们最好是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如果你硬要插手,那我现在就离开独宗城!” 秦怀瑜沉了脸:“你在威胁我?” 秦南乔面色淡淡,“你可以这么理解。” “好!你非得要这么做,是吧?那行,那我们之间就只能是做交易的关系了!” 秦怀瑜沉着脸,大力挥挥手,“你们退下,我和南乔单独聊几句。” 众人纷纷退到远处。 殇之也识趣地跟着大家一起退开。 秦南乔面无表情,“说吧,什么交易!” “珍珠的死因!” 秦怀瑜盯着她的眼睛回答,“云杉不仅查出珍珠的死因,还查到了其他人的!” “行!” 秦南乔虽然略略意外了一下,转眼看了下正不知道跟半夏说着什么的刘云杉,答应了。 秦怀瑜勾了勾唇,“大师可想好了,我刚才说是交易,也就是说大师要知道答案,是有条件的。” 一口一个大师的,听得人莫名的不爽。 “什么条件?”秦南乔语气是平静无波的。 秦怀瑜却忽然收敛了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我要跟着你!” 秦南乔哪会想到是这么个条件:“你?跟着我?” 秦怀瑜十分认真地回答:“对!像伊曼那样,一直跟着你!” 像伊曼那样? 你敢跟,我可不敢收你这个少爷。 不过…… 这模样,看着不像是随口说说。 他想干什么? 秦南乔心里很多问号,忍不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秦怀瑜一番,确定拒绝也没用,暂时忍下了质疑。 “随便你。” 秦怀瑜眸色微漾,“大师所料没错,医馆患病的那个,不是真正的珍珠!” 果然如此。 秦南乔斜挑了下眉:“你若再大师大师地叫,我就让你余生都说不了话!” 秦怀瑜:…… 瞧! 南乔生气了! 南乔她只会对我生气。 谁也不知道这人现下是表面震惊,实则心里是开心到飞起。 秦南乔倒是察觉了,但她是被狐狸眼里那一抹得色,给看迷糊了。 这人是不是傻了? 怎么听不出我是在威胁他? 她忍不住提了提声调,“喂!死因?” 秦怀瑜凑近,神秘兮兮地说了两个字:“毒杀!” 秦南乔挪远,保持距离,“凶手是谁?” 秦怀瑜再凑近,“是假珍珠!她身上有剧毒,所有病人都是被她毒死的。” 秦南乔不想动了,一根指头抵在他胳膊上,“怎么会是她?她不是也得病了吗?” 秦怀瑜眸色迷离地盯住她的手指,“她没有得病!” 秦南乔:…… “这怎么可能?当时陈大夫、还有我和半夏都给她看了啊。” “我们都被她骗了!她只是服用了一种病症相似的毒药。” 秦南乔收手。 秦怀瑜又想凑近,被她呲了下牙。 秦怀瑜委屈巴巴地不动了。 “你所料不差,胡永都没能回到当铺,就有人刺杀他,他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回了医馆,老老实实全交代了,幕后之人一开始要买的就是命!是茶铺老板中途变卦,私自改动了。” “你是说…是茶老板在传出散财咒的时 第85章 小破屋里的乾坤 秦南乔走出屋子,负手,扫视过看到他们谈完话,重新聚拢过来的人。 秦怀瑜也慢悠悠地踱步,站在她身后。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秦南乔身上。 “诸位!” 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威严感,精巧的小脸上,是一贯没有表情的清冷孤傲。 所有人都凝神倾听。 “今儿是我独立门户的大日子,但凡决定跟着我的人,需得做好吃苦、共生死、同患难的准备。” 她侧身让了让,以方便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小破屋的全貌。 “我就只有这个条件,你们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再决定,此时此刻,去留自便!若今日决定留下,他日便再无反悔的机会!” 众人一愣,谁也不曾料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里,她虽未亲近众人,但待人处事还算客气周全,哪曾想这会态度竟如此生硬。 重要的是,她有什么? 一间手下的破屋子,就想要人为她卖命? 秦南乔面无表情的,她不是说说而已,背叛她的后果,没人能承受得住! 伊曼见没人离开,大步走到自家主人身边,对着众人说道,“选择继续跟着主人的,都站到这里来。” 殇之毫不犹豫走过来。 丁香随之。 半夏效仿。 刘云杉迟疑着盯住秦怀瑜。 秦怀瑜淡漠的目光扫向他:“云杉你已参与进来了,现在退出,不见得他们会放过你。” 刘云杉苦着一张脸,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朝秦南乔身后走去。 剩下的,是秦夫人指派过来的那八个武卫。 这些藏人武士们效忠的主子是秦夫人,可不是眼前这个颐气指使的异族女子。 看着一群衣着亮丽的男男女女,站在一间连他们一半人都装不下的破屋子前,武士们就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又愚蠢。 再说,这独宗城可是他们藏人的地方。 一个没根没底的黄毛丫头,在这里拉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团体,还要人以她为尊,供她驱策。 这丫头确定不是在搞笑? 若不是碍于少主子秦怀瑜在场,他们早就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女子了! 秦南乔从武士们桀骜的眼神中,已然看出他们对她的不臣服。 正合我意! 她微微抬起下巴,略垂眼看着他们,“各位大哥都是秦夫人的人,自是只会听从秦夫人的命令……” “属下愿意追随姑娘!” 武卫中突然出来一人,单膝跪地,向秦南乔表示臣服。 有了第一人,又陆续跪下三个武卫,也纷纷恭敬地喊道:“属下愿意誓死效忠姑娘!” “好,很好!” 秦南乔抬抬手,示意四人起身站过来,继而,目光缓缓扫过神色不明的秦怀瑜一眼。 “南乔在这里多谢几位相送,烦请回去转告秦夫人,南乔会铭记夫人的恩德。” 余下的四名武卫,默不作声带着来时的车马,调转回秦府去了。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队驶远,松了半口气。 今儿搬家的动静不小。 应该可以覆盖过秦家前些日子,宣示说我是秦家人的消息了吧。 之前,秦南乔本想让荣利牵马挂彩,为秦家为自己争回面子,但在阿旺说出要拿茶铺老板做替罪羊的那一刻。 她决定,任由府衙带走她的事发酵,让其成为她离开秦府的原因之一。 秦府和城主府必须携手共治,才能维持好独宗城方方面面的稳定。 此刻之后,秦南乔和秦家,是彻底没有关系了。 她,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主人!” 殇之薄冰般的声音响起来。 秦南乔转身,看到殇之已经走进小破屋里,就见他一伸手,推开了破屋的后墙壁。 一条长长的九曲长廊出现在大家眼前。 除了秦怀瑜和秦南乔,大家都被惊到了。 “请!” 惜字如金的殇之说完,当先抬脚进去。 不等秦南乔说话,没心没肺的丁香,已经蹦跳着跟了上去。 秦南乔伸手指了指包袱,转眼瞧了瞧四个武卫,示意他们且留在这里守着就行。 武卫们抱手见礼,表示照办。 即便是丁香已经在长廊上蹦着,半夏依旧十分谨慎地伸出一只脚在长廊上试了又试,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伊曼一步跨进。 秦南乔随之。 秦怀瑜带着一个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刘云杉,压后。 他俩的脚刚踏上长廊,身后的石壁就自动落下来,挡住了入口。 小破屋的后墙壁,竟是一整块大石头! 秦南乔眼风略一扫过,关闭的石头和刚才推开的墙壁,不是同一块。 秦怀瑜也斜挑了下眉。 这长廊的地面石板,竟然折射出一种玉石般的淡淡光泽。 更为奇特的是,石板的颜色会随着人的走动,而变幻出低调奢华的色彩。 这里处处都是机关! 若不是殇之在前边,即便是有人能闯进来,也过不了这长廊! 一行七人沿着九曲长廊不断向前,这样约莫走了六十尺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景致雅致,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环境清幽的山间桃源。 一排错落有致的屋舍旁,有一个水流缓慢,碧波荡漾的天然湖泊。 湖边,是一大片熟透的桃子林。 桃红绿叶间,有几只小鸟飞来飞去啄烂掉的桃子吃。 秦南乔也甚是惊讶,她了解殇之,知道破屋之内必有乾坤。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好美丽的地方啊……” 丁香兴奋得脸颊通红,跑回来一把抱紧了秦南乔的胳膊,“姑娘!这里真的太美了!” 秦南乔轻轻拍拍她的手,“别乱跑,跟着殇之走 第86章 湖泊里的眼睛 “我说…我是在睡梦中被人挑了脚筋的,你们……会相信吗?” 秦怀瑜和秦南乔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东西。 秦怀瑜:“我们相信!” 殇之眉梢绽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璀璨笑意,“我就知道你们会信!” 秦南乔不易察觉地拧了下眉。 不是不信。 而是…… 入梦术要达到实质化,需要的不仅是精妙术法,还得和被侵入之人身上的发肤和八字相合。 也就是说,殇之身边的人,有人出卖了他。 殇之应该是不知道这种事……或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受些。 秦怀瑜凝目看着殇之,一直以来对他莫名的敌对情绪,在慢慢转淡。 “你是在哪里受的伤?” 殇之脸色黯了黯,“就刚才那个小屋!” 说着,看秦怀瑜和秦南乔似是还有疑惑,破天荒地解释起来。 “知道我家人被害后,我是第一反应就是去独宗城查,三天三夜彻查下来,什么都没发现。” “我又累又疲,就在小破屋里休息了一会,就那一会,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追杀我,挑断了我的脚筋,在他要挑我手筋的时候,我醒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了看秦南乔。 “我再不敢睡,可人哪能不睡?在我快坚持不住时,有个瞎子突然来找我,说只有住在秦府的女客能救我,让我在那个地方等着……” 又是张瞎子? 秦南乔淡声道:“所以你跟着我,是为了能睡觉?” 殇之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是!” 这一字落下,没人说话了。 秦怀瑜等半天,不得不自己开口问,“那你如愿了吗?” 过了半晌,殇之才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秦南乔余光瞟了下秦怀瑜。 这还用问么? 殇之要是不如愿,能在我身边待这么久? 不是,这秦狐狸最近是怎么回事? 脑子生锈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屋舍前。 屋舍绵延数十间,竹木结构,院门敞开。 院子里,一个锯断的大树根,就地打磨成案几,几个木墩子做凳。 殇之走进左侧小屋,出来时,一手提拎着一个大茶壶,一手托了一套木质茶具。 这个寡言的男子明显不擅长做这些,表情有些局促。 “主人请多等一会,灶火已许久未燃……” 一脸是汗的丁香从后边冒出来,上前去拿走茶壶和茶具,笑得圆乎乎的脸都在发光。 “殇之你一个大男人,哪会这些家务活啊,让奴婢来做。” 伊曼,半夏和刘云杉也跟过来,每个人都用衣摆兜了一大堆桃子。 大家嘻嘻哈哈地围坐成圈,开始洗剥起来。 秦怀瑜看着前一刻还提心吊胆,后一秒就比自己都要融入其中的刘云杉,勾起了唇。 秦南乔也是嘴角微扬。 忽然,她目色一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抬眸环视,除了自己这几个人,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错觉? 不! 这里有阴灵。 秦南乔站起身来,“你们做点吃的,我出去走走。” “主人稍等!” 殇之递上一杯茶:“喝口茶再去。” 秦南乔接过,“谢了。” 殇之伸手拦下她,神色担忧,“主人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秦南乔就这么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走向那个平静如镜的湖泊。 她一边走,一边用眼睛余光打量周围。 越往前面,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湖泊里浮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秦怀瑜不放心跟了出来,放眼望去,却只见湖水荡漾,波纹粼粼,什么也没有。 风停了。 桃树上的飞鸟不跳,也不叫了。 四周安静得十分瘆人。 秦怀瑜不自主地小跑起来,想要追上就在五六尺远的秦南乔。 可,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他却越追越远了。 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往前奔跑的脚步,其实只是在原地踏步。 心,一下就慌了。 他用尽全力大声叫着秦南乔,“南乔!回来!快回来!” 秦南乔听见了,眼风微微一斜,见他没有危险,便不打算理会他。 她紧紧握在手里的茶,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呈一条抛物线融入湖泊中。 秦怀瑜没看到湖泊里的眼,但他看到了凭空而起的茶水。 他心胆欲裂地大叫着秦南乔的名字。 秦南乔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步一步走近湖泊,眼看她的脚就要踏进湖水里。 突然,湖泊的眼睛里映出殇之走出屋舍、朝这边跑过来的身影。 湖水荡了一下。 眼睛消失了。 秦南乔转身,看到秦怀瑜和殇之,正一前一后地朝她跑过来。 湖泊里那双眼睛,一定是和殇之有紧密关系的人…为什么会在湖泊里? 殇之知道么? 心念还没转完,整个人都被秦怀瑜拉进怀中去。 “南乔!你刚才那样子吓死我了!” 秦南乔刚伸到一半想把他推开的手,缓缓变成了轻拍他的后背。 万物寂然。 满脑子里都是秦狐狸的声音…… 秦怀瑜好不容易稳下自己的情绪,实在不愿意再经历一次刚才那种无力感,不管不顾地半拥半抱地带着秦南乔就往回走。 “南乔,这地方邪门得很,我们得快离开这里!” 殇之张着嘴,看着连体人一般的两个人,从自己眼前经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南乔被秦怀瑜裹着也不好挣扎,只好面前转头叫了一声:“殇之,走啊。” 殇之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屋舍里的伊曼、刘云杉、半夏和丁香等人也跑了出来,见到秦怀瑜拉着秦南乔直往九 第87章 宜逍居 少顷。 伊曼试探的开口,“主人您看,要不这样,我们先去瞧瞧,主人若是喜欢,我们就自己出钱买下来……” 她边说边小心观察着自家主人,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 “若是主人不喜欢,我们也可以暂时住些日子,等找到更合适的房子,再搬走,主人觉得,可好?” 不等秦南乔回答,秦怀瑜立刻点头,“如此甚好!对吧,南乔?” 秦南乔举目,瞧了一圈。 这么多人,住客栈确实也太招摇了些。 “行!” 当下,刘云杉去叫了三驾马车。 宅子在独宗城的东郊。 离着小破屋有十里地左右。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田野广阔,树木很少。 视野之内,一地不知名的小野花,令人心情都豁然开朗。 马车在距离小院的百尺之外,停下。 一群人下了车,步行向那小院。 一块横卧的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 宜逍居。 篱笆围成的栅栏门虚虚掩着,里边是构造精致的两层小重楼。 秦南乔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良田千顷,坐南朝北,背靠大青山,景色秀丽而雅致。 虽说不是什么富贵所在,却胜在景美风水好,是一处极佳的安居乐业之处。 丁香早已拉着半夏,推了栅栏门进去。 “哇!姑娘你看,没想到这偏郊还藏着这么个好地方呢,要不说,还得是我们秦家有……” 伊曼跟着进去,伸手捂住了丁香的嘴。 秦怀瑜笑了。 他当然不会说,这不是他母亲买的宅子,而是他自己的。 一行人走到小院中。 所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刘云杉背着手,四处转悠了一圈。 “这院子挺大,你们几个住下肯定是没问题,大师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几个就先将东西搬进房间去了哈。” 丁香紧张地咬着嘴唇,两眼亮亮地盯住自家主人。 她已经喜欢上了院子里的土灶,还有旁边那一大片长势极好的绿油油的蔬菜。 秦南乔刚点了下头,丁香就迫不及待地欢呼起来:“哇哦!姑娘同意住下了啦,哈哈,太好啦!” 殇之微微皱眉。 这里确实不错,但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居心,可疑。 秦南乔余光瞟过殇之。 她的感官敏感度,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对于人心的把控,也远比普通人要强。 她知道殇之在担心什么。 事先筹谋不可怕,只要没有恶意。 秦怀瑜从她的细微的眼神变化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心安了! 秦怀瑜便想着,进去看看伊曼和刘云杉是怎么安排房间的。 “等下。” 秦南乔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秦怀瑜停下脚步,回身笑望向秦南乔:“嗯?怎么了?” 这声‘嗯。’ 这笑脸…… 秦南乔只觉得天色一暗,眼前男子整个人都鲜活生动了起来。 宛如初见…… 秦怀瑜也发现了秦南乔染了霞色的耳尖。 嗯? 这丫头喜欢美男计? 这么想着,秦怀瑜打算乘胜追击,好让自己多几分把握时,手里却已经被塞进了两张银票。 “这是我买下这里的银子!” 说完,秦南乔便转过身,匆匆朝屋里走去。 秦怀瑜站在原地愣怔片刻,随后低眸看着手上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眼里泛起一抹又无奈又宠溺的复杂。 这丫头,还真是半点都不肯欠人情债啊…… 不对! 她上次给殇之也是一抽就是两张……她一个山野出身的小丫头,哪来这么多银子? 秦怀瑜心里装着事,脚步便慢了些,才走到屋舍门口,又见秦南乔领着伊曼、刘云杉走出来。 刘云杉伸手勾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炫耀,“秦壁,大师要去青城观!” 秦怀瑜狐狸眼微弯,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老实不客气一屁股挤开刘云杉。 刘云杉哪儿能罢休,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两只脚一抬,整个人就往上挂。 “秦璧你想甩开我?下辈子吧,哈哈……” 秦南乔、伊曼似乎眼瞎了耳聋了一般,目不斜视,一路往前。 青城观在一座小山腰上,一条碎石小径从山脚一路延伸到道观门口。 陡峭的山石就是围墙。 伊曼上去敲门时,里边有钟声响了一下。 一个小道童开了门。 秦南乔将陈大夫给的药方掏出来,递过去。 “我们是来找张瞎子的。” 那小道童估计也认识陈大夫的字,侧了身子就要把秦南乔等人放进去。 却见一把拂尘横着扫过来,拦住了他们。 “尔等一身煞气,也敢到我观里来?” 拂尘的主人是一个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 他冷漠地扫视过秦南乔等人,最后落在秦南乔身上:“你进来!” 秦怀瑜亮出身份,“我是秦家小爷秦怀瑜……” 老道士冷笑一声,“老道不管你们是谁,想找人,要么她一个人进来,要么你们全部滚蛋。” 说完,拂尘指向秦南乔。 伊曼见说不通,就要动手。 秦南乔伸手制止,“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伊曼自认主以来还从没和秦南乔分开过,一见她抬脚进道观大门,只觉得莫名的心一慌。 “主人……” “无事!”秦南乔转头一笑,安抚道。 大门在秦南乔进去之后,复又关闭,把秦怀瑜等人都给挡在了外面。 一门之隔。 周遭似乎一下子就阴冷了下来。 “张瞎子呢?”秦南乔问。 老道士冷睨了她一眼,拂尘一甩,“跟我走!” 秦南乔抬脚就要跟着去,却被小道童伸手拦住:“ 第88章 隆多赞多 秦南乔心中如愿,面上却是一副惊慌不已、任人宰割的弱不禁风。 “我、我与道长无冤无仇,道长这是要做什么?” 老道士冷笑连连。 “你我没有冤仇,但你自己多管闲事,破了我的法阵,你今儿自己送上门来,也算是全了你祖祖辈辈积善行德的好名声!哈哈哈……” 说完,拂尘又是猛地一收。 秦南乔听得‘祖祖辈辈’四个字,一个晃神,只觉浑身都散架了般疼痛难忍,眼前一黑,晕倒过去了。 被冻醒过来的秦南乔,发现自己身上被套了一件黄色符袍,脖子一下被浸泡在一个水缸里。 这水…… 和镇魔井下那些骨灰坛子和陶罐中、那种浸泡内脏的药水,一模一样! 冷。 刺骨的冷!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冻结。 屋里光线昏暗。 但秦南乔依稀能看出,这是一个供奉三清祖师爷的大殿。 可能是很久没人打扫。 呼吸之中,满是灰尘味。 老道士一身正义凛然地盘膝坐在正对面,拂尘跨在胳膊上,单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察觉到秦南乔醒转,老道士朝着她一甩拂尘。 远远的,秦南乔却好像被狠狠鞭笞了一下,身子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老道士半点没有怜悯,反手又是两下。 秦南乔只觉得胸臆间如被刀绞,哇哇地又喷出两口血,但她依旧强撑着问老道士。 “西巷四十四号宅子里的镇魔塔和镇魔井,是你布下的吧?”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脑子倒是挺好使的。” 秦南乔心道,是你自己刚才透了底。 “金刚散财咒是你给胡老板的,也是你杀了胡老板?” “不错,胡一鸣是老衲杀的,若不是他阴奉阳违,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老道士说着,突然桀桀地怪笑起来。 “难怪你能破了老衲的法阵!这么聪明的小脑瓜,废了多可惜?老衲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你炼成尸母,桀桀…” 笑声未落,就见灯影摇晃。 一个小小的身影,敏捷地从墙头上跃落下来。 是那个小道童。 秦南乔心道,这孩子来太快了,我还没问完呢。 老道士见到他,沉了沉眼,不耐烦地挥动手中拂尘,喝骂道,“不为!你最好少管闲事!” 小道童不鸟他,自顾猫着腰睁着眼像在寻找什么,小眼神十分锐利,却似乎根本看不到秦南乔。 他四下里查看了一圈,突然不管不顾地双脚一蹬,整个人卷成一个球,直扑进老道士怀里。 老道士大惊,拂尘就要甩起来。 哪知,拂尘竟在半空中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片飞叶击中,断裂成数段,纷纷扬扬散落在地。 只这一会功夫,小道童已经把供奉案上的一对烛灯点了起来。 那灯是精巧古老的镂空铜灯,里面的灯珠一亮,投射出来的影子居然是三清祖师爷的法相。 法相随着铜灯的旋转,在各个角落里浮现,最后凝聚成了三清祖师像的立体轮廓,栩栩如生。 “请神!” 小道童大喊一声,变戏法一般变出三根长香,弹指点上,插进了香炉之中。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一气呵成。 烛火微微跳跃几下,便燃烧得更旺盛起来。 秦南乔只觉得烛光暖融融的,身体里的彻骨冰寒在慢慢消融。 小道童眉头紧皱,眼睛到处查看,似乎还是没有看见她。 “唰!” 老道士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把拂尘,卷起了小道童,阴恻恻地笑。 “不为啊不为,你居然帮着那个瞎子,毁为师半甲子修为,枉为师养你十几年,今儿为师就拿你来了却凡尘吧……” 小道童被拂尘卷着,往秦南乔的水缸里送过来,秦南乔忍不了了。 “道门如意,照世如灯……” 只这两句佛偈出口。 “哗啦”一声,水缸碎裂。 秦南乔身体上的束缚感,全然无踪,手镯变蛇,顺着尾指而上,在朝上的掌心里、首尾衔接成一个金芒四射的圆圈。 小道童安然落地,卷住他的拂尘,在光芒里碎裂成段。 秦南乔一个旋花,手镯回腕,刚才的一切恍如幻境。 老道士如遭重击,摔倒在地上,他不相信地一手指着秦南乔,“你、你当真是……” 秦南乔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音响起,打断了老道士的未完之言。 “师兄你啊!” 秦南乔甚是不悦地转身望去。 只见一张木质轮椅缓缓靠近,上面坐着一名面目清瘦的老者,他双眼翻白无瞳,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敬畏的道家风骨。 刚才那片飞叶,是他所发? 老道士一看到来人,破口大骂,“你个死瞎子,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吧?啊?活该你眼瞎又瘸腿。” 小道童看不下去,低声嘟囔:“师叔还不是为了救你……” 张瞎子伸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小道童不说话了。 老道士嘴巴张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气得直跳脚,却又只一下就动不了了。 张瞎子温和地压制住了老道士,这才转眼看向秦南乔,露出一个疲惫却平静的笑。 “让大师见笑了!” 秦南乔刚想为老道士说两句话,余光却瞧见,老道士垂头丧气地被小道童押了下去。 这张瞎子不简单,看似斯文客气,却完全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好听点,叫有主见。 难听些,叫独断专行。 这种性格的人,自己心里决定了要做什么,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也不会给任何人提意见的机会。 秦南乔有点明白老道士为什么不喜欢张瞎子了。 殿门一开,秦南乔就看到早已等得站立难安的 第89章 梨花是祭祀容器 秦南乔深深瞧了秦怀瑜一会,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秦怀瑜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稍缓。 小道童来请大家去禅房吃茶。 禅房在三清大殿的右侧,打扫得十分干净。 众人落座。 刘云杉和伊曼一左一右护着秦南乔。 秦怀瑜紧挨着张瞎子坐了。 张瞎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戒备,叹了口气,将老道士这般对待秦南乔的缘由,从头到尾的说了。 老道士名叫隆多赞多,原是红山殿的红衣喇嘛,道法修为极高,可惜私德有损,被法王赶走,在青城观住了下来、 但他心里,对红山殿的恨意,随着岁月的流逝,却只增不减。 听到老道士的名字,秦南乔眼神微微变了一变。 老道士没说谎! 但她什么都没说,继续安安静静当聆听者。 大约是二十五年前。 一直对独宗城持放养态度的天朝,突然派了驻军来。 驻军统领秦湛秦大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群芳楼。 秦湛和群芳楼的争斗,是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对决。 当时,就算是最低贱的奴役,都知道这一场输赢,将导致整个独宗城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老道士隆多赞多,把宝压在了地头蛇群芳楼这一边! 凭他的能力,加上原住民藏人的战斗力,他坚信这场战斗,群芳楼必胜。 只要群芳楼赢得战斗,隆多赞多就是独宗城的主人! 到时候,他要红山殿那个高高在上的法王,跪在青城观门前,求着他给他们供奉。 然而,群芳楼的房主,在探清楚藏族高门契苾家族也支持秦湛后,他掉头转向,配合契苾家族,协助天朝驻军。 一夜之间,群芳楼里尸堆成山,血积成河。 天朝驻军赢了,秦湛赢了! 契苾家族和秦湛,成了独宗城的主宰! 而他,隆多赞多再一次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只是这一次,因为青城观老观住的慈悲心,他没有被赶走。 只是,从那以后,他被软禁在青城观里,终身不得踏出观门一步。 老道士不是个轻易罢手的性子。 老观主在时,尚能压制他。 老观主仙逝后,老道士便开始做妖,毒瞎了继任观主张道士的眼,让他变成了张瞎子。 秦南乔一脸原来是这样的表情,看着张瞎子,“那道长你…现在还是这青城观的观主么?” 张瞎子没想到秦南乔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观主只是个虚名,这整个青城观,全部也就我们三个人。” 秦南乔默了默,提起刚才老道士被张瞎子打断的话。 “你师兄说我家祖祖辈辈积德行善…道长可是知道我的来历?” 张瞎子没有立刻回答,一双白蒙蒙的眼,居然精准锁定了秦南乔的位置,那一瞬间,他似乎能看到她。 半晌后,他温和地笑了起来。 “丫头啊,你的来处贫道确实知晓,但是,贫道不是那个有资格告诉你的人!” 从大师到丫头。 一下子就亲近得令人动了容。 秦南乔抑住内心的波动,“道长可否指点一二?” 张瞎子并未答话,只是转而询问,“你今日来找贫道,难不成就为了问这事?” 秦南乔:…… 好吧,既然我的身世不能问,既然他自己提了,那我也就直接明说了。 “道长给我留了那么多线索,不是为了把我引到这里来的吗?” 秦南乔说完这句话,便紧盯着张瞎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变化。 张瞎子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这般直接,但很快又释然了。 “大师如此聪慧机警,看来,是贫道过于谨慎了…不错,自从半夏家看到你的定魂符后,贫道就有意把你引来此地。” 说到这里,张瞎子停顿了一下。 “独宗城里,唯这青城观不是藏人之地!藏人虽不信道家,但也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若他日,大师有什么需要做的道场,可放心来这里摆祭。” 秦南乔可不信,“所以,道长引我来,只是为了让我有摆道场的地方?” 张瞎子又是一愣,继而被她的直接逗笑了,“哈哈,你这个小丫头啊,是连喘口气的空隙都不给贫道留啊……” 说到这,他神色骤地一肃。 “当然不是!贫道是希望你能救这一城的百姓!” 秦南乔蹙了下眉,“道长太高看我了。” 张瞎子也不解释,径直说他的。 “贫道的师兄以万千冤魂为引,设下纯阴的镇魔塔和镇魔井,以万千鲜活的内脏为祭,布置了九天玄煞大阵。” 秦南乔听得心颤,“纯阴?所以镇魔塔才会设在地下?” 张瞎子郑重点头,“是!” 秦南乔慢慢地问:“那个桃雕地藏菩萨,是你让梨花放的?” 张瞎子看她的眼神有了些不一样。 “对!梨花是被我师兄挑中的活祭品,可她当时已有身孕,如果没有桃雕菩萨,那孩子活不了。” “孩子是半夏?” “对!” “梨花知道自己是活祭品吗?” “她是汉人,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只能说,她的身份和八字太符合活祭的条件了。” “身份?” 张瞎子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妓人是最低等的人,只要配合八字做法加持,就会成为最能吸收能量的转换祭祀活容器!” 祭祀活容器,还是个转换站? 秦怀瑜和刘云杉给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伊曼没什么反应。 秦南乔又问,“秋菊是四十四号的房主吗?” 张瞎子呼吸微微一滞,语气因为某些东西而微起波澜。 “是!群芳楼一役后,她家只剩下了她一人,所有 第90章 伪君子 “大家小心!” 小道童的警示声中,他的身子已如箭弹射而出,紧随其后的是殇之和伊曼。 然而,那恶龙仿佛只是来吓唬人的,在快要靠近众人时倏地转了个圈儿,就要遁走。 眼看它要逃,伊曼半空里直接幻变成木碑去拦。 可还没等恶龙碰上木碑。 小道童从侧方闪现,手持一连串黄符,以迅雷之势绕着恶龙旋起了圈圈。 他的速度极快,黄符如绳索般密密麻麻地缠住恶龙庞大身躯,将它捆绑得结实。 恶龙挣扎,咆哮。 巨响震天,屋瓦纷乱崩裂,整座道观似乎都被震得剧烈摇晃了起来。 小道童就地盘膝而坐,掐指诀念咒语。 恶龙身上黄符忽然冒出熊熊烈焰,燃烧着恶龙的皮肤,并发出阵阵滋啦声。 片刻后,恶龙就随着黄符被化成灰烬。 小道童松口气,脸色苍白地喘了几口气,浑身已经湿透了。 秦南乔看看竭尽全力护住自己几人的小道童,收住了要问出口的话。 青城观这么菜? 怎么连个化形都能进来? 张瞎子显然是也意会到了什么,眸色沉了沉。 秦南乔斟酌了一会,从张瞎子这里,大概是挖不出什么了。 但,时间尚早,还可以套套话。 秦南乔掏出半夏那三根怎么也燃不完的香,“我这里有个东西,想请道长观测一下。” 秦南乔说着,便将符香递到张瞎子眼前。 小道童接过符香,转到张瞎子手上。 张瞎子将符香一根一根放在鼻尖上嗅闻,片刻,眉头皱紧。 “这符香佛中带煞,乃大凶之兆…丫头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个东西的?” 秦南乔见他居然知道符香,忍不住凑近了些。 “道长或许不知道,我是专门给死人化解执念的,但这次遇到了点麻烦…这里能开祭场吗?” 张瞎子低低叹息。 “祭场是可以开的,但这符香上的阴气和刚才那个魔物的阴气同出一处,贫道担心会累及这百年道观。” “道长为难,那祭场不开也罢,但我得见见道长的师兄隆多赞多。” 秦南乔话锋接的极快,最后四个字咬音有意重了许多。 半夏没来,祭场根本开不了,她的目的是见隆多赞多。 张瞎子沉默了好一会。 “贫道这个师兄生性乖张暴戾,他不一定愿意跟你说话,九天玄煞阵的事,贫道可以随你去一趟。”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 秦南乔听着,直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张瞎子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又道。 “你刚才给贫道的符香上,有浓烈的玄煞气,贫道去看看,或者能找到化解的办法。” 说着,他拿起茶,喝了一口,又对众人抬了抬手。 “各位自便。” 小道童似是休息够了,过来摆好竹筒茶杯。 伊曼一杯一杯地斟上,小道童又用双手一杯一杯地捧到秦南乔、秦怀瑜和刘云杉面前。 最后,小道童又送了一杯到站在秦南乔身后的伊曼面前。 伊曼接了,却不喝。 “主人!试试!”她说。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张瞎子。 秦怀瑜刚把杯子放在唇上,刘云杉太渴了,已经一口灌进肚子里了。 刘云杉怕得不行,在心里直埋怨伊曼提醒太迟。 然后,秦南乔发现,张瞎子的眼睛虽然没有瞳孔,但是看人的时候,方向十分准确。 伊曼会让我试,肯定不是毒。 张瞎子十分温和地笑着,摸索着亲自为秦南乔奉上茶。 秦南乔双手去接的时候,二人的手指不经意触到了。 只一刹。 秦南乔看到了张瞎子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刚才碰到张瞎子的手,刚好就是带蛇镯的手。 莫不是…我的能力变强了? 之前,化解完阿娘执念后,我的敏感度灵了许多,但是,梨花的执念还没成功化解啊。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惊疑,她面上神色不显,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茶水温热合宜,入口却有一种奇异的清凉感。 这种清凉在舌尖处停留许久,不化不散。 继而,一种不受控制的困意,从舌尖向着喉咙深处延伸,一点一点弥漫向全身。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碗,转头朝旁边一看。 果然…… 秦怀瑜和刘云杉已经紧闭着眼,趴下了。 而在看到她也喝了茶之后,张瞎子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秦南乔甩甩头,努力想要吐字清晰地完整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你把他、他们怎么了?” 张瞎子淡漠地轻蔑地扫了伊曼一眼,主人都倒下了,她不过是一个不人不妖的挂件罢了,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大师放心,他们只是睡着了。” 伊曼一动也不动,表情也很干,但看不出是完全不着急,还是惧于张瞎子的能力。 秦南乔一副困乏到极致的模样,单手撑住脑袋。 “刚才那恶龙,也是你施的障眼法?” 张瞎子得意洋洋地伸了个大拇指,“大师不愧是大师,够聪明。” 小道士一脸被蒙在鼓里的惊诧,“师叔你、怎么连你也骗我?” 也? 可怜的娃! 不过,跟着隆多赞多那种师傅,跟着张瞎子这种伪君子,没有被带歪,这小孩算是十分难得了。 然而,现下,没人有空理会小道童。 “道长说笑了,南乔要是聪明,就不会着道长的道了。” “贫道不会奢求大师原谅,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秦南乔被张瞎子这种耍下作手段、却一副为民为天下人的坦然模样,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要做什么?” 第91章 九天玄煞阵 张瞎子身后的影子,居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没有瞎眼,腿脚也是完好的。 而被秦南乔抓住手腕的张瞎子,却像被瞬间催眠了似的,摇摇欲坠。 小道童想要冲上来,被伊曼拦住了。 “放心,你师叔不会有危险!” 秦南乔慢慢放开张瞎子的手,慢慢琢磨,这个功能她是第一次发现,只能摸索着使用。 “张瞎子,九天玄煞阵是不是你设的?” “不是,是贫道的师兄做的。” “那你为什么要我的内脏?” “为了拯救这一城百姓的命!是你自己打开了玄煞阵的死门,唯有你的内脏才能修复好法阵,你犯下的错,你理应承担后果。” “道长当真以为,修复了九天玄煞阵,独宗城就能安全了?” “这……至少这是贫道唯一能做到的事!” “所以,道长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但道长惹不起,只能拿我下手,对么?” 张瞎子靡靡着,身后的影子,缓缓幻变出一座宏伟的宫殿。 一列传经筒,庄严肃穆。 只一刹,影子就幻化成了张瞎子。 幕后黑手是住在那里边吗? 不过,秦南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余光瞄见,殇之和小道童的眼神都变了。 殇之知道就行。 只这一走神,张瞎子一个激灵,居然清醒了过来。 秦南乔:…… 我的功能,怎么不由我做主? 张瞎子瞅了下秦南乔,深刻感受到自己这点法术,在她面前不过是微枝末节,苦着眉眼,低声解释。 “大师,实在是对不起,贫道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被活祭……” 秦南乔微微瞪了下眼,“活祭?所以,有人把独宗城设成了一个祭场?” 张瞎子又深深看了看她,有些激动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 “当年,秦将军想要肃清恶势力的想法,正好符合了某个势力需要数以万计的活人心脏、做祭品的计划。” 秦南乔余光瞄了眼秦怀瑜,所以,这才是秦湛能在这藏地站稳脚跟的真正机遇吧? 张瞎子哪里知道秦南乔在想什么,自顾继续。 “后来,他们从俘虏口中,知道隆多赞多在支持原住民,便以他帮助执行这个计划为交易,不追究他的过错。” “所有俘虏被全部活剖,九天玄煞阵由此而生!” “我师兄原本打算在法阵位置,建造一座寺庙,用百姓的香火抚慰超度怨魂,但,藏人只拜红山殿的大日佛,不爱供佛。” “因此,只能用让恶灵惧怕的东西镇压!秋菊的父亲兄弟是给所有恶灵剖腹的执刀人,可惜他们都死了。” “秋菊是他们家唯一的活口!只要她活着直到老死,法阵使命完成,独宗城也就啥事没有。” “一旦她被杀,她的阴灵就会被怨魂抓进镇魔井下,会被他们分而食之,会激发附在全部内脏上的怨念。” “九天玄煞阵会慢慢失去效力,到时候,无法进入轮回的怨灵会爬上地面,寻找替身,独宗城就会变成一座鬼城。” 张瞎子最后一个字说完,连殇之都微微动容。 秦南乔挑了下眉眼,“秋菊的父母兄弟是怎么死的?秋菊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瞎子喉咙咕嘟了一下,震惊的声调都有点走了样。 “大、大师你是听完这个故事,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秦南乔慢慢道,“在我之前,还有谁?” 张瞎子稍稍缓了下情绪,“我师兄和不为。” 秦南乔冷冷扯了下嘴角,直白地戳穿了他想转移话题的目的! “是不是必须催眠道长,道长才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么?” 张瞎子不仅扯开话题失败,还被软威胁,自我郁闷了好一会,才闷闷回答。 “秋菊的家人,全部都死在她父亲的刀下!” “呲!” 一声齿冷,从‘昏迷’的秦怀瑜嘴里发出来,紧接着是他若切冰碎玉般地低声冷斥。 “张瞎子你是不是胡编乱造的?独宗城史册上记载,秋菊的家人全部都是死于那场战役!” 张瞎子看得瞠目结舌,敢情…自己下在茶水里的昏睡咒,根本没起作用? 懊恼。 若是知道这小丫头法术这么厉害,群殴就应该狠狠心,下毒药。 他却不知道,若是他下的不是昏睡咒,是毒药。 那,他现在就不会还能有机会好好地、坐着这里跟秦南乔说着话。 反正,对秦南乔而言,跟阴灵沟通还比人来得容易对付多了。 秦南乔以指扣案,提醒张瞎子继续。 张瞎子一脸苦涩。 “城史是记载,而贫道是亲身经历者!” 秦怀瑜没话说了,又一看,自己的好朋友还昏睡不醒着,抬眼看看伊曼。 怎么回事? 伊曼:大概可能他不信我,真喝了。 秦怀瑜拿过刘云杉的茶杯一看,果然,一滴不剩。 这憨货! 秦南乔再次敲了敲茶案。 “群芳楼血案发生至今二十五年,秋菊二十七岁,当时,她才不过两岁,为什么她父亲独独放过了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她扭转了回来。 张瞎子已经对秦南乔的专注力不惊讶了,“不是她父亲放过她,是有人救了她!” “谁?” “不知道!” 秦南乔瞅着他看了一会,“谁养大了她?” 张瞎子有所顾忌地看了看秦怀瑜,慢慢说道。 “有人把襁褓中的秋菊送到了府衙,敲了鸣冤鼓,她是孤户,众目睽睽之下,老城主还能不护住她?” 秦怀瑜没说话,但心里比谁都清楚,幕后之人不仅熟悉天朝规则,还吃透了人性。 他们要秋菊活着,便让秋菊走官面,明面上受官府保护,暗处有他们在。 “秋菊是老城主养大的,那她和契苾城主也算是义姐弟了吧?” “不算,秋菊是自己住在西巷四十四号宅子里,老城主给她配了护卫和奶妈。” “玄煞阵的事,老城主和秦大将军知道么?” “这个……” “道长不想说,那就让你师兄来回答!” 不等张瞎子说话,小道童已经蹬蹬跑走了。 这回,张瞎子没有阻止,已然是一副认命的姿态了。 不消片刻。 小道童搀着老道士来了。 只这一会功夫,老道士竟变成了老态龙钟的糟老头子。 秦南乔不关心老道士,也不想多说废话,直接上小绿蛇。 小绿蛇也很是嫌弃老道士,蜻蜓点水地在他的额心上,一触即回。 在小绿蛇幻回手镯的同时,老道士身后,出现了一排望不到头的传经筒。 秦南乔正想看清楚,传经筒突然变成一张牛头面具。 还来不及反应。 牛头面具下的眼,骤地看向了她…… 第92章 灭口屠杀 那是一种完全凌驾于人、完全无视于她存在的轻蔑眼神。 秦南乔前所未有的、心头一怵。 下一秒,牛头面具居然就那么直直地朝着她,砸了过来。 脑子一痛。 同一时刻。 “啊!” 老道士骤的四肢绷紧,对着天空大叫一声,紧接着,七孔流血,倒了下去。 秦南乔震惊地转眼看过去,这种隔着空间的精神猎杀,旁人根本就救助不及。 那牛头面具下的,是什么? “师傅!” 小道士大叫一声,扑过去,伸指探了探鼻息,小嘴巴一瘪,哭了。 “师叔,师傅圆寂了。” 秦南乔看到一缕阴魂从老道士身上脱离,浮了上去。 余光瞧一下伊曼。 伊曼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把阴魂吸进了肚子里。 张瞎子两手相抱,垂头低诵:“福生无量天尊!师兄好走。” 小道童泪眼婆娑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开盖,把一种粘稠的液体,倒在老道士的尸身上。 顿时,一股奇异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尸体竟一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起来,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形灰烬。 小道童一边抽泣着,一边麻利地把灰烬全部收进一个白瓷坛子里,抽抽搭搭地走了。 张瞎子默哀了半晌,抬眼看看秦南乔等人。 “师兄虽做错了事,但师兄弟一场,于情于理,贫道都应去送师兄一程…秦少爷!大师!可否给个方便?” 这逐客令下得一点也不委婉。 正如他所说,老道士刚仙去。 秦南乔等人应遵从主人意愿,马上离开。 但,她有种感觉,张瞎子是在借丧逐客! 我们敲门前,馆内的钟声响了一下。 说明张瞎子已经知道我们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他对自己的师兄了若指掌。 但是,他却任由老道士把我带走。 说明,老道士要做的,也正是他要做的! 在老道士要说出我出身来历的时候,张瞎子出现阻止了他。 看似是在为我或者是为老道士着想,其实,他是忌于秦湛调来的秦家军。 之后下昏睡咒,也不是慈悲心肠。 而是同一个原因,他不敢真正得罪秦家! 刚才,张瞎子没有阻止小道童去带老道士出来作证,是因为他事先已经料到,老道士作不了证。 张瞎子诱使我来青城观,只有一个目的,要用我的内脏修复九天玄煞阵! 但是,因为秦怀瑜在,他碍手碍脚,达不成目的了。 他有所选择地告诉我一些事情,想借着我的手去试试其他解决玄煞阵的。 顺便,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老道士身边,让他自己和青城观得以能从这件事中脱身。 达到目的了,他就巴不得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他要准备远走高飞了。 所以,秦南乔只当听不懂。 秦怀瑜本来也觉得应该回避,但又发现秦南乔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立刻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我等也算是与贵师兄有缘,既遇上了,自不能就这么离去,还望道长容我等留下来,要尽一份心力。” 张瞎子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淡然自若,他缓缓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多谢诸位好意,此间事此间了,罢了,师兄的后事还有不为打点…大师有需要贫道的,就请问吧。” 秦南乔看向秦怀瑜,后者挑了下眉。 搞定! 秦南乔当即话入正题。 “九天玄煞阵需要秋菊,所以秋菊不能横死!对方手里有秋菊的把柄,所以秋菊不敢自杀!” 张瞎子没有立刻回答,但哆嗦的嘴唇出卖了他的震惊。 秦南乔又道。 “秋菊自愿献血,帮助梨花完成自祭仪式,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快点正常老死,好让对方的心愿达成,好让独宗城的老百姓真正自由,对吗?” 张瞎子耷下了眉眼,“大师觉得是这样,那便是这样的。” 秦南乔:…… “张道长!” 秦怀瑜提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警告。 “本少爷脾气不好,张道长若不想毁了青城观,最好老实回答我家南乔的话!” 张瞎子很愤怒、很憋屈,也只得忍住。 毕竟,在绝对的能力面前,谁都得低头退让。 他深吸口气,认真了起来。 “大师说得对!秋菊只有自然死亡,才能让九天玄煞法阵完成它的使命,然而,昨晚,秋菊被杀了。” 秦南乔一惊,“秋菊死了?” 张瞎子白蒙蒙的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不仅秋菊!还有皮大一家、胡永…所有知道或者议论疯狗病的人,都被杀了,都死了,知情不知情的都死了……” “谁杀了他们?” 张瞎子念头微转,有一瞬间脑子里浮现起阿旺的脸,但就一瞬,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事关重大,我不好乱说。” “陈大夫有没有事?” “秦老夫人病了,陈大夫被秦府请走了,只要他没走出秦府,就不会有事。” 秦南乔看秦怀瑜一眼。 秦怀瑜招手叫来惊羽,耳语几句。 惊羽立刻去办事。 静默了少顷。 秦南乔转了话题,“道长既然知道我祖辈阴德厚重,为何还要杀我?” “大师是少有的厚德之人,是大师误打误撞开了法阵死门…以大师的魂灵祭食那些恶灵,可以完善法阵,修补好封印!” 说着说着,张瞎子突然羞愧地掩脸痛哭起来,“贫道实在也是没有其它法子了……” “师叔,有办法的!我们可以跟大师合作啊!” 说话的是换上了一身孝服的小道童,他眼睛哭红了,小脸却倔强又坚毅。 “师傅已驾鹤西去,我们必须和大师合作,弥补师傅犯下的大错!才不枉修道几十年!” 张瞎子愕然,“不为!你……” 小道童伸手朝秦南乔一指。 “大师头上有比咱们师尊还要漂亮的白光!不为相信,只要她愿意,她就一定能救世人!” 秦南乔:“……”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第一次是顿珠说的。 就在秦南乔松懈的这一刻,张瞎子突然道袖一挥,洒出一把紫色粉末。 秦南乔顿觉不好,忙屏住呼吸,却还是迟了些。 吸入鼻腔里的粉末,辣得呛人。 心神恍惚之际。 伊曼闪电般从怀里掏出几颗药丸,自己吃了一颗,又用鬼魅般的速度给几个人各塞了一颗。 小道童似乎也没想到张瞎子会突然来这一手,呆愣住了。 “我技不如人…” 张瞎子见自己再次暗算失败,一下子像被抽了脊骨似的萎靡下去,“你们杀了我吧。” 说罢闭上眼睛,摆出了等死的姿态…… 第93章 祝由术 “主人,这个老家伙太赖皮了…让我杀了他!”伊曼说完,就想冲出来动手。 “慢着!” 秦南乔制止了她,她转身看着小道童,“小道长说说,如何与我合作?” 小道童缓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瞎子,这个天天教导自己道义公理的观主,居然会和师傅一样,耍阴害人。 信仰轰然坍塌。 小小的人儿,颓得毫无神采。 但,还是记得回答秦南乔的问话。 “我和师叔昨晚去探过四十四号,发现大师是祝由之术最高阶,而我师父设的镇魔井,用的是厌胜术,邪不胜正!只要我们合作,必能破除凶煞阵” 秦南乔在听到小道士的第一句话开始,平静的神色就有了变化。 小道士看着年纪尚幼,言辞之间却已极有见识,说话做事,通透得如一个历经世事的得道高僧。 没错。 我修习的第一个符箓,正是祝由术。 我从镇魔井下得到的力量,能有强大的痊愈力,和我会祝由术有关——祝由之术,本就是治病救人的术法。 阿娘说,修符箓必修祝由。 世上修祝由术者甚多,有成者也不少,但,下场大多不好。 阿娘告诫我,万万不可被旁人知晓我修习祝由术。 因此,事实上,我是可以直接根除疯狗病的,但…… 怀璧其罪,世人贪欲难以填满。 胡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我修习祝由术大成的消息传扬出去,必定会为我招来无穷祸端。 我不是菩萨,不会为了无亲无故的人,把我自己放在刀口下。 除此之外,我对那些为了银子出卖自己的人,也算是尽力了。 虽然没能救下他们,但我问心无愧。 现下… 小道童和张瞎子光凭我设的结界,就能窥出我会祝由术,还知道我的级别。 张瞎子不让小道童说出合作之事,肯定是已猜到我的私心,他担心我会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杀他们灭口。 他的担心,是正确的! 秦南乔罕见地、起了杀意。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道士,目光深邃幽沉,宛若古井。 小道士也感受到秦南乔身上陡然爆发的戾气,吓得浑身一颤,脸色一下刷白。 他怯懦地望向秦南乔,眼底闪烁着惧意。 “大、大师要杀我?” 张瞎子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抬头朝向秦南乔。 “不为莫怕,南乔大师不会随便杀人的!” “啊?” 这话,不仅是小道士,连秦南乔都愣住了。 杀念居然在张瞎子没有瞳孔的注视下,消散了! 那一双雾蒙蒙的白眸,仿佛能够洞穿世间万物,直达人心最深处,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万物皆空无欲无求的念头来。 这个老道士虽不择手段,但确实有几分正气! 张瞎子掀了掀眼皮,一脸理所当然,“大师既能修成祝由术,可见本性纯善,又怎么会滥杀无辜呢?” 秦南乔冷漠地看着张瞎子。 “道长倒是知道的不少,那道长可知真正强大的施术者,是断情绝爱的!” 张瞎子脸色变了,颤着手指向她,“你、你不会是、是……” 是什么,他没敢说下去了。 秦南乔很是满意,有所惧就很好! 如此,可以暂时不杀他们。 梨花的执念留香,还有需要张瞎子的地方。 秦南乔站起来,淡淡地问道:“九天玄煞法阵的阵门在哪里?” 张瞎子又惊又喜,“大、大师要破阵?” 秦南乔淡声应了,“嗯!” 张瞎子激动得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颓然跌坐了回去。 “不、不行、绝对不行……” 他悔恨的又是捶胸、又是跺脚。 “都怪贫道啊!若是贫道能早点跟大师禀明情况,或者……” 小道童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进了禅房。 张瞎子自责了一会,继续。 “九天玄煞阵乃天下第一凶阵!此间冤魂之多,怨气之重本就举世罕见!如今,他们分食了秋菊的阴灵,会被激发出十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可怕黑暗力量。” 秦南乔冷冷问道:“我们怎么合作?” 张瞎子还是不正面回答,“万一失败,你我都将成为千古罪人、万劫不复啊!” 秦怀瑜微微蹙眉,“道长你是泥鳅变的吧?” 秦南乔点头,表示同意。 张瞎子太滑头了,滑不溜丢,还油盐不进,一心一意就想照着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张瞎子听出秦怀瑜的讽刺,又见秦南乔也点了头,赶紧为自己辩解。 “大师,秦少爷都别生气,听贫道慢慢说来!” “群芳楼之役,秦将军其实没有杀一个藏人!是有人把当晚参加抵抗的原住民扣押下来,活生生挖出他们的内脏……” 秦南乔蹙眉,接话。 “生剖会让冤魂俯在内脏上,所以,对方要的是他们的怨念?” 张瞎子猛地抬起头,白蒙蒙的眸子里,居然泛起一抹奇异的光亮。 “大师说得极对!被生剖的怨念,加上无法进入轮回的阴灵,可以让九天玄煞阵的阵法力量,发挥到极致!” 说到玄煞阵的力量,秦南乔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他们费尽心力布玄煞阵,不应该只单纯为了收集怨念吧?” “这个…贫道不太清楚,大师想必也知道,从未有过以内脏为祭的有关法阵记载。” 秦南乔直觉张瞎子有所隐瞒,不动声色的试探。 “既然道长也不清楚,那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道长刚才说秋菊的父亲兄弟是执刀人,那么,他们当时生剖用的刀具在哪里?” 张瞎子目光闪躲,“这…贫道怎会知道?贫道又没在现场。” 秦南乔冷笑。 这老滑头! 还是一心惦记着用我的内脏去修复呢! “道长不在现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道长刚才说的,都是臆测?” 张瞎子顿觉不妙:“大师,贫道……” 秦南乔已不耐烦地拂袖而起,“秦怀瑜,你的人,是不是就在门外?” 秦怀瑜:“是!” 秦南乔斜挑了张瞎子一眼。 张瞎子心中一紧,却仍硬挺着脖子为自己辩驳。 “大师这是何意?” 秦南乔不理他。 秦怀瑜已然领会到秦南乔的意思,冷笑。 “呵!你编故事诋毁城主大人,还用妖法迷晕我,你这老道士,到底有什么企图?” 顿了顿。 “道长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本少爷只能请道长去军营里走一趟了!” 张瞎子心中惊慌,面上还在强撑:“秦少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突然,惊羽如电掠来。 “爷!有上百个忍者杀手在往这里逼近!” 不等秦怀瑜开口,张瞎子的脸色霎时间煞白如纸。 第94章 催眠观影 “他、他们是连我都不放过啊……” 秦怀瑜懒得理他,“我们有多少胜算?” 惊羽沉吟片刻,“一半!” 秦怀瑜还没回答,就听到秦南乔说:“那就不打,撤!” “咳咳咳——” 张瞎子被吓得猛烈咳嗽了起来。 明知道对方是来杀人的,他们居然要撤走,这、这是要见死不救吗? 秦南乔根本不鸟他。 张瞎子巴巴看向秦怀瑜,秦家军素来以护民为己任,肯定不会扔下我不管。 “南乔说得对!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我们犯不着跟他们拼命。” 秦怀瑜一句废话不多说。 “惊羽!命我们的人从大路上撤离,只要他们不惹我们,就不要理会。” 惊羽领命,自去做事。 张瞎子崩溃了:“你、你、你们秦家军不是护卫百姓安危吗?你们不能弃贫道于不顾……” 他声嘶力竭喊叫着,奈何几位大佬丝毫不为所动。 眨眼功夫,原地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了。 过了一会,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禅房里跑出来。 是小道童。 他抱着一个锦盒,眼睛环顾了一圈。 “师叔,大师他们去哪里了?” “走了,都走了,都是些无情无义之辈!不为…你也赶紧逃命去吧!” 小道童刚要说话,嘴巴被一双手捂住,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不见了。 张瞎子没等到小道童的回应,竖着耳朵听半天,确定他也弃了自己逃了,顿时只觉得万分悲凉。 我不敢说出他们设玄煞阵的真正目的,可还是逃不过被灭口的境地啊! 他摇着轮椅,在这座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全部走了一遍。 最后,他推开了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开过的大殿大门。 呼吸里有烟火气,应该是师兄点的香火,还在燃烧。 自师傅去后,这大殿便被师兄霸着…倒不是我拿不回来,只是想着反正也没旁人来观内上香,便由着师兄去了。 如今…… 师傅,徒儿无能啊! 耳朵一动。 眼睛看不见,听力就会异于常人。 门外来了很多人,却鸦雀无声。 忍者杀手到了。 张瞎子慢慢转过轮椅,平静地面对他们,“贫道有一事相求,只要你们同意,贫道就不会抵抗!” 杀手首领阴森森笑了,“哦,什么条件?” 张瞎子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环顾三清大殿:“你们要保证不损坏这观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砖一瓦!” 杀手首领沉默了一会,目光斜扫过自己的手下们,“你为什么会相信我的保证?” 杀手无情。 就算我们敢保证,等到你张瞎子死了,谁来见证我们会遵守承诺? 张瞎子却一副心中有数的笃定,“因为殊魔大人培养出来的人,都不会言而无信!” 说完,他便静静等待对方做决定。 杀手首领转身,面对着自己人,用唇语无声交流。 片刻之后,杀手首领缓缓回过身来:“我们不能答应!” 张瞎子面色一霎惨白如纸,却也不见惧色,“阁下为什么非要两败俱伤呢?” “你没说错!我们杀人无数,但从不违背承诺!只是,我们这次接到的任务,是让你、让隆多赞多和青城观,从这个世上消失!” 杀手首领有些遗憾地看着张瞎子。 “我们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不过,如果你放弃反抗,我们可以留你全尸!” “唉!” 张瞎子叹息了一声,“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 他的两只手,飞快按了下两边轮椅扶手。 扶手里射出两股黑雾,黑雾幻变成两条翻腾的巨龙,巨龙搅动空气。 周围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一般。 杀手首领却是早有准备,抬手抛出一个骷髅头。 骷髅头如一颗变异了的珠子一般,引得两条巨龙齐齐争抢。 在巨龙靠近之际,骷髅头骤地张大嘴巴,悉数把它们吸收了个干干净净。 张瞎子大惊。 杀手冷笑,举起手中长剑,厉声下令。 “杀!” 顿时,上百把利剑组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剑网,从四面八方刺向张瞎子。 张瞎子当即咬破中指,默念口诀,用手在胸前划出太极图案。 剑雨袭来,张瞎子身上衣衫破碎。 然而,却没伤分毫! “老道士,还真有两把刷子!” 杀手首领脸上浮现凝重之色,旋即调转了剑尖。 其他杀手也和他一样,再次把剑指向张瞎子。 但是这次,他们不再一拥而上,而是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地朝着张瞎子胸前八卦的同一个点袭击。 ‘叮当’声不绝。 每一把剑刺中八卦图案,都被震碎,都会发出一下金属摩擦的尖厉响声。 每一下声音,都让张瞎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 终于…… 咔一声脆响。 张瞎子脚下的木质轮椅突然爆裂,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狼狈不堪,连着吐了好几口血。 “你输了!” 杀手首领走近,居高临下地用剑抵住张瞎子的咽喉,“你有没有跟秦家那个败家少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张瞎子刚想把自己的脖子往剑上送,眼神却突然一变,转而一手抓住杀手的剑,抬起头看着杀手,快意地笑了。 “想知道我说了什么,自己问啊……” 杀手察觉到他笑容不对劲,急忙转身,却见自己的手下已经无声无息被全部杀死了。 杀手首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眼前绿影一晃,眉心一凉。 最后的自我意识中,他看到了一个神仙般圣洁美丽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样漆黑明亮,透露出一种拥有无上力量的孤傲寂冷。 杀手首领慢慢地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一只瘦长的手,嫌弃地伸过去,稳住了他的身体,不让倒下去。 那边,小道童也已经把几近虚脱的张瞎子,搀到了蒲团上,盘膝调息。 张瞎子见杀手首领被制服,自觉无颜见秦南乔他们,却也不得不道谢。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秦南乔不理会他,径自看着杀手首领的背后。 其他人看不到她能看到的,但,没人怀疑,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她。 杀手首领背后的影像在变幻。 秦南乔的额上细汗密布,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却异常明亮。 突然间,她身形猛地摇晃了两下,差点儿倒下去…… 第95章 搏杀 怀瑜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怎么了?” 秦南乔深吸口气,极力稳定心神,“快!回逸逍居去!” 她在杀手首领的影子里看到,一群忍者杀手正将殇之和四个武卫团团围住。 殇之很强! 武卫们实力应该也不弱。 但,忍者杀手不少于五十人。 以一敌十! 忍者杀手可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 万一…… 秦南乔不敢想下去了。 秦怀瑜只看着她的神色,也知道现在事态紧急,没再废话。 他给刘云杉留下一半秦家军,看住半废的杀手首领,守住青城观。 其余一半跟着他们,飞马直奔宜逍居而去。 还未看见屋舍,就听到了打斗声和刀剑交加的脆响。 秦南乔和秦怀瑜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逸逍居的位置非常偏僻,他们也是才决定要住下…肯定是内部透露了消息。 然后,他们的目标是谁? 是秦南乔? 还是这里的所有人? 尸体从栅栏外开始铺陈。 都是黑衣蒙面的忍者杀手。 血腥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殇之一身是血。 四个武卫躺下了两个。 剩下的两个也快撑不住了。 半夏手里捏着一把银针,死守着屋门。 伊曼和惊羽都是直接从马背上跃冲了进去。 秦家军也随即冲了进去。 原本占据人数优势的忍者杀手一下子就被压制住了。 殇之战力大增,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围堵着他的一圈杀手眨眼就成了尸体。 两个武卫也是士气大涨。 忍者杀手们更是像疯狗一样悍不畏死,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生命安危。 一番激战。 忍者杀手被全歼。 伊曼受了点皮外伤。 秦家军也伤了十几个人,不过总归是赢了。 “丁香在哪里?”伊曼到屋里,找了一圈,又回到门口问半夏。 “在这!”殇之走到门侧,蹲下,扶起了一具武卫‘尸体。’ ‘尸体’抬手脱下几乎罩住整个脑袋的头盔,露出丁香圆乎乎的小脸。 半夏低声解释,“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丁香没有武功,只好这么做……” 秦南乔一步上前,张开手把她们俩一左一右都拥入怀里。 “姑娘……” 丁香的声音还带着受到惊吓的颤声,但看得出她并没有大碍。 半夏身上有血,但都是别人的。 殇之和四个武卫,几乎挡住了所有进攻。 秦南乔松了半口气,站起身,眼神示意伊曼,让她好好安抚半夏和丁香。 伊曼照办。 秦怀瑜正在指挥秦家军清理战场。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不等她说什么,他就开了口,“能调动这么多忍者杀手的,在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 “哪三个?”秦南乔心中微沉,脸上却不显露分毫。 他侧头,心事沉重地看着她,“一个是忍者杀手的总把舵不死人殊魔;一个是天朝皇帝;还有……” 他停顿片刻才道:“藏人之神、红山殿的法王!” 秦南乔读懂了秦怀瑜的眼神。 这三个人是当今最强的王,各据一方,得罪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善终。 秦南乔面无表情,“红山殿的法王,是不是你的外公?” 秦怀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勾勾地深深地看着他。 “南乔…我们找个你喜欢的地方,不理世事,只过我们的日子,好吗?” 秦南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一瞬间有些迟疑,不是被他的建议打动。 是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她感受到了一种诚挚的深刻担忧,和几分无力感。 秦怀瑜看懂了她的沉默,眼底闪过一抹理解和疼惜,声音低柔而悲伤,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秦南乔这才微微一笑。 “秦少爷多虑了,我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野丫头,不可能得罪大人物的。” 见到她笑,秦怀瑜也恢复了豪气,“无所谓!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秦南乔心底一暖,面上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淡漠,“秦怀瑜,我要你帮忙做的三件事,已经全部做完,你可以回家去了。” 秦怀瑜沉了脸。 “南乔!我说过这是交易!既然我完成了我的,那你也要遵守你的,我要跟伊曼一样一直跟着你!” 秦南乔:…… 明知道,我得罪了你们秦家都得罪不起的人,还不走? 是要跟着我找死吗? 不知好歹的家伙! “行!是走是留,都随便你们!” “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 秦南乔不太能应付扣字眼胡搅蛮缠的秦怀瑜,选择直接走人。 “爷!” 秦怀瑜要追过去,却被惊羽的一声请示,扯住了脚步。 狐狸眼一个眼刀过去,惊羽只觉得眼皮跳了跳,还是硬着头皮汇报。 “杀手人数太多,只能全部化了!但有把剑很不错,有个兄弟想问问少爷,能不能把那剑给他。” “哦?” 秦怀瑜挑了下眉。 秦家军最普通的士兵,所用兵器也是刘家矿上首选的上好材料,再由天朝手艺最精湛的锻造世家丁家堡的铸剑师,打造而成。 可以谦虚点说,秦家军随便一个士兵手里的佩刀佩剑,亮出来都是可以被仰望的宝贝。 杀手手里,竟有连秦家军都想要的剑? “走,去看看。” 屋舍的角落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秦家军副将,站在一具还没化掉的尸体前。 尸体手里、牢牢握着那柄号称“很不错”的剑。 这地方选得极妙,是个站在庭院里,完全看不到的盲点。 地面,有一道拖拽的痕迹。 尸体是死后,才被拖到这里来的。 “见过监军。” 副将见到秦怀瑜,急忙拱手见礼。 秦怀瑜在秦家军担任监军一职,但因为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是个副地。 却故意忽略了副职,讨好之意可算是非常明显。 秦怀瑜却看都不看,敷衍地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略略弯腰看了一会那把剑,侧眼瞧向自己的心腹。 “惊羽,你来瞧瞧,这剑柄的刻纹,像不像李允衣服上的家徽?” 李允姓李。 但,事实上李允是谁,秦家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李允的家徽,是燕娘母家的家徽。 燕娘母家李氏,可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开国武将世家。 李家的家徽,出现在一个忍者杀手的剑柄上,这事稍做文章,轻则李家被削爵罢官,重则,抄家灭族都是可能的。 因此,惊羽心中自有决断,却不敢直说,只道,“属下看着,是有点眼熟……” “副监军明鉴!” 贾淳迫不及待地抢过惊羽的话头,“这种图案,我不止一次在李公子的身上看见过。” 秦怀瑜略略抬起下巴,垂眼看向,冷冷问他,“贾淳,你是十一岁进的秦家军?” 贾淳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恭谨见礼,“回少爷,正是!” 秦怀瑜勾了下唇角,抬脚踢了下那把剑,“是你想要这把剑?” 贾淳偷偷抬眼瞄一下,只觉得小主子眸光如针,直刺进自己心里,顿时脊背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回少爷的话,小、小的喜欢收集宝剑。” 秦怀瑜慢悠悠踱到他面前,一伸手,拔出他的腰间佩刀,放在阳光下亮了亮…… 第96章 一把有家徽的剑 刀身泛着幽冷的寒光,上头隐约浮现几道奇异的纹路。 这是秦家军特有的标识。 刀光映在秦怀瑜亮若皎月的瞳眸上,竟隐见水光。 “贾淳!你是耍刀的人,要把剑做什么?” 贾淳听见这句话,脸色骤然变了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滑落,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 “少、少爷!小的不敢说谎,小的是看着这个家徽眼熟,就、就只一心想着,应该要让少爷知道这件事。” 他磕磕巴巴地说完,却又猛地拿额头撞击地面,“小的有罪,小的错了……” 秦怀瑜放平了佩刀,用刀背敲了敲佩刀主人弯成了弓的背部。 “贾淳啊,你能知罪知错就很好,我会让我母亲好好安置你的家人,你放心去吧。” 贾淳心脏一颤,猛地抬眼看向秦怀瑜,“少爷你……” 他来不及说完,只觉得另外一边脖子,一下刺痛。 却是惊羽从背后,一剑割开了他的咽喉血管。 血如泉涌。 秦怀瑜所做,全是为了吸住贾淳的注意力,以达到不惊动他人就解决他的目的。 贾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秦怀瑜平静无波的面庞,瞳孔渐渐涣散。 秦怀瑜丢下佩刀,晦气地弹弹袖子,整整衣摆,眼风瞄一下自己的心腹。 “惊羽,给贾淳按照忠烈之士论功行赏,这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抬脚就走。 惊羽急忙出声叫唤,“爷,剑怎么处理……” 话未说完,剑已经到了秦怀瑜手里。 “你知道怎么做吧?”秦怀瑜斜眸向惊羽。 “属下明白!”惊羽垂首。 “很好!”满意地点头,秦怀瑜再没有多留一步,径直离去。 惊羽转身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尸体,轻叹口气。 秦府中人大部分都知道,秦怀瑜和李允是死对头。 贾淳显然是在秦府里有耳朵,听到了些耳风。 因此,他打算借此机会,给秦怀瑜递一个投名状,以达到能成为秦少爷自己人的目的。 可惜很少人知道,秦怀瑜之与李允,是那种我可以打可以杀,但别人不能说半句不好的关系。 有些关系,只有亲近如惊羽,才能窥之一二。 秦家军是秦湛一手创办,但秦家大少爷成亲后,秦家军里正在不着痕迹地悄悄地自发甄选阵营。 奇怪的是,明明是秦家大少秦怀远担任军营副将,秦怀瑜不过是个挂名监军。 可私底下,看好秦怀瑜的将士,却更多。 不过,狐狸少爷选人,有他自己的手段方式,自作聪明的下场,多是贾淳这样…… 那双狐狸眼啊,打小就是最能透过人皮、洞察人心的。 惊羽摇摇头,把贾淳的尸体送到庭院上的棺材里,让他和刚才牺牲的兄弟们,一起妥善安葬。 清理完战场,已是申时。 丁香拿出自己带的米和干菜,熬了一大锅菜粥,又在伊曼、半夏的辅助下,做了两大箩筐的馒头。 烟火气驱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被踩踏得七零八落的蔬菜,看起来也顺眼的些许。 连着秦家军在内上百号人,居然都把肚子填饱了。 秦家军将士们说要趁着饭后消食,把被毁掉的栅栏修好。 上百个壮实的汉子,在惊羽的安排下,领取了各自的斧头、绳子和木头等必备工具,嘻嘻哈哈地忙活开了。 半夏和丁香收拾好,一起进屋去照顾受伤最重的两个武卫和殇之。 秦怀瑜斜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看着沐浴在落日余晖里的秦南乔,眼里盛满了细细碎碎的星芒。 秦南乔顺着院子来来回回地走,脑子里正在捋顺目前为止得到的所有信息。 伊曼影子般地跟在她身后。 骤的,有‘哒哒’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怀瑜!” 马未至,声已起。 刘云杉带着抱着锦盒的小道童,飞马而来。 马扬蹄,停下。 刘云杉和小道童几乎同一时刻跳下了马背。 青城观距此,不过十多里路。 两个人一匹马,却像是跋涉过了千山万水,灰头土脸的,身上都有血迹。 二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分工,小道童去找正在指挥秦家军的惊羽,刘云杉跑向秦怀瑜,神色焦急。 “怀瑜!南乔姑娘,我们得去一趟城主府。” 秦怀瑜跳下石头,“出什么事儿了?” 秦南乔也看了过来。 刘云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慢慢说道,“阿、阿旺出事了!” 秦怀瑜神色大变,一把抓住刘云杉,“阿旺他怎么了?” 刘云杉看了看秦南乔,“还不清楚,荣利只能说一句话,去救城主大人。” 秦南乔抬脚就走,“那还等什么?边走边说!” 刘云杉和秦怀瑜急忙跟上。 秦怀瑜对闻声看过来的秦家军们喊道,“兄弟们稍微收拾一下,留下二十人,其余的快点跟过来!” 惊羽和小道童早已经备好车马等着。 秦南乔上马车之际,余光看见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殇之,她远远以手势示意,让他照老规矩,守家。 殇之自是照办。 因为要听事情经过,秦怀瑜带着刘云杉和小道童,跟秦南乔一起上了马车。 惊羽骑着马跟在车旁。 马车不大,几个人都伸不开脚。 但没人在意。 刘云杉喘了几口气,推了推小道童。 “不为!你来说。” 小道童也不推诿,把他们走后,青城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两个当事人。 “你们刚走不到一刻钟,府衙的荣利和赵主簿就来了,他们是来找你们的, 秦怀瑜心中一沉。 小道童又道,“赵主簿一张脸蜡黄无比,一直不停地咳嗽,根本说不来话,我师叔说他是肺部被火燎伤了。” “荣利则是站都站不稳,把赵主簿交给我们,他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嘴唇发紫,双腿打战,嘴里只不停地重复去救城主大人,师傅说他是受了严重的惊吓。” 秦怀瑜转眼看秦南乔。 秦南乔眉头紧蹙,荣利绝对不是轻易能被惊吓到人…… 这时,小道童把一直紧紧抱着的锦盒,递给秦南乔。 “大师,这是陈大夫交给我的,说是将来遇上比我师父厉害的修真之人,就把这个交出去。” 锦盒打开,是一张折叠成长条形的牛皮。 一层一层地解开牛皮,大家都看到了里边包的东西。 那是一片薄若蝉翼的铁片,锈迹斑斑,却又闪着极为锋利的寒光,仿佛在告诉看到它的人,它能十分轻易地划开皮肤…… 第97章 小名 秦南乔小心地拿起刀片,细细端详。 煞气! 浓烈至极的血腥之气! 奇怪的是,这股血煞气没有一丝一毫阴冷邪恶,甚至还隐约裹着几分神圣的气息。 秦南乔疑惑了。 明明是血腥煞气浓烈的杀器,为什么会有神圣的气息? 小道童见秦南乔久久不语,想开口,被秦怀瑜和伊曼不约而同地阻止了。 刘云杉已有经验,很是安静。 秦南乔闭目凝神,然后慢慢朝这块铁片灌注入自己的念力。 慢慢地,她看到了一只拿着刀片的手。 但,在她快要看清楚手的主人时,联系被切断了。 再次尝试,依旧如此。 如此反复几次,她放弃了这个途径,缓缓睁开眼。 “大师,有什么发现吗?”道童第一个忍不住发问。 秦南乔不答反问:“不为道长,你师叔见过这东西吗?” 小道童毫不犹豫地点头。 "见过的,师叔说既然陈大夫选择让我保管,我就应该要不负所托,还说让我好好收着,别给师傅发现了。” “哦?”秦南乔淡淡看着他,“你师叔就看过一次?” 车内众人,都尖起了耳朵。 小道童嫩脸有些发红,但还是老实回答。 “前几天,师叔让我拿出来,给他看了一次,看完,就让我带上这个跟着他去了西巷四十四号,但没能进去。” 秦南乔斜挑了下眉,“以你师叔的能力,是破不了我设下的结界的。" 小道童点头。 “是!在你之前,我没遇见过比师叔厉害的,所以,我当场就想要去找你的,但是师叔说没必要,你会去主动找我们的。” 刘云杉撇撇嘴,“以前我也以为张瞎子有点本事……” 小道童瞪着眼睛,“我师叔确实有真本事!你们不是就来找我们了吗?” 这是事实,刘云杉反驳不了。 秦南乔能反驳,但她才不会参与这种无意义的对话。 伊曼却看不得刘云杉输阵,冷哼,“张瞎子如果有真本事,那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阻止你师傅?” 小道童愣住了。 可不就说,要是老道士刚开始布九天玄煞阵,张瞎子就能出手阻止,可能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但是,小道童不是张瞎子,哪里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不阻止…… 刘云杉见有人撑腰,底气又上来了:“也有可能,你的师傅和师叔就是同谋!” 小道童被这二人堵得小脸涨得通红,却又因为理亏,说不过人家。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了。 秦南乔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秦怀瑜唇角扬了起来。 过了一会。 马车颠了颠。 秦南乔伸手挑开一角帘子瞧了瞧,回眼瞧秦怀瑜,“天快黑了,我们得分成两路,你和刘云杉去城主府,我去四十四号!” 秦怀瑜不同意,“云杉去城主府,我跟你一路!” “秦壁!你太高看我了,我、我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刘云杉急了,脱口而出。 秦南乔下意识地、瞧了眼耳尖慢慢染上霞色的秦怀瑜,秦狐狸的小名叫秦壁? 小道童和伊曼对看一眼,急忙先行下了车。 秦怀瑜看也没看刘云杉,只对着秦南乔说,“我不放心你!” 秦南乔只觉得心被什么撞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刘云杉还没察觉自己哪里出了差池,一味地气急败坏地叫道:“秦壁你、你这个见色——” 秦怀瑜忍不了了,冷冰冰扫了他一眼。 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刘云杉,立马闭上嘴巴不吱声了。 我滴个天,这家伙哪根筋不对了? 秦南乔慢慢道:“既然城主大人没有要紧事,那请秦公子回一趟宜逍居,去帮我把半夏带到四十四号来。” 刘云杉阴霾的表情一下子就晴朗起来,“哈哈,秦壁你也有今天?” 秦怀瑜二话不说站起来,照着刘云杉的脑袋,就是一顿爆栗。 刘云杉双手抱住脑袋,大叫起来,“哎呦!君子动口不动手,秦壁你还是不是君子了?” 秦怀瑜还是不说话,直接一脚压住刘云杉,左右开弓,胖揍。 秦南乔冷眼旁观,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大师,你们怎么还不下车啊?” 在车外等了有些不耐烦的小道童,探进脑袋催促,眨巴着眼的样子,很是无辜。 秦南乔用下巴示意秦怀瑜给让出一个空隙,挤过去,下了马车。 秦怀瑜又踢了刘云杉两脚,随后。 伊曼伸长脖子,瞧了下被揍得衣衫不整的刘云杉。 “刘公子若是实在不愿意,那我们大家就都一起去四十四号,与城主府也不过半盏茶的路程,耽搁不了什么事。” 刘云杉一想也是哈,居然真的就要跟下车。 秦怀瑜一手按住他刚探出去的脑袋,“刘朝霞!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 朝霞? 刘云杉的小名居然这么…这么的接地气。 众人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刘云杉脸色慢慢涨红,委屈极了,目光定在秦怀瑜身上。 “秦壁,你也太不仗义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的小名,你、你这是不给你兄弟留脸了吗?” 秦怀瑜瞪他,“你也知道丢人?那你自己口口声声喊我什么?” 刘云杉这才反应过来,自知理亏,一下子就哑巴了。 秦怀瑜一招手。 惊羽牵来两匹马。 两人两马疾驰而去。 马车驰离,载着满腹委屈的刘大少爷,奔向城主府方向。 秦南乔三人拐进了西巷。 四十四号宅子的门,还是秦南乔离开时特意虚掩着的样子,左前右后,虚虚地留着一条一根指头大小的缝隙。 结界也完好。 然而,还未推开门,秦南乔的脸色就变了。 阴气全没了! 伊曼也感应到了,双手推开门,脚步如飞地到了镇魔井口,一个栽葱,跳了下去。 小道童被吓愣了。 秦南乔抓住他的胳膊,看也不去看停在院子里的两口棺材,戒备地在井口等着。 九天玄煞阵已经破了! 准确说,是布阵的人自动把九天玄煞阵撤了。 不消片刻,伊曼回来,“主人!内脏都没了!” 又来迟了。 秦南乔呐呐吩咐,“伊曼!快去那个房间看一下密道入口!” 伊曼感受到了自家主子沉重的心绪,二话不说,照办。 不一会,伊曼回来。 “主人,密道被乱石堵住,全毁了。” 秦南乔心口一痛…… 第98章 镇魔井是一口保鲜冷冻井! 百密一疏! 那天下结界时,秦南乔忘记了,这宅子里还有密道! 他们通过密道,根本不用经过结界,就能从内部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 秦南乔气得不行,自己终是经验不够。 但,她并不气馁。 他们撤阵,肯定是已经选好了重新布阵的地点…… 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你们这些只敢躲在暗处的鼠辈! 秦南乔稳了稳心绪,展开手掌,把刀片放在掌心,默念起咒语。 刀片上出现一层白霜,和之前银针上的一模一样。 秦南乔眸色越加沉黯,拿起刀片轻轻一晃。 白霜却没有像当初那样,化成黑气。 脑子里闪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秦南乔用指甲去扣白霜,竟然真的给扣了下来。 在白霜离开刀片的同一个时刻,刀片‘咻’一下,竟被吸附到了塔尖。 秦南乔神情有些沉重,有一种自己眼下做的每一步,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小道童误以为她在担心解不开镇魔塔,低声提示,“大师,我师叔说过,这塔应该是空心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吁”一下,镇魔塔内竟然发出了声响。 不是活人的叹息,更像是某种东西被压制、或是膨胀到极致的那种沉长的爆破声。 随之,一股刺骨寒冷的白雾,从镇魔塔与井盖的连接处,喷发了出来。 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顺着经脉、钻入身体各处的冰寒阴冷。 但是,也仅此而已。 没有亡者魇气的加持,这一股冰寒感是没有杀伤力的。 秦南乔走过去,把手指抵上那刀片。 手镯化蛇,蛇钻入塔里。 不一会,蛇钻了出来,回到秦南乔的尾指上,嘶嘶吞吐着蛇信子。 秦南乔伸手,慢慢打开塔顶。 粘在塔尖的那个刀片,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唰一下就顺着缝隙进去了,自动躺进了与它严实无缝的刀凹。 第二层,里边,是一把比那刀片稍微大一些的锋利的柳叶刀! 第三层,又是大一个尺寸的柳叶刀。 九层,九把尺寸不一的柳叶刀。 秦南乔把刀依大小排列好。 小绿蛇一把一把轻触而过,凝神感受。 每一把刀,都有一个执刀手,每个执刀手年纪都不一样。 尺寸最大的刀,执刀之人年纪最小。 尺寸最小的刀,执刀之人年纪最大。 每个执刀手,都面色木然,呼吸十分微弱。 他们的动作精炼却机械,像人偶般按照固定的流程,完成他们手上正在做的事情。 “大师!” 已经把九层石塔摸了个遍的小道童,走到秦南乔身边,看向她:“这镇魔塔里盛装的杀戮器,这个塔就是九天玄煞阵的阵门!” 他说得对! 这九把柳叶刀,就是秋菊的父兄,用来活剖内脏的工具! 以杀器作为阵门,镇压被杀的冤魂,会让冤魂的怨念越来越深,越来越凶猛。 这是被修真者最为忌讳的阴毒手段。 但,却是最有用的! 然而,秦南乔脑子里,却有根弦断了。 杀器都还在,阵门也没破。 对方却无声无息就撤了阵,还转移走了成千上万的冤魂。 把镇魔塔和镇魔井盖连在一起,再埋到地底下,就让这整座宅子的地下常年保持低温,可以保鲜储存内脏。 他们设九天玄煞阵的目的,是为了利用冤魂们强大的怨念阴气,达到保鲜冷藏阵中的内脏。 镇魔井是一口保鲜冷冻井! 设阵者,是为了吃内脏! 秦南乔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几乎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恐怖的人。 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密教道术之中,确实有一门阴邪至极的夺寿术法:食用人体内脏,可以达到完全蚕食对方、夺取对方的容貌和寿命。 二十几年了,那人不知吃了多少内脏,不知拥有了多少张形形色色的面孔,不知用过多少个不同的身份。 秦南乔觉得脚底有寒气在往脊背上窜,眼睛下意识看了看伊曼和小道童。 谁也不知道那人会是什么面孔,什么身份。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既然玄煞阵已有成效,他为什么又要费这么大周折,把阵移走? 是玄煞阵出了问题,还是食用内脏的人,要离开独宗城? 秦南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把这段时间来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捋。 疯狗病的爆发时间,是对方早已安排好的,无论我有没有出现,无论有没有梨花的亡者魇气,它都会发生! 对方让茶铺老板转接出去的亡者魇气,是这玄煞阵里万千怨灵、二十几年来积攒的亡者魇气? 是不是……唯有魇气散尽,他们才能把这井下所有内脏,都转移到别的地方?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半夏被冤魂缠身,梨花求助张瞎子,从而让隆多赞多发现了玄煞阵的异常。 隆多赞多发现这个异常无法修补,只能把储存在井下的内脏转移。 可冤魂魇气的力量,已经强悍到连镇魔塔和镇魔井都能冲破,又怎么能做到不被魇气伤到,还能安全转移内脏? 只有化解冤魂的亡者魇气! 于是,隆多赞多把亡者魇气收进钱袋,加持上金刚散财咒,交给茶铺老板,让他寻找愿意卖命的人。 会为了银子卖命的人,多为地位低下的穷苦百姓。 正如隆多赞多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茶铺老板的一时不忍,那些人会用各种方式暴毙,完全不会引起什么轰动。 至于我…… 在我让茶铺老板、给梨花送定魂符的那一刻起,我就暴露了自己。 他们发现我会阴门之术,担心我会察觉到已经泄露亡者魇气的九天玄煞阵,担心我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们暗中观察,通过我化解我娘的亡者执念,探测我的术法能力。 然后,他们又发现,我居然去长乐坊找半夏…… 他们开始担心,或者说,他们开始怀疑我知道了九天玄煞阵的内情。 他们想杀我。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身边有伊曼,有殇之。 他们发现,要杀我,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容易。 不对……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对我存了杀心,那么假半夏当初在地下室里,就应该对我下死手,密道一封,随便就能活埋了我和秦怀瑜。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南乔抿抿唇,在一脑袋的乱麻之中,寻找线头。 脑子里慢慢浮现起那个断了胳膊的女杀手,和陈大夫医馆里那个断臂女病人…… 两张不同的脸庞,体型眼神却渐渐重合到了一块…… 第99章 刺杀城主的女杀手 心念一转。 “呵!” 秦南乔冷笑出声,自己忽略了一个无处不在、却几乎没人会怀疑的人物…… 门外有脚步声飞速靠近。 过了一会,秦怀瑜和半夏走了进来。 脚一踏进门,二人就发现了不对劲。 秦怀瑜大步走到秦南乔身侧,“南乔!这里怎么这么冷?” 半夏面色大变,几乎是仓皇地扑到黑棺上,查看自己母亲的尸身…… 在半夏查看母亲梨花和海棠尸身的同一个时刻,城主府里正在经历一场被黑暗笼罩的屠杀。 夜色,漆黑无光。 偌大的城主府里,仅点了几盏廊灯。 刘云杉跟个小偷似的,提着心跟在门卫多吉的身后,被带到了偏房里。 在没有光的屋子里待了很久很久,他开始懊悔,为什么不跟着秦壁那小子…… 城主府黑漆漆的主屋外围,传来悉悉率率的响动。 “谁!”守卫喝问道。 尾音刚过,一只手从房顶上探下来。 守卫忽然感觉脖颈处一阵刺痛,随即意识消失…… 又有守卫听到动静,赶忙拔剑冲了过来。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柄利刃从屋顶伸出,唰唰唰……又干净利落解决掉三名守卫。 一个去解手回来的守卫,提着裤子走过来,一看自己的同僚全部躺在地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叫起来。 “有敌袭——” 喊完,转身便逃。 可惜,已经晚了。 一条人影从房顶跃下,脚步轻盈如猫儿,走近守卫后直接飞腿将他踹翻,随后用脚踩住了对方喉咙。 守卫拼命挣扎,双腿乱蹬。 人影嘴角勾起冷漠笑容,脚尖猛地用力, 咔嚓! 守卫喉骨断裂,口鼻溢血。 当场毙命。 但是,他临死前的那一声大叫,还是引来了更多的守卫。 很快,主屋门口聚集起数十个护院打扮的壮汉,手持弓弩,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住了主屋的门。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严阵以待、想杀里边的人,就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的视死如归。 人影站在主屋院墙上缘,俯瞰着围拢在门外的众护院,目光冷漠而嗜血。 护卫长朝身旁的部下使了个眼色:“射箭!” 数十号人搭箭拉弓。 嗖嗖嗖! 无数羽箭破空而来。 人影身形飘逸,躲闪间毫不费劲。 此时此刻,几乎整个城主府的侍卫都赶到了,主屋内外布满了人。 缠着绷带的荣利赶了回来,替代了护卫长的指挥权。 这情形,任再怎样强悍的杀手,也知道已失去了刺杀的机会。 人影心中清楚得很,但,她并不畏惧! 小主说,阿旺必须死! 只见人影突然纵身跃起,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射袭向主屋大门! 荣利当机立断,“快,拦住他!” 话音刚落,护卫们齐齐扑了出去。 人影如刀。 扑哧、扑哧、扑哧…… 一阵利刃割喉的声响传来。 护卫们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便被刺穿咽喉,倒地成了尸体。 人影弑杀上手,双掌挥动如风。 砰砰…… 掌力所过之处,人即刻变成了尸体。 那些还活着的护卫,惊恐万状地往后退却,不敢与其硬拼。 荣利一咬牙,抽出随身佩刀,高举而起,准备身先士卒,跟杀手做殊死搏斗。 主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 一人黑衣如墨,沉在黑暗里。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城主府行凶?” 人影左右反手,又杀了两个人,这才慢悠悠地转头看向门内人,“你就是契苾阿旺?” 门内人抬脚,跨出门,露出了苍白如玉的脸庞。 “不错,我就是。” “呵!” 女杀手笑了,用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他,语气轻松随意,“你的人头,是我的了。” 说完,她身形化作虚影,瞬息来到契苾阿旺跟前,伸手便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速度太快了,让人根本捕捉不到。 可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马上要结束契苾阿旺的生命时,异变突起。 只见女杀手的手和契苾阿旺肌肤相触的地方,亮起一点温温吞吞的红色光亮。 与之同时,契苾阿旺的眉心,浮现出一个奇异的神秘斑纹。 那点红光一霎布满契苾阿旺的全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一个被加持了圣光的圣佛。 “啊!” 女杀手惨叫出声,急忙收回自己的手,捂住被灼伤的手腕。 “啊!好疼!怎么会这样?” 她难以置信地看看契苾阿旺,又望向自己仿若被烙铁烙伤的手。 刚才还毫无杀伤力的契苾阿旺,此时已是满身煞气,宛若一个从地狱归来的玉面修罗。 他冷酷看着眼前的女杀手,嘴角缓缓勾起轻蔑的弧度。 “想杀我?也得看你够不够格?” 女杀手心中骇然,片刻前屠杀一切的气势已然全无,再顾不上别的,转身就想逃。 但契苾阿旺哪能放她离开?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轻轻一个挥手,一道黑色的空气符咒抛出去,精准射中了女杀手的后心脏。 女杀手身子一僵,动不了了。 契苾阿旺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低眼打量着她。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女杀手被他这么零距离地盯住,只觉得汗毛都在发抖。 契苾阿旺轻轻玩了两下她又长又翘的睫毛,“啧啧,这睫毛可真美啊!” 女杀手想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却发现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抽了抽脸皮,牙齿根本咬合不了。 立刻明白,自己被控制了。 眼前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白面城主,是个深藏不露的阴狠角色。 阿旺一眨不眨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他看着女杀手从张牙舞爪到一点一点畏缩、惊恐、害怕,最后变成任由摆布的木讷。 他满意地笑了。 他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红山殿法使,是喜欢制作人傀的傀字法使,你呢?你是谁?” 他咧着牙,露出洁白锋利的牙齿,笑容很温柔,但配上那双古怪的眸子,却让人觉得诡异而悚然。 女杀手机械般的回答:“回主人,我叫云青。” 契苾阿旺皱了下眉,似乎不大喜欢这个名字,“云青,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女杀手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提线的木偶,“我家小主。” “小主?”阿旺疑惑地接了下,突然想起什么,追问,“是阿娜拉?” “是!” “她为什么要杀我?” “小主杀你,是要嫁祸给秦南乔那个贱女人。” 阿旺被这个答案气笑了,“愚蠢!” 这话,没有自主意识的女杀手,没法接。 契苾阿旺挑了挑眉,转头望向窗外,一片乌沉沉的黑。 荣利进来,低声说了几句。 刘云杉在偏房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秦怀瑜跟着秦南乔,去西巷四十四号了。 阿旺听完,一眸阴鸷地凶狠地勾起了唇角…… 第100章 半阴人 下一秒。 阿旺伸出左手指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的血管,他把流血的手放在云青嘴边。 “云青!张嘴,喝下!” 云青顺从的照办。 鲜红的血液流淌下来,滴落到云青嘴里,被她咽下肚子。 “很好……” 阿旺白玉般的脸庞上,浮现起期待着一场恶作剧的神采。 “云青!我命令你去追杀秦南乔,不死不休!” 女杀手木木呆呆地应声,“是,主人。” 阿旺像赶走苍蝇一般,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 “遵命,主人。” 女杀手转过身,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契斯阿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渐渐敛去,取代而之的是森冷残忍。 阿娜拉! “荣利!” “属下在。” 契斯阿旺微眯起眼睛,嘴边挂上一丝冷酷的笑。 “你亲自走一趟那仓部落,跟那仓头人好好唠唠他的女儿阿娜拉!” 荣利恭敬领命,自去做事。 又有一个近卫上前,低低禀报,“城主大人,刘爷……” 阿旺冷眼捎过去。 “你去跟他说,刺客凶狠,我受了伤,让他帮我去秦府请陈大夫。” “是!” —— 西巷,四十四号宅子里。 黑棺内,梨花的眼睛依旧没有闭阖,身体完整。 海棠的内脏也没有被挖走。 半夏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落泪。 众人沉默。 许久,半夏总算止住了悲恸。 秦南乔将她扶起来,“你应该高兴,你娘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半夏擦去脸上的泪水,感激地看着秦南乔,“谢谢你,姑娘。” 伊曼和小道童已麻利地备好了祭案。 “半夏,可以点香了。” 一张祭案,面西而立。 两只白烛在伊曼手下,跃起了火光。 四碟瓜果成横排摆设。 中间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 半夏低着眉眼在烧纸钱。 秦南乔双手合十,低低诵念着往生咒。 有了上次的惊魂,秦南乔让小道童看住秦怀瑜,远远地站到门槛处。 少顷。 秦南乔从怀中掏出之前没有燃尽的三根符香,递给半夏。 秦怀瑜留了心……依旧是掏出时皱巴巴,展手之间,就那么成了齐整的香。 “半夏!跟你母亲和海棠说,一执一念一浮生,浮生入梦,悲喜自渡,尘缘不过是一场虚幻,安心去轮回,莫再扰人清静。”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伤心的原因,半夏的脸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她接过符香,直起身去点火。 一着既燃。 半夏复又跪地,恭恭敬敬地给自己母亲的黑棺拜了四拜。 第四拜过,香火亮了亮。 不会又出变故吧? 秦怀瑜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口,脚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 小道童赶紧照着秦南乔事先的吩咐,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做障碍,阻止他踏入祭场范围。 就在这时。 一块玉牌从秦南乔手中抛出,悬在袅袅符香之上。 玉牌上浮现出一双血色的眼。 符香终于开始往下烧。 与之同时。 跪在蒲团上的半夏,骤的目光渐凝。 只见她缓缓起身,脚跟离地,以脚尖为支点,缓缓走到秦南乔面前,身子慢慢往下,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秦南乔刚伸出手,伊曼已经抢先扶住了半夏。 梨花的阴灵上不了秦南乔的身,便只能选择与自己有血亲的女儿半夏。 被梨花上了身的半夏,是半阴人,是这世上,唯一能窥到秦南乔体内有蓄阴力量的东西,也是唯一有机会伤害秦南乔的东西。 秦南乔不是很清楚,伊曼却不是个傻的,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让自家主子涉险。 梨花半依在伊曼臂弯,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一下一下十分艰难地喘着气。 “大师,多谢了。” 秦南乔淡声道:“梨花你当真…从不知道自己早就是他人案板上的鱼肉?” “是!全怪我自己太天真,所以我不怨。” 梨花抬起眼看向秦南乔,眸中尽是悲苦和无奈,一副已然认命的语气。 “大师法力高强,我只祈求大师能救救我的半夏,哪怕是让我不入轮回,永生永世给大师做鬼仆也可以。” 不等秦南乔回答,伊曼硬邦邦地丢出来两个字。 “不用!” 梨花被噎了一下,轻咬下唇,楚楚可怜地看向秦南乔。 “确实不用,我不需要鬼仆!”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说道,“半夏现下是我的奴才,这算不算是救她?” 梨花释然,“大师能收留半夏,那我可以瞑目了。” “梨花!你信任陈大夫吗?” “我…” 梨花欲言又止。 “梨花!你既能被他们选中做活祭器,那你的女儿半夏身上,或多或少也会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就算半夏跟着我,也不一定可以高枕无忧。” 梨花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自己女儿受到的威胁,老实说出自己的所知。 “如果要说我和你们不一样的…或者和我的出身有关!” “我母亲的祖居地,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那里有不种而获吃不完的粮食,不收而取喝不尽的乳奶,漫山遍野的各类果树。” “她们的国君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神女,举国上下都是女人,她们尽情享乐,随地安睡……” 她的声音低沉哀婉,眼睛里流露着向往和憧憬。 “有一天,一伙人闯了进去,烧杀抢掠,我母亲的族人都被杀死了,一切都毁了……” 秦南乔眼底,难得了有了一丝怜惜,“所以,你母亲是唯一幸存者?” “不知道!”梨花摇头,“我母亲从不提及她的族人。” 秦南乔想了想,“你的母亲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特别的?” 梨花皱眉,努力思索,“我母亲唱歌非常好听,但她很少开嗓,因为有人诬陷,说她唱歌是在念咒。” 秦南乔抿抿唇。 阿娘也说过,遥远的深海深处,有个唱歌好听得跟念咒一样的人鱼部落。 他们以歌声猎杀目标,用歌声蛊惑目标的心智,让其失去战斗力。 “是不是曾经出过什么可怕的事?” 梨花有些畏惧地瞧了瞧秦南乔,“是!母亲唯一一次给我唱摇篮曲时,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被吸引到我家了。” 秦南乔挑了下眉,“然后,他们死了?” 梨花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从那以后,他们暗地里说我和我母亲是妖怪,都远着我们。” 没有杀伤力的歌声,那就不是人鱼部落。 “你的父亲是谁?” 梨花垂眸,“我没有父亲!” 秦南乔看了她片刻,“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梨花默默淌泪,“为了让我能像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秦南乔硬着心肠,“为什么你母亲活着,你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 梨花用低低抽泣,试图回避回答。 秦南乔不为所惑,摆出一副势要追根究底的态度,“你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和普通人不一样?” 梨花眼睫狠狠一颤…… 第101章 混着金丝的血 秦南乔面无表情:“外貌?”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是血液!我母亲的血里混有金线。” 秦南乔被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金丝血?你母亲是神的后裔?” “不是。” 梨花摇头,“我母亲说她只是被诅咒了,再多的,她就不肯说了。” 诅咒? 是她导致了那神秘部落被灭族的吗? 好奇让她很想问个清楚,但瞧着梨花确实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 秦南乔:“你的血也一样吗?” “我的血不明显,但也能看出来不同。” “半夏呢?” 梨花慌了,“半夏没有,半夏是真真切切的和你们一样的人。” 秦南乔咄咄逼她:“有谁知道你的不同?” 梨花嗫嚅了一会,“陈大夫……” 秦南乔脑子里有顷念闪过,追问,“陈大夫知道你不一样,是在你来独宗城之前,还是之后?” 梨花这会回答很快:“之前,陈大夫的师傅是我母亲唯一认识且信任的人。” 秦南乔冷笑,“你母亲眼光和你一样差!” 梨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大师怀疑陈大夫?” 秦南乔勾勾唇,“你家地底下的镇魔井,事实上是一口保鲜冷冻井!里边的东西都是用来吃的!” 梨花如被雷击,“保鲜?不是镇魔的吗?” 秦南乔冷冷看她,梨花这个样子,说明她事先是知道九天玄煞阵的! “你来独宗城后,一直都是住在这宅子里吗?” “嗯!” “为什么?不过是一处租的宅子,为什么十几年一直住着?” “这……” “梨花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便帮不了半夏!” 梨花面色有些凄凉,“这宅子是半夏的父亲,给我安排的。” 秦南乔:“半夏的父亲是谁?” 梨花直勾勾盯住她,“这…大师还是不知道的好。” 和陈大夫的回答一样。 秦南乔冷漠地把话题,转回到正题,“所以,陈大夫也是受了半夏父亲的嘱托,来照顾你的。” 梨花有些惊愕,“是……” 秦南乔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道,“半夏生病,不是被恶鬼附身,而是被井下万千冤魂的亡者魇气伤到了。” 梨花挪开了视线,嘴唇颤着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南乔继续冷酷地告诉她事实真相。 “秋菊是镇压冤魂的极恶之血,你是井下内脏吸取生命力的呼吸口,秋菊和你是玄煞阵最完美的活祭品!” 梨花眼里闪过惊诧、愤怒、绝望和难以置信,最后落定成一种浓重的悲伤。 “半夏年幼,是你们三个人中最弱的存在,最容易被亡者魇气伤到的人!而且,魇气没有化解,被它附过一次身的人,以后会更容易被附身!” 秦南乔面无表情,“事已至此,梨花你能为半夏做的,是去黄泉,入轮回,去阴曹地府里给她申冤!” 梨花不甘心,“我还是希望能留在大师身边……” 秦南乔冷声打断她,“我说过,我不用鬼仆!” 话说完,眼神示意伊曼。 玄煞阵已破,梨花的阴魂不散,拖得久了,怕是会再生出什么其他的变故,必须强硬逼走她。 伊曼会意,做好准备。 秦南乔也不想多费唇舌,“梨花跪好,凝神,我这就替你超度。” 被梨花俯身的半夏,颤抖着,将头埋低了些。 “多谢大师成全!” 谢是谢了,可梨花的魂灵,却不离开半夏的身体。 秦南乔眼看符香就快燃尽了,语气不禁冷厉了起来。 “梨花你怎么回事?我既答应了你,自会尽力护住半夏,若你还想要做出什么损人的事情,你也不要怪我。” 话落,人已不由分说,径直退到了祭案左侧。 伊曼也不管梨花什么反应,半架半押的把她带到祭案前,按着她在蒲团上跪好,也大步退到了自家主子身后站定。 小道童大小也跟着师傅和师叔,给人开过不少道场,但,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给化解亡者执念的祭场。 看到秦南乔和伊曼迅速退到一侧,他莫名地心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也大大向后退了一步。 不小心,整只脚都踩到了秦怀瑜的脚背上。 小道童急忙把脚挪开,红着脸致歉,“对不起,秦公子,我、我有点紧张……” 秦怀瑜自己也紧张,本不想理他, 余光见他一张小脸苍白,小身板抖啊抖的,不忍心的他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怀里一塞。 恰在这时,惊羽飞步而来。 秦怀瑜把小道童往门槛上一放,“我去前边跟惊羽说几句话,不为道长会好好的守在这里的,对吧?” 不为看看惊羽,点点头。 祭案前,符香即将燃尽。 梨花的魂灵,还是没从半夏身上离开。 伊曼已幻成木碑,准备着撞梨花个魂飞魄散。 秦南乔本着一点悲悯,在给梨花最后的机会,“梨花你到底在留恋什么?” 梨花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大师,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魂灵上身、离身,权在魂灵本身。 因此,秦南乔并不相信梨花的辩解。 “梨花你听着!亡魂上身是有限制的,这香燃尽,你还不离身,半夏就会被你带走魂魄,轻则变成傻子,重则一辈子沉睡。” 梨花浑身一震,泪水絮絮而落,“大师,我是真的身子太沉了,离不开啊。” 秦南乔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愈加厉声地呵斥。 “梨花你半生为妓,半生为母,私心有,母爱也有,你死不瞑目,是因为放不下你的女儿半夏,如今她已安全无虞,你该走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也不管梨花了,径直一道黄符甩出,正中半夏眉心。 半夏身子陡然撑直后仰,如有什么丛身体里被抽了出来一般,睁着眼,嘴巴张得大大的。 秦南乔快步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眉间划过,沉声命令:“梨花,安心上路吧。” 黄符隐入半夏额头,她的身体里剥离出一个浅浅的、几近透明的影子。 红衣血眼,正是梨花的阴灵。 梨花的魂灵在半夏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依旧不肯散去。 此刻,半夏因为刚被阴灵上过身,唇色发白,冷汗从额上鼻子上冒出来,身子虚得很。 三支符香,仅剩最中间的一点微弱光亮了。 若是此刻,梨花选择二次上身,半夏的身体就会被她夺了。 秦南乔刚想打出爆符,让梨花魂飞魄散。 却又想起一事,梨花生前,为救半夏,甘愿自祭,现下怎会如此自私? 是不是……哪里出差错了? 第102章 断尾的尾 秦南乔紧蹙秀眉,少顷,两眼一亮。 她两步走近棺材,凝目细看,果然发现梨花尸体的红衣上,有几点湿痕。 原来,刚才半夏趴着棺沿哭泣时,泪水落到了梨花的尸体上。 泪沾寿衣,亡灵恋亲,俗念加身,阴魂不散。 难怪梨花会说身子沉。 秦南乔查清了原因,自不再犹豫。 捏诀画上一张空气火符,放在那几处被泪水打湿的衣裳上。 刚刚好,在符香最后一点星火熄灭的那一刻,寿衣上的湿痕也被烘干了。 梨花的魂灵,抓住了最后一缕符香的尾巴,成功飘上了黄泉路。 一侧海棠的棺材里,也飘出一抹浅浅的影子,随着梨花去了。 与之同时,玉牌上那双血色的眼,消失了。 秦南乔收回玉牌。 与第一次化念后的虚脱相比,这次,我已经能自如驾驭了。 浑浑噩噩之间,半夏感觉压着自己的沉重,一下子没有了。 第一个反应,是站起来去看棺材里的亡母。 一直不肯闭合的眼,这会,已经闭上了。 半夏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秦南乔走到她身边,把玉牌递过去,“半夏!你有最后一次离开我的机会!” 伊曼想说什么,被秦南乔一个眼神盯阻。 半夏不肯接玉牌,“奴婢此生愿随姑娘左右,无憾无悔。” “你可知,现在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秦南乔目光深深地盯住她。 “我的人就得遵从我的规矩,将来无论你有什么不得已,只要背叛了我,无论生死都不会好过,懂吗?” 半夏慎重点头,“是!姑娘教诲,奴婢定谨记在心!” 秦南乔勾了勾唇,看一眼伊曼。 伊曼伸手扶起半夏。 “趁着夜色,我们得把你母亲和海棠,送到你母亲的墓穴去,也好让她俩入土为安。” 半夏看了看两副棺材,“这、这就我们俩,怕是抬不动吧。” “我去找秦怀瑜帮忙。” 说完,秦南乔转脚就往外走。 距四十四号不远处,长街寂寥空阔,蒙蒙月色把两条人影拉得又长又细。 方圆十里,皆在视野之内。 就算如此,惊羽依旧十分警惕地四下逡巡,压着嗓子汇报。 “都督说这种玄却真实的事,放眼整个草原上,只有红山殿里最高级别的法老才能做到!” “果然!” “他们布防在这里的忍者杀手,几乎被你们全歼,重新布防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他们还会来?” “都督说他也只是猜测,你自己参考着听听就是。” “那家伙明明比我小,怎么老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 “都督让你提醒南乔姑娘小心点,他说隆多赞多是一条狗,狗被逼死了,主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怀瑜沉着脸,没吭声。 惊羽看出自家爷的沉郁,有点不忍,又不得不说。 “爷!都督还说,以红山殿历来的做事风格,可能会选择断尾求生!让我们早做准备!” 秦怀瑜只觉得脑壳一痛,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敲击了一下。 如果说老道长隆多赞多,是藏人的狗。 那么阿旺,就是藏人的尾巴。 尾巴虽是身体的一部分,但,如果威胁到了身体安全,弃尾就能全自身,又有何弃不得? 前儿,父亲说大嫂是契苾家的嫡女,让我不用再迁就阿旺了,说对秦家而言,阿旺已不是需要讨好的人物了。 但,对我而言,就算是和阿旺虚情假意了十几年,也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让我看着阿旺出事,他做不到! 只是…… 红山殿! 那可是被藏人当做神一般的地方。 殿堂级别的法老,做下这般伤天害理的事,肯定是会下了死力不让往上查的。 只苦于拿不到证据,否则,我直接面呈法王阿爷,让他肃清教派内的歹毒之徒…… 秦怀瑜一手成拳,重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才清明了些,看了看自己的心腹。 “他怎么样?” “不太好,属下听说他家老爷子要把尺尊氏抬正。” 秦怀瑜神色一厉,“那又怎么样?达宁可是嫡长子!” 惊羽叹了口气。 “天朝公主仙逝后,他手上的权利被褫夺了一半,他还让你以后多照拂刘爷呢。” 秦怀瑜深吸半口气,沉了沉肩膀,“你安排一下,我得见见他!” 惊羽惊了,“爷,以前你对他避之不及,现在这种时候了,你怎么反……” 话说到这,他突然收了嘴。 秦怀瑜转头看过去。 就见秦南乔慢悠悠走过来,“这世上,还能有让秦公子避之不及的人?” 惊羽识趣地退到了远处。 秦怀瑜抬眼望了望她身后,“事儿办完了?” 秦南乔漫不经心打量了一下惊羽,“差点,还需要你帮忙。” 秦怀瑜缓了语气道,“什么事?” “找几个人,把梨花和海棠的棺椁送到梨花的墓穴去,让她们入土为安。” 秦怀瑜招招手。 惊羽上前。 秦怀瑜把秦南乔的话重复了一下。 惊羽自去做事。 秦南乔望着惊羽的背影,抿了抿唇,“秦怀瑜,惊羽身上有死气!” 秦怀瑜沉了沉眼,“能破吗?” 秦南乔摇摇头,“不用破,他是被别人沾染上的,不碍事,晒两天太阳就化了。” 秦怀瑜蹙紧了眉。 别人? 想到惊羽刚刚去见过的人,他不淡定了。 “南乔,你能看出惊羽沾染上的,是谁的死气吗?” 秦南乔瞄他一眼,“我没有透视眼。” “啊?那、那……” “活人身上会出现死气,有很多种可能性,惊羽这种的……” 她慢慢解释。 “或去过死气浓郁的地方,又或是接触过身上有死气的人,再或者……” 她抬起眸子,看向前方一处暗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吸住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秦怀瑜听得正心惊,却见她突然这个表情,视线也被吸了过去。 就在这时,四十四号宅子方向传来了动静。 二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秦家军正抬着两个棺椁从宅子里出来。 伊曼快步过来,低声说半夏坚持要跟着去。 秦南乔见惊羽也跟着去,便不阻止,只吩咐伊曼好生照顾半夏。 秦怀瑜看着半夏的背影,神色有点担忧,“你确定要把她留在身边?” 秦南乔瞄他一眼,“你放心,我们过两天就走了。” 言下之意,半夏会跟我走,不会给你们秦家添麻烦。 秦怀瑜被气到短暂屏住了呼吸,上一次没有结果的争执点,再次从心底往嘴巴上窜…… 第103章 丫鬟杀手 我是怕被你麻烦的意思吗?啊? 半夏身世复杂,我是担心她留在你身边,是别有用心! 还有,你瞧你,你还不肯承认,你就是为化解梨花的亡者执念,才留在这里的。 秦怀瑜心里话很多,但,上次并不愉快的争执,让他记忆犹新。 因此,他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秦南乔心里清楚他为什么这么个纠结又委屈的表情,却也是半句不愿多说。 阿娘说,信任是言语无法说明的东西。 是他亲口说“我请你留下来,不是收留,是请,是拜托!” 是他亲口说“…我的母亲有了身子,我的母亲特别希望你留在她身边。” 是他亲口说“我父母因为你阿娘,有了心结,滑胎药都叫陈大夫开好了……” 是他亲口说“拜托姑娘留下,等母亲心情好了,我伺机周旋,或许她看在姑娘面子,上会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是他自己! 把我留下来的! 然后,他转头就去调查我留下来的原因。 然后,他相信自己调查到的所谓结果,还把这个结果,强加在我身上。 所以,我要说什么? 我又能说什么? 阿娘说,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觉。 再说,今后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何必去介怀虚无的信任还是不信任呢? 她缓缓吸了口气,把所有情绪压了下来,负手。 “走了!” 秦怀瑜双手用力抹了两把脸,试图缓和有些僵凝的气氛。 “南乔你是知道我的意思,对吧?” 秦南乔突然收脚,眼睛盯住前方,眸色凛冽。 秦怀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就在她看过去的那片暗影之中,走出一个忍者杀手,从那窈窕纤细的体态,能判断出是一个女杀手。 对于这个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的杀手,秦怀瑜不爽之余,还有点疑惑。 不是说这里的忍者杀手,已经被我们全歼了么? 这怎么还有一个? 不过,这个杀手貌似有点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 人是看看就会死的吗? 秦南乔余光察觉到,秦怀瑜对女杀手的出现,表现太过不在乎,于是偏过脸严肃瞪了他一眼。 秦怀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人身手应该不错,但,脚步沉重,不是我的对手。” 秦南乔蹙眉,“谁和你说这个了?” 秦怀瑜不解。 秦南乔已经认出女杀手,冷笑,“你就不觉得这个杀手有点面熟?” 秦怀瑜认真看了一会,摇头,“没印象!” 秦南乔瞅了他一眼,看不出他有没有在撒谎,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是阿那拉身边的丫鬟,看着应该是被下了血降!” 一听又是术数,秦怀瑜脸色变了变,“所以,不能杀她?” 这些日子,他是深刻体会到术法之玄妙之可怕,远不是如他这般普通人能想象能抵抗的。 秦南乔视线不离女杀手一步一步接近的惨白的脸,“能杀,不过,得从长计议……” “什么意思?” “先制服她,找出给她下血降的人!” 秦怀瑜见她说得笃定,心里也稳了下来,“好,你说,我配合。” 女杀手已经亮出了匕首。 秦怀瑜下意识就想挡在秦南乔面前。 秦南乔伸手扯住他,眼睛一眨不眨盯在女杀手伸手,冷冷勾唇。 “不要动,让她自己过来。” 秦怀瑜不明所以,只依言照做。 十尺、九尺、八尺…… “一会,你看准时机,敲击她的后脑……” 秦南乔低声交代秦怀瑜。 话刚说完。 女杀手已到了攻击的距离,她跺脚飞身而起,手中匕首直取秦南乔的喉咙。 方寸之距。 女杀手却只觉得手中匕首,像撞上一层无形的坚硬壁垒,再难往前推进分毫。 木然抬眼。 却见秦南乔嘴角噙笑,眸光淡然清冷,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饶是女杀手没有多少自主意识,也被这种轻蔑激怒了,她气急败坏地甩开匕首,双掌凝聚真气,准备殊死搏一下。 还来不及出招,后脖颈被狠狠敲击了一下,女杀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倒在地上前,女杀手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里,看见秦怀瑜嫌弃地、甩了好几下刚才敲晕她的手。 秦南乔走过去,“注意点周围的情况。” 秦怀瑜回眼瞧了瞧她,“好!” 秦南乔也不多话,捏诀,手镯化蛇,蛇若流光渗透进女杀手的眉心。 不一会,蛇原路返回,攀在秦南乔的尾指上,朝她手心里吐出来一滴血。 秦南乔左手覆上去,嘴里念念有词。 等她再打开手时,掌心里的那滴血,已经幻成了一把细细的狼毫 狼毫悬空而起,在空中刷刷几笔,勾画出一张清秀的脸。 秦怀瑜看着看着,两只脚不知不觉变成了叉开站立,双手也同时交叉抱胸。 秦南乔把他的反应都看进眼里,这狐狸…领地意识也太强了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当然,终是要说的。 “看到了?” 秦怀瑜眼睫毛都不带动的,“是阿旺!” 秦南乔更是面无表情,用一种‘不关我事’的旁观者语气解释。 “如果我猜得没错,阿旺不知道怎么抓了她,然后顺手给她下了血降,再顺便让她来这里搞搞事。” 秦怀瑜想为阿旺辩解,却又实在无话可说。 秦南乔慢悠悠地抬头瞪他一眼,“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是他!” 秦怀瑜呼吸一滞。 秦南乔已经不搭理他了。 她走过去,一展手,小绿蛇再次从眉心侵入了女杀手的身体。 这一次,女杀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冻结。 在眉心结冻前,小绿蛇咻一下离开她的身体,回到秦南乔的尾指上。 秦南乔单手照着虚空一抓。 虚空中用血滴描画出来的阿旺,被完完整整地移到了已经冰封的杀手身上。 秦怀瑜不知道秦南乔要做什么,只看着。 秦南乔觉得还缺少了点什么,围着冰冻人转了一圈,抿抿唇,再次出手。 阿旺的画像旁,加了一行字。 ‘抱歉,我是故意的!’ 她这才满意,一张黄符贴上,捏诀念了几句没人能听懂的秘咒。 冰冻人就地消失了。 “这…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啰。” 秦怀瑜再一次说不出话了。 亲眼见证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实在无法形容当下的心情…… 第104章 蠢蠢 这事要搁在之前,秦怀瑜绝对会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但此时此刻,他只感受到了敬畏。 修真者的力量太强大了,根本无法想象! 秦南乔看了秦怀瑜一眼,又一眼。 “秦少爷?” 听到秦南乔叫自己,秦怀瑜忙敛了心神,“嗯?在呢。” 秦南乔面无表情,语气缓慢而不容置疑。 “惊羽身上的死气,不要轻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去过的地方,已被亡者魇气笼罩,以这程度判断,怕是已到灭门的地步了。” 秦南乔的话,让秦怀瑜前所未有的沉默。 半响后,他说。 “那、那要是知道是谁,能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吗?” 秦南乔沉默了一会,“我过两日就要回去……” 秦怀瑜急了,“南乔我……” 秦南乔做了个手势,表示不想听他说。 “我没有跟任何人怄气!秦公子不要误会!我有我的规矩,就算是亡者魇气,若跟我无缘,我也是不能插手的。” 说罢,她便朝秦府的方向走。 秦怀瑜紧跟在她身后,一心琢磨着,应该怎么让她去那边瞧瞧的时候,暗夜里响起一阵杂沓的奔跑声。 刘云杉领着几个城主府的衙役,朝着这边跑来,看见秦怀瑜和秦南乔,他眼神立即亮了起来。 “怀瑜,南乔大师,城主府当真出事了!” 衙役们自动让出道。 当真? 那就是之前是没事的。 秦南乔和秦怀瑜对视一眼,阿旺没出事,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我们去城主府? 莫不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要出事? 秦怀瑜发现了刘云杉身后的衙役,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刘云杉也不隐瞒,“阿旺受了伤,让我去你家里把陈大夫请去。” 秦怀瑜瞧了瞧秦南乔。 秦南乔抬脚就走,“走,一起去。” 秦怀瑜自然跟上。 刘云杉愣了一霎,一手扯住秦怀瑜,“怀瑜你、你不先去看看阿旺?” 秦怀瑜长臂一伸,勾过他的肩头,追两步,和秦南乔并排走着。 “云杉,说说阿旺的情况。” 刘云杉见他提都不想提阿旺受伤的事,只得把自己到了城主府,正好遇到府里在设套抓刺客的经过,详细说了。 秦南乔听完,慢悠悠地问了句,“你没在现场?” 刘云杉点头,“对,阿旺让门外带我藏在偏房了,说不知道会怎么样,不想让我涉险。” 秦南乔笑了笑,明明是不想让刘云杉知道他的秘密,倒做成了全是为刘云杉好的样子。 虚伪! 忽然有点好奇,要是刚才是秦怀瑜也一起去了,他会怎么安排? 秦怀瑜瞧见了秦南乔嘴角带着轻讽的笑意,心念微转,她不会是怀疑主谋是阿旺吧? 要不要告诉她,阿旺不过是个尾巴,主谋是红山殿里的人? 转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红山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连法王阿爷都不能随心所欲,她又能如何? 还是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得了消息的柳总管,早已等在秦府的大门外,看到秦怀瑜等人,赶紧迎了上来。 “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秦怀瑜挑了下眉,“家里有事?” 柳总管压了压眉尖的焦急,“老夫人病了!” 秦南乔收了收脚。 刘云杉倒吸一口气,完了,老夫人生病,陈大夫铁定是走不开了。 那阿旺怎么办? 秦怀瑜走了几步,一转眼,见秦南乔和刘云杉都没跟上。 掩嘴。 轻咳一声。 刘云杉回神,赶紧追了上去。 秦南乔也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柳总管一双小短胖腿,蹬蹬地、紧跟在秦怀瑜身侧汇报。 “老夫人说夫人有身子,不能沾染病气,特意嘱咐了老爷,不让夫人进荣寿堂。” “这几日都是水月轩那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陈大夫已经在府里留了两日,吃住都在荣寿堂的偏房。” “父亲呢?” “老爷至孝,陈大夫又这般仗义,老爷自然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荣寿堂。” 秦怀瑜沉默了一会。 “嗯?大嫂忙不?” 柳总管余光瞄了下跟着的两人,见自家少爷没有要避讳的意思,这才回话。 “昨儿,珍珠被发现在后池溺亡,大少爷和大少夫人狠狠吵了一架,去了军营,至今未归,大少夫人也赌气,闭门不出……” 刘云杉忍不住了,“珍珠?珍珠不是得疯狗病死的吗?” 柳总管讪讪地瞅了瞅自家少爷两眼,没敢作声。 秦怀瑜拧眉,“这事,父亲知道不?” 柳总管急忙回话,“老爷知道,老爷吩咐不许声张,好葬了珍珠。” “父亲…什么都没做?” “没!” “哦…还有么?” “琐事多了去,值得说道的,就这些了。” 秦南乔突然开口:“谁在伺候陈大夫的饮食起居?” 柳总管瞧着自家少爷,谨慎回话,“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 秦怀瑜听出来什么,眸色惊变,“南乔你是不是……” 秦南乔眼神示意他不要说出来,“荣寿堂外,还有谁最接近陈大夫?” 柳总管也嗅出秦南乔语气里的凝重,认真想了好一会,“倒夜香的算不算?” “算!能不能马上找到他?” “这会是他休憩的时辰,老奴这就去把他叫来?” “嗯!” 不一会,柳总管就把秦府倒夜香的蒲濑头带了过来。 蒲濑头身份低贱,平日连给主子请安的机会都没有,能被主家召见,跪下时,连磕头的后脑勺都看得出谄媚讨好。 “奴才蒲濑头拜见少爷” 秦怀瑜淡淡道:“南乔姑娘有话问你,好好回话。” 蒲濑头一听这话,立刻转向又要给秦南乔磕头,却被她制止住。 “不必多礼,我问,你答。” “姑娘尽管问,只要奴才知道的,绝不敢隐瞒半个字。” 秦南乔:“陈大夫如厕正常吗?” 蒲濑头愣住,这…一个姑娘家家的,问这种事情合适吗? 不过,一想到自己能够得到主子召见,大概也是托着她的关系,顿时又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回姑娘话,除了味道刺鼻些,没什么不同。” “有多刺鼻?” 蒲濑头心说,这姑娘怎么这么关心污秽物,真是个怪人,嘴上倒是如实回答。 “奴才自幼管夜香,按说已经习惯各种臭味,但陈大夫的夜香太臭了…像是死老鼠那种的腐臭……” 秦南乔心脏一紧,声音都变了,“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 蒲濑头绞尽脑汁想着,“没……” 刚要否认,眼睛却又一亮,“陈大夫很会掉皮屑,恭桶边都会沾上厚厚的一层……” “糟了!” 秦南乔脸色大变,抓起秦怀瑜的手,大步奔跑了起来…… 第105章 魔物 “大师!” 刘云杉一边跟着跑,一边追着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南乔哪里顾得理他,只朝着荣寿堂的方向,一路狂奔。 秦怀瑜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但秦南乔这种从未有过的急躁模样,让他知道事态十分严重,自是一言不发紧紧跟随。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一道肉眼极难察觉的气符,从秦南乔手上过渡到了他身上。 “站住!” 刚进荣寿堂,就被王嬷嬷拦了下来。 “陈大夫正在给老夫人……” 秦南乔一张黄符过去,封住了王嬷嬷的嘴巴。 秦怀瑜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有其他嬷嬷婆子欲要上前阻止,不等靠近,他直接一掌劈下。 屋里。 奇香弥漫。 躺着床榻上的秦老夫人,脸黄如蜡。 陈大夫四平八稳地坐在床沿,不像是在给她看诊,倒更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床脚处,燕娘双目无神地躺着,身体僵直。 他听到了急促奔跑靠近的脚步声,笑得眉眼乱飞。 “桀桀,来得早了些。” 话落,伸手,很是贴心的慢悠悠地给秦老夫人掖了掖被角。 秦南乔和秦怀瑜等人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床边,嬷嬷、小厮、丫鬟,还有燕娘,全都瘫软在地。 而陈大夫衣冠楚楚、风轻云淡地坐在那儿,摸着花白的胡须,微笑看着他们。 “陈玄参,你对我祖母做了什么?”秦怀瑜怒喝着就要冲进去,却被秦南乔一手拦下。 “这屋里有迷香瘴气!”她说,神情从未有过的冷肃。 陈大夫听见她的话,眸色微微一狠,面上却十分和善地笑。 “秦少爷这是打哪儿来啊,火气这么大?” 秦南乔眼神示意刘云杉,让他把秦怀瑜拉远了些,这才自己抬脚进了屋,一步一步走向陈大夫。 “你是九天玄煞阵的主人!”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 陈大夫微笑着,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和蔼:“大师好见识。” “你是故意把梨花的魂灵,引入我的梦境?” “桀桀!本座道听途说了几句你化解亡者执念的事,纯属好奇,想试试你究竟有多少本事。” 秦南乔慢慢亮出手镯。 “陈大夫乃积善行德之人,你违背天意夺取他的身体,你就不怕被打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陈大夫慢慢站起来,用一种威仪十足的口气说道:“万物万相,万相皆为本座所赐!本座看上了他的身体,是他的荣幸,也是他的大阴德!” 秦南乔冷笑。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吃人体内脏为食的魔物罢了,人人得而诛之!” 陈大夫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之事,桀桀怪笑起来。 “桀桀,尔等俗人,殊不知,凡人本就是本座的食物,况且,本座所食皆为罪大恶极之徒,本座自会受天地眷顾,万民拥戴。” 秦南乔冷哼,“就凭你这番狡辩的说辞,你就是罪恶滔天的恶魔!” 这会功夫,荣寿堂已经被秦家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秦怀瑜知道自己武功再高,也抵不住会法术的陈大夫,那就搞人海战术,就不信他还能以一抵千! 陈大夫半点也不在乎,自顾不紧不慢地伸手,去揭盖在秦老夫人身上的锦衾。 一线寒光,闪耀在他的指缝之间。 秦老夫人的肚皮露了出来。 他笑。 “大师你瞧瞧,这女人太老了,内脏是没用了,但本座可以把她制作尸傀,如此,秦家上上下下就得对本座俯首称臣……” 秦南乔急忙阻止,“你要什么?” 陈大夫慢悠悠收回手,姿势闲淡,一如他素日诊病施针的模样。 “你!” 他声气和善,像在与朋友闲聊,“本座原本要的是梨花家的玉牌,但是现在,本座想要了你的身子!” 秦南乔眨眨眼,“所以?你是想娶我?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桀桀!” 陈大夫怪笑两声,阴森可怖,“大师可真有趣——” 顿了顿,他的目光回落在床榻上的秦老夫人脸上,“诚意啊…本座这就把她制成尸傀,送给你做玩具,如何?” 秦南乔道:“我不喜欢,还不如你直接杀了她的好。” 陈大夫转眼看她,眉眼之间全是一种是猫戏耗子般的恶劣快感:“好啊…” 他叫,“秦将军?” 秦湛步子沉重地走过来,一双眼睛死寂空洞,毫无生机。 “去,杀了她!” 这厮太狠毒了! 他居然要让秦湛去杀了自己的母亲? 秦湛机械的抽出配刀,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秦南乔冷静地跟他谈条件,“我给你玉牌,你放过秦家!” 陈大夫又笑了。 “大师不食人间烟火,不懂红尘世事,本座要玉牌,就是为了控制秦家,让秦大将军为本座所用……” 说话间,秦湛已经站到了床边。 他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根本不知道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老母亲。 他像个提线人偶,缓慢地举起佩刀,朝秦老夫人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如箭矢飞速而至,挡住秦湛的攻击。 “铛——” 长剑与大刀相撞,迸射出耀眼火花。 “李允?” 秦南乔飞快回望了一眼。 门外,秦怀瑜对她点了点头。 李允是秦狐狸叫来的? 心念电转间,再看李允,却见他脸色苍白,显然与秦湛的硬杠一招,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陈大夫,抬眼,对秦南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秦南乔?没想到您还有这么一手!真是失敬失敬……” 说完话,径直去搀起秦湛,就要离开。 陈大夫却又把手放在秦老夫人肚皮上,发出阴恻恻的冷笑。 “李公子,你觉得你能走得掉吗?” 李允停住脚步,转身盯着陈大夫,目光中充满震惊,一脸‘原来你才是坏人’的表情。 “陈大夫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秦府!” 陈大夫一脸看穿他们小把戏的讥笑。 “本座就因为这里是秦府,才选择把收尾工作放在这里的啊,桀桀…” 秦南乔瞅准他得意忘形的机会,一个展手,一线淡绿从尾指上疾射而去。 小绿蛇化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挤入陈大夫的指缝,缠住那抹寒光,猛一发力,硬生生将那寒光抽离了出来。 寒光是一把与镇魔塔内一般无二的薄薄的柳叶刀! 小绿蛇这一套动作坐下来,只在眨眼。 陈大夫得意的笑声还没停下来,柳叶刀已经被小绿蛇绞成了碎片…… 第106章 音杀 “哼!”一直悠然自狂的陈大夫,勃然大怒,“无知小儿!竟敢毁掉本座的法器!” 话落,弓腰挺背,身体一震,一道灰影从他的身体里掠出来,如鬼魅般扑向秦南乔。 秦南乔飞快后退,避开对方攻击的同时,扬声开口。 “内脂腥臭,体屑易脱,食内脏,夺人身,是为尸虫!” “尸虫是由人的死气、怨气、恨意所形成的,它没有脚,没有行动能力,更没有寿命!它的生存,全靠不断吞噬宿主的内脏和灵魂。” “如果宿主的身体死亡,它又无法立刻找到新宿主寄居,它会被困在尸体里,被尸气腐蚀,彻底消亡!” “所以,你保鲜那么多内脏,不仅是为了食用,还是为了不让冤魂去地府,为了他们的人寿不被地府勾去,对吧?” 陈大夫死盯住她,一眸寂然。 秦南乔一挥手,弓弩手列出来天罗地网的阵仗。 “你瞧,你逃不掉的,我劝你不要再造杀孽。” “桀桀!” 阴狠笑声中,陈大夫的袍袖又鼓了起来。 一股恶臭,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一道又一道的鬼魅从他的袍袖中飘出来,掠袭向众人。 秦南乔后退,黄符一张张抛出去。 鬼魅沾符即消。 有几只躲过黄符的,也会被李允手中的剑削成散烟。 秦怀瑜事先被秦南乔再三警告,进不去房里帮忙,只急得大喝。 “陈玄参,快快束手就擒,你跑不掉了!” 陈大夫却一点也不见慌张。 “秦少爷,你曾有恩于本座,本座今日本也无心伤你,不过现在…就别怪本座了!” 话落,双臂展开,黑袍鼓荡之间,诡异符文频繁闪动,一团浓黑从他嘴巴里吐出来。 世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有什么哧一声,从黑暗中穿出,带着绝杀一切的凶悍。 秦怀瑜一个翻身快速翻滚,闪过袭杀,一声痛哼,他身后有人倒下。 而秦南乔的符箓,已经到了陈大夫的面门。 陈大夫怪笑一声,身子忽然不可思议地一折,手中多了一把扎木聂。(六弦琴) 弦音乍起,铮铮如雷霆轰击。 秦南乔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一下一下,清晰得宛如被人把心脏掏出来,放在耳边一般。 手没了力气。 连动一下手指,都要费全身的劲。 秦怀瑜的面色,也白了一白,眼睛里只剩下了秦南乔举步维艰的单薄身影。 符箓被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黄色碎片,宛若秋日落叶被狂风席卷,在虚空中跳着死亡之舞。 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刀剑划过喉管,让人窒息,痛不欲生。 随着琴声,周遭环境忽然变了,空气全部充满了浓郁到能化为实质伤害的阴气。 秦怀瑜不顾一切打出去的掌力,宛如被吸入海绵,半点回音也没有。 而秦南乔一向不虚发的黄符,则被全部撕成碎片,转而把她自己困在了其中。 “桀桀!” 陈大夫仰头长啸,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收琴。 同时,身体原地一个震动,一道黑气冲出脑门,直直射向秦怀瑜的脑门要穴。 秦怀瑜虽听了秦南乔的叮嘱,一直控制在门外位置,但,陈大夫的阴冷黑雾,笼罩了整个房间。 秦怀瑜相当于近在咫尺,因此,黑气袭击他,也就是在一刹那的时间。 琴音还在响。 沉闷,躁动,仿佛给人的心头放了一头困兽,心内最隐秘的脆弱被一点一点挑起来。 六岁女孩猎杀了大野猪…少时伙伴惊恐的眼神…邻里叔婶一夜搬空的家…… 秦南乔的脸色,白中慢慢泛起了青。 她已自顾不暇,根本救不了秦怀瑜! 眼看,黑气就要侵入秦怀瑜的身体。 唰一下。 在黑气与秦怀瑜头皮接触到的那一霎,那一点像是被触发了某个机关,弹出来一个符网。 符网如同一只巨大的口袋,把试图冲入秦怀瑜身体里的那一道黑气,皆数装了进去。 秦怀瑜眼疾手快,两只手紧紧抓住了符网,不让里面的黑气挣脱。 陈大夫震惊之下,琴音开始变调,如泣如诉之中裹胁着凌厉的肃杀。 秦南乔的嘴角,见了血痕。 秦怀瑜心急如焚,却不敢放手。 白影一闪。 却是已成功把秦湛送到屋外的李允,再次折返。 陈大夫对上他的眼神,心底一乱。 决定对秦家动手之前,他也调查过李允。 他对李允的定义,是个神秘但不多管闲事的人,心智超群,藏拙不露,遇事只求独善其身。 这类人和秦南乔一样,秘密极多,心思极深,最容易为音杀所惑。 扎木聂是他特意练习月余,专为对付秦南乔,效果好的,超出了他的预期。 然而,李允的眼神清澈如水,竟是丝毫不为琴音所动。 世上只有一种能抵抗摄魂琴音的人,毕生只有一个目标的单纯之人。 李允,寄身他人檐下,少时出错,被人轻看,被人诋毁,怎么可能不为外力所惑? 滚滚红尘,世事纷繁。 定一时目标者,众多。 真正能一生只有一个目标之人,寥寥无几。 左不过,多费点时间罢了。 陈大夫轻蔑地笑着,手上扎木聂弹得更快。 一缕分魄被秦南乔的符箓网禁锢住,他也不惧,只要琴音不断,秦南乔和秦怀瑜都可以是他的! 陈大夫嘴角勾起邪恶的弧度,仿佛下一秒,他就得到了所想所要的。 李允缓缓抬手,一只手上举起来一个铜盆。 每抬起一寸,都重若千斤,每举高一分,都像是举起了一座山岳! 他的额头汗如雨下,但动作却不减半分。 “哐!哐哐……” 铜盆被敲响。 一声又一声。 那么沉稳,那么坚定。 秦南乔迷乱痛苦的神色一滞。 陈大夫心中一紧。 不好,这破铜盆的噪音,居然能抗衡摄魂琴音。 他不再留手,将扎木聂的六根琴弦,拨动到了极致! 然,高手过招,只在瞬息间。 陈大夫的琴音刚出,忽觉脑袋一痛,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断了弦的扎木聂上,再滴滴流到地面上。 却是闪电般扑过来到的秦南乔,一个抬手,狠狠地敲击了他的脑门。 在击中他的那一刻,秦南乔本就黑漆般的瞳眸,出奇地黑了黑。 她苍白的脸,泛起了诡异的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