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寡妇,在大明养崽种田搞基建》 第1章 吃饭 天刚蒙蒙亮,衣裳打满补丁的农妇秦柳正准备出门。 “姑姑,你,你还会回来吗?” 身后传来小男孩怯生生的问话。 秦柳停下脚步转过身,血腥气尚未散尽的院子里,几间残存的茅草顶土屋前,五岁的小男孩赤脚踩结了寒霜的泥地上,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黄绿的鼻涕。 秦柳安慰小男孩道:“大郎,有外人在的时候,记得改口叫娘。娘去镇上看看就回来。你在家好好照顾爷爷和二郎。” 大郎乖巧地点点头,因为营养不良,芦柴棒似地身体上架着个大脑袋,看着让人揪心。 农妇扫视一下院子里的几间茅草屋,把破败欲坠的院门扶了扶,继续往街道上走去。 身后穷破潦倒、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是她如今的安身立命之所,还有一个残废公公,一个便宜儿子,一个亲儿子要养。 家里的米缸空空如也,她得出门寻找活路。 破败的街道两边皆是被大火焚过的残垣断壁,空气里随风飘荡的灰烬无声地诉说几天前这里有怎样惨烈的大火。 街上偶尔有几个带着伤、面容呆滞麻木的行人路过,手里拿着从过了火的废墟里捡出来的还堪使用的物件,比如铁锹,锄头。 有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手里拿着半块黑黢黢的窝头,边走边狼吞虎咽,眼神防备地盯着靠近他的行人,生怕行人抢了他的窝头。 秦柳此时没有心思诅咒作恶多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草原鞑子兵,因为她胃里就像有火在烧。叫花子手里的半个窝头馋得柳儿的肠胃剧烈绞动,痛得她不得不捂住了肚子。 实在是——太饿了! 她心慌乏力,脚步虚浮,把有些颤抖的手举到嘴边,想舔一舔,啃一啃。 越往前走,行人越来越多。有吆喝声传来:“官府开仓救济!过来领粥了!” 冷冽的空气中飘出了一股诱人的粥香,诱得她肠胃又是一阵绞动。 秦柳小小跑了几步,前面果然排着长队,各色衣裳打着补丁的人们拿着陶碗等待领取赈济粥。 她连忙转身往回跑。 得赶紧找个大碗过来领粥! 气喘吁吁地跑回院子,她倚在院门上喘了几口气,才挣扎着进屋取了几个陶碗。 看到一旁躺在东屋床上的残废公公李老汉,四五个月大嘤嘤哭的二郎,五岁的大郎,她说道:“爹你看着二郎,大郎跟我去领救济粥。” 李老汉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官府发放救济粥了?!快去快去!” 说着,还在李大郎的小屁股拍了了一巴掌,催促他快点儿。 一大一小母子俩排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领到了两碗稀粥,小心翼翼地端着陶碗往回走。 李大郎吸溜了一下黄鼻涕,兴奋地说道:“姑姑,你真聪明,说家里还有残废的老人和刚会走路的小孩,盛粥的大叔就给咱们舀了两大勺锅底下米粒多的!” 秦柳眸色微沉。她毕竟是个大人了,怎么看不出那个盛粥壮汉对她姿容的惊艳。 她把头巾扯了扯,把面容更多地遮挡住。 “大郎,你忘了,在外要喊我娘,可别再记错了。” “哦,好。”大郎神情忧伤地低下了头。 他亲娘死了还没几天,他就得喊别人作娘了。这心里,真难过! 两大碗稀粥,一个人敞开了吃都吃不饱,何况一老一大一小三张嘴。二郎太小,喝不了粥。 即便如此,李老汉还是精明地作出了指示:“粥吃一半,留一半等下午吃。” 秦柳依言把剩下的粥放在灶台上用陶碗扣好,皱眉思索接下来的生计。官府的赈济粥只有半天供应,也就供应几天。饿肚子的问题,还是得自己解决。 前几天鞑子刚过来烧杀抢夺,镇上的居民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走当奴隶了。 他们家因为位置偏僻,除了死了个人,被抢走过冬的粮食和几只羊,倒没其他大的损失。 至少几间茅草顶土屋还留着,不至于寒冬将至,一家子老幼病残无处栖身。 秦柳嘱咐大郎看好家,自己又出了门。 这回她手里攥着一块小银角子。 街上有个米铺还在开张,她得换点儿口粮。 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心思在这个苦寒的边关小镇把一家子的生计操持下来,奄奄一息的二郎才能活下去。 米铺此次受灾严重,门楼牌子都掉了,有被人打劫过的痕迹。不过能坚持营业,也算是良心商家。 米铺前有人抱怨:“米价怎么突然涨了那么多?!你们商家的心怎么这么黑!” 米铺老板尴尬解释:“实在对不住。只是我们米铺受灾严重,这粮食都是从京城紧急调运过来的,成本本来就高,还请各位乡亲担待,多多担待!” 秦柳立在一旁静观了一下,发现众人基本都是买个一斤、两斤的糙米。 她把手里的银角子放回了口袋,掏出个最小的银角子递给米铺老板,老板称了称,说可以买十斤糙米,五斤白米。 秦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五斤白米,量少没那么显眼,煮出来的粥又不至于太难以下咽。 她这两天靠喝水压根不下奶,二郎吃不饱,哭声都低低的没什么力气了,再这样下去二郎可就养不活了。 …… 抱着米回家的路上,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地质大学老师,居然穿越到了古代!醒过来的时候正被人追杀,脑袋受创剧痛,怀里还抱着个四五个月大的孩子! 忠心耿耿的嬷嬷带她弃了马车,走上了山间小路,又在村子里租了牛车,让她把身上的绸缎衣裳换成带补丁的粗布衣裳,往相反方向而去。半路上赶牛车的车夫起了歹意,意欲谋财害命,最后车夫与嬷嬷一同掉下悬崖摔死。 秦柳把车夫和嬷嬷埋了,从他们身上摸到了一些碎银子,几件鎏金首饰。 秦柳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境地有多糟糕! 从嬷嬷的只言片语之中,她大约知道了,自己穿来的这个身子,是大官家的小姐,与人私通生下了孩子,不容于家族,也被仇家惦记上,嬷嬷本想去陕西找她的一户姓杨的亲戚投奔。 至于娘家是什么大官,孩子的父亲是谁,想要投奔的亲戚又是谁,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怪只怪穿越过来时,原身的头部受到撞击,记忆受到影响。 秦柳望着四周的崇山峻岭,再看看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婴儿,郁闷扶额。 在名誉大过天的古代,官宦人家女子与人私通只有一个结果:被家族沉塘。原身要去投奔亲戚,很可能是家族要杀她灭口以保全家族名声。 她怎么这么倒霉,穿越成这么一个倒霉身份? 不过,郁闷了一会儿,秦柳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在现代社会,未婚先孕的案例层出不穷,见怪不怪。 怀里的小婴儿白白胖胖糯米团儿似的十分可爱。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就像两颗明净透亮的黑宝石。 小婴儿挥着小胖手冲秦柳笑了几笑,秦柳就败下阵来,母爱泛滥,以至于胸前衣裳都湿了——自动溢出了奶水。 呃,这原身还是个亲自哺乳的娘。 秦柳以前是个背包客,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再苦再难的环境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困难没有打倒她,反而更能激发她的生存斗志。 不就是未婚先孕、娘家不容,不就是有个小崽子需要养活么? 咱秦柳钻过深山老林,还会怕这点儿困难?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大山后,秦柳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农妇。她请求农妇卖些羊奶给她喂孩子。 农妇却问她有没有路引,户籍,是哪里人,夫家姓什么? 见秦柳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农妇还是好心把她带回了家:“官府下了令,不得收留无户籍身份之人,不过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个奶娃娃,俺便破例一回……” …… 买完米回家后,秦柳当即煮了一大锅黏稠的白米粥,让一家老小吃了个饱。 李老汉一边吸溜着烫嘴又香喷喷的米粥,一边暗暗感叹:这丫头是个心善的,没有扔下孩子一走了之。她一个年轻姑娘,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估计也比在这受苦受累强。只是,没那么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没关系,老汉俺经验丰富,慢慢教她吧。 这白米粥多奢侈啊!换成糙米,一家人可以多吃好几天呢! 她有钱买米,看来是带了些身家的。 喝完了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秦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叫吃人嘴短,这就是啊! 秦柳装作没看到李老汉慈祥却欲言又止的目光,去西屋给二郎喂了奶,才开始洗碗,擦洗灶台。 本就是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她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生活。目前她自己吃饱喝足给二郎喂奶是重中之重,糙米粥虽然饱肚子,可没什么营养,根本就下不了奶。 李老汉和李大郎瘦得皮包骨头。总不能我只给自己喝白米粥,给他们喝糙米粥吧? 经历了鞑子兵乱,李老汉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断腿的残疾老人带着个五岁的孙子相依为命,靠着几间茅草顶土屋栖身。家徒四壁,米缸空空,若无人帮扶,这爷孙俩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 而她,带着亲生儿子隐姓埋名逃难路过此地,不仅缺身份,还缺落脚地。 几日前,李老汉的儿媳妇刘柳儿,在黄昏的河边,碰到了浑身泥泞又抱着小婴儿的秦柳,动了恻隐之心,把她们母子带回家安置在后院的柴房,还卖了她几碗羊奶。 秦柳总算喂饱了小婴儿。这几天风餐露宿,她吃不饱,也产不下多少奶水。 当天晚上,鞑子骑兵攻进沙堡子镇,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抢走了李家的粮食和几只羊,还一刀砍死了上前理论的刘柳儿。 第2章 拾柴 第二天,侥幸逃得性命的秦柳,给刘柳儿收尸下葬,又把李家院子里里外外的一片狼藉收拾整齐,给李老汉爷孙俩用剩下的一点麦麸煮了粥后,就要打算离去。 绝望之中的李老汉,好言相劝,留下了她。 “这天越来越冷,你们母子二人没个依仗在外行走,不是被人卖了害了,就是被鞑子兵抓到草原上去做奴隶。不如留下来,和俺们爷孙俩搭伙过日子。” 她抱着孩子有些心动,更多的是犹豫:“大叔,我没有户籍身份。” 李老汉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早就看出,这小妇人姿容上等,谈吐不俗,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再不济,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大明朝人人都有户籍。没有户籍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是逃亡出来的。 若是太平日子,李老汉肯定不会收留她,以免惹上官司牵累自己家。 可如今他们爷孙俩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寒冬将至,把这小妇人留下,是他们爷孙活命唯一的选择。 “这不打紧。我这儿媳妇娘家在外地,镇上的居民被鞑子抓的抓,杀的杀,十户怕也只能活下一户。你顶了她的身份过日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这孩子,与我那夭折的二孙子年纪相仿,也一并被认作李家的孩子。过了这个冬天,你再决定是去是留。” “那你儿子?” 李老汉有些唏嘘:“我本来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几年就死了,大儿媳妇改了嫁。这是二儿子家。他去年也死在外地了。” 她略思忖,还是同意了。 刘柳儿于她有收留之恩。她留下来照顾她的家人,报答恩情,顺便也方便隐藏身份,两全其美。 自此,她摇身一变,成了沙堡子镇军户李老汉的二儿媳妇刘柳儿,有了李大郎、李二郎两个儿子,丈夫李旺死去快一年了。 …… 今时今日,秦柳喝了热粥,身上暖和得很,充满了力气,就开始对破败的屋子里外进行打扫了。 地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看来这原来的刘柳儿并不是个爱干净的。屋子里的被褥都发黑发腻,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秦柳把地扫干净,扫出来半簸箕拿去倒了,灶台、桌子、床头用湿抹布,擦去陈年的积灰。 气味腌臜的被褥床单拆下来洗干净,被子抱出去晒太阳,再用木棍使劲敲打敲打,把附着在上面的虫子灰尘敲下来。 她又烧了热水,把两个孩子洗刷干净。换上干净些的衣裳。 给李老汉也烧了热水,让他自己擦洗擦洗。 一天忙碌下来,秦柳累得精疲力尽,细嫩的双手也有些火辣辣地疼。 晚上睡下后,闻着被子散发的阳光味道,搂了熟睡的二郎,她迅速进入了梦乡,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二郎的啼哭声吵醒了。 秦柳温柔地抱起二郎,替他把了尿。 把二郎放回被窝后,她亲了亲小家伙圆嘟嘟的小脸:“宝儿真乖,有尿尿都知道喊娘啦!” 小孩子吭哧吭哧的撒娇和咯咯的笑声,让这有些冷意的清晨都变得温馨了许多。 不管日子再怎么艰难,她是个母亲,总要坚持下去的。 她身上还有一些首饰和琐碎银子。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过冬的木炭是不要指望了,她得弄些柴火回来烧炕,储备足过冬的粮食。 吃早饭时,李老汉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柴火可以去山里捡,你一个女人家进山危险,就在山脚下捡一捡就好。” 秦柳依言,拿着李老汉闲暇时搓出的草绳就出门了。 到了山脚下,她才发现自己太乐观了。 镇里的居民家家都需要烧柴、为过冬储备足够的柴火,山脚下并没有多少树枝供她捡。 她一向又是细皮嫩肉,没怎么做过苦力活,把树上的枯枝掰下来这种看似简单的事,于她也很难办。 正发愁着,山里走出了几个汉子,挑着两大捆远比自己身体高大的柴火。 秦柳打算放弃自己拾柴这项工作。 她低头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优势在于识字通文,这种体力活,真不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专长。 她得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避免劣势。 心思既定,秦柳上前与一个挑柴的汉子打起了招呼:“大哥,这柴火,你们卖吗?” 汉子愣了愣,连忙答道:“卖!” 汉子长相憨厚,身体结实,挠了挠头,伸出三个手指头,又缩回一根手指头:“三文,不,两文铜钱一担,要的话,俺送到你家里。” 秦柳心想,这可真不贵。 不过她还是砍了价:“如果接下来五个月每天都给我家送一担柴火,价格可以优惠些吗?” 汉子喜出望外,说道:“若是碰巧猎到了些野味,就给你家送些。只是也说不好,不一定有。” 秦柳还是同意了,告知了汉子自家的地址,让他每天都送柴过来。 她手里的碎银子还有十两左右,另外还有几件首饰。 如今一两银子能换七百文钱,她相当于有七千文钱傍身。 五个月的柴火钱总共才花三百文钱,她还负担得起,又免了自己身体受苦受累,两全其美。 几个挑柴汉子边走边聊着天。 “两文钱一担柴,也太便宜了!” 憨厚汉子心情很好:“是便宜了点儿,可冬天也闲着没事,俺进山一个时辰就能捡回一担柴,不费事。两文钱能买一斤多糙米,可以给家里加一顿。日子就没那么难熬了。” 另一个汉子有些羡慕:“也是!这好事儿净让你赶上了!” “如今这世道,挣点钱太不容易!若是能进山捕个大家伙,咱们日子就宽裕了。” “大家伙风险太大,陈家二小子不就被在山里熊瞎子扑了,躺床上烂了两年才死。我去见了,哎呦,那叫一个臭……” …… 李老汉见秦柳两手空空地回了家,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连一根柴都没捡到?遇到坏人了?” 秦柳很镇定:“我找了人帮忙,今天就有人送柴火过来。” 李老汉目光闪了闪不再说话,人没事就好。找人帮忙肯定要付钱或者拿东西交换的。他反正什么都没有,这丫头能出钱,就随她去。 只是她这样大手大脚、坐吃山空,恐怕也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年轻人阿,还是不会过日子。 第3章 烧炕 李老汉正坐在院子里太阳底下劈柴,把长短粗细不一的柴火劈成一尺来长,手指粗的棍子。大郎给李老汉手里递柴火,二郎躺在屋檐下的一个木制摇篮里,身上盖着被子,正睡得香甜。 秦柳愣了愣。 纵然生计艰难,他们这勉强凑到一起的一家人,还是在努力挣扎着,努力与艰苦的生活搏斗。 秦柳去做了午饭,依旧是粘稠的白米粥。除了从盐罐壁上使劲刮下来的一点儿盐巴,真是什么滋味儿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秦柳神情就有些叹息。 光喝粥,肚子是饱了,可长期不吃盐,身上会没有力气。 不吃蔬菜和肉,没营养,还容易生病。 如今白米三文钱一斤,他们一天喝粥的话,需要消耗两斤白米,五个月,吃饭需要花费九百文钱,她的身家还足以支撑。 这穷乡僻壤缺医少药,严冬又将至,若是生了病,那就是大事。 她得想想法子。 吃过午饭,刷碗洗锅后,她把二郎哄睡着了,让大郎帮忙看着,自己还是出了门。 …… 秦柳去米铺买了米,又在杂货铺买了二两盐巴,二两菜籽油,杂货铺老板把她递过去的银角子称了三回,确认无误后,给她找了三十六文钱。 路边有人卖菜。 大白菜,两文钱一棵,路上的人走过路过,几乎无人问津。 家里有半大孩子或者能干媳妇的,都会去采摘野菜,谁会拿闲钱来买菜回家吃? 而且也太贵了!两文钱都可以买一斤多的米了,大白菜虽然也能塞肚子,可饿得快。 回到家中,送柴火来的憨厚汉子正立在院子中边劈柴边和李老汉聊天。 秦柳进屋把东西放下,给憨厚汉子付了两文铜钱。 李老汉温和地说:“这是马家大小子马昂,丫头,你唤声马大哥。他爹以前和俺一起给军队运过粮,都是军户出身。” 秦柳简单打了招呼,说声:“马大哥,晚上留下家里用饭吧。”就进屋做饭了。 她往锅里倒了点油,将洗净切好的白菜炒了,撒上盐巴,一碗炒白菜就出锅了。她又焖上了一锅白米饭。 出门再看的时候,马昂已经走了,劈好的柴火在院子墙角码得整整齐齐,被破坏的院子门也被修好了。 秦柳略感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叫李老汉和大郎一起吃饭。 就着白菜吃白米饭,李大郎高兴地扒了两大碗,不停夸好吃。 李老汉闷声吃并不说话,可吃了半碗就放下了。说碗里剩下的半碗饭明天给他用开水泡泡当早饭。 秦柳也没有多劝他。老人们常有自己的生活经验,根深蒂固的观念,她无力改变,只能等他们自己想通。 晚饭后刷碗,冰凉的水冻得秦柳十指疼痛。 可她也只是瑟缩了一下,赶紧忙完家务,带着已经有些抽噎,哼哼唧唧要娘亲的二郎睡下了。 他们的床在西屋,下面是靠北墙的大炕,上面铺了一层麦草,再往上是一层硬邦邦的褥子。 十月的天气,这里已经有滴水成冰的寒冷了。 秦柳把二郎窝在自己怀里保暖,身上盖着不怎么暖和的被子,瑟瑟发抖了一晚上。 这样下去肯定不成,得买几床厚实的被褥,再置办几套冬衣。 还要把炕给烧起来。 可是,花钱她会,烧炕这种技术活,她完全不会。 第二天,秦柳就把这个难题抛了出来,请教李老汉。 李老汉一边吸溜着滚烫的热粥,一边露出慈祥的表情。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成天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了饭,我说给你听。” 吃了饭,他看秦柳烧了热水刷碗,又感觉有些肉痛:这丫头,真不会过日子。这一把柴火都精贵得很,她居然烧热水刷碗! 李老汉传授的烧炕经验很简单:“把麦杆、树根什么的塞到炕口里,拿茅草引火,用扇子狂扇。火烧大了,把坑口堵上。” 秦柳听了觉得很容易,就先去东屋开始忙活。 东屋是李老汉和李大郎的卧室,想来晚上他们也冷。 她依照李老汉的嘱咐,把许多柴火塞进了炕下,点燃引火的茅草,用破成一缕一缕的蒲扇猛扇。 一阵浓烟扑面而来,鼻子被烟熏得又酸又涩,像一把刀割肉般难受,眼睛压根就睁不开,眼泪横流。 秦柳也不知道好了没有,不敢再扇,索性用砖把炕口都堵上了。 她摸索着出了门,正想打点儿井水洗洗脸,就依稀看到门口有人挑着柴火进来。 “李叔,柴火俺给您送过来了!” 秦柳此时睁不开眼,只好打招呼:“马大哥,您来了,你稍等一下,我,我先洗把脸!” 屋子里传来了李老汉和大郎的咳嗽声,还有二郎的哇哇大哭声。 “哎!” 马昂放下柴火担子,见茅草屋里有浓烟飘出,便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我在烧炕!” 秦柳正在院子右前方的井台上投桶打井水,只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马昂索性上前帮她打了一桶井水。秦柳把脸埋入井水中。沁凉的井水,让红肿的双眼舒服了许多。 她洗了洗手,把脸上抹了几把,终于能看清了。 大郎抱着二郎已经立到了院子里,李老汉双手各拿一个板凳,依靠板凳挪着身体,刚刚出了屋,空荡荡的裤腿拖在地上,显得尤为可怜。 秦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老汉见她傻站着,朝屋里努了努嘴:“快进去看看。” 秦柳不得不冒着浓烟又冲进了屋子里。 东屋里弥漫着浓烟,朦胧可见炕口前,马昂正蹲着,边咳嗽边用东西堵住炕口的缝隙。 马昂见她进来了,一边咳嗽一边喊道:“去,咳咳,用水活些泥拿过来!” 秦柳忙不迭应声而去,把自己刚洗过脸的井水泼在院子里的地上,用木棍戳了戳、搅了搅湿软的泥巴,挖了一坨又跑进东屋。 马昂把秦柳拿过来的湿泥巴把炕口的缝隙全部填严实,直到没有一丝烟雾逸出。他怕不够牢靠,又用柴火把剩下的泥全填进了缝隙里,压平压实。 第4章 穿衣 秦柳把东屋的窗户打开,浓烟从窗户逐渐散去。 马昂出门,秦柳已经打好了井水请他洗手洗脸。 马昂一边搓着手上的泥巴,一边说道:“烧炕最怕浓烟。得用干透的柴火放进炕里头。再说,现在大伙儿都把炕口改在屋外了,你们家怎么还是在屋里的?” 秦柳一脸懵,一旁的李老汉闷声不说话。 马昂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唯一能干活的还是个懵懵的小寡妇,比自己妹妹看起来也大不了几岁,心里生出了一股恻隐之心。 “俺帮你们改改吧!” 秦柳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随即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会不会耽误您的功夫?” 马昂答道:“不费什么事。” 他去西边土屋的北墙上看了看,用榔头敲出一个洞,又用刀把坑洞四周削平整。 随即去了屋子里头把坑口用石块、泥巴封了个严严实实。 前后也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东边的炕正烧着,这会儿砸坑口不合适,等过几天炕不热了,俺再来砸。” 他出门看到秦柳正抱着柴火往屋后走,想着索性送佛送到西,几下就替她把炕烧好,坑口封严实了。 秦柳不得不感叹,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自己就做不来! 她取了五文钱给马昂,其中两文钱是付他的柴火钱,另外三文钱是表达自己对马昂的谢意。 马昂愣了愣,还是收下钱走了。 李老汉心痛得直皱眉。 这丫头真不会过日子!又多花出去三文钱!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何必用钱答谢? 秦柳却没顾上去看李老汉的脸色,赶紧出门了。 冬天就要来了,她得赶紧给大人孩子准备过冬的厚衣裳。 李老汉和李大郎倒是各有一身棉袄棉裤,只是硬邦邦的又厚又重,还有一股怪味儿,也不知道穿过多少年。 她记得镇上有卖布料和棉花的店。 一匹棉布三百文,一斤棉花八十文。 她买了三匹棉布,十斤棉花,又买了针线,准备回家自己缝制衣裳。 她不得不感叹,穿衣这件事,成本可真是高! 秦柳的女工很好,当天就缝制了两床厚实的被褥。还给李老汉缝制出一件棉袄。 她有些惊喜:这原身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针线功夫倒是不差。 想想也是,古代的闺阁小姐,讲究的是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主持中馈,打理铺子。她虽没了原身的记忆,可这女红技能倒是继承了下来。 也不知道原身还有哪些技能? 晚上睡下后,秦柳不得不暗骂自己愚蠢——实在是太热了! 又是新烧的火炕,又是新缝的暖和被子,热得她压根就睡不着!二郎也烦躁地哼哼唧唧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她见到东屋的李老汉和大郎也蔫蔫儿的,更觉愧疚。 秦柳是个知错能改,行动力强的人,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来被子缝太厚了,我今天改薄一点儿。” 李老汉目光闪过慈祥:“这事儿不急,你也别累坏了”。 这丫头虽然不会过日子,倒是个心肠好的,知道敬老爱老,先给他做了一件新棉袄。 说他不感动,那是假的。 比自己那两个死了的亲儿子还要孝顺! 白天除了做饭,她快速改出两床薄棉被,又给大郎和二郎各做了一身棉袄棉裤。 大郎的新衣服刚做好就穿上身了,兴奋得在院子又唱又跳,都想出门上街上转两圈,炫耀一下他的新衣服。 “娘,你好厉害哦!”大郎对秦柳的称呼也变得诚挚、热烈了许多。 毕竟他亲娘在世的时候,他也很少能喝上白米粥,新衣服,印象里仅有过一回。 马昂今天过来送柴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收钱:“昨天已经付过钱了,今天不能收!” 秦柳推辞不过,也只得作罢。她甚至感叹:古人淳朴,诚不我欺也。 第三天吃过早饭,李老汉目光闪了闪,说道:“二郎他娘,该买些麦种,把家里的地种上了。” 秦柳愣了:“家里还有地?” “在山里头有五亩地,远是远了点,可今年种上了,明年就有粮食吃,不至于饿肚子。大郎他娘,就是为了不让鞑子兵抢走麦种,才被杀了的呀!” 秦柳点头:“我来想办法。” 秦柳去了镇上的粮铺,打听麦种的价钱。 粮铺老板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衣衫干净的小媳妇,精明地微笑道:“一斤麦种三文钱,需要多少斤啊?得赶紧买了播种,过了季,种下也栽不活了。” 一般庄户人家,买麦种是大事,都是家里男人来操持。这个小媳妇自己来问,怕是男人已经没了。 秦柳犹豫了一下问道:“一亩地,需要多少斤麦种?” 粮铺老板老板看了看她瘦弱的小身板,好心提醒道:“一亩地需要三十斤到三十五斤麦种。只是,种地也需要力气,你这小娘子未必做得来,还是叫你男人来吧!” 沙堡子镇遭了兵灾,虽然有官府每天上午施一顿粥,可也就能勉强维持住大伙儿性命。最近来买粮食的民众都是囊中羞涩,也就买个一斤两斤的。 这位小媳妇已经来买过两次粮,每次都是买五斤,很容易被人盯上。 如果她一下子买几十斤麦种,又没有男人撑腰,他担心她被人打劫了。 秦柳一愣,还是转身回了家。她把粮铺老板的话告诉了李老汉。 李老汉也面色凝重,沉吟不语。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家里没个男人支撑,如果又露了财,被人盯上再遭了灾,他们就真活不下去了。 马昂送柴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李老汉与秦柳在院子里一个叹气,一个蹙眉。 秦柳递了两文钱给马昂,马昂却只拿了一文钱:“上次给过了,这次收一文就行。” 秦柳很不好意思,去屋里倒了碗热水端给马昂,让他喝了再走。 马昂也没客气,喝完热水,把碗放在井台边就走了。 李老汉赞许地看了看秦柳,又看到马昂背影要消失在院子外,还是出声喊住了他:“大侄子!” 马昂转身回来,露出憨厚的笑:“哎,李大叔,啥事儿?” 李老汉看了看马昂,又看了看秦柳,终究还是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不知道大侄子得不得闲?” “大叔您说。最近俺也闲着。” 李老汉说得缓慢:“你也看到了,俺家的光景。只有大郎他娘一个能干活。俺们在山里还有几亩地,到这会儿还没下种。” 第5章 种地 马昂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李老汉,浓眉蹙了蹙:“这天越来越冷,再不下种,今年秋种就赶不上了。” 秦柳已经把碗刷完放回屋里了,她听话听音,立即明白了李老汉的想法。 她立在一旁,等李老汉开口。 “大侄子,要不,您帮帮忙,你嫂子如今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们给你付工钱。” 马昂看了秦柳一眼,思索了一番说道:“大叔,俺家还有老娘、弟弟和妹妹,都是能干的。俺把他们都叫上,争取这几天把地给你种上,工钱您看着给,怎么样?” 他们马家只有两亩薄地,早就种完了。家里人都闲着,娘和妹妹在家织布,弟弟在外不是砍柴就是薅野菜。若是能挣上一笔外快,过冬的口粮也能有着落了。 这事于他们马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李老汉略沉吟便眼前一亮,他看了看秦柳,见她面带微笑,看来是肯出钱的,便一拍大腿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马昂也不迟疑,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家里叫上俺娘他们过来。” 秦柳问李老汉:“这麦种还没买回来。” 李老汉摆摆手:“等马家兄弟来了,让他们去帮着买就好了。你留个心,当心他们耍心眼儿,缺斤少两。还有,俺们这儿的规矩,请人干活,中午要管一顿饭。你记得提前准备好,别做稀的,也别用白米。” 秦柳点头。心里暗暗思忖:这穷人过日子,真是处处得留心,精打细算,真是不容易。 不过,谁又容易了呢?上到天皇贵胄,下到黎民百姓,不过都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博一个好前程罢了。 这话突然从脑子冒了出来,把秦柳吓了一跳。 她甩甩脑袋,天皇贵胄和自己可没什么关系,好好做自己这个有身份的黎民百姓吧! 秦柳提前准备好钱财,又给二郎把了尿,嘱咐大郎照顾弟弟和爷爷。 她自己则快速去镇上买了几斤糙米回来。 李老汉说得对,一堆人吃白米,她现在也未必养得起,还是精打细算一些。 马昂领着家人带着农具赶过来的时候,秦柳已经焖好了一大锅糙米饭,还炒了一大碗白菜。 秦柳看着四十多岁的马大娘,十五六岁的马家二小子马跃,还有十四五岁的马家丫头凤姐儿,连忙笑着招呼他们吃饭:“正好饭做好了,先吃了午饭再去下地。” 马昂有些不好意思,这半晌午了啥活儿都没干呢,先吃人家的饭,有点儿说不过去。 马摸摸头道:“要不我和弟弟先去地里平整回来再吃……” 李老汉看着马昂憨厚,心里高兴了许多,说道:“大侄子,还得劳你跑一趟,帮我家大郎她娘去买麦种,她一个妇道人家,也背不动。” 马昂松了口气,爽快应允:“好嘞!跃哥儿一块去!” 山地一般离得远,走一趟来回要花不少时间,他刚才也就是客气客气。 秦柳和马家兄弟一边走一边说话:“一共五亩地,我听粮铺老板说,一亩地要三十斤到三十五斤种子。” 马昂点头,很快给出了建议:“最好是先买一亩地的种子,一会儿直接带过去。一来免得太显眼,二来也省得没种完来回搬。三来,最近粮食一天一个价,没准明天会便宜一点儿。” 到了粮铺拐角处,秦柳掏出一角银子递给马昂:“马大哥,劳烦你出面了。” 马昂没接银子,反而吩咐马跃去街头卖杂货的赵老板家借杆秤过来。 他把银子仔细称了重,让秦柳看清了准星,才接过银子去了粮铺。 秦柳不禁暗笑,这马昂长得憨厚,倒是个精细人,不吃亏,也不占人便宜。 马昂兄弟俩背了麦种回来,用秤称了称,把剩下的钱又都还给了秦柳。 “一共买了三十五斤麦种,让老板多送了一斤。找了七十五文钱,你点点。” 秦柳当着他的面仔细点了点,把钱收下了。 回到李家,李家院子里已经有些大变样,整洁了许多。马大娘正指使马凤姐打扫院子,甚至把缺了口的篱笆都给补上了。井台四周的泥地居然被李大娘用榔头夯实了一遍。 大郎见家里来了人,也高兴地跟在凤姐后边做小跟班。 吃饭的时候,秦柳给每人盛了一大碗白米和糙米混合煮成的糙米饭,水略多,可那是她第一回煮这样的饭没把握住水量。 马凤姐年纪小,边吃边乐,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米饭了!” 众人皆是一滞。 马昂低头刨饭,心里塞得难受。是他没用,得罪了长官,被闲置在家,家里不仅多他一个大人吃饭,还找不到合适的营生,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 家里仅有两亩薄地,一年满打满算产粮不到四百斤,压根养不活一大家子。 秦柳默默吃着,艰难下咽。古人诗句不由得浮上了心头:“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别人穿越到古代,都是王侯将相,宝马香车,她倒好,直接来了个贫下中农生活全体验! 不过,这样有点难度的生活考验,她倒是喜欢。 吃罢了饭,马大娘麻利地帮着秦柳收拾完灶台,一行人就出发去地里了。 马大娘感叹道:“你们家这次鞑子兵灾损失倒不大。我隔壁人家,连煮饭的锅都被鞑子抢跑了,下地的锄头也被带走。” 秦柳默然。李家损失不大的原因是大郎他娘的以命相抗。为了活命的口粮和生活生产器具、几只羊,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妇人与凶狠的鞑子兵抢夺理论,最后被斩杀在自家的院子里。她顶替了刘柳儿的身份,倒不好把这点说出来。 穷人为了赖以生存的几十斤麦种,就有胆量去与凶神恶煞的蒙古兵对抗,这是什么样的勇气与精神? 李家的地距离不近,有七八里远,地里荒草不少,还有不少石块和树根。 马家兄弟是种地好手,兄弟俩一个在前头拉犁,一个在后头扶犁,忙到天黑。 马大娘和马凤姐则在地里捡石块、扔树根。 “这树根也别浪费,捡回家晒晒,烧炕用是好料。” 等马家兄弟平整好一块地,马大娘就带着马凤姐和柳儿撒种子,又用土把种子盖上。 马大娘看着瘦弱娇柔的秦柳,还特地提醒她:“这埋种子不能深也不能浅了。深了来年钻不出土。浅了会被鸟儿啄吃了去,都是白忙活。” 秦柳虚心受教,很快就上手了。 待到天黑时,三亩多地已经翻土、平整完毕,这得益于前几天下过雨,地里还湿润着,翻整也容易。 马昂兄弟扛上农具又往镇上走,马昂对秦柳说道:“照这个进度,再有两天,就能全部种下了。若是过几天再下场雨,明年收成就妥当了。” 第6章 认字 秦柳奇怪问道:“小麦种下就不用管了吗?除草、施肥,浇水什么的不用做?” 马昂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嫂子倒是懂得多。俺们这个地方在关外,地势却不高,雨水不少。浇水倒不需要。至于除草施肥,你们家没人手,不必那样精耕细作。” 秦柳点点头,她还得照管家里人,二郎又小,压根顾及不到地里。请人干活又是开销,值当不值当还不好说。 回到家时,秦柳已经差点累瘫,好在李老汉已经做好了饭,两个孩子也都睡了。 早上出门前她挤了一些奶水留下,让李老汉热了给二郎喂着喝。 秦柳咬牙吃了半碗饭,把在东屋炕上睡着的二郎抱回西屋,连洗漱都没做就睡下了。 晚上居然做起了梦。 中秋佳节,祖父带着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月饼赏月。她小小的坐在母亲身旁,月饼有莲蓉口味的,还有咸蛋黄肉松馅、五仁馅的,味道极佳。月饼上精美的花纹图案,令她印象深刻。 大伯娘畏畏缩缩地提了一句:“我娘家哥哥上京了,想拜访您老人家。” 祖父面容板肃,冷哼一声:“他为官一方,身为知府不知未雨绸缪,提前上奏请支救济粮款平抑粮价赈灾,以至于所辖地区闹出了人吃人的命案,还有脸来拜访老夫?!” 大伯娘噤若寒蝉,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大伯伯,没敢再说话。 赏完月,她牵着母亲的手回房,忍不住问母亲道:“祖父怎么这么严厉?大伯娘人那么好……” 大伯娘性情温婉,常给她很多好吃的点心,与母亲相处也很和睦,实在是个好人。 母亲只是说道:“你祖父性子刚正那是出了名的,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大伯娘家的哥哥这次考评不佳,怕是要遭贬黜。” 她当时听得半懂不懂,也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记得那晚月亮很美,月饼很好吃,祖父很凶,大伯娘很委屈,有个地方人吃人。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家院子外就有了人声。 秦柳立即穿衣起床,堂屋里,李老汉已经在灶前烧火煮饭。 院子外,马家几人扛着犁、锄头等,正等着秦柳一起出工。 秦柳连忙请他们进屋坐,马家几人却不肯,只站在寒意料峭的院子中。 秦柳无奈,赶紧接过李老汉舀好的稀饭,边吹边喝了,匆匆出门。 这回她依旧与马昂兄弟先去买麦种,再返回李家喂饱了二郎,与马大娘、马凤姐一同去地里。 马跃却缠着秦柳不停问问题:“嫂子,这粮铺老板找的钱数对吗?我怎么算来算去少了五文钱?” 秦柳一路上耐心给他解释,到了地里马跃依旧一头雾水。她便找了根棍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把几钱银子,能换几文钱,麦种一共多少钱,应该找多少钱,写得清清楚楚。 马跃摸了摸脑袋,心服口服后,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高兴喊了起来:“李嫂子,您会认字?教教我们好不好?!” 一旁的马昂、马大娘和马凤姐也都投来了羡慕和敬重的目光。 秦柳有些不好意思:“好说,好说。” 马大娘过来朝马跃后背就是一巴掌:“先干活!尽想那些有的没的!” 马跃跳到一边,辩解道:“娘!你可不知道,会认字,镇上那些铺子才收肯收去当伙计。就连咱哥,当初就是连名字都不会写,才被长官嫌弃!” 秦柳愣了愣,说道:“等种完了地,你有空到我家来,我教你便是。” 马大娘和马跃都喜出望外,马大娘又去扇了马跃脑袋一巴掌:“还不快谢谢你李家嫂子!” 马家四人接下来的时候更加干劲十足。秦柳到快中午的时候就回去,让二郎吃饱喝足再带上饭菜回地里,马家人除了坐在田埂上吃午饭,其他时候都一刻不停地在忙碌。 秦柳暗暗感慨:这马大娘家教好,一家子都是实诚人啊! 种地一共花了三天。 秦柳按照一人三十文的工钱,给马昂结算了两百七十文钱。 马昂手在衣服上擦了半天,还是不肯接,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太多了。我娘和我妹,一人只算半个。第一天,也只能算半天……” 秦柳见他一家人衣衫褴褛,知他家穷困得紧,诚恳说道:“马大哥您别客气。这冬天快到了,您拿着钱给凤姐儿他们置办几身衣裳。我们李家日子艰难,以后还仰仗马大哥多帮衬帮衬呢。” 马昂终究还是接过了钱。现在他们家缺钱缺粮,冬天又快近了,多一文钱就多一份活命的机会,由不得他多客气。 秦柳算了一下这次种地的总投入。 五亩地,花费种子钱四百五十文钱,工钱两百七十文钱,一共是七百二十文钱。 到时候收割、脱粒估计还得请人帮忙,也算两百七十文钱的工钱。 将来一亩地算两百斤粮食收成,一共一千斤,按照三文钱一斤算,总共是三千文钱。 刨去花费,剩下两千零十文钱,也就是落下六百七十斤粮食,李老汉祖孙两人一天能摊上一斤粮食,也够他们养活自己了。 秦柳又盘点了一下手里剩下的碎银,叹了口气。钱可真不经花啊! 马跃对认字的兴趣提醒了秦柳,她不一定能在这里呆多久。为了报答李大郎他娘对自己的收留之恩,她可以教李大郎识字断数,将来即便去从军,有文化也能被长官多看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马跃就来了李家,带来了四枚鸡蛋,还帮忙挑水劈柴,洗衣晾衣。 秦柳也不跟他客气,忙完家务,就在院子的泥地上用树枝教他认字写字。 马跃学得认真,就连才五岁的李大郎,也在一旁看得很认真,用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马跃十分乖巧,快到午饭时间就溜回家了,估摸着李家吃完了午饭又过来,尽可能不给李家增添负担。 马跃还透露,他回家还把新学的字交给哥哥和妹妹。兄妹俩都学得很快。 秦柳对马家兄妹三人的好学和有分寸很有好感。马家兄妹估计怕是三人都过来,打扰到他们李家人吧? 晚上,秦柳拿两个鸡蛋做了个蛋花汤,撒上盐巴,滴上几滴清油,香得李大郎狂咽口水。 蛋花汤分成四碗,争取每只碗里蛋花数量差不多。 李老汉咂摸着嘴喝完香喷喷的蛋花汤,说道:“大郎他娘,剩下那两个鸡蛋你给我。” 两个鸡蛋而已,秦柳顺手就给了李老汉。 二十多天后,李大郎捧着两只刚孵化的小鸡崽来找秦柳:“娘,您看,这是新孵化出来的小鸡!” 小鸡的羽毛是淡黄色的,尖尖的小嘴光滑的像涂了一层蜡,漂亮极了。 秦柳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鸡,心里柔柔软软的。纵然日子清苦,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一件喜悦的事。 大郎和二郎对这两只小鸡宝贝得很,经常逗他们玩耍。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天气越来越冷。 秦柳偶尔去镇上买米买菜,发现这个几成废墟的镇子其实位置很不错,即便天气越来越冷,来往过路的行人也有一些。 听说还有几队京城来的官兵过来巡逻过,把镇上逗留的无户籍人员都带走了。 从镇子上人的闲聊中,她慢慢知道了这个镇子的大概位置。 镇子名为沙堡子,在怀来卫的管辖之地,是京城通往九边重镇之一——宣府的必经之地。 五十多年前,朝廷在这附近用三合土筑起了东、中、西三座城堡。 东堡就是现如今的沙堡子。前不久东堡遭遇鞑子兵的毁灭性打击,道路也遭到破坏,过路的行人许多都绕道中、西城堡。不过东堡还是路最近的选择,一些着急赶时间又轻装简行的路人还是选择走沙堡子。 优越的地理位置,沙子堡重新焕发生机指日可待。 秦柳心思活泛了起来。 沙堡子如今百废待兴,地理位置又优越,若能做一些营生,或许能避免坐吃山空的境地? 下第二场大雪的时候,马跃给李家驮来了一大块肉。 “俺和哥哥上山打猎,刚好遇到一头傻狍子。俺娘说,嫂子一个人教俺们兄妹几个实在辛苦了,让俺给送过来。” 秦柳也没客气,当即招呼道:“这样吧,你去把你娘、你哥和凤姐儿都喊过来,晚上我们包饺子!” 第7章 抄书 之前买麦种的时候剩下了几斤麦子,李老汉把它磨成了面粉,还一直放着没吃呢。 家里有刚买的大白菜,做一顿大白菜肉馅饺子,也给大伙儿打个牙祭。 马跃高兴地应声回去了。 秦柳赶紧和面、切菜。剁肉这种需要力气的活儿,李老汉主动承担了。 等马家一家四口过来的时候,秦柳已经包了几个饺子了。 马家人多,全都加入包饺子的行列,秦柳就去灶上烧水,等饺子下锅。 香喷喷的肉馅儿饺子,众人吃得满面红光、眉开眼笑,气氛热烈得犹如过年。 李凤姐年纪小,心直口快,一边忙着吞嘴里有些烫的饺子,一边眯着眼睛说:“嫂子,您可是个大福星!自从俺哥遇上了您,俺们家才有米吃,现在都吃上了饺子!俺大哥学了几个字,去军营里另一个军官那里报到,人家说,既然认字,等过了年,就来任职吧!” 李凤姐端着碗,学人家军官粗声粗气说话,还翘手翘脚地原地走了几步,众人哄堂大笑。 马昂不好意思地瞪了马凤姐一眼。 秦柳反而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啊,马大哥,您要是有空,这段日子多过来,我再多教几个字,去军营了也好当差。” 马昂愣了愣,有些羞惭,还是点头应声了:“哎!” 马跃却说:“嫂子,您这包饺子的手艺真不赖!比镇上之前的饺子馆可强多了!您要是去开店,肯定大赚!” 秦柳挑眉:“镇上还有饺子馆?” “是啊,就是被鞑子兵放火给烧了,老板一家子全被抓到草原上去了,说是要给他们可汗包饺子去!” 秦柳心中一动,脸上却是苦笑:“我对开店可没什么经验。” 马跃眼珠转了转,兴奋说道:“没事,我之前也在那当过几天学徒,我可以帮您!” 秦柳试探着问:“这镇上,有人吃得起饺子吗?” 马跃说道:“咱们镇子在京城和宣府的中间,却不是大镇。一般大部队走那边的土木镇,那边路好。也有一些抄近路的过咱们沙堡子。他们路过此地,有的去驿站歇脚,有的要找饭店打尖。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再来碗汤,若是还能泡个馍,那可是做神仙都不换!有钱的主顾,还会要一盘羊肉。” 秦柳眼睛亮了亮,手持木柄长勺在锅里捞饺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带着些许犹豫疑惑:“可是,肉怎么来,菜,还有面粉……还有店面,伙计,都是事,会不会有人来捣乱?” 马大娘贴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木柄长勺,一边笑着给大郎捞了几个饺子,一边说道:“这些有什么?马大娘俺在镇上活了几十年,认识的屠户、猎户、农户那么多,还弄不来原材料?伙计,马跃和凤姐儿,这不都是现成的?就是店面,得租个好地方。开店的本钱也尽量省省,一口锅,几张桌子椅子,再买几个碗。” 秦柳依旧下不了决心,说道:“要不这样,你们兄妹几个冬天没事儿就多来我家,我尽量多教你们认几个字。开店这事,我们再合计合计。” 马家兄妹几人全都猛点头,兴奋得很。 秦柳有些担心。她手里剩下的银钱不多,若不能看准了做个能赚钱的营生,那后边可就麻烦了。 李老汉坐在角落里,一脸慈祥又认真地听着他们讨论。时不时扶一扶刚学会坐的二郎,让大郎喝口面汤。 他的心里暖和又亮堂:这日子热热闹闹的,朝着红红火火有希望的方向奔去了。 …… 一转眼正月过去,进入了二月。 春节前,秦柳去买了纸笔,让字认得还不错的马昂学着写了几个字。 一开始马昂感觉手里的毛笔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把握不好。可他见到秦柳轻飘飘地就把字写出来了,还小小巧巧漂亮至极,就憋了一股劲儿日夜勤练不辍。等春节后去了军营任职,他已经认识了几百个日常用字,会写两三百个字了。 马跃和凤姐儿年纪小,学得更快更好。只是练字方面没他们大哥那么勤奋,写得七大八歪,非常难看。 马昂刚去军营头一个月很忙,没回过家。 第二个月,就隔几天回家了一趟。不过,往李家跑的次数更多,主要是请教写字、认字。 秦柳索性买了千字文、百家姓等书送给他。每次来,先带着他学一遍。 原来给李家送柴的活儿落到了马跃身上。马跃照旧一天一趟柴,却不肯再收钱了。 秦柳不干,硬往他手里塞钱,他却梗着脖子跳着脚道:“李嫂子!俺哥去了军营,每个月还有饷银拿,家里少了一个人吃饭,日子没那么难了!嫂子,您教俺们兄妹几个认字,就是俺们一辈子的恩人,这钱您别给了,给就是臊俺!” 秦柳心里不得劲,于是说道:“你再去镇上看看,哪里适合开饺子店,咱们看看能不能真把店开起来!” 秦柳去买千字文的时候,看到杂货铺老板正在跟人理论,讨价还价抄一本书给多少钱。 听闻一百字居然能收五十文钱,她就立马动心了,上前毛遂自荐。 杂货铺老板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当场拿出纸笔让她写几个字。 端正、秀丽的蝇头小楷从秦柳笔下一个个出现,风格古雅,行云流水。 杂货铺老板大喜,称赞不已:“姑娘这书法,真是不输大家啊!” 秦柳有些惭愧地笑了笑。穿越前,她的字是一等一地差,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批评。她老妈对她的字有个非常中肯的评价:“我女儿的字写得跟鸡刨出来得一样!” 这手好字很显然是原身勤学苦练所得,倒是便宜了她。 杂货铺老板立即给了她纸笔和一本薄薄的样书,让她抄完拿过来结钱。 秦柳不过半天功夫就给杂货铺老板拿过去抄好的书了,字写得比样书还要好,而且一个错字没有,纸张也很节约,没有废纸。 老板很是满意,给她结了二百一十六文钱。又给她安排了一些抄书任务。 …… 秦柳激动地揣着这二百一十六文钱回家了。 走到半路,她又拐回了镇上,买了几斤肉、几斤面粉和白菜,回家又包了一顿饺子。 这是她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后,最开心的时刻! 这二百一十六文钱,帮她打开了在这个世界谋生的大门! 从此以后,她也有了可以谋生的一技之长了! 不再是坐吃山空,不再是前途渺茫! 她实在没想到,抄书这么赚钱! 以她的手速,一天抄上一千字不在话下,这就是五百文钱,十天就是五千文钱,一个月就是1万五千文钱,按照这里七百文钱换一两银子的汇率,一个月就是二十一两银子,一年下来,她赚个两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有这些银子,她还用种什么地?做什么饭?缝什么衣? 她请人做就是了,日子岂不过得悠哉? 第8章 饺子铺 秦柳兴奋地把抄书的收益告诉了李老汉。 李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狠狠拍了几下李大郎的屁股,说道:“好好跟你娘学写字,将来也饿不死!” 秦柳几天功夫就把抄书任务完成了,给杂货铺老板交了差,领回两千文钱,又领回了新的纸笔和抄书任务。 过几天去交差的时候,杂货铺老板面色很为难,说是上次书还没卖完,暂时不要新抄书了。 不过他还是很痛快地把钱结给了秦柳。 他好心地提醒道:“姑娘,咱们镇子小,买书的都是过往的客商,需求有限,如果去京城,或者宣府,您这样的估计能更有前途。不过呢,京城钱好挣房租也贵,宣府呢,就是冷点儿,鞑子隔三岔五地来,各有各的不好……” 老板碎碎念着,秦柳却打了个寒战。 她对京城有着本能的恐惧。 内心有个声音提醒她:“不能,不能回京城!” 这份恐惧不来于她自己,看来是原身自带的。 也不知道原身在京城遭遇了怎样可怕的境遇,让她恐惧至厮,都刻进了血液骨骼里。 抄书大计的偃旗息鼓并没有让秦柳泄气。 天无绝人之路,她既然能找到抄书糊口的门路,也未必不能找到别的。 此时她还有点儿感谢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优秀的原身。 不多时,马昂过来时和她分享了一个好消息。 “俺所属的是怀来卫,俺们百户的小舅子是咱们镇上驿站的驿丞。驿站有个对外的门面,原本也是租出去的。如今却空下了。正对着街道,位置极好,如果能租下那里开饺子店,俺看靠谱!” 秦柳有些犹豫:“那驿站肯租给我们吗?” 马昂一脸地自豪:“俺和我们百户提了提,他说,只要每个月请他吃顿肉馅饺子,这事儿就包在他身上!” 秦柳笑了:“这个能行!” 说干就干,马昂当即带着秦柳去看门面。 此时天气暖和了许多,又是大上午的,街上来往的行人比冬日里多了不少。 秦柳让马昂去问问店面的租金。 马昂很会来事,买了两条肉和两包点心,直接去了百户家里。 百户姓郑,是个三十多岁的豪爽汉子,直接就让驿丞何老四过来了。何驿丞这差事就是姐夫帮寻到的,哪有不答应之理?而且给了一个极低的租金:一个月两百文钱。 马昂喜出望外,当即给郑百户和何驿丞行了几个深深的揖礼。 郑百户豪爽地摆了摆手,呵呵笑道:“你我兄弟,客气什么?” 他有许多文书需要处理,可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很是难办。之前有个识字的士兵,可惜年前鞑子兵来袭,那人战死了。如今有了马昂的帮忙,他的差事顺利多了。 不过,收服马昂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也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当前马昂的租房需求正是合适的机会。 对于何驿丞而言,那店面闲着也是闲着,租金高了也是属于驿站的,自己若是装进口袋了,还容易被人说是贪污。拿来做人情再好不过。原来租出去的店面是个杂货铺,总是亏钱,每个月两百文钱都收不回来。 第二天,马昂请了半天假,去驿站签了租约,然后就让马跃与秦柳张罗去了。 店面面积也不算太大,前堂可以摆四五张长条桌子。厨房里灶台是砌好的,有柴火就能开火,后面还有个小院可以堆放柴火杂物。也有一口水井。二楼有个小小的隔间能住人。 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柳与马大娘等人把店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去买了铁锅,大碗,桌椅板凳,谈了屠户、农家、粮铺等渠道,也就三天功夫,“马李家饺子铺”就开张了。 饺子铺的招牌是秦柳亲自写的,李老汉在一块大木板上凿出字。 第一天虽然客人不多,可驿站叫了两百个饺子,给差役们打牙祭,算是个大生意。 郑百户也带着小旗等十来人前来捧场。他们要给钱,秦柳死活都不肯收。郑百户也没多话,只是第二天让人送来一大块肉,算是抵了头一天的饭钱。 秦柳苦笑。这郑百户还真是会做人!不过,这也是好事。郑百户不爱贪占小便宜,马昂在军营的日子就好过许多。 当天晚上秦柳算了一下账,今天买了十斤肉,花了两百文钱,十斤面粉一共七十文钱,蔬菜花了三十文,总成本是三百文。 收入是一百五十文,倒还赔钱了。 好在饺子和肉面粉都有剩下的。 看来得精细地做好原材料采购管理,不然可真就要倒闭了。 打烊后,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李家,孩子们已经睡了,李老汉还等着她。 李老汉扯着苍老嘶哑的声音担心地问道:“今天咋样?” 听得出来,他也一直牵挂着饺子铺的成败。 秦柳愣了愣,说道:“还行,总算是开张了。二郎今天还算乖吧?” 二郎已经可以吃一些米糊糊了,白天倒不一定需要她一直都在。秦柳只用趁人少的间隙回家喂两次奶就行。 李老汉一个没了两条腿的残疾老头,一个人在家拉扯两个孩子,艰辛和劳累,并不比她少。 秦柳突然明白过来,这个饺子铺,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也是李老汉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以及马家兄妹几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她得再努力一些。 二郎睡得香喷喷的,她替他把尿,他也就是头一歪,眼睛都没睁开就顺利地嘘嘘了。 秦柳心里豁然开朗。 一回生二回熟。当初她刚带二郎,总是把握不住他嘘嘘的需求,床铺上少不了会有二郎画的地图。 也就磨合了一个多月,她就能精准把握二郎的需求。尿床这件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其实今天来饺子铺问价格的人不少,听闻一盘饺子十文钱,很多人都摇头走了。 这个镇子虽然有过往行人,可大家的购买力有限。 与其只做饺子,不如卖面条、糙米粥,搭配着来。 第二天,秦柳在饺子铺门口架了一只炉子,炉子上的大瓮里熬着热气腾腾的糙米粥。 过往行人问价,只需一文钱一大碗,还附赠一小碟凉拌野菜。 当天光糙米粥就卖出去三百文钱。 店面太小坐不下,许多人就站在店外路边,一边吹气一边吸溜着热腾腾又粘稠的糙米粥,舒服得直眯眼。 粥里不光有糙米,还有大米,花生等,又暖胃又好喝,再有一撮盐津津的咸野菜啖嘴,既能抚慰辛苦,又能温暖身体。 晚上秦柳算了一下,这粥上头就净赚一百文钱! 不过,这是她没把几个人的工钱算进去,如果算进去,也就是刚刚打平了。 秦柳受到启发,就想到开发更多的单品。 窝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路人可以买了路上当干粮。 秦柳与马大娘一商量,马大娘有些纠结:“别的都好,只是那厨房太小了,又蒸窝头又煮饺子,怕周转不开。” 秦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可不可以在家里头一天蒸好,拿过去后放在炉子上热一下?” 第9章 生意兴隆 马大娘一拍手,兴奋道:“这主意好,俺来蒸!” 第二天,马大娘提前一个时辰回去,把提前泡好的粗粮和细粮捏成团,放在蒸笼上蒸好。 她没敢多做,按照秦柳说的,只蒸了三十个。 结果清早还没过完,三十个就卖光了。 一文钱两个窝头,这价格谁都动心。 路过的人,有钱没钱的都买两个当干粮。 一个月就在辛苦忙碌中度过了。 秦柳仔细结算了一下,刨除米面柴火等原材料成本,一个月净赚了三千文,刚好把她买桌椅板凳、锅、碗、勺子等物品的总投入包括进去了! 她激动得喜极而泣! 终于又找到一条谋生之道了! 不过,她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条路成功的原因就是马家几人的倾情投入,任劳任怨。 若非如此,光凭她一人,也不可能把店开起来。 秦柳把马大娘、马跃、李凤姐等人叫到了一起,讨论一下收益分配问题。 在最开始开店的时候,他们都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因为谁也没有把握,这个店能盈利。 若是亏本了,投入打水漂的风险全是秦柳在担着。 马昂虽然有了军饷,可一个月四钱银子,也就是两百八十文钱,勉强维持一家人温饱而已,要有钱开店,那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秦柳把饺子铺的投入、收入、等细算了一遍,总结道:“到现在,总花出去的钱与收回来的钱一样多,算是没亏没赚。不过呢,我们毕竟辛苦了一把,还是把银子分一分。” 秦柳按人头,把三千文分成了四份,一份七百五十文。 马大娘、马跃、马凤姐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放光。 一串整整齐齐的铜钱摆在自己眼前,看起来又美好又温顺,心脏激动得都要跳就来了! 马跃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串铜钱,仿佛呵护着美丽的小白兔,连串铜钱的麻绳都显得分外可爱。 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这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而且只是一个月的,这太振奋人心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个填不饱肚子,嘴里含块石头解饿的穷小子,今年此时,他不仅吃饱了饭,还有了钱赚! 这么多钱! 娶媳妇也不是问题了! 马跃激动得想跳起来,可马大娘按住了他。 马大娘很快镇定下来,她把众人面前的钱都归拢,堆到秦柳面前,表情严肃而认真地说:“丫头,这事您先别决定。等马昂回来,你们再商量一下。” 秦柳也没坚持,欣然接受了马大娘的提议。初始投入也是真金白银花出去的钱。她还指着把这钱早些挣回来呢。 她提前分钱,不过是表示自己的态度和诚意——与马家人按劳分配劳动成果。也是给马家人吃个定心丸:自己不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 第二天,马昂专程请假过来了。 有一身军爷装扮的汉子站在一旁,饺子铺也没什么人敢捣乱。 趁人少的功夫,马昂把秦柳叫到店铺后的院子里,说了自己的观点:“第一,这头一个月赚的银子,是你的本钱,俺们不能要。第二,以后若是盈利了,俺们可以对半分,亏损了也是。不能我们马家占大头。” “可是,马大娘他们、马跃和凤姐都很辛苦……” 马昂并不让步:“谁不辛苦?李大叔在家带着两个孩子也很辛苦,孩子一天见不到娘也很辛苦。” 秦柳愣了愣,也没有坚持己见:“那好吧。是多是少就这样了,你们还请多担待吧。” 马昂说完也没有多留,从水井里打了几桶水到一旁洗碗的大木盆里就走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秦柳再三调整食谱,主打一个价格实惠、填饱肚子。 客人越来越多,新的问题也来了。 纵然她多买了好几个碗,还是架不住洗碗都洗不过来,屋外架了两口大锅熬粥,还是供不应求。 她有心在门外打一个水井、砌个大水池,让那些着急吃饭的人自己洗碗、取菜,来个自助模式,否则真是忙不过来了。 可这打井需要成本,还不低,若是回头这店面不租给他们,投入就打水漂了。 她一时下不了决心,只是和马大娘他们抱怨了几句。 马大娘提了个好建议:“打井的事,先往后放放。这刷碗的活儿,我倒是有个好提议。我们隔壁邻居家有个小孩子是个孤儿,爹娘都过世了,十一岁,他一个人有上顿没下顿的,不如让他来帮忙刷刷碗,咱们管他一天三餐饱饭。” 秦柳自然欣然应允。 小孩子叫栓柱,瘦得像猴,个头只有普通八九岁孩子高,脸色发黄,看得出来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可孩子勤劳能干,手脚麻利,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糊口机会,洗碗扫地擦桌子,跑腿买菜买面买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 喝粥客人的增多,给饺子生意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不过,吃得起饺子的客人,大多住得了驿站,也有一些人叫了饺子送到驿站房间。 第二个月,纯赚六千文钱。一半分给马家,一半她自己拿着。 秦柳实在没有想到,光做下层穷人的生意,也能有这么高的利! 镇上很快有新的粥铺包子铺出现,对她的生意形成了直接的竞争。 秦柳也没介意。那些新店虽然跟她学,粥碗和他们店的一样大,可粥稀了不少,也不会有花生、绿豆等增加口感的坚果在里面。 有经验的熟客,还是更愿意在他们店里消费。 反而因为这些店铺的分流,他们店的接待压力小了许多。 接下来几个月,是生意旺季,路上不仅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客商,甚至还有部分骑马去草原看风景观光的游客. 也有一些路过镇上的小队兵勇,不过那些人都是骑马路过,粮草有专人供应,和他们饺子铺倒是扯不上关系。 刚入六月,天气异常闷热,二郎蔫蔫儿的,食欲不振。李老汉有些懊悔地抱怨:“都怪老汉!前几天见孩子吃得好,就没忍住多给他喂了几口,怕是积了食……“ 秦柳宽慰道:“没什么大事,饿几顿也就好了。” 第10章 病倒 接下来几天,李老汉对二郎的喂养精细了许多。 令他意外的是,首先倒下的居然是秦柳。 这天按照以往的时间,秦柳该出屋吃早饭,把二郎交给他后出门去饺子铺忙碌才是。 可西屋的房门一直不开,倒是有二郎咿咿呀呀的说话声,却听不到秦柳柔声细语安抚二郎的声音。 李老汉让大郎去敲门,只听到秦柳含糊的应声,却久久没去开门。 李老汉不放心,还是砸开了门。 炕上二郎爬来爬去,正扶墙学走路,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秦柳却躺着不动,脸色潮红,盖着厚被子却还在发抖。 李老汉心里骇然:这是打摆子! 人传人,三个人中就会死一个! 略思忖了几瞬,李老汉就拿定了主意:“大郎,好好看着门,弟弟要是饿了,灶上有煮好的粥,你舀一碗喂给二郎!“ 李老汉自己用手抓着两个小板凳,艰难地挪动身体,往屋外而去。 大郎有些慌张:“爷爷,你去哪里?“ “你娘病了,俺得请大夫去!” 大郎太小,出门没准被拍花子拐走了,还是得他亲自去请大夫! 李老汉刚转出院子门,就看到道路尽头马跃正跑过来:“大叔,您怎么出来了?俺李嫂子呢?” 李老汉黝黑的面孔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病了,!马二侄子,快,快去帮俺请个大夫!” 马跃半信半疑,先进了李家去察看了一番。炕上还沉睡的秦柳面色潮红,额头滚烫。 马跃也不多呆,一溜烟似地跑了。 李老汉刚艰难地依靠两个小板凳挪回屋,就看到马跃一手拎着医药箱,另一手搀着镇上的钱大夫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 钱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斯文人,对马跃几乎把他拖过来的行为十分不齿,眼神鄙夷,嘴里不停吐槽:“放肆!快松手,你这臭小子,实在有辱斯文!” 马跃把钱大夫拽进了西屋,才松开钱大夫,一边赔礼一边作揖:“对不住对不住,钱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看看病人,实在是耽搁不得……” 钱大夫见马跃赔礼态度诚恳,满脸急切,脑门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也只得压下怒气,仔细给秦柳看闻望切。 “这位小娘子虽是劳累过度、寒邪入侵,导致高热的却是‘乳痈’,服用汤药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得及时疏通硬结,如若疏通不及时,化了脓,后果就严重了!” 马跃瞪大双眼,压根没听懂钱大夫的话。 钱大夫瞪了回去,双手虚握,抓向了自己胸前:“就是这里啊!要尽快排空淤积的乳汁,避免化脓!” 马跃终于明白了钱大夫的意思,小伙子小麦色的脸胀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大夫刷刷写好了药方,让他尽快抓药熬好给病人服下,还又重点嘱咐了一遍通乳的重要性。 马跃臊红了脸,看都不敢看炕上还在昏睡的秦柳,一阵风似的去抓药了。 不多时,马大娘一路小跑地到了李家,手上拎着几副药。她把药交给了李老汉,让他熬上,自己进了西屋就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秦柳的痛呼和马大娘的宽慰声。 天黑之后,马凤姐和马昂来到了李家,进院子时正好看着马大娘抱着咿咿呀呀说话的二郎出门。马大娘正满脸宠溺地责备二郎:“你个臭小子,还不是你不好好吃饭,害得你娘生一场大病!” 二郎奶声奶气地拍手说道:“大大!” 马凤姐扑哧笑出了声。 马昂满脸严肃地扫视过了西屋亮着灯的窗户,问马大娘道:“娘,没什么事儿吧?”声音里透露着些许紧张。 马大娘叹了口气,回身望着西屋的窗户说道:“真是不容易啊!” 马大娘母子三人帮着李老汉把两个孩子和秦柳安歇下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马凤姐看了看沉默的母亲和大哥,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句:“今天,雷家二妞来铺子里寻我说话了。” 见二人都没言语,她胆子大了一点,继续说道:“据说雷老爷想把她嫁到宣府去,给一个大户做小。她哭着说不肯。还说她姐欠了咱们家恩情,她来还……” 雷老爷是镇上的富户,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家中本来殷实富足。去年鞑子把他家抢了个精光,杀了雷老爷的太太,把他的几个小妾都掳走了,又一把火烧了雷家宅院。 雷家大妞嫁到了宣府,雷老爷带着儿子女儿那一阵去大妞婆家做客,反而逃过了一劫。 马大娘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马昂,叹了口气说道:“雷家大妞和你的婚事,本是雷家老太爷感激你爹的救命恩情才定下的。 只是当年你爹得罪了长官,把家当都变卖了才凑齐被罚的军马钱。雷家老太爷和你爹都过世,咱们家没落,人家雷家瞧不起是情理之中。 如今俺们家开了铺子,镇上人都瞧得见,虽说不上富贵,也算落下了一个衣食无忧。 雷家二妞起了还恩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老大,你的意思呢? 你今年二十二岁了,老大不小,也该成个家了。” 马昂低声说道:“俺们军户向来低人一等。如今俺刚受了郑大人赏识,可还没当上官,哪来那个福气娶雷家的小姐?” 马凤姐撅嘴抱怨:“那你觉得哪样的适合你?”顺便还把路上的一个石子踢到了路边的小水沟里。 之前也有几个小姐妹来找马凤姐咬耳朵,话里话外都是她大哥马昂。马凤姐是个机灵的,哪里看不出来她们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看他们家这几个月开铺子生意红火,日子宽裕了不少,想毛遂自荐结亲。 马凤姐和大哥提过一两嘴,不过,连她自己都瞧不上那些嫌贫爱富的小姐妹,哪里肯让他们嫁进来做自己的嫂子?爹死后家里日子穷得揭不开锅时,那几个小姐妹可都跟她断了来往,路上遇见就当装作不认识她,生怕她提借钱的事。 不过,连镇上的雷家小姐都看上了大哥,凤姐还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雷家小姐,在沙堡子镇那可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若非雷家去年遭了灾,如今需要和卫所多来往,哪里会看得上她大哥? 第11章 买地 马大娘是个开明的母亲,她和蔼地问道:“老大,有什么想法,跟娘说说。” 马昂低声道:“娘,您让俺想想。” 马大娘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这李老汉是个有福气的,摊上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马凤姐附和道:“就是。俺要是个男的,早就去她家提亲了!” 马昂嗤笑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样的直肠子?那些讲究人家,兴守孝三年才能再嫁!” 马大娘和马凤姐的眼睛都亮了亮。 她们早就看出来了这李嫂子是个聪明能干的,人又仗义,手里还有本钱。虽然一拖三压力大了些,可他们马家刚好不缺人手。目前两家合作开店的关系有些松散,如果能通过结亲的方式把两家绑到一起,对他们马家来说只有利而无害。 马大娘又悄然换了话题:“李家山里那几亩地的麦子,也该收割了,老大你抽空去看看,咱们寻几个农闲的庄稼汉,去帮他们家把粮食收了!” 马昂点头:“山里气温低,麦子还得过几天才全熟,我和大壮和二柱他们都说过了。过几天就去帮他们收回来。” …… 秦柳在家歇了好几天。二郎的辛勤吸吮加上自己不停揉搓,胸口的小肿块总算没有酿成大祸患。 她也开始反思目前状况存在的问题。 饺子铺的生意兴隆虽然解决了马家的窘况和自己的坐吃山空,可代价也是巨大的——全部劳动力上阵,连残废的李老汉也担负起了照顾两个孩子的重任。 如今二郎正是学走路、最难带的时候,她不能累着自己,也累着李老汉、委屈孩子。 她盘点过手里的银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天,马昂带着几个汉子,赶了牛车把装进麻袋里的麦子和麦秆运到李家院子里,李老汉、大郎、抱着二郎的秦柳都迎到了院子里。 看着几十个麻袋被人运进自己东屋里码放得整整齐齐,麦秆也被堆到了后院里码成高高的垛子,李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了这些麦子和麦秆,即便秦柳母子走了,他和大郎今年冬天也饿不死冻不死了。 秦柳趁大伙儿忙碌,赶紧去镇上买了个大西瓜回来给干活的众人解渴。 她要去给众人做午饭,马昂却喊住了她:“别忙活了,一会儿他们去铺子里吃就行。” 秦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还是应允了,只是熬了些绿豆粥。 昨天李老汉才提醒过她,地里的麦子该收了。她本来还在寻思去哪里找人帮忙好,今天麦子和麦秆都被人运了回了家。 说她不感激马昂那是不可能的。 帮忙的几人把院子收拾干净后,就赶着牛车走了,马昂反而留了下来。 秦柳给马昂端了一碗用井水沁温的绿豆粥和筷子,拿了两把椅子,两人都坐在屋子的廊下,打算商量些事。 马昂低头喝粥,正盘算如何开口,秦柳却说道:“马大哥,我看饺子铺门口的那块地一直没人动,烧坏了的房子也没人管,您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把那块地买下来?” 秦柳是个寡妇,年纪又轻,模样俊俏,自己办什么事很容易被人阻挠或者占便宜,找个有一身军服在身、人品又好的马昂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马昂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柳,眼睛亮晶晶地说道:“你和俺想到一块去了。那块地俺打听了一下,有郑大人出面,五两银子就可以拿到手。只是要盖房子,买木材买瓦需要不少钱。” 秦柳睁大眼睛问道:“需要多少银子呢?” 马昂条理分明地说道:“你们家估计得建三间屋,一个厨房。木材、瓦片算下来,估计得八两银子。俺们家也是三间屋,一个厨房,也得八两银子。房子盖到铺子附近,家里孩子能照管得上,俺娘他们免得路上跑来跑去,也省事不少。” 秦柳沉吟后点头道:“是这个理。”她转身看了看身后有些裂痕的土坯墙,继续说道:“这些土坯墙经不住大雨,房子迟早得盖。只是,我寻思,更重要的是再盖个饺子铺。“ 马昂挑眉说道:“你的意思是隔壁再开个饺子铺?” 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两家挨得极近的店铺,还是同一家的,似乎没那么有必要。 秦柳却胸有成竹地说:“是。最近我也发现了,咱们铺子里粥和窝头卖得好,都是穷苦人过来买。只是有些身份的人路过咱们饺子铺,看了看就皱眉走了。怕是嫌咱们店面又小又人满为患。这几个月,饺子生意反而不怎么赚钱。我寻思,新开个饺子铺,装修好一点,或许额外赚上一笔。” 马昂略思忖便点头:“这事依你。” 马昂也没什么底气去置喙。他们马家这几个月手里攒了点银子,估计也就够他们把房子盖起来,没有余力去参与盖新的饺子铺。 秦柳见状,就进屋取了十两银子交给马昂:“马大哥,这事还得劳您多操持操持。我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办事多有不便。” 马昂也没客气:“好嘞!俺先走了。” 秦柳又歇了两天才去铺子里。她惊喜地发现,铺子里的活儿轻松多了,也干净整洁了不少。 马大娘有些忐忑地跟她说道:“老来咱们这买粥的有两个实诚孩子,俺就说让他们帮咱们干活,一天管三顿饱饭。两个孩子说每天再给他们两碗粥,六个窝头,我就同意了。您看这能成吗?” 说一千道一万,这铺子还是秦柳的本金置办下的,她怎么说都是老板,没知会她就招人,马大娘心里有点儿不踏实。 秦柳高兴地对马大娘说道:“大娘,您可真是诸葛亮!这笔生意做得极划算!” 至少她不在的时候铺子里运转良好,反而比之前更干净些。他们饺子铺是小本生意,花不起大价钱雇人做伙计。如今的安排已经是极好了。 两个半大孩子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一个叫小三,一个叫小四,皮肤黑黑的,头发乱蓬蓬,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是四只眼睛都黑漆漆亮晶晶的,一看就是聪明孩子。 第12章 置业 秦柳去买了粗布,给这两个孩子还有栓柱三个人都做了一身青色新衣裳,还嘱咐他们打烊后在灶上烧些热水把全身上下都洗干净。 马跃见状吐了吐舌头,对凤姐说道:“还好咱哥总提点俺们要爱干净……” 凤姐看了看天色,说道:“你跑一趟,把二郎抱过来,省得嫂子又病了。” 马跃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就跑了。 不多时,马跃就抱着白白胖胖还笑嘻嘻、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的二郎进了饺子铺。 二郎大概是头一回出门,兴奋得手舞足蹈。秦柳抱他上二楼的小隔间打算喂奶,二郎还不吃,小手伸向门外,还想出去看热闹。 秦柳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才让二郎顺顺利利地吃了奶。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给小家伙断奶了。 二郎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就指着门口“嗯嗯”说个不停。 马跃又抱上二郎准备送回李家,饺子铺里里外外的客人,不少赞叹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有的客人甚至挤眉弄眼逗起了二郎。 二郎笑嘻嘻地拍着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马跃高兴地对客人说道:“您老吃好喝好!”抱着二郎大步离去了。 马跃一天跑两趟去李家抱二郎来店里,极大地降低了秦柳再次胀奶的危险,二郎也得以出门放风,高兴地一见到马跃就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天饺子铺打烊后,马昂来了店里,让秦柳跟他去看看新买的地。 站在月光下的断壁残垣废墟里,马昂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房子的布局: “这里是俺们马家的三间屋子,隔壁紧挨着你们家的三间屋子。这里和这里是厨房 后边还留着空地,以后孩子大了住不下可以新盖房子。 这前面就盖你说的新饺子铺。水井在这里,门口地方大,夏天把桌子摆在门口也很方便……” 秦柳看着难抑兴奋的马昂,也觉得心情飞扬。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置业。以后即便是李老汉不认她做儿媳妇,她也有个栖身之所了。 纵然眼前还是一块乱糟糟的地方,可这里将会建设她的家园,属于她的房子和产业! 邻居还如此淳朴可靠! 这可比在现代世界置业容易多了! 不过,激动之余,秦柳还是对房屋的建设和排水等做了设计,与马昂仔细交流了好几次。 马昂对她说的上下水设施很感兴趣,却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些排水管道估计得用铜质才不会生锈,造价可就高了。” 秦柳却不打算将就,她咬了咬牙:“高就高,这钱我出了!” 马昂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小妮子这么能花钱! 他还是提醒道:“咱们这不比关内,鞑子兵隔个十来年就来骚扰一回,咱们房子花太多钱,若是到时候被一把火烧了,就麻烦了。铜管太贵,实在是不合适。” 秦柳坚定地摇头:“我想想有没有好办法,只是这给排水不能变!” 铜管是贵,可若是能做出水泥,估计能省下不少铜管。她可受不了每天出门去倒夜香,也受不了晚上冻得瑟瑟发抖跑出屋去方便。 秦柳在现代社会是地质专业出身,也给水泥厂的建设出了不少可行性报告,对此倒是轻车熟路。可是为了盖个房子就去建个水泥厂,似乎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马昂告诉她,都用铜管的话,她的需求再用两百两银子也打不住。 秦柳沉默了。 第二天,她上镇子上杂货铺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瓷窑? 杂货铺老板说道:“南边不远处的土木堡镇外有个瓷窑,我们卖的瓷器都是从那里进货。” 秦柳租了马跑了一趟瓷窑,与瓷窑老板简单聊了聊就回来了。 过了几天,瓷窑老板亲自上门找秦柳。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秦柳:“李娘子,你说的地方俺们果真找到了瓷土,还有煤矿!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瓷土的?” 秦柳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之前做项目还去那里实地考察过吧?她只是淡淡说道:“我们饺子铺过往行人多,偶尔听人提了一嘴而已。” 瓷窑老板半信半疑,他还是接着说道:“李娘子,你提出的定制需求我们加紧赶制,这个月都给你做出来!只是,你说的工艺改进方法,可否详细告知?” 秦柳大喜!她也只是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这瓷窑老板倒是个实在人,果真去实地考察了。 那处矿藏的煤矿与瓷土数量不算多,可也够这家瓷窑用上几年了。 秦柳也不藏私,侃侃说道:“自古以来瓷窑多用柴火来烧制,温度不一致,成品率太低。如果换做用煤来烧制,结合风箱鼓风,温度能有保障,成品率会高很多。” 瓷窑老板沉吟,慢慢说道:“这煤炭烧窑,听说大名鼎鼎的钧窑这么干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停了。至于这鼓风箱,李娘子可知如何制作?” 秦柳有些无语,构造如此简单的风箱在这个世界难道都还没有普及? 她就在铺子前面的泥地上,捡了根树枝画了大致的造型,把原理讲给瓷窑老板听。 瓷窑老板是个聪明人,问了几个问题,很快就明白了,连声道谢告辞走了。 秦柳忙着店里的活计,还给马跃抱过来的二郎喂了奶。 然而,等她再出门,就发现瓷窑老板兴冲冲地抱着个木头箱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镇子上的木匠。 瓷窑老板赔着笑脸道:“李娘子,您这风箱我试了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您给看看?” 食客们一些爱看热闹的也凑过来围成一个圆圈。 秦柳把风箱对着门口熬粥的炉子口吹了吹,只有推的时候有风鼓出,风力有限,拉的时候没风。 她让木匠把风箱拆开,看了看说道:“这块隔板周围用动物毛皮包上一圈,起个隔绝空气的作用,那边的进风口,和这边一样调整一下。” 木匠依言很快做了改动。 重新钉好的风箱再试试,风力果然大了很多,而且来回推拉木杆,都有源源不断的风被吹进炉子,炉火旺了很多! 瓷窑老板兴奋不已,连声激动称赞:“好!好!好!” 第13章 血腥 木匠也很受启发,他挠挠头对秦柳说道:“李娘子,这个风箱,俺可以多造几个卖出去吗?” 这对秦柳又没什么损失,自然点头称是。 围观的看客议论纷纷。 “这小娘子真是心灵手巧,这么个简单的玩意儿,咱们可是怎么都想不到!“ “是心灵手巧,就是不会发财。这个东西要是造好了拿出去卖,也是一个生意!” 秦柳心中一动。 她怎么没有想到,拿现代社会的一些知识来古代卖钱呢?! 随即,她又很快泄气。 她是地质和化工双料硕士,可以结合地质矿藏开发化工产品,博士学位更是把煤化工专业研究到极致。 可是,当年她考察过的地质矿藏一些位于蒙古草原上,少量在山西以及其他省份。而如今这个形势,草原是草原蒙古人的天下,经常残杀汉人,是个危险之地。 她的这身技能,目前没有发挥的空间。 秦柳踏踏实实地规划着新饺子铺的布局和菜谱。 厨房的水槽和上下水管道都是瓷窑老板给她定制的,厕所里的水箱和蹲坑茅厕也是瓷器烧制而成,下水管道也是特地烧制的瓷器一截套管而成,管道连接处抹上了灰背用以密封防水。 下水管道最后通往了后院中的一个深坑。深坑连着城中的排水沟,设置了止逆阀。 日后每年请人清理几次深坑,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水塔中的储水不足,她也想了一个办法:前院里打了一口水井,若是水塔中储水不足,可以从水井抽取地下水用于日常生活。 这套设施最大的问题,在于冬天水塔中水会结冰。对于这个问题,她的解决方案是:水塔主体安置在大厨房的几个炉灶之间。炉灶的热烟和热气不停熏蒸水塔四壁,冬天即便结了冰,水塔中也会有水流出。 当特制的陶瓷水龙头里流出了水,秦柳别提有多高兴了! 在古代社会里,终于享受到了一把现代人的自来水! 纵然这套设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她还是很开心。只要她用心,日子总会一天天变好。 …… 新饺子铺,秦柳起了个名字文雅的名字——燕子楼,四周的墙壁,她自己写了一些书法作品挂上,装饰得古朴典雅。 燕子楼的伙计,如今只她一人。 这天旧饺子铺打烊后,秦柳去把一袋面粉拿去放到燕子楼那边去,等着明天燕子楼开张。 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把面粉藏到后边西屋的地窖里去。她发现了食材不看牢,时常有缺斤短两甚至整袋米面不翼而飞的时候。 八成是有毛贼盯上了他们铺子,就趁夜深人静好下手。 所以,他们的食材每天尽可能只买足当天够用的量,免得被坏人惦记上。即便有没用完的,也由马跃背回马家,第二天再背过来。 刚走进主屋,她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柳吓了一跳,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吹亮,进西屋查看。 西屋砌好的炕上,有个浑身血腥的人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未遂。 秦柳没敢进屋,扔下面粉就跑。 跑到街道上,也没见人追上来,她慢慢心定了一些。 或许是某个和她当年一样逃难的人暂时栖身在那里? 秦柳想了想,把准备带回家第二天当早饭的一盘饺子拿上,鼓起勇气又进了主屋。 她也没敢进西屋,只是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地说道:“这有一盘饺子,我放门口了,你自己过来拿。养好身体自己走吧!” 说完,她见西屋里没什么动静,不敢进去观察,撒腿就跑。 刚走到前面的燕子楼里,却见马昂浑身是血地刚进屋。 秦柳吓了一大跳:“马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马昂表情木木的,神情有些呆滞,半天没有说话。 秦柳被他身上的血腥气熏得想吐,忍了半天才说道:“马大哥,这是怎么了?” 马昂声音低沉地说:“俺杀了人。” 秦柳吓得心脏停了一拍:“你杀了谁?” 这个世道可是讲究杀人偿命的!马昂不会要吃官司吧?! 马昂过了半晌,才声音沙哑地说:“杀了鞑子。俺的刀捅进他的身体,他瞪着眼睛看着俺,不敢相信被捅了,血喷了俺一身,可俺就是不敢松手!他双手来抓俺胳膊,抓了几次没抓上,最后在俺跟前断了气。” 秦柳木然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马昂这是杀人后自己内心也很崩溃,来找她倾诉寻找安慰了。 秦柳脑子飞快转了起来——她想到了李大郎的娘。 秦柳艰难地开了口:“马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大郎的亲娘,也不是李老汉的亲儿媳。我是个外来户,顶了大郎他娘的身份。” 马昂眼珠动了动。这件事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镇上的老住户大多数知道。不过这个事也司空见惯。他的母亲马大娘、钱大夫的老婆也都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顶了别人的身份生活在此,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他们这个地方情况特殊,人来人往,又经常经历鞑子兵袭击。能搬走的人早就去别的地方谋生存了,只有那些走不了的才会留在这里。大家也不会故意去揭别人的伤疤。 他不知道秦柳如今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秦柳继续说道:“大郎他娘,去年被鞑子兵砍死在自家院子里头。血流了一地。你杀了鞑子,是在做好事,帮大郎报了杀母之仇,也帮我给恩人报了仇。” 马昂心里踏实了许多。 秦柳见状,也不多说,拿了抹布打了水,帮马昂擦了擦脸和手上的血迹,又替他把身上的血污简单清洗擦拭了一下。 “你这身上,估计得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才能清理干净。” 马昂木然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燕子楼。 秦柳见马昂一直跟着自己回了李家,心里微微感激。这夜里路黑,她一个人走夜路还是有些害怕的。 到了李家,她也没让马昂立即走,反而烧了热水,取了李老汉的一套衣裳让马昂洗了澡再走。 马昂洗了澡,把洗澡水倒了,屋子里收拾干净。 秦柳帮他把带血的衣裳用井水洗了。马昂就在一旁帮她打井水。 秦柳把衣裳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后才道:“马大哥,您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马昂点点头走了。 第14章 鞑子兵 第二天,秦柳先去了饺子铺,生意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人比往日少了一点。 秦柳去把燕子楼的门打开了。今日是开业第一天,可很是静悄悄,没什么人来道贺。 秦柳也能理解。郑百户他们刚打过一场硬仗,此时只怕都忙着救治伤员,哪里还顾得上来庆贺开业? 在饺子铺忙碌的小四却过来寻秦柳,眼泪巴巴欲言又止。 秦柳看着他黝黑的小脸,很有耐心地问他:“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李娘子,能不能去帮忙买些治病救人的伤药?”说着,小四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方子,方子上沾了许多污垢,似乎有些年头了。 因为她是李家的媳妇,人家都叫她李娘子。 秦柳此时店里无事,便同意了,立即去了钱大夫那里抓药。 钱大夫也没含糊,只是抓药时随口问道:“马家大侄子受伤了?这回鞑子兵猖狂,伤了不少人!” 秦柳含含糊糊地应了,抓完药就往回走。 小四借了燕子楼的厨房熬了药,也不避讳秦柳,直接把药端进了后边西屋里。 秦柳恍然大悟。昨天晚上西屋里那个血腥的人,看来是小四安排在这里的! 秦柳跟了进去,西屋门口的那盘饺子没人动。 炕上躺着个浑身血污的男人,已经昏迷不醒,服饰和衣裳却不像汉人。 小四想把汤药给男人灌进嘴里,却总是失败了。 秦柳见状,只好上前,扶起男人的头,捏着下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给他喂完了整碗药。 男人浑身高热,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 喂完了药,秦柳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忐忑的小四和炕上的男人,自顾自走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小三和小四皮肤那么黑,是在塞外被草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晒成的。 炕上的男人肤色与他们一致,看来也是塞外人。从他这一身的血腥来看,很可能是昨天与马昂那帮军队大战过的鞑子兵。 就是这个躺在自己后院的鞑子,杀了真正的秦柳,差点儿杀死了马昂! 或许不是此人杀的,但总之就是他们这群鞑子! 秦柳心情十分复杂和纠结。 按照这个世界的观念,那个鞑子与她分属两个阵营,她应该去报官,让官府决定那人的死活。 可是秦柳毕竟是个现代人,在内蒙没少出差公干和旅游玩耍,甚至有同学同事、合作伙伴是蒙族人。 在她心里,五十六个民族亲如一家,实在难以做出这种伤害同胞之事。 后院之人是否是鞑子还不清楚,可她若是轻易报了官,那人缺医少药,重伤不治倒是很有可能。 思来想去,秦柳还是决定按下心思,静观其变。 一天时光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去。 秦柳心思纠结极了。她感觉自己没去举报后院之人,就是背叛了郑百户他们,在帮助仇敌。 可若是去举报了,又会良心不安。 她只祈求那人赶紧离开,至于离开后会不会被人抓住,就不是她能把握的了。 然而,后院中的人不仅没离开,反而说上了胡话。 小四淌眼抹泪地跪在秦柳跟前磕头不止,求她去继续抓药。 秦柳无奈,也只有再去找钱大夫了。 日子这样慌乱无措地过了三天。第四天,马昂找上了门。 秦柳见到他仿佛见到了大救星,可欲言又止。 马昂闻到厨房飘出来的中药味,皱了皱眉,信步往后院而去。 秦柳慌乱失措地跟在后面。 马昂四处巡视了一遍,一无所获。 西屋的炕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个血点儿都没留下。 秦柳大大松了口气。 马昂却嗅了嗅。他闻到了一阵中药味。 看来确实有人在这住过。 他看了看突然松懈下来的秦柳,心里感觉怪怪的,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李嫂子,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的。” 秦柳茫然点了点头。屋子里这个大麻烦大祸害走了,她总算是平安脱险了。 此时此刻,她倒庆幸自己没去报官。这人死不死的不好说,可他若是有同伙,日后找她来寻仇,她家的一老二小可没什么抵抗能力! 秦柳想了想说道:“我得把小三小四辞退了。他们是塞外人!” 马昂去厨房把中药渣都处理了,同时说道:“要辞退也不是这会儿。再说了,住在这的人,能活下来的,多多少少都跟草原有些联系。” 秦柳被这话惊住了。 “这么说,马家,李家,与草原上……” 马昂打断了她:“即便是那个小孤儿栓柱,他独自一人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没被草原人抓走?这事你烂在肚子里就好。” 秦柳点头:“好。” 不得不说,此时的马昂像是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领路人。 鞑子的凶狠,她早在去年躲在李家柴房里的时候,光听声音就领教得够够了。 当时她以为自己会命丧那里,谁知她居然活了下来,二郎也乖乖地吃奶,哭都没哭一声。 马昂今天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秦柳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她与草原人可没什么联系。 她索性不守店了,把门一关匆匆回了李家。 路上行人比往日里少了许多,可秦柳只敢低头走路。回到家中,她抱着二郎坐在西屋的炕上,瑟瑟发抖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二郎高兴地在娘亲身上爬来爬去,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还往怀里拱。 秦柳轻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柔声说道:“已经没有啦!”二郎前几天刚断奶,这会儿还想回味一下母乳的甘甜。二郎瘪瘪嘴想哭,秦柳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二郎直接吭哧吭哧地哭了起来。 秦柳一边轻声细语哄着二郎,一边感叹:“还是做个小孩子好,撒娇哭都有人哄。哪里像做大人,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累,担不完的惊,受不完的怕……” 她最后悔的是怎么来到了这毗邻草原的关外。若是去了南方或者西边,都不至于这样冒着随时被鞑子兵杀掉的生命危险。 时至今日,她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所有的钱财都砸在了买地盖房上,想去哪里都去不了! 中午的时候,马凤姐来了。 秦柳很诧异:“这会儿正是饺子铺的用餐高峰,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风声鹤唳 马凤姐一撅嘴,把鞋子脱了也上了炕,满脸的不高兴:“还不是因为最近闹鞑子兵闹得凶,城门关了,大伙儿都不敢出门,这几天铺子里的生意清淡得很……” 二郎一点儿都不认生,兴致勃勃地打量了马凤姐几眼就冲人家张开双手要抱。 凤姐笑道:“还是咱们二郎最好,每次都要姑姑抱!” 马凤姐边逗二郎边眉飞色舞地说:“嫂子,您听说了吧?俺哥这次因祸得福,受了他们千户大人的赏识!据说千户大人的命都是俺哥救的呢!看来离升官不远了!以后俺就真是二郎的亲姑姑啦!” 秦柳见她话说得不伦不类,脸色一沉就下了炕:“我去做午饭,你也在这吃点儿吧!” 马凤姐有些讪讪地跟着她,嘴里说道:“俺哥还没跟您说吗?他那个闷葫芦!嫂子,俺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可他心里怎么想的,俺却能猜个七七八八。镇上雷老爷家里的二小姐,他都不肯娶,心里是早就有人了……” 秦柳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挥舞着木柄长勺怒瞪了她一眼:“你个姑娘家家,背后嚼舌根,是什么道理?!快去帮我抱柴火进来!” 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谁还有什么花花心思?把买地盖房的钱挣回来,攒上一笔钱把一家老小带去南方安全的地方才是正经。 凤姐伸了伸舌头出去了,大郎早就先她一步跑着去抱了几根柴火回来。 秦柳一边揉面,一边真心夸大郎:“我家大郎真是好样的!” 大郎咧嘴一笑:“是爷爷教俺的。” 说罢,大郎又给大锅里添上了水,轻车熟路地坐下点火引柴烧水。 秦柳不得不感慨大郎的懂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郎今年才六岁,白天里和残废的爷爷与一岁多的弟弟三个人在家,方便动弹的他就成了家里干活的主劳力了。 也得亏李老汉和大郎帮她照顾二郎,她才有精力和空闲去饺子铺忙碌。 吃完了饭,正洗碗擦灶台,马昂来了。 他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李老汉、秦柳、凤姐还有两个孩子,面容略显严肃:“大叔,最近几天你们家人还是先别出门了。” 李老汉坐直了身子,倒吸一口冷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惊恐:“鞑子又来攻城了?” 马昂摇头:“从独石口那边来了一队鞑子兵,在咱们沙堡子外劫掠了一回,又去了一趟土木堡。那边被破坏得严重。咱们这边去年被劫过一回,今年倒是没进城。不过以防万一总是妥当些。” 李老汉瞅了瞅东屋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麦袋子,忧心忡忡。 马昂问道:“你家有地窖吗?藏地窖里去好些。” 李老汉郁闷地摇摇头。 现如今挖地窖也来不及了。 马昂安慰道:“鞑子今年不一定会进城,你们家位置又偏,也先别吓自己。” 李老汉略思忖后道:“独石口离咱们这也就不到三百里,鞑子兵脚程快,一天就能到咱这!他们还没回去?” 马昂语气沉重地说道:“怕是还没走。听说独石那边的关隘已经给堵死了。他们要回草原只能往西另找门路。据说已经往蔚州卫那边去了。” 李老汉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次来的,是右翼的人,还是达延汗的人?” 马昂摇头:“还不清楚。口音听着像是右翼的。” 秦柳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见他们不再说话便问道:“达延汗和右翼,是什么关系?” 马昂解释道:“达延汗是蒙古现如今的大汗,关内人都称他‘小王子’,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右翼,是达延汗王庭西边的部落。” 秦柳奇道:“小王子?是那个七岁时娶了大自己二十多岁皇后的小王子?皇后好像叫什么满都海皇后?” 秦柳记得在现代时看电视,有这么一个小王子,不过细节她记不清了。 马昂点头:“是有这个说法。”他是听军营里的老兵闲聊时知道的。 秦柳沉吟,这个沙堡子镇穷乡僻壤,消息面也有限,好在不是在第一前线。北边的独石口镇才是直面蒙古草原部族的第一关隘。 不过鞑子兵一天功夫就能杀过来,住在这个镇上真没什么安全感。 …… 过了几天,风声鹤唳的沙堡子镇终于安全了。 城门重新开启,人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微笑,平日里来往的主顾之间,更是多了几分真诚的笑容。 马昂因手刃了几个鞑子兵立了功,被正式任命为总旗。马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当天甚至给前来吃饭喝粥的客人们统统免了单。 按照大明律,每百名屯军设百户一人,总旗二人。朝廷给总旗发放免租田五亩。 这表明,马家以后不靠饺子铺的生意,光种田也能养活一家子人了! 马昂本人更是激动万分。今时今日,他总算有了微不足道的功勋,也算跻身于武官行列。虽然只是最次等的总旗,也好过只是一名养不活自己的军丁。 这一切,有他个人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李家寡妇教会了他认字,他在心里是相当感激的。 他看了看燕子楼后盖了大半的房子,心里盘算怎样快些把房子盖好。 新房在九月终于完全盖好了。 除了李家和马家的各三间屋,两家的厨房和仓库,还在后院加盖了一排小房子,里面都砌了炕,门都朝北。 这是秦柳临时心血来潮起意添加的,理由也很充足:“若是店铺将来生意好了,招用的人手多了,也让伙计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根本原因,还是怕有上回类似鞑子兵的事情发生。若是鞑子兵跑进家里,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 最好的就是建立一排小房子,鞑子兵即便想藏匿养伤,去小房子好了,门还向着北边的街道,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秦柳最满意的就是用瓷器烧制的暖气管道。 他们家在东边,马家在西边。 东边本来该建东厢房的地方,秦柳建了个连通的大房子,水塔、厨房、洗衣房、锅炉都在这里。锅炉烧好的热水,一部分通过瓷质管道去了南边的燕子楼,一部分去了北边的三间主屋。 屋子里有暖气,孩子们就不用穿着笨重的棉袄,又累又活动困难了。烧暖气就是费柴火。不过花这个钱让日子过得舒坦些,秦柳还是愿意付出的。 第16章 张大人的小姨子 瓷窑老板本来很为难,不想帮她做瓷质暖气管道,是秦柳给了他一个改良瓷土的方子,才让瓷窑老板改了主意。 李老汉则对房间里的瓷质淋浴喷头和地上的瓷质蹲坑愣了半天——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使的。 秦柳耐心地一一给李老汉介绍了用淋浴喷头怎么洗澡。蹲坑那里怎么解手、冲水。 李老汉发现拧动开关喷头就能出水,吓了一大跳。 再看到蹲坑旁边的墙上有个瓷质水箱,一按按钮水就自动冲洗了地上的瓷质蹲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秦柳无奈笑笑。 她本来想弄个坐式马桶的。只是马桶构造有些复杂,她把握不准,还是设计了这个简单些的水箱加蹲坑。 双腿不便的李老汉,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洗澡的话,只要在东厢房的锅炉里放够柴火,淋浴喷头里就有热水流出。虽然不至于像现代社会那样无所顾忌地长期冲洗,简单洗个澡还是很方便的。 …… 房子盖好后,马家人和李家人很快就搬了进去,还举办了热热闹闹的乔迁新居仪式,除了马昂所在卫所的相熟官兵,连镇上相熟的人家也被邀请过来吃饭喝酒。 在这个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的镇上,没人会拒绝饱餐一顿的宴请。 宴席上,一向清高的钱大夫都开起了玩笑:“我说马家大侄子,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说着,眼光瞄向了另一边不远处的忙着上菜的秦柳。 马昂憨厚地笑。 郑百户也起哄道:“别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不急,我看着都替你急!” 马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呵呵乐着,举起酒壶不停斟酒。 晚上收拾停当,马大娘叫了马昂,严肃地说道:“我说老大,你这亲事,怎么还没动静?我找媒婆上隔壁提亲去?” 马昂喝的有点儿多,脸色绯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再等几个月,等她出了孝,俺也能再、再升一级。” 马大娘不以为然地嘟囔道:“她又不是真的李旺他媳妇,守什么孝?” 马昂却懂得多,想得长远:“这事儿看起来不大,可若是将来俺升了官,做了大官,容、容易被人攻击。她也不好受。不、不如把面子功夫做足了,旁人也没话好说。” 马大娘见儿子心里有计较,也不多说,看了看房间说道:“这东屋建得不错,隔壁就是她的屋。你好好住着吧。” 马昂这会儿醉得很,也没跟母亲多计较,倒头就睡。 睡得半夜迷迷糊糊,依稀听到有婴儿的啼哭声。 他连忙翻身坐起,穿好衣裳就出门往隔壁去了。 隔壁屋子里,西屋亮着灯,秦柳略显焦急的哄孩子声与婴儿尖利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 马昂在窗子外沉声问道:“怎么了?” 秦柳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孩子晚上睡下就不太乖,这会儿发着烧还哭得这么厉害,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快开门,咱们赶紧去找大夫!” 马昂抱起二郎,带着秦柳急匆匆地就出门去寻钱大夫了。 钱大夫诊断一番,开了药让秦柳在他家就熬上,又给二郎施了针。 “主要是受了风,又吃了冷的荤食肚子绞痛。吃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孩子病情总算平稳下来,沉沉睡去了。 等到折腾完毕往回走的时候,夜色沁寒,月上中天。路边草丛里虫儿吱吱鸣叫。 马昂抱着孩子,见秦柳跟在后面走得慢吞吞,怕她冷,就把自己身上披的褂子脱了下来让她披上。 秦柳一夜没合眼地照顾着二郎。 这个世道医术不发达,孩子夭折率很高,她得再谨慎一些。 …… 关外的冬天来得很早。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千户所的千户张大人把郑百户和马昂都叫了过去,却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在家设了酒桌,请两人吃饭。 马昂有些受宠若惊。郑百户也是严阵以待,进门前再三抻了抻衣领,清了清嗓子。他还不放心地拍了拍马昂的肩膀,嘱咐道:“一会儿跟着我就行,少说话,多表忠心!” 马昂站得笔直:“是!” 他们怀来卫一个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驻扎在沙堡子镇,千户张大人就是沙堡子镇一手遮天的霸王。 千户所下属十个百户,每个百户下边两个总旗。所以郑百户见到张大人也得严阵以待。只有把上级伺候好了,日子才会好过。 张大人是个腰身粗壮的中年汉子,蓄着短髯,笑眯眯地招呼他们上餐桌喝酒。 进进出出上菜的是个俏媚的小妇人,身姿婀娜,体态风骚,眉眼间颇具风情,还仔细打量了马昂一番。 马昂被小妇人看得都不敢抬头。 张大人却很自在地笑了笑,等小妇人下去后,低声问道:“二位觉得我这小姨子如何?” 马昂不敢说话,郑百户陪着笑脸道:“大人家的亲戚,那是一个字:绝!” 张大人哈哈大笑,特地问马昂:“我说小马,你觉得如何?” 马昂依旧低着头说道:“小人不敢多看,也不敢妄自评价。” 张大人笑道:“老郑之前说你老实憨厚,我还不信,如今这一看,还真是老实得像块木头!这女人啊,还是风骚的有味道。小马,你尚未娶妻,我把这小姨子嫁给你,你觉得如何?” 马昂大吃一惊,急得满头是汗,一时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 郑百户给他解围道:“大人,他老实惯了,脑子转不过弯来。这事太突然,您宽限两天,我回去和他说道说道。” 张大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行啊,那就看老郑的了。对了,空出来的那个百户职位,正等着人名往上推举呢,老郑你也顺便帮我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来来,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酒桌上,马昂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有郑百户与张大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出了张大人家,郑百户就开始骂马昂:“你说说你,好端端的拖成这个样子!如今好大一只破鞋落你头上,你要还是不要?!” 马昂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要!” 第17章 青年军官 郑百户气愤地揍了他一拳:“如今说不要,晚了!你没听见,张大人都打算拿百户之位来换人娶他小姨子了! 那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之前嫁了人,却和姐夫纠缠不清。最近死了丈夫,索性住到她姐姐家了! 张大人后院起火,好几次都是脸上带着伤出门! 现如今怕是终于受不了齐人之福了,要找个老实人把他小姨子嫁出去。你可别以为是娶了个福星,那可是个扫把星! 他挑中你,一是你老实,二是实在没人敢娶他那小姨子!” 马昂之前就听过张大人的花边消息。他那小姨子没嫁人之前就与他搞在了一起,还被他老婆宣扬了出去。后来他岳父不得不把小姨子嫁给了张大人手下的一个汪姓百户。 这汪百户每日当值就铁青着一张脸,背着张大人总是冷不丁吐口唾沫。前不久鞑子兵过来,汪百户被派出城追击,死在了鞑子兵刀下。 马昂如今被张大人挑出来当接盘侠,并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第二个早死的汪百户呢? 马昂呆愣愣地说道:“俺、俺今天就回去提亲去!” 郑百户拉住了他:“你且小心些,忤逆了张大人,你那小寡妇未必在镇上呆得下去!他可是咱们镇子上说一不二的活阎王!” 马昂不信邪,甩开郑百户自顾自往家走去。 刚走到燕子楼门口,就看到有兵丁在门口闹事。有两个兵丁正扭着秦柳的胳膊,秦柳的头巾被人扔在了地上。 一名尖嘴猴腮的鼠须中年兵丁手上拿着文书,比对着秦柳的面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果真是刘良之女、李旺之妻——刘柳儿?怎么看着这年岁不大像?文书上写着刘柳儿二十三岁,小娘子看起来顶多也就十六七岁。” 马昂冲上前去想要理论,却被人挡住了。 鼠须中年兵丁傲慢地说:“哎哎,急什么?本官奉千户张大人来落实户籍人口,你一个小小的总旗,胆敢忤逆张大人不成?” 马昂又急又怒。他终于明白了,张大人出手有多狠辣! 上位者一出手,让你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 若是他不答应娶张大人的小姨子,李家小寡妇就要被当作身份不明人士被抓走。 马昂看着被人钳制住、满脸羞怒的秦柳,心里郁闷至极。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过了几瞬,又松开了拳头。 他换上一副笑脸对兵丁说道:“长官,您还不知道,俺今日刚与张大人喝了酒续齿,过不了几日便是大人的连襟。你又何苦为难俺的人?” 鼠须中年兵丁老神在在地笑笑:“果真如此?这刘柳儿又是你什么人?” 马昂正色说道:“俺马昂向来言出有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儿!只要张大人不改主意,马昂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到这里,马昂又缓和了语气,拱拱手说道:“这秦柳是俺义兄的遗孀,在下照顾一二是情理之中,还请大人抬抬手,别为难一个妇道人家。” 鼠须中年兵丁挥了挥手,钳制秦柳的人松开了手。 鼠须中年兵丁说道:“那下官便回去了,马大人别忘了遣媒婆去张大人家提亲。” 秦柳呆了呆,奇怪问道:“提什么亲?” 此时天上正飘着雪花,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只有一队路过的骑兵缓缓而行。骑兵中有人被这边的纠纷吸引了,有几人还勒住马围观。 鼠须中年兵丁本来转身要走,见状又回头,得意洋洋地说道:“自然是我们千户张大人的小姨子,嫁给马昂马总旗的亲事了。我们张大人的小姨子,那可是个大美人儿,马大人好大的福气啊!恭喜恭喜!”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连毫不知情的秦柳都听出了其中的不妥。 可她见有人围观,还是打算先按下此事,等一会儿私下里再问马昂。 鼠须中年兵丁见她无话,带着手下自顾自离去。 秦柳也往燕子楼里走去,刚到门口,却听到有人大声问:“这燕子楼,做的什么生意?” 秦柳愣愣,朝问话之人方向看去,那人骑着马一身戎装,身上裹满了风雪,应该是个路过的兵丁,她答道:“是个食肆。卖饺子、面条、牛肉,客官可是要用饭?” 那名兵丁看了身边人一眼,说道:“正是,有劳了。” 秦柳回店自顾自忙碌去了。 最近好些天没营业,店里存储的食材并不多。 她也不假惺惺地去拿菜单问客人吃什么,而是自顾自做了起来。 因为都是做好的成品,她略煮煮就端了出来,正好看到客人刚拍完身上的雪,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进店有两个人,却只有一位坐了下来,另一位站立一旁,服侍着坐下的那人解了披风,摘去头盔。 秦柳把热腾腾的面条和饺子端到桌子跟前,正好看到坐下那人取了头盔,抬眼打量她。 四目相对,秦柳一下子看呆了,忘了把手上分量不轻的托盘放下。 坐下之人头戴网巾,脸侧还有被头盔压出的红痕,可相貌相当出众,五官立体分明,浓眉大眼,十分英武,十分俊伟。 看这做派和服饰,是个青年军官。 直到端着托盘的两只手有些发抖,坐下的青年军官顺手接下了她手中的托盘,秦柳才回过神。 青年军官漆黑深邃的目光扫过托盘里的食物,淡淡说道:“本官尚未点餐,为何就上了餐食?” 秦柳顿了顿恭敬回答:“民妇店铺生意清淡,也只有这些餐食可以供应。客官若是不嫌弃,还请慢用。” 说罢,她倒退两步,打算退下。 青年军官身后站立的仆从却说道:“慢着!你这店面陌生得很,这餐食里会不会有毒?你且自己尝试一番!” 秦柳有点儿吃惊。 这排场是不是有点儿大? 一般民众吃饭哪里用得着试毒?莫非这人是个大官? 她也不敢怠慢,自己去取了碗筷,把面条,饺子,还有四个小菜都一一尝了一遍。 青年军官见她一一试完,才慢条斯理地举筷用餐,动作斯文优雅,静悄无声。 秦柳暗暗赞叹。这青年军官的餐桌礼仪真是极好! 秦柳也没闲着,进厨房又做了一份食物出来,端给了青年军官身后站立的仆从。 第18章 燕子楼的开门红 仆从却示意她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依旧站立不动。 秦柳看青年军官把所有食物都吃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人看着英伟又不失斯文,却有个令人震惊的巨胃。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等那人吃完,悄悄地把托盘收走了。 等她再转出厨房,发现那仆从坐了半边屁股快速地吃饭,那名青年军官正在翻一旁书架上的书。 一身戎装的身材英武挺拔,翻阅书籍又显得他儒雅斯文。在油灯的映衬下,腰间的佩剑影子映在了书架上,愈发显得英武非凡,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景仰。 青年军官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这些书籍,从何而来?” 秦柳恭敬回答:“这是民妇闲暇之余自己抄写的,放在店中顺带销售。大人若有喜欢的,可带上几本。” 主要是杂货铺老板那里卖不出去那么多书,她闲着也是闲着,有空就抄抄书,放在自己店里销售也是顺手。 青年军官唇角勾起一丝谑笑:“你这店铺倒是奇葩。取名燕子楼,却是个食肆,还兼卖书籍。不伦不类。” 秦柳心里微微不爽,面上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取名燕子楼有何不妥?还请大人赐教。” 青年军官挑眉:“你竟然不知唐朝著名舞伎关盼盼?” 秦柳睁大眼睛等他下文。 青年军官嗤笑了一声道:“关盼盼在其夫死后,移居燕子楼为其夫守节。白居易还曾为她写诗,被传为千古佳话。” 话音刚落,青年军官面色微变,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紧盯着秦柳。 秦柳被他看得发毛,眼神有些闪躲。 她心里更是吐槽不已:“唐朝的关盼盼关我屁事?这个鬼地方连燕子都少有,我只是希望燕子能来这里筑巢,帮我带来福气和好运,祝我生意兴隆而已!” 过了一会儿,店外有人禀告:“大人,该动身了!” 青年军官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看了仆从一眼。 仆从取出一个银元宝,放到了秦柳手里:“这是饭钱。” 秦柳估摸着那银元宝得有五两重,连忙说道:“大人,这,这太多了!一顿饭,用不了这些钱!” 这顿饭也就两百文钱出头,他这给的也太多了。 青年军官忙着戴头盔,没搭理她。 秦柳又解释道:“要是没零钱,您下回给好了。这次先算了。” 青年军官披挂整齐,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书:“除了饭钱,这些书的钱也一并算里头了。” 秦柳见他们不取书就出了门,连忙追了出去:“那些书怎么办?” 青年军官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净:“下回路过时来取!” 秦柳望着二人背影在漫天鹅毛大雪里消失,心情变好了点,回了店里。 书籍一向卖得贵,架子上那些书倒也值不了五两银子,她再抄几本补上就行。 她翻出一杆秤称了一下,这锭银元宝果然是五两重! 这燕子楼开业以来的第一单就这么大手笔,算得上开门红。 这有钱人的生意就是好做! 一个月只要有四五个这样的客人,她这燕子楼的生意就会超过饺子铺! 还不用像饺子铺那样辛苦劳累,是个极好的营生。 那人提的意见也很中肯。店铺的名字确实有些另类,门口又冷清没有一个客人,所以没人过来吃饭。 秦柳低头思索改进燕子楼生意的方法,冷不丁抬头才发现马昂来了。 秦柳尴尬地笑着道:“马大哥,您来了。” 马昂脸上不见喜色,全身笼罩着阴郁气息,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低头半天没有说话。 秦柳也不便多说,给马昂煮了一碗面,面上码了切成大片的酱牛肉。 马昂一言不发地把面吃完了。 秦柳感叹自己在现代社会时苦心钻研厨艺的功夫没有白费。 这酱牛肉要想做得软烂入味又能切成薄片,是需要不少技巧的,她试验了很多次才成功,颇有当年做化学实验写博士论文的架势。 秦柳见他吃得畅快,故作得意地说道:“这面味道还不错吧?汤头里我放了胡椒粉。我寻思,这天降大雪,有钱人要是路过此地,大概会想吃一些热乎的汤汤水水。这面看似清淡,味道却层次丰富。吃了面喝了汤,全身暖和了,继续赶路才舒畅。” 顿了顿,秦柳又道:“若是再整个铜锅子,涮上切得薄薄的羊肉,蘸着芝麻酱,想来也是人间美味。” 她脑中灵光一闪。铜锅涮肉是不是可以添加到燕子楼的菜谱里? 前世她吃过不少老北京铜锅涮肉,清水煮肉,鲜美甘甜,回味无穷,现在想想都舌侧生津。 秦柳回过神,却听到马昂说话了,声音有些低沉:“李嫂子,一会儿俺遣媒婆去张大人家提亲。过一阵子办喜宴,可能需要借你的店面……” 秦柳愣了一下,连忙点头道:“这个自然,咱们邻居,互相帮衬本是应该。” 话说盖房的时候,燕子楼占了临街的所有位置,李家和马家在燕子楼后面各占了一半的地,两家中间的院子都没有建围墙,只扎了短短一截篱笆算是区分开是两家。篱笆中间还空了一大段,方便两家人互相来往走动。 马昂吃完面就走了,秦柳见他看起来情绪低沉,也没敢问详细情况。 按理说,千户张大人也是镇子上最大的官了,能和上司的上司攀上亲戚,不是坏事才对,马昂怎么看着这么郁闷呢?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私事,她也不好多问。 接下来几天,燕子楼依旧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秦柳对菜谱的诸多想法一个都没能落实。 她不得不着眼实际,考虑如何引客上门了。 她站在街对面观察了半天,发现骑马的客人路过时,会目光疑惑地打量几眼燕子楼,最后去了前面的驿站歇息用饭去了。 一些进不了驿站的,就继续往前走,寻找其他门口人来人往的食肆落脚打尖。 她看了看不远处门口排着长队,衣衫破旧的客人在饺子铺门口的雪地里端着热腾特冒热气的粥碗喝粥,心里慢慢有了些许想法。 第19章 雇伙计 因为冬天天冷,他们燕子楼里面又有暖气,为防止屋外的冷气进屋,大门一直是关着的。加上没客人进出、燕子楼的名字奇奇怪怪,过路的行人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个店是干啥的,自然会另选食肆。 秦柳很快做了调整。 一是给燕子楼大门口挂上了两个厚实的夹棉帘子挡住寒气,大门打开。 二是让饺子铺的一些客户去燕子楼里坐着就餐。 燕子楼里装饰清雅,暖和又干净,很多进来坐下的客人都有些忐忑。 花一文钱就能进这么高档的酒楼吃饭?这也太值了! 一些路过的行人见燕子楼门口有人端着碗人出出进进,也进来问卖什么饭,燕子楼的生意果真改善了不少。 只是生意改善之余,活计也变多了。光打扫厅堂、收拾碗筷擦桌子,就让秦柳忙得不可开交。 燕子楼主打中高档食肆,环境整洁干净是最基本要求。冬天里泥雪交加,许多客人鞋子上沾着雪进了店,雪水在店里温暖的环境中融化,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污脏的脚印。 及时清理地面成了一项繁重的任务。 秦柳一个人前堂后厨兼顾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她不得不去饺子铺把马凤姐叫过来帮忙。马凤姐忙了一天,最后一边捶着腰一边坐到椅子上建议:“李嫂子,要不您还是请两个伙计吧,这活儿俺吃不消!” 秦柳愣了愣还是点头道:“你说得是。”这燕子楼是她一个人的店,偶尔叫马凤姐帮忙可以,长期占用她的劳动力,却不合适。 马凤姐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我待会儿就给你领人过来瞧瞧?” 秦柳见她这么热情,也不好推辞:“那就辛苦你了。” 马凤姐兴奋地摆了摆手就走了。 不多时,她领了两个两个衣衫破旧的男人进了店。 马凤姐微微得意地凑近秦柳耳边说道:“这两个人我看了好几天,在那些每天过来喝粥的客人里算是干净体面些的,而且好像也没地儿去,晚上就在街头的破房子里过夜。我问过他们了,管吃管住没工钱,他们愿意来干活。” 秦柳审视地打量眼前两个男人。 雇人她没什么意见,包吃住没工钱她也负担得起。只是她害怕再找进来像小三小四那样和鞑子兵有牵连的人。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须发花白,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子,穿着补丁棉袄但衣裳干净,头发梳得整齐,眼神和善,两只手袖在袖子里,身子因为寒冷有些瑟缩,可总体来说还算体面。 “大叔,您是哪里人?怎么来这了?家里可有什么人?” 大爷沉稳答道:“我是宣府人,家里老婆子去世了,只有一个闺女嫁到了京城,本想去京城投奔,盘缠却被人偷了。这天寒地冻的,掌柜若能收留几个月,老汉感激不尽!我什么活都能干。” 秦柳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个少年。少年身形清瘦,个子却高,一头乱发把脸遮住了一大半。身上的棉袄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皮肤黑黢黢的。 秦柳微微蹙眉,还是问道:“小哥你是哪里人?” 少年没说话,抬头锐利地看了秦柳一眼又低下头。 秦柳被看得后背发凉。 马凤姐在一旁补充道:“他应该是个哑巴,俺们都叫他小哑巴。在咱们饺子铺买粥有半个多月了,从来不说话,人挺老实的。李嫂子,俺看他年纪和我二哥也就差不多,挺可怜的,你收留收留他。” 秦柳腹诽:凤姐你是不是瞎?这人你说他可怜?刚才那目光仿佛就能杀人! 她认出来了——这少年就是前一阵子在她屋里养伤的鞑子兵! 奶奶的,这个死鞑子怎么还没走? 她马上做出了决定:“大叔,您怎么称呼?如果方便,今天就留下帮我干活吧。” 老头面露感激,当即行了一个揖礼:“老汉姓娄,名万忠,掌柜称呼我娄老头就行,多谢掌柜的收留!” 秦柳转身去库房给娄老头取伙计的服装,同时给马凤姐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少年带走。 等秦柳转回燕子楼大堂,马凤姐和少年已经走了,大堂里只剩下一个佝偻着背、瑟缩站着的娄老头。 秦柳微微心软。无家可归的人,看起来就是有几分可怜。 秦柳给娄老头说了一下每天需要做的伙计,又把他领到后院的一排小房子面前:“这里的房子炕还没烧起来,你自己把炕烧热,柴火在那边你自己取,被褥我一会儿给你拿过来。” 娄老头唯唯诺诺,十分恭敬。 秦柳愣了愣,还是问道:“你肚子饿吗?饿的话前面厨房还有面,我给你煮一碗去?” 毕竟要做自己的伙计,她还是想尽量做一个厚道些的东家。一个尽心尽责的伙计和一个磨洋工的伙计,还是差别很大的。 娄老头为难地看了看空气冰冷的小房子,还是说道:“不劳烦掌柜的了,我先烧炕。” 秦柳见娄老头很有分寸,温和笑道:“大叔你先烧炕,我去煮面,你一会儿来前堂吃就行。” 当个好东家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让雇工吃饱穿暖。 这对秦柳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她乐得做个好人。 她把面条下进水花翻滚的锅里,取刀切了几片牛肉。 “为什么不要我?” 身后突兀传来的男人质问声吓得秦柳一声尖叫,转身举着菜刀惊恐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人——正是刚才那名少年,马凤姐口中的小哑巴。 “你,你怎么进来的?!”她惊魂未定地问少年。明明自己把前面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的呀! 少年却没答她的话,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吓得秦柳手里举着的菜刀都有些哆嗦。 少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轻而易举地把她手里的菜刀夺了过去。 秦柳吓坏了,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她可不想看到自己被人挥刀砍死的场面。 “哐当!” 秦柳没等到手起刀落,睁眼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菜刀被扔在了案板上,还跳了跳,把刚切好的几片牛肉弄乱了。 秦柳艰难地咽下了口水,目光转向自己正前方的少年。 第20章 小哑巴 少年的脸依旧藏在乱发里看不清晰,可一双锐利的目光如同最机警敏锐的野兽。 被这双冷厉的眼睛盯上,秦柳感觉自己就是个猎物。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简短有力,带着催促和不耐烦。 秦柳吓得脱口而出:“你是鞑子,会杀人!” 少年带着阴戾气,阴恻恻说道:“你救过我,我不会杀你。不过,你若是总与我对着干,你家那老头和两个孩子,就不好说了……”声音还带着些许异域腔调。 秦柳双腿有些发软,都快哭了:“大爷,您高抬贵手,他们是残废和孩子,又没得罪过您……” “那你留下我。” 秦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让我想想。” 少年周身气息更加冷厉,身形前倾,仿佛一头蓄势待发准备捕食的野狼。 秦柳身子往后躲,急忙说道:“留下你可以,得有条件!” “说!” “第一,你不能这个样子见人,客、客人会被吓跑!第二,你得打扮成中原人的样子,不能害了我!” “可以。” 话音刚落,大堂里传来了脚步声。 少年的身子刚站直,厨房门口出现了娄老头的身影,他依旧袖着手瑟缩着肩膀:“掌柜的,炕烧好了。” 秦柳惊魂未定地说道:“你你坐下等会儿,面马上就好。” 面已经煮得过头了,秦柳却没心思计较这个,连忙捞了面,哆哆嗦嗦颤抖着手淋上汤头,码好牛肉。她把碗放在托盘上要端出去,少年却端起了托盘走了出去。 “哐当!” 托盘被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声音惊得厨房里的秦柳抖了抖。 真是留了个祸害在店里! 秦柳躲在厨房压根没敢出去。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抑制住颤抖把锅刷了。 过了一会儿,娄老头端着托盘进了厨房,秦柳想接过碗刷了,却被娄老头避开了:“掌柜的,使不得!” 娄老头自己就着水盆里的水刷了碗,却有些不熟练,不知道上哪里找水冲洗。 秦柳把瓷质水龙头的开关拧开,清水从水龙头流出来,娄老头吃惊不小。 他也没说什么,把碗筷放好,恭恭敬敬地说:“掌柜的,您先去休息,我把厅堂再擦擦。” 秦柳看到那个鞑子少年又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心脏又是一紧,嘴巴发干地介绍道:“这、这是新伙计。今天先不忙了,明早起来后再干活吧。” 娄老头朝少年拱拱手,又对秦柳说道:“我那屋炕大,让小兄弟和我睡一屋吧,也省得烧两个炕,多费柴火。” 秦柳自然愿意,可她怕鞑子少年不愿意,心虚地看了一眼那少年,见他周身气息收敛,此时倒真像个落魄的乞丐,便道:“你们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 秦柳从库房娶了被褥让娄老头抱上,把二人带到后院的小屋门口,说道:“你们休息吧。” 娄老头欠了欠身子进了屋,鞑子少年却喊住了转身要走的秦柳:“有新衣裳吗?” 秦柳敢说没有吗? 她说:“我我去取。” 李老汉今年做了新棉袄棉裤还没舍得穿,她先拿给这鞑子,回头给李老汉再做新的好了。 秦柳把李老汉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拿了一身,刚要出门看到鞑子少年已经转到了前头,进了东厢房。 秦柳跟了进去,鞑子少年已经开始脱衣服。 她忙把衣服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退出了东厢房。 听到里面有舀水的动静,秦柳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您要洗澡的话,屋里有淋浴的东西,还有澡豆,是热水。” 鞑子少年停住了舀水的动作,出了东厢房。 她担心鞑子就在东厢房洗浴,把地面弄得全是水,把她辛苦置办的许多东西泡坏了。 李老汉带着大郎二郎已经睡下了,秦柳没敢打扰他们,让鞑子少年进了自己的西屋淋浴间,还简单介绍了一下怎么使用。 她自己则去东厢房往锅炉里添了几把柴火,保证热水的供应。 鞑子少年洗完澡回了后院小屋,秦柳收拾了一番,把二郎抱回西屋,终于睡下了。 她好半天没睡着,暗自嗤笑自己的愚蠢和胆小。 目前是鞑子兵有求于自己,需要借助自己的店面掩护身份。自己只要不得罪他,应该就没什么事。 就像那个鞑子说的,自己还算救过他呢! 娄老头就一点儿都不怕那个鞑子,马凤姐也不怕,为啥自己就这么惧若豺狼? 还是当年大郎他娘的死把自己吓坏了。 那满地的鲜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被砍掉一半的头颅松松地连着身体…… 秦柳叹口气,打算小心应对,等这个鞑子呆腻了自己离开。 她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实在得罪不起狠人。 第二天,秦柳按照往常的时间起床,给醒了的二郎穿戴好交给已经起床的李老汉和李大郎,正要去做早饭,却看到李老头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馒头进屋了,身后的鞑子少年手里端着一锅冒热气的小米粥。 娄老头恭敬笑道:“掌柜的起床了,我把早饭做好了。” 秦柳惊叹这娄老头的勤快与主动,连忙把他们迎进了主屋。 秦柳帮着把食物摆在小桌子上,对着正要出门的娄老头和鞑子少年说道:“坐下一起吃吧。” 她自己则迅速去厨房做了两个凉菜——一个凉拌白菜,一个酱牛肉。伙计新来,菜得丰盛点儿。 把凉菜端进屋的时候,李老汉带着两个孩子,娄老头和鞑子少年都在吃馒头喝粥。 秦柳招呼大家吃菜:“光吃主食不健康,多吃些菜和肉。” 她把娄老头和鞑子介绍给了李老汉和大郎二郎:“这是娄大叔,这个是,呃,小哑巴,以后帮着店里。” 李老汉淳朴又和蔼地与娄老头和鞑子少年聊了几句。 娄老头有问必答,与李老汉相谈甚欢。鞑子少年倒真的像是个哑巴,一言不发,只是吃饭。 秦柳看鞑子少年此时坐在小板凳上气息平和地吃饭,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棉袄,愈发显得手长脚长,头发乱糟糟的遮住脸,心里微微放心了一些。 此时看起来,鞑子少年只是看起来和马跃差不多的农家少年,有些不修边幅。 大郎好奇地盯了鞑子少年几眼,还热情地给他递过去一个馒头。 鞑子少年居然冲大郎笑了笑,大郎羞涩地回了一个笑容。 二郎有样学样,也拿了一个馒头,蹒跚迈着小短腿过去把馒头递给了鞑子少年。 第21章 涮锅业务的暴利 鞑子少年接过二郎小胖手里拿的馒头,顺手把圆滚滚的二郎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秦柳吓得被馒头噎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二郎拍着小手笑了起来:“娘,笨!娘,笨!”说完自己还学秦柳捂嘴咳嗽,奶声奶气的。 李老汉、娄老头、大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秦柳噎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看到鞑子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郁闷地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害怕这个鞑子。 吃了饭,娄老头带着鞑子少年把碗筷收拾下去了。 秦柳闲下来,索性出门去街上采购食材,顺便买一些布和棉花,给两个新伙计各做一身合身的衣裳。 出门的时候,正看到娄老头带着鞑子少年在店里擦洗收拾,打扫卫生。 秦柳暗暗点头,这娄老头真是不错。 他们燕子楼一般临近中午才开门营业,上午一般就是准备食材,为营业做准备。 秦柳托人从宣府定制的铜制火锅已经拿到了。 秦柳准备了一些涮锅菜肴。只是已是冬日,没什么蔬菜供应。 秦柳买了一些干菌菇、木耳等。家里的的地窖里她存了一些白菜和萝卜,再买一些干腐竹和羊肉,就差不多了。 回到店里,她看到鞑子少年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在打开店门,额头抽了几抽。 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去把头发梳起来。” 鞑子少年没说话。 她把菜肴放到地窖里,来到东厢房正看到鞑子少年用水捋自己的头发,可惜头发似是很久未打理,根本就捋不通。 秦柳回房,拿了自己护发用的桂花油递给鞑子少年:“用这个抹一抹,再用梳子梳通,盘在头顶用簪子簪住就行。”还给了他一个簪发的木簪。 中午营业的时候,果然有客人听从推荐点了涮锅子。 客人是做布匹生意的,对涮锅赞不绝口:“最绝的就是这刀工!羊肉切得薄如蝉翼,口感极好!” 秦柳听了心情复杂。 店里的活儿她做了一个大致安排,大堂的接待客人和清洁工作她交给了娄老头。 老头为人和气,处事主动,最适合迎来送往。 她主要负责在厨房准备餐食。 鞑子少年居然把她一瓶的桂花油都用光了,头发是打理整齐了,可老远就能闻到他一头的桂花香气浓郁。 秦柳索性安排鞑子少年在东厢房干一些杂活儿,切肉、洗菜、刷碗等。 她没想到少年的刀法如此之好,把没冻成冰块的羊肉居然也能切成薄片! 涮火锅的连带效应很强,一个客人要了,另一个客人看见了也要。 秦柳只准备了四个铜锅,都供不应求了。 涮火锅的客单价可比饺子面条高多了,一桌子客户下来价格在五百文到一千文之间。 秦柳也慢慢回过味——这些客户都是在宣府做生意,打算回老家过年的客商。 一年的辛苦后,如今手里有了钱,回家冰天雪地的路上就不愿意委屈自己,用美食犒劳一下自己就顺理成章。 何况这家店的火锅味道确实不错,价格又公道实惠,食材量足,肉又新鲜。 一天的营业下来,秦柳盘点了一下,收入有六千多文,比起之前的一天撑死了不到两千文可要涨了好几倍! 秦柳大喜! 她迅速对涮锅产品线进行了优化和调整。 首先是店里备了酒,不少客人要酒,可惜她之前没想过这点,店里并无存货。 除了羊肉她还增加了牛肉、毛肚等菜品。 毛肚在现代社会是涮锅明星菜品,可在古代都是被抛弃的物品——它是牛的胃处理后制成的。 秦柳在现代社会是毛肚爱好者,很喜欢那爽脆的口感。 去屠夫那里买牛肉的时候索性就让屠夫把要丢弃的牛胃都卖给她。 屠夫没想到还有人要这个,乐得合不拢嘴。 毛肚的处理比较复杂,需要用热水烫一烫,把内表面的黑膜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后,切成大小合适的片,摆在瓷盘子里的碎冰块上,看着就高大上了起来。 瓷盘是她找瓷窑老板定制的款式,形状特别,边缘卷翘似花瓣,让人眼前一亮。 因为毛肚稀少,秦柳索性定了个高价——一盘也就摆了几片,卖到了五百文的高价。 一些喜好尝鲜的客户会点了尝尝,尝后赞不绝口。 第一天,毛肚就为秦柳带来三千文的收入! 秦柳只能感叹这个沙堡子镇消费能力有限,屠夫好几天才会杀一头牛,牛肚不能每天给她带来稳定可持续的收入。 一个月下来,燕子楼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秦柳盘点了一下,燕子楼纯赚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 她兴奋得快跳起来! 这钱可比饺子铺好赚多了! 不过她也很快冷静下来。她从过往客商的闲聊中也知道了,因为鞑子兵的肆意破坏,他们不远处的土木堡损失惨重,驿站、客栈被烧毁了不少。 现在是冬天,又不便动工,许多行人就在这沙堡子镇休整。 若是土木堡那边工程建好了,她这店就未必这么赚钱了。 他们抱怨沙堡子镇没有像样的客栈,若是客栈能像驿站那样可以饮马,这旅途要方便得多。 秦柳听到此话灵机一动,很快去找了马昂:“马大哥,能否出面帮俺把街对面那块空地买下来?” 那块空地原来有人家和店铺,被鞑子放火烧了之后到现在还是一副黑黑的颓壁残垣。 马昂愣了愣就同意了。 他没想到,生意不温不火的燕子楼这么快就又给她赚了钱。 当初盖房的时候,买瓦差了钱,他们实在拿不出来,还是去找钱大夫借了一千文才周转开,他也知道了,盖房耗尽了她全部的积蓄。 这妮子还真是生财有道。 秦柳却明白,她服务的基本是过路的那些很有消费能力的富商客户,算是掐了个尖儿。 这些客户没有官身住不了驿站,冰天雪地又无处下榻,很容易进行报复性消费。 她如果在街对面建上客栈,把这些客户的住宿、饮马、餐饮需求一站式解决,没准赚得会更多。 马昂把地契递给秦柳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再过十天我要成亲,到时候借你的店办酒席。” 秦柳诚恳笑道:“那是自然。菜谱的话,我寻思这么安排……” 马昂请的客人多数是他们军营的将领兵士,秦柳的想法是每桌安排一个铜锅子涮肉,到时候买七只羊让屠夫处理好送过来。 第22章 马昂的婚宴 保准让客人吃饱喝足。 怀来与关内不同,附近山区多,养牛羊的牧户不少。只是能吃得起肉的人家太少,牛羊肉也不怎么卖的上价钱。羊肉加起来估计得九两银子,加上其他菜肴和酒,一顿宴席十三两银子差不多。 马昂吃了一惊。他们家现在可没攒下这么多钱,还要置办箱笼、家具…… 秦柳看出了他的为难,笑着说道:“酒宴您就交给我,至于银钱,以后饺子铺赚了钱再慢慢给就是。” 马家帮了她许多,现在饺子铺她完全甩手,可马家人每个月还给她分一半的红利,她自然要为马家的事多尽几分力。 马昂略思忖还是点了点头。 经过一个来月的深思熟虑,他理智地接受了这门亲事。 他就当是长官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而不是真的娶妻,这样就好接受了许多。 这次成亲毕竟是与千户张大人做连襟,务必要办得丰盛隆重才能让张大人放心,省得自己步了那汪百户的后尘,落了个早死的下场。 秦柳赚了钱,底气也足了许多,索性给娄老头和鞑子少年每个人发了一两银子作为报酬。 娄老头笑眯眯地收了,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鞑子少年却嗤之以鼻。 等秦柳下次再来东厢房端他切的羊肉卷时,他阴恻恻说道:“你很小气。” 秦柳一阵心虚。这涮锅业务的火爆,与这鞑子少年的极好刀工分不开。肉卷厚了就容易嚼不动,客户吃了体验会差很多。 鞑子少年最近表现得人畜无害,闲暇时与大郎二郎相处得很好,马凤姐有空就过来与他聊天说话,以逗他为乐。鞑子少年只是默默干着活,任由马凤姐天马行空地编排他。 秦柳都快忘了他还有冷厉可怕的一面,平时当着人的时候还和马凤姐一样叫他小哑巴。 秦柳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想要多少?随你提。” 她不想得罪这个鞑子少年,惹火了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挣多少钱都白瞎。 鞑子少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切肉卷。 秦柳心里咯噔。 这个眼神,怎么让人感觉银子全给他都是侮辱他的意思? 她连忙往回找补:“当然了,店里生意火爆,与你功不可没,要不这样,我把店里的干股一半给你,亏了您也担着些。赚了对半分,你看如何?” 分股和分钱是不一样的。 分股,就会让这小哑巴有当家作主、为自己干的心态,觉得这个燕子楼也是他的产业。 有这种情分在里头,日后鞑子若是再来攻城,没准就能饶过她的燕子楼,不会付之一炬。 鞑子少年没有说话,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又恢复正常。 秦柳见他不说话,就当他默许,当即去称了七十两银子拿过来给鞑子少年。 她给出银子的时候肉痛至极,心里只是默念:“花钱买平安,花钱买平安!” 此时,她特别痛恨自己的欺软怕硬。 对于勤劳又踏实的娄老头,只是给了一两银子,对于这个来历不明还威胁过自己的鞑子,一下子就送出去一半的股份。 不过转念一想,原来说好的是只包吃住没工钱,如今她主动给了工钱,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找了娄老头:“大叔,咱们店生意兴隆,与您的辛苦分不开。我的意思,是把店里的一成股份给您,这是这个月的分红。” 她给了娄老头十四两银子,加上之前给的一两银子,娄老头这个月就拿了十五两银子。 这个收入,即便在宣府的铺子里,一个得力的伙计一年也就拿到这些。 娄老头眉笑眼开,没客气地把银子收了。 秦柳看得出来,娄老头这个笑容可比之前真诚多了。 出了门,秦柳郁闷地直砸墙。 她好端端的一个店铺主人,如今反倒成了分钱少的人。 自己怎么这么蠢呢? 怎么一下子就给了小哑巴五成股份? 给娄老头的股份从小哑巴那里出不好吗? 下次可不能这么沉不住气。 这给出去的可是真金白银啊! 吃晚饭的时候,秦柳郁闷得咽不下几口。 娄老头和小哑巴反而都吃得津津有味。 大郎与二郎与往常一样都喜欢绕着小哑巴找他玩耍。 小哑巴和他们倒是很好相处,见其他人还没吃完饭,在一旁和大郎二郎玩着把他们抛到空中又接住的游戏。 两个小家伙乐得又是尖叫又是笑个不停,屋子里溢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秦柳直摇头。 怎么只有自己怕这鞑子呢? …… 马昂的婚宴很快到来。提前好几天秦柳就开始忙碌了。 头一天把羊骨头酱煮好,这在现代社会是一道特色菜——羊蝎子。 菌菇、腐竹、木耳泡发好,白菜、萝卜洗好,等着第二天切片装盘。 羊肉提前放在屋外冻成硬邦邦的,一大早就起床,让小哑巴在她西屋切成薄片,切好了就赶紧拿出来放到气温冷一些的东厢房里。 主要是今天人多,切肉的工作量大。可她担心兵勇们有人会认出小哑巴的鞑子身份,只好让他把工作场所转移到了她住的西屋。门一关,来参加喜宴的客人也不好硬闯。 除了涮锅,她还准备了一些凉菜。 酱牛肉是招牌硬菜,另外还有拌凉皮,虎皮鸡爪、麻辣鸡丝,切片火腿、酸辣腌萝卜、小葱拌豆腐、凉拌绿豆芽、凉拌白菜丝,尽可能做到荤素搭配、五颜六色。 绿豆芽是她买了绿豆亲自制作的。在现代社会的时候疫情期间她也自己发过绿豆芽,结果不是烂根发霉就是发绿发苦,网上搜罗了攻略又试验了才终于成功。 发绿豆芽的关键三个步骤: 一是盛泡发后绿豆的容器必须能沥水,这个用竹筐可以解决。二是要盖上布,完全避光。三是早晚各交一次水。 秦柳一次就制作成功了。这让苦寒之地的塞外冬天多了一份蔬菜,秦柳为此还有点儿兴奋。 这个穷乡僻壤的镇子,她要搜罗齐食材可是大大费了一番心思。 火腿是她自己做的,麻辣咸香,滋味十足。 她极其佩服自己这一手的好厨艺。 没办法,穿越前在现代社会经历了连续几年的疫情,窝在家里又对美食非常向往,便学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她父亲是个三流的厨子,各种餐馆都打过工,电话和视频遥遥指导,也给她传授过不少经验。 她是理工科博士出身,生性严谨爱好钻研,对做菜方法认真钻研,养成了一手好厨艺。 没想到穿越过来倒是用上了。 早上一队身着整齐戎装的兵勇过来了,簇拥着骑马胸前戴大红花的马昂出了门,身后跟着四个轿夫抬着红艳艳的喜轿,还有人吹着唢呐、敲着锣,看起来热闹极了。 第23章 兄妹结拜 大郎牵着二郎也跑出门看热闹,倒是把娄老头急得不行,一边忙着干活一边留神着两个孩子,怕拍花子把孩子拐走了。 秦柳见状乐得直笑,感叹自己这一成股份花得真值! 正午过了没多久,迎亲的队伍就敲敲打打地过来了,千户张大人送亲都送到了马家门口。 沙堡子镇的最大官光临,燕子楼和马、李两家立即沸腾了,那些过来帮忙的士兵媳妇子们甚至都挤到门口伸着脖子去看。 张大人的风流名声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大家都想看看他本人长啥模样。 秦柳则赶紧回了西屋,隔着门嘱咐里面的小哑巴千万不要出来。 一部分客人则被燕子楼里餐桌上摆得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馋得直流口水,只盼着赶紧开席。 马家正屋里,摆着喜烛香炉,地上铺了借来的红毯子。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在燕子楼外下了轿,通过西边的小院门进了马家院子,与马昂一同进了正屋。 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一阵,司仪扯着嗓子开始唱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郑百户亲自担任司仪,很给马昂面子。 秦柳这时避在了东厢房,两个孩子在她身边趴在窗户上兴奋地看着满院子的客人和喧嚣震天的热闹。 他们有孝在身,这种红喜事不适合往上凑的。 这么热闹的娶亲场景,可不多见! 二郎才一岁半,人小腿短,不能像哥哥大郎那样爬上桌子在高处看,他小小的一个人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堆腿,急得孩子哇哇直哭。 秦柳笑得不行,把二郎抱起来从窗户缝里往外瞧。 二郎很显然不满意,扯着嗓子哭两声看两眼,又哭两声看两眼。 等拜堂仪式完毕,郑百户导引着客人去燕子楼落座用餐。 秦柳这才打开东厢房的门,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赶这趟热闹的尾巴。 二郎看到客人们都散开了,估计是觉得自己错过了大热闹,气愤得哭声更大了。 胸口挂着大红花、帽子上插着红花的马昂行完礼出了正屋,刚好看见秦柳抱着大哭不止的二郎,一手牵着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大郎,笑着哄二郎。 他连忙走上几步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柳笑着解释:“没什么,就是小家伙觉得没赶上热闹,生气了。” 马昂略沉吟便上前接过了二郎,又拉上了大郎的小手,大步往马家堂屋走去。 秦柳觉得不妥,想喊住他,却被回头的马昂示意跟上。 院子里还有不少客人看着,秦柳也不好违拗他,跟着他去了马家堂屋。 马昂把孩子放下,自己跪在地上,又拉了秦柳跪下,朗声说道:“今日俺马昂,与刘家妹子结成异姓兄妹,有富同享,有难同当!”说罢,自己重重磕了一个头。 秦柳搞不懂马昂闹什么幺蛾子,可他今天是新郎,屋子里还有不少看人的客人,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也跟着磕了一个头。 马昂磕完头便领着两个孩子去新房看热闹去了。 二郎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忙得看个不停,早就不哭了。 秦柳可不敢再跟过去凑热闹了,去了前面燕子楼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马昂为人靠谱,有他领着孩子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娄老头一个人带着马跃、马凤姐照看同时开宴的十多席,压力还是比较大的。毕竟店里的伙计、物品在哪里,还是娄老头和秦柳比较清楚。 张大人这种贵宾已经被请进去了包间。秦柳一桌桌看过去,把手里攥着的筷子给一些缺了餐具的桌子上添上。 马大娘亲自照看那两桌女眷。 燕子楼里热闹朝天。 众位宾客忙着推杯换盏、狼吞虎咽,一边不停称赞菜肴的美味。一些性子活泼的人划起了拳。 文雅的喊的是:一点点、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快喝酒、对元宝。 粗俗的喊的是“红嘟嘟的小嘴呀,”对方答一个“嫩滑滑的小手呀”,这个来一句:“白花花的大腿呀!”…… 围观的众人都大声起哄,气氛热闹非凡。 十多个铜锅沸腾着水涮肉和各种菜肴,厅堂里一片水汽氤氲。 又暖和又热闹又喜庆,众人脸上很快一片红光,全是喜气洋洋。 一些吃饱喝足的客人去墙边摸了摸手感温热的瓷质暖气片,还用手指敲了敲,听着略沉闷的清脆声,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一旁有人附和道:“还不止呢!厨房里也有奇怪东西!” 许多人开始对燕子楼里奇特的设备感兴趣,人人都挤去厨房摸一摸拧一下就出水的瓷质水龙头。有人用手试了试水,惊喜地说道:“还是热的!” 自动流出热水,这,这也太稀奇了! 厨房门口排起了长队,大家都等着去亲手试试一拧就开的瓷质水龙头,亲手摸一摸温热的水流。 秦柳见状,郁闷扶额,避去了东厢房。这里是她的大本营。她的锅炉、水塔都在东厢房里头,她得亲自在这里把守,可不能让人祸害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柳听到了东屋里传来了大郎急切地哭声,紧接着是二郎的哭声。 秦柳也顾不得看锅炉水塔了,连忙跑进东屋查看情况。 她可是知道大郎有多乖巧懂事,大郎都哭了,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东厢房里果然乱糟糟的,李老汉倒在地上,炕上一男一女正搂在一起拧麻花。 李大郎和二郎都围着李老汉哭着,想把李老汉扶起来却没能成功。 秦柳扶了半天却未遂,李老汉直喊痛,看样子是伤着腰了。 秦柳看着炕上有些惊慌正在整理衣裳的一对狗男女,气得大喊:“快来帮忙呀!” 炕上的男人有七八分醉意,反应有点慢,还在忙着整腰带,西屋的门却猛地开了,小哑巴板着脸大步走了出来,把李老汉抱起来放到炕上,又把一旁呆愣的男人揪出去扔在了屋外地上。 屋外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客人。 马昂先一步跨了出来,急急问道:“怎么了?” 秦柳给李老汉盖上了被子后就赶忙出了屋。她害怕小哑巴的鞑子身份被人发现了。 被扔在地上的男人酒醒了大半,感觉大大丢了面子,反而叫嚣起来:“你给我站住!” 小哑巴本来想转身进屋,也只好停住脚步。 第24章 大官路过 秦柳正出门,与小哑巴打了个照面,她急急地向他使了个眼神让他稍安勿躁,便出了屋,脸上浮起笑容安抚那个身上沾了一些泥土的男人:“没事没事,误会而已。” “大人去前面继续喝酒吧!”她已经回过了神,刚才炕上与女人拧麻花的这个狗男人一身服装不同于普通士兵,明显是个百户,她可惹不起。 这时,千户张大人也走了过来,他笑着问道:“陈百户怎么这么着急,人家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也来凑热闹了?” 说着,还瞅了一眼秦柳,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秦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头巾什么时候已经丢了,乌黑秀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她这一年多营养均衡,底子又好,容色与那些还在生存线挣扎的普通媳妇女人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陈百户抻了抻衣襟,满面怒色的脸上气息平和了许多,他瞪着小哑巴的后背,怒哼了一声。 秦柳一看就知道,这位陈百户极好面子,一是怕与屋子里女人相好的事被众人抖搂出来,二是被人扔出屋,扔在了泥地上,太损颜面,需要找个台阶下。 她连忙上前行礼赔罪:“实在是我娘家小兄弟不懂事,孩子小又没见过世面,得罪了陈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原谅则个。” 张大人多看了秦柳几眼,才拍着陈百户的肩膀笑道:“兄弟,给大哥几分面子,喝酒去!” 陈百户怒瞪了小哑巴几眼,才跟着张大人走了。 张大人边往前头的燕子楼走,还不忘回头看秦柳。 秦柳则拉着小哑巴,让他回了西屋,把门拴上才去了东屋看一老二小。 方才那个拧麻花的妇人正忐忑地站在东厢房里不知所措。 秦柳看都没看她,先去问李老汉怎么样。 两个一直哭的孩子,此时过来紧紧挨在秦柳身边,小声抽泣着。看样子被吓着了。 李老汉叹口气,沙哑的声音慈祥地嘱咐道:“是摔着腰了,老汉没用……养养就好……不用请大夫,别破费了……那个陈百户,最是记仇,你得小心应付,快,快把你头巾戴上!” 秦柳不争气地滴了一滴眼泪。 这个老汉,自己受了伤还记挂着替她省钱,真是够抠! 秦柳把头巾戴好,安抚了一下大郎和二郎,打算去燕子楼在坐席的钱大夫过来给李老汉看看。 镇上就这么一个大夫,钱大夫又一向人缘好,德高望重,谁家做席都会请他。 大家都想交好钱大夫,没准啥时候就能给自己续命呢。 临出门,秦柳还是去拉上立在东屋的妇人,笑着说道:“嫂子跟我去看看新娘子去?陈百户那里,还请帮忙美言几句,莫要记恨我们家。” 妇人脸色平稳了不少。这个小寡妇怕被人报复,自然不会把她的糗事说出去了。 两人去马家屋子里转了一圈,秦柳才拉着妇人的手去了燕子楼女宾席上。 她离去时隐约听到马大娘亲切地对妇人笑道:“赵娘子,你家赵百户今儿个都喝趴下了!” 秦柳打了个哆嗦。 这妇人看来是个百户之妻,居然跟另一个百户搞到了一起!这还真是够乱的! 不过别人家的风流韵事她可没功夫操心,她寻上了钱大夫,领他去屋里给李老汉看了看。 钱大夫摸了摸便清楚了:“没什么事,卧床养一个半月就成了。回头去我家拿些膏药给他贴上。”后边一句话是对秦柳说的。 秦柳自然应允。 钱大夫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暗暗点头。 李老汉这被褥簇新,屋子里收拾得整齐,桌子上摆着茶壶茶杯。李老汉身上的棉袄也是干净柔软。 这李老汉真是有福气,寡妇儿媳不仅能干,还很孝顺。 秦柳让两个孩子在炕上玩,还让大郎拿着书念给李老汉和二郎听,自己把钱大夫送去了燕子楼。 酒宴此时已经接近了尾声,马昂正把张大人等送到了燕子楼外。 张大人翻身上马,冲围观的众人抱拳行了行礼,满面得意之色。今天虽然是马昂娶妻,可出尽风头的反而是他张某! 张大人正要策马回家,却听到身后有一阵马蹄声传来,一小队骑兵中有人冲他喊道:“老张,好久不见!” 张大人回头,待看清来人时连忙下马,上前行礼谄媚笑道:“江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马上之人手持马鞭,一身戎装,长相英武,他嗤笑道:“无恙倒是无恙,就是被折腾够呛!从你们这过路的鞑子兵狡猾得紧,跑我们蔚州去作威作福了一通,还没影儿了!这冰天雪地的,还得出来追击鞑子,晦气得紧!” 张大人连忙招呼他往燕子楼里面去:“江大人快请快请!今天是我妻妹嫁人的大喜日子,正在妹夫家喝喜酒,江大人既然来了,还请赏个脸喝杯喜酒再走!” 江大人看了看燕子楼里里外外的宾客,也没有拒绝,下了马随张大人往里走,指了指身后豪爽笑道:“我这队人马也没吃午饭,还请张大人帮着招待招待。” “好说好说!” 燕子楼的厅堂里大部分餐桌上人已经走了,只剩一片杯盘狼藉,倒没什么食物剩下,铜锅子里水还在翻腾着。空气里都是食物和酒气的香味,羊肉淡淡的膻味此时显得分外迷人,令人空荡冰冷的肠胃一阵蠕动。 张大人瞅空拉过马昂,小声嘱咐道:“快收拾包间安排宴席,这是蔚州卫的指挥佥事江彬江大人,正四品的大官!” 马昂面色紧张,连忙去寻秦柳了。 秦柳听马昂说来了大官,迅速行动:一边让娄老头带上马跃去收拾包间里的餐桌,让西屋的小哑巴继续切肉,她自己则亲手准备了一个铜锅。 好在准备的菜肴有富余的,很快装盘,等着送上桌子就行了。 娄老头和马跃等人把洗干净的杯盘碗碟送进了东厢房,却有些面色为难地说:“掌柜的,还是别让我去包间送菜了。” 秦柳愣了愣还是点头了。 她让马昂和马凤姐去做这事,自己则带着来帮忙的几个媳妇子去把厅堂里的餐桌收拾干净。 第25章 小女儿心思 铜火锅准备起来方便,洗干净放上炭再端上桌注入清水就行了。 肉片源源不断地送上餐桌,洗刷好的碗筷擦干水分也送上了餐桌。 至于其他的配菜,优先供应包间,包间外的几桌兵士只能尽可能供应。 毕竟家里虽然备了一些富余的菜肴,可也没有可供应二三十个人用餐的量。 秦柳还不得不安排娄老头上街紧急采购了一通,以免菜品供应不上。 马昂作为新郎官儿,虽然职级低微,少不得要进包间向江大人敬酒。 江大人大方地喝了他敬的酒,随口问了一句:“保国公府,跟马兄弟有什么关系吗?” 马昂愣了愣:“什么保国公府?” 江大人淡淡一笑,举杯喝酒,另换了话题。 马昂退下后,张大人小心翼翼地请教:“江大人说的可是曾经在京城提督军务的保国公府朱家?” 江大人眯着眼笑道:“正是,几年前保国公来宣府任总兵官统兵御敌,你应该也参与过。” 张大人脸上闪过一丝迷惑,有些惭愧地说道:“在下职级低微,连保国公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过。江大人怎么突然提起他了?他不是回京城好几年了吗?” 江大人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张大人的肩膀,没再多说,只是张罗着喝酒。 酒足饭饱之后,天已暗沉,黄昏将至。 张大人把江大人送到了燕子楼门口,热情挽留他在沙堡子镇歇息。 江彬却打了个饱嗝儿摆摆手:“不能耽误追剿鞑子的时机,后会有期!” 张大人佩服江彬这种勇猛当先的态度,有些欲言又止。 江彬抬头看了看燕子楼的匾额,意味深长地说道:“大户人家难免有些隐私,咱们就当作不知道,反而大家都好!” 张大人更加云里雾里,目送江彬等一众人马绝尘而去。 张大人官职低微,千户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不过对于大名鼎鼎的保国公府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先帝孝宗时期,保国公府是第一实权勋贵。应该说,从先帝的先帝——宪宗时期,保国公府就煊赫至极。 当初战功赫赫的抚宁侯朱永被升为保国公,总督京城军务。 其妻弟英国公张懋是勋贵之首,请册立太子这种大事都是英国公为首率领文武百官上奏折请旨。 先帝时期,继任保国公朱晖继续统领京城军务,是先帝孝宗皇帝的第一心腹大将。 张大人嗤笑着摇摇头。 他早就绝了升官的心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保国公府离自己八杆子都打不着,还是不做攀附权贵的白日梦了。 …… 客人们离去后,秦柳等人面临着工作量巨大的打扫卫生洗刷碗筷工作。 好在那些来帮忙的士兵媳妇等人发挥了大作用,天黑了一个时辰后,工作基本做完。厅堂的干净程度虽然达不到秦柳的要求,也算勉强能看过去了。 秦柳把准备好的肉、菜、馒头用油纸大致包好,让这些帮忙的士兵媳妇们一人拿了一份。 这些媳妇目光扫过油纸包里露出的生肉和馒头,眼睛里放着光亮,纷纷热情地道谢离去。 这些媳妇们路上边走边议论: “今天的辛苦和忙碌没有白白付出,这么大一块肉,回家可以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打打牙祭了!” “这么大的白面馒头,俺自己家连过年都舍不得吃的,这个小寡妇居然大大方方地就送人了,真是阔气!” “真希望这马总旗多娶几次妻,俺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媳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呵呵离去,秦柳把他们送到门口,才捶了捶发酸的后腰,打算回自己的西屋躺下歇歇。 这一天真把她累得够呛! 看到西屋门从外面拴上了,秦柳才大反应过来——居然把小哑巴一直锁在屋子里了! 好在他们地窖的入口就设在西屋,又有独立的卫生间,吃喝拉撒都能解决。 秦柳心虚地把西屋门栓刚拿开,就看到门被人猛地拉开,小哑巴全身冷意地出来了,绕过正屋往后院走去。 秦柳在回屋躺一躺还是去安抚一下小哑巴之间挣扎。 思虑再三之后,她还是一边捶着腰,一边往后院去了。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有个人比她还急切,兴冲冲地出了后院的小门,听着脚步声,正是进了住人的那间小屋。 秦柳凑在小屋的南窗下听了一会儿。 屋里是马凤姐兴奋的声音:“小哑巴,你今天好厉害!我好佩服你哟!” 小哑巴没说话。 “小哑巴,以前俺觉得俺大哥最厉害了。现在才知道,他也是个窝囊废!名声那么差的女人,他也往家里娶!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什么!” “小哑巴,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会说话,你跟李嫂子说话,我都听到了!” “小哑巴,你住在这里冷不冷?你这被子倒是挺厚挺软的,看来李嫂子对你们不错……还给你们做了新衣裳……” “小哑巴,你怎么不理我?” 听着马凤姐一个人在屋子里兴高采烈地唱着独角戏,秦柳还是不厚道地咳嗽了几声。 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她再迟钝也是听得出来的。 马凤姐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出了小屋,从小门走进了后院。 秦柳也没挪窝,招招手让马凤姐靠近,压低声音后问她:“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马凤姐一脸倔强地点点头,轻扬秀气的下巴:“那又怎么了?俺们这在草原上的人多的是,过得也不错!” 秦柳看出来了,这是少女对爱情的向往。 她清了清嗓子,下了一剂猛药:“听说鞑子的男人,十三四岁就成了亲娶了妻,妻子一般比自己还大上几岁。他看着十七八岁,没准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马凤姐瞪着大眼睛愣住了,全身站得僵直,过了一会儿她才咽了咽口水反驳道:“你、你胡说!” 秦柳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这个傻瓜……这小哑巴带孩子熟练程度不亚于我,不是家里弟弟妹妹多,就是早当爹了。” 马凤姐蔫了下来。 秦柳拉起她的手,边走边低声说:“走,回去早点歇着去!你哥回头升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前程远大着呢!” 第26章 独角戏 秦柳与马凤姐在自己屋门口分了手,进屋先带两个孩子洗漱。 李老汉如今伤了腰,歇了半天虽然能在娄老头的帮助下可以下床解手,可实在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 秦柳给李老汉盖好了被子,让娄老头陪着李老汉睡在东屋,自己把两个孩子都带到自己西屋去睡了。 秦柳对娄老头充满了感激之情。 事事想到自己前头,替自己照顾老人孩子,这份情义,多少钱都换不来。 大郎乖巧很快进入了梦乡。 二郎今天可能受的刺激太多太大,抽抽泣泣地揪着秦柳的衣襟,把整个小身子紧紧依偎着秦柳才慢慢睡着了。 即便这样,偶尔还惊醒一下。 秦柳心里软绵绵的,用胳膊腿把小家伙环绕起来,尽量让他觉得安全。 秦柳刚要睡着,却听到了女人断断续续的叫声,正是从隔壁传出来。 叫声太大,二郎被吵醒,气急败坏地嚎哭起来。 秦柳知道,人家马昂今天洞房花烛夜,夫妻敦伦在所难免,可这动静也实在太大了! 这还住着老人孩子,实在是难堪。 她耐着性子哄了半天孩子,二郎哭声渐小,又闭上眼睛,委屈地瘪着小嘴睡着了。 不多时女声又传了过来,把二郎又吓了一跳,委屈地嘤嘤直哭。大郎也开始扭动身体要醒。 秦柳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让大郎二郎挨在一起睡了,她自己披衣出了门。 来到院子里,她才惊住了。 月光如水,马家那边的院子里,站着马大娘、马凤姐、马跃,还有——马昂。 而马家东屋里的女人叫声还在继续。 秦柳感觉自己吃了个大瓜。 这新郎还站在院子里,新娘一个人在屋子里瞎叫个什么? 搞另类的行为艺术吗? 马昂只是面容复杂的看了秦柳一眼,继续呆立不动。 秦柳屋里大郎二郎先后都哭了起来,秦柳顾不上继续看热闹,连忙回屋,马大娘和马凤姐忙不迭地跟了过来:“大郎他娘/李嫂子,俺们来帮你!” 秦柳住的西屋立马热闹了起来。马大娘和马凤姐进了屋,已经坐在炕上嚎啕大哭的两个孩子也慢慢收了哭声。 马大娘上前柔声细语地安抚了孩子们,有些愧疚地说:“大郎她娘,晚上俺们能不能在你这借宿一宿?” 秦柳愣了愣还是点点头,去给二人找出被褥。 马大娘和马凤姐上了炕,竖起耳朵听了听院子里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终于叹了口气,放心了躺下了。 秦柳一边拍着大郎二郎,一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大娘没好意思说话。 马凤姐心直口快,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还不是俺大哥,非不听劝,把那个破鞋给娶回来,可他不敢回屋睡觉。我二哥吓得也不敢回他西屋。他们俩就在院子里站着,俺和俺娘在厢房也睡不着。” 马大娘声音低沉:“这长官的人,哪敢乱碰?听动静,他们兄弟俩在西厢房睡下了。啥事儿明天再说吧!” 秦柳心情略略沉重。 即便在这穷乡僻壤,穷得叮当响的马家,对声誉有损的长官的小姨子也嗤之以鼻,娶回家了家人还骂她是破鞋。 她这个原身,是个未嫁而孕的闺阁败类,恐怕名声更差,更不容于世俗,所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 好在她没有了原身的记忆,少了许多烦恼。 她最近对马昂这个新娘的过往也略有耳闻。 与亲姐姐共侍一夫确实道德败坏。最令人不齿的是,嫁了人还与姐夫藕断丝连,与丈夫过得鸡飞狗跳。 丈夫死了又与姐夫勾搭在了一起。 抛却道德的因素,用现代人的开放理论,可以说她是勇敢追求爱情,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 可惜,她与安娜卡列尼娜一样,所托非人。 张大人并非良人,一不能给她名分,二不能护她周全,三番两次将她再嫁他人,这样自私的男人,哪里值得她在这里自轻自贱? 她今日的行为艺术,又是为何呢? 或许只是为了能有传闻传到她那远在镇子另一头的姐夫耳朵里? 秦柳至今未见过新娘,可已经觉得她可恨又可怜。 女人的叫声过了一会儿还是偃旗息鼓了。可能是独角戏唱起来还是有些索然无味,连个围观的看客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娄老头依旧早早端了热气腾腾的早饭——馒头和两个凉菜,身后跟着端着粥锅的小哑巴进了正屋。 马大娘和马凤姐自觉地回他们李家去了。 马凤姐的抱怨声还从窗户外传进了秦柳耳朵里:“真是的,我大哥要是娶了李嫂子,这丰盛的早饭就有俺们的份了!” 秦柳摇摇头,这马凤姐总是不肯正视现实,迟早要吃亏。 平心而论,马凤姐长得不错,水灵灵的,正值青春妙龄,也有骄傲的资本。或许这就是她看不上镇子上其他青少年,非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鞑子少年青睐的原因吧。 秦柳给两个孩子穿戴好,又看着大郎刷了牙,才带着他们走向堂屋的餐桌。 娄老头已经把给李老汉的饭食拿去了东屋,他也索性陪着李老汉在东屋一起吃。小餐桌旁只是坐着小哑巴。 秦柳打量了几眼小哑巴。 这个小伙子这一个多月以来营养均衡地吃好喝好,原来过于瘦削的身子正常了许多。乍眼看上去,狂野又不失俊朗,堪称行走的荷尔蒙,难怪马凤姐总是过去找他。 与以往不同,今日小哑巴阴沉着脸,看起来情绪不高。 秦柳认为是自己昨夜棒打鸳鸯,惹恼了这个小祖宗,也没敢多说话,只是给大郎、二郎都舀了粥,一边自己吃饭,一边给二郎喂几口。 她迅速过了一遍今天要做的事。 厅堂里再认真仔细打扫一遍是必须的,这样才对得起燕子楼中高档饭店的定位。 买菜买肉,准备接待中午和下午的客人。还得去钱大夫那里取膏药。 两个孩子还得人照顾。 娄老头自告奋勇:“掌柜的,我留下来照顾老人和孩子吧。” 秦柳忙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 李老汉摔伤了腰,大小便需要人帮助,她一个年轻儿媳妇,伺候有些不方便。 第27章 色坯 打扫厅堂的事秦柳交给了小哑巴,她自己承担了上街采购的任务。 秦柳买了菜取了膏药回店,发现燕子楼的门虚掩着,有些奇怪:难道来客人了? 燕子楼的厅堂里,大剌剌坐着昨天的贵客张大人,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兵,小哑巴正手扶拖把板着一张脸。 秦柳心里咯噔,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上前行礼赔笑:“张大人真是贵客啊!马家新媳妇在后院里呢!” 你找你的小姨子,别来我的店呀,我这燕子楼又不是马家的产业。 张大人眯眼笑得和蔼:“今儿个来,是为了昨天的饭钱。” 秦柳连忙摆手,张大人身后的小兵给了她一锭银元宝,秦柳一看就知道是五两银子的,连忙拒绝:“大人,这使不得,使不得!” 张大人起身拿了小兵手里的银元宝,拉过秦柳的手放她手里,又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个营生本就不容易,哪能占你的便宜?” 秦柳被他握着手,只感觉一阵恶寒:你这色坯分明是在占我手上便宜好不好?! 奶奶个熊的! 秦柳努力把手抽了出来,只感觉手上火辣辣地疼。她经常干活,原本细嫩的双手如今有些粗糙,可被张大人那布满厚茧的粗糙双手紧紧攥着,抽出来费劲还被摩擦得生痛。 她又往后倒退了几步:“张大人说笑了,昨天是马大哥娶妻,这饭钱他会结给我。” 张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听说,最近保国公被解了兵权,赋闲在家了。” 秦柳茫然又警惕地看着他,又往后倒退了几步,没再说话。 张大人见状,看了看一旁面色阴沉的小哑巴,笑道:“你这兄弟,倒是长得有几分像鞑子。” 秦柳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咱们镇子上以前蒙汉混居,我家祖上或许有些蒙族人的血统,只是很多年过去,早就不知道了……” 元朝统治时期,这里靠近元大都,蒙汉混居在此很正常。 如今大明也不过建国一百多年,这里又靠近草原,有几个长相像蒙人的并不稀奇。 张大人靠近秦柳,弯下腰笑道:“小娘子说的是,这银子你拿着。别跟我客气。” 秦柳没再推辞,忐忑地接下了银子。 张大人也没多留,很快就走了。出门时还回头意味深长地冲秦柳笑笑。 秦柳被他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哑巴夺过了秦柳手里的银子,直接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秦柳则赶紧去洗了洗手。对于小哑巴如此“糟践”银子的做法,她倒没有反对。 如今五两银子也就不过她大半天的营业收入,她无所谓。 她有些抱怨原身的容貌太好了。若是容貌普通一些,估计能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她到这个世界上一年多来第一回遇到对她不怀好意的人。 燕子楼里传来了娇媚的女声:“我姐夫呢?” 秦柳迎出去,一身红妆,体态风流的少妇从后门正往厅堂走,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身后跟着一脸尴尬的马昂。 马昂解释道:“这燕子楼是李家的,不是俺马家的……” 女人没找到姐夫,索性参观起燕子楼了。 这里装修风格清新淡雅,墙上挂着字,书架上摆着书,虽然有股淡淡羊肉的膻味,可也还算舒适大方,品味不错。 她有些遗憾地抱怨道:“还一直以为这是你们马家的呢!早知道不嫁过来了!” 看到刚从厨房出来的秦柳,女人斜眼瞅了几眼,一声冷笑后又自顾自去打量燕子楼了。 马昂难为情地向秦柳解释:“这是俺娘子,娘家姓曲,您叫她曲嫂子就是了。” 秦柳正被张大人恶心到难受,满肚子火气没处发,便冷冷说道:“马大哥,曲嫂子,我们店还没营业,想用餐,等会儿再过来吧!” 这是自己的店,花了自己好多心血,那个曲嫂子进来就像看她的东西一样打量,让她十分不爽。 马昂愣了愣,拉着曲嫂子的袖子赶紧走了。 他与秦柳打交道一年多了,还从没见过她态度如此冰冷生硬。 秦柳却没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太久,她很快调整了策略。 前堂待客的事还是让娄老头来做。她尽可能做一些后厨和照顾老人孩子的事。 至于照顾李老汉的三急需求,只能临时叫娄老头过来了。 她也明白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自保能力,拥有美貌对她并不是好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彬彬有礼,以礼相待。 原身的悲惨遭遇不正说明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过得风平浪静。 张大人又来了几次店里,都被娄老头恭恭敬敬地打发了。秦柳不得不感叹娄老头的手段高明。 小哑巴越来越沉郁,压抑着愤怒,都不怎么和大郎二郎玩耍了。两个孩子也很敏感,不再往小哑巴身边凑了。 这天天都黑了,娄老头为难地过来请示秦柳:“有一桌客人现在还不走,听话里的意思,想借咱们的店歇一宿。掌柜的您去看看?” 秦柳隔着包间门听了一会儿。 包间里坐正中的二十多岁络腮胡汉子被人尊称为刘六爷,他旁边跟他长相有些类似的被人称为刘七爷,均颇有几分江湖豪侠气概。 背对包间门口的一个阔膀汉子正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官府太黑!去草原买马,二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匹上等马,卖给我们民众非得要四十五两!下等马也得三十八两!一倍地赚我们的钱!真是要官逼民反!” 刘六爷冷冷扫了一眼包间门口,说道:“胡说什么?朝廷不停圈占马场改为农田、皇庄,我们养马户徭役越来越重,马死了还得照价赔偿!我们兄弟此次从草原贩运边马,不为挣钱,只为给乡亲们减轻负担,行的是侠义之举!” 包间中另有人附和抱怨道:“人称‘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我们霸州邻近京师,正是厂卫特务、官僚地主施虐的地方。刘瑾上台之后,横征暴敛,要养母马的人家每年得交一匹马驹! 可这母马一年最多生一匹马驹,如今草场不足,草料豆料供应不上,谁家能做到一年交一匹小马驹?交不上马驹的就得卖田产、鬻男女,补钱买高价马,真是苦不可言!实在是快没有活路了!” 第28章 狐皮 秦柳发现刘六爷目光锐利冰冷地盯着包间门口,知道是自己的偷听惹得人家不快,连忙敲门。 “进来!” 秦柳进包间后先是行礼道歉:“民妇是本店的掌柜,冒昧打扰是听闻伙计说众位客官想要借宿。方才无意听了各位的言语,大受震撼,不敬之处还请诸位原谅。” 秦柳的态度让刘六爷脸色缓和了不少,一个弱质女流,话又说在明面上,还不至于让人忌讳。 秦柳见状,又真诚地补充道:“众位老爷皆是人中豪杰,肯为普通民众伸屈呐喊,又体谅他们负担重,民妇大为感动。这沙堡子镇虽不比霸州有马政之害,可鞑子兵年年来犯,十室九空,去年被烧坏的房子还没人管呢。不一样的苦楚,一样的日子难熬。” 刘六爷之前就从这里路过,知道沙堡子镇的情况,叹息道:“边关苦寒之地,比我们霸州人日子只怕更难熬。掌柜的,你一个女流之辈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实在不易,刘某敬你一杯!” 秦柳也不客气,接过刘六爷递过的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众位客人均鼓掌叫好。 秦柳已经悄悄扫视过这帮人,见他们个个骁勇,目露精光,堪称人中豪杰,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过路客商,很快就有了计较。 她放下酒杯就行礼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能与各位豪杰相见,也是缘分。这顿酒席,就由民妇请客了。若是众位大哥不嫌弃,还请在我这店里留宿一宿。我这后院有一些小屋尚且空余。” 刘六爷等人面色一松,又有些踌躇。 有个八字胡汉子说道:“掌柜的豪爽!只是我们带了几十匹马,若是没个让马歇息的地方,也不方便。” 秦柳略沉吟后说道:“我且去问问,隔壁的驿站可否暂存马匹?” 刘六等人大喜。他站起来向秦柳鞠了个躬:“掌柜的大义,刘某先行谢过。” 秦柳不敢打保票,连忙摆手:“民妇只是尽力而为,未必能成功,诸位且稍等。” 驿站一向不对外,只接待来往官员。 不过凡事皆有人情可循。如今马昂成了千户张大人的连襟,驿丞会给马昂卖个面子也说不准。 秦柳去寻马昂。马昂这会儿也正好在家,听了秦柳的说法连忙点头:“我先去问问。” 秦柳想到上次给了马昂冷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喊住了他:“马大哥也不要勉强,尽力而为就是了。” 马昂倒是底气十足:“我昨日刚升成了百户,想来驿丞会卖给我这个面子。” 秦柳愣了愣,官升一级看来带来的好处很多。 不多时马昂便转回来,说道:“驿丞仗义,说借驿站的马厩用没有问题。只是这草料豆料,还得马主人自己付钱买,不然他也不好交差。” 秦柳把这话拿去回了刘六爷等人,刘六爷大喜:“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掌柜的不知道,这天太冷,有马厩和没马厩差别太大了。马儿容易生病不说,消耗的豆料和草料也得翻倍。这一匹马每日要消耗豆料三升、草一束!” 秦柳微微吃惊——这马吃的可比人多多了!养马可比养人贵啊! 秦柳也不废话,让小哑巴和娄老头与李老汉在东屋挤一夜,把他们的小屋让给刘六爷他们,还给另一个小屋烧了炕。只是新烧的炕太冷,温度上来也得后半夜了。 她这里多余的被褥也有限。好在刘六爷等人也带了一些被褥、毛皮,凑合也能将就一夜。 小屋里也建了瓷质的冲水茅坑,秦柳还让娄老头给刘六爷等人演示了使用方法,让他们啧啧称奇了一阵子。 忙乱一通,秦柳回屋睡觉时,发现小哑巴很傲娇地在堂屋坐着,没去和李老汉、娄老头挤一个屋。 她摇摇头,取了自己屋里的最后一个多余的铺盖给了小哑巴。堂屋里也有暖气,并不怎么冷。 第二天天蒙蒙亮,刘六爷他们就起床悄悄出发了。娄老头去小屋收拾的时候,给秦柳拿过来一个包袱。 秦柳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件上好的狐狸皮毛,纯白色的狐狸毛根根分明,没有一丝杂色。 娄老头在一旁艳羡地说道:“这样一张狐皮,在宣府得卖一千两银子!在京城估计能卖上一千五百两!两张这样的狐狸皮可以做一件狐裘,能卖到三千五百两银子!” 秦柳大吃一惊:“这么贵?” 娄老头感叹道:“所以说,江湖人视钱财如粪土,只讲恩义豪情啊!” 秦柳觉得受之有愧,立即说道:“不行,我得还回去!” 她去隔壁的驿站借了马,往南边城门方向而去。 秦柳赶到时,刘六爷他们正在城门口的一个小店门口喝粥,等着城门开启。 秦柳看着简陋的小店里喝着糙米粥、吃着窝头的几人,心里有些感慨。 这些人真是弹性好大,昨天可以坐在高档的燕子楼里谈笑风生,今天也能在这街边陋店吃着粗陋的饭食。 送东西都是价值千两的顶级狐皮,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秦柳带着狐皮的到来让刘六爷等人哈哈大笑:“掌柜的豪爽又侠义心肠,何须与我们客气?” 秦柳诚恳说道:“这狐皮太过贵重,六爷若能卖了获得千两银钱,相助那些穷苦百姓,比赠给民妇要有用得多。” 刘六爷面有异色。 他是意外得到这个白狐皮,却不知道能值这么多钱。 只是觉得这燕子楼的女掌柜为人仗义,又不收他们银钱,特地留下狐皮表达谢意。 若是能价值千两银子,送给她确实有些过于贵重了。 刘六爷不是拘泥之人,当即接过了秦柳递来的白狐皮,交给刘七爷后拱手振声道:“掌柜的豪爽又仁义,还请留下姓名,日后刘某若再来此镇,必定备厚礼拜访。” 秦柳笑道:“民妇夫家姓李,娘家姓刘,闺名柳儿。六爷切莫客气,下次再过此镇时,民妇再款待一二。到时候我店对面的客栈估计就建起来了,住宿饮马都不在话下。” 第29章 隐忧 刘六爷面露钦佩之色:“如此边陲凶险之地,你一个妇道人家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等堂堂七尺男儿也佩服至极。你我皆是姓刘,本是一家,今日仓促,来日刘某再路过之时,我们结拜成兄妹如何?” 秦柳不过是费了一点功夫和人情收留了他们一行人而已,得这些人如此高看,倒是有些意外。反正她已经有了一个义兄,再多也无所谓,自然欣然应允。 秦柳等城门开了,把刘六爷一行送出城才回转。 秦柳回家直接找上了李老汉:“爹,咱们种地、开店,为何不见官差过来催缴税收,摊派徭役?” 霸州的民众都快被苛政逼得造反了,她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苛政? 李老汉叹了口气:“以前俺们镇上也有官差催征税收、摊派徭役的。只是这些人总被鞑子兵砍死,慢慢的上边就不派人了。去年咱们镇子遭了大灾,收税也没意义,收不上来什么。估计熬过了春天,还没鞑子过来的话,就该有官差来收税了。” 秦柳有些忐忑:“这税收是咋收的?” 她有些担心自己再开个客栈,会被人盯上,苛捐杂税摊派到头上,最后落得个倾家荡产。 “咱们这里种地,民田一亩地收麦子三升3合5勺,开店的话,三十抽一。” 见秦柳一脸懵,李老汉补充道:“也就是一亩地差不多交一百斤粮食。” 秦柳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一亩地产量也就两百斤粮食,交税一百斤,剩下一百斤,可一亩地花的粮种就有三十到三十五斤! 也就是说,农民辛苦一年下来,粮食真正能留存给自己的才三成出头! 遇到个天旱地涝颗粒无收的,可不就得变卖田地、鬻儿卖女才能补足税款? 苛政猛于虎,古人诚不我欺! 秦柳想了想说道:“这种地看来也就能混个温饱。还是经商更赚钱一些。” 李老汉摇摇头:“经商谈何容易?以前俺跟着运军马去京城,商人的货物过关卡、进城门都要收税。合计下来,税赋也不低。反而是那些官宦人家,免了徭役和税赋,日子好过许多。有些人还特地把田产铺子挂在官宦人家名下,能少收些税。” 秦柳想想也是,这个年代货物运输成本高,时间慢、路上也容易有损耗,做生意其实成本也很高。 她正想着,却听到窗外传来了娄老头的一声咳嗽。 窗户边是马昂的新婚妻子曲太太的说话声:“唉哟,吓了人家一跳!” 娄老头恭敬说道:“太太进屋坐坐去,我家掌柜的在屋里呢。” 秦柳皱眉。这个曲太太鬼鬼祟祟来偷听他们谈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秦柳现在后悔马李两家之间没有建一个结实又高的围墙了。 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娄老头端着冒热气的白面馒头、两个凉菜,小哑巴端着小米粥进正屋,都能看到这个曲太太在马家院子里那个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这个曲太太一看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今大冬天的,砌围墙不现实,也容易让马家人多想,秦柳只能按兵不动。 好在这几天那个张大人消停了,没再来燕子楼,不知道是软钉子碰得多了歇菜了,还是因为曲太太出门的次数增多了。 时间进入到腊月,过了腊月十五,过往的行人少了许多,燕子楼里的生意也慢慢清淡了下来。 不过,前半个月的火爆生意让她又大赚了一笔——半个月就赚了一百一十两银子! 令人警惕的是,街上也有类似的涮锅店出现了,只是装潢、位置都不比她的店铺位置好,生意有,但是冷清许多。 秦柳微微叹气。她明白,燕子楼的涮锅生意的暴利,估计持续不了多久了。 餐饮行业进入门槛低,模仿容易。 当初马昂的婚宴她大显手段,也让人学去了个七八成。只是她的暴利菜品——毛肚还是独家秘笈,别的店还没意识到去模仿。 实在是毛肚供应量太少,他们店也不是每天都有货,自然不会普及到婚宴这种大席面中去。 李家的日子越过越顺畅,马家却过得鸡飞狗跳。 那个曲太太把马家上下摸透之后,就开始发飙了。一开始在屋里骂人,过了几天就发展到站在院子里骂人了。 若是马家谁与李家人说过一句话,就能招来她一顿臭骂。 别的倒还罢了,骂人的时候还总是捎带着骂上李家人,说什么白眼狼,占尽了马家的便宜,若不是马昂当官,燕子楼的生意哪有那么太平云云。 秦柳理解她是看着李家日子好过心生嫉妒。 可她也很快明白过来,燕子楼开业以来没有遇到过来捣乱的,说没有沾马昂的光那也不现实。 思来想去,秦柳还是决定舍财买个安生。 她还是找了马昂:“马大哥,曲嫂子的话,我寻思着也有几分道理。这块地本来就是咱们两家合买的,房子也是一起盖的。如今燕子楼营业了没你们的分红,话说不过去。我想着,从这个月起,每个月给你们分一成的红利。” 盖房子的事,马昂和他的部队士兵出了大力,她还是很感激马昂的。平日里有个什么事让马昂代劳,他从不推辞。 马昂的脸臊得通红,满面羞愧:“妹子,这事是俺家的不对。你别这样,让俺心里难受。” 秦柳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回头让凤姐来我店里帮忙,给你们一成的红利,这样全了咱们的邻里情义,也免得你们家再闹是非,如何?” 马昂坚持不肯,秦柳却也不让步,最后还是马昂败下阵来:“这样,街对面那块地你要建什么,俺来帮你操持,就当是这一成股份的对价。只是对面若是建成了,不能再给俺们股了。” 秦柳却笑道:“成。不过,若是到时候需要马跃帮忙去打理,就是我和他谈了,不关你的事。” 马昂眼圈红了。 秦柳的想法很通透。这个燕子楼的涮锅业务高盈利未必能长期持续,过了年利润估计会下降许多。 第30章 又分钱 到时候天气暖和娄老头和小哑巴可能都走了,不如让勤快又麻利的马凤姐过来帮忙,先给马家股份,全了两家的情义,到时候凤姐做事也会更加用心。 即便娄老头他们不走,等开了春新建了客栈,那边的工作量会更多更大。 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她知道马跃是个靠谱的小伙子,到时候请马跃帮她,也能放心些。 她可不敢再瞎招外人了,再来个小哑巴这样她可受不了。 除夕当天,燕子楼营业了半天就关门了。 吃过了丰盛的年饭,秦柳就开始忙大事了——分钱。 这个月赚了一百七十两银子,一半给小哑巴,一成给娄老头,一成给马昂,自己留三成——也就是五十一两。 秦柳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两个月她合计纯赚到手一百两,刨去给马昂办酒宴的十五两银子、买街对面地皮的二十两银子,还剩七十两。 这开头,已经比去年这个时候强多了。 有这些钱,明年她的日子会过得很宽裕。 小哑巴拿了钱也不见怎么高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柳郁闷得又暗自砸墙——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钱给得屈辱,给得欺软怕硬。 小哑巴每天也就切切肉,已经拿了一百五十五两银子,比她这个店主人多一倍! 她还管他吃管他喝,管他穿暖盖暖! 真是没天理了! 估计小哑巴亲娘待他都未必有自己好! 好吧,就当自己养了个费钱的鞑子儿子好了! 娄老头倒是淡淡笑了,看向秦柳的眼神充满了认可。这个眼神让秦柳觉得自己付出去的银子很值。 马昂站在院子里接了她的钱,眼神复杂痛苦。 秦柳没敢多看就回屋了。 她能理解,人越穷就越在乎自尊,这个钱是给到马家了,却伤害到了马昂的自尊。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捏着鼻子娶了长官硬塞过来的女人,还被逼着变相讨要了恩人的股份。 马昂拿着这钱,直接就扔给了他的“娇妻”曲太太。 曲太太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喜出望外,拿秤称了四回才确信——十七两的白花银,骂了几句就到手了! 这银子可真好赚! 随即她又开始盘问马昂:“这是几成的红利?她沾了你的光才能开店,怎么能也得多给一些!” 马昂被她逼问不过,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一成的红利!这还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才给的!如今你满意了?!” 曲太太愣住了。 马昂见状顿觉失言,连忙找由头避去了军营。 …… 秦柳、娄老头、小哑巴在沙堡子镇都没什么亲戚,过年也没啥人家好来往。 秦柳思虑再三,还是带着孩子和娄老头去钱大夫、郑百户、隔壁驿丞、粮铺老板、杂货铺、屠户那里走了走,带去了一些新年礼物。 他们在镇上来往的主要就是这些人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主动热情一点儿好。 小哑巴身份敏感,她不敢带他出门。 大年初六,秦柳又开始打开燕子楼营业了——主要是街上路过的行人多了起来。 她得抓住冬天人多的机会好好再赚一把。让她气愤的是,小哑巴没那么老实了,隔三岔五偷偷溜出去,切肉的工作虽然没有耽误——他会提前多切几盘,可有时候肉品供应不上,秦柳还是很着急。 她自己上手,发现压根就做不到——不是厚了就是碎了,要像小哑巴那样每片肉卷薄厚一致、外形美观,实在很难。 她只好让娄老头试试。娄老头的切肉技艺比她强多了,不过比起小哑巴还是差了些许火候,有些客人会反应肉片有点儿难嚼动。 秦柳微微叹息,小哑巴的“燕子楼第一刀工”的名头是坐稳了。 正月初八晚上,出门回来的曲太太站在院子里公布了一件大喜讯——她怀孕了。 马家人都紧绷着脸,只有马大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喜了。” 马昂不在家,秦柳没敢继续看马家的热闹,躲进屋里。 如今大郎每天早晚被秦柳看着描红写字,二郎则被她教儿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马老汉的腰伤养了一个来月,已经好了,偶尔出屋活动。 秦柳寻思,再攒一阵子钱,要不要去南方生活? 只是她也有些担心,河北人苦于马政,南方人苦于纳粮,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若带着老人孩子举家搬迁,会不会半路被人打劫? 这事还得慎重。 初八到十七,是为期十天的上元节假期。店里生意忙碌了许多,只是客单价不高,许多客人只是点几个小菜来点饺子面条吃一吃,一顿饭也就百来文。 这天客人有点儿多,小哑巴又偷偷出门了,娄老头被她安排去街上临时采购,店里忙忙碌碌的就她一个。 在客人们的高谈阔论中,秦柳隐隐约约听到了李老汉凄厉的呼喊声。 她赶忙扔下手里的伙计,跑进了后院。 李老汉倒在堂屋的地上,脸上有伤,凄厉地喊道:“孩子,孩子被抓走了!” 秦柳心中咯噔,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问道:“谁抓走的?”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声音在颤抖。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鞑子兵出手了。 那队军队一直抓不到的鞑子兵,或许藏在了城里,看她家生意兴隆,或许是起了绑票的心思。 “穿着军服,让你去东街从西数第二户人家!让你一个人去!” 李老汉顿了顿说道:“你别自己去,去叫上马大侄子,还有娄老头!还有小哑巴!快,快!” 秦柳点点头,去屋里取了全部的银子,走出门又转回去给李老汉留下十两银子。 此去福祸难料,若是回不来,她得给李老汉留点儿应急的钱。 她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揣在怀里,先去了还在营业的饺子铺,对马跃说道:“我家孩子被人抓走了,让我去东街从西数第二户人家,你去告诉你哥一声。” 马跃慌了神,立马喊了马大娘、马凤姐,交待一声就飞似的跑了。 第31章 独闯 饺子铺里里外外不少的客户听到了秦柳的话,顿时像油锅里溅入了水滴,噼噼啪啪热闹非凡议论纷纷。 “这是有人绑票了?” “得赶紧去报官,报官呀!” “这可怜见的,孤儿寡母有个营生,又遭了灾!” “活该,谁让她家店那么贵?!普通人谁吃得起?” “话不能这么说!这间店也是她家的,嫌贵吃这家不就得了?” …… 秦柳并未理会别人的议论,抹了抹脸,扶了扶怀里的菜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街去了。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可她知道,她身后无人可依,两个孩子却只有她可以指望。她是孩子的母亲,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她尽可能冷静下来,回顾李老汉的话。 穿着军服! 那就不是鞑子。她稍稍放心了一点点。 这沙堡子镇,她有可能得罪的军官,一是那个与人私通被她撞见的陈百户,另一个就是镇上最大的官千户张大人了。 陈百户一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不应该会绑她的孩子。 至于张大人,偃旗息鼓了好一阵,怎么突然发难了? 到了东街从西数第二户人家门口,秦柳看到两个站得笔直的士兵有些眼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士兵恭敬把她领进了屋。 正屋里是一张长条案,案上摆着酒壶和小菜,张大人正惬意地自斟自饮。 秦柳没顾得上理会张大人——她听到了隔壁有孩子的嘤嘤低泣,心里微痛:两个小家伙是被吓着了吧,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 间或还有大郎安慰二郎的声音:“娘会来找我们的,弟弟别怕!” 秦柳微微放心了些许,定了定神说道:“张大人,您把民妇的两个孩子带到这来,有什么赐教还请明言。” 张大人自在地靠在椅背上,笑道:“李娘子,你是个聪明人,不妨猜猜,本官把你请到这里来,是为的什么?” 秦柳答道:“民妇人微言轻,身份低贱,能让人有所图的,不过只有一家燕子楼。张大人可是想要?” 张大人摆摆手谑笑道:“小娘子此言差矣。” 秦柳感觉嗓子发硬:“莫非,张大人不图财,而是图色?” 张大人往前欠了欠身子,似笑非笑道:“小娘子只说对了一半。” 秦柳瞳孔一缩,思虑一阵说道:“民妇一介残花败柳,又有孝在身,沾上民妇,只怕有损大人的名声。不如由民妇出面,去京城买个清倌儿回来侍奉大人,如此更为妥当?” 张大人微微动心,低垂眼皮含笑不语。 秦柳趁胜追击:“好歹我与曲太太也是邻居,她如今怀了您的骨肉,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被她知晓,也影响她养胎,耽误了大人您的子嗣,可是大事啊!” 张大人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小娘子倒是好口才,都快把本官说动了。只是,这会儿还早着,小娘子不妨与本官好好聊聊,且看看后边的热闹。” 秦柳一阵心慌。 后边还有热闹?难道自己不是这个张大人的目标? 那还有谁? 马昂?——不应该啊,他是张大人的下属,要整他何须借自己做筏子? 是小哑巴!!! 秦柳如五雷轰顶。 她暗暗祈祷,小哑巴已经出城回了草原!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她对小哑巴仍然心怀警惕,可也希望他好好的、平安的离开。 一是别牵累到她,二是他虽然偶尔凶厉,可整体而言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对她的孩子们尤其和蔼。 能对孩子露出真切的笑容陪他们玩耍的少年,能坏到哪里去呢? 张大人一步步靠近秦柳,秦柳立马紧张了起来,把小哑巴抛到脑后。 在张大人离她几步远时,秦柳指了指隔壁的房门,尴尬说道:“我去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 她走到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门,看来是从里面被闩上了。 张大人好整以暇地说道:“小娘子还是歇歇,一会儿让孩子看到了亲娘的不妥可不好。” 秦柳心情沉重,她强挤出笑容道:“张大人家应该也有孩子了吧?不知道公子小姐年庚几何?” 张大人蹙眉,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你在威胁本官?” 秦柳愣了,连忙摆手,谄媚笑道:“不是不是!民妇哪有那个胆子?只是希望张大人念在孩子幼小的份上,挂念一二……” 张大人也不再理她,回到长案前的椅子上继续喝酒。 秦柳摸了摸怀里的菜刀和银子,心中忐忑又焦急。 如今看来,这张大人不是冲她的店和她的人,小哑巴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也不知道这个鞑子少年背后是什么势力,居然能让张大人故意拿自己和孩子做诱饵。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天色全黑的时候,张大人走到门口,朝门外皱眉望了望,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他转头看向秦柳,略思忖后还是拿定了主意。 他上前一把抓住了秦柳的胳膊,笑道:“等了这半天,也累了吧?进屋去歇歇?” 秦柳吓出一身冷汗,被半拖着进了一旁的屋子,屋门此时虚掩,秦柳进去后,看到一个大汉,左右胳膊下各夹着大郎二郎,两个孩子都双目紧闭身子发软,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被掐死了。 秦柳声音凄厉地喊:“大郎二郎!”她另一只胳膊摸上了大郎的小腿,还热乎着,她微微放下一些心。 方才没听到孩子们的挣扎和剧烈哭喊,应该不是遭了毒手吧? 那张大人没有杀了他俩的理由啊! 张大人把她推到靠墙的床边,笑着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小娘子,本官就不客气了。” 秦柳慌乱地掏出怀里藏着的菜刀,颤抖着双手举在胸前,厉声说道:“你别过来!” 张大人轻而易举地夺过他手里的菜刀,扔在了地上:“哟,还是个小辣椒,有意思。这样,” 张大人解下自己的腰带,把秦柳的两只手举过头顶绑到了一起。 又从她怀里摸摸,摸出了一包银子,他挑眉笑道:“你这小寡妇倒是生财有道,乖一点,日后这燕子楼还让你打理,每个月来伺候我几回就成。” 第32章 杀戮一 说着,他凑近秦柳耳边,色眯眯说道:“别怕。我这人别的不好说,床上功夫是一等一的好,享受过的女人都念念不忘。” 一双大手就来解秦柳的腰带。 秦柳气急,脚上用力踩张大人的脚。只是她坐着,力度有限,张大人笑了笑便把她的腰带抽开了。 秦柳郁闷地闭眼侧过头。 这杀千刀的古代!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还要遭受霸王硬上弓! 一阵声响后,秦柳感觉有股热乎乎的东西喷了自己一脸。 她连忙转正脑袋查看——我的天! 张千户正满脸惊恐地摸着自己往外喷血的脖子,努力张嘴吸气,最终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他身后露出了小哑巴那张桀骜不驯又冷厉的脸! 秦柳惊呆了! 小哑巴警惕地踢了踢在地上抽搐的张千户,上前用刀割开了绑着秦柳双手的腰带。 秦柳这才发现,小哑巴手里有把微弯的短刃,寒光闪闪,还带着些许血迹。 就刚才她一闭眼的工夫,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一刀结果了张千户?! 秦柳手上的束缚被解开,连忙把自己的腰带系好,把地上的银袋子和菜刀又揣进了怀里。 小哑巴瞅见她揣菜刀的动作,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秦柳没敢发声,用手指了指门外。 两个孩子还在别人手里,她虽然被小哑巴救了临时脱险,可外面还有卫兵。 若是被人知道张千户被割喉,小哑巴和她都逃不过去。 小哑巴镇定地冲她点点头,猫着腰靠近房门。 门外传来了马昂的惊呼声:“不好了!鞑子兵杀进来了!快跑!” 屋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是马昂的低声呼唤:“李嫂子!李嫂子!” 小哑巴打开一条门缝瞅了一眼,就和秦柳一起出去了,堂屋里马昂正一手拦腰搂着个孩子急切地四处张望。 秦柳上前接过二郎,一行几人迅速向屋外跑去。 院子外面传来了惨叫声,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哑巴拦住几人,让他们又回了张千户尸体所在的那间房子,把房门紧紧关上。 小哑巴朝屋顶看了看,抱着二郎一跃而上房梁,用腰带把二郎捆在了房梁上。 秦柳已经摸过二郎鼻息正常,猜测他可能是中了什么迷药睡过去了。 房梁不大,大郎放上去有些够呛,小哑巴把他塞到床底,床底有不少鲜血,正是张千户刚流的,沾了大郎一身。 秦柳干呕了几下,就被小哑巴也塞到了床底下。 此时马昂守在房门口,已经与冲进房门的第一个人动上手了! 秦柳趴在床底下,看到房门口左右各站着小哑巴和马昂,进来一个汉子,一人应战,另一人补刀,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样。 秦柳呆愣愣地看着一个个汉子倒在了门口的血泊里,尸体累着尸体,门口很快被堵上了。 有箭矢射进来,被小哑巴和马昂避开了。 马昂身手比小哑巴差了很多,可也算敏捷矫健,一般是他应敌,小哑巴杀人,两人配合得默契,基本上是一刀致命。 秦柳脑子里闪过一个声音:她居然让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给自己切了两个月的羊肉! 自己居然没被他给切了! 她双手合十祈祷感恩。 老天真是很眷顾她啊! 小哑巴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大砍刀,大砍刀卷了刃后又从地上死人手里捡了一把剑。 门外的人也学聪明了,不再来送死,而是喊起了话。来人说的是蒙语,秦柳居然能听懂大半。 “巴尔斯博罗特,跟我们回去吧!你儿子衮必里克和俺答都等着你呢!躲在汉人的地方算什么?你打算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 马昂皱眉看着小哑巴,小哑巴并不说话。 门外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达延汗的儿子居然是个孬种!躲起来算怎么回事?!只要你乖乖听话,亦不剌太师会饶你一命的!” 秦柳再愚钝也算是明白了! 给她当伙计切羊肉的小哑巴是蒙古大汗——达延汗的儿子! 一个王子给自己切了两个月的羊肉! 不过这个王子好像有些落魄——被蒙族人追杀到了这里。 这就是他躲在自己店里没回草原的原因? 秦柳看了看离自己不远、已经气绝身亡的张千户,他今天把自己当诱饵的最终目标,究竟小哑巴还是门外的蒙族人? 门外的蒙族人也不废话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巨大的箭矢射穿了房门射进墙上,没入墙里,只露出一截白色的尾羽在颤抖。 秦柳瑟缩了一下,想象那箭矢若是射入人体,将是怎样的大洞和透心凉。 门外之人也不傻,现在换的是长枪之人进攻,却被连枪带人拽了进来,手起刀落瞬间做了刀下鬼。 不多时,又有带火的箭矢射中房门,火势蔓延,很快把房门烧着了。 秦柳紧张地抬头看了看房梁。 她的亲生二郎还在房梁上呼呼大睡呢! 小哑巴一脚把着火的房门踹飞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惨叫的声音。 惨叫声中带着慌乱,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在院子里声响起。 秦柳却听清了,屋外院子里有沉着冷静的男人声音:“放箭!” 门外一片箭矢射中身体的闷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些人慌不择路地往房间里躲,却被马昂和小哑巴利索干净地解决了。 这场屠杀持续了好一阵。 秦柳吓得一动不敢动,只看到小哑巴和马昂换了好几次兵刃——都卷刃了。 秦柳终于明白这里的墙修建如此结实的原因了:守在门口便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人火攻、强攻都不怕! 不得不说,这张千户选择这个地方有几分考虑在里头的,并不是个全然的草包和色中饿鬼。 只是可惜他没想到,小哑巴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出现割了他的喉。 想想也是,这么一个杀戮频生的边陲之地,他能坐稳千户之位多年没挂了,应该有几分本领。 秦柳也发现了,冲进门的人都穿着汉人的平民衣裳,估计是乔装成了汉人百姓,趁着正月里装作走亲戚的路人,前来擒获小哑巴。 好在之前小哑巴藏得很好,没有让人知道他就在自己店里。 第33章 杀戮二 不然这场杀戮若是放在自己店里,她辛苦筹建、布置的燕子楼估计就遭殃了,全家都得跟着倒大霉! 门外的惨叫声愈演愈烈,最后又慢慢变弱了。 秦柳看到一个身着重甲的明军将领杀进了房中。 小哑巴和马昂两个对付他一个,显得困难重重,只有招架之力。 明军将领动作大开大合,利落干脆又劲道十足,犹如天神下凡。马昂被砍得丢了兵刃,摔倒在地,被随即跟进门的明军士兵擒住,小哑巴与明军将领力战了二十多个回合,最终因为兵器断了和力竭被人拿剑抵住了喉咙。 即便这样,小哑巴的目光还是倔强和不服输。 大有“杀人不过头点地,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无畏精神。 秦柳吓得一声惊呼! 进屋的士兵把小哑巴按住,又在屋子里搜寻了一遍,床底下的秦柳和还在昏睡的大郎被揪了出来。 那个勇猛的明军将领摘下了头盔,皱眉问秦柳:“小的呢?” 秦柳此时终于认出了男人——就是她的燕子楼开门红第一单生意的那个英俊军官。 秦柳微微松气,目光往房梁上扫了一眼。 英俊军官轻轻一跃上了房梁,房梁一阵抖动,落下了一层的灰。 等他落下时,手里已经抱着一个孩子——正是二郎。 院子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很显然被人阻拦住了。 “朱将军!您怎么不等等我!钱某从京城一路追着您追到了这里,还请朱将军赏脸见上一面!” 抱着孩子的英俊军官脸色一沉,把孩子塞到秦柳怀里,却把她推倒在地,又把小哑巴推倒在地,用几个尸身把他们压住。 大郎也被压在了尸身下面。 秦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居然一声不吭地顺从了。 这人明明可以杀了小哑巴却没杀,明显不是要和他们做对。 英俊军官出了房门,与外边之人交涉了一阵。 结果就是屋外进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后惊诧道:“哟,这不是这里的千户吗?怎么死了?” 英俊军官冷冷问道:“你一个锦衣卫,怎么认识边军?” 那人笑道:“在下不才,受刘公公赏识,在京城附近公干,有要务在身,和张大人已经打过两回交道了。唉!可惜了,一个千户,居然就这么死在了屋子里,还被人割了喉!大丈夫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朱将军,您说是不是?” 英俊军官皱眉,语气有几分不耐烦:“钱宁,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快滚!” 叫钱宁那人有几分脸上挂不住,气愤地说道:“你!” 却没敢继续说下去。 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朱将军!朱将军!在下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拜见!追踪鞑子余孽到此!还请朱将军让在下进去看看!” 英俊军官冷冷喝道:“进来!” 江彬从满地尸体间隙里寻找下脚点,终于进了房间。 他迅速扫视房间一圈后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张千户怎么死了?” 鲜血已经打湿了房间的地面。说这里是修罗场并不为过。 英俊军官指着一旁精神有些萎靡的马昂,淡淡说道:“你说!” 马昂言简意赅:“下官听闻鞑子兵来袭击张大人,赶来救援,张千户被杀,下官被鞑子堵在了房里……” 江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倒是英勇了得!可惜不是我们蔚州卫的人!” 江彬已经瞅见了一旁一身飞鱼服面色不悦的钱宁,试探着问道:“众位都辛苦了,不如去驿站休息一下,这打扫战场的事,就交给这位本地的百户吧!” 英俊军官淡淡瞥了马昂一眼,先一步出房门走了。 随即钱宁、江彬等人也都离开了。 马昂听闻院子里没脚步声了,赶紧把秦柳和两个孩子从尸体堆下翻出来。 他自己出门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路上空空,偶尔有一两个兵丁把守巡逻,还是本地的兵勇,心里略略松气, 他让小哑巴带着秦柳和两个孩子回去。 他自己则要在这里清点人数,等待文官过来核实人数,确定功劳,还有兵勇过来打扫战场。 马昂不得不嘲笑本地兵勇的胆小和识时务,听闻鞑子兵杀过来,都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当个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的倒霉鬼。 小哑巴抱着大郎,秦柳抱着二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饶路回家了,走的后院小门,尽量不引人注目——四个人身上全是鲜血,实在是太吓人了。 秦柳和小哑巴直接把孩子抱进了淋浴间冲洗,这浑身的血腥气,实在令人作呕。 秦柳先替二郎洗刷干净,又替大郎洗刷干净,把他们放到炕上被子里,她发现小哑巴已经坐在淋浴间的小板凳上睡着了。 秦柳也没打扰他,去东厢房给锅炉下添了柴火,便去北边小屋取了小哑巴的衣裳,过来帮小哑巴清洗干净。 堂屋里坐着满面忧色却一眼不发的李老汉,秦柳只是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让他早些去休息。 秦柳替已经瘫软的小哑巴脱下衣裳,才发现他大腿上有道极深的口子,还在流血。 她简单替他冲洗了一下血迹,帮他擦干水分扶出屋子,找干净的布束紧伤口,替他盖好被子后急匆匆出门。 还没到门口,娄老头从屋外进来,皱眉问她:“这是要去哪里?”边说边打量她那一身血衣。 “小哑巴受伤了,还在流血,我得去找钱大夫!” “我这有上好的伤药,我去看看!” 娄老头拆开布,查看了伤口后道:“不要紧,没伤筋动骨,撒上伤药养一阵就好了。” 娄老头熟练地替小哑巴敷药,又替他包扎好。娄老头的药很神奇,敷上伤口立即止血了。 娄老头说道:“掌柜的你收拾收拾也早点休息吧,我守在外面,今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 秦柳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自己也去洗漱了一番,早早上床睡了。 一天的高度紧张,她也疲惫不堪。 第二天早上,秦柳是被娄老头喊吃饭的声音吵醒的。 两个孩子和小哑巴也被吵醒了。 秦柳看着两个孩子光溜溜地坐起了身子,赶紧找了衣服给孩子们穿上,小哑巴的衣服也扔给了他。 第34章 谁的冷肠 昨天太累,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帮他们穿衣服了。 秦柳和孩子们穿戴整齐出了西屋,坐下吃早饭,过一会儿小哑巴才一瘸一拐地出屋了。他又穿上了李老汉那没舍得穿的新棉袄,显得愈发手长脚长。 秦柳看他一头乱发桀骜不驯地顶在头上,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哑着声音说道:“你抓紧时间养好伤,赶紧走吧!如果不回草原,就去南边。这里太危险了!盘缠我帮你解决!” 她说这话没有避着人。 娄老头是什么身份她还不知道,可他见自己一身血泊依旧镇定的样子,说明他不是一般人。 哪个良民会随身带着治刀伤的药? 至于李老汉和两个孩子,那是生死都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也没必要回避。 小哑巴灿烂一笑:“我不走!” 秦柳微微一滞,有些没好气:“你不爱惜你自己,可也别连累了我们!” 小哑巴声音略微低沉:“不会了。他们人数也是有限的。” 秦柳见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 人家昨天英勇善战,当了个屠掉几十人的冷面刽子手,救了她一家三口,她今天就轰人走,也太不讲人情了些。 燕子楼这天没开门营业。 昨天她把客人扔在店里,有些客人讲究的把饭钱放在了桌子上,不讲究的直接就离席而去。杯盘狼藉还摆在桌面上。 秦柳打算今天好好休整休整。 这日子本来平平淡淡的,谁能料到会有突如其来的一场杀戮? 秦柳心情有些沉重。 哪里才会有一方乐土,平平安安做生意,老老实实谋生存的人会有最基本的人身安全保障? 她如何才能拥有自保能力? 昨日对她图谋不轨的千户张大人死了,可若是明日来个李大人、后日来个王大人,又该如何应对? 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平日里尽可能用头巾遮住自己的面容,尽可能少地抛头露面。 昨天那个张大人死在了她面前,她居然没有太恐惧害怕,反而有种罪有应得的感觉。 后面那些人的被杀,她倒有些木然了。 秦柳一边与娄老头一起收拾厅堂,一边想着这些问题,终究还是一筹莫展。 接近正午的时候,马昂步履匆匆地过来找她:“住在隔壁驿站的几位大人要吃燕子楼的涮锅,上次那个江大人也在。” 秦柳看马昂满脸疲惫,眼睛里还有红血丝,知道他应该是昨天一夜没睡,立马点头答应了。 马昂好歹是个官身,有他护着,他们在这个镇子上的日子便会好过一点。 马昂若能结交上大官,升职晋级,他们也能更安全些。 秦柳让娄老头上街采购一些物品,自己则去找了小哑巴。 她看了看小哑巴受伤的那条腿,有些为难地提出让小哑巴继续切羊肉。 人家一个草原王子,她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还让他继续切肉,有点儿太过分了。 小哑巴被她看得有些羞涩,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行人带着物品菜肴来到隔壁的驿站。 那帮大人已经坐在了驿站宽敞的包间里觥筹交错,席面上摆满了菜肴,驿丞正满面谄媚、点头哈腰地奉承他们。 秦柳等人带着物品等在隔壁房间。 驿丞过一会儿进到秦柳他们这个房间,愣了愣问道:“怎么还不上菜?” 秦柳蹙眉看着袖着手一动不动的娄老头,一旁小哑巴正在悠哉悠哉地切肉。 马昂正进门,看秦柳等人不动,以为他们是害怕见长官,就主动提起铜锅送去了隔壁。 不一会儿,他进出多次,把菜品一一送去了隔壁包间。 驿丞不满地瞥过秦柳他们,又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笑容去了隔壁。 隔壁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 “……这是马百户,为人憨厚不善言辞,这隔壁的燕子楼也是他的产业,都是一样的老实……还请大人们谅解则个……”这是驿丞略带歉意的说话声。 “马百户,昨日那么多鞑子,都死在了你的手里,倒是个英雄,来,喝了这杯酒!”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秦柳听出来了,说话之人就是之前在他们店里吃过饭的英俊军官。 包间里另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谑笑说道:“说起英雄,朱大人才是真英雄啊! 当年先帝还在时,蒙古使臣嚣张,离开京城之时还掳了我朝官员家眷! 是朱将军一马当先,带着几个护卫就去拦截使臣几千人的队伍,硬生生把人救了下来! 先帝都称赞朱大人不愧是将门之后! 我义父如今夸起英勇善战之人,第一个提的就是朱大人!” 这番奉承的话说得诚恳。 那个英俊军官却道:“钱大人这话让人不明白。你说的义父,是钱能钱公公,还是刘瑾刘公公?” 声音懒洋洋之人面子上挂不住,带着怒气地说道:“你!” 另外一人连忙打圆场:“别人不知道,江某却是知道,钱大人是钱能公公的嗣子,由钱公公抚养长大,还袭了锦衣卫百户之职。 可若说事业飞黄腾达,还是得益于刘瑾刘公公的慧眼识珠。钱大人如今得升千户,他人必能更进一步!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或许也能像刘马儿太监的侄子刘聚那样,得封爵位! 来来,为今日有幸遇见,江某满饮此杯!” 钱大人有了台阶下,咽下怒气,与江彬连碰杯几次后又道:“钱某离京前,得知了一个秘闻。还有望朱大人解解惑。” 朱大人淡淡说道:“还请钱大人坦言。” 钱大人说道:“听闻皇上春节前带了宠妃王氏去了冀州汤泉。 王氏能诗善书,才情横溢,写了一首诗。皇上大喜,命人把这首诗刻在了石壁之上。钱某专门去看了,诗曰: 塞外风霜冻异常,水池何事旷如汤。溶溶一脉流今古,不为人间洗冷肠。 钱某就是不明白,这冷肠,是谁的冷肠? 朱大人是皇上自小的伴读,情分与旁人不同,可否为钱某解惑?” 朱大人淡淡说道:“比起朱某,钱大人的义父刘瑾刘公公才是皇上的心腹,人称[站皇帝],钱大人与其舍近求远问我这个被贬黜之人,何不去问你的好义父?” 钱大人碰了个软钉子,这回没有生气,反而有耐心地解释道:“此事钱某还真问过义父,谁能料到他老人家居然勃然大怒,骂我不务正业,尽刺探皇家隐私。不得已,钱某才另辟蹊径,请教于朱大人。 听闻皇上待您比亲兄弟还亲……” 第35章 盘店 朱大人打断了他:“钱大人怕是要失望了,朱某远离京城多年,京城事务早已遥远得如同上辈子。只能无可奉告了。” 包间里的气氛又恢复到冰点。 隔壁包间里的秦柳想起来,这个钱大人昨天晚上就说了,他特地追这个朱大人追到这里,还真是很执着。 她打了个哈欠,只希望隔壁这桌席面早点结束。 仿佛是有人听到了她的心声,隔壁包间的宴席很快散了。 秦柳从门缝里偷偷瞅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英俊军官朱大人,此时穿着一身青色直缀,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的贵气优雅。 后面的人穿着一身飞鱼服,三十岁左右,长相算得上英武却多了几分邪魅,眼神飘忽狡黠。 再后面的是之前见过的江彬江大人,以及马昂和何驿丞。 不多时,马昂与何驿丞转了回来。 何驿丞当着秦柳等人的面,艳羡地看着马昂道:“马大人,您能得了朱大人的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姐夫的提携之恩哪!” 马昂一头雾水:“此话怎讲?还请何大哥明言!” 何驿丞眼神扫过竖起耳朵听的秦柳等人,老神在在地说道:“方才那位朱大人,你们可知道是谁?” 马昂摇头。 何驿丞说道:“此人便是保国公的嫡长孙朱岳!” 见马昂依旧一脸懵,何驿丞摇摇头道:“总之,你只要知道,保国公是我们大明王朝勋贵里的头一份! 如今新皇登基已有几年,保国公府地位是不如以前,可那也是无法撼动的头等地位。尤其是在咱们宣府,保国公府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马昂依旧似懂非懂,不过他谦虚地拱手行礼:“多谢何大哥赐教!” 何驿丞见他满脸的疲惫,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也别太拼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柳等人迅速收拾好物品,与马昂一同回去了。 马昂冲秦柳他们点点头,说道:“昨晚的事已经处理妥当了,你们放心,俺先歇会儿。”目光最后落在了小哑巴身上。 小哑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秦柳说道:“马大哥您快去!” 马昂去了马家的西厢房。 秦柳看着马昂背影消失。 昨天与马昂一同杀人的小哑巴累瘫在浴室,马昂却一直忙碌到现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又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小哑巴和娄老头,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小哑巴身上。 小哑巴昨天差点死在了那个朱岳大人的刀下,娄老头明显对那个江彬大人尽量回避。 她这个掌柜的没啥本事,两个伙计却一个赛一个地能耐。 想想也是,若不是需要隐藏身份,他们怎么可能会来这个不给工钱的冷清饭馆打工? 以后还是不能贪小便宜,招一堆这些不一般的伙计。 秦柳亲自准备了午饭,还很丰盛——一家人吃的涮锅。 刚才那边驿站里,那些人只是聊天,压根就没怎么动涮锅,菜品都是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秦柳把菜品又清洗了一遍,与李老汉、两个孩子和两个伙计大吃了一顿。 她自己吃得尤其投入,细细品味每一口菜的味道。 这意外说不准哪天就来了,她不能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免得临了死了还有遗憾。 她还拿了酒,与李老汉、娄老头、小哑巴等人痛饮了一回。 喝到醉眼迷离之时,她记得自己大着舌头酸唧唧地来了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李老汉和娄老头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心的意思。 小哑巴却自顾自地喝酒,照旧一言不发,神采奕奕,只是眉尾眼角有些红艳艳的。 秦柳穿越过来一年多,这是第一回这么放纵自己。 以前在现代社会时安逸平稳的生活早已结束,她得习惯这种意外和明天不知哪个先来的日子。 她轻轻抚摩了一下二郎胖嘟嘟的小脸,又摸了摸大郎的小脑袋,有些恋恋不舍。 她上辈子是个大龄剩女,也没机会生个孩子,如今开局就有了两个娃,若是哪天挂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俩了。 她看了一眼端坐的李老汉,低头又闷了一杯酒。 酒足饭饱,秦柳踉跄着就去西屋炕上躺下了,两个孩子在炕上玩耍打闹了一阵子,就一边一个挨她睡下了。 娄老头贤惠地把餐桌收拾干净。 半睡半醒之间,秦柳听到娄老头在屋外轻声喊道:“掌柜的,咱们店里来客人了!” 秦柳睡眼惺忪地赶紧起来,发现天已经全黑。 她给两个孩子按好被子,穿好衣服出门了。 小哑巴居然没回去休息,还坐在堂屋里拿着酒壶慢慢抿着酒。 秦柳直接去了燕子楼。 今天他们闭门未营业,上门来的客人没被会来事的娄老头打发,说明来者不是好应付的。她得亲自去看看情况。 秦柳进屋躲在架子后面小心观察了一会儿。 厅堂中点着一盏油灯,有两个人,一人一身青色直綴正现在书架前翻书,另一人站得笔直,守在门口,是个仆从。 看书那人居然是驿丞口中那个保国公府的嫡孙朱岳! 这可是她惹不起的主! 秦柳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朱岳。他的面孔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不过肢体闲适,看样子还算惬意。 秦柳端着笑现身了:“客官您来啦。您要的书我都打包好了,就等您来取。大叔,您快去库房把那个牛皮纸包裹起来的一摞书拿过来!”后面这句话是对娄老头说的。 朱岳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无妨,今天过来,是想和刘掌柜谈一个生意。” 秦柳心脏一抽,陪着笑道:“大人您说,民妇洗耳恭听。” 朱岳皱眉扫视了一眼燕子楼的装饰和屋顶,有些不满地说道:“本来还觉得这个店清雅安静,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腌囋得全是羊肉膻味了。” 他顿了顿,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才道:“本官的意思,是把你这个店盘下来。刘掌柜意下如何?” 秦柳额头抽了抽。 这么一个大官,大明第一勋贵家的嫡长孙,不会看上她这个店几百两银子的营生了吧? 秦柳陪着笑问道:“大人打算怎么盘?” 朱岳眼睛眯了眯,循循善诱地问道:“刘掌柜是个什么想法?不妨先说说。” 秦柳眼珠一转,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这不就是现代社会的资产并购吗? 第36章 二十大棒 她想到了在现代社会读研时,导师的公司要被上市公司收购时对方公司给出的收购价格和测算方式。 当时她被导师派去查看这里的合理性。她一个对财务一窍不通的人也不得不恶补了财务专业知识。 什么重置成本法、收益法等资产评估方法她倒是研究透了。 那个现金流折现法,可是把她绕晕了很久。 没想到今时今日,在这个古代社会倒是用上了这些东西。 秦柳谦虚地笑笑,去取了算盘和纸笔,煞有介事地边写边算起来: “我这个店最近两个月,一个月纯利润的一百四十七两,一个月一百七十两,取个平均,是一百五十八两半。 一年下来估计是一千九百零二两。按照未来经营五十年的目标,总收益是九万五千一百两银子。 大人是老客户,我给大人抹个零,九万五千两银子。” 秦柳边打着算盘边说出了自己出的价格。面容淡定,态度诚恳,尽量显得自己比较专业。 嗯,她就没必要和古人掰扯资金的时间价值和什么折现率了。 她自己都有点儿难以置信,这么多银子就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 九万五千两银子啊! 会不会堆成一座银山?! 桌对面坐着的朱岳正喝着娄老头端过来的茶水,一下子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嗽了半天。 秦柳连忙示意娄老头递干净的帕子让朱岳擦擦身上的水,尽量维持脸上的笑容不变。 朱岳收拾了一番,才挑眉斜睨着秦柳:“刘掌柜倒是好大的胃口!你这个店,我在一旁重建个一样的也用不了二十两银子!” 秦柳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了一番,见朱岳不是真的发怒,便赔着笑脸谄媚道: “大人!这镇上模仿民妇这店的也不是没有,只是生意比不上我这里而已。 我们一家老小的营生就指着这个店。若是没了店,还不得喝西北风?再说了,我漫天要价,大人您也可以坐地还钱不是?” 朱岳正了正色,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仆从。 仆从从怀里掏出三个金灿灿的元宝,放在了秦柳面前。 朱岳淡淡说道:“只有这些,多的也没有了。本官劝刘掌柜还是识时务些!” 秦柳目光扫过这几个金元宝,盘算着它的价值。 她拿起一个掂了掂,金元宝落手沉甸甸的,一个怕是得有二十两金子。 三个就是六十两金子,换成银子是六百两。 她眼角抽了抽,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善。 这狗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抠门的铁公鸡! 还价也没有这么还的!连十分之一的出价都没有! 可她敢质疑么? 对方正眯着眼,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 她担心一句话说错了,就得罪了眼前这个高贵的勋贵子弟。 她没权没势的,连千户张大人都惹不起,何况是这样的大人物? 她咽下心头的不甘,正要开口:“大人……” 后门处却传来了一个声音:“我不同意!” 秦柳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我的长生天咧,小哑巴这个祖宗怎么跑来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哑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大剌剌地坐到了她旁边:“这个店有我一半的股份,我不同意!” 朱岳拿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又坐下,一双脚却翘到了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柳。 秦柳吓得赶紧拉了拉小哑巴的袖子。小哑巴不为所动。 朱岳见她不说话,打了个响指。 门外进来四个戎装大汉,有两人手持大棒,一人还端着个长条凳,另一个人手上拿着粗绳。 秦柳慌了,赶紧站起身安抚道:“大人,有话好好说,咱们犯不着动粗……” 小哑巴要站起身,被他附近的娄老头按住了肩膀。 小哑巴满面目怒容却动弹不得。 秦柳眼睁睁地看着小哑巴被按倒在长条凳上。 朱岳淡淡问道:“刘掌柜,你的意思呢?” 秦柳做了最后的挣扎:“大人,你这个价格也太低了,要不五千两银子,不!两千两!” 朱岳面无表情地轻悠悠说道:“二十。” 秦柳连忙去阻拦举起大棒的军汉,却无济于事,她轻飘飘就被人拉到了一旁。 秦柳求助地看向娄老头,娄老头只是面有不忍地别过了头。 听到大棒落在肉上的闷响,秦柳彻底慌了——可别打死了小哑巴! 她连忙说道:“就按大人您说的办!” 朱岳却没搭理她,等小哑巴被打完二十大棒才冷冷道:“从明天起,燕子楼闭门歇业,没我的吩咐,不可再开张!” 秦柳瞥过小哑巴已经被血浸湿了的臀部裤子,心里一阵难受,无可奈何地说道:“是。” 朱岳等人大剌剌离去。 秦柳和娄老头一起把小哑巴扶回了后院的小屋。 娄老头在小哑巴身上拍了几下,不能动弹的小哑巴突然能动了。 小哑巴不顾屁股上的伤,突然暴起一拳袭向娄老头! 秦柳呆了。 娄老头侧身一避,搂了炕上自己的被褥,跑到门口道:“掌柜的,我今儿个起睡隔壁屋!” 秦柳怒瞪娄老头:“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娄老头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手上翻出个小瓶子:“这是上好的金创药,麻烦掌柜给他敷敷……” 说罢扔过药就走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秦柳压抑住怒气。 没办法,娄老头那身手,她都看出来了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小哑巴在他手上就是个任人拿捏的水平。 枉她昨天还觉得小哑巴是个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杀神,昨天败在朱岳手上是因为他久战力竭。 今日看来,这娄老头才是隐藏的大拿!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秦柳没再继续想下去,把小哑巴扶着躺下,要给他解开裤子敷药。 小哑巴倔强地拒绝了。 秦柳理解他一个年轻人的自尊,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就当我是你姐,或者是你娘!有什么不能看的?!” 昨天替累瘫的他清洗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 小哑巴抿着嘴唇,更不干了。 秦柳无可奈何地把药放在了炕边,说道:“那你自己敷吧。” 说完她出了门,却看到门边站着马凤姐,凤姐趁她没关门,一溜烟钻进了屋子。 秦柳摇摇头,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一晚上都睡不安稳,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支离破碎,心情复杂而多变。 有欣喜,有悲伤,还有愤怒与屈辱。 第37章 娄老头的身份 其中有个模糊的片段,是她在水里快溺毙了,被人救出来后趴在地上呕了半天的水。 她有气无力地爬了起来,只看到面前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羞惭地转过身去。 她冷得一哆嗦,又蹲在地上搂住膀子瑟瑟发抖。 她的衣服并不厚,湿乎乎地粘在身上,让她身体线条毕现。 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大步走进来,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裹上,领着她回了她自己的住处。 她不记得那人的面容,却记得梦里那人衣服上精美的图案,有点儿眼熟。 第二天一大早她猛地爬起来,把梦忘到九霄云外,只想起来桌子上那三个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金元宝。 还好,金元宝依旧老老实实地躺在燕子楼的餐桌上。 秦柳理智地把金元宝装到怀里。 实事求是地讲,那个面冷心黑的朱岳给的是一个良心价。 天气转暖后,吃涮锅的人会越来越少,开春后会有客商去宣府做生意,他们不再阔绰地点涮锅了,而是踏实地要了饺子面条小菜,一样能吃饱肚子,价格实惠许多。 燕子楼的高盈利模式不可持续。 不过,他这样强买强卖,还不由分说地把小哑巴打了二十大棒,让秦柳对他为数不多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种勋贵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处处高人一等,看中的东西就强抢! 其实和鞑子有什么分别? 她这个鞑子少年,至少知道知恩图报,救了她和孩子,是她的恩人,比什么色眯眯的张大人、颐指气使的朱大人之流强多了! 秦柳的心,头一回地向鞑子倾斜了。 鞑子也不全是坏人,也有小哑巴这样看着凶巴巴、其实对他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和善的。 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寻个接下来的营生。 这个朱岳倒是奇葩,盘下她的店又不打算开张营业,这是图哪样? 若说是看中她店里的赚钱能力,倒还情有可原。可他压根就不在乎店面的赚钱能力,直接闭店,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人太奇怪了。还有那天非用尸体把自己几人压起来,莫非是怕人认出自己? 他认识自己? 秦柳前思后想,觉得他第一次来店里看自己时探究的眼神很有问题。 秦柳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后门那有声音,是娄老头起床做早饭。 她直接找上娄老头:“大叔,你认识昨天那朱大人?” 娄老头边给锅里添水边笑道:“是有几分缘分。老汉给他指点过几天拳脚功夫。” 那就是有师徒之缘了。 一个勋贵子弟的师父,应该好吃好喝地养在国公府里,怎么跑来她这破店里打工做伙计? 她满脸疑惑地上下打量一番娄老头,问道:“那您怎么会来这里?” 老头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还不是那臭小子?老汉好歹也给他爷爷做过护卫,如今日子过得越来越回去了……” 秦柳更加疑惑了。 她上前接手了娄老头手里的活计,边把馒头放到蒸笼里边问:“那您之前和我说的家里事,都是编的?” 娄老头摆摆手:“这倒不是,老汉的老婆子八年前就过世了。闺女嫁在了京城,这也不假。” 秦柳见始终不得其法,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那位朱大人,认识我?” 娄老头面容复杂地看了看秦柳:“掌柜的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秦柳摇摇头,她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吧? “我脑子受过伤,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娄老头长长吁了一口气,仰头背着手道:“不记得也好。往后把日子好好过,对大家都好。” 说罢,娄老头自己走了,把秦柳一个人留在厨房凌乱。 她迫切地想知道,原身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秦柳顾不得做早饭,去寻了在燕子楼厅堂里打扫卫生的娄老头。 “大叔,您知道我是谁吗?我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 娄老头正在弯腰拖地,他直起身子眼神复杂地看着秦柳:“对于你家人,你已经死了。至于你是谁,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如今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寡妇,日子不也过得挺好吗?还有冤大头傻呼呼送钱……” 说到后来,娄老头倚老卖老地捶捶腰,慢悠悠地继续拖地:“年轻人啊,就是看不开……” 秦柳感觉怪怪的,那个朱岳明明低价盘了自己的店,他怎么说他是傻呼呼送钱?还说他是冤大头? 秦柳被厨房的一阵溢锅声惊得转过了神,赶紧去厨房忙碌了。 她拿定主意,既然娄老头不说,她就直接找那个朱岳去。 她刚把米汤溢得四处都是的灶台擦拭干净,就听到后边院子里一声妇人的大声痛哭。 秦柳心脏一紧,还是把粥锅端离了灶台,去后院观瞧。 马家几人都不在,只有曲太太蹲着倚在半人高的栏杆上痛哭失声。 秦柳知道,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姐夫已经死了。 这是她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 曾经不可一世的沙堡子镇活阎王说没就没了,这个在夫家作天作地,别人不敢言语一声的女人,也到了穷途末路。可怜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本就是孽种,还没出生就没了亲爹。 想到此处,秦柳便想起了活泼可爱的二郎。 或许在别人眼里,二郎也是未婚生下的孽种。可在她看来,他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宝贝,与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 她突然明白了娄老头说的“不记得也好”。娘家人以为自己死了,反而是个解脱。 出于对她腹中孩子的同情,秦柳还是走上前,扶起了瘫倒在地的曲太太。 她把曲太太扶进了房里床上躺下,扫视了一下新房内部的装饰,转身就要走。 这个房间与她的西屋布局基本一致,在她的建议下,北边隔出来的一小间也装了淋浴和冲水蹲坑。 炕上堆着丝绸大红喜被,屋子摆着精致的梳妆台,能照全身的铜镜——这些大概不是马昂能置办得起的。 曲太太却哭着喊住了她:“李嫂子,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帮我说句好话?在马家,您一句话,能顶我十句……” 秦柳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转身走了。 这个女人虽然悲痛,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迅速认清了现实。 第38章 小哑巴的一半股份 没了姐夫的支持,她在马家如何立足? 她对婆婆谈不上半分孝道,对丈夫没有守任何妇道,对小叔子和小姑子冷嘲热讽、骂骂咧咧可不少。 秦柳一直秉持的信条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从饿得想啃手指到如今有房有产业有伙计有家人有朋友,皆是自己一点点勤奋努力、待人真诚换来的。 这个曲太太年轻时就攀附自己的姐夫,得罪了娘家,得罪了姐姐,不容于世俗。看起来极其无脑。 如今靠山一倒,倒是立马理智在线,知道谋求生存了。 秦柳和娄老头一起端了早饭去自家主屋。西屋的大郎已经坐起来了正给自己穿衣服,还时不时把被子给淘气乱蹬腿的二郎拉着盖上,嘴里抱怨道:“弟弟不乖,该冻病了!” 秦柳赶忙过去给二郎把薄棉袄穿好,揉了揉他的小屁股,把二郎咯吱得咯咯笑个不停。 大郎很羡慕,见秦柳含笑看着她,也冲过来扑进秦柳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娇。 秦柳很惬意地搂着两个孩子又亲又揉,一副温情脉脉的场景。 秦柳微微叹气:有眼前这触手可得的温馨,还要什么自行车? 让孩子们和李老汉、娄老头吃上了饭,秦柳又拿了两个馒头,端上一大碗粥和一小碟凉菜,用托盘端上去了后面的小屋。 小屋的门虚掩,秦柳进去就看到小哑巴倔强又幽怨地把头别过去。 她把托盘摆到小哑巴枕头旁边,要揭开他身上的被子看看伤,却被小哑巴拒绝了。 她坐在了炕边,两条腿悬在空中晃晃悠悠。 听了听屋外没什么动静,她凑近小哑巴说道:“没了燕子楼怕什么?街对面的地我已经买下来了,等开了春就建个客栈。到时候我也给你股份。” 她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头,又再伸出一个手指头:“给你三成股份,怎么样?” 小哑巴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沉着脸:“不行!一半股份,一分都不能少!” 秦柳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落魄的草原王子。你好歹是个王子,居然对我一个破店这么虎视眈眈、锱铢必较。有必要那么小气么? 她想到小哑巴受的伤,受的累,还有忍的辱,对金钱的无所谓态度,忽然间又有些明白。 他更想要的,只是那份当家作主、受到认可的、得到尊重的感觉吧? 她念头一转,没有爽快答应,反而皱着眉头诉起了苦:“你也知道,要建客栈投入大,我本钱有限,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这话说得特别没诚意,昨天那三个金灿灿的大金元宝还在她怀里揣着呢! 小哑巴不说话,鄙夷地扔了两个袋子过来。 秦柳一看就知道是钱袋子,还是她之前给小哑巴的。 她用手掂了掂,银子还是原来那些,小哑巴几乎没动过。真是个单纯的娃! 秦柳抑制住唇角上扬,下炕要走。 小哑巴说道:“一半股份,一分都不能少!” “成!你先吃饭,一会儿我来拿碗。” 回到主屋,她没顾得上吃饭,先去西屋把身上的金银放下了。这一身的金银揣在身上一早上,真是甜蜜的负担。 吃过了早饭,秦柳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隔壁驿站。 她想见见那个朱岳,搞清楚自己和他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他这云里雾里的操作,打的什么算盘? 然而,何驿丞告诉他,天刚亮朱大人一行就离开去了宣府。 秦柳不信,非要去朱岳下榻的房间看看。 何驿丞索性带她过去了。 见到只是一间很普通的人号房间,装修算得上简陋,秦柳很奇怪:“那个朱大人你说是头号勋贵之孙,怎么住这么个房间?” 秦柳知道,驿站房间从高到低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天号、地号、人号、通铺、柴房和马圈。 天字号房间是最好的,也是给最尊贵的客人使用的,有点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总统间;地字号房间是次一等的,有点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商务套房;人字号房间是再次一等的,有点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标准房间。 这样一个贵胄子弟,不住天字号房间,住个地字号房间总是应该的吧? 何驿丞无奈说道:“我们这个驿站建成也不过十余年,环境简陋,下榻此处的官员也有限,大多数人都在西边四十多里地外的鸡鸣驿住宿。 这位朱将军,出身高贵,品阶却只是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按品阶住这个人号房间正是合适。” 秦柳挑眉,她知道何驿丞是个会来事的,定不会提出让朱岳住如此房间,怕还是那个朱岳自己原则性强,自己要求住这里? 回去的路上,秦柳心里疑惑渐散:这个朱岳如此有原则,大概不会与人私通,让人家小姐未婚先孕吧? 秦柳思虑再三,还是称了六十两银子,去寻上了坐在燕子楼厅堂里悠哉悠哉品小酒的娄老头。 大上午的就喝上了酒,娄老头这是要放飞自我呀! 秦柳端着恭敬把银子大大方方递到了娄老头面前:“大叔,这店铺生意火爆也有您的功劳,这盘店得来的银子,我想着也该给您分分。您点点。这往后,您是个什么打算?” 娄老头老神在在地喝了杯中酒,把银子往怀里一揣,不以为然地说:“还能怎样?自然是守着这个空空的店铺,每日给你们负责一日三餐喽!” 秦柳汗颜:“这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这些事儿,我就能干。” 娄老头嗤笑:“你干不了。这后院不老实的小哑巴,你能收服?外边总想来偷东西的小毛贼,你能打发?” 秦柳无语。 感情这娄老头一直在给自己做免费保镖来着。 秦柳还是问出了难以启齿的问题:“二郎的亲爹是谁?” 娄老头面容立即变得严肃,硬邦邦说道:“不知道!” “不会是朱岳朱大人吧?” 娄老头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冷冷看着秦柳,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若是敢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不要说他爷爷他爹,老汉我就打断他的腿!” “那他的腿断过没有?” 第39章 苦觅生财之道 娄老头翻了个白眼:“没有!” 秦柳忍住笑,为上头有三重大山压着的朱岳大人默哀——想当纨绔子弟也没那个条件啊! 不过,随即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这个朱岳没对她不轨过,却派了自己武艺高超的师父过来暗中保护自己,和原身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若说真想庇护自己这一家子,又何必让我们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沙堡子镇挣扎度日? 秦柳想不明白也索性不想了。 她如今又陷入了坐吃山空的境地。秦柳得想想其他出路。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后院那个悲痛惶恐的曲太太就是个例子。 她得在手里的银子花光之前寻找到新的出路和生财之道。 买地种粮食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这个社会种麦子产量太低,交完税赋后,刨去种子,还不刨去人工,也就能余留三成左右,太不合算。 开店是个法子。可若是那个朱岳又故技重施,低价强买了她很赚钱的店铺又该如何? 她得想想其他出路。 她想到了那条价值千两银子的狐皮。 她可不是农牧业出身,养殖狐狸对她来说隔行如隔山,风险太大了。 她擅长的是地质地理、煤化工。只是这些事都是大投资的业务,现在她还在为长期生存发愁,顾不上那些事。 秦柳苦苦思索了好几天也未得其门。她甚至租了马,出了沙堡子镇在附近转悠了一阵。 四周崇山峻岭,平原地带并不多,要大规模种地也不现实。 秦柳想到了在现代社会时去草原游玩时,见过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玉米! 秦柳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她记得,玉米、土豆这些产量极高的农作物,并非中国本土所有,而是舶来物。 如今这里并没有这些农产品,可见此时此刻在大明玉米、土豆等尚未普及,她是不是可以去沿海看看,寻找一下海外舶来物里是否有这些东西? 或者可以先问问娄老头? 娄老头对她画出来的玉米和土豆一头雾水,最后总结道:“京城蛮夷混杂居住的地方不少,物华天宝、海外奇珍异宝也不少,或许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秦柳蔫了。 秦柳扶额长叹:“如何能找到一个挣钱的营生呀?!!!” 娄老头笑眯眯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还不容易?贩马呀!来钱快,赚的多!” 秦柳翻了个白眼,兴致寥寥地说道:“您这样的有十来个去贩马还成,我这样嫩胳膊细腿的,还是算了。” 那个贩马的刘六爷刘七爷他们,个个骁勇豪杰,她可没这个本事,也没这样的人手。 娄老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几年我们大明与蒙古互市停摆,战马奇缺,不得不与西藏进行茶马互市。刘瑾苛政太猛,茶马互市搞得也不行。我们这宣府,也缺马很久了。 而他们蒙古,这几年缺盐少茶,日子也不好过。只是他们达延汗硬气,宁可派人来劫掠抢劫也不肯低头重开互市。 你这有小哑巴在草原上做纽带,宣府有朱岳找销路,大赚一笔岂不容易?” 秦柳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小哑巴混得这么惨,肯定在草原上也不受待见,她跟他去草原贩马不是一个死? 赚钱重要,苟住性命却更重要。 小哑巴如今不肯回草原,她也不会非逼他回去。 不就是多养一张嘴? 秦柳抓紧时间给一家老小缝制了春装,一人两身,都是买的麻布、粗布,内衣用贵一些的细布,当然,也少不了娄老头和小哑巴的份。 令她意外的是,隔壁的曲太太居然开始早起做早饭了。 若不是马家厨房飘出来的烟太大,飘到了李家把秦柳呛醒,她都不知道。 自从燕子楼歇业,秦柳和娄老头等人愈发起得晚了。 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好久没见过马昂了。 秦柳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和两个孩子穿好衣裳,牵着孩子慌慌张张出了门,就看到马家厨房正在冒着滚滚浓烟,曲太太正拿着一个盆往厨房里冲。 住后院的娄老头和屁股上伤好了大半的小哑巴也都赶过来了,饺子铺里忙碌的马大娘、马跃和马凤姐也先后冲进了院子。 众人也没顾得上多说什么,赶紧拿盆舀水去灭火了。 火势迅速被扑灭,马家厨房里也全是水,还在灶上的蒸笼被烟熏得乌漆嘛黑。 马大娘涵养再好,此时也幽怨地瞪了站在院子里的曲太太一眼。 曲太太此时衣服湿了半身,脸上沾了不少烟灰,泪水涟涟,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无措。 马凤姐涵养没那么好,气急败坏地说道:“这下好,我和娘早起一个时辰起来做的窝头都被毁了!真是扫把星!” 曲太太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 秦柳见状,连忙拉过马凤姐小声说道:“你别这么说!”好歹这曲太太是她名义上的嫂子,她当面辱骂,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马凤姐却没体会到秦柳的好意,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以为她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不过是听说我哥去了宣府,被长官叫过去特训,前程远大着呢!她就是想卖好继续做官太太!” 曲太太连忙低声辩解道:“我…我只是想帮忙做早饭……”泪水把瓜子脸上的烟灰冲出两道痕迹,显得尤为可怜。 马凤姐并不饶人:“就你做出来的饭,跟猪食似的,谁耐烦吃?!” 马凤姐的目光扫过曲太太的腹部,还要说话,被秦柳猛拽了一把又瞪了一眼,还是住口了,反而鼓起了腮帮子。 马跃挠挠头:“厨房毁了,以后窝头上哪里蒸?” 秦柳笑道:“这还不容易?燕子楼的厨房闲着,正好拿来用。好歹我也是饺子铺的东家不是?” 马大娘和马跃脸上都浮起了尴尬的笑。 饺子铺这会儿也没开张,马大娘他们只是去先生火、熬粥。这回马大娘让马跃去饺子铺看着,她和马凤姐与秦柳一起去了燕子楼的厨房准备早饭。 娄老头和小哑巴就把孩子带回了主屋。这会儿厨房都是女人,他们过去也不方便。 马大娘和马大姐帮秦柳打下手,见秦柳利索又快速地烧锅煮粥、热馒头、准备凉菜,感慨万千。 第40章 筹建客栈 马凤姐一边烧火一边真诚地说道:“李嫂子,您要是俺嫂子该多好!” 秦柳拿着长柄木勺搅动粥锅的手顿了顿。 二郎生病、夜色沁寒的那个夜晚,她不是没有过心思。 只是事到如今,马昂成了亲,她也与他结拜成了兄妹。 那一日奔涌相救他们母子三人的情谊,哪里是区区男女之情可以描拟的? 秦柳对马凤姐缓缓说道:“凤姐儿,你还小。大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你哥就是这样,有很多不得已。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再说了,” 秦柳对撅着嘴的马凤姐笑道:“我和马大哥结拜成了兄妹,和你也是姐妹了。马大娘不嫌弃的话认我当个干闺女,咱们就是一家人!” 秦柳转身看了看在案板边切白菜丝的马大娘,马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秦柳挤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秦柳心里微酸。 马家人勤劳踏实,为人诚恳,对她也极为认可。若不是马家人的倾力帮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不可能这么容易在沙堡子镇站稳脚跟还置业做生意。 若不是那日马昂匆匆赶来与小哑巴一起奋力杀敌,她和孩子们此时已经怕是在黄泉相聚。 她和马家人,早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早饭虽然是一起做的,终究还是分成了两份,一份端去了马家主屋,一份端去了李家主屋。 吃完了饭,秦柳把孩子交给李老汉和娄老头,带好头巾系上围裙去了饺子铺忙碌。 秦柳的加入,让马大娘和马跃、马凤姐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一天的辛苦下来,秦柳改变了对自己街对面客栈的布局设计。 她觉得自己要牺牲一些客栈房间,建立一个宽敞的专为中低端客户服务的食肆。 实在是饺子铺狭小而局促,这也导致了诸多不便,给马大娘他们经营增加了一些不必要的工作量和难度——比如刷碗只能去后边小院的室外,手指在冰凉的井水里冻得僵硬,柴火堆放在院子里,容易受潮,还要多次拿取。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拿着自己初步的方案去与马大娘他们商量。 马大娘和马凤姐听说能在温热的水龙头下洗碗,厨房宽大明亮,眼睛亮闪闪的。 秦柳又对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马跃说道:“你把手里的伙计先放一放,有空去隔壁驿站,留意一下人家是怎么经营的。这旁边的客栈怎么建,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马跃兴奋得跳了起来,笑得嘴巴都要裂到后脑勺了:“哎!” 马跃是个机灵的小伙子,花了几天功夫仔仔细细把驿站摸了个透,还去不远处的土木堡镇,留意他们那尚能营业的一家客栈如何经营。 为了取得真经,他回来请示秦柳,说想去那家客栈应聘伙计,彻底摸清楚。 秦柳笑道:“能成。你顺便看看那的掌柜咋样,好的话,咱们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挖过来?” 怀着对新客栈和新食肆的期待,马家人和秦柳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充满激情。他们在地上、纸上研究怎么样的建设布局更加合理,又反复改进。 马跃把何驿丞请到了燕子楼好好喝一顿酒,请教他关于客栈经营的得失陷阱。 何驿丞夹了一筷子薄如蝉翼的涮羊肉,蘸上混了花生碎、熟芝麻、腐乳的芝麻酱,塞入口中后慢慢嚼动,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就是这个味儿!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驿站的厨子,做出来的涮锅就不如你们的好。” 秦柳在一旁附和笑道:“也没什么,不就是肉切的薄一些,芝麻酱里加了腐乳搅匀,味道更加香浓而已。”她的燕子楼反正不能继续开业了,秘诀传授出去也无所谓。 何驿丞眼睛亮了亮:“难怪!你倒是心灵手巧!” 何驿丞得了秦柳的提点,也不藏掖:“这驿站和客栈经营起来大不相同。不过呢,一定得注意马匹的喂养和休息,尤其不能让马在你店里出事儿,出了事,一匹马要赔四十多两银子,谁受得了?这客栈还怎么开得下去?” 马跃双眼放光地狂点头:“是,您老接着说。” 何驿丞传授了不少养马的知识,说什么草的质量要好,没有被雨水淋泡。精料要保持干净无杂质,无发霉变质。马厩要每天清理,要备用一些常见的马伤药。 秦柳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光是喂马就有这么多讲究。之前倒是她盲目自大了,一无所知就想着开客栈,真是胆子大。 马跃等人千恩万谢地把何驿丞送出了门,马跃把有几分醉意的何驿丞扶去了隔壁驿站。 前来收拾餐桌的娄老头,等马家人走了后,笑着摇摇头说道:“掌柜的,何必这么麻烦?去贩马来钱快赚得多,最合适了。” 秦柳翻了个白眼回应他。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贩马是赚钱,可那也得有本事去赚呀! …… 一转眼二月过去,进入了三月。 秦柳对客栈和食肆的规划和布局设计也基本完成,进入了采购建筑材料和准备施工阶段。 这次陶瓷制品的用量很大,秦柳还专门把瓷窑老板叫过来仔细沟通了一番。 有了朱岳给的那三个金元宝,秦柳财大气粗了许多,这次的陶瓷制品打算都付现钱。 瓷窑老板高兴得直搓手——这可是笔大生意! 他们瓷窑主要做低档瓷器,销路一直不太顺畅,主要覆盖周边的城镇。一般人家多数用的陶器,用得起瓷器的人家并不多。 娄老头可能是太闲了,三天两头地来烦秦柳:“掌柜的,贩马的事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秦柳回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白眼:“你要是能找来刘六爷、刘七爷那样一帮好汉,我便依你!” 娄老头瞪眼兴奋说道:“掌柜的你可得说话算数!” 秦柳自觉失言,不再看他,摆摆手把他轰走了。 她边算新建客栈和食肆的成本,一边抱怨:“吃我的喝我的,还算计我!哼!” 第41章 乞丐少年 秦柳在燕子楼包间里算账到深夜,伸伸懒腰正要回主屋休息,却听到厨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是马大娘还在忙活,走进厨房一瞧,却是个浑身脏兮兮、瘦小孱弱、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偷东西——正把案上的一块酱牛肉往怀里揣。 乞丐见秦柳出现,慌张想躲避,可无处可躲——唯一能出去的门被秦柳堵住了。 秦柳无奈扶额:这娄老头越来越不靠谱了,不是说有他在没有毛贼敢来么? 因为有娄老头和小哑巴在后院住着,她倒不怎么怕,反而指着灶上的蒸笼道:“里面的窝头应该还是热的,你再拿几个。” 乞丐被这样的神操作整不会了,愣在原地没敢动。 秦柳无所谓地离开厨房门口,在厅堂找了个把椅子坐下来:“也别拿太多了,撑坏了可不好。” 厨房传来蒸笼盖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乞丐从厨房转出来,看了端坐的秦柳一眼,又从大门出去了。 秦柳蹙眉一直打量着乞丐。 从身形上看,乞丐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赤脚蓬发,全身乌黑脏兮,手脚都长着冻疮还化了脓,一条腿走路还微瘸。比当初小哑巴的境地差许多。 秦柳微微叹气。 娄老头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了过来:“掌柜的心疼那块酱牛肉了?” 秦柳瞪了他一眼:“孩子都睡下了?你陪我走一趟?” 娄老头答应得畅快:“都睡下了,走嘞!” 三月初的关外夜晚,气温依旧冰寒,如水的月光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秦柳出门立即瑟缩了一下肩膀,接过娄老头递过来的厚棉袄披上,与他一同朝乞丐消失的方向走去。 越走四周越荒凉,入目之处皆是断垣残壁、荒草枯黄。 秦柳茫然。 娄老头顿住了脚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又把秦柳悄悄拉到半截土墙后。 顺着娄老头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个半米高的直角土墙角落里,依稀坐着一大二小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地边吃边聊天。大的那个就是方才偷东西的乞丐少年。 一个小孩兴奋说道:“哇!有肉!赵哥哥你从哪里拿到的?”听声音稚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秦柳心想,带姓称呼对方,乞丐少年和这两个孩子还不是一家的。 乞丐少年道:“是好心人施舍的。你们快吃,吃饱了有力气,就能跟俺去关内了。” 另一个八岁左右小孩举起手中捧着的食物递到乞丐嘴边:“赵哥哥吃肉!” 乞丐少年笑道:“赵哥哥吃过了,你们吃吧。” 六岁小孩道:“赵哥哥,你好厉害!每天都能遇到好心人送你吃的。我们出去就遇不到好心人。” 乞丐少年道:“你们就别出去了。你们力气小,有人抢棉袄你都打不过。” 八岁小孩问道:“赵哥哥,你比我们大,为什么每天吃得比我们少?我和弟弟一人一天可以吃两个窝头,你只用吃一个窝头?” 乞丐少年道:“赵哥哥大,比较厉害,吃得就少。” 两个小孩眼睛发光:“我们也要快点长大,像赵哥哥一样厉害!” …… 秦柳把头微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土墙上,克制住鼻头的酸意。 她为了自己一家人的生存和活命,一直尽力忽略城中还有这样一帮挣扎于生存线的人们。 她告诉自己,能力有限,只能顾好身边之人,不要多事,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灾祸。 古人有云:“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屋上霜?” 这套明哲保身、精致利己主义的信条,她本能地一直信奉,身体力行。 而那位瘸腿肮脏、从她店里偷东西的乞丐,却在这断壁残垣的废墟角落,身体力行地实践了古人另外的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她是有产有业有银钱傍身,在沙堡子镇算是成功人士了。 她还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社会博士,高校教师,有文化有知识。 可道德上,她就比那个乞丐高大伟岸么? 并没有。 马昂能仅凭邻里之情,冒着忤逆长官、丢官弃职的风险去营救他们母子。 小哑巴凭着淡淡的雇佣关系,以身犯险,独闯千户张大人设下的陷阱,来救他们母子。 不远处的乞丐少年能把香喷喷的酱牛肉让给小弟弟们,把不多的活命窝头让给年纪小的弟弟们,自己每天就靠一个窝头维持生存…… 从人性的角度讲,他们谁不比她光辉伟大? 秦柳抹了抹眼角的湿凉,站起来走向墙角三人。 月光下,秦柳淡淡笑着:“我店里还有多一些的窝头,你们若是想天天吃,不如跟我走。” 乞丐少年警惕地站了起来,把自己瘦小的身子挡在了两个小孩身前:“别信!可能是拍花子!”话是嘱咐他身后两个小孩的。 秦柳微微一滞,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自己长得很有人贩子的特质么? 她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瑟缩着肩膀袖着手的娄老头,无可奈何地对面前的孩子们说道:“我是城里马李饺子铺的掌柜,夫家姓李,娘家姓刘,还开了一家叫燕子楼的食肆。如今正在建新的客栈,需要人手。 我在镇上开店一年了,还未曾有人说我拐卖孩子。我家也有两个小孩,何须拐卖别人家的? 几位小哥若是肯来我这干活,工钱暂时没有,不过有屋住,管一天三顿饱饭,还有新衣裳和鞋袜。 若是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人。 你们若是感兴趣,就来我店里寻我。赵哥哥你知道我的店在哪里。对了,这位老爷子也曾经和你们一样露宿街头,如今是我的伙计了。” 秦柳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 回了家,她没直接就寝,而是去库房翻出多余的被褥,找了一间小屋和娄老头打扫了一番,把屋子收拾出能住人的状态,连炕口里都扔了几把柴火点燃了——这天气一天天变暖,现在烧炕看起来有点儿不理智。 回到了自己的西屋,秦柳发现小哑巴正坐在炕边,炕上躺着熟睡的大郎和二郎兄弟俩。 她摆摆手说道:“快回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小哑巴本就话少,一言不发替她带上门走了。 第42章 绛雪斋落成 第二天一大早,乞丐少年带着两个小孩就在燕子楼门口敲门。 秦柳让娄老头带着几人先去给他们准备的小屋,自己就出门了。 她得去买点布和棉花,给这几人做衣服鞋子。 等他转回来,娄老头已经带着乞丐少年他们在燕子楼厅堂吃饭了,李老汉、大郎二郎、马跃他们吃早饭的地方也在这,只是没有曲太太。 用完饭,娄老头教导乞丐少年几人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洗刷干净,又让马跃等一会儿领他们去饺子铺帮忙。 秦柳见状笑笑,带着两个孩子回屋了——她要忙着赶针线活。 最近无所事事的李老汉和小哑巴她也安排了事情——纳鞋底。 纳鞋底是把动物皮、破布等用麻线缝合在一起。鞋底得够厚实够硬,没力气可干不了这个活儿。 秦柳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老实纳鞋底的小哑巴,心头微微心虚。 人家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出身高贵的草原王子,愣生生被她培养成了和妇女一起纳鞋底顺便带崽的乖宝宝,这场面若是被他当大汗的爹看到,会不会砍了自己? 大郎描完红,念完书,就去二郎耳边说了悄悄话。 二郎扑到秦柳怀里撒娇:“兰发吵,兰发吵!” 秦柳被他闹腾得针扎了自己的手,只得说:“你和哥哥好好玩,娘就给你们唱兰花草。” 秦柳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快速地把几套衣服做好。下午她把纳好的鞋底上缝上鞋邦子,一口气做了三双鞋子。 黄昏时分,她去饺子铺把乞丐少年几人叫回了李家,告诉他们怎么使用淋浴喷头,洗完澡的衣裳放在门口凳子上。 经过一天强度不低的忙碌和与大量客人打交道,乞丐少年的戒心完全放下了。 饺子铺里还有栓柱、小三小四等半大孩子在干活,掌柜的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不像是拍花子。 等他们洗完澡出来,秦柳给乞丐少年一瓶治冻疮的药,让他带着两个孩子去休息,明天起来再干活。 秦柳自己找了娄老头了解这三个孩子的基本情况。 “大的那个叫赵三儿,是霸州文安县人,小时候被人拐卖,自己偷偷逃了出来,却没有户籍身份又不认识路回不去,自己流浪谋生到现在。 小的那两个是他捡的,说是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想让他们无人可依,便照顾起了那两个。” 秦柳点点头说道:“过两天等他们恢复些,让赵三去找一些和他们境况差不多的,过来给我干活。街对面那块地也该开工了。” 这次建设工程,她打算用零工加郑百户那里的军役们相结合的方式来实现,多创造一些就业机会,让类似赵三儿这样的乞丐也能有个谋生的途径。 马昂人在宣府,也托人捎过几次信,嘱咐郑百户帮秦柳盖房。 马昂这明显得了宣府大官的器重,未来上升趋势明显,郑百户岂有不应之理? 而且李家小寡妇为人厚道,给来干活的兵丁们吃喝得比军营大锅饭强多了,白米饭或者大馒头,要么就是香喷喷的面条,还顿顿有肉,大伙儿也愿意给他们干活。 这样部队里的粮食能省点下来,让士兵带回家还能让家里人饱饱肚子。 他们这些兵丁农忙时耕地,闲时修城墙防御工事,剩余的时间才是操练和护城制敌。 战力拉垮,可干活起来却是好手,经验丰富。 三月在极端的忙碌中过去。 秦柳要当总指挥,又没有去年盖房时马昂这样的得力帮手,忙得焦头烂额,连小哑巴几次对她欲言又止都没来得及去问询清楚。 四月初二,新食肆开业,门口依旧摆着两只大锅熬着香喷喷的糙米粥,只是食客都能坐到宽敞的店内用餐了。 四月初八,阳光明媚,春风吹拂的上午,客栈终于初步完工,挂上了匾额。 匾额上书“绛雪斋”三个大字,门前右侧竖挂的旗子上书:“住店饮马用饭”六个大字。 匾额悬挂时,秦柳和马凤姐站在燕子楼门口指挥绛雪斋门口的马跃、郑百户等站在梯子上的人抬着匾额一会儿往左偏一点,一会儿往上抬一点,尽可能地美观端正。 一辆马车很不识时务地在路中间突然停下,挡住了秦柳和马凤姐的视线。 马凤姐抱怨道:“这什么人啊!真是的!有钱了不起吗?” 秦柳安抚地拍了拍马凤姐的手,笑着说道:“没准这里坐着的就是咱们新客栈的第一个主顾呢!先看看再说。” 马凤姐很听话地住口了,亲切地搂着秦柳胳膊,脑袋歪在秦柳肩膀上,等着那马车自行离去。 能坐得起马车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至少秦柳和马凤姐现在是坐不起。 不过有这么大的一个客栈,马凤姐认为未来马家发家致富不在话下。李嫂子已经说了,给他们马家两成股份,由二哥马跃来操持这个新客栈。赚钱赔钱大家一块儿担着。 马凤姐终于知道了,李嫂子说的是真的,即便她没成自己嫂子,和马家还真是亲似一家人。那种有力一处使、大家努力一起往前冲的劲头,才是最令人激动振奋的。 李嫂子就是有这种能力,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做什么。她脑子笨可手脚勤快,跟着李嫂子肯定吃不了亏。 马车里下来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长身玉立,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客栈匾额良久。 墨色的发在头顶用一条青色发带扎着,垂下两截发带随风微微晃动,让人觉得这发带何其有幸,能相伴如此雅士君子。 马凤姐微微张大嘴巴,慢慢站直了身子。 那辆讨嫌的马车什么时候离开了她都没发现。 实在是那个青衫背影太出众了。 潇潇肃肃,爽朗清举。 巍巍青松,疏疏朗朗。 那个背影看起来文质彬彬,清爽干净,却仿佛惊艳了时光和岁月。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所谓光华夺目,辉光照人,便是如此了。 马凤姐看着周围挂匾额的人说说笑笑地离去了,街上稀稀疏疏的人来人往,时光流逝,只有那个青衫背影屹立不动。 第43章 杨用修的书法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大声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站在燕子楼门口。 青衫男子终于转过身来,看向马凤姐与秦柳二人。睛目如漆,黑光彩射。 隔着街道,马凤姐都能感受到那眼神里承载着经历了岁月咏唱的情绪——淡淡伤怀,几许寥落。 对视几瞬后,青衫男子隔着街道对马凤姐、秦柳二人躬身缓缓行礼,优雅大方。 “在下正要住店,请问可有空余房间?” 马凤姐睁大眼睛看呆了。青年男子年纪二十岁左右,面如冠玉,彬彬有礼,简直就是画上才有的仙子。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已经说明,这是个极有故事又心胸高远之人。 秦柳见马凤姐哑火,捂嘴轻笑后道:“客官,这家燕子楼歇业有一段日子了。对面的绛雪斋正要开业,客官若是不急,不妨略等等,过半个时辰便能收拾妥当可以入住了。” 秦柳没料到这么快就有客人上门,房间还得让人去检查一趟,故有此说。 她让马凤姐先接待此人,自己马上去喊了马跃过来,又亲自去绛雪斋里验收一番。她上次骤然见到朱岳的时候也有发呆的糗经历,对马凤姐的反应十分同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能理解。 只是这样的花痴呆看他人实属冒犯,她自己已经尽可能地避免自己有这种行为了,回头私下再嘱咐一下凤姐儿。 秦柳将房间验收完毕,表示可以让客人入住之时,却看到马凤姐微微气喘地跑了过来:“嫂子,那个客官的问题俺和俺二哥解答不了,您过去给看看?” 秦柳点头连忙跟着她去了。 青衫男子正端坐在燕子楼的一个包间之中,注视着墙上的一幅字。 秦柳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可是有什么不妥?” 青衫男子转头微笑,淡淡问道:“并无大事,在下只是想问,这副书法,姑娘从何得来?” 秦柳疑惑地冲墙上的字看了看,那是自己亲手题的一首诗,诗曰: “君来桂湖上,湖水生清风。 清风如君怀,洒然秋期同。 君去桂湖上,湖水映明月。 明月如怀君,怅然何时辍。 湖风向客清,湖月照人明。 别离俱有忆,风月重含情。 含情重含情,攀留桂之树。 珍重一枝才,留连千里句。 明年桂花开,君在雨花台。 陇禽传语去,江鲤寄书来。” 秦柳笑道:“这是民妇偶然习得,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却朗朗上口,过目不忘。” 青衫男子说道:“姑娘文采斐然,用修佩服。在下愿献丑题字一副挂在此间,不知是否有幸?” 秦柳想着反正燕子楼已经被朱岳盘下了,也不对外营业,便道:“这是我们店的荣幸,马跃,快去准备笔墨纸砚。” 心里却有些鄙夷。 这人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这文人的坏处就是把自己的书法当个宝,走到哪里都想留下墨宝。 有点类似现代社会旅游景点四处可见的“某某某到此一游。”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就满足一下这文士的虚荣心吧。 笔墨纸砚前一阵秦柳刚买过,本打算自己写一些书法挂到对面的客栈里,如今倒是便宜这个张狂文人了。 青衫男子提毫挥墨,写得却是古人之诗,只有短短六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写的是行楷,书写结构严谨,结字虚实适度,笔法瘦硬有力,有清健的骨力和透过纸背的力道。 秦柳笑着衷心点评道:“客官好书法!”比她写的那是好多了。 文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要了印泥,在落款处盖下印章。 秦柳这才留意到,落款的是:月溪杨用修。 秦柳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此时马凤姐在包间外惊喜地说道:“我大哥回来了!” 秦柳愣了愣,忙让马跃引这位杨用修去对面的绛雪斋休息,她自己去后面寻马昂去了。 最近一个月她的开支大增,后院小屋里已经住满了打零工的无家可归之人,连绛雪斋那边新盖的大通铺也住满了人,以至于她不得不临时又加盖了好几间大通铺。 这么多人要吃饭穿衣,要有事情干才不会出乱子。 她的绛雪斋建成后,确实需要一些洒扫人员,但也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就业。她迫切需要寻找一个疏散闲置劳动力的出口。 马昂是个军官,又对沙堡子镇尤为熟悉,请他帮忙想想办法最合适不过了。 马昂正站在院子里马李家院子篱笆空挡处,看到秦柳出现后,脸上洋溢着很难得的喜悦神情。 秦柳也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脚步加快:“马大哥,你回来了!” 马昂迎上前几步,欣喜地说道:“俺,我这次从宣府回来,要升职了!说是先做咱这的从千户,等业务熟练了,再升正千户!” “真的吗?太好了!” 秦柳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 这表明,在这个沙堡子镇,马昂将是最大的官儿,不会再有人像千户张大人那样会任意欺压他们了! 她刚建成的绛雪斋客栈,只要没有鞑子兵来放火,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马昂也激动得双眼放光,上前握住了秦柳激动得胡乱挥舞的胳膊。 娄老头从李家正屋出来,咳嗽了一声道:“掌柜的,二郎尿裤子了,您给换换?” 秦柳想了想说道:“你给他换去,没空就让小哑巴帮你。马大哥”,她边说边把马昂往燕子楼厅堂里引:“您先进来坐着喝杯茶,我还有其他事儿跟您商量。” 小哑巴最近一个多月从切肉王子化身成超级大奶妈,华丽丽又丝滑地完成了身份切换,帮她把大郎二郎带得很好,和孩子们玩得欢声笑语不亦乐乎。甚至还自己动手制作了弓箭,在后院教两个孩子射箭。 秦柳把劳动力过剩、还有驿站那边希望能多学习多参观的意思一一表达出来,马昂听得很认真,也很快给了反馈。 第44章 铁矿 他蹙眉沉吟后道:“咱们沙堡子镇附近的许多地荒掉了,反而我们兵丁粮食都不够吃,朝廷派来的饷银时常拖欠,数量还不足。 与其让他们闲着,不如组织他们开垦荒地,到时候地挂在我们千户所名下免得交租,一半的粮他们得,一半我归我们千户所,粮种、种地工具都是我们千户所出,你觉得如何?” 秦柳微微吃惊。马昂去了宣府回来后,整个人从里到外发生了质的飞跃。考虑问题的深度和层次大不相同,更具有大局观了。 她心服口服地道:“马大哥真是想得多看得远!” 马昂不好意思微笑,低头喝了口杯中微凉的茶水。刚才一直忙着说话,都忘喝了。 秦柳正说着驿站的事,却听到燕子楼门外传来了郑百户的大嗓门:“唉哟,这当大官了就摆起谱了!回来了都不看老哥我一眼!” 马昂连忙起身出门应付郑百户去了。再怎么的,他是已婚男人,与李家小寡妇虽然坦荡又是结拜兄妹,可被人撞见独处一室,也不合适。 秦柳去了后边主屋,看到小哑巴正拎着二郎刚换下来的尿湿裤子往东厢房走,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大郎、晃晃悠悠的二郎两个小尾巴。 秦柳上前接过了尿湿裤子,直接去东厢房水池里搓洗了。她再怎么大咧咧也不敢让蒙古大汗的亲儿子给自己娃洗尿裤,实在是怕无福消受。 小哑巴要是因此积了怨气在胸,若干年后大权在握后,要找自己这母子报仇,那还不得好好喝一壶? 边洗湿裤子,她边心虚地打量小哑巴的神色。最近她太忙,没怎么关注他。小哑巴也表现得极为安分。 小哑巴见她看向自己,认真问道:“贩马的事,你想清楚了?” 秦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也看到了,这后面小屋住满了人,那边人只多不少,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和老人。我想着总得教他们些什么,让他们能够自力更生。我虽然有些身家,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找个赚钱的门路积累第一桶金,也好将来做大生意。” 小哑巴面容变得严肃,靠近秦柳问道:“你想做什么大生意?” 秦柳看着他周身变得冷厉的气息,连忙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挖挖煤,卖点钱。你也知道这柴火占地还不耐烧,却离不了,地底下那么多煤炭没得用堆在那里真是浪费。” 小哑巴周身的冷厉气息骤然一收。 他让两个孩子在东厢房自己玩耍,自己随意坐在了一旁的一把小椅子上。 “这比我们草原上可好多了。草原上只能烧牛粪、马粪、羊粪。树都极少。” 秦柳说道:“那是你们草原人不会利用。你们那广袤的草原下面,埋着好多煤矿铁矿稀土矿,利用好了金山银山都有了,哪里用得着死气白咧杀到关内抢穷苦人家的一口锅、一把锄头的?” 小哑巴摇头嗤笑道:“我们那里若是产铁,哪里需要来抢个锅?你们朝廷又不卖铁器给我们……” 说着他突然愣了,目光凌厉又不敢置信地盯着秦柳:“你说,我们草原上有铁矿?” 秦柳重新舀了清水冲洗搓洗好的尿裤子,一边随口说道:“那当然了。鄂尔多斯附近就有大铁矿……” 小哑巴突然站了起来,上前紧紧攥住秦柳湿漉漉的手腕,严肃地问秦柳:“你怎么知道的?!” 秦柳被他捏痛了手腕,挣扎了一下后说道:“我,我听铺子里来往的客人说的。” 小哑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在那住了十多年都没听说过!你们汉人怎么可能知道?” 秦柳愣了愣,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的吧,那还不被人当成疯子。 她最终还是说道:“我从书里看到的,总成了吧?” 小哑巴眉头反而蹙得更紧,声音里压抑着情绪:“你到底是谁?!” 秦柳终于受不了了:“你快松手,你把我弄痛了!” 小哑巴松手了。 秦柳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连二郎他爹是谁都不知道。你爱信不信。” 小哑巴和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也早就知道了秦柳并非大郎生母、李老汉的原装儿媳。 只是他从前未曾问过秦柳的来历,就像秦柳从未问过他一样。 她叹气看了一旁边玩耍边有些担心地瞅着他俩的大郎,出了东厢房把洗好的裤子晾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养小哑巴快半年了,这家伙都快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可涉及到草原上的事宜,还是不经意露出冷厉杀意,可见是有多在乎,可见其实很想回去。 真是只养不熟的狼。 随他去吧。 他要想留下,她就继续养他。他若要离开,就随他自己去。 这样尽心尽责的超级大奶妈兼孩子射箭老师的双料人才,可不好找。 晚上睡觉躺下后,大郎有些忐忑地问:“娘,小哑巴哥哥是跟您吵架了吗?” 秦柳说道:“不是,他和你一样,有些事不懂就问娘。” 秦柳很快进入了梦乡,做起了甜甜的梦,甚至都笑出了声。 …… 梦里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繁花似锦,树影婆娑。 石桌旁边的石凳上,她和小胖子表哥笑得前仰后合,一旁的小男孩头上绾起两角发髻,发髻四周插满了鲜花,扯起嗓子哭得歇斯底里。 不一会儿大伯母和一位气质高雅的太太出了房门。大伯母无可奈何地笑着责备:“阿绛,广思,你们怎么欺负小用修呢?快去道歉,再过来给黄太太道歉。” 她和小胖子表哥笑嘻嘻地道歉作揖,又对黄太太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伯母,您家孩子长得太好看了,簪上花比我更像小姑娘是不是?” 这是她百试不爽的卖萌绝招,从无失手。 黄太太也中招了,笑着拉过那个还嚎哭不止的簪花小男孩,温柔说道:“阿慎,妹妹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才给你簪花的。这是夸你。” 小男孩终于止了嚎哭,改为抽泣了,间或对她投来认可的目光。 第45章 出发 大伯母忙命人端来热腾腾的栗子糕,热情招待他们吃点心。 栗子糕是她的最爱,她嘴里包了两个,可还是慢了一步。小胖子表哥嘴里已经塞了三块,两个腮帮子高高鼓了起来,手上还抓着一块。 而刚止住哭的小男孩刚嚼完嘴里的那块栗子糕,伸手往碟子里去取,发现碟子里已经没有了,又张大嘴巴哭了起来,嘴里的湿乎乎的淡黄色栗子糕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一部分随着口水滴落到衣服上…… 众人都哈哈大笑,她也笑痛了肚子,香甜的栗子糕咽不及还把自己呛着了。 …… 秦柳笑啊笑,笑得脸都抽筋了,嘴里仿佛都有栗子糕的甜糯味道。 只是身上有点冷。 她把身子蜷缩在一起。闭眼翻身去捞被子,顺便摸索确认一下二郎有没蹬被子。 然而,手摸了个空。被子和二郎全都没影了。 秦柳猛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西屋的炕上,而是——坐在了野地里! 身下的草地湿漉漉的还带着露水,天色蒙蒙亮,不远处有两匹马和一个人。秦柳一眼就认出了人——正是小哑巴。 她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小哑巴,咱们这是怎么了?” 小哑巴很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说要去贩马?” “我是说要贩马,可这是个什么情况?”要贩马又不是要贩自己,怎么炕上睡得好好的一下子就来到了这荒山野岭的? 小哑巴有些不高兴,忙着梳理马匹鬃发,没搭理她。 秦柳急急地催促:“你快说话啊!这是哪儿啊?” “在去独石口的半路上。” 秦柳想了想后道:“不行,我得回去!”她上前要拉马的缰绳。 小哑巴拦住了她:“都出来了,回去干什么?” “老人和孩子都在家里,我什么都没安排,不能扔下就走吧?客栈刚开张,事情还多着呢!” “娄老头早安排好了。咱们等着他带人过来会合就行。” 秦柳出离怒了。 这娄老头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吃我的喝我的还当我的家做我的主,掳我去草原贩马! 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娄老头有当葱的资本。他背靠保国公府,或许撺掇她去草原贩马,本就是保国公府的暗中授意。 可是,你们想贩马就自己去,找我一个寡妇农妇这叫个什么事? 再说了,她虽说会骑马,可那也就是个在景区花几十块钱遛一会儿养成的水平,偶尔借马代步短途可以,长途跋涉,她可做不来。 秦柳目光不善地看向小哑巴,骂人的话终究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是不是他威胁你了?让你非回草原?” 小哑巴愣了愣道:“没有,我也该回去了。” 秦柳低眉沉思。她搞不懂娄老头非要把她弄去草原贩马的目的是什么。 小哑巴主动想回草原,说明他认为目前草原对他而言是安全的。也没有利用她威胁小哑巴的必要。 再说了,她和小哑巴的交情也没到可以拿来威胁的地步。 秦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山坡下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不多时,娄老头带着十多个看着就很骁勇的壮汉骑着马出现了。 娄老头老远就在山下开心地喊道:“掌柜的,可以出发啦!” 秦柳与小哑巴骑马下了山坡,把娄老头拉到一边问道:“你个老家伙搞什么鬼?我一个妇道人家去贩什么马?你们要去自己去好了!” 娄老头似笑非笑道:“掌柜的,您不是想发财吗?我们想去贩马却没本钱。您有哇!我们跟着您才能挣上大钱不是?” 秦柳压根不信他的鬼话:“你若要本钱的话……” 没等她说完,娄老头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此事势在必行,辛苦掌柜的了!” 秦柳愣了愣,没再执着于发泄情绪,问道:“家里老人孩子怎么安排的?还有客栈?” “赵三儿和那两个小兄弟我看了很久,能靠得住,家里先由他们照应着。客栈马跃能操持。再说了,马昂回来了,总不会不管老爷子和大郎二郎吧。” 秦柳默不作声,只好抖动缰绳跟随众人上路了。 她摸了摸自己马背上的一个褡裢,里面果然放着她积攒下来的银子。 除了那三个金元宝,还有小哑巴给他的一百多两银子。而她自己的银子,十两给了李老汉,六十两给了娄老头,剩下的日常买用也花得七七八八了。 盖客栈的钱主要还是花的小哑巴银子,前后花了四十多两。 总的盘算下来,她手上一共有七百两银子出头。按照二十两银子一匹马的成本,可以买三十五匹马,到时候转手卖掉,按四十两银子一匹测算,能纯赚七百两银子。 娄老头向她介绍过,一来一回,估计一个多月时间就够了。 这赚钱速度确实够快。 秦柳仰头朝天叹口气。 看在银子的份上。 罢了,既然有他做主导,自己就当来了个草原贩马旅游吧! 至于娄老头盘算的其他心思,她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柳边骑马边欣赏路两旁的山色风景。 这段路她略有印象。 穿越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没少开车走这条路向北去赤城、大海坨、冰山梁方向露营去。 在北京城四十度高温难耐的时候,过了独石口的冰山梁上寒风瑟瑟,美丽冻人,是消暑的好去处。 出了拥堵的北京城,开车两个多小时便可抵达独石口。 如今是古代社会,自然不会有平坦又丝滑的柏油路可以纵横驰骋,只有山脚下不是太宽的陡峭石子路。秦柳估摸着这速度,如今不要说两个小时抵达,两天能抵达她就阿弥陀佛了。 太阳升上来,气温越来越高,阳光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 秦柳把头巾扯开,把脸和脖子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小哑巴看了看她嗤笑道:“你倒是很有经验。” 秦柳答道:“那是!” 她以前可是吃过亏,被晒脱了一层皮,痛得半死不活的。最好的防晒手段就是物理隔离,用帽子、衣物遮挡住裸露在外的皮肤才是防晒第一要务。 第46章 梦中 山里静悄悄的,只有鸟叫声、虫鸣声,偶尔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如今四月初,正是山花烂漫的时候,一路向前倒是悠哉惬意。 他们这行人都很安静,说话一般是三两个人小声说一阵子,大喊大叫的几乎没有。 秦柳能理解他们的小心谨慎。 搁现代他们就是搞走私活动,被抓住了可是要判大刑的。 古代不知道怎么判? 秦柳策马上前询问娄老头。 娄老头想了想道:“太祖皇帝的女婿——驸马爷曾经私下贩卖茶叶被抓住,最后被太祖皇帝杀了。” 秦柳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你个死糟老头子坏得很! 秦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路,如今调转马头回家也来得及。 小哑巴却似笑非笑道:“皇帝要杀你,你就留在草原好了。以你的本事,活下去不成问题!” 秦柳握缰绳的手松了松。 也是,这四野空旷,被抓住的概率很低。 再说了有保国公府作为内应,算是民办掩护下的权贵走私,自己是他们保国公府的白手套! 秦柳仔细观察同行的那帮壮汉。 高矮胖瘦不一,可都是皮肤黝黑、身体强壮,一看就身手不弱。也不知道娄老头从哪里拉过来的。 一行人昼行夜宿,第二天天黑后终于靠近了独石口附近的长城。天完全黑后,他们给马蹄包上布,每人嘴里衔一根小木棍,寻了一处长城的缺口钻了出去。 一行人牵着马走出去几里地才翻身上马趁夜前进。 夜色寒冷,若不是娄老头给大家提前备了保暖的毛毡斗篷,只怕坚持不下来。 要命的是,出了长城后一路上全是焦黑一片,休息时马儿压根不能就地吃草补给。若不是他们每人都带了好几捆干草,只怕马儿都坚持不下去。 休息时娄老头说道:“为了防止蒙古骑兵来攻,长城附近四十里地都明军被放火烧荒变成不毛之地,这样马匹无法补给,蒙古骑兵叩关的难度大大增加。 我们坚持下去,等天亮时也差不多走出这烧荒之地了。” 秦柳努力瞪眼看四周的环境。这里是平原和山区交汇的丘陵地带,偶尔会路过河流,地形复杂,要彻底烧荒其实也不是易事。 不过,太过寒冷和疲劳让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接过小哑巴递过来的酒囊猛喝了一大口,呛得眼泪直流,也终于暖和一点了。 领路人经验丰富,他们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都是在紧急赶路,在天蒙蒙亮时,终于看到了青青草原。 娄老头下令找个河边的树林休息。 一天一夜的持续赶路,人和马都受不了。 他们快速地搭好帐篷,埋锅造饭。 过去三天他们吃的都是干粮和肉干,偶尔才会架锅煮点热汤喝喝。 秦柳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进帐篷睡觉了。 她一人一个帐篷,娄老头和小哑巴也是每人一个帐篷,布在她左右。 其他人是三四人共用一个帐篷,都是毛毡搭成的。 第一天在野外露营的时候,秦柳还有些害怕——这一堆男人就她一个女人。 这荒郊野地的,谋财害命、先奸后杀也不是不可能。 后来见娄老头和小哑巴把帐篷支到她左右,有拱卫安全的样子,她放心了些许。 秦柳把装银两的褡裢枕在头底下,很快进入了梦乡,全身的酸痛扰得她睡不安生。 她又做梦了。 …… 梦里都是小时候的事。 小胖子表哥广思和漂亮小男孩杨慎打架争最后一块糕点,总是找她来评理。 她流着口水想出一个馊主意——把糕点掰成两块,却一块大一块小,让他们俩选。 广思小胖子和杨慎自然又是一顿吵,谁都不让谁。 她就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大一点的那块她咬上一口。 广思和杨慎居然都点头同意了,眼巴巴地看着她——呃,实际上是在看她手里的糕点。 她得意地咬了一口,幸福地眯着眼睛嚼着香甜软糯的糕点。 广思小胖子大叫:“你怎么咬多了!这块又变小了!” 她刚想说:“我继续咬一口……” 却看到杨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把她手里的现在大的那块糕点咬去了!手指都被他咬痛了! 广思小胖子见状也不示弱,抢过她咬过的那块一把塞进了嘴里。 她大哭,引来了一旁聊天的长辈。 最后,杨慎在长辈们“不许咬妹妹”的责备中哭了,还要给她道歉。 大伯母笑着摇头道:“这栗子本来过了季节,又不易储存,存货不多,每次只做一碟栗子糕,不成想倒惹得他们都打两架了,看来孩子们是真爱吃,下次一定要多做一些!” 她听了眼睛亮了亮,立马不哭了,旁边的哭包杨慎也收了眼泪,拉上她和广思小胖子一起又去玩了。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把这个笑料讲给父亲听,父亲挑眉道:“你说的杨慎,是十九岁就中了进士的杨廷和家的孩子?” 母亲笑道:“正是。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你可别上纲上线。” 父亲一边接过母亲递过的湿帕子擦手一边笑道:“怎么会?最近太子要出阁读书了。皇上让父亲推荐太子讲官。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当年就是任的太子讲官,又因品行端方、为人正直被太子敬重,皇上登基后他就入了内阁。这杨廷和素有善名,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母亲笑道:“一块糕点,硬生生让你扯到了太子讲官。” 父亲无奈摇摇头:“宰相门中无小事。这几年徐首辅身子每况愈下,内阁隐隐以父亲为首。你没发现,最近家里来往的亲眷变多了么?” 她一边听着父母说话一边洗手准备吃饭,压根不明白栗子糕怎么会和杨慎他爹扯上了关系。 …… 秦柳听到有人喊吃晚饭,就爬起来喝了热粥,又回帐篷里继续养精蓄锐了。 帐篷外的篝火旁人们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秦柳身上的酸痛还没缓过来,躺在帐篷里一边想心事,一边听着外面的人谈笑风生。 她突然会心一笑,茅塞顿开。 是了,绛雪斋门口的那个青衫男子,应该姓杨名慎字用修,是原身青梅竹马一块儿玩耍的小伙伴。 杨慎? 秦柳一个机灵。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第47章 小哑巴的回家之旅 朗朗上口的旋律词曲涌上心头。电视剧《三国演义》的片头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在现代社会的中国几乎家喻户晓。可没几个人知道,这词曲的原作者,是被称为“大明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 秦柳之前特地了解过,说杨慎是大明王朝这段历史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并不为过。 他一生中过状元,也曾被流放边疆,著作和诗歌无数,还是首辅之子。人生不可谓不辉煌。 这样一个大才子,居然是原身的青梅竹马? 秦柳突然觉得自己好荣幸,居然能见到青史留名的大才子! 她对原身的过去反而更好奇了——原身能与首辅之子是青梅竹马,身世肯定差不了,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 可惜没来得及去问问那位下榻在绛雪斋的杨慎公子。 等她贩马回来,那位杨公子怕是早走了。 想到此处,秦柳郁闷得又睡着了。 新的梦境袭来。 …… 她娘亲因难产过世了。她哭得肝肠寸断。 胖广思安慰她:“别哭了,我再也不和你抢糕点了。” 杨慎求她:“你把我头上插满花,我也不会生气了,你别哭好不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指了指刚缠上裹脚布的两只脚哭着说:“疼……” 广思和杨慎互相看看,一个忙着把丫鬟婆子都支使出去,一个过来替她解开裹脚布,还帮她掩饰好,穿上鞋子看不出端倪。 她突然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这两个死党虽然有时候很没风度,为了几块糕点大打出手,可真的是自己人——这种忤逆长辈的事情也敢做。 梦境兜兜转转,她有了继母。 她裹脚不成的事也最终闹大了,惊动了全家人。 祖父最后一锤定音:“我刘家女儿岂能效仿那些迂腐人家,学裹脚劣行取悦他人?不裹!” 继母眼神惊恐地看向父亲。 她也睁着大眼睛惊慌地看着父亲。 祖母说了,如果不从小裹成三寸金莲的小脚,她将来就嫁不到好人家。她还小想不到嫁人那么长远的事。可爹爹若是非要她裹脚,她也很难反抗到底。 父亲只是说道:“你祖父他经历七次大难不死,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心胸眼界自然不同于旁人,此事听他老人家的便是。” 她大大松了口气。 从此,刘阁老多了个大脚千金,长到年近及笄却无半个人家前来表达求娶订亲之意,沦为了闺阁笑柄。 继母安慰她说,无人求娶的头号原因是祖父铁面无私、不讲情面又年纪大了随时可能致仕。其次才是因为她脚大,那些官宦人家的贵夫人不会想要一个敢于违背世俗的姑娘做儿媳妇。 …… 半夜醒来,秦柳摸了摸自己纯天然无公害的大脚,觉得梦境太过荒诞离奇。 她知道,这些梦其实都是原身的回忆,一点点被触发向她展开。 这个身体的外形条件有多好她最清楚了,肤白貌美大长腿,丰胸翘臀,腰肢纤细,在女人中绝对是翘楚,居然没人求亲? 原因居然是她没有裹出三寸金莲的畸形小脚?! 真是太没天理了! 程朱理学盛行以后,封建社会中女性地位一降再降,从宋朝时小范围流行的女子裹脚行为在明朝逐渐成为风尚,也是三从四德的一个附属产品。 尤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女子,若没有裹脚,则会被认为与平民女子乃至婢女丫鬟一样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 秦柳能理解。裹脚布束缚的不仅仅是小脚,而是女子的性格天性。 裹脚成功,说明这个姑娘很柔顺很能忍,在三从四德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对于贵族而言,女人更多地是要顺从男人的意志,善于忍屈求全做个附属品。而疼痛异常又需要常年坚持的裹脚行为就成了检验女子德行的良好直尺,反而得了那些贵妇人们的青睐,越来越普及。 秦柳疑惑的是,那个小胖子胡广思和大才子杨慎,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伙伴,也没伸出援手向她提个亲? 她翻了个身,再也睡不着了。 原身娘家姓刘,小名阿绛,祖父是个刚正不阿的大官儿,官至内阁阁老,很有可能还做了内阁首辅,是皇帝的老师。 有这些线索,没准她能查到原身是哪家的女儿。 秦柳叹口气。 也怪她,这几年只是忙着赚钱生存,压根没关注这个时代的时政大事。要不然很快就能知道原身娘家了。 她也没着急,打算慢慢来。 经过一天一夜的躺倒休整,秦柳的身体恢复了不少。 天亮后吃早饭时,秦柳看着神采奕奕地忙碌收拾行李的众人,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的体力太差了,尤其是骑马技术,十分有限。 小哑巴此时看着比在沙堡子镇时要兴致勃勃许多,眼睛深处有压抑不住的光芒。 秦柳一边喝着热腾腾的大米粥,一边笑打趣道:“你这是为回家感到高兴吗?” 小哑巴一边把帐篷卷起来绑到马背上一边笑道:“是啊!十多年了,第一次回家!” 秦柳差点把稀饭喷出来,她好奇问道:“你不是草原人吗?怎么是第一次回家?” 她去端了一碗粥过来给一直忙碌的小哑巴。不得不说,这小伙子真是勤快又能干,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个王子。 小哑巴咧嘴小声笑道:“我很小就离开父母兄弟去了右翼,在那里被当作人质一直到现在。去年要杀我的那帮人,就是右翼要抓我回去的。” 他喝完了粥,眼神期待又忧虑地看着遥远的北方?:“这次回家,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秦柳接过小哑巴递过来的空碗,看他又转身忙碌起来,熟练又利索地替自己把物品整理好绑在马背上。 心里微微异样。 他是个王子,却也是个可怜的人质。 她有点儿理解小哑巴对金钱无所谓却非要她店铺股份的心情了。 从小远离家乡去做人质,他可能没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自己无意中给了他燕子楼的一半股份,反而让他有种当家作主的感觉。 金黄色的晨曦照在小哑巴的身上,他的影子在草地上拉得老长。 一行人昼行夜宿赶路,很少看到有人烟。 过了两三天,终于进入了丘陵起伏的草原地带。 第48章 塔勒日哈拉 这里地势平坦了许多。 娄老头看了看手中的羊皮地图,指着远处说道:“那里就是元上都遗址,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建立起都城的地方。” 秦柳挑眉。她记得这个地方,在现代社会叫正蓝旗,离北京城开车也就半天时间。 而他们从关外的怀来出发,骑马走了好几天才到这里……古代车马很慢,诚不我欺。 秦柳问道:“那这里是不是离多伦湖不远了?” 娄老头和小哑巴都诧异地看着她。 秦柳不好意思地笑笑:“多伦湖挺美的,那附近地下还有很多煤矿,实在是个好地方。” 娄老头率先恢复正常,指了指西边说道:“往西走一百五十里地,就是多伦诺尔了,抓紧赶路的话,一天也能将将赶到,只是去那里和我们的目的地不一致,掌柜的确定要去看看吗?” 秦柳愣了一下摇头:“我只是随口提一句而已。” 娄老头之前已经和她说过了,他们此行要去蒙古大汗王庭附近的察哈尔部买马,要一直往北走。若能得到王庭的许可,将来他们继续贩马就会容易许多。 秦柳担心这路上会不会遇到要杀他们的鞑子兵? 娄老头摇头笑道:“蒙古部落之间确实经常打来打去,蒙古兵又经常冲进关内打劫。可对于主动到草原上做生意的商队却会放过,还会尽量给予保障。大明朝廷已经禁止商队来草原经商,若是蒙古人再打劫,他们草原就会更缺东西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入关抢劫,也不过是为了抢一些生活物品而已。” 娄老头告诉她,这里都是蒙古王庭辖治的范围,只要别与本地牧民起冲突,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娄老头追问:“掌柜的怎么对草原这么熟?还知道多伦?” 秦柳有些心虚:“书上看到的呗。让你平日里多看看书你还不以为然,现在露怯了吧?” 打蛇打七寸,娄老头没再说话。 小哑巴却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煤矿?” 秦柳搪塞道:“当然也是从书上看的了!”她能说自己是穿越的吗?! 小哑巴看她的眼神像看外星人,过了一会儿才恢复。 又走了一天,他们见到了此行的第一户人家。 孤零零的蒙古包,门口有牛羊吃草,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忙碌。 小男孩头发蓬乱、衣服脏兮,脸上手上也是黑黢黢的,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 小哑巴去跟小男孩用蒙语聊了一会儿。 原来,去年冬天之前他们所在的部落就搬走了,他们家因为只有祖母和小男孩相依为命,无力搬家,只好留了下来。 算是被部落遗弃的一家人。 小男孩的祖母生了病正在蒙古包里躺着,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小男孩一个人在操持。 秦柳看着懂事给他们端来了羊奶的小男孩,心里感慨万千。 她想起了家里的大郎。 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在这个一望无垠的地方孤零零地生活,与冬天的寒冷对抗,还有可能要面对狼群等野兽。 他和祖母是怎么活下来的? 娄老头让队伍里跟随的大夫去给小男孩的祖母看了看,留下了一些药。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长期缺盐少茶导致的病症。” 祖母满面皱纹,精神萎靡虚弱,眼神涣散,嘴唇上长了不少口疮,身上的皮肤也看着不大对。 娄老头给这祖孙俩留下了一包盐和一块茶饼,一行人在这里进行简单休整就准备走了。 临行之时,小男孩却手捧着一块洁白的哈达,怯生生地出了蒙古包,走到了还没上马的秦柳面前。 秦柳蹲下身,让小男孩把哈达绕在自己脖子上。 她拥抱着小男孩,又亲了亲他的小脸。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说道:“塔勒日哈拉!” 秦柳眼神定了定。 塔勒日哈拉,在蒙语里是“谢谢”的意思。 牧民夏天有野菜和浆果可以补充维生素。草原上长达七个月的漫长冬天,牧民只有靠汉地的茶叶才能补充维生素维持健康。草原居民不仅要面临恶劣的生存环境,还要面临物资短缺导致的健康问题。 大明王朝闭关锁市,就是想因此对草原民族形成物资封锁,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殊不知,最先生病的不是那些强壮骁勇的蒙古骑兵,而是这些为生存而挣扎的老弱妇孺。 秦柳渐渐收了对鞑子兵的恐惧心理,慢慢有了些对草原牧民的同情。 又走了一天多,前方不远处远远地飘起了一阵白烟。 他们一行人迅速勒马围成一圈,娄老头快速发布命令,肃着脸严阵以待。 秦柳知道,可能是大规模蒙古骑兵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渐行渐近的只是一群骏马,其中有一两个手持长长套马杆的蒙古男人骑马纵横马群中间。 群马奔腾,气势磅礴,马蹄声如雷声一样靠近又远去,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十分震撼。 秦柳目送马群消失在天际,感叹这种豪迈气势也只有在草原上能看到了。 娄老头豪情万丈无法排解,扯开嗓子唱了一段没有任何歌词的曲儿。 悠扬磅礴的曲调与辽阔的草原初春景象相得益彰,众人皆在曲调中满怀豪情地策马奔腾。 壮哉,山河草原! 美哉,自由! 晚上点篝火做饭的时候,有人拉起了马头琴,扯起了嗓子唱着苍茫的曲调,仿佛他们也是一群草原放牧的牧民。 秦柳坐在篝火旁,接过小哑巴递过来的酒囊抿了一口感叹道:“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多美好!” 小哑巴看着篝火笑道:“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秦柳挑眉看他,等着他说下去。 小哑巴难得地话多了起来,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说道:“草原上天高地阔,可以纵马驰骋。可也人烟稀少,生存艰难。你们汉人认为沙堡子镇生活艰苦,可相比草原,那就是温暖又安逸的天堂。天冷了可以躲在屋子里,还可以烧炕取暖。” 秦柳看着小哑巴说道:“其实你们也可以盖房子,烧炕取暖……” 小哑巴的讥嘲道:“烧什么?烧树枝吗?你看看,草原上能有几棵树?大家都烧炕取暖,不到一年,草原上就不会再有一棵树!” “所以,这就是你们草原人经常南下劫掠的原因?” 小哑巴反问道:“劫掠?!如果能够好好过日子,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跨过长城去抢东西?抢粮食,抢女人,抢一口铁锅甚至一块铁锄头?!” 第49章 争执 秦柳也声音大了一些,争辩起来:“抢劫杀人就是不对!” 小哑巴冷笑道:“抢劫不对,你们汉人就对?我们草原人缺医少药,只希望能有块茶饼的时候,你们汉人不卖给我们茶饼,要任我们自生自灭。不去抢,我们真的就该活活看着家人病死饿死吗? 你们有天灾人祸的时候,官府会有救济。我们草原干旱,牛羊牧民都饿死的时候,你们汉人会卖粮食给我们吗?不会!” 秦柳睁着眼睛努力地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 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懒洋洋地说道:“汉人占据了一块好地方,物产丰富,能够自给自足。大明王朝设置九边重镇阻挡蒙古铁骑南下侵袭,也加强了对草原的经济封锁。 从太祖朱元璋时期开始,朝廷就对茶马进行专门管理,茶马贸易是控制与雪区、草原关系的重要举措。 你们草原汉子个个是好汉,老汉很是佩服。只是打仗你们能行,治国安民却太差。所以才让我们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从一个乞丐开局,凭一个要饭的破碗到最后夺了这大好的江山。 我朝弘治皇帝仁慈,开启了蒙汉互市,你们草原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至于现如今的互市关闭,可是你们达延汗先挑起的争端,也怨不得我们汉人。” 小哑巴低头抿着嘴唇,往篝火堆里恶狠狠地扔了一截树枝,激起一阵火花与亮闪闪的烟灰。 娄老头不管他,自顾自拿起腰里别着的酒囊喝了一大口,说道:“这也难怪,黄金家族的荣耀过去也不过几百年,你们成吉思汗的子孙们想一统天下的雄心勃勃,也能理解。” 秦柳想到马昂第一次杀人时来找她时那一身的鲜血和茫然无措的状态,不免心中一阵难受,喃喃说道: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众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看着篝火,只有马头琴的声音依旧宛转悠扬。 晚上睡下后,秦柳不出意外地又做起了梦。 …… 这回梦到她在继母的教导下打理中馈、管理仆役。 晚饭时,继母还特地当着父亲的面夸了她。 不得不说,继母还是个非常好的人,待她犹如己出。虽然相貌一般,可人品德行相当高洁。 父亲看着桌子上的几个菜式,皱眉后道:“如今草原鞑子常常侵犯九边,朝廷军队缺乏粮饷。父亲他力主减轻百姓负担,通过缩减宫廷费用、土木工程、裁减冗官等保证军饷供应。皇上那边已经答应了。我们家身为首辅,也该做好厉行节约的表率。今后每餐,桌子上的硬菜只用一道即可,这油焖大虾和烩羊肉,不要同时上了。” 继母愣了愣,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辩驳道:“我们家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如今连晚餐略丰盛都不行了吗?你一日兵部差事忙碌,阿绛也正长身体,我在哺乳,成学要断奶也还得几个月,一个硬菜如何够营养?” 父亲面上有愧色一闪而过:“嫁我这个从五品的兵部车驾员外郎做继室是委屈了你。只是我们刘家寒门出身,我祖父只是乡里一个教谕。父亲他老人家得遇明君知人善任才官至首辅,更应当克己奉公,起到表率作用。” 继母瘪瘪嘴,幽幽说道:“近年以来,皇亲国戚用度太过奢华,光禄寺支费增数十倍,各处织造降出新样动千百匹,显灵朝天等宫泰山武当等处修斋设醮费用累千万两,太仓官银存积无几,不勾给边,而取入内府至四五十万两。宗藩贵戚求讨田土、占夺盐利动亦数十万计,这些银钱若能省下来运到边关做军饷,如何不行?岂是我们家这一两个菜能省出来的?” 父亲长叹一声:“父亲他是皇上在东宫时的讲官,又被皇上尊称为先生,君臣相知几十年,这些话如何没有上谏?只是皇上勤政了十来年,如今也倦怠了,喜好享乐和做老好人,又热衷于修斋设醮,连奏折都批阅地慢了许多,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希望这次父亲老调重弹,皇上他能听得进去吧! 事在人为,我们家总归还是要做出表率的。大家若都是只说不做,又如何能成事?” 继母边舀汤边道:“别人家有个做首辅的爹,儿子高官厚禄,哪像您,进士出身却没沾到半分的光。这么多年还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不得升迁。一说升迁便是举贤避亲。” 父亲笑道:“这话可说岔了。咱们一清大舅兄,那可是个能吏,父亲他老人家说他担任南京太常寺卿这种闲职屈才了,等明年考察完可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牧守一方。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儿,实权!” 继母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溢了出来,嘴里却嫌弃道:“从正三品改任正三品,也不是多大升迁,只是从养老的闲职调任实权岗位,事儿反而更多更烦了,不是什么好差事!” 父亲哈哈大笑,斜睨着道:“你可是说真的?那我就去回了父亲,别调任了……” 继母笑着轻轻拍了父亲一巴掌:“瞧你……” …… 半夜醒转后,秦柳瞪着眼睛默默发了一会儿呆。 自己祖父是个首辅,还是个清正廉洁、举贤避亲的首辅。从人品德行来看,刘家家风清正,廉洁奉公,也并非是一定要小姐裹小脚的迂腐家庭。 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出了原身这也一个未婚先孕的叛逆另类,又如何会不接纳这走投无路的弱女婴儿呢? 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等回去了,她一定得问个明明白白。 第50章 逃婚王子 秦柳等人在草原上又走了两天,遇到了一队巡逻的骑兵。 秦柳、娄老头、小哑巴等人全都面色凝重,严阵以待。 若是遇到心狠手辣的招来一大队骑兵宰了他们,那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小哑巴与他们沟通了一番,终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队骑兵留下二人,其余的回去了。 秦柳等人忐忑不安地继续赶路。 傍晚露营的时候,秦柳在篝火旁小声问小哑巴:“你的名字叫巴尔斯?” 小哑巴意外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巴尔斯博罗特,你懂蒙语?” 秦柳点点头:“会一点点。” 小哑巴严肃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谁?” 秦柳苦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这次回了沙堡子镇,我能问出来。”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娘家,好像是个大官儿。” 小哑巴对她的话不是很满意,不过也很快释然了。 “今天这些人,是你家的人吗?” 小哑巴神情放松地说道:“是察哈尔部的人。” 见秦柳一头雾水,他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树枝后补充道: “我们蒙古一共分成六个大部落,左翼三个,包括察哈尔部、兀良哈部和喀尔喀部,察哈尔部由大汗亲自统领;右翼三个,包括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和永谢布部。由各个领主统领。” “从小我就被当作人质送到了土默特部,在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和姐夫火筛手下生活。火筛你知道吗?” 秦柳摇摇头。 小哑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深沉而迷幻:“他是个英雄。他长得很高大英武,骁勇善战,勇武绝伦,好多次率兵打入你们关内,让你们明军抱头鼠窜。” 小哑巴与有荣焉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他也是个魔鬼。我父母为了笼络他,把刚记事的我送到土默特部做质子。他既防范我,又想拉拢我,这些年……” 小哑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秦柳没有去追问这些年一个质子的苦涩与艰难。 秦柳问道:“你也有两个孩子?” “是。一个叫衮必里克,比二郎大一点,一个叫俺答,去年才出生。他们的母亲生俺答后没多久就死了,结果亦不剌太师想把他的女儿嫁给我,我不同意,就逃走了。” 居然是个逃婚王子! 秦柳笑道:“你这又是何苦?人家把女儿嫁给你,估计还会送上嫁妆,你又不吃亏。” 小哑巴摇摇头:“他们不过只是想要黄金家族的血脉。等他女儿生下孩子,我和衮必里克、俺答估计都活不了了。” 短短一句话,道尽质子的心酸和无奈。 秦柳手托着下巴,眼神崇拜地看着小哑巴:“我真的好荣幸,居然有个黄金家族的后代做伙伴!以后还请尊贵的王子殿下多多照应小人!” 她耍了个小心机,特地提伙伴而不是提伙计,希望小哑巴不要介意曾经为她切肉、带孩子的往事。 小哑巴微微一笑,举起酒囊喝了口酒没再说话,应该是接受了她的马屁。 秦柳暗自笑笑。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单纯的小哑巴还是很好糊弄的。 希望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利。 又过了几天,一队几十人的蒙古骑兵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骑着马带领他们直接往蒙古王庭而去。 秦柳一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的行程就是最关键的,是生是死,就看到王庭对他们是个什么态度了。 她看到小哑巴也紧绷着一张脸,目光深沉而坚毅,就更紧张了。 一行人被裹挟着前进了几日,终于在一片蒙古包处停了下来,小哑巴被人带走了。 秦柳打量着这处规模不小、错落分布的蒙古包,忐忑地问娄老头:“这里就是蒙古王庭吗?” 娄老头早就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他摇头道:“这片蒙古包没有哪个前面插着苏鲁锭,不会有王帐。再说了,” 娄老头笑着说道:“将近三十年前,我们明军的王越、汪直带着两万骑兵翻过阴山直捣蒙古王庭,当年的达延汗还是个小娃娃,蒙古王庭损失惨重……现如今肯定学乖了,哪能让我们轻易知道王庭在哪儿……” 秦柳郁闷地直瞪眼! 你个死老头,在人家蒙古人的地盘提人家达延汗的糗事,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这老头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她调转话题问道:“苏鲁锭是什么?” “苏鲁锭在蒙语里是长矛的意思,这是成吉思汗的武器,也是王旗的象征。” 娄老头见看守他们的蒙古士兵懒懒散散地站在一边,索性拉着秦柳坐在了草地上,一副打算长聊的架势。 “你可知现如今的蒙古大汗——达延汗是什么人?” 秦柳摇摇头。 “达延汗名叫巴图孟克,两岁的时候丧父,母亲被抢走了,他自己成为遗孤。后来蒙古的满都鲁大汗死了,又没有子嗣,他成了黄金家族唯一的后裔。 满都鲁的遗妻满都海皇后,就把自己嫁给了这个才六岁的小孩,把他扶上了汗位,人称达延汗。 满都海皇后当时已经三十岁,为了维护蒙古的稳定,保住黄金家族的世传,把自己嫁给了年仅六岁的巴图孟克,是个令人称奇的奇女子。 她率领骑兵出征的时候,达延汗年纪幼小,满都海就把他装在一个箭囊里挎在身上保护。” 讲到此处,娄老头十分感慨地眺望远方天空。秦柳也被娄老头讲述的故事深深吸引。 她敬佩地赞叹道:“满都海皇后真是个女英雄!” “是啊。达延汗即为‘普天之汗’。满都海和达延汗,都是以统一蒙古,恢复大元江山为目标的。达延汗亲政十多年来,一直以征服蒙古右翼为己任,为此,不惜派出自己的儿子去做人质。小哑巴此次逃回来,表示右翼和达延汗的冲突已经到了明面儿上。” 秦柳瞪着娄老头说道:“这种时候,达延汗怕是会对右翼动手,我们过来凑热闹,不就是送死?” 娄老头笑着道:“怎么会?蒙古王庭和右翼都不服对方,战争一触即发。开战前,肯定都要厉兵秣马,做好准备。我们过来,不正好是雪中送炭?” (本章完) 第51章 满都海皇后 秦柳一眼不错地盯着娄老头:“所以,你们保国公府就把我这个寡妇推出来做炮灰?” 娄老头连忙笑着摆手:“不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秦柳才不信,娄老头武功再高也不会嫌命长主动来草原涉险。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被带到了一个气派的蒙古包前,蒙古包四周有不少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戍守。 她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三个金元宝,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行结局如何,就看今日了。 也不知她要面见的是哪位蒙古大佬。 不多时,她看到有人带着小哑巴走了过来。小哑巴对在这里见到她有些意外,冲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安抚的意思。 秦柳对小哑巴的新装束多看了几眼。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蒙古袍,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用一根两指宽的黑色发带齐额束住,龙行虎步,瘦弱高挑的身材不失英气矫健。 秦柳未免暗暗叹息。就这也一个光芒四射的草原王子,居然曾褪去了所有光芒,在她的小店里窝了好几个月。 不多时,气派的蒙古包内就传来了说话声。 有个苍老的女声说道:“巴尔斯博罗特,不要怪你的父汗。不要说他,我作为母亲都对你很失望。你的名字,是钢铁老虎的意思,可是你就如同一个懦夫,先是躲在火筛的手下苟延残喘,接下来又逃跑,拒绝了亦不剌太师递过来的橄榄枝。你太让我们黄金家族丢脸了!” 秦柳心里塞塞的,为小哑巴感到难过。 他九死一生终于逃离了囚禁他的右翼,回到了父母身边,迎接他的居然是这样一番话语! 他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帐中说话的苍老女人,估计就是小哑巴的母亲——蒙古的女英雄满都海皇后了。 小哑巴的回答很诚恳:“我的逃跑行为虽然懦弱,可只有这样,才能给我的两个儿子带来一条生路。母亲,我已经是个父亲,不想让我的孩子死于非命。” 苍老女人继续说道:“你是个男人,要生儿子,可以要多少有多少。可是黄金家族的姓氏却不能被玷污!” 小哑巴辩驳道:“是,我可以有无数个孩子。可衮必里克和俺答只有我这个父亲!他们的母亲已经没了。如果我不再为他们考虑,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苍老女人声音带着怒气:“火筛是他们的舅舅,自然会保护他们!” “火筛受了重伤,自己能活几年都不清楚。否则,亦不剌太师怎么敢如此嚣张?!” 苍老女人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她又道:“既然如此,你怎么又和汉人搞在了一起?门外那个汉人女人,是个什么身份?” 小哑巴答道:“她只是普通的汉族平民,来草原想贩马赚点钱谋生而已。没什么特别的身份。” 苍老女人冷笑:“普通的汉人女人敢大剌剌地深入草原贩马?”她紧接着高声喝道:“来人,召阿黑麻过来!” 蒙古包外侍立的卫兵领命而去。 蒙古包中的苍老女人说道:“汉人的事,阿黑麻最清楚。由他来判断最合适。” 蒙古包外的秦柳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空上刺眼的太阳。 她托小哑巴的福,居然有幸等候在了满都海皇后的蒙古包外?! 她对自己的身份倒不怎么担心。她确实就是个挣扎在生存线的穷苦小寡妇啊! 她只希望,小哑巴能得到他家人、族人的接纳,她能平平安安贩马回家。 阿弥陀佛! 秦柳闭目祈祷,不多时便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 跟随卫兵而来的是一个蒙古中年汉子,身穿一袭华贵褐色云纹蒙古袍,头戴圆顶阔檐圆帽,额前还留着一撮齐刘海。阔脸盘,一双小小的三角眼里精光乍现。 中年汉子经过秦柳时,停住了脚步。他目光疑惑地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进了蒙古包。 “下官阿黑麻拜见满都海皇后!”蒙古包里传来了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 “免礼。阿黑麻,你多次担任使臣去大明朝贡,对明朝的了解,我们草原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你。蒙古包外面那个女人,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中年男人笑道:“回皇后,她是明朝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孙女儿!” “此话当真?!” 蒙古包中先后传来了两声惊呼声。听声音,一个是满都海皇后的,一个是小哑巴的。 蒙古包外的秦柳也吓了一大跳! 她前几天刚想起来自己祖父是内阁首辅,祖父名字居然叫刘大夏,还是个兵部尚书? 她迷惑地定了定神,仔细搜索脑子中关于刘大夏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秦柳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了蒙古包中传来一声女人呼喝,蒙古包外的卫兵立即把秦柳团团围住,刀剑出鞘,一根长矛直抵秦柳的喉咙! 秦柳看着离自己喉头不过一寸距离的茅尖,吓得一动不敢动,冷汗涟涟! 她脑中只闪过一句话:“今日我命休矣!” 是啊,她是明朝兵部尚书的孙女儿,却乔装以贩马为名来到蒙古王庭,不是为了刺探情报是为了什么? 蒙古人怎么可能会放她活着回去? 秦柳这次没有闭上眼睛,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眺望头顶的蓝天白云。 死在这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之下,也算坦荡。 然而,蒙古卫兵并没有立即杀死她,而是一直保持随时可以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是搞什么鬼? 秦柳定了定神,竖起耳朵听蒙古包里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类似窃窃私语的沙沙声。 秦柳觉得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在等待死亡到来的时刻。漫长又恐怖,极其难挨。 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秦柳并不感到可耻。自己本就是个胆小鬼,向来怕死怕得要命。 没有吓得尿裤子,自己已经很勇敢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蒙古包里终于有了新的动静——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那个叫阿黑麻的中年蒙古汉子。 (本章完) 第52章 不要金银 中年汉子阿黑麻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几眼全身僵直一动不敢动、脸上挂满泪水的秦柳,似笑非笑地问道:“刘小姐,还记得我吗?” 秦柳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 阿黑麻笑得肆意张扬:“你们汉人的记性原来这么差啊?!还记得几年前,我从北京城外抢走了你,要把你带到草原上给我们可汗做奴隶的事吗?” 秦柳没想到原身还有这个经历! 她这会儿能否认吗? 她只得实话实说:“我……我不记得了。” 阿黑麻见她嘴硬,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对你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承认也没关系。那个把你抢回去的少年将军是谁?” 秦柳更不知道了。 她的脑子里猛地记起来沙堡子镇驿站的包间中,锦衣卫钱宁的话:“当年先帝还在时,蒙古使臣嚣张,离开京城之时还掳了我朝官员家眷!是朱将军一马当先,带着几个护卫就去拦截使臣几千人的队伍,硬生生把人救了下来!先帝都称赞朱大人不愧是将门之后!” 秦柳脱口而出:“他可是名门之后!” 阿黑麻挑眉,却没有再追问,反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几年不见,刘小姐倒是自己跑到草原上来了!你来草原,来我们王庭,想干什么?!” 秦柳毫不停顿地答道:“当然是贩马了!” “贩马怎么是你过来?!” 秦柳理直气壮地反驳:“蒙古与大明的互市停摆,大明缺马已久,贩马对朝廷有益利润又丰厚,我为何不能来?!” “那你打算买多少匹马?带了多少的银子?” 秦柳顿了顿才道:“这就要看,你们大汗和皇后,想卖给我们多少了。” 秦柳知道,此事上升到了蒙古王庭层面,她怀里那点金银能够买得起的三四十匹马就完全不够看了。 此事有娄老头在背后张罗兜底,她不如先摸摸蒙古这边的态度。 “可有什么信物?” 秦柳愣住了。她哪里有什么信物? 她看了看还抵着她喉咙的长矛,又看了看阿黑麻。 阿黑麻一挥手,指着秦柳的长矛和刀剑都收了起来。 秦柳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三个大金元宝:“这是定金。” 阿黑麻接过金元宝仔细看了看,便转身回了蒙古包。 秦柳悄悄松了口气。 这三个金元宝的底部,都有一个“朱”字凹痕,应该是保国公府的专属印记。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信物? 秦柳忐忑不安地想着,不多时,阿黑麻出来,做出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秦柳顺着他的指引,怯生生地进了蒙古包。 蒙古包里并不大,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正前方高座上坐着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老年女性,年纪六十左右。她下首侧方站着小哑巴。 老年女性一身白色蒙古袍,上面用金线绣了云纹,华贵大方。头上戴着圆形高冠,冠上缀有各种宝石,冠沿着耳朵垂下长长的珍珠流苏,愈发衬托得女人高贵。 秦柳心里猜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满都海皇后了,上前学着蒙古人的样子行了跪拜礼:“民妇刘氏拜见尊贵的皇后和令人敬仰的女英雄!” 上座的满都海皇后冷冷打量了一番秦柳:“平身。你一个女人敢于深入草原,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秦柳缓缓起身,心里又松了口气。这个开场白还不算差。 “多谢尊贵皇后的夸赞!” 满都海皇后把一旁桌子上摆着的三个金元宝轻轻拂到了地上:“你想来贩马,光这些金子可不成。我要的是实物。” “还请皇后说出您的要求。” 满都海皇后说得平稳而清晰:“我要你们拿盐,铁器,茶叶来换我们的马。” 秦柳倒吸一口凉气。 她要的,都是大明王朝官方专营的物资! 她可没有能力去搞到这些东西! 秦柳定了定神,尽可能镇定地回答道:“这些具体内容,可以与和我一起来的伙伴们商谈。还有,希望巴尔斯博罗特王子能作为王庭的代表,与我们一起商谈合作细节。” 满都海皇后见秦柳没有一口回绝,眼神亮了亮,说道:“可以,阿黑麻,你协助巴尔斯博罗特王子与汉人谈生意。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秦柳恭敬行了谢礼退下。 有卫兵领了她往她和娄老头一行人扎营的地方而去。 秦柳尽量脚步匆匆,她得赶紧找到娄老头,把今天情况要跟这个老家伙好好沟通一番! 我的长生天啊! 谁能料到居然会见到大名鼎鼎的蒙古女英雄——满都海皇后! 那可是蒙古版的武则天啊! 秦柳还没走到地方,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快速靠近。 她刚转身,发现正是小哑巴快速奔跑过来,到了她跟前还有些微微地喘气。 秦柳笑道:“尊敬的巴尔斯博罗特王子,很荣幸能见到您。” 小哑巴眼神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轻轻说了几个字:“塔勒日哈拉。” 秦柳眼神深邃地笑了笑。 这是小哑巴第一回对她说谢谢。 她刚才之所以提出要小哑巴做王庭的谈判代表,就是看他刚回来,被父母先后斥责,很难在蒙古王庭站稳脚跟。 这次生意若是做不成,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小哑巴与他们相处过一阵的情分,或许关键时刻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也未可知。 可若是做成了,有助于小哑巴在王庭中得到认可。 总而言之,有小哑巴从中斡旋,肯定要好很多。 秦柳眨了眨眼睛笑道:“塔勒日哈拉。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吗?” 小哑巴笑了笑,目送她远去。 …… 娄老头听到秦柳说的“盐、铁器、茶叶”换马,只是说了句“我的乖乖”,便低头沉默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娄老头才像还魂似地说道:“这茶叶可以,盐也能想想办法。这铁器万万不行。且不说蒙古人买了铁器锻造成武器对付我们,就连我们汉人自己,谁没事敢去碰铁器?那不是妥妥地落一个造反的罪名?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秦柳哭丧着脸说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当时就回绝了呀!” 娄老头说道:“这样,他们肯定还会来谈细节,我们再和他们沟通。” (本章完) 第53章 两万匹马 当天下午,小哑巴和阿黑麻便找秦柳商谈细节了。 秦柳拉上了娄老头,娄老头拉上了队伍里一个偏瘦弱些的八字胡汉子。 双方坐在一张大桌子两边,正式开始了商谈。 阿黑麻盯着秦柳道:“你们想要买多少匹马?” 秦柳转头看娄老头。 娄老头转头看八字胡汉子。 八字胡汉子老神在在地问道:“你们能卖多少?”居然是一口纯正的蒙语。 秦柳感叹:娄老头你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呀!这个八字胡汉子沿途十分低调,秦柳并没有怎么关注过他,没想到还能参与谈判。 阿黑麻伸出两根手指。 秦柳与娄老头、八字胡汉子互相交换了眼神。 秦柳做了个口型:“两百匹?” 娄老头摇摇头,轻轻说道:“估计会是两千匹。” 八字胡汉子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问阿黑麻:“两千匹?” 阿黑麻冷笑:“两万匹!” 秦柳直接目瞪口呆! 娄老头也不淡定了,反而是八字胡汉子端得住,低垂眼皮,老神在在地继续摸小胡子。 秦柳目光求助似地头投向娄老头。 娄老头则满怀期待地看着八字胡汉子。 对面的阿黑麻也看出来了谁是正主,他也不看其他人,目光径直落在了八字胡汉子身上。 八字胡汉子气定神闲地问道:“价格呢?” 阿黑麻说道:“茶叶呢,七十斤换一匹下等马,盐呢,一百四十斤换一匹下等马,铁器,熟铁四百斤换一匹下等马。” 秦柳这回把凉气深深地吸到了尾椎骨! 我的长生天! 八字胡汉子一口回绝道:“不可能!七十斤茶叶换一匹中等马,这是一百多年前、洪武年间的老黄历了!如今辽东、西南、西北茶马互市,五十斤茶叶换一匹中等马是定例! 食盐,在我们大明一百斤盐值三十两银子,一百四十斤那就是四十二两银子,足可以买到一匹上等马!我们把盐运到边关还要有损耗,这个价格我们吃了大亏! 至于熟铁,普通人家买几把菜刀尚可。量若是超过三百斤,就会被朝廷盯上,要彻查是不是有意谋反。熟铁一斤都没有,生铁也不行!” 秦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八字胡汉子。 阿黑麻并不是省油的灯,他猛拍桌子怒喝道:“不行也得行!这铁老子要定了!而且,必须用五成的铁、四成的茶、一成的盐来支付马的价格!” 说完,他恶狠狠地扫视了秦柳等人一番,挥了挥手,帐篷外冲进来几名刀剑出鞘的蒙古卫兵,那刀就架在秦柳等人的脖子上。 大有不答应就要当场斩杀他们的意思。 秦柳这会儿倒是不慌了。 她看看对面端坐,蹙着眉的小哑巴,一言不发。 娄老头和八字胡汉子也都没有作声,一动不动。 阿黑麻见状,也只好让卫兵们把刀收了起来:“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黑麻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秦柳等人面面相觑。 娄老头和八字胡汉子也走了。 秦柳正想走,却被小哑巴喊住了:“你不是说,我们草原上有很多铁矿和煤矿?” 秦柳点点头:“就咱们上次差点儿路过的多伦,那里有煤矿又有铁矿。在阴山北边的白云鄂博,那里也有很大的铁矿山。” 小哑巴沉吟一会儿后道:“我们草原人民以前也会炼铁的。只是时间久了,慢慢失传了。” 秦柳疑惑地看着小哑巴:“你的意思是?” “铁器这一项,如果能说服我父汗母后,让草原上拥有自己的炼铁工艺和匠人,估计会更有吸引力。” 这谈何容易? 秦柳目光黯淡了下来。 小哑巴却目光炯炯:“这个,我去试试!” 秦柳自然不会反对。 小哑巴又道:“明天是我们草原上的敖包节,下午和晚上会有集会活动,到时候我尽量让你再见一见我母亲,把这些事沟通清楚。” 秦柳真诚地点点头。 这铁器在大明可是要命的营生,他们不可能弄来。 这点一定得先说清楚。 小哑巴提的建议很好,既能解决蒙古王庭的需求,又能给商谈降低阻力。 难处就是挖矿、炼铁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长期投资和积累。 和小哑巴分开以后,秦柳陷入了郁闷的状态。 两万匹马啊! 按照四十两银子一匹的价格,保国公府要出八十万两银子来买! 即便减半,那也得四十万两真金白银! 即便是明朝第一勋贵,怕也没能力一口气吃下那么多匹马! 这生意,相当不好做啊! 她当成宝贝的三个金元宝,被满都海皇后瞧不上地拂到地上,想想都令人痛心。 自己这真金白银要打水漂了么? …… 第二天是草原人民的敖包节,小哑巴晚上就托人给秦柳等人捎来了蒙族服装。 秦柳看着做工精致华丽的蒙古女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青布衣裳,暗暗叹了口气。 穿越来这个世界一年多了,她终于要穿上一会好衣裳了。在沙子堡镇的时候,她是能穿多土穿多土,一方面经济实力有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尽量降低别人对自己美貌的垂涎可能。 敖包节祭祀没女人什么事,主要是男人参与。 敖包一般均建于地势较高的山丘之上。多用石块堆积而成,也有的用柳条围筑,中填沙土。一般呈圆包状或圆顶方形基座。上插若干幡杆或树枝,上挂各色经旗或绸布条。包内有的放置五谷,有的放置弓箭,有的埋入佛像。敖包的大小、数量不一。 先献上哈达和供祭品,再由喇嘛诵经祈祷,众人跪拜,然后往敖包上添加石块或以柳条进行修补,并悬挂新的经幡、五色绸布条等。最后参加祭祀仪式的人都要围绕敖包从左向右转三圈,祈求降福,保佑人畜两旺,并将带来的牛奶、酒、奶油、点心、糖块等祭品撒向敖包,然后在敖包正前方叩拜,将带来的石头添加在敖包上,并用柳条、哈达、彩旗等将敖包装饰一新。 祭典仪式结束后,会举行传统的赛马、射箭、投布鲁、摔跤、唱歌、跳舞等文体活动。有的青年男女则偷偷从人群中溜出,登山游玩,倾诉衷肠,谈情说爱,相约再见的时日。 (本章完) 第54章 乌鲁斯 秦柳等人临时来草原,还未被接纳,也只好换上小哑巴让人送来的蒙族服装,尽可能地入乡随俗。 赛马活动开始的时候,秦柳等人围在临时圈出来的赛道周围,看到一位蒙族青年赤着上身,一只脚站在一匹骏马上,另一只脚站在另一匹骏马上,两匹骏马并头行驶,男子手持一根高大的铁矛,矛部分是个圆圈,垂下了许多流苏。 娄老头激动地说:“看,那就是苏鲁锭!达延汗也来了!” 秦柳没怎么留意苏鲁锭,而是多看了那位勇猛的蒙族青年几眼。 不得不说,那个青年与小哑巴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似乎略年长些,眉宇间看着更加自信张扬。 全场观众都被蒙族青年娴熟的驭马技巧和高贵英武的气度所折服,纷纷爆发出尖叫和口哨,甚至有人喊了起来:“乌鲁斯博罗特!乌鲁斯博罗特!” 喊声越来越响亮高亢,参与呼喊的人越来越多,大有席卷全场之势。 娄老头感叹道:“这位应该就是达延汗的次子了!” 秦柳奇怪:“一个次子怎么呼声这么高?不怕被达延汗忌惮吗?” 娄老头笑道:“听说达延汗的长子死了,与次子是双胞胎兄弟。只是长子也留下了子嗣。今天如此高的呼声,或许是在为争夺储君之位做准备。蒙古的习俗,一般是长子继承衣钵,不知道达延汗如何处理。” 秦柳说道:“这草原民族的汗位继承也是这么竞争激烈!” 娄老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人群又轰动了起来,众人都伸长脖子望向了入场处。 秦柳他们的位置比较偏僻,只透过人群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穿黄金盔甲的男人骑马缓缓入场。 男人一边策马慢行,一边挥手向众人示意。 众人齐声高呼:“达延汗!达延汗!” 原来这人就是达延汗,真是年轻! 秦柳暗暗感叹,这达延汗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居然有了小哑巴这样的好大儿! 秦柳正看着热闹,娄老头却拉着她指着远方说道:“快看,达延汗身后的侍卫怀里抱着个孩子!” 秦柳眯着眼睛看过去,终于看清了,那孩子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是个小男孩。 娄老头笑道:“看起来,达延汗的意思很明显了,这储君之位属于他的长孙。” 秦柳道:“达延汗这么年轻,选择一个小孩做储君对他最有利。等他老了,这个小孩也就长大了。” 娄老头笑着摇摇头:“我们大明的皇上最幸福,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完全没人跟他抢皇位。” 秦柳没答话,看着达延汗缓缓策马上了高台,发布一通演说后便宣布聚会开始。 接下来的环节是围观的各个部族献歌舞。 马头琴的音乐和鼓点四起,有赤着上身的蒙古壮汉跳着勇猛有力的舞蹈,也有婀娜苗条的草原少女抖动着胳膊和腰肢,跳着有力又不失柔美的舞蹈。 每个部族的表演时间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随着音乐和舞蹈不断靠近,秦柳有点慌了,她问娄老头:“不会咱们也要表演吧?” 娄老头略沉吟便道:“不怕,来了我唱歌,老许头拉马头琴,你们跳舞,舞蹈就这几个动作就行!” 娄老头突击让众人彩排了几遍,乱七八糟的表演总算能看入眼了。 秦柳有种临时被抓包跳广场舞的感觉。 等场上众人目光都投到他们这边的时候,秦柳等人卖力地表演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蒙古舞的抖胳膊抖肩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秦柳等人的表演不伦不类,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哄笑。 表演结束,娄老头尴尬地笑道:“也算不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出风头。” 把出洋相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娄老头也算是个奇葩了。 秦柳等人暴汗,好在赛马比赛马上开始了,观众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了。 秦柳终于知道,“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别人”这句话的含义了。 她正盘算着小哑巴说的引荐她再去见满都海皇后的事,却发现一行人过来了。 一个锦衣华服、头戴高冠的蒙古族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看着秦柳笑问:“你就是那个来贩马的明朝兵部尚书千金?” 秦柳犹疑地点点头,眼神无意间瞥见娄老头眼神奇怪地看着她。 她没来得及顾娄老头,礼貌性地问蒙族少女:“请问您是?” 蒙族少女骄傲地说道:“我是图鲁勒图公主,达延汗唯一的女儿,也是巴尔斯博罗特的双胞胎姐姐。” 是小哑巴的姐姐! 秦柳恭恭敬敬地再次行了大礼。 图鲁勒图公主却亲自把她扶了起来,亲切地笑道:“巴尔斯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再说了,当初我父汗非要把我嫁给兀良哈部族的老领主,若不是你们大明向兀良哈施压,我恐怕已经成为一个可怜的寡妇了,哪里能与心爱的男子结成夫妇?” 图鲁勒图公主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 秦柳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去,青年英俊高大,眉目含笑,与公主很是般配,两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 秦柳不得不佩服图鲁勒图公主的大胆和直抒胸臆,果然是草原民族! 正在这时,又有几人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个赤着上身的青年,后面簇拥着几人,其中就有小哑巴。 秦柳见到小哑巴,眼睛亮了亮,小哑巴只是镇定地冲她微微颔首。 秦柳心里微微郁闷。 同样是王子,赤身青年就明亮得像一轮太阳。 而小哑巴只能泯然众人,毫不显眼。 赤着上身的青年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秦柳等人一番,笑道:“这位就是巴尔斯的朋友?” 秦柳看着这位青年身上匀称的肌肉和宽肩细腰,咽了咽口水道:“民妇刘氏拜见王子!” 不得不说,这位赤身青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他呵出的每一口气肾上腺素浓度得在90%以上! 赤身青年用汉语说道:“巴儿斯的汉人朋友,还真是不错!”说着,便要走到秦柳面前。 图鲁勒图公主挡在了秦柳面前,说道:“乌鲁斯,他们是巴尔斯的朋友,请尊重他们!” 被称为乌鲁斯的赤身青年挑眉,转身挑衅地看着小哑巴:“你我兄弟十多年没见,也很久没摔过跤了,今天比试比试?” (本章完) 第55章 骨肉兄弟 小哑巴站了出来:“我也正有此意。” 秦柳却有点儿紧张地看着他二人。 不得不说,乌鲁斯比小哑巴强壮许多,个头更高大,气势也更吓人。 相比乌鲁斯,小哑巴就像一个稚嫩的绿豆芽,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众人围绕乌鲁斯和小哑巴形成了一个圆圈,有好事者已经敲起了令人热血沸腾的鼓点。 秦柳小声说道:“小哑巴,注意安全!”小哑巴离她并不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乌鲁斯已经弯腰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小哑巴也弯下腰,目光犀利地盯着乌鲁斯。 乌鲁斯率先出手,粗壮的胳膊往小哑巴脖颈上揽去。 小哑巴一侧身一偏头,以“四两拨千斤”的架势轻松化解了乌鲁斯的进攻。 乌鲁斯孔武有力,小哑巴灵动敏捷,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十个回合。 秦柳的心却越揪越紧。 这兄弟二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乌鲁斯走的是蒙古壮汉路线,一个人就像高大的肌肉山,眼神凶猛,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意。 小哑巴却走的瘦弱路线,不知道是因为去年受了重伤,还是因为小时候在火筛那里受过虐待,整个人偏瘦小,脸上还带有几分少年人的纯真和坚毅,让人不自觉地就生出几分怜惜。 乌鲁斯的身体优势很明显,最终胜出是必然的,秦柳只希望乌鲁斯手下留情,别伤了小哑巴。 摔跤比赛终于结束了。 乌鲁斯不出意外地胜利了,围观的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秦柳和图鲁勒图公主却围到了小哑巴身边,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一个说的汉语,一个说的蒙语。 小哑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露出会心的笑容,与正微笑看他的乌鲁斯拥抱在了一起。 秦柳见到这副兄弟情深的样子,暗自嗤笑摇头。 人家可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兄弟,自己一个外族人,这瞎操的哪份子心? 图鲁勒图公主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哑巴和乌鲁斯。她幽幽说了一句:“我记岔了。从小就欺负巴尔斯的是大哥图鲁。还好他死得早!” 乌鲁斯哈哈大笑:“你这话被父汗听到了,又得挨一顿斥责!” 图鲁勒图公主翻了个白眼:“斥责我也要说!当初就是图鲁出的鬼点子,非要把我嫁给兀良哈的老头子!母亲反对都没有用!” 乌鲁斯笑着看一旁的驸马:“父汗也只是为了咱们蒙古的大一统着想而已。不过,明显只有喀尔喀部的达尔罕才配得上我唯一的妹妹。” 秦柳这才知道,图鲁勒图公主虽然没嫁兀良哈的老头子,却也嫁给了喀尔喀部落的人。 看来身为大汗子女,联姻势在必行。 热闹的敖包节聚会依旧在继续,只是到散场也没见到满都海皇后召见秦柳。 第二天开始,八字胡汉子又开始了和阿黑麻唇枪舌剑的谈判。 秦柳这回知道,八字胡汉子名叫崔士伟,举人出身,对军用物资采购和谈判相当擅长。每次谈判,娄老头和秦柳都只是无聊地坐在一旁喝奶茶,只有崔士伟与阿黑麻争得脸红脖子粗。 小哑巴这几天不知道去哪里了,反而一直没露面。 崔士伟砍价也很有技巧,从历史典故,到王朝命脉、百姓生计、草原民族长治久安挨个说起,讲得头头是道,让阿黑麻常常哑口无言,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行。 到最后,贩马价格初步定在了一匹上等马可以换五十五斤茶叶,四十七斤盐的水平。 至于铁器,他闭口不提,提就是门儿都没有。 阿黑麻终究还是咬牙初步同意了这个价格方案,只是原先的两万匹马降到了一万匹,分几次交付。 秦柳眯着眼睛喝茶,心里暗骂崔士伟老奸巨猾。 茶叶的价格有其他地方茶马互市价格可以参考,弹性不是很大。可这以盐贩马,门道就大了去了。 崔士伟是按照一斤盐三百文的零售价格算的,又按照七百文换一两银子来计算,算下来,一匹上等马的价格是二十两银子。 可盐若是搞大规模批发,价格必然会比一斤三百文更加优惠。 而且在明朝南方的富庶地区,银子更受欢迎,一两银子可以换到八百文甚至一千文,这里外里,蒙古这边倒是亏大了。 按照极端情况——一斤食盐批发价二百五十文,又按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来计算,一匹上等马也就是不到十二两银子的价格。 算下来明显是草原人吃亏。 不过,秦柳也没打算把这一点挑破。 她的那三个金元宝就这样没了,她可没心情帮草原人讨公道。 又过了几天,小哑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急切地把秦柳拉到一旁,眼睛熠熠生辉,小声地说道:“真的找到了煤矿和铁矿!就在你说的多伦!” 秦柳这才明白,小哑巴这些天忙着找矿去了。 秦柳笑道:“光找到还不够,还得去学学汉人的开采和冶炼技术。要把这些资深的匠人花力气请到草原上可不容易呢!” 小哑巴只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是!” 又过了几天,秦柳等人终于可以起身折返了。 小哑巴与阿黑麻与他们一起走,还带了三十匹上等马作为样马,让秦柳等人带回汉地去。 秦柳不禁暗笑,这蒙古人其实挺精,三十匹上等马刚好价值与她那三个金元宝价值相等,没眯她的金元宝,也不吃亏。 秦柳只盼着回到沙堡子镇,这三十匹马能按照四十两银子一匹的价格卖出去,也不枉她吃苦受累、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 一行人昼行夜宿走了十多天,斥候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队骑兵出现。 阿黑麻等人也紧张起来,纷纷利剑出鞘,强弓在手,随时准备作战。 秦柳猜测,莫不是遇到蒙古右翼的骑兵了? 想到那帮前仆后继被小哑巴和马昂合伙砍杀的蒙古右翼士兵,秦柳全身一阵恶寒。 不会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吧? 她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树林,阳光下,偶尔会有一一个刺眼的闪光闪过。 秦柳低头沉思,心里咯噔。这闪光,不是武器就是盔甲折射过来的阳光! 阿黑麻很镇定地派出斥候前去查探。 (本章完) 第56章 别怕 不多时斥候回报:“前面的军队是明军!” 这回轮娄老头和秦柳、崔士伟等人面面相觑了。 娄老头皱眉沉吟一会儿,还是策马离开了大部队:“我先去看看!” 秦柳等人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娄老头狼狈地回来了,脸上有伤,面色难看。 众人都围上去询问情况。 娄老头什么都没说,反而走到秦柳面前说道:“掌柜的,还是麻烦您走一趟吧!” 秦柳吓得往回缩了缩。 你个见过世面的老精怪都搞不定,我一个土包子妇道人家能担什么事? “不去!” 娄老头却没管她,在她马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秦柳一下子没防备,身子后仰,差点摔下马背去! 身边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秦柳惊魂未定地坐正了身子紧紧抓住缰绳,才有功夫对她一旁也骑着马的人说道:“你疯了?快回去!” 来人正是小哑巴。 对面是明军队伍,他一个草原王子过去一岂不是羊入虎口? 小哑巴冲她灿然一笑:“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别怕。” 那笑容太过刺眼,一下子晃得秦柳眼睛酸痛,鼻子酸胀。 她没再说话,两人一起策马慢悠悠向明军埋伏的树林前进。 还没进入树林中秦柳就听到奇怪的声音。 她听出来了,那是弓弦绷紧时发出的响声。 看来已经有不少利箭瞄准他们了。 秦柳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蒙古长袍,暗自后悔怎么没有换上自己的青布农妇衣裳?! 要是被明军当成蒙族人射杀了,岂不是离了个大谱? 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是个军余,自己算是个军嫂,被明军射杀,有这样的道理吗? 秦柳内心一边吐槽我,一边慢吞吞往前磨蹭。 树林里传来厉喝:“下马,走过来!” 秦柳和小哑巴依言照做。 两人刚走进树林便被人捆了,嘴里塞了破布,眼睛也被蒙上,还被绑上了马背。 秦柳只感到自己随着马儿的奔跑在颠簸起伏,不知方向。 她趴在马背上,很快就被颠晕了,沉沉睡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深夜,天气冷得瑟瑟发抖,她被解下马背,又被人灌了一通类似奶的东西。 秦柳哆哆嗦嗦说道:“我要小解,小解!” 不让人解手,很痛苦的哇! 她被人拉着走了一阵,那人解开了她手上的绑绳,便走开几步没再管她了。 秦柳犹豫了一会儿,听到身边没什么其他声响,还是窸窸窣窣地解开裤子痛痛快快地放水。 她系好了腰带,正要解开蒙着眼睛的布条,就被人一把拉着拽走了。 她挣扎了几下,一无用处,禁锢她的手力气更大了。 她又被绑在了马背上,身上还裹着一层毯子,有人往她嘴里塞了几块肉干。 她呜呜地想说话,却听到有人低低地说话:“安静点,坚持几天就好了!” 秦柳脑子里却仿佛被炸裂了一般,嘭地一声响。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陌生是因为声音有些沙哑,很显然其主人也很疲惫。 熟悉则是,一来,这句话她好像什么时候听过;二来,声音的主人她认识——正是那个强买了她燕子楼的朱岳! 秦柳又惊又喜! 她正想着回汉地了怎么去找朱岳呢,却没想到在草原上就遇见了他! 她卖力地又呜呜了几声,却无济于事,马儿很快又跑了起来。 秦柳暗自骂娘! 奶奶的,日夜兼程赶路不休息,你们糙汉子是铁打的能撑住,我一个女人家撑不住啊! 朱大人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然而,她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娄老头去过树林,应该是见过朱岳,把情况向他汇报过了。 得,她还是老实点儿,服从命令吧! 一连昼夜不停奔赴了好几天,秦柳已经像个破布袋子,连站都站不稳了,全身更是哪里都痛。 她只知道耳边慢慢有了人声、嘈杂声,又变得安静下来。 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沉声道:“带她回府,让大夫候着。” 另一声音抗议:“大少爷,这不好吧?老爷那里……” “老爷在京城,你不听我的,就回京城。”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被扔进了一张柔软的床铺,她动都没动,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话:“没什么大碍,应该就是疲劳过度引起风寒发热,喝药休息几天就无碍了。” “有劳了。” 有苦涩的药汁流进嘴巴,她没抗拒,张嘴大口大口咽了。 身上的酸痛袭来,与浓浓的睡意纠缠在一起,嘴里全是苦涩的中药味道。 她又做梦了。 …… 梦里也是被捆绑着急行军,也是被灌入苦涩的汤药。她委屈地想哭,却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梦境兜兜转转,碎片化的场景很多。 有一个场景却反复出现。 她与人合乘一骑,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远眺落日余晖。 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 她心跳如鼓,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夕阳的光芒太盛,她没看清男子的面容,却被吻住了嘴唇。 那是什么感觉? 是颤抖的,是心慌的,是甜蜜的,带有飞蛾扑火般的无畏,还有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 秦柳猛然惊醒了过来。 她全身被汗水浸透,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喘着粗气。 她摸了摸眼角,眼角居然全是泪痕。 她惊魂未定地拿被子裹住了自己,回顾着这个光怪陆离的梦。 或许,这不是梦,而是原身的记忆。 爱而不得,情难自禁? 秦柳起来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住的这个卧室装修精美,外边起居室的炕上还躺着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见她起来了,连忙慌张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秦柳愣了愣:“我浑身汗湿透了,可有热水洗澡?” 小丫头想了想,为难地点了点头,出门忙碌去了。 不多时,秦柳坐在大浴桶里沐浴,心里吐槽不止。 这哪里有自己的淋浴设施好用? 唉,有热水洗澡就不错了,比草原上的环境至少强多了,就别挑了。 洗完澡,秦柳穿上小丫头拿来的衣服,还是拉着哈欠打个不停的小丫头聊起了天。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哪里?” “奴婢叫小桃,这里是宣府的保国公府别院。” 秦柳微微惊喜。居然到了宣府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的朱岳朱大人可在家?我有急事找他。” 小丫头为难地看了看屋外乌漆嘛黑的天,还是说道:“姑娘,这会儿才三更天儿,我们大少爷去草原巡逻了一个来月,早累坏了,不歇个三五怕是见不了人。您先安生住这里,等我们少爷得空了自然会见您。” (本章完) 第57章 以后缺钱找我 秦柳讪讪收回了目光。 这个叫小桃的小丫头,就差把“你很不懂事”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秦柳并不放弃,大有不撞南墙不罢休的势头,她热情地坐在炕边,招呼着小桃:“小桃,你们家大少爷好相处吗?” 小桃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我家大少爷,是我们家世子爷唯一的儿子,也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嫡长孙。 虽然说年过二十了还没娶妻,可那是我家大少爷宁缺毋滥!世子爷为了逼他娶妻,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他硬是不松口! 外边有人污蔑说我家大少爷是个断袖,我才不信!从没见他把不干净的男人往家里领! 不过,” 小桃顿了顿,目光不善地扫过听得津津有味的秦柳,说道:“我家大少爷那是天之骄子,将来要继承国公府爵位,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得了的。那个定西侯府的小姐都追到宣府了,我家大少爷都不理不睬,普通人家的姑娘,就不要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 秦柳觉得这个小桃是个妙人,却没有再纠缠下去。 还是再补一觉,明天早上再去找朱大人好了。也不知道小哑巴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那个朱岳之前就有的是机会杀他,应该不会现在动手吧? 杀了达延汗的儿子,达延汗势必会率军来报仇。他应该不会这么傻给自己拉仇恨。 第二天天光大亮,秦柳吃过小桃端过来的早饭漱了口,才让小桃领着他去见朱岳。 秦柳边走边打量周围环境。 这是一片修葺良好的院落,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点儿都不像关外苦寒之地。 到了一个牌匾上写着“青松居”的院子跟前,小桃的脚步轻盈谨慎了许多。 门口守门的是两个才总角的小厮,眉清目秀的,替她们打开了院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秦柳便看到正屋东边临窗而立的男子侧面如画,正与屋里人说着什么。 阳光照在男子侧脸上,显得分外柔和温暖。 男子也迅速看了过来,很快结束了谈话。 屋子里有两个中年男人出来,都是商人模样打扮,边走还边蹙眉说道:“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量,不好搞啊!唉!” “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尽力了!” 秦柳看着商人出门,转身再看去,发现临窗而立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色平静。 她连忙跟着小桃进屋。 男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刘掌柜倒是恢复得快。” 秦柳尴尬笑笑:“朱大人,我的伙计还好吧?您可别伤了他……” 朱岳眸色微沉:“刘掌柜倒是大方,一个伙计又给股份又关心备至,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秦柳心里咯噔,脸上陪着笑道:“是什么人?还不是帮着宣府解决缺马困境的大功臣?!这回……” 秦柳眼神睃了睃一旁站着的小桃。 朱岳挥手让小桃退下,有小厮进来上茶后自觉退下,还把门带上了。 秦柳声音变低了许多:“这次蒙古汗庭打算卖一万匹马给我们,价格也很合理。朱大人……” 朱岳喝了口茶,脸色却板了起来:“你一个女人,掺合这些事情做什么?!六百两银子还不够你安生度日的?真是胆大包天!” 秦柳骤然挨了一通骂,脸上有点挂不住,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耐着解释道:“还真不够!大人给的那点儿银子,本来我的燕子楼几个月就赚回来了。可偏偏大人容不下! 我们镇上穷苦人很多,我得有本钱做个营生,让他们都有事做有饭吃! 这不,您师父娄大叔说贩马利高,这就去了……” 朱岳面无表情地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去一旁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这里有一千两。怎么也够你挥霍一阵子了。以后缺钱,找我就行,别再想着去冒险赚钱了。” 秦柳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操作。 她愣愣地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一沓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共十张。 她心里感觉怪怪的,脸上浮起了尴尬的笑容:“大人是我什么人?这钱民妇不敢拿……” 男人深邃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你认为是什么人?” 秦柳心虚地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是我孩子他爹?” 朱岳刚坐下喝茶,听到这话惊得一口茶水吐了出来。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秦柳一眼,见她认真地盯着他看,还是认真地回了一句:“不是。”声音低沉。 秦柳觉得自己可真不要脸,见到个长得好的男人就问是不是自己娃他爹。 真是糗大了。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请问朱大人,我朝可有一位姓刘的阁老?” 朱岳鄂然地盯着她,半天都没挪开视线。 秦柳疑惑不解。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朱大人为何如此震惊?” 朱岳慢慢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站起来,领着秦柳去了隔壁间。 隔壁是个书房,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书桌旁有个大瓷缸,缸里插着许多卷轴。 朱岳从架子上的一个上了锁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副画,挂在了一旁的画架上。 秦柳被他的一通操作整得一头雾水。 她凑近画作看了看,画作名称《谢府春宴图》,落款日期是弘治十八年三月。 画上有亭台楼阁,湖水小桥。 一旁是几个男子凭栏说笑,另一旁占了画作大半个篇幅的,是一个水榭里,有一群青年男女正在吟诗作赋,地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走的投壶和箭矢。 她疑惑地看了看朱岳,朱岳淡淡说道:“弘治年间,有三位阁老最为众人所称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朱岳找了把椅子坐下,自顾自说了起来:“李公,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李东阳。也是文坛领袖,诗画俱佳。谢公是谢迁阁老,状元出身,浙江余姚人,妻子出身苏州徐家。” 秦柳竖着耳朵静待下文。 朱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刘公断,说的是洛阳的刘健刘公。刘阁老寒门出身,入阁十九年,任首辅八年,崇儒兴学,注重实务,居官敢言,诚实正直,刚正不阿。三年前,也就是正德元年十月,他与谢阁老坚持要诛杀刘瑾等八名宦官,世称‘八虎’,皇上未从。刘阁老与谢阁老以致仕胁迫,皇上反而答应了他们的致仕。” (本章完) 第58章 刘家人 秦柳的脸上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 她轻轻拭去眼泪:“这刘阁老与八名宦官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诛杀他们?” 朱岳的声音有些沉重:“明面儿上的说法是,这八名宦官诱导皇上享乐,不理朝政,祸国殃民。实际上的原因,却不为外人所知。不过,刘阁老唯一的孙女儿,定亲给了谢阁老的次子,弘治十八年的探花郎谢丕。谢阁老与刘阁老同气连枝,也是非诛杀八虎不可,反而是李东阳阁老,未置可否。” “皇上登基不过一载有余,根基未稳,一下子去了两位先帝托孤大臣,朝政从此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把持,苛政频出,天下大乱,人心惶惶。前不久,致仕还乡的刘阁老被削职为民,还险些身陷囹圄,被李东阳等一众旧臣营救,才只是被夺除其一切官职勋封、诰敕及受赐玉带服色等,落了个平安。” 秦柳想到了梦里的父母亲,轻轻问道:“刘家其他人呢?他们都还好吧?” 朱岳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沙哑沉重:“正德二年秋天,刘阁老的长子刘来,次子刘东,长孙刘成恩,全部罹难。死因不详。” 朱岳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缓缓说道:“传闻是在京城外遭了匪灾,三个朝廷命官全都死于非命。” 秦柳再也站立不住,瘫软在地。泪水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心脏痛得抽搐在一起。 秦柳明白,这种痛苦不属于她,而属于原身。 秦柳自己只觉得一腔愤懑在胸,怒不可遏。 她睁大眼睛瞪着朱岳:“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刘阁老家清廉刚正,一直想尽心竭力做好百官表率,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朱岳上前把秦柳扶到椅子上坐下,又递给她一块手帕,等她擦干了眼泪后,把画架挪到她面前,慢慢解释起来。 “这水榭正中提笔作诗的男子,便是谢阁老次子谢丕,当年的新科探花郎。谢家父子容貌俱佳,风流倜傥,美名在外。那谢丕早早过继给了叔叔家作为嗣子,家中只有一个嗣母,若能嫁给他为妻,确实是个好选择。 这副画,画的就是当年殿试结束后,谢家举行春日赏花宴,为谢丕挑选亲事的场景。” 秦柳不知道他扯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只是尽可能平复心绪,等待他的下文。 朱岳指了指画中水榭旁倚着栏杆露出半个脸庞的少女说道:“这位,便是刘阁老家的孙女,刘雪绛。” 秦柳看了看那个少女,眉目画得清晰精致,比画作中其他人着墨要多得多,可见作画之人对其十分用心。 这个少女与自己面容有几分相像。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原身了——刘健阁老之孙女刘雪绛。 秦柳说道:“这画中女子全都认真努力地吟诗书写,为何偏偏她面容懒散,连个笔都没拿一支?” 或许是为了活跃略沉重的气氛,朱岳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刘小姐最是与众不同,天生一副大脚,被贵夫人们嫌弃得厉害。她自己也不以为意,压根就没想博得探花郎的青睐,在这角落躲懒呢!” “不过,她这副懒散模样,倒是被这边阁楼里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那边的正主谢丕也是个耳聪目明之辈,题了一首诗:此日山中仅此家,孤亭长与伴梅花。美人只隔西江水,独倚斜阳数暮鸦。” 秦柳目光转向了画幅左侧的阁楼中。 阁楼中临栏杆站了三个男子。 最后面的那人个子高挑,一身张扬的飞鱼服饰,神色清淡。秦柳却认出来了,这人就是朱岳本人。 另外两个少年,个子一般高,一人衣着华贵,面容青涩稚嫩却带着张扬;另一人身着青衫,长身玉立,气质清雅。 秦柳暗想:原来朱岳还曾当过锦衣卫。 她的手却指向了两位少年:“这两位是谁?” “这位青衫少年,是少年成名的才子,如今内阁阁老杨廷和的长子杨慎。这位,是当时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上。” 秦柳看着朱岳:“这和刘家人罹难,有何关系?” 朱岳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有关系,或许没有关系。谁知道呢?”背在背后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不过,以我们保国公府在京城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影响力,都查不出来刘家人罹难的背后原因,幕后之人是谁,只怕一个巴掌也能猜得出来。” 秦柳说道:“你说清楚些。” 朱岳反而不说了:“你如今是沙堡子镇的一个小寡妇,刘阁老家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这些事有我。” 秦柳心里怪怪的。 这个朱岳和她非亲非故,却对她的事情乃至她家的事大包大揽,有要一力承担的意思。 她低头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大量信息,手不知不觉地抚在了肚子上。 二郎是正德二年三四月份生的,由此推测,怀孕时间大概是正德元年六七月份,到十月份的时候正是显怀或者摸出孕脉的时候。 刘家与谢家此时突然对八名宦官发难,非要置其于死地! 莫非,未婚先孕生下的二郎,是? 秦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的朱岳。 朱岳正皱眉看着她轻抚腹部的动作,表情严肃地陷入沉思。 秦柳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她搞不清自己和朱岳,乃至保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并不敢什么话都乱说。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问道:“民妇得蒙大人多次照拂,心内感念。不知保国公府和刘家有什么渊源?” 朱岳愣了愣,嘴角勾出一抹苦涩道:“保国公府是弘治朝最有实权的第一勋贵,提督京城军务。刘阁老是先帝东宫时的老师,也是先帝最信任依赖的文臣。朱家和刘家,没有任何渊源,也不敢有。” 秦柳眼神微微黯淡。 也是,手握重兵的勋贵与首辅家若是有什么渊源,那造反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种情况下,皇帝如何睡得着觉? 可是,朱岳却对自己再三帮扶。不是因为两家有什么渊源,那是为了什么? (本章完) 第59章 买衣服 她的脑中突然闪现过夕阳如血下山坡上男女的那个吻。 她没看清男人的面容,此时却轻易勾起,莫非那个男人就是朱岳? 首辅家的孙女儿刘雪绛,被蒙古使臣阿黑麻掳走,又被保国公府的嫡长孙朱岳救了回来,两人暗生情愫,一吻定情? 所以那个吻背后的感觉才如此复杂,甜蜜又心慌,既像飞蛾扑火,又有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秦柳缓缓抬眸,眼神复杂地看着朱岳。 朱月眼睛正深邃地看着她,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个男子外形非常优秀,身材高挑俊美,五官立体分明,气质英武又不失清贵文雅,是大多数女孩子梦中情郎的模样。 身份更是高贵,是大明第一勋贵——保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 秦柳缓缓闭上眼睛。 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连她这个冷静理智的女博士多看几眼都忍不住脸红心跳,何况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有情人不能结成眷属,所以这位朱岳大人年过二十了还不娶妻? 秦柳知道,这个世道,男子正常的成亲年龄是十六七岁。 门外传来了小厮的禀报声:“大少爷,定西侯蒋家四小姐又过来了。” 朱岳冷冷说道:“不要放她进来。” 小厮声音有些惶恐:“可是,老爷说了,要让蒋小姐住在我们家……” “老爷来了,你再听他的话也不迟。如今可是我在这当家。” “是。” 被小厮一番打扰,秦柳很快醒过神。 “朱大人,刘家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草原上那一万匹马的生意耽误不得。还有,阿黑麻他们带了三十匹样马,我的三个金元宝却被满都海皇后收了,那马算是我买的,若是倒手挣了钱,还请大人把银子给我……” 朱岳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嘴角勾起一丝谑笑:“刘掌柜还真是对挣钱之事念念不忘。也罢,马卖了银子会给你。走吧!” 朱岳率先出了门。 秦柳跟在他身后,一头雾水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或许是被她的话取悦了,朱岳的表情有几分神采飞扬:“你这身衣裳不合身。带你去买几身新的去。还有,你既然喜欢做生意,不如在这宣府开店。” 秦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与小桃的衣服有几分相像,看来是保国公府婢女的服饰。她穿在身上略紧,身体线条全被勾勒出来,虽不难看,却少了几分端庄,多了几分婀娜妖娆。 秦柳从谏如流。 买衣服是女人的最爱,开店做生意又是她擅长的,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两人乘着一辆马车出了门。 秦柳打量着马车里精致的刺绣靠枕还有讲究的栅格上摆放着温热的茶水和点心,心里暗暗感叹:“这第一勋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讲究!” 马车到了地方,朱岳却没有急着张罗下车,等过了一会儿有小厮来禀报:“大少爷,锦绣坊里已经清空了。” 朱岳拿起马车里一个帏帽递给秦柳,自己先行下车了。 秦柳戴上帏帽下了车,与朱岳一前一后进了门面装修豪华气派的店铺。 店铺里只有一位中年妇人在笑盈盈地等候。 妇人面容精致,衣着时尚而考究,她微微欠着身子问道:“大人带着夫人过来,真是我们锦绣坊的荣幸。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秦柳第一回来这种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其是被人当作是朱岳的夫人,更是觉得难堪。 她就是一个穷军户家的小寡妇哇! 朱岳神色淡定,语气随意:“你们这有什么现成的时兴款式,拿几套过来看看。” 说完,他顺着妇人导引,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惬意地喝起了茶。 秦柳哭笑不得。 妇人很快命小丫头捧来了几套衣裳。 朱月只是看了看她:“去试试。” 秦柳目光落在那流光溢彩的衣服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她跟随指引去房间里换了衣裳,帮助她更衣的小丫头还熟练地帮她换了发髻,戴上了他们店里的首饰。 不多时,秦柳出来,有些忐忑地站在能照全身的西洋镜前观看这一身的打扮。 镜子里的她上身穿着对襟月白色羽纱上裳,下身着软银轻罗百合裙,玉簪螺髻,淡雅脱俗,美若仙子。 她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看到镜子旁照出了朱岳的身影。 朱月身着月白色细布直缀,腰里松松系着青色宫绦,与她衣裳相配,相貌更是登对。 妇人在一旁热情地笑道:“大人与夫人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羡煞旁人……” 秦柳有些尴尬,指了另一套衣服:“我去试试这套。”落荒而逃了。 秦柳试了几套衣服,看着顺眼的有套小了,有套大了,合身的有三套。 朱岳全买了,小了的和大了的那套让店铺定做,做好了再送过去。 妇人喜出望外,迅速算好了价钱,把账单递给朱岳。 朱岳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随意说道:“去保国公府别院领银子去就是。” 妇人喜滋滋套近乎:“是正前街的保国公府别院?话说那里好几年没贵人过来做衣服了……” 朱岳皱眉,秦柳却接过账单看了一下,我的天! 五套衣服加首饰一共八百两银子! 这这太烧钱了! 秦柳蹙眉道:“不,不,我不要了!这也太贵了!” 秦柳指着账单中的一项:“尤其是这个簪子,就要三百五十两!这不行!我不买了!” 朱岳说道:“也罢,簪子我那有更好的。其他的拿上。走吧。” 朱岳转身就走了,留下秦柳原地凌乱。 她咬咬牙,什么都没拿也跟着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朱岳端坐正位,秦柳如坐针毡地坐在侧面,偶尔瞥一眼朱岳。 她实在太尴尬了。 诚然,她猜到了原身与朱岳之间有过男女之情,可她与朱岳并没有! 充其量算有点好感,程度也很有限。 毕竟朱岳于草原几千人队伍中救的是原身刘雪绛小姐,又不是她。 所谓无功不受禄,她要坦然接受朱岳向她砸银子,有点儿困难。 她一向独立自强,从不依附别人。 如今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又给银子又给买衣裳首饰,大有要包养她的势头,她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本章完) 第60章 碧玉簪 她缺男人吗? 扪心自问,还是缺的。 可因为缺,就要接受别人对她的示好吗? 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可是,她又没什么实力去把朱岳的这份人情还回去。 秦柳难受得紧,面色变换不定,被正襟危坐的朱岳看在了眼里。 他有些不解。 不是说女人都喜欢衣裳首饰吗? 自己母亲和妹妹一进衣裳铺子首饰铺子就出不来了,每次买完东西都喜滋滋兴高采烈,她怎么看着这么惴惴不安? 回到保国公府别院时天已经黑了。 朱岳看看天说道:“明天再去看店铺。你跟我来。” 秦柳接过朱岳递过来的精致盒子时,只觉得极其熟悉。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 朱岳话说得很随意:“这是我亲手雕琢的,你收好了。” 亲手雕琢? 这琢玉可不容易。她那里还有一支琢得很丑的玉簪呢! 她疑惑地抬头看向朱岳。 朱岳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休息吧。晚饭自己用就行。” 朱岳转过身,忙着去整理一旁书架上的书。 秦柳看着整整齐齐的书架,心里腹诽:这么整齐的书架你还要整理,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秦柳也没多想,拿上盒子就告辞了。 她觉得这个盒子和里面的玉簪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秦柳回到自己的住处便恍然大悟了:原身应该见过这个盒子和碧玉簪! 秦柳拿起碧玉簪仔细打量了一番。 玉簪通体绿色,却是渐变色,簪头有深绿色的部分被雕成了绿叶,淡绿色的部分被雕成花朵。花朵层层叠叠,美轮美奂。簪身是淡绿色。 整体来看,簪子做工精致,样子美观大方,适合年轻女子佩戴。 很显然,朱岳雕这个玉簪花了不少心思。 秦柳实在没想到,他看起来很英武的一个男子,居然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可惜这份心思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原身的。 秦柳用了饭早早就洗漱睡下了。 不出意外她又做起了梦。 …… 梦里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支碧玉簪。不远处一个小厮说道:“这是我家大少爷亲手雕的,他说请姑娘放心。” 梦里的自己心思纠结。 有欣喜也有厌烦,还有无可奈何的委屈。 她很快回了家,把盒子连碧玉簪藏了起来。 下次要出门的时候,她却鬼使神差地把盒子又带在了身上。 或许,她是想见到本人,把簪子还回去? 场景变换,日子兜兜转转,到了春节前。 她心烦意乱地出门准备年节礼,却被一个小姐堵在了笔墨铺子里:“刘姑娘,烦请您跟我去看看吧!我哥他,他都快被我爹打死了!” 她吓了一大跳,问清楚才知道,这个小姐是保国公府的千金,朱岳的亲妹妹。 朱岳本来在锦衣卫任职,后来去了居庸关戍守。 临近年关不知道怎么突然回京了,又被其父毒打了一顿。 她心慌意乱地踉踉跄跄跟着朱小姐去了保国公府,隔着帐子看到了在床上趴着的朱岳,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很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朱小姐陪在她身边,门口却是朱夫人,门外还有朱岳的父亲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颤抖着手,艰难地问出了口:“朱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朱岳看着她淡淡笑了,一字一句说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潸然泪下,终究还是说道: “矢志不渝自然值得珍惜,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是傻。我祖父虽然年纪大了,随时可能会致仕,可他的学生遍布天下。哪怕他致仕了,我们刘家依旧是文臣中不可小觑的势力。” “保国公他老人家,自从新皇登基便被派去宣府灭虏。半年多来未建寸功反而挨了不少弹劾。老人家的苦心,朱大人何苦要浪费?此时若传出保国公府与首辅家联姻的消息,对两家岂不都是灭顶之灾?” 说罢,她也不多留,掏出怀里揣的盒子递给了一旁的朱小姐:“此物贵重,雪绛不能收受。” 出了门,她顿了顿,向一旁的保国公世子行礼。 此时却听到屋里有个少年人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道:“既然是贵重之物,平川还是收好了,不要轻易示人。” 她心里咯噔。平川是朱岳的字。 她依稀记得屋子里有个屏风,屏风后刚才一直有人? 春节后,京城就传出了刘谢两阁老家联姻的消息。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两个阁老家的联姻,并不怎么令人忌惮。 …… 秦柳悠悠醒过来,盯着黑漆漆的帐子顶发呆。 如今成熟稳重的朱岳将军,还有这么愣头青的时候? 算起来,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这段男女爱而不得的感情,有点儿像梁山伯与祝英台。 只是刘雪绛此祝英台理智得多,牺牲了爱情,成全了两个家族。 秦柳翻身侧躺。 没想到原身刘雪绛小姐,小小年纪这么理智,这么看得开。 秦柳嗤笑了一声。 刘雪绛小姐并不是她。 她可以替他们惋惜,替他们赞叹,却不能轻易代入。 毕竟,她是现代人秦柳,有着沙堡子镇寡妇刘柳儿这个身份,并不是可怜又可敬的刘雪绛小姐。 爱情不是面包,不是粮食,也不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沙堡子镇众多的贫苦大众要操心衣食。 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 朱岳能让娄老头带她去草原贩马,对她的安全其实并没有太看重,所谓感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就起床向朱岳辞行:“我该回沙堡子镇了。我家两个孩子和老人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朱岳愣了愣,还是点头:“也好。至于开铺子的地方,我先帮你看着,等你下回过来再定做什么营生。” “那就多谢朱大人了。” 不多时,马车准备妥当,秦柳乘马车出了保国公府别院大门。 刚出门拐过街角,保国公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这是锦绣坊送过来的衣裳,大少爷让刘掌柜带上。” 秦柳笑道:“那就多谢朱大人了。” 马车刚要启动,街上却冲过来浩浩荡荡的几匹骏马,往保国公府别院而去。 (本章完) 第61章 回家 秦柳掀开马车车帘的一个小角,看到骑马之人领头的一身张扬的飞鱼服——是锦衣卫! 秦柳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锦衣卫这么浩浩荡荡的阵势冲保国公府别院而去,是为了什么? …… 马车启动往宣府城外东南方向而去。一百多里地的路程,走了两天。 到了燕子楼门口,秦柳下车让马车夫离去了。 她自己拎着行李包袱从侧边的小门进入了院子。 秦柳打量了自己一身美丽的新衣裳,有些忐忑,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认不出自己?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院子里的石铺地面上刚洒过水,一层水汽弥漫。 靠墙的屋檐下,一排小板凳上坐着一群孩子,从高到矮,非常整齐。 最末尾的孩子小小的,也就两岁左右。 秦柳认出来了,那就是自己的二郎。 大郎正抱着一本书,面朝孩子们,嘴里大声念叨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他念一句,靠墙的孩子们就跟着大声重复一遍。 秦柳惊呆了! 大郎小小年纪,就开始教别人读书了! 她瞅着大郎翻书的间隙,轻轻喊了一声:“大郎,二郎!” 大郎转身,惊喜地把书一扔就冲他扑过来:“娘!娘!你终于回来了!” 大郎抱着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秦柳慈爱地摸了摸大郎毛茸茸的小脑袋:“傻孩子,怎么会?娘怎么会不要你们?” 她眼神朝二郎看过去。 二郎只是还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呆愣愣地看着她,并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 反而周围那些秦柳不认识的孩子围到了她身边,好奇地打量起了她。 有胆子大的,甚至伸手摸了摸秦柳身上的银罗百合流仙裙。 一个脏兮兮的掌印就在裙子上出现了。 秦柳无语,她挤出孩子堆,打算把肩上背的大包袱放进屋子里。 见她直接进了屋子,屋檐下的二郎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秦柳赶忙放下包袱出门去搂二郎。 二郎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还不时瘪瘪嘴,显得极其委屈。 秦柳连亲带搂,哄了好半天才让二郎止了大哭,变成小声抽噎。 秦柳看着小家伙一抽一抽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小家伙这是想她想得很了,又见她没有去抱他,反而自顾自走了,心里难过呢! 秦柳流着眼泪亲着二郎:“宝宝乖,是娘不好,娘不该走了那么久……” 李老汉两只手各抓着一个小板凳,艰难地把自己挪出了屋子。 秦柳含着泪笑着打招呼:“爹,我回来了。” 李老汉抹了抹脸,嘴角情不自禁地裂开,露出发黄的牙齿,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秦柳看到隔壁马家的屋里出来个大肚子孕妇,看了看李家屋门口便匆忙出门了。 不多时,系着围裙的马大娘、马凤姐、还有一身伙计打扮的马跃都跑进了院子。 他们脸上都是喜出望外的表情:“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马大娘激动得拍了好几次掌,马凤姐上前亲昵地搂着秦柳的胳膊,又拉起她的衣襟,惊喜地大叫:“天哪,这是什么衣服?怎么这么好看?!” 马跃只是站在那里傻笑。 秦柳再次热泪盈眶。 这就是回家的感觉! 这里就是她的家! 秦柳最先喊了马大娘:“大娘,您瘦了。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她又转头看向眼睛发亮的马凤姐:“这衣服在宣府做的,下次咱们去宣府的话,也给你做一身!” 马凤姐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嫂子你可不许骗我?!” 马大娘过来故作生气地拧马凤姐的耳朵:“说什么浑话呢?!” 秦柳又对马跃笑道:“你好像又长高了,店里生意怎么样?没把客人吓跑吧?” 马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记了帐,一会儿拿过来给您看看!” 马大娘先转过神,她笑着说道:“柳儿刚回来也累了,你们别吵她。咱们赶紧做晚饭去……店里的活儿先放一放,晚饭一定得丰盛,去,记得把你哥叫回来!” 秦柳看着马大娘指挥这个指挥那个,一会儿院子里的人被她指挥得都各忙各的去了,只有李老汉、紧挨着秦柳坐着的大郎、坐在秦柳腿上的二郎还在屋檐下。 南边燕子楼的厨房里传来了忙碌的声音,一会儿烟囱里就飘出了炊烟。 这声音伴随着夕阳的余晖,交织出一幅美妙动人又极具烟火气息的画卷。 秦柳眯着眼睛,微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尖萦绕着的是二郎头顶奶香奶香的味道。 心里慢慢浮现一首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晚饭大家都在燕子楼吃的,马昂也回来了,马昂的太太——挺着大孕肚的曲太太也来了。 桌子上菜肴丰盛,马大娘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手艺都是跟柳儿学的,学了个半不像,你们多体谅!” 秦柳给两个小脸蛋上沾满了饭粒还在卖力地用勺子挖饭往嘴里送的二郎擦了擦脸,又给大郎碗里夹了个鸡腿,笑道:“我尝着倒挺好,这道炖鸡比我做得清淡,鸡汤鲜美的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你看大郎都喝了三碗了!” 马大娘眼睛发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这帮没眼力见儿的,总说我做的不如你做得好!” 马昂只是笑呵呵吃饭,偶尔给李老汉夹个菜。 曲太太坐在末尾座上,低头夹着胳膊只敢动自己面前的那一个两个菜。 秦柳见状,朝马昂使了使眼色,笑道:“曲太太怀着孩子也辛苦,把这个鸡腿给她吃了,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呢!” 马昂把鸡腿夹给了曲太太,还顺便给她盛了碗鸡汤。 曲太太抹了抹眼角,低头吃饭,把鸡汤喝了,鸡腿吃了。 马跃不停从厨房到餐桌跑来跑去,一会儿拿碗,一会儿拿筷子拿汤勺,忙得不亦乐乎。 马凤姐不服地瞅了瞅末尾的曲太太,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李嫂子,咱们什么时候去宣府开店去?” (本章完) 第62章 马跃马凤姐的亲事 秦柳愣了愣。她想起了朱岳说等她回宣府看店的事。 她要回宣府吗? 她想了想说道:“这事再说。宣府城大,人多热闹,竞争也激烈。咱们如果没人罩着,生意怕也不好做,咱们从长计议。不过,等年底了,咱们去宣府做新衣服去,怎么样?!” 说到最后,她眼睛发亮地看着马凤姐。 马凤姐差点跳起来了:“真的?李嫂子你可得说话算话!” “算话!大伙儿辛苦一年了,犒劳犒劳不应该吗?不仅是你,大娘,马跃都做新衣裳去!” 马跃说道:“嫂子您可别惯着她!我还不知道她,这是想嫁人了,就想着花钱做新衣裳穿,好钓个金龟婿!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秦柳笑道:“马跃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咱凤姐儿是谁?那可是马千户马大人的嫡亲妹子!妥妥的官家小姐,不是好人家的好小伙子,咱们真就瞧不上!那话怎么说来着,风物长宜放眼量!你自己的亲事也该留意留意了。让你哥帮你好好寻摸寻摸。” 马跃嗤道:“我哥哪认识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他认识的全都是大头兵!认识的姑娘还没我多!” 马昂冲马跃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胡咧咧什么呢?还不好好吃饭!” 马跃不服气地低头刨饭。 秦柳也笑笑吃饭不提。 这马跃和马凤姐年纪大了,婚事得有个章程。 若是一年前,马大娘能帮着这兄妹俩在镇上找到合适的亲事。 可如今,马昂如坐了火箭一般升职加官,马跃马凤姐兄妹一是会读书认字,二是参与了客栈经营,迎来送往,见识和眼界早已不是区区的村中小伙姑娘,镇上的一般人家孩子估计很难瞧得上。 他们的亲事还真是得花些心思。 马昂的婚姻已经不幸,这对兄妹的婚姻不能再草率了。 吃完饭,秦柳让马跃和马凤姐收拾碗筷和厨房,她自己留了李老汉、马大娘、马昂开起了会。 曲太太很有眼力劲儿地避去了厨房。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挨着秦柳一本正经地参会。 秦柳压低了声音:“大娘,马大哥,马跃和凤姐儿的亲事,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马大娘叹了口气:“我问过他们。马跃倒还好,说要找个模样齐整、心灵手巧的。凤姐儿这孩子心比天高,要么说要找小哑巴那样的,或者说找前一阵子住在客栈的杨公子那样的,把我吓得心肝儿都疼!” 秦柳额头抽了抽。 马凤姐这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高,也不是一般的好! 小哑巴是草原王子,杨慎杨公子那可是大明第一才子,首辅之子,未来的状元郎! 有这两个人做标杆,上哪里给她找合适的夫婿去? 秦柳小声道:“小哑巴有妻子。至于杨公子,那来头大着,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肖想得起的。” 马大娘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杨公子的小厮说了,他家公子已经娶了妻,孩子都生了,只是夭折了。他们公子这才来关外散心……” 秦柳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马家人还真是对那个杨公子动了心思。 她想了想,转头对马昂说道:“马大哥,您在宣府认识的人,或者卫所认识的人家里,有没有比较看好的?” 马昂认真思索了半天,还是摇头道:“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合适的。有不错的都成了家。” 秦柳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留意着吧。” 马昂接过了话头:“小哑巴,还有娄老头,都去哪里了?” 秦柳道:“小哑巴如今在宣府,估计还得忙一阵才会回草原。娄老头还在草原上呢!” 她是昼夜不停行军才急匆匆赶到宣府的,娄老头是正常速度,要赶回长城内怎么也得再加个七八天。 再说了,有阿黑麻他们跟着,他能不能回长城内还两说。 马昂微微诧异。他不知道秦柳一个女人怎么独自从草原上回来的,他张嘴想问,秦柳却岔开了话题。 她不想说自己是被朱岳强行绑回来的。 她和朱岳的奇葩关系,她并不想被别人知道。 “那个杨公子,还在店里住着吗?” “没有,半个月前就回关内去了。说过一阵子再过来。” 秦柳只是随口问问。她如今倒不是非得见杨慎问明自己的家庭状况了。 马大娘提出了新的问题:“客栈和食肆里干活的小伙计们,都说想读书认字。马跃给他们教了几个字,可教得不好……” 秦柳点点头:“这事儿我来想想办法。马大哥,咱们沙堡子镇没有教书先生。镇上能不能给拨块土地,盖个学堂,咱们再请个先生?” 马昂看了看桌边众人,笑道:“我这几天刚这么想着,你倒是先说出来了!” 秦柳眯着眼笑道:“这说明英雄所见略同!” 众人皆哈哈大笑,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马跃出来拆台了:“这还不一样!我哥只是想,等他铁了心要做,估计得等到明年去!” 马昂辩解道:“这不是卫所里事情多,忙不过来……”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地说着话,李老汉眯着眼笑着,认真听着各人发言。 两个孩子都靠着秦柳,打起了哈欠,二郎索性躺倒在了秦柳怀里,把秦柳的新衣服揉得皱皱巴巴的。 马昂说道:“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早点儿睡吧!” 马跃上前抱了大郎,马昂背了李大叔,把孩子和李老汉送到李家才走。 马昂临出李家大门时,秦柳叫住了他:“马大哥,您人头熟,宣府也去过,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哪里有轮椅卖的?就是有自己转动轮子,椅子就会移动的那种。这是银票,有的话您帮我买一个回来。” 马昂很快明白了,他扭头看了看东屋炕上的李老汉,点点头说道:“我先打听打听,有合适的就给买一个。” 秦柳递给他一张纸:“这是银票,你先拿着,不够了我再拿。” 马昂接过银票,借着屋子里刚点上的油灯看了看面额,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两?!这么多!” 秦柳点点头。 马昂没有多说,拿上银票走了。这妮子,还真是生财有道! 如果说,他之前对她还有几份男女之情,现在则多了好几分的敬重和钦佩。 小哑巴那样一个杀神,居然窝在她店里切羊肉,帮她带孩子。 这个小寡妇的魔力太特别了! (本章完) 第63章 玩泥巴 秦柳睡了个极其香甜的长觉,没再做过梦。 这里,这张大炕才是她的家啊! 第二天一大早,马跃就给秦柳送来了客栈和食肆的账本。 秦柳看着记得乱七八糟的账本,额头直抽抽。 这账就是一本流水账,倒是简单易懂,就是杂项极多,看的人头皮发麻。买草、买肉、买米、买豆子、买花生等都记在了上面。 秦柳先没顾着理账,而是先多花时间陪陪两个孩子。尤其是大郎,如今已经满六岁快七岁了,正是学习知识、启蒙的关键时刻,她要看看这一个月她不在,孩子的学习有没有退步。 大郎的字倒是日日都有练,只是算术还是太差。 秦柳看到他在“6加6”后面写“11”的时候,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没错,她给大郎教的就是阿拉伯数字。 她去掰了一堆小木棍,让大郎先数出六个,大郎轻松完成了。 她又让大郎数出六个,大郎继续顺利完成。 她把两堆小木棍拨到一起,问大郎:“你再数数,一共多少根?” 大郎数了一遍,眼睛闪着亮光大声说道:“十二根!” 她笑着摸摸大郎的头:“大郎真棒!你再看看,七根小木棍加七根小木棍,一共是多少根?” 大郎很认真地数木棍去了。 她再看看二郎,二郎正拿着把小木剑这砍砍,那砍砍,玩得不亦乐乎,当然,砍在秦柳身上的次数最多。好在秦柳今天穿的是原来的粗布衣服,要是在宣府买的那些精致衣裳,这会儿怕都已经被弄毁了。 秦柳无奈。这木剑还是小哑巴做的,小哑巴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秦柳带着精力充沛的二郎去后院的阴凉处玩泥巴。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阳光毒辣。 二郎拿着小木剑在泥巴里戳来戳去,嫌不过瘾把木剑扔到一边,撅着小屁股用手活起泥巴来了。 不一会儿脸上、身上就糊满了泥巴。 秦柳也不介意,自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二郎玩耍,享受岁月静好。 “你就让孩子玩这个?” 突然出现的男声把秦柳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发现东边的屋荫处立着一个带斗笠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 她眯了眯眼睛,尽量低头去看斗笠下的男人面孔。 男人走近,斗笠下露出一张五官立体英俊的脸庞。 果不其然! 朱岳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秦柳尬笑:“朱大人,您怎么有空过来?这大老远的……” 朱岳把手背在身后,很闲适自在地说道:“有一些话要当面嘱咐你。” 秦柳竖着耳朵听。 “贩马的事惊动了上头,京城最近会有很多去人去宣府。你记住,尽可能不要出门,不要露面。如果有必要,” 朱岳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去草原上呆一阵。” 说罢,他眼神严肃地看着秦柳。 秦柳感觉嘴里发苦——自己的身份忌讳到了这个地步么? 这个朱岳日夜不停骑马赶路把自己从草原带回了宣府,这才几天,又要自己去草原呆一阵? 这不是白费力气? 她点点头,去把还在泥巴地里奋战的二郎抱了起来,对朱岳说道:“如果我走了,麻烦朱大人帮忙照顾我这一家子。” 二郎玩得正在兴头上,骤然被打扰,挥手蹬腿地反抗,吭哧哼哼,还要去地上玩泥巴。 秦柳被他的泥巴小手打到,糊了一脸的泥,头发上也沾了不少。 秦柳没顾得上这些,只是认真地看着朱岳。 朱岳被二郎的淘气逗笑了。 他伸手捏了捏二郎胖乎乎的小脸,淡淡微笑:“好。” 说罢,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二郎的面容,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 秦柳抓紧问小哑巴的下落:“我那个伙计现在在哪里?朱大人要不把他放了?” “放不了。” 秦柳大吃一惊:“为什么?” 不会是小哑巴受伤了吧?! “他在草原上就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如果他回来了倒是好事,你身边多一个高手,我也放心些。” 这话说的,人家小哑巴是达延汗的儿子,正儿八经的草原王子,又不是自己的保镖…… 不过秦柳没和朱岳争执这个,如今小哑巴下落不明,她反而有些忧心。 “娄大叔他们回来了吗?” 朱岳淡淡说道:“他擅自把你带去草原,置你于险地,还需在草原上落实马匹事务将功抵过,暂时回不来了。” 秦柳愣了一下,原来这娄老头这么大胆! 看来自己的草原之行朱岳开始并不知情。 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朱岳亲切了许多。 朱岳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怎么没穿新衣服?” 秦柳尴尬地笑笑:“带孩子太费衣裳,怕弄脏了。”她看了看身上被二郎糊上的泥巴印。 “弄脏了再做就是了。” 再做可要花银子的哇! 秦柳没说话。 朱岳也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看起来还很赶时间。 秦柳看着他衣裳下摆上沾的厚厚一层灰尘和被灰尘蒙得看不出来颜色的靴子,知道他是骑马过来。 宣府到这里一百五十里路,一路骑马过来其实也挺辛苦。 只为了这几句话,他就自己跑一趟,还是在前一阵刚经历昼夜不停急行军后,这朱岳,还真是铁打的汉子! 秦柳让二郎继续玩泥巴,自己却盘算起最近需要抓紧处理的事情。 她得尽快把客栈的优缺点梳理出来,让客栈业务尽可能快地走上正轨。 晚上让孩子睡下后,秦柳挑灯夜战,把客栈和食肆帐目整理出来了。 食肆整体上盈利大幅下降,只赚了一两零四百文。 客栈倒是收益不错,一共收入九十七两银子。 因为服务人员都是附近找的半大流浪孩子,只管食宿不给工钱,利润倒是很高,有六十两。 这个利润比起燕子楼巅峰时期差多了。 秦柳低头沉吟。 如今是夏季,来往过路的行人很多,所以他们店才新开,入住率也还算不错。 只是主要是住店收入,餐饮收入不到十分之一,这让秦柳有些遗憾。 按她的规划,民以食为天,餐饮收入应该更多些才是。 (本章完) 第64章 分红 客栈的餐饮如今是马大娘在负责,主要做面条、饺子等,偶尔会有炒菜,也是从秦柳这学的。 秦柳昨天晚上吃过马大娘做的饭,也只能说味道马马虎虎过得去。 以马大娘的厨艺,要想把客栈的餐饮业务发扬光大有点儿困难。 秦柳不免又想起了火锅业务。 这个只要按比例调好蘸料,味道就不会太差。 至于切肉的问题,她也只能慢慢寻摸刀工好的伙计了。 唉,刀工好人又安分的小哑巴,还真是令人怀念呀! 秦柳又看了一眼账单上的交税一项,微微叹气。 过去这个月交税居然交了二十三两! 食肆那边不怎么盈利的根本原因就是交税了。 食肆本来就是面对低端客户,主打一个薄利多销,对精细化管理要求很高。若是原材料管理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要亏损。 如今从税率来看,压根不是李老汉说的三十抽一,而是达到了25%的税率! 秦柳蹙眉,不知道为何这税收不是按照朝廷定的税率收取。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就找马跃询问情况。 马跃愁眉苦脸道:“您走后没多久,镇上就来了税吏,还有好几拨。您说的三十抽一只是其中一项。抓鞑子要收,修城墙要收,修路要收,咱们这还是看俺哥是从千户的面子上少收了。 听说,京城要求各地镇守太监要交银子到皇宫,镇守太监们就想方设法地各处搜刮。 咱们去年没人来收税,是因为鞑子把税吏宰了,没人敢过来收税。 如今太平些,收税的就又来了。” 秦柳无奈。 马跃却道:“李嫂子,您还是把燕子楼的招牌拆了,他们上回就想收税,被我糊弄过去了,下次来,可就不一定能糊弄过去了。” 秦柳愣了一下:“燕子楼已经歇业了,也要交税?” 马跃挠了挠头:“他们才不管歇业不歇业,只要能刮出油水,哪管那些?” 马跃顿了顿,试探着问道:“要不,您把绛雪斋和燕子楼记到我哥名下?可以少交些税。” 秦柳诧异:“还能这样?” 马跃点点头:“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我哥如今也算是沙堡子镇最大的官儿,他们怎么也会看几分薄面。” 秦柳沉吟片刻后道:“这事能成,你今天就去办吧!” 马跃应声而去。 马昂中午却过来了。 他有些踌躇:“这些都是你的店,记到我名下……” 秦柳连忙解释道:“主要是想借马大哥的名声少交些税,你要是不愿意,那还是算了。” 马昂面容平静,眼睛却亮晶晶地:“怎么会不愿意?你,你太见外了。” 秦柳顺便提起了私塾的事:“我想着,就在隔壁的街上买块地建个私塾,从宣府或者京城请个先生过来,先生的束脩我们客栈出了,镇子上的孩子但凡想学的都可以过来上学,你看如何?” 马昂说道:“一个私塾先生一年束脩也要十几两银子,咱们店可撑得住?” 秦柳笑道:“一年十几两还是撑得住的,如果是一个月十几两怕是撑不住。” 马昂也笑了:“我刚任从千户,那些百户们还不怎么服气。如果镇上多个私塾,他们的孩子能过来上学,那些人会好管很多。 还有,上次说的开荒地,他们也很积极,有些人已经组织自己的兵丁去开荒了,大伙儿都想能多条发财路。” 秦柳奇怪:“开荒官府不管吗?” “本来是要管的。以前我们卫所都有屯田,我们军户不打仗的时候就种地,自给自足,朝廷不用派发军饷粮草。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屯田越来越少,都划到私人名下,又因为这几年鞑子兵灾多,种地的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带到草原上,地反而很多抛荒了。 我们军户也越来越少。有能耐和门路的逃去了外地,留下的穷得娶不起媳妇,也养不活孩子……” 秦柳插话道:“媳妇都娶不起?” 马昂说道:“可不是?以前朝廷还有佥妻制度,就是朝廷出钱帮兵丁娶妻。后来肚子都吃不饱,更不要说这个了。” “那朝廷不反对私开荒地吧?” “怎么会反对?不花朝廷一分钱就能把兵丁肚子填饱,这种好事,宣府的大人们还是看得明白的。 再说了,咱们这块情况特殊,荒地多得益于鞑子。关内没有鞑子骚扰杀戮,很少有地抛荒,也算咱们靠近草原的一个福利……” 这话说得太讽刺了。 秦柳实在无力吐槽:“这朝廷,怎么这么垃圾?” 马昂轻轻摇摇头,没再说话。 秦柳不懂政治,也说不出别的。 秦柳又找来马跃,把红利分给了马跃。 马跃拿着白花花的十二两银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过去一个月,秦柳撂挑子,客栈全凭他一个人当家作主,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他害怕可又不得不硬起头皮尽力而为。 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而已! 而努力带来的回报也很大,李嫂子毫不吝啬地把钱分了,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有被看到,被认可。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太好了! 不过,激动之余,马跃还是理智地说:“李嫂子,客栈的投入还没收回来呢,哪能现在就分钱?” 秦柳笑眯眯说道:“下个月再开始收回投入。” 马跃也没有坚持,压抑住激动说道:“好嘞!” 他对李嫂子有百分百的信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柳对于马跃提出的摘掉燕子楼招牌的事并没有落实。 燕子楼积累了她许多心血,她对它很有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割舍掉的。 再说了,如今燕子楼算是朱岳的产业,朱岳没发话,她也不好擅自摘牌子。 秦柳记着朱岳的吩咐,没有去客栈抛头露面视察,而是不停找马跃马大娘了解客栈的经营状况。 客栈有三间大通铺,每间通铺最多可以睡二十个人。每人一晚收二十文钱。 镇上还有十文钱一晚的客栈,只是不像她这里可以提供热水淋浴。 (本章完) 第65章 小哑巴回来了 出门右转就是便宜的食肆,因此大通铺最火爆,每晚爆满。 其次是人字号房间,两百文一晚上,入住率就没那么高了。三十个房间,只有二十个左右会有入住,基本上住的都是有些讲究的过往客商,不肯与走夫贩卒挤通铺,舍得花钱住好一点的房间。 而且绛雪斋有马厩,对马匹的管理和服务很到位,草料和豆料质量都很好,还不多收钱,只是要个成本价,让这些客商放心了不少。 只是客栈的餐饮马马虎虎,有些遗憾。 地字号房间这一个多月只有一个客户入住——大才子杨慎,住了大半个月后走了。 秦柳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倒没那么着急找杨慎,虽然有儿时的情谊,可毕竟时过境迁。 她与马大娘连续研究了好几天,提供了一套可以标准化操作的菜谱:涮锅+饺子+牛肉面。 炒菜难度较大,她反而建议马大娘只提供四样拿手的,把选择范围压缩,尽量精益求精。 这样或许能提高客人的餐饮满意度,也能创新。 饺子和牛肉面是给那些勤俭的客商准备的,炒菜给略讲究的客户服务,涮锅子则是高赢利点。 涮肉的切肉工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只好由马大娘自己顶上了。 新食肆那边,目前几乎全交给了栓柱主持。马大娘许诺他,要是干得好,年底想办法给他买块地皮,将来让他盖房。 地皮吸引力不大,盖房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栓柱虽小,可也知道若有新房娶媳妇就容易些。 他跟着马家人才吃饱了饭有衣穿,倒也干得勤勤恳恳。 马大娘说小三小四一直很安分,如今在新食肆一个负责内厨一个负责外堂,配合默契。 秦柳不知道小三小四和小哑巴是什么关系,回头她还得问问小哑巴。 小哑巴去哪里了? 秦柳想到这个就有些忧心忡忡。 若不是因为陪她一起,小哑巴也不会被明军抓住,以至于现在下落不明。 马凤姐如今跟着马跃做帮手,客栈里的卫生验收,房间打扫,都是她带着半大孩子们完成。 马凤姐对孩子们尤其强调要手脚干净,不能偷窃客户财物。 孩子们对她这个泼辣漂亮的姑娘很信服。 忙碌了几天,秦柳终于清闲了一些。 说实话,绛雪斋有点像当初的马李饺子铺,由她开头,后面的运营都交给了马家人。 而分给马家的利润比例却少了。 秦柳想了想,找上马大娘说道:“这客栈里的餐饮业务主要是您负责,这利润单算,全归您吧。” 马大娘激动得热泪盈眶,却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地方是你的,客户也是客栈的……” “可是我自己没有参与实际工作中……” 秦柳想到客栈的股份里,小哑巴占一半,马跃占二成,自己才三成,再分股给马大娘也不大可行。 所以她才考虑把餐饮业务拿出来单算。 马大娘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要不,这餐饮生意的利,像饺子铺一样,咱们对半分?” 秦柳愣了愣,还是同意了。 餐饮业务若做得好,利润不比客栈低。 至于怎么往好做,见识有限的马大娘自然没什么好点子,还得靠她操心。 马大娘也放心了不少。她感觉这李家寡妇就是个指路明灯,说什么做什么头头是道,有她指点,她心里才踏实。 银钱挣多少才是够? 如今和两年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相比,他们马家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她很知足,并不贪心。 至于马凤姐,秦柳没给她做特别的安排。他们马家人是一家,应该由他们自己去合理分配。 日子清闲下来,秦柳穿上了宣府买的新衣服。 这是一套纱质衣裙,上衣是浅绿色交衽窄袖衣裳,白色的里衬,做工精致,微微修身。下身是两层纱裙,是粉绿色的微蓬蓬形状,腰带是白色的镶嵌了几颗珍珠。 这套衣服清爽飘逸,正适合炎热的夏天穿。 这天上午,秦柳正穿着新衣服把刚洗完的衣裳搭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却听到了孩子们惊喜的欢呼声。 秦柳循声望去,通往后院的甬道口,立着一个浑身脏兮、头发蓬乱的人。 那人一双如狼一样闪亮犀利的眼睛正看着她。 秦柳像孩子们一样惊喜地叫了起来:“小哑巴!你回来了!” 秦柳连忙上前,拽着小哑巴转圈上下瞅了一遍:“你没受伤吧?这脚上的鞋子怎么磨破了,脚趾头都露出来了。正好我刚给你做好了一双新鞋……” 小哑巴任她拉着,原来犀利的眼神变得温和平静,全身也像突然卸去了力气,变得软绵绵懒洋洋的。 秦柳见状问道:“你吃饭了没?我给你煮饺子去?” 小哑巴点点头,一手拉着大郎,另一手拉着二郎跟着秦柳去了前面的燕子楼。 燕子楼里的桌椅很多都搬去了新食肆,厅堂里空荡了不少。 早饭后,秦柳已经活好了面,调了韭菜肉馅,等着中午包饺子呢,小哑巴正好赶上了。 秦柳手脚麻利,一边添柴烧水,另一边自己包饺子,还偶尔去厨房门口看看被两个孩子围着的小哑巴。 小哑巴这一身狼狈,很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秦柳微微愧疚。 饺子很快煮好,秦柳煮了两大盘,端出来放桌子上,还细心地调了个姜醋汁蘸料。 刚煮出来的饺子有些烫,吃得小哑巴满头大汗。秦柳取了大蒲扇,一边替小哑巴扇着,一边给饺子扇几下降温。 吃了饭,秦柳没顾得上洗碗,让小哑巴先去洗个澡,她自己去了小哑巴以前住的小屋取他的衣服。 衣服取来放在西屋的淋浴间前,秦柳又去把煮开的热水用井水沁凉,打算一会儿让小哑巴喝了解渴。 正忙着,燕子楼的大门处传来了震天的砸门声。 秦柳让两个孩子去找在东屋的李老汉,自己去燕子楼应门。 从门缝往外看,门外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差役,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木棍的差役。 秦柳心中咯噔。 可门外的人已经很不耐烦:“快开门,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秦柳不得不打开大门。 (本章完) 第66章 水火棍的厉害 几个差役推开秦柳,不由分说地闯进燕子楼四处寻找了一番。 “哟呵,还说停业了,这不还在营业吗?桌子上的碗筷还没收拾呢!” 秦柳陪着笑脸:“各位官爷,我们这个店早就歇业了,如今只是自己家吃饭。” 差役大剌剌地找把椅子坐了下来,不屑地说:“你说歇业就歇业?骗鬼呢!上头大人说了,你们这种奸商最会藏财逃税。瞧你这一身衣裳,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怎么,欠的税以为逃得过去还是怎的?” 秦柳无语了。 奶奶的,税吏终于上门了。 她没有跟税吏打交道的经验,想了想还是说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店吧?咱们沙堡子镇上新上任的千户马大人您知道吧?” 差役无所谓地剔着指甲缝:“马大人,不就是对面客栈的主子吗?怎么了,一个从千户,官能大过我们宣府镇守太监?” 秦柳心中一凛。 她脑子快速转了起来。 她老神在在地笑道:“镇守太监,咱不认识。不过,我们马大人可是受了保国公府的青睐,这家店……” 秦柳故意说一半留一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差役果然收了不可一世的狂傲,表情变得严肃认真:“既然如此,我们先去确认一下。如果你说的有假,这水火棍的厉害,你可要尝尝了!走!” 秦柳送走了几人,长长吁了口气,又把桌子上的碗筷收了洗刷干净,去东厢房端了沁凉的温水往西屋走去。 西屋的淋浴间里水还在哗哗流着,秦柳又回东厢房去往锅炉里添了几根柴火。 她盯着炉膛里的火焰发呆。 不得不说,做一个平民其实也很不容易。 熬过了饥饿寒冷,有了房屋栖身,产业生存,还要面临凶神恶煞的税吏。 即便她这个店已经歇业,厅堂里只有两张大桌子,税吏还是不肯放过她。 交税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可若是这样被强逼交税,性质又完全不同。 这感觉,反而像是被黑社会逼着交保护费,憋屈得很。 秦柳或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顺了,猛地被人恶狠狠警告一通,心里很憋闷。 秦柳正胡思乱想着,大郎二郎过来了:“娘,小哑巴哥哥怎么洗澡洗了那么长?你快去看看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秦柳愣了一下,刚才小哑巴确实看着疲惫不堪,莫非是吃完饭立即洗澡,低血糖晕倒了吧? 秦柳赶紧去到西屋,走到淋浴间门口问了两声没人回应。她正要敲门,门打开了。 小哑巴只穿着一条裤子,光着膀子,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秦柳伸出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什么事吧?” 小哑巴愣了一下,身子晃了晃,秦柳连忙扶住了他,把他扶到炕上躺下,又取了被单给小哑巴盖上,拿了帕子替他擦头发上的水。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问:“小哑巴哥哥,你没事吧?你累不累?” 二郎还趴到小哑巴脸旁吧唧亲了一口,大郎则一会儿替小哑巴揉揉腿,一会儿替他揉揉胳膊。二郎跟着有样学样。 秦柳说道:“行了,你们俩别打扰他了,让他好好歇着,大郎,去把桌上的温水端过来给你小哑巴哥哥喝。” 大郎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下炕,二郎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蹬蹬蹬爬下炕,晃晃悠悠地抢先把水杯端了过来。他走得小心翼翼又带着急切,一些水洒到了自己身上。 小哑巴侧身看着二郎笨拙的样子,脸上表情放松又开心。他接过杯子喝完水,吧唧亲了二郎一口,又揉了揉二郎毛茸茸的小脑袋。 秦柳接过杯子放下,笑道:“你看,两个孩子待你比我还亲。” 话音未落,小哑巴拽了一下她,秦柳一个没站稳,歪坐在了炕边,离躺着的小哑巴很近。 正在这时,屋门口传来了一声惊呼:“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秦柳看去,居然是满脸震惊的马凤姐。 秦柳有点慌乱地站了起来:“没,没什么,小哑巴刚回来,累了歇会儿……” 马凤姐一脸的不信,眼眶红红地瞪了瞪他们,倔强地转身去了院子里。 秦柳马上跟了过去。 马凤姐站在院子里的大太阳底下,转身质问秦柳,一手还指着西屋窗户:“李嫂子,你和小哑巴都这样了,你把我哥当什么?!” 秦柳呆了呆,连忙解释:“我和你哥没什么。他有家室,你可不要胡说!” 秦柳顿了顿,话语软了下来:“小哑巴刚回来,都快累倒了。我是他的掌柜,照顾一下是本分。你怎么就上纲上线冤枉好人了?我一个寡妇,门前是非本来就多,你要也落井下石,我还活不活了?!” 马凤姐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柳斩钉截铁说道:“自然是真的。” 马凤姐上下打量一番秦柳,犹疑地问:“那你怎么打扮这么好看,不是给他看的?” 秦柳无奈:“我又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再说了,我买了新衣服,还不让人穿了?!” 秦柳顿了顿说道:“我那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裳没上过身,应该衬你,你来试试?” 马凤姐的气立马消了不少,推辞的话带着几分迟疑:“真的?这不好吧?” 秦柳拉着马凤姐进屋:“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跟我来。” 马凤姐又进了西屋。 平躺在炕上的小哑巴只是看了她一眼,神态自若地把二郎举到半空中,二郎高兴地又尖叫又笑,大郎在一旁吵吵:“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秦柳边从衣柜里拿衣服边道:“你们两个别吵着你们小哑巴哥哥,一人再玩一回就不能玩了,乖乖躺下,陪你们小哑巴哥哥睡会儿吧!” 秦柳拿了衣服就拉走了马凤姐,去了马家的西屋。 如今马大娘和马凤姐住马家的西屋。 秦柳帮着马凤姐换上新衣裳,又帮她重新梳了头发,不由得感叹:“这衣裳穿上,真好看!” 说实在话,把这衣裳送出去秦柳内心是舍不得的。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了,都舍不得穿。 衣裳上衣是浅紫色绸缎,袖子是白绸,微喇叭袖,下裙是银灰色的流仙纱裙,把女性的柔美婉约发挥得淋漓尽致。 泼辣丰满的马凤姐在这套衣裙的衬托下,立马有了淑女气质。 (本章完) 第67章 脸红了 她穿戴好便兴冲冲往外跑:“我去问问小哑巴好看不好看。” 跑到李家西屋门口,炕上的一大二小都睡下了,小哑巴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马凤姐有些讪讪地,对跟在她后面慢悠悠进来忍着笑的秦柳道:“嫂子,您先忙,我先去客栈忙去了。” 秦柳点点头笑着看马凤姐离去,自己去给还在东屋的李老汉倒了杯水。 随后,她取了针线和大蒲扇,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西屋的炕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给炕上的三个家伙驱赶蚊虫。 屋子外只有知了长长短短的鸣叫。 秦柳的心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踏实下来。 有了小哑巴在,那些税吏想要欺负她怕也不容易。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小哑巴熟睡的面孔。 不得不说,小哑巴是个极具少年气的小伙子,脸上有时会带着一些未经世事的纯真,就比如现在睡着的时候。 身材消瘦,却一身的健美肌肉,肩宽腰细,配上他桀骜不驯的气质,让刚才扶了他一把的她都有些微微脸红。 她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寡妇,穿越过来好几年,头一回可耻地脸红了。 马凤姐的出现,迅速把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为了收买马凤姐,她不得不送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唉,这脸红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以后还是不能乱垂涎美色。 秦柳看着两个本来装睡的孩子也真的睡着了,就带上了西屋门,去厨房忙碌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西屋的三人依旧熟睡,秦柳煮了饺子端去给李老汉,李老汉却摆摆手,说等大家一块吃。 秦柳便去把小哑巴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 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还有暗红色的污渍。 更令她心惊的是,上衣还有不少鲜红的血迹! 秦柳呆了呆。 她想起来,刚才光着膀子的小哑巴身上没有伤痕,莫非这鲜血是沾上的? 她回头得问问他。 日头西斜,秦柳终于听到了西屋的嬉笑打闹声。 她站在门外笑道:“太阳都要落山啦!该起来吃饭喽!” 秦柳没再管他们,去厨房炒了好几个菜,又煮了饺子当主食,还拿了酒。 饭菜端去主屋,小哑巴已经穿戴整齐,带着两个穿戴好的孩子坐在餐桌上了。李老汉也坐在了主位。 秦柳把饭菜摆好,又给李老汉和小哑巴斟上酒。 小哑巴不爱说话,只是向李老汉敬了几回酒。 敬完李老汉,小哑巴又向秦柳敬酒,秦柳愣了愣,也给自己斟上酒喝了。 和一个多月之前的无数个吃饭时间相比,桌子上只是少了个娄老头。 秦柳心情有些惬意。 扪心自问,有武力保护的时候,她的安全感更强。 正吃着,马凤姐又来了。 秦柳热情地招呼她:“一块吃吧!” 马凤姐也不客气,找了个小板凳就坐在了桌子边。 秦柳拿来了碗筷递给她。 马凤姐眉飞色舞地对小哑巴说道:“你知道吗?镇上的税吏被人宰了!就今天大白天地在街上。关键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秦柳惊得筷子掉在了地上。 小哑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秦柳连忙捡起筷子,擦了擦低头吃饭。 小哑巴特别长的洗澡时间,衣服上新鲜的血迹…… 这家伙就是个杀神,洗个澡的功夫就去杀了税吏?! 秦柳慌乱地吃了饭,都没顾上给二郎大郎夹菜。还好李老汉不停留意照顾这两个小家伙。 马凤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要是缠着小哑巴,偶尔会打趣几句大郎二郎。 赵三儿过来喊马凤姐,说客栈那边马跃正找她呢,马凤姐才不情愿地起身离开了,临走前还悠悠地说了一句:“李嫂子,我真羡慕您,什么都不用干就有漂亮衣服穿!” 秦柳呆了呆。 刚才我忙着进进出出擦桌子刷碗给你们倒水端茶,就这么被抹杀了吗? 她也没有跟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小丫头是心仪小哑巴,把自己当成情敌了。 秦柳无奈扶额。 她磨磨蹭蹭地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回了院子,小哑巴和两个孩子还在玩着呢。 小哑巴正教他们射箭。 “这黑灯瞎火的别学了,让你们小哑巴哥哥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大郎率先反对:“我们不困!睡了一天了。” 二郎附和:“不困!” 小哑巴说道:“晚上练习,更能培养射手直觉。” 秦柳并不知道小哑巴的射箭水平如何,反驳道:“怎么可能?” 小哑巴也不多说,去主屋桌子上取了个苹果,让秦柳站好,把苹果放在了她头上。 秦柳茫然。 小哑巴走到院子里最远处,反手随意搭箭射出。 苹果中箭掉落在地,秦柳吓得惊叫出声。他奶奶的,小哑巴这个疯子刚才拿箭射自己! 她尖叫着骂道:“你个变态!疯子!你拿箭射我!” 小哑巴一脸自信地笑着走近,捡起地上被箭穿过的苹果擦了擦咬一口:“不会射到你。” 秦柳才不信他,怒不可遏地抬手打落了他手里的苹果,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秦柳有些后怕地手微微颤抖,安排大郎描红。 小哑巴带着笑慢悠悠进屋,看到大郎写的功课,呆了呆。 “这是什么?” 小哑巴指着大郎写的阿拉伯算式“1+1=2”,满脸惊诧地问秦柳。 秦柳心里咯噔。 她只是见大郎在数学上比较笨,汉字的数字又笔画太多,便教了大郎用阿拉伯数字学加减。 没想到被小哑巴察觉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不就是算数?” 小哑巴是蒙族人,对汉人的文化不一定那么清楚,她自认为可以糊弄过去。 小哑巴没再说话。 月上中天,大郎二郎终于打起了哈欠,秦柳已经撑着脑袋倚着小炕桌打了好几个盹了。 她拉过与小哑巴玩得尖叫不动了的二郎,又喊过大郎去浴室,随口对小哑巴说道:“你快回去休息吧,你的被褥床单我都拆洗过了。” 等她带着孩子们沐浴完,小哑巴已经走了。 秦柳哄着两个孩子睡下,自己却睡不着了。 她对税吏的死有些担心,又对小哑巴黑夜中拿箭射自己的行为耿耿于怀。 她往后院走去。 还没走到小哑巴所住小屋的窗户下,就听到了屋子里马凤姐的声音——小屋南边的窗户正大开着。 (本章完) 第68章 马凤姐的恼羞成怒 秦柳暗自嗤笑:这小哑巴可真受欢迎啊! 马凤姐的话很扎心:“小哑巴,你怎么一直都不理我?刚才你还和李嫂子他们有说有笑的。她一个寡妇,你在她屋子里呆到这么晚,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哎……哎……你干嘛推我?我自己走行不行?小哑巴,我穿这衣裳好看吗?他们都说好看,这是李嫂子送我的,一看就值不少钱,也不知道什么人送给她的……哎呦!小哑巴,你都把我推倒了!你怎这么坏!哼!你不喜欢我也要说!李嫂子在宣府肯定有相好,送她回来的马车可气派了!” 秦柳等在后院门口,看着马凤姐气愤地打开后院门,还踢了门几脚。 秦柳庆幸自己前一阵子把小屋里住的人都安排到了客栈那边,要不然这场笑话被人看到,她的脸可就丢大了。 “凤姐儿,你发什么脾气呢?” 凤姐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压下怒气说道:“李嫂子,小哑巴这么没礼貌,你怎么还留着他?” “他是我的伙计,又没犯过什么错,为什么不留他?” 马凤姐噎了噎,还是梗着脖子问道:“你一个寡妇人家,就不知道瓜田李下要避嫌吗?” 秦柳笑道:“你倒说说,我要避什么嫌?” “你们孤男寡女,又带孩子又做功课,就像一家人,你让别人怎么想?”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可他是我的伙计,帮我带孩子天经地义。以前也这样,不见你说什么,怎么今儿个这么大惊小怪了?娄大叔之前也帮我带孩子,还帮我照顾老爷子呢,你怎么不说什么?” 马凤姐气呼呼地说:“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这样,真过分!” “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小哑巴不理你,你就要让我赶他走。现在虽然天气暖和冻不死他,可他无家可归饥一餐饱一餐的,你就满意了?” “行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小心眼儿。你们都是大好人,这总行了吧?!” 马凤姐也不管秦柳了,气鼓鼓地直接往前走。 秦柳拦住了她,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凤姐儿,剃头担子一头热是没什么好结果的。总得你情我愿才好是不是?你看看你亲嫂子,就没吸取点儿教训吗?”最后一句话是低声说的,还是怕马家东屋里大着肚子的曲太太听到了。 马凤姐终于蔫了,眼神黯淡:“是。” 秦柳看着马凤姐转过马家西边的过道进了前院,才出了后院门去找小哑巴。 小哑巴小屋的门虚掩着,秦柳先敲了敲,见没人应就推门而入。 刚进去,还没适应屋子里的黑暗,她就听到门被猛地关上了,自己被人推着抵在了门上,两只手被按着固定在门上。 她倒没怎么害怕。 小哑巴的呼吸在她耳边响起,声音低沉:“你是谁?” 秦柳低低地尬笑:“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孙女儿……” 小哑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撒谎!” “那你可知道,大明以前有个首辅叫刘健,他也有个孙女儿……” 把她挤压在门上的力度轻了些许。 秦柳却轻轻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她。我是个鬼魂,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哑巴明显顿了顿,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秦柳戏谑地看着小哑巴。穿越这种离奇的事,一般人未必能够接受。他不会认为她疯了吧? 慢慢地,秦柳有些害怕了。 小哑巴并没有松开她,反而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的眼睛,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 她几乎可以听到小哑巴怦怦有力的心跳声。 气氛立马变得暧昧起来。 秦柳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小哑巴还是放开了她。 “那个税吏,是你杀的?” “嗯。” 秦柳大惊,却依旧压低声音:“为什么?他又没得罪过你!” 小哑巴如果是一个看人不顺眼就杀的魔头,她还真的容不下他了。 “他威胁你。” 秦柳心里突然酸酸涩涩的。 她有些狼狈地说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小哑巴却拉住了她的手。 秦柳顿了顿,还是挣开了,替小哑巴带上门,回了西屋。 两个孩子睡得香甜,秦柳躺下,却头一回失眠了。 穿越过来一年多,她一直忙着生存、挣钱、活命,虽然经常做梦,却从未失眠过。 穿越前,她是个大龄剩女,也谈过恋爱。 男朋友是同学,读研时认识,两个人一直不温不火地处着。也说不上有多爱,只是觉得身边人都谈恋爱了,自己单着太不符合潮流太奇葩。 男朋友毕业后并未读博,直接参加工作。 生活的压力迅速扑面而来。 八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与北京城十几万一平的房价相辉映,让年轻人迅速失去了奋斗的希望。 男朋友家在南方小镇上,父母只是开了个普通的小超市,家里没多少积蓄。 她家里更是普通,父亲是个工作不稳定的三流厨子,母亲是家庭主妇。送她上大学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在北京城买不起房,高达五千块钱一个月的房租,让男朋友日益消沉和绝望。 秦柳读博后,一直忙着做实验为写论文做准备。等男朋友与她说分手的时候,她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我喜欢上别人了,她是个北京姑娘,家里四套房子。我们结婚的婚房就在三环边上,一百五十多平,价值一千五百万……” 秦柳听着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的天文数字,冷静理智地接受了分手事实:“祝你们幸福。” 之后,她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学业之中,最后博士毕业顺利留校,也申请到了郊区限价房,用东拼西凑借来的钱付了首付,从此在北京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她这样一个专心于工作、没什么情趣和靓丽外表的高校女教师,又是个大龄女博士,在婚恋市场上非常不受欢迎。 穿越前,她依旧孑身一人。 有个段子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 而她,就是那个倒霉且悲催的女博士,游离在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种人。 穿越过来,居然有人对她动心?! 因为税吏威胁她,就去把税吏宰了? 这个想法让秦柳觉得不可思议。 (本章完) 第69章 贪念 诚然,帅气英武、出身高贵的朱岳对她很好,可那好是针对原身刘雪绛小姐的,她一直觉得受之有愧。 小哑巴却不一样。 小哑巴是她的伙计,他们认识时都很落魄很普通。 小哑巴并不认识刘雪绛小姐,只认识她这个穿越过来的小寡妇——又怂又胆小,还很抠很爱钱财;苦哈哈像老狗一样努力干活,辛勤劳动,生怕哪一天饿死冻死。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原身复杂的背景,就像一座大山压得秦柳喘不过气,她自己的麻烦还多着呢,哪有什么精力去想花花心思? 秦柳驱赶走自己内心那不合时宜的想法,强迫自己睡着。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要往后放放。 再说了,达延汗的亲儿子,她哪里敢有什么歪心思? ……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早早起床做了早饭,伺候一家人吃喝完,就去了街对面的绛雪斋客栈。 她特地穿着宽大又老土的粗布衣裳,头上还带着个遮住脸的斗笠,尽可能不引人注目。 她没有挨个房间去巡视,直接去了库房。库房比较大,还设置了办公桌,专门为她算账做计划使用。 马跃本来在客栈前厅,见秦柳过来,不停跑一趟问她有什么吩咐。 秦柳笑笑,只是说要过来看看。她半开玩笑地说:“凤姐儿说我整天什么都不干,我也得来出一份力不是?” 马跃脸色变了,他点了点头慌乱离去。临出门时还是转过身,咬牙说道:“李嫂子,凤姐她胡言乱语,你不要信她。” 秦柳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 马跃却去而复返,像下了决心似的认真承诺道:“李嫂子,您放心,这客栈我一分钱都不会贪,帐目一定清楚明白,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秦柳诧异地抬头看着马跃:“干嘛说这个?我又没有不信你。” 马跃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昨天晚上,凤姐儿说,我可以把客栈的钱自己收了,给你报账只报一半……说实话,我想了大半夜,不是没动过心……可是,可是……” 马跃没可是出什么来,秦柳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上身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马跃见状有些慌张,连忙表决心:“李嫂子,是我不对起了贪念,您罚我吧!” 秦柳淡淡一笑:“马跃,我怎么罚你?” 马跃惭愧又诚恳地说:“怎么罚都成!” 秦柳脸上的笑容缓缓收了,面无表情地道:“好。你去把你哥,你娘还有你妹妹都叫上,今天晚上咱们在燕子楼开个会,把这个事儿了结。” 秦柳也没心情继续呆在客栈了,匆匆回了家。 小哑巴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练习射箭,见她回来还冲她笑了笑。 秦柳心里舒服多了,去找了纸笔开始算起了帐。 这个客栈她买地花了二十两银子,盖客栈花了四十多两银子,一共算六十两银子。 既然马家人觊觎店里的盈利,她索性按成本卖给马家好了。 她如今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她让马家人没花一分钱参与了她客栈的经营管理和利益分成,结果他们想着贪她的钱? 秦柳气得浑身发抖,同时也冷静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充分放权却没有提供相应的监督手段,一旦被人背叛,将是莫大的损失。 她不是第一次吃这种亏。 马跃原本是多么淳朴的小伙子,居然在利益的诱惑下思考了一夜。 马凤姐本来是多么开朗的小姑娘,如今在恋爱失利的情况下,居然出了诱惑马跃贪污的昏招。 如果和马家人终究是要走上分道扬镳的道路,她倒愿意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做好切割,还能维护面子上的和睦相处。 她给了马家人大半天的时间去思考,也是希望他们能拿出诚意,最终维护好邻里关系。 秦柳甚至想好了,等草原上马匹的事情解决妥当,她就带着一家老小去关内,去南方生活,远离这个苦寒穷苦的边陲之地。想来朱岳派人护送她一程总是没有问题的。 客栈如果能脱手交给马家,对大家都好。 秦柳阴晴不定地想了半天,直到小哑巴来提醒她该做午饭了,她才匆忙收起了手里的纸笔,去了厨房。 小哑巴带着两个孩子也进了厨房帮忙。 二郎和大郎围着厨房角落里的米桶玩得不亦乐乎,把小手埋进大米里埋起来哈哈大笑。 小哑巴的话多了许多:“你做的牛肉很好,比草原上都好。” 秦柳心情好了不少:“你们草原上的牛肉干做得很好。据说成吉思汗当年派大军西征,一路打到了欧洲,士兵们就是马上一边挂着肉干,一边挂着马奶。马奶发酵就变成了马奶酒……” 小哑巴一边往碗里打鸡蛋一边说道:“牛肉干也只有那些最勇敢的勇士才能吃到。普通的牧民,吃不起肉干。” 秦柳奇怪:“那他们吃什么?” “夏天他们几乎只喝奶,冬天没有奶,就把小米放在水里煮,做得很稀,不是吃只能喝。每个人早晨喝一两杯,一整个白天就不再吃东西;直到晚上才吃一点肉,喝点肉汤。如果有老死、病死的牛马羊,就全部做成肉干。这样到了冬天,牧群没有奶水了,就吃肉干和小米粥。 只有贵族才经常吃肉,普通的牧民要到过年才能吃上肉而且是几户人家共杀一只羊,每户分一点肉。” “那你呢?” “我小时候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候,天天有肉吃。六岁去了火筛那里后,寄住在普通牧民家里,每天吃喝得和他们一样。” 秦柳心里酸酸软软的,似乎看到了年幼的小哑巴过着每天吃不饱的苦日子。 “难怪你那么瘦,那你现在多吃一点,把小时候缺的补回来。” 小哑巴笑了笑,接过了秦柳递过来的筷子,按照秦柳教导的法子打起了鸡蛋:“也不是总那么惨。我姐姐好歹是火筛的妻子,火筛出征的时候,她会来看我,有时候会带点儿好吃的。她还悄悄给我安排了一个厉害的师父,一个月来指导我一次,说满都海皇后的儿子不应该是个废物。” (本章完) 第70章 卖店 “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我父亲现在有九个儿子一个女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就在这里。” 秦柳正切菜的手顿了顿,她认真地看着小哑巴:“我们这一家子过一阵可能要去南方,你在这里……” 小哑巴灿然一笑,认真盯着秦柳的眼睛:“你们去哪里?一起去。” 秦柳被他的笑晃得一个恍惚,还是说道:“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在草原上……” 小哑巴皱了皱眉,还是说道:“等过一阵子时机成熟,他们两个也大一些,我把他们带过来。衮必里克比二郎大一岁,应该能玩到一起。” 秦柳连忙低下头,假装忙着切菜,差点切到了手。 她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还拖着个残废公公。这个草原王子打算放弃在草原上经营势力,带着两个孩子,以鳏夫的身份和自己这一家人住一起…… 啊这…… 她要养这么一大家子,压力有点儿大好不好? 可身边的小哑巴真的好有吸引力,她居然有些激动和兴奋! 她想到了昨天摸到小哑巴那富有弹性还带着些许水汽的胳膊,那块块分明的腹肌,结实的胸肌,那一头又粗又硬、桀骜不驯的黑发湿湿地在自己手里任帕子揉搓,偏偏是带着些许纯真的面孔…… 还有那衣服上的鲜血,那句“他威胁你”…… 尤其是现在,他只是筷子撞着碗打着鸡蛋液,秦柳觉得他帅极了。 不是说草原上的男人都很大男子主义,他又会带孩子又陪自己做饭…… 秦柳深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换了话题:“晚上要和马家人开会,你这次别冲动,好不好?” 小哑巴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我听你的。” 晚上的会议还是在燕子楼的厅堂里开的,只是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甚至连清水都没有一杯。 秦柳带着李老汉、小哑巴还有两个孩子早早地坐到桌子的一边。 另一边的空位置是留给马家人的。 大郎二郎坐不住,很快就跑到一边玩去了。 马家人姗姗来迟,马大娘、马跃和马凤姐一起过来,马昂最后到,却命两个士兵抬了个轮椅到燕子楼里。 等马昂过来坐下,秦柳才微微一笑:“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有件事想商量一下。” 马昂面容严肃,挨个扫视了马大娘、马跃和马凤姐,才淡淡说道:“李嫂子,你说。” 秦柳随口说道:“今天马跃和我说,昨天晚上他没睡着,想着要不要眯了客栈的银子。我寻思,与其大家日后不好相处,不如现在就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她顿了顿,扫视过马家人,接着说道:“这个绛雪斋客栈,我买地花了二十两银子,盖房子花了四十多两,取个整,一共是六十两。之前给了马跃两成股份,剩下八成股份算四十八两银子。你们给我四十八两银子,这客栈以后就是你们马家的了。” 马昂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却依旧面色平静。 马大娘目光亮了亮,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马跃羞愧地欲言又止。 马凤姐听了先是一惊,随即又沉下面孔,瘪嘴说道:“要这么多钱?!第一个月的利润就有六十两,你拿了四十八两!本钱早赚回去了!” 秦柳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笑道:“不能这么算。这利润,有一半是小哑巴的,我自己只占了三成。可这投入的银子全都是我个人掏的腰包。” 倒不是她非要这四十八两银子,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太好说话,让马家人觉得得势了就能随便欺负自己。 她很庆幸有小哑巴坐在自己身边,不然她一个小寡妇拖着残疾老人和两个孩子,哪有什么底气与如今的马家人谈判? 小哑巴却道:“我不同意!” 秦柳侧头看他,鼓励他说下去。 小哑巴扫了一眼燕子楼的屋顶后道:“这个燕子楼,建起来花了二十两银子,却卖了六百两银子。如今建客栈花了六十两银子,怎么也得值一千八百两银子。” 秦柳忍住笑,轻轻扯了扯小哑巴的袖子。 这么多银子,马家也拿不出来呀! 小哑巴冷冷看着她:“你的三成股便宜卖我不反对,我的五成股份,必须按照这个价格卖。九百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马凤姐气得跳了起来:“你们抢钱呢!谁有一千八百两银子的话,会来买这个破店?去京城买店不行吗?!” 秦柳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一共九张,每张一百两银票,她把九百两的银票拍到小哑巴面前:“这是九百两,你收好了,你的股份,我买了!” 小哑巴却气得侧过身,反手把银票推了回来:“我的股,你要的话,一分钱都不用出,他们要,得拿九百两银子买!” 马凤姐瞪大眼睛:“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如今在官府登记的客栈,可是记在我大哥名下,这个燕子楼也是!你们可是什么都没有!” 秦柳微微叹气:“好了,还是按之前说的,四十八两银子,客栈就是你们马家的了。如果现在没钱也没关系,两个月之内给我就成。” 不要说两个月,一个月这银子就赚回来了,这相当于是把客栈白送给马家。 她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马昂:“马大哥,您的意思呢?” 马昂掏出一张银票推给秦柳:“这是之前买轮椅的银子,还给你。” 秦柳看到银票依旧是她给马昂的那张,奇怪地问道:“马大哥,这是?”她的眼神睃了睃厅堂的的崭新轮椅。 马昂沉声说道:“一会儿详细跟你说。” 他转头挨个看了马家人一遍:“我的意思,客栈还是李嫂子的。娘、马跃、凤姐儿都从客栈滚出来。你们还真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马跃眼睛红红的,脸上都暴出青筋道:“大哥!俺不是!俺什么都不要,我给李嫂子当牛做马一辈子也愿意!是嫂子让俺一个吃石子儿解饿的穷小子成了体面的掌柜,俺不,俺就要跟着李嫂子!” 马跃什么也不说了,推开椅子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膝盖落地都砸出了响声。 秦柳慌忙起身去扶马跃,马跃却怎么也不肯起来,哭得歇斯底里:“俺不是人,俺动了歪念头!俺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心!” (本章完) 第71章 轮椅 秦柳眼圈也红了,她骂道:“马跃你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马跃大哭着道:“李嫂子就是俺的恩人,俺不跪天也不跪地,就跪您!” “你想折我的寿就继续跪着!” 马跃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还是站起来了,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红红的眼睛里目光坚毅。 秦柳暗暗点头。 马跃在心智被迷惑动摇的时候,能及时悬崖勒马,信念更加坚定,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她看向马凤姐。 马凤姐很不服气,她嚷嚷道:“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她好,你们知道吗?她有相好的在宣府!送她回来的马车可气派了!她的新衣服,没有一百两银子可下不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老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带着怒气:“我们李家的儿媳妇清清白白,谁都别想给她泼脏水!马大侄子,你妹子胡言乱语,也该管教了!” 李老汉虽然残疾,却是李家的家长,秦柳、马昂又一向尊敬他,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 马昂脸色铁青:“凤姐儿,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我就把你嫁到山里去!” 凤姐儿吓得花容失色,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哥?!你是我亲哥吗?山里人就没一个活得长的,又穷又吃不饱,你是咒我早死?我还是你妹子吗?娘,您看哥哥多偏心!” 马大娘此时已经醒过神,她冷冷瞪了马凤姐一眼,语气有些重:“你哥的话,俺赞成!” 马大娘愧疚地对秦柳说道:“闺女,是我们马家人不懂事。还是大娘我教子无方,教出这几个混账东西!就按马昂说的,这客栈本来就是你的,我们都出来,继续开马李饺子铺去,咱们还是五五分账,啊?您看在大娘的老脸上,不生气了,成不?” 马凤姐不服气地垂下了头。 秦柳扶着马大娘重新坐下,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既然大家都不同意我的方案,那就先算了。我的店也离不开马跃,还是按照原来的股份继续干下去吧。” 马昂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成,不能总占李嫂子的便宜没够!” 马跃也说:“我不要股份!” 秦柳却正色道:“那可不成!我没那么多时间去客栈打理,马跃做得不错,离了他我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马跃愣了愣:“那您让赵三儿来管账,每笔银子进出让他都记好,省得以后说不清。” 秦柳自然同意。 马昂起身宣布会议结束,各回各家,他把李老汉背到轮椅上,亲自示范了轮椅的使用方法,又推着轮椅把李老汉送回了李家西屋。 秦柳看着藤条编织的座椅和靠背,精桐打造的框架和轮子,还有精美的花纹,额头直抽抽。 这轮椅一看就非凡品,造价肯定不菲,一百两银子都未必能拿下来。 秦柳把马昂送到院子里,小哑巴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去西屋了。 她为难地开口:“马大哥,这轮椅一共多少钱?我付给您……” 马昂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家西屋的窗户,里面的灯亮了,小哑巴和大郎二郎的身影印在了窗户上:“我没花钱,是朱大人给我的。” “啊?您是说朱岳?” 马昂把目光转移到秦柳身上,声音低沉:“是。” “他怎么知道我要买轮椅?” “我带着钱去宣府的店里挑,有人把我领到了保国公府别院,朱大人就让人给了我这个轮椅。” 秦柳耸了耸肩,平静地哦了一声。 马昂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秦柳目光闪了闪:“马大哥,您早点休息吧。” 秦柳对朱岳给她整个轮椅倒没多意外。 实事求是地讲,朱岳上次给她一千两银子,她觉得自己拿得理直气壮。 她替朝廷谈下一万匹马的大单,直接交易没有中间商,自己就这么一点儿中介费也太低了些! 一万匹马,成本价就是二十万两银子,按照撮合交易的中介方收取5个点的中介费,那也是一万两银子。 即便是一个百分点的中介费也就是两千两银子。 朱岳只给了她一千两,还是太抠了。 看在交易还没完成的份上,她忍了。 再加上上次与朱岳的沟通,她甚至感觉,朱岳会为她做的事还有很多,一个轮椅算得了什么? 马昂迈着沉重的脚步回了马家西厢房。 他没有洗漱直接躺在炕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前两天在宣府的事又浮现在了眼前。 他被人领着到了保国公府别院的一个书房前,书房前排着队等候的人尤其多,都排成了长队。 他排在队伍末尾稍稍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总兵大人”、“文大人”、“陈公公”一堆的称呼。 他们说的话更令人惊悚:“文大人贵为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怎么也来这一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门前低声下气地等候?” “哼,白总兵心知肚明,又何苦讥笑本官?陈公公,您镇守宣府也有几年了,与白总兵是老搭档,经常见他这样来谒拜一个从五品的小将军吗?” “哼哼,咱家不知道拜的是从五品的小将军。咱家只知道,皇上如今全副心神都在宣府,这朱大人又是皇上昔日的伴读,官职虽小,实权却大……” 马昂心惊胆战。 也就是说,宣府军务方面的三个顶级大佬都在等着朱大人的接见! 马昂也就等了一会儿,书房里出了了几个人,白总兵拱手笑道:“梁公公,您不是奉旨镇守大同,怎么来我们宣府了?” 那名被称为梁公公的叹气道:“大同三番五次被鞑子袭扰,士兵缺马压根没法和鞑子兵对抗,不得不来啊!白总兵,您可别跟我争,这次马匹得先紧着我们大同才行!” 白总兵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大同难,我们宣府也难呐。回见,回见!” 有人来引马昂进去,白总兵等人在背后的议论也传入了马昂的耳朵:“一个小小的千户,怎么还排我们前头啊?这朱大人能不能分清轻重啊?” “听说朱大人有龙阳之好,兴趣特殊也未可知,咱们再等等吧!” 马昂哭笑不得,进屋看到朱大人正在一个鱼缸前闲适地喂鱼食。 (本章完) 第72章 朱大人 朱大人头都没抬就问道:“这轮椅,是她托你买的?” 马昂一头雾水:“轮椅是小人隔壁李家的寡妇刘氏托小人买的。小人,小人不知道她与大人认识……” 朱大人一声嗤笑:“何止是认识。以后她缺什么,你派人告诉我一声就行,走驿站的加急渠道。” 马昂惊得嘴巴都合不上。驿站的加急渠道,只有紧急军情才能用,这朱大人一句话,便能把民用消息用军用渠道传递了吗? 朱大人见没回音,终于抬头看他了:“我离得远,照顾不及,马大人还请替朱某留心一二,莫让人欺负了她。过一阵子她要出长城,还请马大人选几个得力的心腹,亲自护送一程。” 马昂连忙抱拳行礼:“是!下官遵命!” 朱大人微微摆了摆手,目光明亮而犀利:“不必多礼。沙堡子镇的千户之职我给你留着。你只要记着,千万要护着她和她那一家子。” 马昂又行礼称是,随即就被人领下去了。 他特地在门外略磨蹭了一会儿,看那白总兵、陈公公、文大人几个人纷纷整理了衣衫,正了正官帽,清了清嗓子,一副紧张等候召见的模样,像极了当初还是总旗的他在千户张大人门口局促不安的样子。 他又转回头,看了看那高大巍峨、飞檐翘壁的书房,对这仅仅从五品的朱大人,还有他如此重视的李家小寡妇重新审视起来。 离开保国公府别院时,保国公府的小厮给他拿了一些妇人婴儿用的物品,说是给马昂家人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马昂心惊胆颤。 这是朱大人的敲打吗?提醒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不要对隔壁的小寡妇有什么非分之想? 回沙堡子镇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李家小寡妇。 她识字,见识非凡,为人善良又勤恳踏实,他甚至为她倾倒,很想娶她。 可她什么时候与大明第一勋贵保国公府嫡长孙朱岳大人扯上了关系,还是如此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究竟是谁? 马跃洗完澡出来,看见大哥发呆,还是过来安慰他道:“哥,这事儿是凤姐不懂事儿。我决定了,从明天起,不让她去客栈干活了。您别担心,以后我不会让李嫂子失望的。” 马昂低沉地说:“老二,记住你这句话,千万别忘了。” 马跃点点头。 …… 秦柳有些头大。实际上,客栈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被马跃的赤诚弥补或者掩盖了。 她的管理手段太粗犷太凌乱了。 她没有在大公司工作过,也没有去那些大户人家学过御下之术,只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过了两天,马跃很不好意思地来禀报秦柳:“没有凤姐儿的耳提面命,打扫卫生的那帮孩子里,出了偷东西的。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你觉得呢?” “把他撵走了事。” 秦柳道:“你让我想想。” 秦柳思虑片刻后,让马跃把客栈里干活的小伙计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她亲自过去训话。 这帮孩子年纪都不大,从十岁到十五岁的都有,脚穿布鞋,身穿统一的绛雪斋伙计制服,看着倒还算齐整。 秦柳把他们一个个看了一遍,终于开口说道:“做伙计好吗?” 孩子们的回答稀稀拉拉。有答好也有答不好的,多数人没说话。 秦柳说道:“我身边的马跃马掌柜,两年前,还在山上砍柴,饿得吃石子儿,先前当马李饺子铺的伙计,如今当上了绛雪斋的掌柜。上个月,分红就分了十二两银子。” 秦柳顿了顿,观察孩子们的反应。 孩子们果然震惊了,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是想像马掌柜一样,过上光明正大的好日子,还是和那个偷东西的孩子一样,被赶出去,重新流落街头?” “我们绛雪斋客栈,还要开分店,下一个店面正打算在宣府选址。将来掌柜大伙计,就从你们这些人里选。” “做得好的,升职加薪甚至拿股分红,做得不好,就要被辞退。该怎么做,选择权在于你们。” “从今天起,我们店将有十条店规,各位要牢记在心,时刻抽查背诵。背不出来一次,扣一分,背不出来十次扣十分,十分扣完,被辞退。” 秦柳让马跃宣读了十条店规,不许偷窃、打架斗殴等,还有连坐条款,两人一个班次,互相监督,若同班次之人偷窃,未举报也要被连坐辞退。 同时,还把伙计分成五个等次,除了最低级的小伙计没有工钱,其他的四等伙计每个月都有工钱。 伙计升等,让掌柜的来考核,掌柜的从态度、人品、办事能力等各个方面加以核定后,最终做出决定。 这次会议开完,各位小伙计脸上的神色明显积极了许多。 努力工作,还有机会成为掌柜的! 而且老板说了,过一阵子会有私塾先生给大家教授文化知识,这种稀缺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不仅店里现有的小伙计们积极性高了,前来主动求职应聘的人也多了起来,那个因偷东西被赶出去的小伙计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在绛雪斋门口不停磕头,恳求再入店当伙计。 马跃怎么肯答应这事? 他给这个小孩指了一条路——给客栈提供清理下水道服务。 从干净体面的伙计工作到有味道又低贱的掏粪工,这个孩子懊悔不已。 秦柳让客栈的财务管理变成收支两条线,银钱与记账人员分开由不同的人担任。 这样会增加一些管理成本,却有利于稳定发展。 这些事牵扯了秦柳的一些精力,可她更吃惊的是,马昂请了人,把马李两家之间筑起了高高的围墙,连后院也筑了围墙,把后院院门绕开,留给了李家。 马昂此举意图明显——马李本是两家人,一定要谨守这个分寸。 秦柳心里有些难受。 当初孩子被人抓走时,她唯一能想到寻求帮助的便是马家人马昂,两家的生分,内心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并未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镇子上关于税吏之死的传闻越来越多了。 有人说税吏是被交不上税的民众杀死的,有人说税吏是被那些被玷污妇人的丈夫杀死的,甚至还有人说税吏是被恶鬼收走了。 宣府那边派来了专人查明此事。马昂为这事也忙碌了一通。 (本章完) 第73章 税吏谁杀的 更让秦柳郁闷的是,马凤姐居然专门绕进他们李家院子,对晾衣服的她和教孩子射箭的小哑巴说道:“我知道税吏是谁杀的!” 目光紧紧盯着小哑巴。 秦柳慌了,她明显感觉到小哑巴全身冷意骤起。 她连忙上前挽着马凤姐的胳膊强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走,嫂子新煮了绿豆汤,还做了糕点,你来尝尝?” 小哑巴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是他突然把马凤姐宰了,那怎么对得起马昂? 凤姐坐在燕子楼宽大的厅堂里,喝着温温的绿豆汤,吃着松软香甜的糕点,再看着坐在她面前,目光复杂又温柔的李嫂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她和李嫂子本来好得像亲姐妹、亲姑嫂,如今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她还是趴在桌子上哭了个痛快。 秦柳坐到她身边,轻抚她的后背,缓缓说道:“可是这糕点不好吃?这个叫蛋糕,很不容易做。 要把蛋清打发成雪白雪白的泡沫,面粉和油还有蛋黄、牛奶也要搅拌均匀。 这可是个力气活,我做不来,小哑巴却做得很好。搅拌均匀后,还要放到炉子里烤半个时辰,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我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了这一回,倒是你有口福,大郎二郎都还没尝过呢。” 马凤姐听着秦柳温柔的絮叨,慢慢止住了哭泣,终于问道:“李嫂子,明明我比你先认识小哑巴,是我让他来你店里干活,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的,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秦柳有点儿头大。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小哑巴是个很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我让他吃饱饭,有屋住,给他做了全身上上下下的衣裳,他就听我的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对他有恩,他应该也是记得的。可你如果要凭这点子恩情让他喜欢你,要娶你,怕是不容易。就连我,恐怕也做不到。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帮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马凤姐似懂非懂:“可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帮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再说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又不是只有一个小哑巴,你又何苦这么执着?” 马凤姐气愤地说:“我就是不甘心!我凤姐儿有才有貌,哥哥又是千户,他一个流浪的乞丐,凭什么看不上我!” 原来是为了自尊心! 秦柳忍住笑,想了想说道:“凤姐儿,你成天闲在家里也不是事,要不,在原来饺子铺的那个店面里开个书店,你自己抄书卖。若是认识了来买书的小哥,像杨公子那样的文人,岂不是比小哑巴强百倍?” 马凤姐不同于普通的贫家姑娘,她在社会底层挣扎过,却和家人一起通过奋斗实现了发家致富,内心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一般普通的男子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 与其这样,不如让她抄抄书明白事理,再去碰碰钉子,可能会对自己有个清晰的认知,到时候再寻婆家,也能有个好归宿。 马凤姐倒是听进去了秦柳的话,拿着秦柳给的样书,回家照着抄书了。 没几天,原来马李饺子铺的店面,开了一间小小的书店。马凤姐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一边守店,一边抄写书籍。 秦柳偶尔会穿上宽大的粗布衣裳戴上斗笠出门买菜买肉,瞅见了书店里的马凤姐又好笑又有些担心。 确实有人去书店转悠,也偶尔会有一些文人。可这关外军镇,哪里会有太多的文人雅士?即便有,也多数是胡子一大把的中老年男人,哪里入得了马凤姐的眼? 她感觉自己出了个昏招。 这天,马跃亲自过来请秦柳:“李嫂子,前一阵住在客栈的杨公子又来了,还说要见您。” 一旁带孩子的小哑巴突然说:“我和你一起去。” 秦柳点点头,让坐在轮椅上转悠的李老汉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和马跃、小哑巴一起去了绛雪斋客栈。 杨公子依旧住着上次住过的地字号商务套房,房间自从他走后一直空着,日日打扫。 到了房门口,看到双手交叉在腹前、恭敬站立的小厮,秦柳不知道怎么有些紧张。 她把斗笠递给了马跃,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清了清嗓子,终于敲门了。 “进来。”房间里的声音清越温和。 小厮打开了门,秦柳进屋,小哑巴要进却被小厮拦住了。小哑巴直接推了小厮一个踉跄,二话不说就跟着秦柳进了屋。 秦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向屋子里长身玉立的青衫男子:“杨公子……” 杨慎平静地看了小哑巴一眼,语气温和:“刘姑娘请坐,用修带了一些茶点,只是想请姑娘品尝一二。” 杨公子指了指一旁的茶桌,上面摆了小炉子咕嘟冒着水汽,另外摆了两只杯子,一碟子点心。 淡黄色的点心椭圆形状,与梦中出现过多次的栗子糕别无二致。 秦柳眼圈微红,顺着杨公子的示意坐了下来,取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慢慢品尝。 栗子糕的香甜软糯在唇舌间绽放,往事如一幅幅画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三个小孩子在凉亭里一起没心没肺地玩闹大笑,还有抢不到栗子糕时的气愤哭泣,一声声童声稚气的用修哥哥、坏广思、阿绛在耳边响起…… 秦柳泪流满面。 坐在她对面的杨公子情绪也变得激动,他站起来,眼眶湿润,声音颤抖:“阿绛,你是阿绛!” 秦柳站起身,泪眼婆娑地与杨公子抱头痛哭。 “用修哥哥!”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 两人哭了一阵,还是分开了。杨用修问道:“阿绛,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刘家说你突然病故了,叔父他们怎么……” 秦柳无力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你我也不认识,我也是后来慢慢才想起来的。” 对于杨慎杨用修的记忆是原身的,可这记忆就像与秦柳融为了一体,她骤然间情绪爆发,痛哭不能自已。 此时此刻,秦柳觉得自己就是原身刘雪绛,不再是那个孤独的学习机器秦柳。 杨慎湿润的眼睛如黑宝石一样熠熠发光:“不要紧,我们一点点总能查出来。” (本章完) 第74章 杀良冒功案 两人重新坐下,杨慎看了看一旁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的小哑巴,有些欲言又止。 秦柳见状道:“他是我的伙计,救过我的性命,值得信赖。有什么话,用修哥哥还请直言无妨。” “你还记得什么?” “只记得你和广思,其他的,想不起来多少……” 杨慎微微沉吟,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宁远备御都指挥使张天祥杀良冒功案’?” 秦柳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杨慎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遍:“弘治十六年正月,朝廷收到辽东巡抚都御史张鼐、都督佥事杨玉、监军宦官朱秀三人的联名捷报。报称去年十二月份泰宁卫的一伙流寇,袭击并抢劫了建州女真朝贡使团。宁远备御都指挥使张天祥率众斩杀三十八名贼寇,并追回全部贡品。” 秦柳静静听着,这些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两个月后,辽东监察御史王献臣却向朝廷举报——张天祥是“杀良冒功”。王献臣称,是张天祥的家丁偷袭了建州女真使团,张天祥却以此为借口袭击了泰宁卫的一个蒙古部落,‘杀获老幼百余人’。” “孝宗收到弹劾后立即委任大理寺左少卿吴一贯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杨玉,前往辽东调查此事。这两人经过五个月的调查,给出了另一个版本。 确实有流寇袭击建州女真使团,但是张天祥率众出击却被流寇击败。张天祥惧怕朝廷降罪丢官,于是在其祖父张斌的建议下,袭杀了泰宁卫的一个小部落,用这些无辜百姓顶替流寇上报军功。 而张天祥的前任小舅子杨茂是宁远指挥使,因为和张天祥一直不睦,并且也觊觎张天祥的位置。于是杨茂父子就把事情修改一番,向王献臣告了密。 吴一贯和杨玉认为,虽然杨茂父子在事实上对张天祥有诬陷,诬告其偷袭建州女真使团,但是张天祥“杀良冒功”证据确凿,因此他们上奏孝宗建议判决: 首犯张斌,斩决;从犯张天祥,绞;杨茂父子诬告,绞。 孝宗皇帝却没有直接批复这道奏疏,只是谕令将一干人犯押回京师听候发落。这一等就差不多是一年的时间,期间张天祥因病死于狱中。” 秦柳半懂不懂地听着杨慎扯了一堆没关系的话,眼睁睁看着一旁的小哑巴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杨慎却话头一转:“弘治十七年六月,孝宗皇帝突然传召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大学士,称张天祥案是大案而且审理不明,还需要详查。 三位阁老和孝宗皇帝爆发了冲突,脾气素来极好的孝宗皇帝发了怒,谢迁阁老坚持还是赶快判决结案比较好。刘健和阁老和稀泥,称案子是大理寺和都察院在负责,如果案情不清,还是先由他们继续审理为好。” 秦柳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这事和刘雪绛的祖父有关,可与她并没什么关系。 “这事,引发了皇帝与内阁的一次激烈冲突。内阁不同意孝宗皇帝重审此案的旨意。孝宗皇帝却铁了心要重审冤案,说‘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十一月此案在午门由孝宗皇帝亲自审理,果然为冤案。” 秦柳终于点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孝宗皇帝倒不是昏庸之辈。” 杨慎却笑了:“你可知道,谁人把这个冤案捅到孝宗皇帝面前的?” 秦柳摇摇头。 “是你啊,阿绛!” 秦柳瞪大了眼睛,啊这! 这原身的记忆也太不靠谱了,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 “此话怎讲?” “这事应该是有人知道刘阁老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所以特地向你们刘府投了冤案的状贴,被你拿到了。你却神通广大,通过锦衣卫和太子把这事直接捅到了御前。” 秦柳很诧异:“为何我不把这案子直接报给我祖父?” 原身刘雪绛的祖父刘健是当朝内阁首辅,文官中的领头羊,为什么她不给祖父反而交给锦衣卫和太子?她又是怎么认识锦衣卫和太子的? 杨慎看了一眼一旁认真听着的小哑巴,还是说道:“你应该报给了你祖父。他老人家却不好出面,暗地里安排锦衣卫和太子那边拿到了状贴。” 秦柳更吃惊了:“他是内阁首辅,为何不好出面重申冤案?” 杨慎微微叹气:“土木堡之变以来,朝廷文官越来越做大,在弘治朝已经形成了很庞大的一股势力。即便是内阁首辅,要想完全驾驭这股势力,也不容易。可官官相护何时了?害群之马总该被清理,让皇帝来做这件事更名正言顺,也符合文臣们保全自身的中庸之道。” “此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事由你而起,孝宗皇帝想嘉奖你,却不得其法,最后暗示刘阁老为家中子孙请求荫恩。刘阁老只是为长孙刘成恩请入国子监读书,孝宗皇帝直接给他封了个中书舍人。成恩兄你可还记得?是你堂哥。” 秦柳竭力思索,刘成恩,刘成恩? 脑子却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身中箭矢浑身血污,身后是一片火海,含泪对她笑道:“阿绛你快走,见了祖父记得说一声,我刘成恩没丢刘家人的脸!” 青年男子猛地抽打被布绑着眼睛的马匹,马儿吃痛狂奔,带着马车一路向前,带着马车上的她和孩子、嬷嬷逃离了火海。 秦柳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我堂哥他,他死了?” 杨慎沉痛地点点头:“我当时在四川,不清楚情况。回京后才知道,正德元年九月,你就病逝了,没多久你祖父致仕;你伯父刘来、父亲刘东、堂兄刘成恩都死在了正德二年九月。” 秦柳握紧了拳头,却也很快恢复了理智:“这事和杀良冒功案,有什么联系?” 杨慎面容严肃地摇摇头:“或许有联系,或许没有联系。我父亲是东宫太子讲官,我也与太子交好。可此事之后,我父亲被文臣们打压孤立,连你祖父都不与他来往……只是,” 杨慎顿了顿:“那制造冤案的御史王献臣,被撸官回乡后,却大肆挥霍造了个‘拙政园’,冠甲苏吴。” (本章完) 第75章 张公公 秦柳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我们刘家动了文官势力集团的利益,被容不下……” 杨慎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你们刘家出身寒门,与江南势力虽有来往可关系松散,被集中火力打压也是大有可能。何况新帝登基后年少气盛,对托孤老臣又打压又疏远,刘家势力被削弱,反而趁机被人端了窝…… 和刘阁老同时致仕回家的谢迁阁老,却一点事都没有,和儿子探花郎谢丕造了两座园林。” 秦柳呆呆地默不作声。 朱岳可能也知道些什么,可他选择了闭口不谈,只让她安心做一个操心琐事的李家小寡妇。 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杨慎,却又把她拉进了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之中。 杨慎发话了:“阿绛,我来往京城,发现这几年在京城周边搜寻年轻女人和小孩的锦衣卫络绎不绝。不知道会不会和你有关系。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要暴露了身份。” 秦柳回过神,郑重点点头:“如今我只是个小寡妇,也是这个客栈的幕后主人……” 秦柳话还没说完,房间外传来了说话声:“杨公子,好久不见,咱家来访也不见么?” 杨慎面色大变,迅速起身让秦柳和小哑巴避进了里间,还把栗子糕和秦柳的茶杯也端了进去。 在里间坐下,秦柳陷入了沉思。 是因为当初的杀良冒功案被重审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他们刘家当官的男人们一起罹难? 刘雪绛啊刘雪绛,你是为家族带来灾难的罪人? 秦柳内心说不出的沉痛。 揭露冤案,为被冤枉之人伸冤,不是天经地义吗?像孝宗皇帝说的,“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 伸张正义的人居然要付出惨痛代价? 这是个什么荒唐的世道?! 还有没有天理了?! 秦柳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了握。她转头看一旁的小哑巴,小哑巴担心又安慰地看着她。 秦柳心里舒服了一些:再怎么,自己身边还有一帮可以信赖的朋友互相支持,没什么好怕的。 外间的谈话声慢慢传入了耳朵。 杨慎说道:“张公公,好久不见,您贵人事忙,怎么也来到这关外蛮荒之地了?” 一个略尖利的中年男子声音说道:“杨公子,你与皇上在东宫时便交情深厚,如今为何反而不来往了?皇上还时常念叨着您呢。” 杨慎说道:“张公公说笑了,用修一介无用文人,去年会试落第,哪里敢与天子为友?” 张公公摆摆手:“灯花烧了试卷这种拙劣的手段,也只有刘瑾、焦芳那帮坏心眼子的奸佞做得出来! 凭杨公子的文采,高中状元不在话下。 咱家听说,去年会试刘瑾给阅卷官强塞了名单,依附刘瑾一党的五十多人全部高中。” 杨慎诧异挑眉,摇头嗤笑道:“有‘站皇帝’在朝,哪里会有我杨慎出头之日?” 张公公叹气道:“天下苦刘瑾久矣。咱家当年在御前与刘瑾打了一架,虽然未失圣心,可越来越被刘瑾容不下。 杨公子,你父亲如今回了内阁,当年你我也有一些交情,也算同气连枝,还请杨公子绸缪一二,为我们博取些许生机呀!” 杨慎抱拳行礼,语气铿锵:“家父早就说,若不是张公公在皇上面前提及他,他还在南京任闲职呢! 不仅他老人家,杨慎少时也多次得张公公帮助,此恩铭记于内,必不能忘。” 张公公点点头:“杨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借人参的旧事?” 杨慎笑道:“自然记得,此事得亏张公公周旋……” 杨慎话还没说完,张公公说道:“皇上也一直记得这事,说用罕见的百年人参救治鞑子性命,也只有阿绛姑娘干得出来……” 杨慎脸色一变,眸色变得深沉,不再多言,他把不准张公公的意图。 张公公目光闪了闪,试探似地说道:“杨公子,你可知道,皇上大婚至今已经三年,膝下一个子嗣都无,是何缘故?” 杨慎唇角微微一勾:“宫帏秘事,在下一个无用书生,如何能知道?” 张公公却压低了声音:“咱家听闻,皇后夏氏以及几位妃子,至今仍是童贞之身……” 杨慎大惊,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公公:“您是说,您是说,皇上他不行?” 张公公摆摆手,否认道:“皇上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精力旺盛,日日在豹房习武斗兽发泄精力,怎么可能不行? 咱家听闻,皇上他曾说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杨慎呆了呆,又正了正神色:“市井间不断有皇上夜闯百姓家逼令女子作陪的传闻,张公公这岂不是在说笑?” 张公公脸色沉了下来:“那不过是中伤皇上和我们内臣的谣言而已。 皇上心结未解,寻人未果,已经叱骂过刘瑾多次。伊人已逝,杨公子却与伊人青梅竹马,想来总有些许旧日情谊或者旧物件儿。 若能借此筹谋一番,扳倒刘瑾或许能有机会。杨公子也不想一辈子中不了进士吧?” 杨慎面色震惊又严肃,沉默不语。 张公公也不催他,自顾自斟了茶水。 过了一盏茶功夫,杨慎还没说话,屋外却传来了喧闹声:“杨举子,摆什么大谱啊?不过见上一面,有什么好怕的?” 杨慎蹙眉,看了看一旁的张公公,张公公沉吟后微微颔首,杨慎便扬声道:“进来!” 门开了,进来一个一身锦袍的十五六岁少年,身后跟着几名健仆,面容稍显稚嫩却神色倨傲,行动间处处流露纨绔子弟的张扬和不可一世。 少年目光扫过张公公和杨慎,挑眉笑道:“御用监太监张永和杨阁老的长子在这关外密会,是在图谋什么大事?想来刘瑾会很有兴趣?” 杨慎怒斥:“张宗说,你少血口喷人!我一个落魄举子在外游历,能有什么图谋?” 张公公却老神在在地说道:“寿宁侯世子来这关外边镇,又是为何?” 叫张宗说的纨绔少年哈哈大笑了几声后道:“老张爽快,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次换马的茶叶,一半用我们张家的,此事便揭过不提!” (本章完) 第76章 一起去草原 张公公诧异笑道:“什么马什么茶叶,咱家怎么就听不懂?杨公子,这寿宁侯世子在说什么?” 杨慎冷笑道:“在下倒是不知道,寿宁侯府如今也有茶叶买卖了,以前怎么从未听说?” 张公公皮笑肉不笑道:“或许是寿宁侯世子新娶了夏皇后的妹妹,嫁妆里带了几万斤茶叶也未可知?” 杨慎认真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少不得要腆着脸讨几斤茶叶尝尝了,不知道世子爷给不给这个面子?” 张宗说冷笑:“你们少装聋作哑,也罢,你们不得圣宠也未必做得了主,老子去宣府找朱岳去!” 张宗说拂袖而去。 杨慎瞅着门口冷哼:“禄蠹之辈,国之蛀虫!” 张公公淡淡笑道:“杨公子何须担忧?这一路上道路崎岖险阻,你我也只好祈祷寿宁侯世子一路平安了。” 他顿了顿后道:“杨公子,方才所言之事还请细细思量,咱家静候佳音。” 杨慎起身送张公公出门:“此事且容在下从长计议,张公公慢走不送。” 张公公走了之后,杨慎站着沉思了片刻,才回到了里间。 秦柳面容复杂地看着杨慎问道:“方才那位张公公是何许人?那位寿宁侯世子又是何人?” 这个寿宁侯世子张宗说的名字,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到过。 “张公公姓张名永,是皇上还在东宫时的内侍之一,刘瑾的党羽,当初‘八虎’成员之一,弓马娴熟,颇有勇力,皇上常赞其为‘壮士张’。 现在身兼数职,还督着京城十二团营和总管神机营。 如今看来,他与刘瑾已经成了水火不容的局面。 寿宁侯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寿宁侯世子张宗说是寿宁侯的嫡长子。” “刘瑾又是何许人也?” “刘瑾是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八虎’之首,在外廷以大学士焦芳为爪牙,大肆迫害曾反对他的朝臣。 你祖父前一阵子差点被他陷害下狱,你舅舅杨一清,也被他陷害丢了官。” 杨慎眸色变得深沉:“阿绛,你尽快随我离开这此地,途径此地来往宣府之人不少,近来达官权贵尤其多,你在此处太不安全。” 秦柳上次就听到朱岳说类似的话,又听到了那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强横插手贩马之事,故意问道:“为何有这么多权贵要去宣府?” “早在弘治年间,草原与朝廷的互市就停摆了,如今宣府突然与草原谈妥了贩马大单,利益不小,谁都想过来分一杯羹。” 秦柳愕然。 自己和小哑巴、娄老头这些人才是无意中谈妥贩马大单的关键人物好不好?怎么来分羹的是他们? 看来这真是个权贵横行、无法无天的世道。 杨慎表情严肃而认真:“阿绛,你去收拾一下,明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秦柳愣了愣,她问道:“离了这,要去哪里?” 杨慎略沉吟后道:“这几年我多次出入京城,路上盘查岗哨甚多,一路并不好走。 若是从草原借道往西,再从陕西南下入蜀,到我老家新都,或许能避人耳目,平安到达。” 秦柳心中一凛,还有些意外和感动。 自己的身份已经忌讳到了这个地步,需要从草原借道才能安全?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哑巴,小哑巴微微摇头,很明显表示反对。 秦柳知道,草原往西去就是右翼势力的地盘。 秦柳见过那帮右翼鞑子的凶神恶煞,杨慎提出的这个路线怕是不好走。 不过,杨慎这番带自己避险的情谊倒是令人感动。不愧是小时候一起打过架、抢过糕点的小伙伴! 秦柳并不认为自己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朱岳说有必要的话让她去草原。现在应该还没到要走的时候。 她采用了迂回之术:“此事且容我想想,我家上有老下有小,不好安排。” 杨慎眼神微微黯淡:“好,只是切勿拖得太久。日久生变,只怕更不好办。” 秦柳调转了话题:“您能不能帮这个镇子推荐一个私塾先生,镇子上正要建私塾,先生却还没有头绪……” 杨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我写信问问朋友。此处虽是关外苦寒之地,却没见到刘瑾党羽横行,想来一些得罪了刘瑾的士子愿意来此避祸。” 秦柳带着小哑巴,一路上避着人回了李家。 今天收到的信息量有些大,她还得再消化消化。 目前来看,想要害死祖父的“站皇帝”刘瑾,应该就是害得他们刘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自己刚穿越过来所经历的杀戮,应该也和刘瑾有关。 她想到上次千户张大人死去那天,锦衣卫钱宁到来,朱岳连忙把自己藏到尸体堆里。 钱宁是刘瑾的义子,所以朱岳对他充满敌意和警惕,又让自己关掉了燕子楼。 秦柳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唉,仇家都找上门了,自己还傻呼呼地一无所知,真是笨死了!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朱岳,不把事情跟自己讲个明白。 小哑巴表情严肃地问秦柳:“你要跟他走吗?” 秦柳愣了愣:“这事我没想好。朱岳说让我过一阵子去草原……” “那我们回草原吧。” “我爹和大郎二郎他们怎么办?” “带上他们一起走。” “这……不行。” 秦柳坚定地否决了小哑巴的提议。 残疾老头和两个太小的孩子要偷偷越过明长城去往草原,太不靠谱了。 这一路的辛苦她可是亲自体验过的,老人孩子未必能撑得过去。 小哑巴并不放弃:“长城以内会难一点。到了草原上,咱们赶到王庭,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现在就去准备,明天就走!” 秦柳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去关内?或许还容易一点?” 小哑巴坐在炕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没听出来吗?有人在找你,可能一入关你就会被抓走,你想和你家人一样死掉?” 秦柳看着小哑巴全身散发出冷意,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好!” 小哑巴全身的冷意骤然一收,嘴角微微上扬:“你把家里收拾一下,我去准备马匹干粮帐篷,等我回来。” 秦柳掏出了银票递给他:“好,我等你,你自己小心!这是银票,你拿上。” 小哑巴灿然一笑:“不用这些。” 秦柳把家里的细软带上,又包了一家老小的衣裳被褥,收拾了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准备路上使用。 (本章完) 第77章 再出发 她想了想,还是找了李老汉,给他塞了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这次是举家搬迁,和上次去贩马还有所不同,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老汉有些诧异地看她收拾东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己也坐着轮椅忙来忙去,把自己的几件衣裳挽了个包袱,眼神居然还带着几分激动。 秦柳暗自觉得好笑。断了腿的老爷子这些年估计都没怎么出过家门,看来对出远门也有点儿期待? 大郎好奇地问:“娘,我们要出远门吗?” 秦柳摸了摸他的头,又把努力挤到大郎和秦柳之间的二郎抱了起来亲一口道:“是,你们长这么大了也没出过远门,想不想去?” “想去!” “想去!” 两个孩子还真是单纯,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就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儿跳起来了。 “那一路上吃苦受累的时候,可不许哭鼻子哟!” 大郎拍了拍胸脯:“我肯定不哭!我都是男子汉了!” 二郎奶声奶气地说:“我也不哭,我也系男几汉!” 秦柳笑得不行:“好,你们都是男子汉,真乖!” 有孩子们的插科打诨,本来艰难又忧心的未来旅程,反而有了几分令人向往。 秦柳写了一封给杨慎的信,放在了燕子楼里的餐桌上,马跃过来应该会拿到信,到时候由他转交杨慎好了。 理智上讲,杨慎一介书生,在旅程安全方面,她觉得有武功和奔袭经历的朱岳和小哑巴会更能给人以保障。 再说了,杨慎虽然是个举子,他父亲却入了内阁,若因为自己连累了他或者他家,又何苦来哉? 天色黄昏之时,小哑巴还没回来,马昂却来了。 他面容端肃:“李嫂子,朱大人那边来消息了,晚上我送您去草原!” 秦柳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草原?” 马昂愣了愣:“我们?还有谁?” 秦柳朝东屋努了努嘴:“我们都去。” “不行!老人和孩子都不能去,太危险了。这一路上缺医少药的,二郎那么小,生了病可怎么办?绝对不行!只能带上小哑巴!” “那他们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朱大人也会有安排,你放心!” “为什么这么着急,突然要我去草原?” “朱大人没明说,只是他说今天晚上必须走,我都安排好了。” 秦柳纠结地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一大堆衣物被褥,又看了看东屋围着李老汉玩耍的两个孩子,心里又焦急又不舍。 马昂说得对,自己带着老人孩子还有这么一大包衣裳和被褥,太显眼了,脚程也快不起来,只怕还没出长城就会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 那帮寻人的主要是想抓自己,与他们应该无关。 秦柳多看了几眼正拿着小木剑和大郎对打的二郎,心里有些犹豫。 马昂说得有道理,二郎太小,若是跟自己一路急行军去草原,只怕要折腾病了。 亥时小哑巴回来了,听了马昂的一番说辞,还是同意了他和秦柳立即动身去草原的安排。 临走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睡着了,李老汉面容有些复杂,淡定地嘱咐了几句:“没事,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就好,孩子们有我呢!” 马昂安慰道:“我送他们出了长城就回来,李大叔您放心,家里事我担着。” 马昂安排的很到位,每人安排了两匹马,日夜兼程,几天功夫就把他们送出了长城外的烧荒地带。 如今接近五月底,烧荒地带也长出了不少鲜嫩的绿草,倒不怕马儿没草吃了。 马昂带着几个护送的士兵往回折返,秦柳与小哑巴两人四匹马向北而去。 不知是因为草原上天高地广无人烟,还是因为在沙堡子镇被杨慎吓的,秦柳身体很疲惫,心情却非常放松。 草原她走过一趟,汗庭正是以她的名义与大明朝廷建立了贩马交易,此时此刻交易还在进行中,草原上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伤害她。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小哑巴和她打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时,晴朗的草原风云突变,黑云席卷而来,天色瞬间变得阴沉,一副要下大暴雨的节奏。 小哑巴反应迅速,立即下马解下毛毡开始搭帐篷。 帐篷搭在一个背风的山坡上,秦柳手忙脚乱地帮忙,等寒风瑟瑟卷着雨滴扑过来时,一个帐篷也就将将搭好。 秦柳和小哑巴挤在小小的帐篷里,偶尔掀开门帘观看外面的瓢泼大雨、水雾迷蒙。马儿倒是乖得很,站在帐篷边上自由自在地吃草,似乎暴风雨并不是多大的事。 小哑巴把最后一块干燥的毛毡披在了秦柳身上。 不得不说,暴风雨一来,气温骤然下降,躲在帐篷里都很冷。 秦柳看了看小哑巴身上单薄还有些被雨滴打湿的短褐衣,把毛毡拉开一角,给他也搭在了肩上。两人肩并肩坐在狭小的帐篷里,透过帐篷缝看外面的雨中草原景象。 小哑巴心情很好,难得地话多了起来:“在草原上,我最喜欢下雨了。” 秦柳打了个哈欠:“下雨有什么好的?又湿又冷。” “下雨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躲在小帐篷里,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没有人打扰,自由自在。” “不下雨也可以躲在小帐篷里呀?” “不下雨的时候要干活,事情很多。放羊,放牛,放马。” “放羊不就是让羊自己吃草,很难吗?”又不用给羊喂,有什么难的? 小哑巴点点头:“一个人要放几千只羊,很辛苦的。得不停走来走去,提防有狼来偷袭羊群。到了晚上更麻烦。尤其是狼害严重的时候,整夜都别想睡觉,要提着灯围羊群转,跟狗一块扯嗓子叫喊一夜。” 秦柳认真地看着小哑巴:“你还要下夜看着羊?” “小时候经常下夜。下夜是我们草原女人和孩子的活儿,男人一般都不干。我们草原的女人,晚上要下夜,白天家务繁重,挤奶、接羔、剪毛、熟皮子、缝制衣服,一年到头缺觉,大都多病短寿,有孩子帮衬一下,会好一点儿。” 秦柳把小哑巴另一边肩膀上滑下去的毛毡给他拉好,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本章完) 第78章 小哑巴口中的牧民生活 小哑巴眼中闪烁着温暖和怀念:“火筛当时把我寄养在一户牧民家里,女主人叫额伯凯。 你知道她有多厉害吗?晚上狼跳进羊圈里咬死了羊,她居然用手死命拽着一只大狼的尾巴,想把狼从挤得密不透风的羊群里拽出来!” 本来困意阵阵的秦柳立即清醒了许多,听小哑巴接着讲下去。 在生活中有很多无名的英雄,做着英勇的事迹,却不为人知。 想来这个额伯凯就是用她的勇敢和无畏、野蛮和英武给小哑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树立了草原妇女英勇美丽的形象。 “那只狼从头到尾得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长,狼只要转身便能咬死她,可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 “然后呢?” “那只狼很聪明,上半身被吓傻了的绵羊挤得动弹不得,尾巴又被额伯凯死命拽着痛得直叫唤,它就不往前挤了,往后倒退几步,转身要咬额伯凯! 我当时刚从蒙古包里冲出来,吓得一动不敢动,想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额伯凯叫我别过去,她自己往后跳了一大步,又把狼的尾巴拉直了,把狼往狗那边拉。 我们的羊圈只用栅栏和牛车围了挡风的半圈,狼群在另一边牵制狗群的主力,靠这只狼把羊群往东边赶。额伯凯偏不让狼前进半步。 我把羊往前赶,傻羊们挤在一起把狼的上半身又挤得喘不过气,额伯凯突然大喊一声,拼尽全力,像掰木杆似的把狼尾巴掰断了! 狼痛得惨叫,爪子松动,额伯凯就把它从羊群里又拽了出去,我上去一个大马棒把狼的牙齿打断了,狼痛得倒在地上,杀狼狗这个时候正好赶了过来,一口咬住了狼喉咙,狼挣扎的好一阵才死。” 徒手斗狼! 秦柳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她有些害怕地往帐篷外望了望:“草原上狼很多吗?这会儿会不会有狼来吃我们?” 小哑巴嗤笑道:“狼害怕人,只有在冬天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才去找人的麻烦,现在草原上兔子、旱獭、黄羊正是肥美的时候,狼顾不上来找我们。” 秦柳放松了不少,把膝盖屈起来,手枕着膝盖,脑袋枕在手上,等着小哑巴继续讲草原上的生活:“养几千只羊还吃不饱饭,你们草原人的日子也太苦了。” “羊又不属于牧民自己,要上交给首领,由他们安排支配。 不过,放牛的活计就很舒服了,”小哑巴很照顾唯一听众的感受,兴致勃勃地讲了下去:“草原上的人说‘牛倌牛倌,给个县官都不换’。牛群早出晚归,自己认草又人家,牛倌的闲散时间就很多。” 秦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为什么养羊又养牛?都养羊不行吗?或者都养牛。” “蒙古包没有牛,日子就没法过了。驾车、搬家、挤奶、储干粪、剥牛皮、吃牛肉、做皮活儿,这些事儿都离不开牛……牛羊马,家家户户都必须得有,缺一不可……” 秦柳在小哑巴的车轱辘话里睡着了。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赶路她现在实在是撑不住。 天快黑的时候小哑巴把她叫醒了,说了句“雨停了,我们在这休息一晚上再走。” 秦柳只顾得上应一声便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醒了,她坐起来,发现小哑巴还睁着眼睛,眼底下一大片的黑眼圈。 秦柳有些惭愧:“你一晚上都没睡?” 两人四马在野外住宿还是很危险的,小哑巴估计守了一整夜。上次他们去草原,每天晚上会安排人轮流守夜,秦柳是个女人,没被排到守夜的班次中。 小哑巴咧嘴一笑:“没事。” 秦柳说道:“你睡会儿吧,我来守着。” 小哑巴依言闭眼睡下了。狼一般是昼伏夜出,这会儿天快亮了,反而安全。 秦柳听着小哑巴发出微微的鼾声,才意识到,自己和小哑巴孤男寡女一个帐篷呆了一晚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出了帐篷又把帐篷门拉严实,自己在四周散步。 四匹马依旧老老实实地自己啃草。 经过雨水的滋润,草原上突然冒出了许多野花,有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还有蓝色的。 秦柳兴致勃勃地四处转悠,顺便摘了一些野花。 她本来还想捡一些树枝回去生火煮点热粥,可树枝都被雨水打湿了,生火会全是烟,她还是放弃了。 太阳逐渐升上来,气温很快升高,皮肤有些灼烫感。 秦柳心中一动,还是捡了一些枯枝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令她惊喜的是,居然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些口蘑,白白地圆滚滚,看着就可爱极了。 日上中天的时候,秦柳用毛毡和树枝给自己撑了一块荫凉,又把帐篷门掀开,省得睡着的小哑巴热中暑了。 她自己开始准备起了午饭。 这几天连续赶路,都是吃肉干干粮,渴了喝几口皮囊里灌的清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她找了一条小河把口蘑清洗了一遍,又取了马背上带地铁锅舀了河水准备烧水煮饭。 秦柳厨艺虽然不错,可荒郊野岭的缺乏材料也只能因地制宜了。 她取了马背上带着的一些大米淘洗干净煮起了大米粥。口蘑也用小刀切成一片一片地扔进去一块熬煮。 秦柳拍了拍脑门,出门匆忙居然忘了带盐。 不过这难不倒她。这次带的干粮中,牛肉干偏咸,她把牛肉干撕成一缕一缕又切短扔进粥锅里一起熬煮。 蘑菇牛肉粥的香气很快散发出去。 小哑巴不知道是被香醒的还是被热醒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出了帐篷。 秦柳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你倒是鼻子尖,再迟出来一会儿,我可就把这么香的粥喝光啦!” 小哑巴没顾上接粥碗,反而用手比划了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圆球笑道:“那你得先有个这么大胃!” 秦柳大笑。 实事求是地讲,在大太阳底下喝热粥,是有些热的。头顶毛毡撑起的那一片荫凉不足以抵挡草地上湿气的蒸腾。 好在偶尔有微风过来送来阵阵清凉。 喝完了粥,小哑巴没再回去补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我们把东西搬过去,晚上在那休息,明天早上再赶路吧。” (本章完) 第79章 孤男寡女 秦柳虽然有露营的经验,这个时代草原上的生活经验却不如小哑巴丰富,自然听他的。 有树木的冠盖遮挡烈日,日子果然舒服了许多。 小哑巴搭了帐篷,却在帐篷外的林荫地上铺了块毡子,惬意地平躺在上面休息。 秦柳见他没睡着,便问道:“昨天你讲到哪里了?继续讲下去?” 小哑巴眯了眯眼睛,拍了拍他旁边的毡子,示意秦柳也过来像他一样躺下。 秦柳照做。身边触手可及的是嫩草鲜花,头顶是树叶婆娑的白桦树冠盖亭亭,再往上是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这日子,真是很惬意。 “昨天讲到了放牛。其实草原上最厉害的是马倌。” “我知道,套马杆对不对?” 小哑巴淡淡笑道:“对,马倌的工作危险又辛苦,不过,在牧民中的地位最高,是最骄傲的职业。” 小哑巴侃侃而谈,有时候用汉话讲,有时候又切换到蒙语,讲得引人入胜、丝丝入扣。 马倌要给人换马、给马打鬃、打药、验马、驯生马子离不开套马杆。好的马倌都有一身的套马绝技,使用一根长长的桦木制套马杆,骑马飞奔瞅准时机,一个甩扣便将马头套住,最后通过拖拽将马儿制服。 “你会套马吗?” 小哑巴侧头看她,眼睛亮晶晶地:“当然会,还会驯马。”他指了指秦柳骑的两匹马,“这两匹马太差了,过一阵有机会,我给你驯一匹野马,让你见识见识!” 秦柳捂嘴笑道:“那我可不敢骑!我胆子小……” 她的话音未落,小哑巴却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细长又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异常炙热的眼神直视到她心底,粗重的呼吸声与秦柳自己的呼吸声纠缠在了一起。 秦柳骤然“唔”地一声尖叫,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双手本能地撑在了小哑巴和自己之间。 她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阵惊愕和慌乱,嘴里低声喊道:“小哑巴,你要干什么?!”声音颤抖又带着几分破碎。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哑巴要干什么?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空无一人。 年轻男女之间最本能原始的性吸引,大半年的朝夕相处,一起共过生死,赴过远方,讨论过对未来的构想和安排。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 她复杂迷离的身世,那个与她关系不明却大包大揽的朱岳…… 秦柳慌乱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像美丽的蝴蝶一样在扑翅翻飞。 秦柳感到软软的唇印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小哑巴长长又压抑的叹气声在耳边响起,他翻身躺了回去。 秦柳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睁开,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她没听到任何声响,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林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秦柳艰难地翻身侧躺,后背朝向小哑巴那边,手覆上自己的脸,掩盖自己羞红的脸庞。 我的长生天! 差一点儿就…… 她感觉小哑巴就是一只在狼和羊之间随意切换的物种。 有时候是温顺乖巧的绵羊,让人都心疼他的乖巧听话;有时候却化身野狼,狠厉善战,狡黠冷峻。 就连刚才的情不自禁,他都收放自如,反而让秦柳觉得不上不下,不知所以。 他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慢慢平缓心情,居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西下,树林里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秦柳连忙坐起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毡毯,小哑巴正在给马儿梳理鬃毛。 她坐起来揉揉眼睛,取了锅、大米和没吃完的口蘑去河边清洗。得趁天黑之前把饭做好吃完,天一黑,草原上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秦柳生火做饭,小哑巴拾来了一大堆枯树枝。 秦柳笑道:“做饭用不了那么多柴火。” “晚上烧上篝火,狼群就不敢靠近了。” 秦柳有些紧张地往树林深处看了看:“你不是说现在狼不咬人的吗?” 小哑巴朝变得幽暗的树林深处看了看:“凡事没有绝对,以防万一总是要好一点。” 秦柳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还担心小哑巴以为自己在拒绝他,恼羞成怒不再搭理她。 这广袤无人的草原,如果小哑巴把她一个人扔下,她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她估计小哑巴大概率不会这么做。 毕竟两个人一直以来相处得都很友好不是? 吃过了饭,秦柳去河边把锅碗洗刷干净,回来时小哑巴已经生了一堆大大的篝火,还去一匹马上取了一副马镫子放进帐篷里。 “你拿马镫子做什么?” “以防万一。” 天全黑下来以后,气温骤降,秦柳冷得瑟瑟发抖,正要进帐篷,却发现小哑巴已经先一步钻进帐篷了。 他今天又只搭了一个帐篷。 秦柳站着犹豫了几秒,还是跟在小哑巴后面钻进了帐篷。 等她把帐篷门整理好,小哑巴已经躺下盖好毡毯了。 秦柳这回学乖了,不敢再让小哑巴给她讲草原上的故事,自己侧躺下把毡毯盖好。 可能因为下午补过一觉,她久久难以入眠。 背后的小哑巴一动都没有动过。呼吸轻细绵长,也不像睡着的样子。 帐篷外的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照得帐篷里亮堂堂的。 秦柳咬了咬舌尖,抑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让自己把思绪转到那日杨慎讲的那些事情上。 这些天只顾着赶路,她倒没有好好消化那些大事。 杀良冒功案,刘雪绛居然能把状贴捅给锦衣卫和太子,看来她认识锦衣卫,或许还认识太子? 还有那个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杀良冒功案的主角——都指挥使张天祥,那应该是正二品的武官,官职很高了。这么大的官也会被人诬陷冤死在狱中,靠皇帝与阁老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斗争才获得了重审的机会,大明王朝的吏治已经糜烂如斯了吗? 那清廉刚正的首辅刘健大人,那么多年的以身作则、以私奉公,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连他自己都不敢站出来把案子揭开重审,而是借助皇帝的御口金言、与阁臣力争,他到底在怕什么? (本章完) 第80章 搏狼 最令人讽刺的是,被冤枉的张天祥死在了狱中,而制造冤案的王献臣却能回乡营建被后世称为“苏州第一园林”的拙政园。 这是另一种的“荣枯咫尺异,惆怅难自述”。 秦柳又不免嘲笑自己。 躺在这广袤草原上的漆黑荒野里,却在思量大明王朝政治中心的波云诡谲,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和杞人忧天。 说起来,还是草原牧民更加淳朴。 身旁血统高贵的黄金家族嫡子,达延汗和女英雄满都海皇后的亲生儿子,都能躺在简易的帐篷里安然度日,每日饮食简单而朴素。 秦柳心思百转,终于不敌瞌睡,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了悠长又极有穿透力的动物嚎叫声:“嗷呜……”令人毛骨悚然。 秦柳顿时睡意全无,立即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靠近还躺着的小哑巴。 小哑巴并没睡着,淡定地坐了起来,镇定说道:“别怕,只是狼在嚎叫。” 这还能别怕? 听着声音狼离他们并不远。 秦柳眼睛里闪过恐惧,说话声音却不敢太大:“狼不会过来吃了我们吧?” 小哑巴淡淡微笑:“没事,我们有篝火,狼不敢靠近的。” 小哑巴嘴上这么说,却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动静。 秦柳看着小哑巴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的表情认真而专注,透过帐篷的光亮把他的脸照得光影陆离。 她突然意识到,小哑巴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自己再这么害怕,会不会给他很大的压力? 小哑巴听了一会儿动静后,转头看到突然镇定了许多的秦柳,把之前放进帐篷的两个大马镫递给了她:“要是害怕,把这两个撞在一起敲响。狼特别怕听到铁器敲击声,会吓得逃走的。” 秦柳茫然地接过马镫,刚要说什么,却看到小哑巴突然起身蹿了出去。 秦柳透过掀开的帐蓬门,看到不远处的马匹正在不安地跳动,一边尥蹶子和左闪右躲,一边呼号长嘶。 马尾附近,正有一只大狼在跃跃欲试,追咬着马。 小哑巴几步跃到了狼身后,手中寒光一闪,短刃就要插入狼腹! 然而,大狼也狡黠异常,未曾转身就意识到危险,尽力往前一跃,狼牙就要咬穿马身侧肋后面最薄的肚皮。 这是对狼对马都极其凶险的姿势。 大狼体型又大又重,只要它咬破马腹,凭着自身的重力拖拽便能把马儿开膛破肚。 当然,此举对狼也极具危险,挂在马的侧腹上如同挂上了死亡架,马一旦跑起来,狼的下半身会被甩到马的后腿侧下方,受惊的马为了甩掉狼,会发疯地用后踢蹬踢狼的下半身,一旦踢中,狼必然骨断皮开,肚破肠流。 只有那些体重大、牙齿尖利的狼可以不用借助拖拽力,仅凭利齿和自身重力就可以撕开马肚、落地保命。 千钧一发之际,秦柳把手中两个马镫一阵疯狂对砸。 “铛!铛!” 金属敲击的清脆声音划破了夜空,震耳欲聋,像刺耳裂胆的利剑射向大狼。 这种自然界不存在的金属声响,比惊雷更可怕,也比草原狼畏惧的捕兽钢夹声音更具有恐吓力。 大狼吓得倒背耳朵,缩起脖子掉转方向要往树林里奔逃。 就这么一瞬间,小哑巴已经再跃起,手中利刃寒光闪过,准确地插进了狼的心脏。 狼痛得空中一个转身,狼头转回咬向小哑巴,小哑巴另一只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大棒,迎着狼鼻狠命一击。 大狼惨嚎一声,落地挣扎了几下便抽搐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动静。 秦柳手里的马镫依旧砸个不停,双眼直瞪着小哑巴和狼的方向。 小哑巴此时转身回望,隔着篝火,秦柳看到他脸上有一道清晰的鲜血。小哑巴冲着秦柳笑了,笑容纯真,可脸上的鲜血又增添了几分狰狞。 秦柳扔了马镫,起身跑到小哑巴身边,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刚才吓死我了!” 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镇定,可眼泪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 小哑巴抬起袖子把自己脸上的血擦了擦,又替秦柳把脸上的泪水擦了,笑得很灿烂:“没事!” 袖子上没干的血糊到了秦柳脸上,她的脸反而越来越脏了,秦柳闻到血腥味想干呕。 小哑巴嗤嗤笑了起来。 本要逃走的马又跑了回来。 秦柳朝漆黑一片的树林深处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 可马的去而复返,说明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令它害怕的东西,回到这明亮又温暖的篝火附近才是保命之道。 秦柳发愁地问道:“这下可怎么办?” 她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回见到真实的人与狼搏斗啊! 小哑巴收了笑容,表情微微沉重:“狼一般都是群体活动,其他的狼被马镫……” 他的话音未落,眼神陡然变得冷厉,把秦柳往侧边猛推,自己缩身下蹲,又猛地站了起来。 秦柳被突然推倒,摔得七荤八素,她强撑着精神转头看去。 我的长生天咧! 小哑巴正头顶着一只狼快速向一棵树干撞去! 秦柳顾不上许多,手脚并用迅速爬起来,去把插在地上狼腹中的短刃拔了出来,冲小哑巴跑去。 小哑巴并没功夫接过她手里的短刃,他的两只手高顶着狼的两只前爪,头顶着狼的脖子,身体紧紧把狼抵在树干上,在与狼进行力量的较量。 秦柳急得浑身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狼的下颌被小哑巴死死地顶着,脑袋贴着树干不能动弹,也不能低头咬他,只能拼命挣扎,一旦挣脱,面对赤手空拳的小哑巴,狼的赢面要大很多。 小哑巴大喊:“割喉!割喉!” 秦柳高举短刃,看了看被小哑巴挤在树干上的狼脖子,咬牙狠狠地把短刃插了进去! 利刃割破狼皮,迅速插入狼脖,鲜血溅了秦柳一头一脸。可她顾不得这些,拼劲力气把短刃插到底,又死命绞动了一圈。 狼垂死剧烈挣扎,两条后爪蹬起来把小哑巴的裤腿撕破,空气中狼的垂死哀嚎、布帛皮革撕裂的声音,马匹惊恐地长嘶声交织在一起。 (本章完) 第81章 醍醐灌顶 秦柳拔出短刃,再次插入狼脖,绞动,又拔出插入绞动,重复动作不知道多少回。 她如同杀红了眼的野兽,只知道重复最机械、最本能的动作。 狼脖子被树干和小哑巴挤压,容她操作的空间并不大,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刀刃不是插入树干,就是插入小哑巴的脑袋了。 不知过了多久,狼不再动弹,小哑巴终于松手,狼尸软软地跌到了地上。 狼脖处流下的鲜血已经把小哑巴浇了个“醍醐灌顶”,鲜血顺着小哑巴桀骜不驯的头发下淌,迷了他的眼睛,流进了他的脖子,打湿了他的衣裳,直接给他来了个“血的洗礼”。 小哑巴抬起袖子擦去额头、眼睛处的鲜血,冲一旁已经脱力瘫软的秦柳笑了笑:“你很勇敢。” 看他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血人,连雪白的牙齿上都染上了血,秦柳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也是!” 小哑巴喘了几口粗气,去帐篷里取来了两个大马镫,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秦柳被他拖到篝火边,身上裹了毡毯。 秦柳呆呆地望着篝火,时而又警惕地抬眸打量四周的黑暗。 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草原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 黑黢黢的树林里,广袤的原野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只狼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们杀了两只,可若是附近有狼群,群狼一起上,他们能狼口逃生吗? 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可是,有了篝火和铛铛作响的马镫敲击声,狼群没有再来进犯他们。 草原的广袤无垠孕育了无数个物种,草原狼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猎马伤人,没什么不敢干的。 然而,比草原狼更敏捷聪慧的就是人类。 草原牧民几千年来与草原狼进行过无数回的生死搏斗,刀剑利器的可怕,捕兽钢夹瞬间夹断狼腿的狠厉,早已刻进了一代代草原狼的骨子里。 铁器的铮鸣犹如死神的丧钟,让狼群早已肝胆俱裂,不敢再上前。 她看看身边浑身是血的小哑巴,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若不是小哑巴刚才迅速把她推开又顶住狼,只怕她已经被狼咬断了脖子。 也只有在草原这么艰苦的环境中,才会孕育出小哑巴这样冷静又敏锐的蒙古男人,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殊死搏斗中,培养出蒙古妇女的英勇无畏。 她又有些庆幸——没有带断腿的李老汉和孩子们来草原上。 想来,熟知草原凶险的小哑巴,当初做出要带老人和孩子来草原的决定时,该有多冒险! 她看了看小哑巴腿上被狼爪撕破的裤子,问道:“你受伤了?” 小哑巴淡淡说道:“没有,这个裤子宽大而且缝了牛皮,就是防止被野兽抓伤。” 小哑巴估计是有些脱力,敲了一会儿马镫才缓过来,又去拖过来一匹狼,拿起短刃现场剥皮。 小哑巴动作熟练快速,不多时一张完好无损的狼皮被剥了下来,狼肉被他丢在一旁。 小哑巴说道:“明天把这只狼的狼皮挂在我们马上,其他的狼就不敢再来进犯我们了。” 秦柳吃惊地看着这位草原王子——他怎么什么都会? 她问的却是另外的话题:“狼肉不好吃吗?” 这么多狼肉浪费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小哑巴用奇怪的眼神看看她,说道:“我们草原人死去后,不是像你们汉人一样埋到土里,而是扔到荒野让狼吃掉。狼吃得越快越干净,说明死去的人罪孽越轻,越早地去了腾格里。这头狼或许吃过人,你确定要吃狼肉?” 秦柳撇撇嘴:“不用了……”反正他们食物带得足够。 两人守着篝火一夜未眠,大马镫的铛铛敲击声响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收拾好物品骑马出发了。 只有两个人的户外露营还是太过危险。 秦柳有些奇怪小哑巴之前从明军手上逃脱后,一个人是怎么在草原上生存下来的。 中午他们在一条河边休整,小哑巴看了看不太深的河水,脱了上衣打算去河里洗澡,秦柳喊住了他:“还是去了娄老头他们的营地后再洗吧,这野外的水很冰冷也不怎么干净。” 如果为了洗干净把自己冻病了可不值当。 小哑巴嗤笑:“我们草原人都是这么洗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柳见状还是避开了。小哑巴却再没下水,洗了脸和上身还是穿好衣服跟了上来,还不停闻自己身上的异味。 秦柳找了一块布帮他把头发裹住。他的发间全是干涸的血渍,头发结成一缕一缕地还带着血腥味儿。 脸和脖子倒是已经洗干净了,身上的衣服早上也换了干净的。 血渍的味道会引来一些蚊虫,小哑巴已经被蚊虫骚扰得很不耐烦了。 头发被布包住隔绝了血腥味,蚊虫果然少了许多。 两人紧赶慢赶,又走了几天中终于到了娄老头和阿黑麻他们扎营的驻地。 娄老头似乎事先得到过消息,已经搭好了圆圆的蒙古包让秦柳住。 蒙古包里的东西有汉人的,也有牧民生活里常用的。 秦柳见帐篷里有一大桶水,连忙烧了水给自己来了个全身擦洗。 草原环境艰苦水源稀缺,泡澡是不可能的,淋浴更是痴心妄想。秦柳借助不多的水洗了头发和身子,尽可能利用好每一滴水。 清洗干净换上干净衣裳,秦柳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她不得不感叹娄老头的细心,连澡豆都替她预备了。 秦柳出了蒙古包时正是正午艳阳高照,让太阳晒干头发就是当前最佳选择了。 秦柳在营地里简单转了一圈,发现营地里蒙古包不少,整体分成了两大阵营。 南边的蒙古包群是汉人的,有不少英武矫健穿着汉人平民服装的汉子,可从他们坚毅的眼神和冷静沉着的气质,秦柳看得出来,这是一帮训练有素的明军士兵。 北边的蒙古包是草原人的,进出和巡逻的都是佩刀的魁梧蒙古汉子。 两个阵营中间,有三个蒙古包一字排开。 秦柳好奇地向这三个蒙古包走去。 中间蒙古包外守着手持长矛的蒙古汉子和汉人汉子,他们见到秦柳都没有阻拦她靠近。 秦柳在蒙古包外听了一会儿,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阿黑麻的声音尤其愤怒高亢:“太过分了!必须用茶叶和盐,其他的都不行!” (本章完) 第82章 长生天的使者 崔士伟的声音沉着淡定:“你们要那么多茶叶和盐也用不完,用一部分布匹代替茶叶和盐不是正好?布匹也是你们牧民生活必需品呀!” 阿黑麻直接骂开了:“你们汉人太狡猾了!先是答应有铁器,如今没了铁,茶叶和盐量也少了,太阴险,太善变!” 蒙古包里安静了几瞬,阿黑麻又道:“巴尔斯,你不会是被汉人的好日子软化了骨头吧?你们黄金家族的傲气到哪里去了?这么不公平的交易你都不反对?!” 小哑巴的声音十分冷峻:“牧民们缺布匹是个不争的事实。用一部分布匹代替用不完的茶叶不是坏事。” 娄老头和起了稀泥:“就是。茶叶从南方运到北方也要一两个月,还要采茶制茶,都需要时间。你们要的量太大,市面上茶叶价格已经翻了一倍,对你们,对我们都不合算。 不如今年用一部分的布匹代替茶叶,明年,啊不,秋天我们再交易一次,到时候你们的马也养得膘肥体壮,我们的茶叶也准备就绪,对大家都好……” 阿黑麻站起身扔下一句话:“不行就是不行!”随即甩袖出了蒙古包。 阿黑麻看着不远处青青草地上站着的美人,愣了愣神。 美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裙,一头青丝披散着,莹莹的小脸白得发光。阳光照耀在衣裳和头发上,折射出了如梦似幻的光泽,让人觉得这位美人应是天仙下凡。 阿黑麻仰头感叹地举起了双手:“我的腾格里,是您显灵了吗?这位仙子是您派来的使者吗?” 小哑巴、娄老头、崔士伟等人也先后出了蒙古包,听到阿黑麻如此矫情的感叹,都笑了起来。 娄老头笑道:“阿黑麻,我们刘掌柜给你们草原带来紧缺的茶叶和盐,当然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 蒙古人信奉腾格里,翻译成汉语就是长生天的意思。 美人正是秦柳,她笑得合不拢嘴,这阵彩虹屁吹得十分受用。 这套衣裳是宣府锦绣坊给她特地定制的衣服之一,面料白色,却掺了金线银线织就,有着特殊又美丽的暗纹,高贵又优雅。没想到朱岳派人把衣服送到了这里。 秦柳认为现在很安全,就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衣打扮。 娄老头和崔士伟引着秦柳回了汉人蒙古包。 秦柳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小哑巴和阿黑麻分开一东一西走开了,阿黑麻身后跟着好几位蒙古汉子,小哑巴只是孤身一人。 娄老头把最近的情况向秦柳介绍了一番。 一万匹马,对应的茶叶和盐数量太多太大,短期内集齐运到草原有些困难,所以朱岳那边已经给了指示,要把一部分的茶叶和盐用布匹等其他草原牧民生活所需的物品代替。 至于草原那边需要的更多茶叶和盐,可以通过秋天乃至明年的交易进行。 崔士伟皱眉稀疏的眉毛,摸了摸八字胡说道:“一万匹马可以换五十多万斤茶叶,即便是二十五万斤,也足以够他们用一阵。太多了他们存储搬运都是问题,又何必这么死脑筋?” 娄老头目光微闪:“看来他们并不想长期换物资,想一次买够几年的量!” 秦柳心中一凛。 莫非达延汗有和明朝继续对抗乃至用兵的打算? 秦柳见过沙堡子镇经历战火屠戮后的一片废墟惨状,对战争有着本能的厌恶。 崔士伟见状,八字胡抖了抖:“刘掌柜,您和巴尔斯王子关系甚好,不如去劝劝,由他出面向达延汗或者满都海皇后请示,成功的机会更大!” 秦柳略沉吟便同意了。若能保证年年交易,草原人民的必需品有了来源,战争的可能性要大大降低。 秦柳当即就往蒙古人营地而去,娄老头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她。 秦柳诧异地发现,小哑巴的蒙古包居然在最西边,孤零零的,附近一个蒙古护卫都没有。 秦柳的心情微微沉重。 小哑巴在蒙古汗庭还真是不受待见。 身为质子去了右翼十余年,受尽苦难屈辱,回家了还被边缘化被疏远,达延汗却没有给予他应有的补偿和尊重。 进了小哑巴的蒙古包,她更失望了。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小筐干牛粪,一口铁锅,还有一托盘冷掉的食物。 小哑巴正坐着生火做饭。 见秦柳进来,他笑道:“吃过午饭吗?来尝尝我的手艺。” 秦柳心情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小哑巴放过羊放过牛放过马,经历过食不果腹,底层牧民的生活他体验得够够的,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没有簇拥的护卫,凡事亲力亲为,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也是他能坦然放下王子身份,愿意在沙子堡镇住下的原因吧! 小哑巴做饭的动作很熟练,往铁锅里扔一小块黄油,倒入小米翻炒片刻,小米的香味便飘散开来。 他又把托盘上的牛奶倒入锅中搅拌,从一块纸包的长方形茶饼上刮了一些褐色的茶末放进一个干净的小布袋子,布袋子在锅里煮了一阵便捞了出来放到一边。 紧接着他往锅里撒了一些盐,又把托盘里的手把肉切了一些放到锅里煮。 秦柳奇怪地问道:“茶叶只用煮这么一会儿吗?” “煮久了会苦,煮一会儿就行了。” 锅里沸腾后,小哑巴给秦柳舀了一碗小米奶茶泡煮手把肉。碗是一只不大的银碗,做工精致,还有一些雕花图案。 秦柳尝了尝,奶茶咸鲜香浓,手把肉有嚼劲又没有膻味,鲜美十足,是很美味的一顿蒙餐。 秦柳把一碗食物吃完就饱了,舒服地揉了揉肚子。 “真好吃啊!你居然这么会做饭!” 小哑巴接过秦柳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那当然,自己经常做就练出来了。” 秦柳挑眉:“你不是说家务都是蒙古女人做吗?” “那是普通的牧民家。我长大一些后,有了自己的蒙古包又没有自己的奴隶,只好自己做饭了。” 秦柳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成的亲,终究还是换了话题:“你这里怎么只有一个碗?” 筷子倒有几双。 小哑巴喝了一口奶茶后道:“我们蒙古人对食物和餐具的卫生要求很高,每个人从小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碗,即便去亲戚家做客,也是自己带碗去。” 秦柳很不好意思地睁大了眼睛,手轻掩嘴:“那我刚才不是用了你的碗,真是不好意思!” (本章完) 第83章 好战分子 小哑巴细长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继续吃饭:“我不嫌弃你。” 秦柳看到小哑巴的耳朵变得粉粉的,在黑色的头巾衬托下格外显眼。 自己居然无意间用了人家的终身专用碗…… 她有些尴尬,起身在蒙古包里转了转。 这里连个水桶都没有,更不要说有水了。 她想到自己阻拦了小哑巴的下河洗澡,便道:“我那里有干木槿叶,你一会儿过来,我帮你洗头吧。” 小哑巴欣然应允。 秦柳也没有多留,先回自己的蒙古包打算烧水。 蒙古包水桶里的水并不多,秦柳和自己的护卫之一提了一下,对方便二话不说直接给她拎过来两大桶水。 水刚烧开,小哑巴便过来了,还带着一包衣服。 秦柳让小哑巴把蒙古包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搬到外面草地上,让小哑巴仰面朝天,头颅后仰,她用兑好的温水替他打湿头发,把早已浸泡的干木槿叶搓洗出粘粘的精华用水稀释,抹在小哑巴早就打结的硬发上。 硬发很快变得顺滑柔软。 木槿叶子是非常好的洗发水物品,秦柳已经使用过多回。皂荚也可以用来洗头,只是气味刺鼻,她不爱用。 市面上还有一些专门的洗发产品卖,只是造价就贵了,秦柳经过再三对比,更喜欢用木槿叶,这次出门还带了一些。 附近走动的人见青年男女在太阳底下洗头,有些不好意思靠近,连秦柳的那两个护卫都远远走开,偶尔瞥过来一眼。 秦柳化身托尼老师,用适中的力度替小哑巴抓挠头皮,一边轻轻说道:“要开矿得有火药。芒硝,硫磺,都是中药,又是制作黑火药的原材料。与其光要茶叶和盐,不如再要一些布匹和中药,粮食也可以要啊。” 小哑巴本来闭着眼睛惬意躺着,听闻此话,眼睛骤然睁开,过了几瞬又缓缓闭上。 小哑巴头发上的血污冲洗了好几遍才总算干净了。 热水还剩了不少,秦柳便让他进蒙古包去自己擦洗沐浴。 蒙古包里有个屏风,秦柳替他兑好了水便要出去。 小哑巴却喊住了她,表情严肃而认真:“你会制作火药?” 秦柳挑眉:“一磺二硝三木炭,古书上都记载的方子,民间的鞭炮用的就是用这个,你们草原上不知道吗?” 好歹蒙古人也统治了汉人江山将近一百年,这个都没学去? 小哑巴摇头:“我们草原上没有放鞭炮的习俗。” 秦柳叹息。 蒙古铁骑很厉害,能一路杀到欧洲去,铁木真时期曾建立了地球上最辽阔的帝国,却固步自封,在科技和先进生产力上不予重视,最终又缩回了草原,过着艰苦的游牧生活。 秦柳正要出门,屏风另一边的小哑巴说道:“当年你们大明的太宗皇帝攻打瓦剌,就用了红衣大炮,威力巨大。有了钢铁和火药,我们草原上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红衣大炮?” 秦柳胆战心惊,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升起,一直升到天灵盖。 刚才如同温顺的绵羊一般的小哑巴也是个好战分子?! 秦柳定了定神,冷冷说道:“钢铁和火药不仅仅可以制造红衣大炮,更重要的是能挖出煤炭生火取暖,制作水泥来盖房子,你们牧民就不用大冬天地挨冻了。” 秦柳说完就出了蒙古包,在大太阳底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绿草如茵,天地间一片安宁祥和。 可那帮草原人的心中,只有战争,只有杀戮。 秦柳的心沉到谷底,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只觉得彻骨寒冷。 她突然意识到,对小哑巴的印象全是自己主观的臆想和猜测。 小哑巴刚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冷厉可怕,已经被她忘到九霄云外。 她无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真是个傻子! 黄金家族的后裔,忍辱负重不过是手段,争权夺利、征战天下才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她怎么就会傻乎乎地认为小哑巴是只小绵羊呢? 女人啊,愚蠢就是你的致命弱点! 秦柳缓缓走出营地,登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坡。 山坡东边是成片错落有序的蒙古包营地,再东边有一片湛蓝的湖泊。 山坡西边远眺是起伏连绵的山脉,平缓开阔,绿草地像青翠的地毯一样柔软干净。可惜并没有牛羊点缀其间。 夕阳余晖把草原镀成金黄色的时候,小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沉默无语。 秦柳主动打破了僵局:“咱们一路上过来都没有看到牧民放牧,为什么呢?” “牧民放牧要根据季节变动,每个月搬家都是常事。这里靠南,气候暖和,地势低洼,是很好的冬季草场。现在是夏季,牧民们要赶着牛羊先去高山上吃鲜嫩的青草,等白毛风吹起来,把草场都淹没的时候,就是搬家到这里的时候了。” 秦柳没有说话。 小哑巴却像打开了话匣子:“草原上的白毛风,发起疯来能把牛羊吹上天,一个晚上就会把蒙古包和牲畜都埋到雪里头。 如果不能在白毛风埋了草场前把牛羊赶到冬季草场,牛羊只有饿死一条路。牛羊没办法活路,人也就没了活路。” 小哑巴指了指远处的山坳:“你看那里,风会很大,白毛风站不住脚,都被吹到山后去了。这南边的草露在外面,牲畜就饿不死。” “那山后的雪,有几丈深,是个巨大的雪窝,不管是牛羊牲畜还是黄羊野狼骑兵勇士,落进去就是一个死。当年常遇春徐达北征,不少队伍全军覆没在这种雪窝里。” 秦柳侧仰头瞪着小哑巴。 她坐在草地上,小哑巴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细长的眼睛带着英气,偶尔抬手指指远处的山脉,颇有指点江山的英雄气概。 秦柳恍然大悟。 小哑巴对军事谋略如数家珍,很显然受过相关的军事训练,又哪里会是个落魄潦倒的质子? 自己之前太蠢太想当然了,居然会对他有种特别的怜惜之情。 她懊恼地站了起来,往山坡下走去。 (本章完) 第84章 丫鬟小桃 小哑巴在背后说道:“这草原是我们蒙古人的天下,汉人要来肆虐,也要看我们答应不答应。” 秦柳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小哑巴也正好转头看她,一脸平静,目光深沉自然。 秦柳心中一凛。 这是她不认识的小哑巴。 ——不,这不是小哑巴,这是巴尔斯博罗特王子,黄金家族的后代。 秦柳加快脚步回了营地,以后连续几天不再出门,基本在床上窝着,不修边幅。 饮食有娄老头带着护卫送过来,生活倒是平淡至极。 秦柳的内心却一片荒凉。 何处有一方净土? 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普通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谋求温饱,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她所求的并不多,仅此而已,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小哑巴也曾再来找过她,只是都被门口的护卫拦在了外面。 秦柳不想再见他。 他有他的路要走,要凭借战功、凭借杀戮证明他的英雄气概,他的血脉骄傲。 她可以不阻拦,却无法站在一旁为他鼓掌喝彩。 秦柳的颓废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能治她的人就来了。 一个娇娇软软、委委屈屈的小姑娘进了蒙古包向她行曲膝礼时,秦柳还是吓了一跳。 “小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居然是上回在宣府保国公府别院时伺候过她的婢女小桃! 小桃眼圈红了:“姑娘,我家大少爷让奴婢过来侍奉您。” 秦柳呆了呆忙道:“不用不用,你回去吧!” 小桃看起来很委屈,莫不是被朱岳逼过来的? 她哪里敢使唤这样委屈不情愿的婢女? 这是侵犯人权呀这。 小桃反而泫然欲泣,竭力争取:“姑娘放心,奴婢能吃得了苦,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大少爷说了,要是呆不住,就送我回京城!” 秦柳奇怪地道:“回京城不挺好的吗?”比在草原,还有边陲军镇宣府强吧? 小桃悲切地含泪摇头:“保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看中了奴婢,想把奴婢嫁给她的烂赌儿子,奴婢爹娘花了好大精力才求了大少爷把奴婢调到宣府,小桃说什么也不会回京城!” 原来是为了反抗被压迫的婚姻,小桃宁愿来草原上受苦。 秦柳暗暗点头,却笑着转了话题:“你家大少爷多大,怎么还是个少爷?” 秦柳觉得叫少爷的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宝宝,最多就是个青涩的十来岁少年。 而朱岳看起来成熟稳重,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还被人叫做大少爷,实在有点儿不伦不类。 小桃胀红了脸,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是说道:我家大……少爷,今年二十三了。世子爷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大,大少爷又不肯娶妻。国公爷的其他儿子也都分家离府了,如今国公府里还没有更小的下一代出生……所以……” 也就是说朱岳要晋级为“爷”、“老爷”得靠他自己的子嗣帮他升级了。可他还是个大龄光棍。莫非等他五六十岁胡子一大把了,丫鬟小厮还叫他大少爷? 秦柳想着就觉得很搞笑。 秦柳托着腮,八卦地看着小桃:“小桃你长得这么水灵,你家大少爷就没动过心?” 小桃的脸更红了,头也低了下去:“大少爷是正人君子,不曾对小桃多看一眼。” 秦柳斜睨看着她:“真的?” 这小丫头情绪都写在脸上,她倒很喜欢逗她。 她看看小桃像火烧云一样的脸庞,还是没忍心问出那句“那你呢?” 小桃抓住了这个机会赶紧说道:“大少爷说,姑娘要是醒着,去西边的山上,他在那等你……” 秦柳愣了一下就一骨碌爬起来,着急忙慌地找衣服穿,心里暗暗埋冤:这小桃真是个不着调的,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第一个说,她还要问沙堡子镇上孩子和老人的近况呢! 秦柳穿上了一身锦绣坊做的新衣裳,临出门还是回来换了一身农妇的粗布衣裳,头发简单挽了个纂儿,真正的荆钗布裙。 朱岳就在秦柳上次散步去过的那个山坡上,只是他站得略低,而且是靠近西侧的山坡,东边营地的人不会看到他。 朱岳穿着一袭青色直缀,头发用一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簪子盘在头顶,鬓发微微散乱,正在极目远眺。看起来像个路过此地欣赏风景的客商,依旧丰神俊朗。 秦柳从山坡顶上缓缓向他走近,朱岳听着脚步声转头回看,微微笑着,等她到了跟前才道:“你倒是节俭。” 秦柳打量了自己的衣裳一眼,话题单枪直入:“朱大人,我家的老人和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们都很好。那个叫赵三儿的是个实在人,老爷子和大孩子被照顾得很好。” 秦柳正要问二郎,朱岳说道:“小的那个绝对安全,你放心好了。” 秦柳见他胸有成竹,也只好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朱岳脸色微微凝重,又随即释然:“刘掌柜做了这么大的一单生意,总该有几分耐心,把生意敲定下来才好想回去的事,是不是?” 秦柳没有说话。草原风景是好,可看多了也会腻,还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琐碎日子温馨又安心。 朱岳挑眉笑道:“这次的三十匹样马我要带回宣府。你的本钱和赚的银子一共一千二百两银子,是回宣府了再给你,还是最近给你?” 秦柳立即把郁闷的心情抛到九霄云外,她双眼放光地伸出双手:“现在现在!有劳朱大人了!” 朱岳却微微蹙眉:“今天没有。不过,你若是好好表现,我倒是可以帮你去催催。” 秦柳抓耳挠腮:“什么叫好好表现?” 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千户张大人在她耳边说“乖一点,日后这燕子楼就还让你打理,每个月过来伺候我几回就成。” 莫非朱岳和张大人是一个意思? 她的脸刷地红了,心里咒骂起来:色鬼,禽兽,道貌岸然,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还没骂完,朱岳说道:“听说你厨艺不错?” 秦柳愣住了,为自己的龌龊心思感到羞愧。 自己怎么就想歪了? 糗大了! 好在天色渐暗,应该没被人看出来。 她连忙狗腿地说道:“厨艺我还有几分本领。大人想吃什么?” (本章完) 第85章 做晚饭 朱岳眺望远方正在西垂的落日,淡淡说道:“随你。” 秦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的山坳,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大人,您若是冬天来草原,千万要注意避开类似那边的山坳,据说背后是大雪窝,马进马死,人进人亡……” 朱岳诧异地转头看她,目光意味不明。 秦柳却没有回视。她不懂军事兵法,只是小哑巴前不久随口说了一句,她回去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这会儿倒是突然想起来了。朱岳上次领兵深入草原,好在是夏天,若是冬天中了蒙古兵的圈套,不用敌人杀他,陷入雪窝直接冻成冰人。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暮霭沉沉,朱岳才道:“走吧。” 秦柳小心翼翼地走下山坡,一边盘算着一会儿做些什么。 中午护卫送来的饭菜有一道炒野韭菜,不知道有没有剩下的野韭菜,做个韭菜肉馅饺子最合适了。 蒙餐她不会做,草原上缺少各种调料和食材,她也做不出什么花儿来,不如返璞归真。 她直接去找了娄老头,娄老头带她去做饭的蒙古包看了看,还真有剩下的野韭菜。 她又取了一些羊肉和面粉,准备动手做饭。 娄老头努了努嘴,让她回自己的蒙古包,还体贴地帮她把食材带了过去。 秦柳自己的蒙古包里,大少爷朱岳正大剌剌地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小桃姑娘在沏茶,恭恭敬敬地把茶杯放在了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桌子正在朱岳面前。 秦柳额头抽了抽,和娄老头把食材放上了桌子,离朱岳的茶杯并不远——这场景是有几分尴尬的。 这感觉,就像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混在了一起,十分不搭。 秦柳尴尬的把切菜的砧板、羊肉和菜刀放在茶杯旁边,自己去舀水洗韭菜了。 小桃有些不知所措地伸了伸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是个大丫鬟,只做一些精细活儿,做不来这些粗活。 可自己要伺候的姑娘都忙活上了,她一个婢女却袖手旁观,太不合适了。 小桃紧紧跟在秦柳后面,看她麻利地忙碌,又委屈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柳麻利地指示正要遁去的娄老头:“大叔,您帮我把肉剁了吧。” 娄老头嘿嘿笑笑,不一会儿功夫砧板就“噔噔噔”快速响了起来,桌子上的茶杯也清脆地“”快速跳动。 至于茶水有没有泼端坐的朱岳一身,就不是蹲地上洗菜的秦柳所能知道的了。 她把野韭菜摘洗了几遍,把最后一遍洗菜水倒在蒙古包外,回来时羊肉糜已经非常剁得细腻光滑,秦柳感叹道:“朱大人,您看燕子楼的伙计这刀工不错吧?” 话是对朱岳说的。 她看出来了,娄老头和朱岳之间有股矛盾没有化解——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朱岳完全没有尊师重道的态度,脸色还略臭,而娄老头则有些心虚回避的态度在里面。 再加上之前娄老头脸上的伤,秦柳有充分理由怀疑娄老头的话有水分——他很可能不是朱岳的拳脚功夫老师! 娄老头剁完肉馅就想遁,秦柳却不等朱岳答话又喊住了他:“大叔,您刀工好,顺便把这韭菜帮我切了吧!” 说罢,她的目光扫过朱岳,落到了娄老头的身上。 娄老头缩着肩站在帐篷门口,一手刚撩开帐篷的门帘,一脸尬笑:“老汉我还有事,你们先忙,先忙,小桃,你跟我来。” 朱岳发话了:“娄师侄,做伙计就该有个做伙计的样子。本师叔的话你也不听,刘掌柜的话你还不听……”声音清冷至极。 哟呵! 秦柳停住和面粉的手,侧头竖起耳朵,拉开一副旁观大瓜的架势。 娄老头听到朱岳的话,讪讪地放下门帘,转身回到桌子前,摆好洗干净的野韭菜,提起菜刀运气,一顿操作猛如虎,看似切菜,却仿佛在表演精湛的武技,还带着些许愤怒和杀气。 秦柳瞪大眼睛,一边吃惊地呲牙咧嘴,一边心痛地呲牙咧嘴。 这娄老头的刀工花活真多,切个野韭菜而已,怎么菜还飞到了半空中,怎么菜刀晃来晃去地没了影儿? 那刀歪一点会不会砍到娄老头右前方端坐的朱岳大人? 那朱大人胆子可真大,菜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怎么桌子上地上落了这么多野韭菜?! 娄老头你为老不尊耍帅也就罢了,浪费蔬菜很可耻的好不好?! 这草原上蔬菜可比肉还稀缺! 秦柳不怕娄老头的杀气,可终究还是没敢把这话喊出来,等娄老头耍完菜刀后,才示意一旁呆呆的小桃去把桌子上、地上散落的野韭菜捡起来拿水再清洗干净。 小桃目光终于从娄老头和朱岳身上摘了下来,捡完野韭菜后发表了她的抗议:“这落在地上的已经脏了,不能吃了吧?” 秦柳瞅到那边娄老头和朱岳正在进行眼神对战,连忙对小桃说道:“落在地上算什么?它还长在地上呢!去洗了再切碎,和肉馅放到一起。” 秦柳麻利地活完面,把正拿着菜刀闭着眼睛想切野韭菜的小桃扒拉到一边,又支使娄老头:“去把盐帮我拿过来。” 娄老头终于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去拿了盐。 秦柳一边搅拌馅料一边指挥又呆立的小桃:“去往炉子里添点柴。” 小桃应声而去,蹲在炉子前又快哭了:“姑娘,这里没有柴火……” 秦柳朝她一旁的一筐东西努努嘴:“那筐干牛粪不就是?把它塞进炉膛就行。” 小桃伸手入筐,像被针扎了似地又缩回了手,如此三四回,终究还是放弃:“姑娘,姑娘,奴婢做不到!这是粪啊!” 秦柳挑眉叹气:“你还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粪怎么了?草原上的牧民天天烧粪煮饭,羊粪牛粪马粪,还说用粪烧火煮完的饭特别香!你要是不想用手抓,用旁边的火钳夹就行了。” 小桃没再说什么,倒是用火钳夹住干牛粪塞进炉膛了。 秦柳敏锐地察觉到朱岳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哈! 这朱门贵户的公子和丫鬟都一样地娇气。 (本章完) 第86章 贵与贱 秦柳故意说道:“这草原上树很少,有限的木材要用来搭蒙古包、制套马杆还有各种器具,烧火取暖的材料只能因地制宜。 这牛羊粪听起来令人倒胃,却是牧民生活日日所需,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估计难以理解。” 娄老头在一旁带着赞成和嘲笑地嗤笑了一声。 秦柳明白,娄老头是在赞成自己,嘲笑锦衣玉食的朱岳和小桃。 她其实刚来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可过了几天就习惯了。干燥的牛粪烧起来并没有奇怪的味道,她觉得也还好。 日常琐碎的生活,对人的同化和影响还是巨大的。 饺子煮完出锅,秦柳热情地邀请朱岳、娄老头、小桃一起吃。 朱岳坐在原地不动,吃得优雅斯文;娄老头和秦柳站着端碗吃得不亦乐乎,小桃则是眼泪汪汪地端着碗,看似在小口吃饺子,实则只啃了一点点的饺子皮,像咽毒药一样。 朱岳只吃了几个饺子便住筷了。 秦柳略诧异,她可是清晰地记得朱岳头一回去燕子楼吃饭时那令她震惊的食量。 她当时做了两个人的饭菜,居然让他一个人吃光了。 如今仅仅够三个人用餐的饺子,四个人吃还剩了几个。 秦柳压着笑,把碗筷收拾后拿去刷了。 娄给秦柳帮忙,小桃去烧了一壶茶奉给她家大少爷。 秦柳忙活完,朱岳已经背着手站在蒙古包外了。 他转头看到猫着腰向外打量的秦柳,说道:“你披件衣裳,跟我来。” 秦柳披了一件厚实的粗布棉袍,跟着朱岳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营地。 说实话,草地并不平整,地上坑坑洼洼,有不少洞坑,不小心可能就崴了脚。又是寒气幽幽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出了营地可能还会有狼,秦柳并不觉得夜晚散步有什么美妙。 尤其是这个爱摆谱的朱岳大人那样地阳春白雪,愈发衬托得她和娄老头粗俗鄙陋,压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朱岳走得很慢,还时不时扶一把陷到坑里的秦柳。 秦柳本来想问:“怎么不见你陷坑里?”终究却还是选择了闭嘴。 这一顿兵荒马乱的晚饭,如同一把照妖镜,把每个人的身份地位、心气骄傲照了个清清楚楚。 也把朱岳与她之间的鸿沟照得清晰无比,广若浩瀚的银河。 一直走到湖水旁,朱岳终于驻足了。 他仰头眺望了一会儿天空中的璀璨的星斗,终于转头看向了秦柳。 “阿绛可读过庄子?” 啊? 这黑灯瞎火地要来场古文考试吗? 秦柳搜肠刮肚,还是挤出一句话:“略读过。” 朱岳谈兴很好:“少年时读书,先生讲过《庄子》的秋水篇。当时半懂不懂,如今却突然懂了。” 秦柳乐得引话头:“愿闻其详。” “秋水篇里有个河伯与北海若的对话。河伯是黄河水神。秋天百川灌入黄河,黄河水宽浪大,河伯欣喜不已,以为天下一切美景全都聚集在自己这里。 河伯顺着水流向东而去,来到北海边,看到一望无际的北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浅陋。 他对北海的水神北海若感叹说道:‘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 意思是说,听过很多大道理,认为没有人比得上自己,便是我这样的人了。若不是今天我来到你的面前,见识到你的广阔无边,恐怕将永远被有学识的人讥笑。” 秦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个,试探着问道:“这个就是‘望洋兴叹’的典故吧,朱大人此言何意?” 朱岳继续说道:“河伯问北海若,如何区分事物的贵贱?又怎么来区分他们的大小?” 秦柳洗耳恭听。 “北海若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 从本质上来看,事物之间并无贵贱。 可从事物本身的角度来看,就有了贵贱之分,都以自己为贵,别物为贱。 而以世俗的观念来看,贵贱并不在于事物的本身。” 秦柳终于明白朱岳兜个大圈子是想说什么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今晚烧火的牛粪,和朱大人您从本质上来看并无贵贱之分。 可在朱大人或者牛粪的眼里,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朱大人觉得自己高贵牛粪低贱,而牛粪觉得它自己高贵、朱大人低贱。 而从世俗的观念看,贵贱并不在于牛粪和朱大人自己,而在于他们能为世俗民众带来什么样的利益,是这个意思吗?” 朱岳挑了挑眉,哑然失笑:“你非要这么对比,倒也说得过去。” 秦柳忍住笑,这个朱岳涵养倒是不错。 她继续说道:“不过,在我看来,朱大人能深入草原,为大明王朝谋求利益,也给蒙古草原上的牧民带来了赖以生存的盐和茶叶,其高尚伟大之处,比日日为牧民们生火取暖的牛粪也不会小了。” 朱岳道:“大和小都是相对的。从大的一面去看,万物都有其大。从小的一面去看,万物又都有其小,天地可以小得如同稊米,毫末也可以大若山丘。低贱的牛粪利用好了也有伟大的一面。” 他顿了顿,又缓缓道:“我们保国公府,贵为大明第一勋贵,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难容于帝王家,落得个满门抄斩、抄家流放的境地。 贵和贱,也难说得紧,有时候就在一线之间。 你们刘家是十多年的首辅之家,曾经的刘家千金大小姐多么傲慢骄矜,粪土怒斥多少王侯公子,如今却甘与牛粪为伍,持羹做饭,荆钗布裙淡然自若。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谁又能说得清呢?” 秦柳额头抽了抽。 刘雪绛小姐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没错儿,自己却只是个穿越过来的冒牌货,不具有可比性啊! 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得您老人家援手才挣了些银两身家…… 秦柳并没把这番话说出来。朱岳怀着对刘雪绛小姐的特殊感情对她加以照拂,她一来是原身的延续,二来也确实需要他的这份照拂。 小哑巴她曾经以为或许是个依靠,可上次意识到他的野心之后,她还是很难违背本心再去靠近他。 人生的路都是一段一段的,没有谁会陪谁走完一辈子,她短暂地利用一下朱岳,却也给他们保国公府谋取了大利益和财富,互惠互利不是吗? 秦柳声音有些低沉:“纵然世事变幻,有些事情却不会改变。比如说,” (本章完) 第87章 千斤芒硝 “父母之爱子,兄弟姐妹之情,同袍同泽之谊,赤子匍匐入井而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 秦柳知道,首辅是文官之首,保国公府是勋贵之首,朱岳见到自己如今的境遇,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天色太黑,朱岳的面容看不清,秦柳只听到他笑问:“你还读过《孟子》?” 秦柳没读过《孟子》,却知道“赤子匍匐入井”的典故。 她猜想刘雪绛小姐身为首辅之孙女,父亲又是进士出身,读过《孟子》也没什么奇怪,便道:“偶尔听过一两句而已。” 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朱岳转身回望。 秦柳也回头看去,心情有些下沉——来人手拎一盏气死风灯,长手长脚,动作矫健敏捷,正是有几天不见的小哑巴。 微弱的灯光在黑夜中随着步伐走动摇摇晃晃,几缕微光偶尔照在小哑巴清瘦的脸庞上,秦柳似乎看到了他唇角勾出的一丝讥嘲。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点紧张。 秦柳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抢先开口道:“巴尔斯博罗特王子,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吗?” 身边的朱岳诧异问她:“你会蒙语?什么时候学的?” 秦柳有些尴尬:“我不记得了……学得不地道……” 她刚才说了小哑巴那么长的名字,嘴巴一秃噜就顺口说上了蒙语。 她狂朝朱岳使眼色,眼角都有些抽筋——人家那么大的一个草原王子在你面前,你不应该先礼节性地寒暄一番吗? 什么勋贵子弟,这会儿傲慢很不利于贩马交易的进行好不好? 朱岳很快领会到她的意图,冲着小哑巴抱拳微笑:“阁下居然是蒙古王子,上次失礼了,还请勿怪。”说的居然也是一口流利的蒙语。 秦柳眼角狂跳!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上次把人家的屁股都打烂了…… 秦柳不用看都知道小哑巴的面色不好看,空气冷得像有冰雪拂过。 小哑巴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天气很冷,湖边可能有狼过来,快回去吧。” 这会儿气温确实很低,三人先后回了营地。 朱岳的帐篷离秦柳并不远,把她送到她的帐篷门口就走了,小哑巴等朱岳走后,把自己手里的气死风灯递给了秦柳。 秦柳不肯要。 小哑巴不由分说地把灯塞到她手里,说道:“晚上外出,拿上灯,狼就不会扑过来。” 秦柳拎着灯进了帐篷,丫鬟小桃正坐在椅子上打盹。 她奇怪问道:“小桃,你怎么不去睡觉?” 小桃立马醒了,揉揉眼睛:“我要伺候姑娘的,睡在这里就行。” 秦柳无可奈何地磨了磨后槽牙。 朱岳哪里是送个丫鬟来照顾自己,分明是送了个姑奶奶来让自己伺候啊! 苍天啊大地啊,明天就把这个小姑奶奶给我请走吧! 秦柳不情愿地把温暖舒适的大床分给了小桃一半,还给她拿了一条暖和的毡毯当作被子。 洗漱睡下后,秦柳半天睡不着。 这个朱岳武力值超群,居然是个老庄粉丝? 庄子崇尚自由逍遥,他一个明朝第一勋贵嫡孙,几乎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一个讲究身先士卒军令如山的将军,骨子里却能看透高低贵贱的分别? 倒还真是个奇葩。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起床后看到小桃眼底两个青黑的大眼圈,内心居然莫名愧疚——感觉是自己无意中欺负了柔弱可怜的小白花。 她思虑半天,也没找出来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莫非是把毛毡递给她的时候力度大了些? 这叫什么事儿? 秦柳吃了护卫端来的早饭就迅速出了蒙古包,她得赶紧找到朱岳,把伺候不起的娇滴滴丫鬟小桃退货。 然而,不仅没见到朱岳,连娄老头,崔士伟也一块没了影。 秦柳想了想往营地最中间的三个谈判蒙古包走去。 果不其然,老远就看到那三个蒙古包周围全副武装的卫兵戍守,压根不让人靠近。 不过蒙古包里偶尔爆发出激烈的吵架声,还是能分辨出来。 到了后半夜,谈判蒙古包里的众人才散了。 秦柳披着厚棉袄,打着哈欠守在朱岳的下榻的蒙古包外。 朱岳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看到秦柳时眼睛有些发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秦柳也不客气:“朱大人,小桃姑娘娇生惯养,这草原上日子艰苦,哪是她受得了的?您还是把她带回宣府吧!” 朱岳有些意外,顿了顿说道:“小桃是我祖母房里的小丫鬟,她兄长为我立过功求到我面前,我才调了她到宣府。你是个千金小姐能受得了草原之苦,她一个丫鬟还受不了?你好生调教调教,且留着用吧。” 秦柳伸出自己因为长期劳动变得粗糙的双手,不悦地说道:“什么千金小姐?我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寡妇人家,十个手指头都蓄着长指甲的丫鬟可伺候不起。 调教就更不会了,朱大人,您别难为我了,我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只为这个,您好歹可怜可怜我……” 话音未落,崔士伟过来了,急急地说道:“朱大人,那芒硝和硫磺,要那么多,不能答应啊!” 秦柳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小桃了,问道:“他们要了多少芒硝?” 朱岳看了崔士伟一眼,淡淡说道:“进来说。” 进了蒙古包,朱岳低声说道:“一千斤。你知道这事?” 秦柳呆了呆,这小哑巴的胃口可真不小。 她有些惭愧地说:“是我和他说了黑火药的事,本来想着他们可以用来开矿的……谁知道还有什么红衣大炮的事……” 朱岳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震惊。 一旁的崔士伟瞪了瞪秦柳:“刘掌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虽与巴尔斯王子交好,可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啊!” 朱岳已经恢复了常态,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红衣大炮又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他们也不会根据你的一句话就心血来潮要制黑火药,怕是之前就图谋很久了。” 秦柳听了他特意安抚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宣府是抵挡蒙古铁骑南下的扼喉关口。若是蒙古铁骑想要南下,第一站便是攻破宣府。 朱岳戍守在宣府,若是他在红衣大炮下丧生,让她情何以堪? (本章完) 第88章 先杀了我 朱岳见秦柳与崔士伟都面色凝重,淡淡道:“蒙古军队的优势在于他的骑兵快如闪电,红衣大炮极其笨重,制造起来代价高昂,我们大明造炮都有些吃力,何况他们穷苦的草原汗庭?不要杞人忧天了。” 崔士伟的八字胡抖了抖,皱着眉头说道:“话是如此,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这个自然。” 崔士伟没再多说,先一步退下。 朱岳却喊住了他,面容严肃地嘱咐道:“崔先生,方才的话还请烂在肚子里,刘掌柜是我的人,我不希望听到关于她的不利传闻。” 崔士伟微微叹气:“世子爷早就嘱咐过在下,大人还请放心。” 秦柳忐忑地看着朱岳,感觉自己闯了个大祸。 朱岳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片刻,才回过神,笑着打趣道:“蒙古汗庭曾经统治我们大明江山近百年,难道不曾积累下一个火药配方?你何须把责任硬往自己身上揽?” 秦柳摇摇头:“我说过这话,让小哑巴提出要一些芒硝和硫磺,责无旁贷。” 朱岳也不纠缠这个话题了,索性说道:“你若不困,不如来尝尝我的沏茶手艺。” 这后半夜的,秦柳怎么不困?只是这事没解决,她心中不安,还是留了下来。 朱岳烧水洗杯沏茶。专用的金属小茶炉,精致的银丝炭,精美的银质茶杯和茶壶,无不体现出他生活的精致与品位。 秦柳穿越前也有一套精致的户外煮茶设备,可与朱岳的这些装备相比,还是少了几分精致与高雅。 她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两人默默喝了三杯茶,她还是告辞了。 …… 第二天秦柳起床的时候,小桃捧了一个盒子给她:“大少爷临走前让我转交给您……” 朱岳已经走了? 秦柳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她感觉自己闯下了一个泼天大祸。 秦柳迅速起床出门,气冲冲地去找小哑巴,小桃也跟上了她。 小哑巴正在蒙古包前练习射箭,见她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射箭的动作带着阴戾气。 秦柳突然有点儿底气不足。小哑巴可是拿箭射过她的。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巴尔斯博罗特,你,你要那么多芒硝做什么?想打到大明去,把李老汉,大郎二郎他们都宰了吗?!” 她越说越气愤,后边的话带着质问的语气。 小哑巴的弓箭果然转向了她。 秦柳吓得一动不敢动。 小哑巴突然把箭尖朝上,箭矢射出。 秦柳轻轻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啊!” 秦柳听到自己身后的小桃突然一声尖叫,连忙回头看。 我的长生天! 一支箭矢正插在小桃发髻上的一个纯金分心上,发髻散乱,小桃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秦柳连忙上前安抚小桃,替她把分心上的箭矢拔了下来,转身去找小哑巴理论。 她刚把箭矢举到小哑巴面前,小哑巴就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秦柳的手动弹不得。 秦柳脸上青筋暴露,怒瞪小哑巴:“我真是看错了你,你还真是个刽子手!” 小哑巴脸上一片冰冷:“所以,你们大明宁可交易不成,也不愿卖芒硝和硫磺给我们?” 秦柳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小哑巴的唇角勾出几分戾气:“你和朱岳,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柳并不输气势:“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哑巴松开了握住秦柳手腕的手,却弯弓搭箭,瞄准了还瘫坐在地上的小桃。 秦柳大喊:“你疯了?!” 自己赶紧挡在小哑巴的弓箭之前。 箭尖离她的胸口也就几寸,小哑巴只要一松手,箭矢便会当胸刺中她的身体。 “你若要屠杀大明无辜的平民,就先杀了我吧!” 她和小哑巴四目冷厉对视,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柳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才再次睁开眼睛。小哑巴已经转身离去,身后不远处的小桃呜呜哭了起来。 秦柳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方才小哑巴眼睛里的不甘和愤怒,还有浓郁的幽怨,她看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日子,崔士伟与阿黑麻再次进行了几次谈判和磋商,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茶叶与盐,布匹与中药材、粮食换取蒙古马匹,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 只是,中药材里没有芒硝和硫磺,一两都没有。 秦柳经常与小桃一起出蒙古包散步,偶尔还去蒙古人在北边的营地晃悠,不过,她再也没见过小哑巴。 交易方案确定,剩下的就是物品交割了。 一万匹马要运到蒙明边境,十几万斤茶叶、盐还有布匹、粮食等其他物品也要运到草原,营地变得越来越热闹。 带着第一批马群到来的,是达延汗的二儿子乌鲁斯王子。 秦柳与娄老头和崔士伟以明面上的交易对手方接待了乌鲁斯王子,双方举行了一场丰盛的欢迎盛宴。 乌鲁斯高坐在北边,他身旁的案上坐着阿黑麻,另一边案上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蒙族小姑娘。 秦柳等人坐南朝北,频频举杯示意。 酒过三巡,乌鲁斯心情畅快又略带遗憾地说:“不知道巴尔斯去了哪里。我们汗庭最美艳的花朵其其格都来了,也不见他来迎接。” 阿黑麻道:“巴尔斯王子突然离开,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目光意味不明地转向秦柳:“或许刘掌柜知道。” 秦柳磨了磨后槽牙。她意识到,当初在蒙古包门口亲手给小哑巴洗头的后果显现了。 谁都认为她和小哑巴的关系不一般。 这也怪她,来草原之后,尤其是脱离被狼吃掉的危险后,她太过随心所欲。 锦袍的蒙古小姑娘其其格深深看了秦柳几眼,让秦柳心里有些发毛。 一旁替秦柳斟酒的小桃在她耳边说道:“那位小姐对您有敌意。” 秦柳暗自苦笑。 自从上次她拦住了小哑巴的箭,小桃突然对她热情主动了许多,也真诚了不少,倒有几分主仆的样子了。 秦柳对小桃的态度无所谓。 无论是娄老头,小哑巴还是小桃,与她都不过是短暂相处的缘分。 一起相处时,她就尽可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秦柳问了小桃在宣府的月例银子还有其他福利待遇,表示自己会给她提供同样的待遇。 小桃摇头:“大少爷说了,我的月例银子府里会继续发放的。” (本章完) 第89章 驯马 秦柳却坚持自己的做法:“你若是不要我的月例银子,还是跟着运茶叶过来的队伍直接回宣府吧!” 小哑巴和娄老头对她不同,就是从她大方分红开始的。 小桃不得不接了秦柳的银子,做事更加主动用心了,烧牛粪取暖、煮茶的事也做得顺手,还把秦柳换下的衣裳拿到湖边去清洗,十根长长的指甲也剪短了。 只是湖边她洗衣服的行为引起了蒙古人的强烈不满,认为她污染了水源。 秦柳没办法,只好让两名护卫多跑几次,打了几桶水到蒙古包门口让小桃洗衣服。 秦柳闲来无事,托人找了一本《庄子》来看。 这日,她百无聊赖地一边看书一边晒刚洗完的头发,营地里乱糟糟地热闹起来,众人都纷纷出了营地查看。 小桃去看了一番回来兴奋地说:“姑娘,说是那边突然来了一群野马,跑得贼快,那帮蒙古人都高兴地骑马追去了!” 秦柳见过群马奔腾的壮观景象,倒没有去看热闹的心思,反而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小桃好奇地问她:“姑娘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秦柳解释道:“这书上讲得是孔子周游时被人围困,他不害怕反而不停弹琴。他的弟子仲由问,师父你为什么还有心情弹琴? 孔子说,我讨厌贫穷却始终摆脱不掉,是命运所致;我想事业通达却未遂,是时机不对;尧舜时天下无穷人,并非因为他们都才智过人;桀、纣的时代,天下没有一个通达的人,并非因为他们都才智低下。 这都是时运所造成的。 在水里活动而不躲避蛟龙的,是渔夫的勇敢; 在陆上活动而不躲避犀牛老虎的,是猎人的勇敢; 剑交错地横于眼前而视死如归,是壮烈之士的勇敢。 懂得困厄潦倒乃是命中注定,知道顺利通达乃是时运造成,面临大难而不畏惧的,这就是圣人的勇敢。仲由啊,你还是安然处之吧! 我命中注定要受制啊! 结果过了几天,围困孔子的人自己散开了,说是他们认错了人。” 小桃一头雾水,很显然没听懂。 秦柳叹了口气。这个故事讲的是孔子临危时“弦歌不辍”,这庄子之道,还就真是一个宗旨——躺平。 何须杞人忧天,事物有自己的规律,淡然处之自然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秦柳却知道,事情走向并不是这样的。 她说了芒硝硫磺之事后,朱岳突然撕毁已经达成一致的交易方案,拒绝提供任何芒硝硫磺。 这样的做法,一方面可以解除明军的隐患,另一方面,也是让她心安。 也不知道朱岳返回宣府的路途中,会不会遭到蒙古人的报复。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自己负重前行而已。 秦柳摸了摸朱岳走前给她留下的盒子,里面躺着十二张银票,每张一百两。 实际上,秦柳更喜欢大金元宝,那令人着迷的手感和重量,处处彰显财富的迷人魅力,比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可强多了。 秦柳微微叹气。 如果说,朱岳之前对她的示好与帮助,是为了刘雪绛小姐,那这次的交易谈判波折,则完完全全是因为她。 毕竟那次奇葩的饺子晚餐上,她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底层劳动者,每日与牛粪为伍,与高贵的朱岳将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朱岳的那番高低贵贱言论,是对她一番揭露身份阶级行为的驳斥与反击。 第二天娄老头过来了,十分感慨:“我向来就觉得那小子是个深藏不露的,果然如此。一个人把一千多匹的野马群赶了过来,这怎么可能?!肯定是有人帮他,最后让他一个人出面!” 秦柳一头雾水:“你说的是谁?” 娄老头哼了几声:“当然是小哑巴那臭小子了!” 秦柳沉默了。 她和小哑巴现在的关系太过微妙,她尽可能不去提他。 娄老头还意犹未尽:“是一群品相极好的野马啊!蒙古人驯马有得忙喽。驯完了卖给我们,全是上等马。转手卖去内地,一匹马卖个几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日子,营地里十分热闹,有忙着去看人驯马的,有被野马摔断了腿被抬回来痛呼治疗的。 小桃清闲,也去看了几场驯马,回来啧啧赞叹:“那帮蒙古人可真够野的!那么烈的马,一个纵身就上去了……还有,那个拿箭射我的蒙古王子,真是太帅了!被马颠下去,又从马肚子下钻到另一边跃上了马背!” 秦柳被她聒噪得很烦躁,又看到个驯马被踢成重伤,刚抬回营地就死了的蒙古人,还是按捺不住,急匆匆往驯马场跑去。 驯马场有十几处,四周都围有木栅栏。 有个驯马场周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围观群众还不同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与感叹。 秦柳挤到栅栏边上,看到驯马场中间仅有一人一黑马,黑马正抬起前蹄仰头长厮,它的前蹄下的地上躺着一个浑身脏污的汉子。 眼看马前蹄就要落下踩到汉子身上,众人皆发出惊恐的惊呼声。 秦柳也紧张地捂住了嘴。 地上那人正是小哑巴! “快起来!快起来!”秦柳高声呼喊,声音都有些尖利。 她喊的是汉语,与周围围观群众的蒙语大不相同。 地上的汉子挣扎想起身,似乎哪里受了伤终究起身未遂,最后一个侧滚,在马前蹄落下来的瞬间逃脱了马蹄的死亡袭击。 汉子明显脱力,在马疾冲撞到他之前跃出了木栅栏,好在围观群众提前让开,给了他跃出去的空间。 汉子落在地上后躺了半天。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这匹马太烈了,已经踢死了四五个经验丰富的驯马师,这人能死里逃生,真是不容易!” “巴尔斯王子真是条汉子!这是第五回尝试了。乌鲁斯王子那骑术多棒,第一回就叫这马给踢伤了。” “可不是,以前咱们谁知道巴尔斯王子?这回他算是大出风头了。” “你没看到吗?喀尔喀部首领的小女儿其其格对巴尔斯王子越来越热情,每次巴尔斯王子驯马,她都来看,还嘘寒问暖……” 秦柳听着蒙古人的你言我语,挤到人群中,看到一身锦袍的其其格正蹲在地上,细心地替小哑巴擦拭脸上的脏污,看起来很温馨美好。 秦柳看到小哑巴穿过人群看向她的犀利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隐到人群后。 直到小哑巴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翻身骑马离去,她才随散开的围观群众返回了营地。 (本章完) 第90章 糖衣炮弹 庞大的野马群也不敌蒙古汉子们的勇猛,纷纷被驯化,被套上了辔头。 钉马掌这件事蒙古人打算让交易后的汉人自己去做——理由也很充分,他们草原上缺铁器。 没被驯化的马只剩下一匹,孤零零地被圈在驯马场里,耀武扬威地跑来跑去。 不久,明朝送物资的人到来,蒙古人和汉人都忙着清点物资和交割,连小桃都去看热闹了。不得不说,汉人的地盘就是好,物华天宝,各种物品琳琅满目。不过,大宗物品还是蒙古人最需要的茶叶和盐,还有粮食药材布匹。 秦柳看完物资无所事事,散步到驯马场附近,老远就看到栅栏里那头孤单的黑野马。 驯马热潮过去,众人对这匹无法被驯化的野马已经失去了热情,连草料都没什么人投喂。 秦柳手上拿着两只红苹果——是今天刚到的物资,她这个名义上的汉人老板自然得到了品相极佳的果子。 秦柳把一枚苹果拿在手里,冲还在驯马场另一边的野马晃了晃。 野马见状,快速提速冲了过来,在靠近栅栏时突然驻足,将将停在了秦柳面前。 秦柳被吓了一跳,却壮着胆子巍然不动。有栅栏的保护,黑野马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相反地,她被黑野马的风采折服了。 野马那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光泽的肌肤、随风飘舞的鬃毛,真是太飒太美了! 这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野马,旺盛的生命力,优美的体型、狂野不羁的个性具有独特的魅力。 她双眼亮晶晶地把苹果举到马头前。 野马往后退了一步,审视地打量了一番秦柳。 秦柳笑了笑,把苹果放嘴里咬了一口,又递向野马。 野马见状往前两步,叼走了她手里的苹果后又退到驯马场中央。 野马吃完苹果后又看向秦柳。 秦柳举起手里的另一只苹果晃了晃。 野马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近,又叼走了秦柳手里的苹果。 这次它没有走开。 秦柳壮着胆子,摸了摸野马的头,见它没有躲避,又伸手捋了捋它的鬃毛。 鬃毛粗粗硬硬的,秦柳突然想起了小哑巴那桀骜不驯的头发。 她心中微酸,犹豫良久,终究壮胆在野马的额间轻轻一吻。 秦柳回去后,第二天准备了一袋子红苹果,打算带去给野马吃。 苹果有些沉,她吭哧吭哧带去驯马场,却看到有人正在尝试驯服野马。 秦柳有些尴尬——来人正是小哑巴。 小哑巴并不能靠近野马,见她过来,索性出了围栏向她走来。 秦柳微笑打招呼:“巴尔斯博罗特王子,整个营地上都流传着您的英名,大家都说您是长生天保佑的英雄。” 小哑巴唇角勾出一缕讥嘲:“他们还说你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 秦柳尴尬笑笑,那是阿黑麻的胡说八道而已,不过这种神化过程有助于她在蒙古人中获得威信,有利于交易的顺利进行,她也不会刻意去反驳。 小哑巴仔细看了看她,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秦柳说道:“你行动灵活,手全脚全,还能来驯马,自然没受什么伤。” 小哑巴拉起秦柳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这里受了伤,很严重。” 秦柳大吃一惊,像被灼伤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忙拿出一枚苹果递给小哑巴:“这匹马喜欢吃苹果,你试着喂喂它。” 秦柳自己举起一枚苹果晃了晃,野马果然走了过来。 秦柳自己咬了一口苹果,把苹果递到野马面前。 野马轻车熟路地把苹果吃了。 小哑巴微微诧异,学着秦柳的做法咬了一口苹果,也把苹果递出去。 野马吃完嘴里的苹果,伸过脖子叼过小哑巴手里的苹果,却尽量呆在秦柳面前。 秦柳有些得意,亲热地捋了捋马鬃毛,又亲了亲马额。以前小哑巴告诉过她,和马之间的感情也是要靠相处的,动物也有灵性。 她想通过这些没有威胁的动作让野马慢慢习惯她,接受她。 她就是想试试,不战而屈人之兵,用温和的手段驯服这匹野马能不能成功。 小哑巴很意外:“这匹马一直不让人靠近,居然和你这么亲切,真是……” 秦柳又拿出一枚苹果递到马嘴边:“是吗?可能还是我的糖衣炮弹比较管用。” 小哑巴说道:“真的很管用吗?你也冲我使使?” 秦柳愣了一下,指了指地上的袋子:“这里全是,要吃你自己拿。” 小哑巴没动。 秦柳没搭理他,等野马吃完了苹果再取时,顺手多拿了一枚扔给小哑巴。 她自己也拿了一枚苹果咬了起来。 新上市的苹果味道极佳,酸酸甜甜口感清脆,咬一口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溅。 两人一马静静吃着苹果,马吃得快,一会儿就得喂一个。 袋子里的苹果吃完了,小哑巴取出一个马辔头递给秦柳:“你试试,能不能给它套上?” 秦柳犹豫地接过辔头,先套在了自己头上,冲野马笑着晃了晃脑袋。 野马见状,愉快地打了个响鼻,似乎很开心。 秦柳见状,把辔头递到马面前:“你要试试吗?” 野马有些抗拒地仰了仰头颅,终究还是把头凑到了秦柳面前。 小哑巴很吃惊,指导秦柳把辔头带好。 他问:“你要不要试着骑一骑?” 秦柳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她向来贪生怕死,驯马这种危险活动可不适合她。 秦柳想了想问道:“这匹马可以卖给我吗?” 小哑巴哑然失笑:“它本来就是你的。” 秦柳讶然。 “我说过要送你一匹驯服的野马,只是它还没被驯化。这是整个野马群里最好的那匹,最纯正的儿马子。” “什么是儿马子?” 小哑巴的目光炯炯有神:“就是最厉害的公马,狼群袭了,它能领导马群与狼战斗,天不怕地不怕。” 秦柳立即来了兴趣:“有了它,在野外就不用怕狼了?” “是。狼多的时候,它能驮着你冲出包围圈,狼少的时候,它自己就能对付狼。” 秦柳很兴奋,这样不仅能当坐骑还能当保镖的马还真没听说过! 她有些遗憾地拍拍马头:“可惜我不会驯马,什么时候能骑着它去遛遛就好了!” (本章完) 第91章 黑旋风 第91章 黑旋风 上次与小哑巴在树林遇到狼群偷袭着实把秦柳吓得不行,已经很久没有骑马出去遛了。 小哑巴说道:“明天你过来试试,别忘了带苹果。” 秦柳却问道:“这会儿正是双方货物交割的关键时刻,你不用去忙吗?” “有乌鲁斯在,我不在反而好一些。” 秦柳不解:“这次贩马交易,你可是汗庭的指定的总负责人,出了问题你要担责的。” 小哑巴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说:“乌鲁斯他想当大汗,我没那个打算。我只想回到汗庭,让父汗把多伦给我当封地。你到时候过来教我们怎么挖煤,怎么样?” 秦柳笑道:“我可不会挖煤。你花大价钱去大明请人就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你过来帮我卖煤,你算账算得那么好,我肯定不会亏钱。” “那我贪了你的钱怎么办?” 小哑巴目光似笑非笑,看的秦柳心里直发毛。 “那你最好都贪了去,我也是你的……” 秦柳落荒而逃。 从上次满弓的箭矢离她胸口不远,到今天的骚话连篇,小哑巴就像吃错了药,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 秦柳一边往营地走一边气急败坏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千万别中糖衣炮弹! 我还就不信了! 我堂堂一个灭情绝爱的大龄剩女,游离于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种人——女博士,对朱岳那种优质男都能做到毫不动心的灭绝师太,居然被你一个毛头小伙撩的春心荡漾! 这太没天理了! 秦柳回到蒙古包,背了一段《庄子》才慢慢平复心绪。 这个小哑巴真是个妖孽!可狼可羊,自由切换,自己总是不经意间打破她的心中藩篱,为他做许多事。 她上次就犯傻提了什么黑火药,建议他向明廷要芒硝和硫磺,差点酿成大祸。 今时今日,她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 秦柳突然想到朱岳会不会知道她和小哑巴之间的事? 他看起来毫不在意,是对自己,或者说对刘雪绛小姐并没有那种要独占的男女之情? 想到此处,秦柳大大松了一口气。 朱岳对她的示好,不带限制条件,反而让她觉得放松。 除了那几套锦绣坊的衣服,她和朱岳之间的来往多数伴随着交换,乃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她也更加心安理得。 而对于小哑巴,两人独处过一阵子,相处起来总是掺杂了太多私人情绪,有许多不理性的因素在里头。 第二天,秦柳并没有去驯马场。 一连过了三天,她才又抱了一袋子苹果去驯马场。再不去,她怕自己和野马建立的微薄感情要被遗忘了。 老远就看到小哑巴骑着野马耀武扬威,人和马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看来他已经成功驯服它了。 见秦柳过来,小哑巴丝毫没有被人放鸽子的怒气,反而兴冲冲地说:“你要不要试试?” 秦柳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秦柳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蒙古长袍,底下穿的一条白色的膝裤,黑色的皮靴。长袍是乌鲁斯来的时候送给她的,很适合骑马穿。 这件白色蒙古长袍也代表了汗庭对她的认可。 要知道,蒙古人最崇尚白色,送她白色蒙古长袍,代表汗庭接纳了她这个汉人作为朋友。 小哑巴给野马嘴里塞了一枚苹果,把秦柳轻轻一托就托上了马背。 秦柳头一次坐没有马鞍和马镫的马,心里有些紧张。 小哑巴牵着缰绳,时不时给马喂一枚苹果,还很自豪地笑道:“我就用你的方法,这几天把它驯服了!” 秦柳附身摸了摸鬃毛,说道:“它的鬃毛都打结了,是不是可以去湖边给它梳洗一下?” 小哑巴说道:“好,我打开栅栏门,你牵好缰绳,注意安全。” 出了围栏,野马就有些兴奋,有些要狂奔的跃跃欲试。 秦柳慌了,赶紧喊道:“小哑巴,快!快!” 只见离她不远的小哑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纵身跃上马,拉住缰绳制住了马的起步势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塞到马嘴里,又对身前的秦柳说道:“你抓好,我们要跑起来了!” 秦柳很慌。缰绳在小哑巴手里,又没有马鞍和马镫,她能靠什么地方借力? 她紧紧靠着身后的小哑巴,双手后抓住小哑巴的衣服,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 野马的速度和颠簸程度不是普通马所能比的。 秦柳只觉得自己被颠得七荤八素,魂魄似乎都要从天灵盖里钻出去。 时刻担心自己跌下马摔死,心情保持高度紧张,高高低低的山坡草地树木被抛在身后,他们最终登上了山顶。 马停下来的时候,秦柳才感觉飘离头顶的魂魄终于缩回了身体。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还揉了揉后背。 小哑巴也不知道在怀里揣了多少苹果,一路上她硌得慌,后背还被撞出了不少淤青。 嘎吱。 秦柳郁闷地转头想抱怨,却被人吻住了唇。 秦柳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魂魄又出窍了。 她感觉自己飘在半空中,看着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女在忘我地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小哑巴才松开了秦柳。 主要是野马开始走了,他得腾出精力来控马。 勒住缰绳让马又停下后,小哑巴在轻轻喘气的秦柳耳边说道:“你给它起个名字,以后一喊名字,它就来了。” “什么名字都可以吗?” “都可以。” “那,我叫它小哑巴,也行吗?” “还是换一个吧。” “不换,还是这个好。” “那你试试。” “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 山顶上响起来无数声小哑巴。 太阳偏西,两人一马终于下了山,来到湖泊边给野马梳洗。 最终,野马有了两个名字,一个叫黑旋风,一个叫小哑巴。 秦柳看着小哑巴熟练地给黑旋风打理鬃毛,梳洗马身,突然有点儿害羞。 她可是给小哑巴也“打理鬃毛,梳洗马身”过的。 两人眉目对视间,好像有风云雷电闪过。 小哑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秦柳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喝醉了酒,忘记了烦恼和忧愁,整个人仿佛拥有了一层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