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禁眠》 第1章 宴起 十二月的燕城风沙冷寂,一大早就开始下雪,大片厚重的雪花随着北风的侵袭漫天扬着。窗玻璃哐当哐当地震动,总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要被砸开一个口子。 这个时候呆在室内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能换一个场所的话就更好了。 吴真真缩了缩脖子,步履沉重地走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外间门边坐着一个男人。 他生得很高,长腿肆无忌惮地向前伸着,磨旧了的板鞋无规律地点着地。背微躬着靠墙,有些懒散的模样,此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英俊的脸上神色微微放空。 吴真真忌惮地瞥了眼解剖室里头,凑到男人身边问:“白队,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赵陌白缓缓地扭头,“走?” “拜托了白队,第一个工作就是抬尸体,我会留下心理阴影的,你就让我早点回队里洗个澡吧。” 听着吴真真不断地哀求,男人双目无神的眼里重新恢复了神采。 “你知道上周发现的那具尸体是怎么运来法医解剖室的吗?” 吴真真结结巴巴地说:“也是抬回来的?” 赵陌白冷笑了一声:“抬?” 这一笑轻蔑到爆炸。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吴真真耳边,眼神有点瘆人,“你知道吗?高度腐烂的尸体是抬不起来的……要用铲,懂吗?” 吴真真:“……” “而且那具尸体都快烂成泥了,肉里生了蛆,验尸的时候,还是徐法医和他的同事们用镊子,一条一条给挑出来的,那些蛆哦,被挑出来的时候还都蛄蛹着,可活跃了……” 赵陌白话还没说完,吴真真响亮地“呕”了一声,转身又跑出了停尸间。 赵陌白:“……啧。” 里头的男人探头出来说:“好了老赵,别逗他了,你过来看看。” 赵陌白这才嗤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泛着金属光泽的解剖台上躺着的就是今天早上刚发现的死者,赵陌白蹲下身子,视线和尸体平行。 “徐法医,查出什么了?” 徐朝阳摘下手套丢进废料箱,一边说:“坏消息是尸体能告诉我的太少了,水果刀垂直穿刺心脏形成了致命伤,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越是干脆利落的手法,得到的有效信息就越少。 赵陌白皱起眉:“那好消息呢?” “我刚才在凶器上提取出了几枚指纹,虽然有点杂乱,但现在技术好,很快就可以复原。” “……你为什么不先说这句话?” 徐朝阳露出温和的微笑,眼神中却冷光一闪:“赵队长,我周末加班给你验尸,你是不是可以对我别那么苛求。” 赵陌白哥俩好地揽住徐朝阳,晃了晃肩膀。 “我这不是心急嘛,有了指纹,找凶手就容易多了呢。” “手拿开,恶心。” 两人互嘴的功夫,吴真真攥着手机又闯进来,急匆匆地说:“白队,死者的住处已经搜索完毕,发现了线索!” 赵陌白蓦地回头,眼睛一亮:“发现了什么?” “首先,就是说它有一个箱子,里面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吴真真神色古怪,顿了一下,“都与一个女人有关。” 赵陌白才不关心是不是女人,女人只会影响自己出警的速度。 他长腿迈着,大步往外走,“走,回局里看看。” 这是一桩今早刚刚发现的命案。 死者叫徐子昂,男性,二十五岁,颇有点来头。 他是燕城本地徐氏房地产集团家的公子,含着金汤勺出生,标准的高富帅。每天的生活就是和几个狐朋狗友玩乐,或者约会个小明星和嫩模,充斥着有钱公子哥儿的朴实无华。 可是今早——12月4日早七点,毫无预兆地,他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家别墅的花房内。尸体是这一家的住家阿姨发现的,她早上去浇水,发现别墅花房的门半开着,徐子昂坐在花房中心的椅子上,头耷拉着,心口刺了一把水果刀。 现场勘探完毕后,案件变得更加蹊跷。没有外来者入侵的迹象,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徐子昂死得十分干脆、安静。 赵陌白一进办公室,孙恬就迎了上来。 她递给赵陌白一份厚厚的照片:“我们在徐子昂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箱子,里面的物品都已经送检了,这是拍下来的照片。” 赵陌白靠在桌边,随意翻着,孙恬继续说:“有一些植物标本,是含羞草。有本笔记本,里面记录着一个人的行程。很多偷拍的照片,主人公都是同一个女人。还有诸如矿泉水瓶、发圈等可疑的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件女士内衣,初步推测,这些物品都是属于照片里这个女人的。” 吴真真砸么着味儿:“这徐子昂是个变态?好端端的富二代干点什么不好,净搞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赵陌白捏起一张照片。 照片看起来是偷拍的,透过玻璃窗,一个女人坐在咖啡馆的角落,像是在等人,面容姣好,表情却寡淡,一件卡其色风衣,长发挽起,发髻上插着一支……笔?整个人都有一种跟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 吴真真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下:“……队长?” 赵陌白抬起头:“这女人是谁。” 孙柔说:“刚刚查到,她叫辛晚。单身,独居,是个作家。” “这么快?” 孙柔不大好意思,“她挺有名气的,我正好认出来了。” 吴真真问:“白队,我们需要从她查起吗?” 警察已经第一时间采集了徐子昂周边人的指纹,等关键证物上的指纹比对结果一旦出来,他们会取得很大进展,徐子昂跟这个女人的关系有古怪,却也未必跟命案有关。 “先接触一下看看吧。”赵陌白一向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那我跟您一起去!一定将这个女人的情况摸透!” “……” 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吴真真,赵陌白木着脸扭头问孙恬,“你一会儿什么安排?” “指纹采集还没做完,顺便还要去看一下对徐家人的笔录情况。” 赵陌白又期待地抻着脖子:“小刘?” 不远处的小刘连忙说:“我也要去走访调查一下徐子昂昨天的行动路线。” 言下之意,哪怕吴真真再是个热血笨蛋,现在也就他能用。 赵陌白的视线落在拍着笔记本内容的照片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从桌子上下来:“这个人的资料发给我,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第2章 the woman 下午两点,雪停了,艳阳高照。 燕城是个文化气息浓厚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文创店鳞次栉比,尤其是在文化街区上,几乎每隔几家就是一间书店。 街区东边,一处城市书房中正举行着签售会。大屏幕上投影着宣传图片,前台垫高,两张椅子相对着摆设,坐着主持人和今日的主角——知名悬疑小说作家,辛晚。 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脖子上系着一条一指宽的黑色皮质项圈,气质沉静,就像是从中世纪走出来的淑女。 读者们三两凑做一堆,坐在台阶下,提问环节时争相举手。 “辛晚,《新世纪》里面,反派胡意真的没有死吗?” 辛晚拿着话筒,点点头:“真的。” “可是你不是从来都不写悲剧的吗?坏人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算什么好结局?” 女人反问:“你觉得胡意为什么是坏人?” 读者不暇思索地说:“他为了盗取永生世界的源代码,利用妻子并且舍弃了她,逃跑的时候不顾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女儿,将她留在家里活活饿死,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死亡是世界上最直接有效,却也最解脱的惩罚,在永生的牢笼里,无分昼夜、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幸福向死亡倾斜的那一日,反反复复拷问他的心,才是最适合他的惩罚。”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反而有种华丽神秘的转音,一直往耳朵最痒的地方拂。 一阵掌声。 另一位读者起身提问:“这次预售的《曦光》为什么只有上册?下册什么时候才能上市啊?” 辛晚攥着话筒的手顿了一下。 “很遗憾,《曦光》下册的手稿不慎遗失了,我需要按照记忆中的情节,重新把它写出来,短时间内恐怕没有办法跟大家见面了。” 底下有人高喊:“辛晚,下本书咱们干脆用键盘敲呗!还能上传云端,防丢!” “我喜欢每一个字,从手中写出来的感觉。”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就是苦了我的编辑,校对的时候需要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打到文档里了。” 不远处的编辑挥舞着双手,示意她根本就不在意这点细节。 一片欢欣的笑声中,似有所察,辛晚遥遥地朝后方望去。 又有读者发问。 辛晚收回目光,唇畔的微笑不变分毫。 签售会很快就结束了。 读者散去,胡沁双眼冒着精光,像个树袋熊似的,直接一个飞扑上来攀住辛晚的手臂,“辛苦了我的作者大大。” “你也是。” 辛晚抽出手臂,胡沁微微失落,但很快就重新挂上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晚上一起吃饭吧。” “怕是不行了。” 胡沁诧异地问:“你有约?你竟然有约?” 辛晚还没来得及回话。 “辛晚。”一道男声传了过来,咬字清晰,穿透力十足,胡沁吓了一跳。 辛晚抬头看过去,视线在两个面色不善的男人身上略一停留,最终看向了出声的男人,她眼中一道莫名的光闪过,伸出手指竖在唇畔前比量。 嘘—— 有那么一秒钟,这个世界在赵陌白眼中,慢放、再慢放。除了她的身影,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咽下了嘴里的话,但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站在原处蹙着眉头思索着。 旁边有人凑了过来,“赵队,我们……不过去吗?” 赵陌白干咳了一下,看向别处,“既然她有事,我们就稍微等一下吧。” 见吴真真蒙着,赵陌白又语重心长地说:“她又不是嫌疑人,这点照顾还是应该有的。” 吴真真心头一暖。 到底是谁说赵队脾气臭难搞的?这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嘛? 赵陌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书店周围。 工作人员正在搬动一副今天活动用的巨幅宣传海报。 跟一般新书宣传图上只印着书籍不同,这幅宣传海报占据面积最大的,却是作者本人的照片。 照片里,女人长发披散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幽冷,直视前方,实在是漂亮。 他走了两步,仰起头看得仔细,赵陌白一米八九的身高在女人巨幅的海报面前,竟还显得娇小几分了。 海报旁边是签售时用的桌子,上面还有散落的签名纸没有收走,赵陌白低头去看,女人用钢笔流畅地写着原文中的一句话:染着鲜血的刀锋,找不到它的主人。 字也好看。 赵陌白没什么负担地将签名纸一合,揣进自己的兜里。 女人跟她的同伴说完话走过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赵陌白率先开口:“现在可以自我介绍了一下了,我是——” 辛晚突然出声打断:“警察也是我的粉丝?”她的问句末尾,有一种华丽的转音。 赵陌白挑了挑眉,没开口。 两个人目光相接,辛晚率先移开了视线,红唇勾勒出一个浅薄的弧度,“主要是你身后的同伴衬衫上,胸牌还没摘。” 吴真真摸上自己的胸口,憨憨地笑了笑。 “两位警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陌白盯着她,眼中的审视几乎要漫溢出来:“徐子昂死了,你知道吗?” 女人有些疑惑:“谁是徐子昂?”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昨天我也有一场签售会,结束之后,我就回家了,整个晚上都在家里。” “你昨天晚上几点回家的?在家里具体都做了哪些事?” 这一次,辛晚犹豫了一会儿,困扰地摇了摇头,“大概八九点吧,可能看了一会儿书,做了一顿晚餐……抱歉,我不大记得了,不过应该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滴水不漏,棋逢对手。 赵陌白眼皮垂了下去,他的睫毛放在女人里也算是卷曲浓密的,垂眸的时候,心绪遮掩得一丝不露。 男人沉默片刻,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热络表情,整个一个毫无杀伤力的阳光帅哥。 “那这件事应该跟你无关,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帮助我们回忆一下你记得的事?” 辛晚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当然了,配合警方的调查是每一个公民的应尽之责。” 辛晚实在称得上一个完美配合的对象,赵陌白问什么,她不躲不避就回答什么,细微之处她还贴心地补充。 两个人的谈话堪称和风细雨,都给吴真真听困了。 等到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进展到辛晚近期的创作计划时,吴真真忍不住了。 “赵队,你没什么正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啊,瞧我,已经这么晚了。” 赵陌白眼睛还盯着辛晚,歉意地说,“耽误你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辛晚微微偏头瞧他,“这也是配合调查的一部分?” “是赔罪。” “我很想相信您的诚意,但是耽误警察办案实在是不应该,您忙您的,我们有机会再见。” 赵陌白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办案?” “因为有人死了,而你看起来是个好警察。” 说完这句话,辛晚不再耽搁。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玫瑰的香气。 第3章 嫌疑 足足坐了十多号人的办公室,连个大喘气都没有,隔壁小刘感冒咳嗽都生生憋住了,捂着自己的嘴,憋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冷气发散中心,是坐在桌子上,一脸死寂注视着白板上列出的人物资料的赵陌白。 孙柔正巧进来,看着满身颓废样的男人,好奇地问:“昨天赵队没回家?” 小刘摇摇头:“没呢,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洗了把脸就起来看资料了,你是没看到,这个徐子昂的生平事迹有多么丰富多彩,都能写一本书了。” “这个时候还是别去打扰白队了,我怕挨……哎?吴真真!”小刘声音险些走了调。 一个没看住,吴真真直愣愣地走上去了。 孙柔止不住笑:“你知道为什么是吴真真跟白队搭档吗?” “嗯哼?” “因为他脑子只有一根筋,不怕白队。” 那边,吴真真好奇地拍了拍赵陌白的背:“你想啥呢白队,你该不会是在想那个辛晚吧。” “我就是在想她。”一夜没怎么休息,男人的声音些许沙哑。 无数双冒着问号的眼神瞟了过来,空气中一阵令人窒息的尴尬。 赵陌白悠悠补上了后半句:“这个女人有古怪。” 吴真真面露茫然。 “昨天她的回答有问题?” 吴真真回忆着,“对未知的问题反应得都对,不好记的也没有编造撒谎,而且你一开始吓唬她,她一丁点儿不自在都没有,后来你对她使出美男计的时候,她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很正常啊。” “一点问题都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赵陌白极其自然地默认了“美男计“这个形容词。 他摸了把下巴上一夜之间冒出头的青色胡茬,沉思着说:“正常人没几个愿意被警察找上来的,更遑论涉及到人命这种话题,都恨不得躲着走,但是她非但丝毫不慌,而且完全把心思都集中在跟我对话上。” 还有一句话赵陌白有所保留……主要是有点别扭: 短暂的一面,那个女人给他留下的感觉就像猫抓老鼠,突出一个游刃有余。 要么是两人天性上的克制,要么历经了千百次演练也能有这样的反应。 吴真真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正常?” 赵陌白斜眼看他。 小刘连忙解围:“我猜真真的意思是,现代社会压力这么大,情绪稳定的正常人才是稀缺物种,她不是正常人的概率,比我们第一个调查对象就是凶手的概率要大得多,更何况,人家可是个作家。” “嘶——”赵陌白不满地看向吴真真,后者连连点头,豆豆似的双眼纯净,就跟那刚出生两个月的小白狗似的,仿佛这世界上没什么刻薄的话能伤害得了他。 赵陌白只能不满地嘀咕:“你毛都没长齐,看人能有什么准数。” 不再理会他,赵陌白扬声问:“孙恬,你那边指纹对比结果怎么样?” 孙恬眉心抽动片刻,耐着性子哄:“白队,采集的指纹昨天才送检验科呢,而且徐法医那边的指纹提取结果还没出来,没办法比对。” 赵陌白眼神有一瞬间失去了光彩。 他又扭头问:“小刘,徐子昂12月3日的行程确认了吗?” 小刘不负众望地点头:“他中午才起床,佣人亲眼见到他出门,然后下午两点左右约会了一个女孩儿,下午四点左右又约会了另一个女孩儿,还带她去银隆百货购物,两人分开后徐子昂参加了一场聚会,但是据主办人说,徐子昂很快就离开了,据他回忆这时候应该不到十点。” 赵陌白翻了翻笔录资料。 “徐家的佣人说,半夜十二点她去休息的时候徐子昂还没有回家,中间的路程并不远,那么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 小刘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赵陌白立刻说:“联系了交通部门的同事协助,继续跟查。” 小刘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走。 孙恬迟疑着还没有离开,“有件事……” “直说。”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孙恬沉了口气,“辛晚的新书上市,前几天一直在忙于宣传,开了好几场签售会。12月3日那场,就在银隆百货旁边。单从时间地点的充裕性来说,两个人之间的行动轨迹完全存在交集的可能性。” 赵陌白不由侧目:“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她的书粉。”孙恬一脸深沉,随即又说,“但案件面前无偶像。”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刑警一处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掌声,献给“大义灭亲”的孙恬女士。 又是一日的日暮西垂,彩霞漫天。 辛晚裹着大衣,一手拎一个大购物袋,不急不缓地走在路旁,两个袋子里是足够一个人吃一周的食物。 路上寒风刺骨,她的下巴缩了缩。 猛地,眼角余光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凑了过来,“这是才从超市回来?” 辛晚脚步一顿,清泠泠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我来我来。” 赵陌白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袋子,超出预计的份量让他眉梢一挑,“买这么多吃的?这是准备宅多久?” 辛晚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赵陌白一手毫不费力地提着袋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我看好多女孩子休息的时候都愿意逛逛街看看电影,你怎么喜欢一个人宅着?难道作家都是这样的?” “你新书上市卖的怎么样?我这一路走过来,好多书店橱窗里都是你的书。” “哎,你平时走在路上有没有人问你要过签名?” “你今天没有签售活动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辛晚冷不防停下脚步,赵陌白步子又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嚯!” 他身体一个后仰,立刻后退了一步,伸手扑了扑自己的心口,“别这么严肃,我只是想知道,两天前,12月3日那天,你去银隆百货做什么?” 赵陌白收起嬉皮笑脸,长眸中闪过一丝谨慎的试探。 “谁说我去银隆百货了?” “我不是又在诈你,我调了银隆百货的监控。那个时间段,你应该正在举办签售会吧,为什么中途突然跑去银隆百货了?” “买东西?还是……见什么人?” 第4章 赵警官有女朋友吗 赵陌白看到监控里的辛晚的时候也很诧异,尤其是辛晚跟徐子昂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都消失在摄像头盲区,他心中的诡异感愈发浓重。 道上板砖的花纹在两人中间延伸,分割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辛晚的声音在北风中不甚清晰。 “去百货商场自然是买东西,而且,我去一个公众场合有什么问题吗?” 赵陌白矜了矜鼻子朝远处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像是在嘲讽,又似忠告:“聪明过了头可不好,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你铐上,咱们公安局见?” 辛晚倒是没被他这句话吓到。 视线下垂,男人手上还稳稳当当地拎着她的购物袋。 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既然有监控,那你应该能看到,我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就是昨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身旁的编辑。” “至于我为什么去。” 女人忽然抬眼看他一眼,“我突然来了月经,所以去旁边的商场买卫生巾,购物小票我还留着,这些你都可以去调查。还有,我自己的生理状况,你要是不信,应该也有办法查验。” 赵陌白有一瞬间失语。 他看监控的时候,辛晚身边人太多了,再加上……她确实有点显眼,赵陌白还真的没留意她有同行的人,而且——谁跟熟人一起去商场,全程无交流的? 这是一个小小的、却不是赵陌白惯常会犯的失误。 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她说的是真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会去核实。”看着一脸平静的女人,赵陌白纳闷道,“你这心理素质,天生的吗?” “我一向很敏感。”辛晚扯唇,“就像此刻,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 赵陌白四下望了一圈,后知后觉自己这个行为有点呆,禁不住暗自腹诽:这女人怎么有点神神叨叨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冷风愈烈。 她穿得很少,风一吹,跟个麻杆似的,总感觉随时都要被吹走,可是瘦瘦高高一个人却始终站得笔直。 身体素质也挺好啊。 一边想,赵陌白吸溜了一下鼻子,拢紧了外套。 “走吧,耽误你时间了,我送你回去。” 辛晚没有推拒。 两个人又走了十几分钟,走到了一处公寓楼楼下。 “我到家了,谢谢你。”辛晚示意自己拿购物袋。 赵陌白没动,出于职业病,他打量了一遍周边环境。 赵陌白还是第一次来这一片。主要是他家跟辛晚家,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日常不会经过。 而且辛晚住的这一片,最早是围绕商圈修建的高档住宅区,可商圈原定的开发商跑路,商圈没能修建起来,这一片周边配套设施跟不上,连交通都不方便,公寓价格却居高不下。 属于穷人买不起,富人不屑住,住户一直零零散散的,入住率不高。 赵陌白又多了句嘴:“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住这么偏,不害怕?” 辛晚摇摇头,风急,她的发丝混乱地飘着,遮挡着她的眼帘,她的双手插在衣兜里,赵陌白的手都蠢蠢欲动了,可是女人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她像一株叶檀,也像一滩死水。 可深水的水面突然漾起波纹—— “赵警官,我没什么可怕的。” 女人的嘴角噙起微妙的弧度,她的眼睛就像暗夜中闪着润泽光芒的明珠。 “毕竟你在这里,不是吗?” 赵陌白又闻到了那一股浓烈的玫瑰香味,他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她好像,在撩他。 ……假的吧。 不确定,再看看。 辛晚莹白的手指将发丝别在耳后,轻声问:“赵警官有女朋友吗?” ………… “白队。” “……” “白队!” “……” 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吴真真上手推搡了一下。 直到赵陌白的双眼无神地看过来,他才憨憨一笑,“刚才大家叫你都没反应,还以为你睡着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少年玩得一手好阴阳怪气啊! 赵陌白冲他阴测测一笑,“你的关心我记住了。” 说完,他起身在白板上的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圈。 “轨迹重叠,非要说是偶然的话也没办法,商场的监控也不完善,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辛晚跟徐子昂的死有关。” 视线落在辛晚的照片上,赵陌白又顿了一下:“后续你们盯她吧,有情况再通知我。” 吴真真问:“为啥?” 赵陌白幽幽道:“避嫌。” 什么东西,吴真真一个憨货也就够了,怎么连白队也变得不正常了。 索性,仅仅隔了一个周末,凶器上的指纹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喜忧参半。 喜的是,确定锁定了嫌疑人。 忧的是,锁定的嫌疑人有点多。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上面有很多人的指纹,包括了徐家所有人——半点不夸张,每一个住在徐家别墅的人。 每、一、个。 吴真真看得直挠头:“他们是轮流把自己的指纹按在了刀上吗?” 赵陌白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幼儿园排排坐分果果?” “传唤他们。”男人摸了摸下巴,“另外,把现场勘察的所有信息都同步给我。” 说不定,还需要从其他角度入手。 往外走的时候,赵陌白莫名想起了签售会上看到的那张签名纸。 “染着鲜血的刀锋,找不到它的主人。” 他嗤笑,怎么可能? 刀尖见血之处,一定有真凶,真相就是这么非黑即白。 问讯主要是小刘和孙恬做的。 小刘快人快语,总能发现华点强势切入,不给嫌疑人任何说谎的空间,孙恬心细,从旁辅助加做笔录。 赵陌白粗略翻了翻。 钱大业和妻子吴娣,长子钱朗、次子钱自成、幼子钱自鸣,还有一个常年住在钱家的保姆刘小芳。 年仅八岁的钱自成和五岁的钱自鸣在嫌疑人一列中显得有些可笑,但出于严谨,仍未被剔除。 而且也不是没有奇怪之处的,作为两个小孩子,在锋利的水果刀上留下指纹这件事,总是透着点匪夷所思。 第5章 她的预言 通过指纹锁定的嫌疑人一共有六个。 杀死徐子昂的那把刀本来就是买来切水果的,平时放在厨房,谁都可以用,佣人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但是关于刀上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指纹,每个人嫌疑人的理由十分充分。 有切水果的,有随手拿了割开快递的,有一脸茫然不记得的……还有一些冗长的叙述,看得赵陌白眼睛都花了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的。 每个人的行动轨迹又都没发生什么偏移,完全符合他们日常的规律。可在推测出的徐子昂死亡的时间段内,又没有一个人拿得出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徐子昂是徐家的异类,像个浪荡富二代,整日夜不归宿,他平等地跟家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但若是说坏到谁要对他痛下杀手,又不至于。 这六个人中,真的有一个就是杀害了徐子昂的凶手吗?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呢? 他冷着脸,烦闷的一撇。 文件夹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流畅的线条,冲出办公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了。 孙恬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两人对视片刻,赵陌白灰溜溜地走过去捡了回来。 吴真真冲了进来:“白队,你得看看这个。” 赵陌白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孙恬立刻站起来,双眼放光:“《曦光》!还是预售纪念本!我都没抢到。” 吴真真重重点头:“在家里看到我就立刻带过来了,这是我妹卡着活动时间买的,你们研究完了我还得还回去。” 这是辛晚的新书,里面有几页被便签贴了出来。 赵陌白随意打开一页。 【他端正地坐在旷野中心的椅子上,安详地闭着双眼,唇角含笑,如同陷入了一场美梦。他手指垂下,触摸到了含羞草叶脉的边缘,含羞草温柔的包裹着他的指尖,一如过去许多年,它是唯一会给予他回应的伙伴。大雪沸沸扬扬地洒下来,遮盖住他胸前的殷红。血迹蜿蜒,可他终于可以安详地沉睡了,不用睁开眼就看到这世间丑恶。】 【匕首上镌刻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增加一个人名,刀尖的鲜血就会变得更殷红浓郁。】 【一定会有一日,会有人找到这把尖刀的主人,这把尖刀将会跟那些被封存的往事一样,被供奉在他母亲的墓碑前,这一日也许就是明天,可明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办公室一侧的大白板上还贴着案发现场的照片。 徐家的别墅外有一间多年之前搭建出的花房,可是大概是没什么人爱花,里面除了几片常见好打理的花卉之外,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艳色,显出几分敷衍的雅致。 徐子昂就坐在花房中央的一把摇椅上,他的尸体弓着身靠在椅背上,左手自然地下垂,指尖触碰到他脚下一丛野蛮生长的含羞草,草叶因触碰而蜷曲。 原本无人在意的细节却被还原在书中的情节里。 有人说:“徐子昂被发现时的场景……分毫不差,尤其是含羞草这个点,如果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匕首上镌刻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这不就是在说,水果刀上采集出了每个嫌疑人的指纹吗?” 只有凶手有能力预演案发现场。 可是早在鉴定结果出现之前很久很久,辛晚就将它写出来了。 孙恬摇了摇头:“我真傻,真的,因为最近比较忙,我读书都是一目十行,要是再认真一点,我一定可以联想到现实……” 小刘安慰:“那也不一定,正常人都不会联想到。” 赵陌白一直都没吭声。 他又翻了几页,“前面都写什么了?” 孙恬打起精神,如数家珍一般:“一个背负了诅咒的家族,女主人生了一对双生子,可是男主人不知道为什么认定这对兄弟不是自己的孩子,于是把他们遗弃了。经过很多年,双生子中的哥哥回到家族生活,却被家族的人谋害,原本被认为早已身亡的弟弟却还活着,于是伪装成哥哥回来复仇。” 赵陌白企图直接快进到大结局:“凶手是谁?” 孙恬顿了顿,“下册详见分解……上册的结尾就是弟弟改头换面,成功以哥哥的身份回来。” “我以为主角都是不死的……” “辛晚的行文风格向来不拘一格。” 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赵陌白起身,又坐下,“腾”地又站起来。 孙恬:“白队?需要传唤辛晚吗?” “用什么理由?她书里的预言成真了?” 赵陌白皱着眉将书重新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许多参与编辑发行的人名。 男人起身将书往桌面上一拍:“我去见见她的编辑。” 不拘一格和另辟蹊径,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孰胜孰负。 辛晚的编辑叫胡沁,目前就职于奇妙文化。 胡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这家小图书公司做了编辑,至今也有六七年了。 与其说是她一手挖掘了辛晚,不如说辛晚主动送上门来。 当时辛晚的第一本书《荒芜玫瑰》是在网络上连载的,成绩火爆,出圈指数异常高,无数出版公司开出天价抢着签她。可是就是这样一本“神书”,辛晚却主动联系了胡沁,以一个非常厚道的价格签约了当时已经快要倒闭的奇妙文化。 《荒芜玫瑰》最终登上了那一年图书畅销榜的第三名,第一名是一本大热科幻ip续集,第二名是国外一本名著的译本。 成绩出来,全公司抱头痛哭,年过四十的男老板抹着眼泪给胡沁办了转正。 “从那以后,辛晚的每一本书都是我策划出版的,我们双剑合璧,她用一支笔开疆拓土,我在出版公司为她保驾护航,我们就是最佳拍档!” 赵陌白忍不住打断口若悬河的胡沁。 “直接说说《曦光》。” “《曦光》的成绩也非常好啊,出版不到一个月,已经登上当啷啷网的年度畅销榜了。” “没问你这个。”赵陌白转着手上的笔,一支简单的笔在他手指上几乎转出花来,“辛晚的书大都是些悬疑题材,她有没有跟你说她的灵感来源……比如取材的经历什么的。” 第6章 坟墓 “取材?”胡沁忍不住发笑,“您办案办傻了吧,小说是小说,虚构的,而且我们辛晚写的是悬疑小说,上哪取材去?” 赵陌白轻嗤,倒也不傻。 会客室里,胡沁打量着这个英俊帅气的警年轻刑警,“啧啧”两声。 “警官,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们辛晚写的是小说,不是纪实文学,哪里需要您一个警察一而再找上门,难怪辛晚说您有点……” “她果然说到了我?”赵陌白霍地扭头。 男人狠狠地拧起眉,“你转告她,我目前还没有脱离单身的打算。” 那边诡异的安静了一阵。 胡沁的目光已经失去了对于人民警察光环的滤镜,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说,明明她什么都愿意配合您,只需要您直接问就可以,可是您还是拐着弯地找她……一点也不磊落。” “我磊落地问,你们就能磊落地答?” “当然了。” 赵陌白冷笑一声:“那你把《曦光》下册的内容给我讲讲。” “哦,我身为编辑有基本的职业素养,书籍上市之前,我是不会随意跟外人透露作者的大纲的。” 赵陌白:“……” 胡沁:“……” 说不磊落谁最不磊落? 赵陌白伸手从衣兜里掏出证件:“我是警察。” 他身上有一种收放自如的气质,刚才谈话的时候懒散褪去,威慑感扑面而来。 胡沁愣了一下。 “好吧……我刚才说谎了。”她泄了一口气,“但我确实不知道。” 胡沁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丸子头,“我知道这样很不像一个编辑该做的,但是我也没见过下册手稿,我甚至不知道《曦光》的完整大纲,辛晚跟别的作者不同,没人能干涉辛晚的创作。” 胡沁眼眶立刻就红了。 “你哭什么?”赵陌白身体后仰,一脸怀疑到无语。 忽然一声轻咳。 “胡沁确实不知道这些,你别为难她,还有什么疑惑不如直接问我?” 女人靠在会客室门边,一身黑色的长裙将她从脖子到脚面紧紧地包裹起来,刻板寡淡,却遮掩不住身姿窈窕。 赵陌白静静地抬头。 他是警察,还是专门抓刑事罪犯的,跟他对视上总会天然就虚了三分,就比如刚才被震慑住的胡沁。 可是偏偏辛晚不躲不避,双眸莹莹,强势地回望进他的眼底。 赵陌白一瞬间有种被蛰了一下的错觉。 男人摸了摸鼻尖,移开视线。 “那不如辛作家亲自跟我说说,你都创作了些什么有趣的故事?” “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但你就这么浪费在这个问题上,不觉得可惜吗?” 辛晚走进来,走过一排排书架,手指划过的地方,都是她出版过的作品。 “如果你对我别的作品感兴趣,我的书都放在这里,赵警官想要了解我得创作思路,亲自阅读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他其实也并没有很喜欢读书…… 可是辛晚一示意,胡沁就抹干了眼泪,极为热情地从后面的书架上取下了全套。 于是赵陌白走的时候,除了辛晚口述的《曦光》下册大纲,还被迫带走了辛晚的全套作品。 顶着出版公司众人好奇的目光,他走到门口,突然折返。 “麻烦您,再来一套。” 男人大言不惭地说:“还按照刚才那个折扣对吧。”赵陌白不肯白白收下,却死皮赖脸要了个最低的折扣。 在胡沁鄙夷的目光下,赵陌白把七八本书全部摊到辛晚眼前。 女人稍稍扬着下巴,歪着头看他。 赵陌白不知道从身上哪个口袋里掏出支水笔,塞进辛晚手中。 “是这样,我有个同事是您的忠实粉丝,她工作忙,很难卡着预售时间抢到您的签名书。” “真贴心。” “犒劳下属,应该的。” “叫什么名字?”她的尾音总是比正常的语调上扬,轻柔得往他耳朵里钻。 赵陌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明知故问。” “我是说,你的同事。” 她的笔尖点了点扉页。 辛晚当真在每一本书上面都签了长长一句,看着像是书里的台词,有的书已经时隔几年,可是她竟都还能记得住。 看着看着,赵陌白的视线又忍不住发生了偏移,她的手腕真细,下笔用力的时候,中指连着的那条筋突出来,显得十分脆弱。 她拥有一副很容易迷惑人的外貌。 他眨了下眼,移开了目光。 赵陌白人长得高,提着沉重的袋子,走起路来也大步流星,像是开了倍速,很快就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辛晚却久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胡沁看着辛晚:“你很开心?” 辛晚很少笑,可是此刻唇角牵起几分,如花瓣一般柔和。 她点了点头,轻巧却缓慢,“嗯,他太好了,我真高兴。” 她的眼睛甚至在发亮。 胡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总是不理解辛晚的念头,但是看见辛晚在笑,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嘿嘿。” 有点傻里傻气的。 《曦光》上册中,一个主角的死亡现场跟现实中徐子昂的命案高度吻合,下册手稿丢失了,根据作者辛晚的口述,下册的开开篇,弟弟去了母亲的墓前,发誓要完成复仇,却在离开之际,发现了哥哥留下的线索。 依照着这个线索,弟弟揭露了这个家族埋藏已久的丑闻,也找到了凶手——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他们联合起来谋杀了哥哥。 母亲的墓……赵陌白陷入了沉思。 其实徐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徐家之所以叫徐家,是因为本市的“徐氏地产”实在是人尽皆知,它由富商徐望言创建,几十年间发展飞速。 徐望言只得一女徐媛媛,钱大业是入赘到徐家的,所以徐媛媛产下的孩子,自然也姓徐,就是徐子昂。 可是在徐子昂很小的时候,徐望言因病去世,后徐媛媛也因抑郁症跳楼自杀。 钱大业在徐媛媛葬礼后的第二个月,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接进了徐家——众人这才知道,钱大业在入赘徐家之前,已经有过一段婚姻,并且生下了自己真正的长子——钱朗。 又过了几年,钱大业迎娶娇妻吴娣,接连生下二子钱自成和钱自鸣。 徐氏地产依旧是徐氏地产,但是翻遍这个家族企业,跟创立者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徐子昂一个。 “母亲的坟墓”,书里的双胞胎弟弟有一个,书外的徐子昂也有一个。 这不巧了吗—— 第7章 狼人杀 办公室电话响起,有人去而复返。 “白队,交通队那边有消息了,12月3日晚间十点半,摄像头拍摄到了徐子昂的车驶上城北高速公路的画面。” “传过来。” 这还是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徐子昂深夜独自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顺着他车行驶的方向,下道口的尽头,正是一片公墓,而他的母亲徐媛媛的墓,就在那里。 一时间,办公桌上没人动,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虚幻。 有同事干笑着:“哈……这太荒唐了,我们该不会真的能在公墓中发现什么吧。” 孙恬低着头,签名版的《曦光》到了她手上,第一时间就被包上了透明书皮。 “我不理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假设她真的是在书中映射现实,那么她一定跟徐子昂的死有很大的关系。”起先是喃喃自语,而后语速越来越快,“可是如果她真的是凶手,不是应该想办法蒙蔽警方,洗清自己的嫌疑吗?明明在初步调查中她已经没有嫌疑了,可是偏偏又把自己绕了进来。” 最后还是赵陌白下了定义,“如果不是吃饱了撑的,那就是——她真的知道点什么。” 死亡与鲜血是真的,墓碑是真的,那线索是否也是真的。 查案不能依靠直觉,可是赵陌白的直觉常常能派上用场。 “走,就去看看徐媛媛的墓。” 说走就走。 天色阴沉,呼啸的北风砸在车窗上,映着赵陌白冷淡的表情。 现实中的侦破并不简单,很多时候,前期圈出了嫌疑人,又一一排查之后,却发现没有一个是真凶,于是又要从头梳理案情。 现场痕迹的重新鉴定、扩大嫌疑人范围再次排查、或者随着加深对死者的了解,又有了新的思路,这些都有可能在调查中有新的发现,有时候是一句话、一根陌生的毛发,再稀奇的线索他都遇见过。 唯独没有一本小说预言。 警车停下。 “赵队,到了。” 前些日子下了大暴雪,城市里车来车往大都冰雪消融,越往城郊走,越有积雪的痕迹,这个公墓依山而建,积雪点缀着,一片寂静空灵。 徐媛媛的墓干净又冷清。 直到真的在徐媛媛的墓前挖出了一个小匣子,荒谬的揣测尘埃才落地,与此同时升起的是更大的荒谬。 匣子里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边缘站着的首先是刘小芳,她虽然只是个佣人,但也是在外照顾钱朗长大的保姆,在钱朗被钱大业带回徐家抚养之后,也一起跟了过来,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的确算得上半个家人。 中间是一家之主钱大业,五官端正气质威严,嘴角抿着,一手环住身侧娇妻的腰身,年轻的妻子怀里抱着一两岁的小儿子。 两人旁边分别站着大儿子钱朗和二儿子钱自鸣。 另一边的边缘,跟众人微微隔开一步原的地方站着的是徐子昂。 照片上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只是徐子昂的脸被刻刀毫无章法地划花了,凌乱的刀痕后面,隐约可见他俊俏的脸蛋,表情轻佻又不屑。 徐子昂为什么要将这张照片埋在母亲的墓碑旁? 想也知道不是为了慰藉——倘若徐媛媛当真泉下有知,想必不愿意看见欺瞒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新妻子,以及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一个谜团的后面,又隐藏着更大的谜团。 “我的妈呀……” “辛晚的小说里说凶手是谁来着?” 赵陌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每一个人。” 每一个微笑着的人。 徐朝阳的家跟他本人一样,充斥着浓重的厌世气息。 一百几的大平层里,很难分得清哪里是卧室哪里是客厅,主要到处都堆积着各式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赵陌白坐在一个玻璃箱上,双手垂在裤裆前,指尖在玻璃上敲来敲去。 徐朝阳过来的时候踢了他一脚,“走开,别吓到我的宠物了。” 他说的宠物是养在玻璃箱里的一只蜥蜴,趴在景观石上,阖着眼睛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赵陌白嘟嘟囔囔地起来,没骨头似地又歪在一个长条状没有靠背的沙发上,看着一脸烦躁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的徐朝阳。 “养什么蜥蜴,长得那么丑,不如养只狗,毛茸茸的,也让你身上多点人味。” “养狗?”徐朝阳回头看了赵陌白一眼,眉梢一挑,很快收回目光,“我身边已经有狗了,养不过来。” 虽然觉得他在内涵什么,但是赵陌白找不到证据。 他悠悠地长叹一声,拱了拱,把头探出沙发边缘倒控着。 徐朝阳终于从地上一堆文件里翻出一只马克杯,“原来在这啊……”里面还有点咖啡底,分不出来多久没倒了,但是没长毛,他就很满意了。 洗了杯子,冲了杯新咖啡,只喝了一口,徐朝阳就把杯子随手一放。 “听说你们撞邪了?” 赵陌白“嘶”了一声,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还会说这样文绉绉的话,果然今非昔比了。 徐朝阳冷笑一声:“你知道我向来是不喜欢八卦的,可是既然连我都知道了……” 徐子昂这个案子,仅仅隔了不到两周,燕城几乎人尽皆知。不是仅仅是因为知名企业家公子的身亡,也是因为他的死状完美地契合了如今大热图书《曦光》中的一幕。 虽然建国后都不准成精,但是拦不住大众对于一些鬼神玄学之说非常热衷。 不光是线下小报,还是网络上的本地新闻,几乎都以诡谲的口吻,报道着这个惊人的巧合,引起了广泛关注。 热度一时半会也褪不去,上面留意到舆情,又责令他们抓紧破案,压力又给到了赵陌白。 徐朝阳说:“你们队里的保密措施,不是一向很严格吗?” “的确,所以是有人刻意散布出去的。” 一个完全拿捏住情况的人。是谁……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第8章 缚 徐朝阳的指尖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你玩过狼人杀吗?” “在一场事先分配好角色的剧本中,一开始,有村民被狼人杀死了,紧接着,有人就跳了预言家。” 经过媒体的宣传,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是预言家了。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事不简单。” “我知道……”赵陌白一个咸鱼翻身,接上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站起来,“我该走了,局里还有工作。” 身后传来徐朝阳的声音,“下周再来。”男人靠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陷在阳光中,像只品种名贵的猫。 赵陌白忍了忍,终于还是暴躁扭头,“我不是你的保姆!” 徐朝阳是一个既懒惰又有洁癖的人,他对于自己家里的收纳有着一套独特的理解,坚信每一个物品随手放置的地方,才应该是它原本就应该存在的地方——所以他从不收拾,无论是什么东西,用完,都就地安置。 可物品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制造出来的生活垃圾不行。让徐朝阳做清扫简直比让他加班一个月还可怕,赵陌白提过要不找个家政阿姨帮忙,这时候徐朝阳的洁癖就体现出来了,他不喜欢生人入侵自己的地盘。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外人眼中的高岭之花,住得像只流浪猫一样,到处乱糟糟的。 家务不一定属于女人,也不一定属于男人,但家务永远属于看不下去的那个人。 自从赵陌白第一次憋着一股劲儿把徐朝阳家收拾出来之后,徐朝阳眼前一亮,从此以后这件事的性质就发生了改变,不知从何时起,赵陌白一个月要来三四次,主要是收拾下厨房,到处捡捡垃圾,把一滩杂物归置成一堆,再把露出来的地面扫扫擦擦…… 暴躁归暴躁,赵陌白最后还是愤愤地拎着自己亲手收拾出来的两大袋垃圾下了楼。 他难得的休息日就此泡汤。 赵陌白的工作很忙,自从进了公安系统,他就很少能够准时下班。 譬如第二天傍晚,他带着队友,在一条小巷子里,扭住了盯了好久的在逃抢劫犯,那边同事刚将人押送到警车上,这边手机又响了起来。 却是个陌生来电。 “赵警官?” 女人的声音急促,气息凌乱,像是剧烈奔跑之后的喘息,透着几分惶急。 她是怎么有自己的电话的?主动找自己做什么?她现在遇到什么事了吗? 无数疑问,最终归于一句:“你现在在哪?” 这个地方离赵陌白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远,三公里多的路程,只是附近充斥着只容人通过的小路,比起去发动汽车从大路绕的方法,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赵陌白已经动身跑了起来。 一边跑着,他攥着手机,沉声说:“辛晚,别撂。” 快一点,再快一点,耳边的风让他的心跳声愈加明显。 不过十多分钟,男人大汗淋漓,喘着气出现在一处小巷尽头。 坐在石阶上的女人诧异地望过来。 她身上似乎只有黑色一个颜色,哪怕是连衣裙也是黑得如同一片墨渍,厚实的面料在冷寂中垂着,像一副画一样精致从容。 一点事都没有。 赵陌白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地问:“你知道报假警是什么后果吗?” “我只是给你打了个电话。” 赵陌白不由咬着牙。 他真的……他真的是……像个傻子! 赵陌白扭头就走。 “哎。”辛晚叫住他。 她伸手将脚边的裙摆往上提。 “哎你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赵陌白吓了一跳,反射性要上前按住她的手,却在看清的下一秒,狠狠皱起了眉。 筒袜被划破,女人光洁的小腿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血迹甚至没有凝固,此刻血珠还在顺着皮肤下滑,隐没在她裙中。 他面色冷凝,沉声问:“怎么回事?” 半晌也没听到回应。 他忍不住抬头。 辛晚手肘拄在腿上,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似乎不止的血迹和疼痛都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他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听到她的呼吸,沉稳、轻巧。 她很放松。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赵陌白一时无语,心底的郁气却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垂下头,“我来的路上注意到附近有个小诊所,你伤口太长了,还是要先处理一下。” “嗯。” “为什么这种表情看我。” “嗯?什么表情?”她的头小幅度地换了个角度,双眼缓慢地眨着。 “就是现在这种表情……算了。”赵陌白移开了视线,“走吧,我扶着你。” “我腿受伤了,不是应该抱着我走吗?” 他利落地拒绝:“抱不动。” 辛晚顿了一下,调侃道:“赵警官,体力不行啊?” 男人最忌讳说不行。 可赵陌白就没这忌讳,他坦然地点头,“刚才跑了三公里多,现在确实有点累。” “当警察体能不是得合格吗?” “我当然合格了,甚至还是优秀,可是我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当年我妈同意我报考警校,也是因为觉得我可以在学校锻炼身体。” “你是警校毕业的啊,你们上课都学什么?” “刑事侦查、犯罪心理……什么都学。” 星斗漫天,他扶着她沿着路灯缓缓走着,女人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手臂的肌肉隆起,一直在使力,却看不出丝毫费劲,想来并不是因为体力不好。 辛晚嘴角悄悄勾起,也没有戳穿。 天色晚了,索性诊所还没关门。 清理了辛晚腿上的伤口,老大夫啧啧几声,“大冬天的,怎么划得这么深,这是刀伤吧?” 辛晚没吭声。 老大夫又抬头说:“还有你,别盯着姑娘家的腿看,我在这处理伤口,你个男人先去外面等着吧。” 把赵陌白赶出去,老大夫手上动作不停,压低了声音:“用不用我给你报警?” 辛晚摇了摇头,“谢谢您,这伤不是他弄的。” “他就是警察,也是最能保护我的人。” 第9章 袭击 辛晚在诊所里等了一会儿,赵陌白把车开了过来。 车内打着暖气,一上车暖意令人不自觉精神舒展。 “现在可以说说了?” 她身上还披着赵陌白的外套——男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外套不见了,一个冒着冷风出门的人,竟然将外套脱给了留在温暖诊所的她。 辛晚敛下眉眼,音色清亮,“其实……傍晚的时候,有人拿刀袭击了我。” 赵陌白几乎立刻就留意到了,她用的是“袭击”。 “什么人?” “一个男人,我不认识他,他跟了我一路,被我发现之后就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刀刺向我,我一边跑一边给你打电话,拨通你电话的时候,那个人就转身跑了。” “长得什么样子?” “大概三十来岁?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有留心,现在回想已经想不起来了。” 又聊了些细节,赵陌白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顿了片刻,辛晚轻声回答:“只要有心,就能得到。” 赵陌白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哦。” 赵陌白将辛晚送回了家。 警惕地查看了一圈,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我送你上楼吧。” “好啊。”女人弯着眼睛笑笑,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傍晚的那场惊魂。 可最终,赵陌白的脚步停在了公寓楼前。 “我还是觉得不对。” “嗯?” “哪怕在逃跑中甩丢了外套,可你穿着厚实的长裙。” 辛晚依旧疑惑地抬头看向他,眼神哪怕是极冷的幽泉,也可一望见底。 “他手中的凶器如果想要划伤你这个位置。”赵陌白比划了一下,“证明他的身位是低于你的,所以挥手的时候,只能划伤你的腿……但是这不合理。” “他袭击了你不假,但你反抗了,甚至还成功占据了上风。”赵陌白冷着脸,“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哪怕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也不会有危险。” 完全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慌乱,辛晚看他的眼神甚至更加晶亮,仿佛在赞叹。 “你知道……一个独居女性总是要学习一点保护自己的手段的。” 仅仅是“一点”手段吗? 赵陌白突然出手,猛地抓上她的手腕。 辛晚束手就擒,没有丝毫反抗地跌进他怀里。 赵陌白:“……” 辛晚:“……” 路过的行人:“啧。” 赵陌白隐约听见旁边的一对中年夫妻,感慨着路过:“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有激情,大庭广众下……” 男人不自然地放开她,“抱歉。” 辛晚笑眯眯摇摇头,看起来心情很好。 那晚临走前,赵陌白说会找到这个人,保护她的安全。辛晚没想到,男人的做法十分简单粗暴,第二天,他直接把她带到辖区派出所报警了。 赵陌白理所当然地说:“已经涉及到人身安全了,最好还是报个案。” 有民警接待她,赵陌白自己没沾手,看着她做完了笔录,仿佛一个全程陪同的好心人。 可是这边刚有点进展,辛晚却又出事了。 她公寓楼下的信箱里,多出来一封信——一张打印出来的信纸。 【曦光不会到来,预言家预言不了自己的明天。辛晚,血泊中的人会再次归来,带你去往地狱。】 有一种中二的恐怖……但如果不是恶作剧,那么可以确定的是,短短几天时间,辛晚遭受到了第二次死亡威胁。 事关徐子昂之死,辛晚被袭击的案件,又被移交至赵陌白所在的刑警大队。 “‘曦光’指的是辛晚的新书。” “‘预言家’、‘血泊’中的人,明显指向了徐子昂之死同辛晚新书的关联。” “这不是普通的威胁,非常有可能是来自凶手的威胁——凶手认为辛晚知道些什么,想要警告她。” 赵陌白没有再说什么,同事们的每一句分析都极有道理。 无论是从徐子昂生前对辛晚的跟踪偷拍,还是他的死亡现场被还原到书中,乃至按照书里的描述,当真发现了古怪的线索,到现在,她甚至已经受到了死亡威胁……这一切都明晃晃地昭示着,辛晚跟徐子昂的死,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哎队长你去哪儿啊?” 赵陌白霍地起身,将吴真真的呼唤丢在身后。 接待室里,辛晚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出神,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赵陌白捞过凳子坐在她对面。 “信纸上没有指纹,公寓楼下也没有监控,一时无法锁定送信的人,无论是认识的朋友还是得罪过的人,你心里就没有怀疑的对象?” “我身边没什么朋友。”她坦然地说着,“我平时的生活除了写稿、配合公司宣发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也不需要跟过多的人打交道,跟不要提得罪谁了。” 看着她诚恳又迷茫的神色,赵陌白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一模一样的无辜、有条理、不错分毫。 可事已至此,要是再没有看出来辛晚的欺瞒,那他也不配穿这身警服了。 像是没看出表情已经冷下来的赵陌白,辛晚依旧平静地说:“等抓到了威胁我的人,真相就水落石出了,对不对?” “……最好是。” 两人一起离开公安局的时候,一个蹲守已久的记者鬼鬼祟祟凑了上来,也不知道哪得来的消息。 “辛晚,你到底是怎么想到那个情节的?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赵陌白不耐地上前隔开,“这是公安局门口,你既然这么好奇,要不要进去坐着问啊。” 赵陌白这张脸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尤其是一脸烦躁的时候,令人疑心下一秒就要被拷上带走,记者连忙讨好地笑,溜之大吉。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走吧,还有点时间,我先送你回去。” 他没等辛晚一起,步子迈得很大,似是极不情愿,只因责任不得不这么做。 辛晚小步撵着,只能看得见他的背影。 高大、浑身疏离、头上却竖起了一撮呆毛。 第10章 捕获 通过辛晚回忆的几条关键信息,警方锁定了嫌疑人,很快就在一家儿童玩具店外抓到了那个袭击辛晚的男人。 出乎意料,袭击者不是个凶狠角色。 也就三十多岁,样貌中等,带着市井气,看见警察的时候有点懵,被抓上警车的时候,还不忘拎上自己买的玩具。 审问的环节进行的也很顺利,他痛快地交待了就是自己跟踪辛晚的。 只是——“我真的就是收了人家的钱,想要警告一下那个女人不要乱说话而已啊。” 小刘冷笑:“持刀伤人,你管这叫警告?” “什么持刀伤人,警官你可不要乱说啊!”男人着急地想要起身,可是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就连手也无法举起来,只能徒劳地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 “我拿着刀就是为了壮胆而已,没想真的对她做什么,那女人对我造成了伤害还差不多!” 门外。 赵陌白双手抱肩,懒散地靠在审讯室的墙上。 “这女人平时根本不出家门的,我跟了她两天,才找到个找个机会跟她谈谈。结果我大意了,这女人假装柔弱,趁我不注意直接把我掀倒在地上了,还踢了我两脚……力气大的不像个女人!” “本来我害怕真出事儿,还紧着收刀,结果她瞅着我的刀反而还兴奋了呢?迎着那刀尖踢过来,刺伤人我也不想的啊,谁知道她发的什么疯,哎警官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忽略他的满腹埋怨,小刘抓住了重点:“你要警告她什么?”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警告她别乱说话啊。” “乱说什么,说详细点!” 男人一愣,委屈上了,“这我哪知道啊,找我的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警告辛晚别乱说话。” 他摆着手指头数数,“八个字儿,没错。” 这人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小刘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说说,找你的人是谁?” “这我不能告诉你,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我收了钱的,我不可能出卖他。” 说这话,男人脖后忽然一阵汗毛倒竖,哆嗦一下。 他身后凑过来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弓着腰,鬼魅般在他耳边轻声叨叨:“说谎的话,要留案底喔。” “……” “不光你会留案底,你得孩子长大了以后,也不能考公喔。” “……” 年轻警察缓缓补上最后一句:“你不希望你的孩子长大以后,成为我们这样的人吗?” 男人猛地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 “钱朗!” 赵陌白眉梢一挑。 见他没动静,男人反而急了,“我说钱朗找的我,钱朗你们不认识?鼎鼎大名的徐氏地产大少爷啊,特有钱。” 钱朗——徐子昂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可是赵陌白仍没有忘记,“那威胁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威胁信?” 男人眼睛眨啊眨,有种惧怕和迷茫混杂的愚蠢,不像是假的。 核实了信被投放到辛晚家的那段时间,这个男人并没有机会出现在城南,放威胁信的嫌疑洗清了。 男人是个普通的工厂工人,虚长了几块肌肉,被钱朗找了上来,给了两千块钱,替他上门威胁辛晚。 他并没有伤人的本意,本身性质不算恶劣,加上辛晚不予追究,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可是钱朗…… 小刘说:“我去传唤钱朗。” “等等。” 赵陌白的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在桌面上,极有规律。 脑子转了几圈,他良久才说:“你们一开始在徐家就做过口头问询,也将人传唤到公安局做过调查,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我们完全不知道他跟辛晚之间还能扯上关系。” “更何况,我们掌握的线索,不足以认定钱朗跟徐子昂的死有直接关系,要是……” 小刘禁不住追问:“要是什么?” 赵陌白抓抓头发,要是他跟辛晚一样,来一个死不承认怎么办?难得的突破口,就这么被堵上了可不行。 来硬的有风险,该怎么办呢? 赵陌白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一下……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先按照正常流程,审问一下,他无论做出什么解释,明面上说得过去就把人放了,别打草惊蛇。” “那你呢?” 赵陌白眉峰挑起,“他见过你们,但是没见过我……我找个机会去会会他。” 钱朗、辛晚、徐子昂,离奇的死亡、布满指纹的凶器、威胁生命的纸条,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关联。赵陌白有种预感,这个徐家突然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人,就是一切的谜团最初的线头,能指引他们找到谜底。 “对了,你去打个申请,在辛晚家楼下安套监控。” 死亡威胁信的来源还没有头绪,无论如何,还是要加强对辛晚的保护。 原本还在愁怎么接近钱朗,可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上来。 隔了个周末,警方发现徐氏地产正在招聘保镖,通过隐秘的联系,赵陌白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知名安保公司推荐过去的金牌保镖。 赵陌白不是第一次脱了警服去执行任务的,乔装打扮过后,就突出一个肩宽腿长,青春洋溢,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 面试时在徐氏地产大厦进行的,徐氏地产的总经理亲自面试的他。 总经理叫卫子陵,意外的年轻,看着比赵陌白也大不了几岁。 五官俊秀,西装合体,莫名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就连赵陌白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看得出来卫子陵行事洒脱干练,看了来自安保公司的推荐信之后,跟赵陌白简单地聊了几句就直接通知他可以上班了。 计划顺利开展,赵陌白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 卫子陵笑笑,“最近徐家关注度太高了,董事长的意思是招聘一个保镖,主要保护董事长夫人和她的小孩。你是正规安保公司出来的,实力董事长也信得过,我不过是按标准选拔人才。” 第11章 混入 工作中,赵陌白见过很多大老板或者是大企业的领导层,很多身居高位、收入不菲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说话总会多多少少带上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但是卫子陵完全没有。 他温和得像清澈的山泉,对赵陌白说话的时候,也十分在意他的感受,令坐在他对面的人得到十足被尊重的感受。 董事长要给自己家里聘请保镖,放在古代就是聘请侍卫,由管家之类身份的人面试是合理的,但是现在——由他一个部门经理面试,似乎总有点“公器私用”之嫌,多多少少是卫子陵职责之外的事。 卫子陵一定深受钱大业信任。 赵陌白心思一转,面上一派天真无邪:“我不过是个小保镖,还要让您亲自面试,太麻烦您了。” 卫子陵摇摇头,“董事长对我有知遇之恩,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赵陌白接上话头,表达了自己对卫子陵工作的羡慕,又透露了自己对这份工作的紧张。 卫子陵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等你熟悉了就知道,徐家一家人,其实都是很纯粹的人。” 这个词用得让赵陌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没到深究的时候。 “董事长不是姓钱吗?为什么是徐家一家人?”赵陌白的双眼充满求知欲,“还有咱们公司为什么叫徐氏地产啊?” 卫子陵一愣,“啊抱歉,我说习惯了,因为董事长的先夫人姓徐,他们很恩爱的,可是——”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他忽然顿住,忧心忡忡地看向赵陌白:“这是董事长的私事,赵先生,平时也切忌在雇主家提起。” 赵陌白面上忙不迭地点头,心里自有揣测。 恩爱? 肯定曾经也是恩爱过的,根据警方的粗浅背景调查,钱大业当年只是个平凡小伙,而徐媛媛是个正经才貌兼备的富二代,本身就是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如果按照正常世俗的眼光看,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可是偏偏钱大业跟徐媛媛爱的人尽皆知,迅速陷入热恋结婚生子,这怎么不算是恩爱呢? 两个人的结合妥妥就是一出性转版的灰姑娘。 可是要是恩爱——钱大业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比徐子昂年纪还大的长子? 徐媛媛是否知道他曾经的那段婚姻? 可是这些揣测,都随着徐媛媛的离世,再无求证的机会了。 离开前,卫子陵将赵陌白送了出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电话。” “好的。” 赵陌白对卫子陵的第一印象不错。 如果他真的是个保镖,有这样的一个领导,一定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向往。 可惜了,他这个保镖的保质期预计只有一个星期。 只不过就是掩藏身份,近距离看看这一家有什么蹊跷,一周时间,不在话下——赵陌白一开始是这样的想的。 徐家的位置在市中心的一个洋房区,单平价格居本地之首,而且户型又大得惊人,能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 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间占地面积很大的花房,也是徐子昂死亡的第一现场。只是自从徐子昂花房门紧闭,透过玻璃窗看进去,花草一段时间没人照料,大多蔫头耷脑,奄奄一息。 一进门,赵陌白太阳穴猛地突突一跳。 两个年轻女人相对坐在沙发上,正相谈甚欢,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约而同看过来。 一个是这家的女主人、钱大业年轻的妻子吴娣,而另一个—— 赵陌白的心颤悠了一下,面色绷着,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开始循环背诵: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后面什么来着? 辛晚面露诧异,“你——?” 上班第一天就要被迫下岗,这在赵陌白的职业生涯里也是极为炸裂的。 目光掠过男人紧抿的唇,辛晚悠悠启唇,“这位难道就是钱朗先生?” 吴娣优雅地摆摆手:“这不是我大儿子,这是我们家新聘的保镖。” 辛晚恍然大悟,“哦,这样啊……”像模像样的演技。 “小赵,第一天来别紧张,做好你该做的事,如果出门的话我会叫你的。” “好的。”赵陌白嘴上答应着,却没走,乖顺地将自己站成了壁画。 吴娣端坐着,手指点了点,示意刘小芳给辛晚续茶。 女人蹙起了眉:“不过大业也真是的,我平常出门都带呆在家里,怎么就会有危险?他也太谨慎了。” 辛晚自然地恭维:“您先生很看重您的人身安全。” “什么看重,她就是直男一个,还不是需要身边的人提醒他。”话虽如此,吴娣傲慢的神情中还是多了一丝满意。 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男人从二楼缓缓走下来,“辛小姐来了啊。” 辛晚立刻起身,目视着他走下来。 这副重视的模样令男人极为受用,原本仅仅一分的寒暄,瞬间转换为真诚的笑意。 “钱朗先生?” 钱朗笑了起来,他五官平庸,可经过经年累月金钱的修饰,也算是周正。 他朗声道:“是我,百闻不如一见,辛小姐比照片上还漂亮许多啊。” 辛晚抿唇笑了笑。 宾主气氛和睦极了。 吴娣冲钱朗招招手,又扭头说:“你能选择和解,是个聪明的做法,这次我邀请你来家里吃饭,就是为了感谢你。” 说着感谢的话,可是话里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却抹不掉。 钱朗不由得皱了皱眉:“妈,人家辛晚小姐是作家,眼界开阔着呢,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他年纪看起来跟吴娣差不多大,这一声“妈”叫得有些可笑,可是偏偏两个人都神态自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钱朗的视线重新落在辛晚身上,夹杂着泰然自若的审视:“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我冲动了,幸亏辛小姐懂得做人,咱们现在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赵陌白站在这对“母子”身后,只能看得见辛晚的表情,她笑着,可是赵陌白不觉得她真的在笑。 玫瑰敛起她的花苞,藏起软刺,亭亭玉立,没有丝毫威胁。 就像在等待一只手的攀折,在它不防备的时候,再狠狠地刺透手指。 第12章 接近 钱朗第二次被传唤到警察局的时候,赵陌白有意避开了,但是从监控里,他听到了全程。 一本《曦光》,串联起虚构的小说世界跟现实中的命案。 有了媒体小报的推波助澜,不单单是徐子昂跟书中主角之死的关联,外界讨论,也无可避免地延伸到徐氏地产。 好事者专门为此通读了《曦光》上册的内容,《曦光》里可以说是全员恶人,作为书的创始者、现实生活中的预言家,辛晚是不是也在影射着徐氏地产? 虽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形成主流讨论,可是在徐氏地产内部却传得风言风语。 作为在公司内部担任要职的董事长长子,钱朗遭受到了许多探寻的目光。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可是这些若有似无看热闹的目光,已经叫他心生恼恨。 钱朗将此归结于辛晚胡乱写书带来的,这才有了后面找人警告的事情。 ——这都是明面上的理由。 可是还没等警方将调查结果告知辛晚,辛晚方面却传来了回应——接受一切结果,并不予追究。 辛晚真是太善良了——除了赵陌白以外的人都这么想。 “我一念之差,差点犯了大错,幸亏辛小姐不计较。” “我能理解钱先生的心情,谁能想到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连累了你们,其实我也觉得愧疚。” 一来一往,和谐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特性的原因,辛晚对于任何话题都能说上两句,两个人越聊越投机,短短个把小时,钱朗已经恨不得将辛晚引为红颜知己。 聊到《曦光》的上市,辛晚幽幽叹了口气。 钱朗立刻注意到:“辛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辛晚只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的确是有件事,想让钱先生帮忙。” 钱朗身体前倾,“辛小姐大可直言。” “您知道,我是一名作家,名气对于销量很重要,这方面,出版公司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一直想为我洽谈一些企业赞助,可是这一行没那么简单,一直进展得也不顺利。” 钱朗几乎立刻就听懂了。 钱的事而已。 “我愿意代表徐氏地产赞助您,无论是资金还是场地,但凡有什么需求,都可以直接跟我提。” 辛晚冲他笑了笑,“这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 钱朗面上的笑容更加殷切,“这算什么,能帮助您这样一位有颜值又有才华的女作者发展,是我的荣幸。”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女人,“还希望以后能跟辛小姐深入交流交流。” 吴娣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离开的时候,吴娣让赵陌白送客人。 辛晚跟在赵陌白身后出了门。 走出大门,绕过一楼的落地窗,在一个拐角处,赵陌白霍地转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辛晚也停下了脚步:“你手怎么了?” 什么? 顺着辛晚的目光,赵陌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有一块血痂。 这是前几天抓犯人的时候磕破的,当时血流的不多,他没放在心上,平时不小心擦到的时候的确会疼,但是做警察的,身上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过两天不知不觉的就好了。 辛晚从包里掏出两只创可贴递过去。 赵陌白没接:“不用。” 女人的手没有收回去,声音轻柔而浅淡:“拿着吧,伤口没愈合就有感染的风险,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我,我不希望你再受伤。” 赵陌白:“看不出来你还挺自信的……但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案子,跟你无关。” 说完,他顿了下。 辛晚只是喜欢他而已,哪怕他不能对她有什么回应,也不该用这么严肃的口吻伤害她的感情。 赵陌白轻咳一声,掩饰性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辛晚说:“为了你。” 干脆利落的回答,赵陌白的手指猛地一缩。 他皱起眉,一脸的不赞同,“你一个姑娘家,撩人的时候就半点不害羞的吗?” “为什么害羞?人生苦短,我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当然就怎么说。”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辛晚都没有半分不自然,反倒衬得赵陌白少见多怪。 又起风了。 寒风卷杂着大片大片的枯叶,在天空中掀起显眼的漩涡,刮到花房上空,风骤停,树叶夹杂着飞沙落下,粘在玻璃窗上,灰蒙蒙的。 赵陌白深吸了一口气,“你能对我坦诚吗?” 辛晚依旧注视着他。 赵陌白问:“你来这里,蓄意接近这一家人,又对钱朗示好,让他对你产生遐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晚没回答这个问题。 她回身望去。 “这座别墅,多大、多辉煌——你看到了什么?” 赵陌白顺着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说:“我看到了普通人十辈子、一百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是啊,多么庞大的财富。”她眼中闪过莫名暗光,“谁能想到,现在住在里面的这些人,在几年前、十几年前、二十多年前,都只是个未来一眼望到头的普通人呢?命运,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赵陌白寻思了半天,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感慨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辛晚已经离开了。 带着那个她没有回答的问题。 风更紧,赵陌白打了个哆嗦,双手互揣,刚要回去,徐朝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周怎么没来打扫?” “我真是——”调门起得有点高,赵陌白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我真是欠你的是吧,这周去不了了,你自己将就一下。” “你不是请了年假?” “消息这么灵通?”赵陌白哼笑道,“是请了年假,但是也是为了方便工作。” “……” 从几秒钟的沉寂里,他听出了对面男人无声的疑问。 简略地说了一遍他自己请缨的卧底行动,赵陌白就差拍着自己的腹肌保证。 “等着看吧,一周时间,一定查得明白,这个钱朗到底有什么问题! 众所周知,fg就是用来打破的。 不过三天,事情就发生了变数。 第13章 好戏 “我在休假、不知道、别问我、没办法加班……” “好就当我不是真的在休假,那我现在就是在上班,二十四小时无轮休的那种。首先,一个人已经在上班了,他在持续上班的时候,就没办法加班,我这么说话你能听懂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电话对面隐约是个女人。 她说一句半句,赵陌白有十句八句反驳回去。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气急败坏,男人越来越摆烂。 “赵队,我拜托你当个人吧,把我逼急了没你什么好处。” “哦,那怎么办呢,要不你报警吧……差点忘了,我们就是警察,好好笑哦。” 语气平静,双目无神。 远在公安局的孙柔太阳穴跳得十分明显。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耐心:“我又没有让你回来研究案子抓犯人,我只是转达刘局的口信——” “我现在正在休假,什么刘局,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陌白!”电话那端传来了拍桌子的声音。 孙柔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只不过是让你抽空过来一趟,跟刘局一起去吃个饭,有这么让你为难吗?” 赵陌白冷笑一声:“他还会带个姑娘,上次是谁来着?哦,他表哥的老丈人的从侄女的单身女儿,又想忽悠我去,当我傻?” “只不过是个相亲而已,能要了你命?” “不如要了我命。” 赵陌白拿下电话,冲着话筒呐喊:“兽人永不为奴。” 说完就要撂。 “你等等。”孙柔连忙喊住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焦急地口吻多了两分苦情。 “你清高,你现在想要杜绝一切职场以外交际,但是也得为我考虑一下吧,刘局找了我好几次了,说什么咱们队里就我一个姑娘,你多少能给我几分面子,让我劝劝你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面子是什么?我有什么面子?我只不过一处一个不受队长重视的小透明罢了……”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我们一处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这招对我没用……”赵陌白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脊背却在下一秒钟微微绷直。 他的呼吸也跟着调整了一下。 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妈,我先不考虑个人的事了,相亲?我肯定不去啊,我这还工作呢,得,不跟你说了啊。” 孙柔顿了一瞬,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你一切小心。” 电话迅速被挂断。 打完了电话,赵陌白没扭头,而是十分顺畅地点开了手机里某黑色音符软件“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他正在被fbi追杀,这个女人叫小美……” 娴熟地带薪摸鱼。 短视频足足播放了两分多,身后才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小白?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赵陌白惊醒一般,立刻收起手机,面色紧张地回头,“董事长!” 见他紧张,钱大业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别害怕,年轻人,玩会手机不算什么。” 赵陌白化名赵白面试是在两天前,这还是钱大业第一次见到他。 可是显然,对于一个进入自己家工作的人,除了让信任的人把关以外,这位手下数以千计员工的大老板,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观察人的逻辑。 又聊了几句,主要是关心赵陌白的入职体验——可是寥寥几句,差不多已经把他的家庭和从业经历摸出来了——当然是赵白的,而不是赵陌白的。 虽然赵陌白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清澈的愚蠢”,但钱大业依旧很满意。 “子陵给我招聘了一个优秀的人才啊。” 钱大业话锋一转,“明天我要去徐氏地产主控的山地度假区考察,家里人也闹着想跟去看看,你也一起吧。” 这个山地度假村赵陌白也多少听说过。 本市多山脉丘陵,旅游业也发达,这座度假村傍山而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规划动工了,外界将之视为徐氏地产再攀新高峰的主推项目。 赵陌白是来调查的。 他一点也不想去度假区。 “没问题老板!我还没见过度假村呢!”年轻男人眨着星星眼,满脸敬佩。 没及钱大业说话,客厅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业,你在哪呢?” 是吴娣找了过来,“我刚洗了澡……都找不到你。” 大冬天,她还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真丝睡裙,也幸亏室内温暖。 赵陌白一眼都没多看,老老实实地垂头束手。 钱大业任由吴娣攀上自己的手臂,依旧对赵陌白说:“那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下午就走。” “好的老板。” 钱大业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以后叫我钱先生就行。” “好的先生。” 赵陌白从善如流。 无论是“老板”还是“先生”,从根本上来说,两者代表的阶级称呼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先生”听起来更加文雅一点罢了。 这二十分钟的对话,赵陌白对钱大业有了一层更深的了解。 第二天中午,卫子陵开车带着钱大业回来。 他们刚从一个上午饭局上下来,钱大业倒是穿着休闲装,他的事业发展到这个阶段,哪怕是穿件老头背心儿,他对面的人照样要尊敬以待,还要真诚地夸一声钱董真性情——完全没有说老头背心儿不好的意思。 卫子陵一身笔挺的西装,明显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抓来陪同兼任司机。 等到商务车开出来,赵陌白才明白,这个“家里人”包含的范围还挺广的。 不单是钱大业和自己的夫人并两个小孩,还有钱朗,甚至还带着保姆刘小芳。 除开卫子陵不算,这个队伍的人员名单可以说是囊括了目前所有嫌疑人。 ……还有一个辛晚。 赵陌白替她拉开后车座,已经上车的钱朗热情地招呼着她。 “辛小姐,你来坐窗边,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让你找找灵感。” 擦肩的时候,辛晚自然地对赵陌白道谢。 女人发丝滑落。 这一次,没有什么玫瑰。 可依旧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香味。 关上车门,赵陌白恍然意识到。 这可能是她身上本来的味道。 偏偏叫他闻见了。 第14章 暴雪山庄 赵陌白眼见着钱朗对辛晚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次度假村之行邀请辛晚在情理之中,美其名曰以后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可以提前互相熟悉交流一下。 可是就连钱大业都特意跟辛晚打了个招呼,在车上相谈甚欢。 赵陌白不得不再次感慨:这女人,有点东西。 下午的时候,天气阴沉下来。 到了度假村,毕竟董事长在其中,一群人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 说是考察,实际上只有钱大业有那么点正事做。 吴娣嫌冷,带着两个孩子以及保姆去客房休息,剩下的人就在度假村里闲逛。 其实度假村的外观和内饰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水电交通上的基础建设还没有完全铺开,但是度假村的豪华程度已经可见一斑。 赵陌白身边就是卫子陵。 他凑上去,“卫经理,你不是集团经理吗?怎么还干司机的活?”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段时间整个徐氏地产都站在风口上,钱董的意思是一些私人行程,身边的人还是要低调、精简。”卫子陵半开着玩笑,“我这也算是能者多劳——哎,小心。” 一句话没说完,卫子陵突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扶住了辛晚。 另一边反应更慢的钱朗悻悻地收回了手。 由于距离隔得更远、一门心思都在套话上、因此只看到她是怎么被扶起来的、没看到她是怎么摔的的赵陌白:…… 总觉得错过点了什么。 “这一段路还没有铺完,辛小姐小心一点。” “谢谢。” 卫子陵收回手,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辛晚的身旁。 辛晚说话的声音不高,卫子陵就迁就着垂下头,侧着脸听。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那两个人的背影看上去极为和谐,往那一站,堪称是郎才女貌,恩爱眷侣。 “哎哎哎。”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赵陌白的腿已经极有自主意识地撵上去了。 他从两个人的中间挤进来,倒是看也没看辛晚一眼,兴冲冲地一手拉住卫子陵的手臂。 “卫经理,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啊?” 卫子陵吓了一跳,俊逸的脸上泛起两抹绯红,试探着挣脱了一下未果,只得稍显别扭的任由他挽着。 “集团还有事,我一会儿就要走了,至于你们……”卫子陵说:“山庄在设计之初就给钱董留好了他的私人会馆,你们会跟他住在一处,就在山顶——” 恰好这时,众人也走到了山脚下。 顺着卫子陵的话抬起头,远远的能看见山顶上有一处几栋相连的别墅,中式欧式结合,俨然一处微缩城堡群。山顶并不算太高,可这个建筑群居高临下,坐北朝南,傲视全场,稳居c位。 卫子陵赞叹道:“这个度假村是徐氏地产的巅峰之作,山顶的‘揽山小’更是钱董这十余年的心血之作。” 辛晚侧目:“揽山小?” 卫子陵温声说:“是它的名字,钱董亲自取的。” 赵陌白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也是钱大业荣耀的勋章。 “哎,你们干什么的?”突然一个穿着工服的男人走过来,像是这里的工人,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这几个生面孔。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留意到,急忙小跑赶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顿批:“没点眼力见吗?这是集团下来的贵客。” 工装男挠挠头,一脸无措:“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最近很多不三不四的人总往里钻,我就以为……” 钱朗不大耐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个女的,没事儿就往咱这边跑,是什么酒吧工作的,穿得可少哩,一看就是做那种事儿的。” “行了行了,别当着贵客的面乱说了,赶紧干活去。” 这只是个插曲。 视察完整个度假村,度假村负责人自然还要安排钱大业一行人的入住。 晚上的时候,燕城突然发布了大雪预警,气象员说得骇人。 但是今年的燕城格外冷,大雪预警发了一次又一次,燕城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而且这对于生活在城市中心的人,冰雪消融得快,除了交通稍有不畅以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可是这里不同。 度假村兴建得远离城市,基础设施完善但并不优秀,有一定的安全隐患。 负责人劝说钱大业留在度假村里。 可是钱大业坚持要入住山顶的“揽山小”。 董事长的意愿没人能反对。 山脚通向揽山小总共有两条路,一条是山道,揽山小建造之初蹚出来的;另一条是缆车,晚上他们就是乘着缆车上山的。 揽山小虽装修豪华,却无人气,度假山庄派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加上刘小芳一起忙里忙外。 一到揽山小,钱大业就不知道独自去哪了。 吴娣的两个孩子虽然是男孩儿,但是一个赛一个文静,加起来不过十来岁,却跟八十岁老人一样,只并排坐着看书,十分省心。 吴娣倒是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势,一直在指挥着刘小芳:“这点暖气怎么够用,不是有壁炉吗?赶紧点起来啊。” 刘小芳是个木讷的中年女人,唯唯诺诺地也不敢反驳,只是闷着点头。 关键人物到齐。 不出意外的话,一般这个时候就要出意外了。 这场暴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赵陌白醒得很早。 满眼刺目的雪白让人几疑天光大亮,可是再看时间,也不过是清晨。 走出客房,顺着台阶下到一楼,一个纤瘦的人影靠在落地窗前,安静、仿若影子一样,也不知道窗外白茫茫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其余人都还没起。 赵陌白走过去。 辛晚没有看他,悠悠地问道:“你知道暴风雪山庄吗?” 什么东西?赵陌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辛晚瞥他一眼,“一群人,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然后,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越发瘆人:“比如,有人死亡,而凶手就在这群人中间。” 赵陌白不自觉地浑身一抖。 辛晚看起来更兴奋了:“你说,像不像我们现在?” 她眼睛亮晶晶的。 赵陌白只想后退一步高呼变态。 第15章 封山 “或许你看过阿加莎的一本小说,叫《无人生还》吗?” 辛晚问这句话的时候,赵陌白只觉得她聒噪。毕竟赵陌白虽然不爱看书,但也不想明晃晃地承认。 “我随身带了这本书,你要不要看看?”辛晚意有所指地说,“说不定用得上呢?” “大可不必。” 话虽如此,但对话的这段功夫,赵陌白已经飞速地上网查询完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男人心底隐隐不屑一顾。 不至于吧,虽然这是城市边缘,但也不是在荒岛,怎么会形成所谓“暴风雪山庄”呢,小说家就是想象力丰富,啧。 但是他没有把这些质疑说出口——也幸亏没说出口。 楼上隐隐传出女人得抱怨,“大早上你去哪了?你一来揽山小就总是不见人影,这里面这么大,我怎么找你啊……什么都没有,我要回去。” 中年男人安慰了她两句什么,谈话声渐止。 赵陌白看了辛晚一眼。 对视中,辛晚的眼神平静,如同外面这静谧的雪地。 没过多久,众人都起床了。 钱大业宣布了一个消息:由于昨夜突降暴雪,他们今天无法按时下山回到度假村了。 吴娣还在抱怨:“上山的时候缆车很快就到了,怎么下山的时候就不行了?” 钱大业叹了口气,“我不都跟你说了嘛,下山的缆车坏了。” “什么叫坏了?我们给这些工人那么多钱,怎么说坏就坏了?一帮废物!” 钱大业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似乎不单单只是受到暴雪影响。 钱朗也跟着想办法。 “爸,不如我们步行下山吧。” 钱大业还是拒绝了。 下山的路十分不安全,基本都是野生的道,虽然有人工开凿,但也不平坦,深一步浅一步的,晴空白日还好,如今积雪厚实,这要是一步踏错,直接跌下山去,后果不堪设想。 保姆端来了早餐,又给两个孩子端了热牛奶来。 早餐的气氛还算不错——只除了度假村来的服务生要吃饭的时候,吴娣提出了疑议:“你们领导就是这么培训你们的吗?可以跟客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两个都是年轻女孩儿,第一次遇见这种事,都有点手足无措,还是钱朗解了围。 辛晚望着窗外。 她幽幽地道:“气象局说,今年是个寒冬,雪下得大,真叫我们赶上了。” 钱朗以为她在担忧,连忙安慰:“没关系,度假村的负责人说已经找施工队抢修了,估计用不上两三天,也就下去了,就当度假了。” 他笑了两声,估计觉得自己很风趣幽默。 钱大业看起来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 经历过商场上大风大浪的男人,天然就多了两分沉稳笃定。 “行了,别都聚在这里了,对了。”钱大业突然看到了赵陌白,“小赵啊,你去检查检查周围。” 吴娣听见又咕哝道:“这冰天雪地有什么好检查的,你太小心了。” 每到一个新环境,留意雇主身边有没有安全隐患,这也是保镖日常负责的事情。 赵陌白自然地点头:“好的先生。” 心底却纳罕:真的如辛晚说的,遇上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的,暴风雪山庄。 转身前,他听到钱朗对辛晚发出了邀请。 “辛小姐,‘揽山小’我也参与了规划,我们现在呆的是主楼,只占‘揽山小’的一部分,不如我带你整体参观一下?” “……好啊。” 嘁。 赵陌白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可是山顶有风,尤其爱往犄角旮旯钻,卷起积雪糊了赵陌白一脸。 拎着把铁锹,男人娴熟地清理着堵在门窗周边的积雪。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用不着伪装,他的头脑愈发冷静,回忆起这三天的“卧底”生涯,处处都透着古怪。 首先,辛晚的言辞举动怎么看都十分奇怪。 无论是“自爆预言家”,还是主动示好钱朗,都不符合逻辑。 她主动上钱家门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之行可能会有她一个? 要是想到了,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单单是为了攀附权贵? 大雪封山,众人借由怨怼,只有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倒像是一早就预料到…… 明知自己越想越多,越想越偏,可是赵陌白依旧忍不住围绕辛晚做出无数揣测。 什么暴风雪山庄,什么无人生还,难不成她还真会预言? 夹杂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赵陌白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加大。 “哎……” 迎面走来的女人躲闪不及,被雪扬了一脸。 赵陌白一顿,放下铁锹走过去,“你没事吧?” 辛晚温声说:“没关系,本来也是我突然走过来的。” “……” 她先原谅了,本来就有点抱歉的赵陌白脸上更挂不住了。 男人又别扭地补上一句:“对不起。” 辛晚揉着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然有些泛红。 她皮肤白,在白雪的映衬下,有种剔透晶莹的光泽。 赵陌白皱皱眉:“……你出来干什么,大冷天的。” 赵陌白捻着她一只袖口,想要拉她到一个背风的地方。 辛晚毫不反抗,两人走着走着,她突然问:“赵警官,你玩过狼人杀吗?” 这似曾相识的问话。 赵陌白的双眼谨慎地四下望去。 辛晚:“他们都在里面呢,只有我出来了,来找你。” 赵陌白:“你找我干什么?” 女人笑了笑,“找你保护我啊。”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赵陌白哼笑一声,随手用铁锹拨开辛晚小腿前的一丛荆棘。 “辛小姐如鱼得水,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辛晚:“狼人杀里有狼人、无辜的村民,还有想要守护村民的预言家,跳预言家会被狼人杀掉的,对吗?” 赵陌白微微蹙眉。 辛晚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怎么了?” 赵陌白:“我有个朋友也做过一个相似的类比。” 辛晚:“他叫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人不急不恼,“我只是想知道你朋友的名字。” 赵陌白不情不愿:“徐朝阳。” “有机会真想见见你这个有趣的朋友……” “哦。” “你哦什么?”她停下脚步,一双眼仿佛能看穿他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小心思,“因为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才好奇的。” 又来了! 跟辛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没有办法专心思考,这个女人身上简直像有毒,总能不经意地将话题拐到一个奇怪的氛围中。 “进去吧。” 或许是风声掩盖了他原本的音色,赵陌白话语显得更加低沉。 想了想,他站住脚步,回头:“我知道你是个作者,但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别自己吓唬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今日之前,哪怕你真的做了什么,但在这座暴风雪山庄里,在这场狼人杀游戏里,我是警察,我会保护无辜的村民,保护预言家,也会保护你。” 第16章 午夜魅影 赵陌白捂着脸疯狂地用脚尖踢着立柱。 社死啊,中二啊,他都三十了啊怎么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啊! 一想到辛晚那欣赏的、似笑非笑、叹息般的神情,赵陌白就觉得自己耳朵在发热。 好想换个星球生活啊。 在她身边一秒钟也多呆不下去,男人扛着铁锹就跑了。 辛晚回到别墅里的时候,跟钱朗撞了个正着。 钱朗正在找她,手里还拎着两个红酒杯,“辛小姐?你刚才去哪儿了?” “看到一处有意思的景致,所以出去透透气。” 男人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微笑,“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说要小酌一杯,给你吓到了呢。” 他自顾自地说:“那我们继续去看看……” 辛晚突然起身,“抱歉,醒得太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她没给钱朗再搭话的机会。 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女人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跟前一日冷淡中又兼积极的作风判若两人。 钱朗的目光落在她摇曳的腰臀上,久久都没有移开。 突然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女孩儿冲他露出甜美的笑容:“钱先生,请问午餐想要吃什么,我们去准备。” 这是隶属于度假村的服务生。 钱朗的视线落在女孩儿胸前的铭牌上,“你叫……小冉是吧。” “是的钱先生。” 说了两句话,小冉刚要离开,钱朗翘着二郎腿,一只脚拦住了她。 “别忙了,坐。” 小冉面露难色:“这,不符合我们的服务规定。” “这大雪封的,哪还有什么服务规定了。”钱朗懒散地说,“平常在公司里太忙了,难得休息两天,这里也没什么上下属关系,聊聊天而已。” “可是……”女孩子有些害羞。 “度假村是个好项目,但是还是离城市远了点,想不想换到别的子公司去?” 小冉目光亮了起来,“真的有机会吗?” 被年轻女孩儿这样崇拜地注视着,钱朗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 被困在这里是意外,但是第一日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错。 只有吴娣因为指甲劈了,但是揽山小上下都找不出一把指甲刀,因而发了一顿脾气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直到午夜十二点。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出来。 是一道属于年轻女人的尖叫声,突兀地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赵陌白好像没睡着,又好像是睡得不实。 在听见尖叫声的下一秒,他的脚已经踩在了地板上。 赵陌白住在离楼梯口最近的位置,一拉开门,脑子也跟着醒过来,迅速判断出了声源的位置。 打亮了大厅的灯光,朝下看去,一个女人倒在大厅里,抱着自己的一条腿,痛苦地哀嚎。 是一个叫小冉的服务生。 “怎么回事?”赵陌白一边检查着她的伤势一边问。 小冉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被,不是,我去……” “我其实就是半夜起来,想去个洗手间,结果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被人推下来了。” “你确定是有人推你?看到是谁了吗?”出于职业习惯,哪怕没有质疑的意思,赵陌白的口吻也不自觉带上两分严肃。 “是……不,不是。” 可能伤到了骨头,但是不至于太严重,除此之外就是身上还有一些轻微的擦伤,赵陌白稍稍放心了些。 他拧起眉头:“到底是不是有人推你?” “我好像,是自己摔下来的,我不记得了。” 她额头上冒着冷汗,说话都有点费力。 不是所有的客房都配备了独立的洗手间,这个说法也站得住脚。 可是…… 赵陌白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她的两只手腕上都有一圈显眼的红。 小冉看见她的目光,不顾痛楚,收回了手。她遮遮掩掩地移开视线,不敢跟赵陌白对视。 她话里的可信度在赵陌白心里打了个折扣。 刘小芳和另一个服务生听到声音出来查看,很快又被赵陌白劝了回去。 赵陌白学会一些急救,简单地帮助小冉固定了一下,扶着她站了起来。 “最好还是送医院吧。”不知什么时候,钱朗穿着睡衣也走过来了,忧心忡忡地说。 赵陌白无语:“除非揽山小就有医院。” 钱朗自知失言,尴尬地摸了摸耳朵,“瞧我,睡糊涂了。” 赵陌白多看了他一眼。 小冉躺在了床上,额头上还是冷汗直冒,主要是太疼了,这里有医疗箱,但是里面只是备了点感冒药之类的。 辛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我带了止痛片。” 是个很难买到的处方药。 赵陌白多看了她一眼……这也能预言到? 事情落幕,各回各房,但是小冉口中“好像有人推了她”这句话里的深意,还是为这座豪华别墅蒙上了一层阴影。 被困在山上的第二天。 山上的空气太安静了,再加上昨天半夜的一遭,大家都没休息好,快到九点大厅里才有人活动。 由于小冉摔坏了腿,不得不卧床,只剩保姆刘小芳并另一个服务生工作,人手突然有些不大够用了——尤其小冉是兼职负责餐食的人。 一边准备早餐,刘小芳一边跟另一个服务生絮叨:“这山里怕不是不干净,夜里一定把门锁好喽,尤其你们这种年轻女孩儿,更得注意了,否则出事了也是活该……” 阴恻恻的语调让另一个服务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早餐时间,长长的餐桌,寥寥几人坐得分散。 气氛完全没有昨日轻松。 刘小芳将一碗面放在吴娣眼前。 吴娣尝了一口,嫌弃地皱眉,“你做的这是什么啊,我们家没给你开工资吗?” 女主人不满,刘小芳显得有点诚惶诚恐,“山上备的食材不多,夫人将就一些吧。” “什么叫我将就一些?这跟食材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吃吃看,盐放得那么多,你是故意的吗?” 钱大业敲了敲桌子,示意吴娣吃饭的时候安静点。 吴娣摔了筷子:“什么意思?只觉得我说谎还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钱大业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又闹什么?” 吴娣柳眉倒竖,“又?” 她怒极反笑。 ——直到此时,赵陌白都觉得这是一次寻常的夫妻拌嘴。钱大业和吴娣也算是老夫少妻,短短三两日相处,吴娣充分地展示出了,她是一个多么傲慢的女主人。 可是她的下一句,就让赵陌白筷尖顿了一下。 “关于昨天的事,你就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第17章 偷窥 “餐桌上胡说什么?”钱大业约莫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提。 但是嫁入豪门这么多年,吴娣嚣张跋扈惯了,吵闹起来从来不分情形。 “这怎么能是我胡说?昨天我去找指甲刀,结果在你书房里看到了那张信,那上面分明就是徐子昂的字迹!” 钱大业有些无语:“你连大学都没上过,还辨认得出是谁的字迹?” 吴娣:“我不会写我还看不出好坏吗?我见过那么多徐媛媛的字,徐子昂的字跟他妈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钱大业:“那就是谁的恶作剧,最近我们家的笑话难道还不够吗,你就不能消停两天!” “不可能!”吴娣尖叫起来,“这话骗骗我也就算了,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除了他,还有谁会说报仇的话?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恨死我们了,所以死了也不愿意我们好过……” “不要再说了。” 吴娣不管不顾地继续说:“昨天那个服务员你看到了吧,她说有人推的她!一定是徐子昂干的!他回来复仇了!我要离开这里,我现在就要下山!” 越说,吴娣的越发癫狂。 “我说过不要再提了!”钱大业猛地一拍桌子,额头上青筋暴露。 除了两个男孩儿——他们始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吃东西,哪怕妈妈爸爸吵得凶,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其余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不同寻常的表情。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唯有赵陌白桌底下的拳头捏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来活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这家人的嘴里听到“徐子昂”这个名字。 一直以来,钱大业面对警方的调查,只表现出恰当的悲痛,理智的配合,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仅此而已。 就像一个模板,按照流程走完了,这份工作也就完成了。 其他人也一样。 而现在,虽然突破口没有从钱朗身上找到,但是更奇怪了不是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所有人都对徐子昂的死亡讳莫如深?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吴娣惊恐地说出“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恨死我们了”、“复仇”这样的话来? 赵陌白真的很好奇,那张信纸上究竟写着什么? 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她口中的“信”兴许还在书房里,可是书房在哪? 揽山小的占地面积太大,他一个保镖,除了日常起居之处,贸然出现在很多地方都会不合常理,引人怀疑。 得想个办法,一举直捣黄龙……他想到了一个人。 饭后转了一圈,他终于在小冉的房间找到了辛晚。 她给小冉送了饭。 小冉莫名有点怕赵陌白,他一出现,小冉就借口要休息,让两个人离开了。 客房的门一关,赵陌白迫不及待地搭话,“早上看你没吃什么,饿不饿?” 辛晚诧异地瞥他一眼。 “有点,所以你是来给我送吃的吗?” “……”兜里空空,这话他没办法接。 无事发生。 赵陌白换了一个话题,“哎,昨天你跟钱朗出去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辛晚始终侧着头看他。 她突然说:“那张信纸,吴娣是在书房里发现的,书房不在这栋楼,在西侧楼二楼的东南角。” 她竟然分得出东南西北哦。 这是赵陌白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很好猜。你佯装保镖潜入,一定是有你要调查的事,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突然对我感兴趣了,而昨天我恰好跟着钱朗逛遍了整个楼。” 赵陌白讷讷:“……谢谢啊。” 被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男人有点脸红。 可是辛晚很快弯起了眼睛,唇角勾起:“没关系啊,可惜时间不够,不然真想听你多说几句,你刚才说的话,听起来真像是在吃醋。” 他又不脸红了。 这个女人撩人的时候直白得不像是在撩人。 有一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天真直白。 赵陌白节节败退。 “那个……我先走了,有空联系。”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确认了每个人的位置,赵陌白找了个空档,偷偷地从连廊上进入了西边的主楼。 这里比主楼更鲜有人踏足,虽然一尘不染,但是一点人气都没有,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兴许是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细节之处也没有主楼好,地上没有铺地毯,鞋子走在上面,哒哒声十分清晰,令人禁不住屏住呼吸,愈加小心地迈步。 按照辛晚的指导,赵陌白很快就找到了书房。 书房没上锁……也确实,里面除了豪华的硬装什么都没有,根本用不着锁。 而且也不需要纠结应该从哪里开始查看起。 因为书桌底下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团成一团的纸球,极其扎眼。 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赵陌白哼笑着弯腰捡起来,走廊上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 不只有一个人。 怎么办? ——不好意思先生或者女士,我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乱逛看见这里门没锁于是就想进来参观一下…… 脑子里还没编造完理由,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拽了他一下。 “嘘。” 眼前的画面,跟初遇的时候重叠,女人竖起手指,跟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 他再一瞬间隆起的肌理缓缓放松下来。 赵陌白的人生里就没有“躲藏”两个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无法移动自己的脚。 他无声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关头,辛晚竟然还能冲他露出笑模样,配合地对着口型:好奇。 赵陌白喉结滚动,作家的脑回路都这么非同一般吗? 只不过……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辛晚把他拽到了书房一侧的衣柜里,空间狭小,两个人躲在里面,肩膀挨着肩膀,腿碰着腿。 现在出去才是说不清了。 索性来人并不觉得这里会有人,门一掩,也没想过要检查周围。 男人迫不及待地质问:“你今天在饭桌上是怎么回事?” 是钱朗的声音! “怎么?我批评个保姆你都觉得不妥当?她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的!” 另一个人竟然是吴娣! “好了好了。”钱朗缓和了语气,“别生气了,回去了请你吃大餐。” 吴娣:“我稀罕?” 钱朗:“我稀罕行吗?” 仔细听,竟然还有几分纵容。 怪怪的…… 赵陌白忍不住从缝隙中看出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哦豁。 这两个人啃在一起了。 这个画面太有冲击性了,年轻男人瞳孔扩大,耳垂也跟着红了。 下一秒,赵陌白眼前一黑,一只细白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纤细、干燥、微凉。 他能感受在自己的睫毛在女人的手心上轻拂。 ——你干嘛? ——不学好,别看。 第18章 亡者归来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一阵悉悉索索的呜咽之后,两个人分开,各自喘着气。 吴娣先整理好,脸颊上的潮红来得快褪得也快,语气有几分外人窥见不到的娇嗔:“我总是忍不住多想,这件事也太邪门了。” 钱朗倒是毫不担心:“别多想,我爸说得对,估计是谁的恶作剧。” “我不是相信鬼神,我也不是真的觉得是徐子昂的鬼混作祟,我就是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捣鬼。” “捣什么鬼?” 吴娣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徐子昂死得太奇怪的,凶手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警察都已经找了我两回了……一定是还怀疑我。” “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完这句话,钱朗顿了片刻,“你跟我说实话,真不是你?” 他竭力想要展露轻松的一面,可是脸上的肌肉抽动,显得狰狞可怖了些。 吴娣瞪大眼睛:“你疯了吧,就你跟徐子昂之间那个关系,我都没说怀疑你,你竟然还怀疑我?” 女人气得要命,胸脯剧烈起伏,钱朗却心不在焉。 “好好好,是我的错。” 他又说:“但是你千万记好了,不管谁来问,都不要把钱家的事情对外说——毕竟你也是钱家的一份子。” “你说过好多遍了,烦不烦。” 吴娣还想依偎进他怀里,却被男人推开:“你听清楚没有!” 他骤然提高声量,吴娣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这回她声音软了许多,“你别生气了嘛。” 见钱朗表情好了些,她试探着贴过去,这回男人没再拒绝。 寥寥几段对话,门板之后的赵陌白大脑飞速地运转。 这两个人之所以相互怀疑,说明他们都有杀害徐子昂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警方现在并没有掌握。 这是钱家的秘密。 聚精会神之时,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 辛晚竟然在放空。 这种放空也并不是当真头脑空空,什么都没想的意思,而是她在想些别的事情,魂不在这里——这么紧张的关头,这么劲爆的瓜,辛晚竟然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吗? 他一点都弄不懂她的心思。 他一个优秀刑警,每次面对嫌疑人的时候,往往能从嫌疑人的言行举止中窥见端倪,可是这个辛晚怎么就…… “他们走了。” 怎么就像片浓雾,把人笼罩得严严实实不说,哪怕面对面都无法将人看个真切。 “他们走了,还不出去吗?” 直到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赵陌白才恍然回神,他的心思竟然不知不觉歪到她身上去了。 外面已经无人了。 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赵陌白推开了柜门。 他迫不及待展开手中的纸张,上面写着—— 【暴雪已至,亡者会乘着夜色归来,一切秘密将被公之于众,无人可以幸免。】 辛晚在他身旁,将这句话念了出来。 她的语调优美而娴熟,赵陌白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立刻从她身边跳开,揉着自己的耳垂,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说话就好好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再看信纸—— 自从接手徐子昂死亡的案件之后,他似乎总是在跟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打交道。 说了点东西,但是不多,需要人细细研究,从而延展出无数种可能性来。 辛晚好奇地问:“亡者指的是徐子昂吧,那昨天晚上把小冉推下楼的黑影就是他吗?” “……” “开个玩笑。” 这是什么骨灰盒级玩笑,赵陌白收回目光:“昨晚上的黑影不是鬼魂,不是外来者,也不是小冉看错了。” 她没有再追问,可是眼睛忽闪忽闪,睁得更大了,里面盛着全然的惊叹。 赵陌白嗓子发紧,蓦地扭过头去,扬起了头,腰背更加挺拔了。 “这没什么难推的。” “那天我冲出门的时候,虽然一片漆黑,但是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除我之外的脚步声。” “如果说脚步声是我回到卧室里之后才回想起来的,可是当我跟小冉对话的时候,发现哪怕在剧痛中她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明显有所隐瞒,能令人忘记身体上的痛苦,而费心编造谎话的,一定是一个更大的痛苦——比如,那个人她认识,并且不能说。” 辛晚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不但不能说,她还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今天去给她送饭,她还跟我说,这次从揽山小回去,她就可以调回市内工作,不用呆在这个度假村了。” 辛晚:“这么突然,我觉得很奇怪啊,一定是有人跟她承诺了什么,你说,这会不会跟她坠楼有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了,我认为推她下楼的就是……”赵陌白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霍地扭头,炯炯有神地看向辛晚。 “你知道?”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否认。 赵陌白自己在屋里转了两个圈,“不对,你不是知道是谁推了小冉,你是知道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但是你跟着来揽山小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这该死的目的!千头万绪间,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先揪哪一根。 辛晚对自己化身保镖毫不意外还帮助他隐瞒,她率先熟悉了揽山小的布局透露给他,又在遇到形迹暴露的时候帮助他遮掩。 她还用话语诱使自己理清小冉被推下楼的原因。 赵陌白有一种误入剧中,身旁的人却拿了剧本在表演的荒谬之感。 “我们出去吧……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赵陌白先画十字在合十手掌,就突出一个什么都信。 而辛晚还在继续凹着她的“预言家”人设。 “早上我听到钱朗说,因为气候恶劣不能施工,所以下山的缆车还没修好,而且就连通讯也太不畅通了。天气预报报了明天又有一场大暴雪,如果这场雪继续下下去,我们不知道还要困在这里多久。” 一语成谶。 但是预言家也有少许偏差。 不需要等到明天,入住揽山小的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暴雪突至。 第19章 第一个秘密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能见度极低。 刘小芳把众人的晚餐端上来。 “这是什么?”吴娣从自己托盘底下揭出来一张拍立得,嘟囔着翻转过来。 钱大业问了句:“怎么了?” 他眼神不错,一眼就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拧起了眉头,“这是谁拍的?” 刘小芳急忙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厨房准备晚饭,厨房有什么我就用什么,这绝对不是我贴的。” 说着许是害怕,她竟然试图从吴娣手中抽走那张照片。 自然被后者躲开。 钱朗好奇地起身过去:“什么谁拍的,你们说什么呢?” 他一靠近,钱大业冷着脸将照片摔在他脸上:“瞧你干的好事!你这个毛病怎么总也改不掉!” 照片是从门缝里偷拍的,虽然比较模糊,但是刚好能看清两个人的脸。 他把小冉压在身下,两个人衣衫半缕纠缠在一起,床后的墙上有电子时钟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正是昨天晚上的事。 大概再过十几分钟就是小冉摔下楼的时间。 默默平移到他们身后,看到了照片的赵陌白突然想到上午的那张信纸。 【一切秘密将被公之于众】 这是否就算是一个秘密? 昨夜偷拍这张照片的人,是否就是在书房放置信的人? 另一边—— 钱朗摸摸鼻子,“爸,这事不怪我,是她先勾引我的。” 杯子碎裂,众人寻声望去,是一瘸一拐出来喝水的小冉。 她面色惨白,嘴唇嚅噎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没有,我不是……” “好了,别再闹了!”钱大业揉了揉太阳穴,“这位小姐,你也上去吧。” 刘小芳立刻去搀扶小冉。 小冉咬着唇,一半紧张,一半不甘。 刘小芳拽住她的手臂往上拖,紧张兮兮地劝慰:“本来咱们跟来就是为了服务的,你第一天来就出了事儿,一直躺在床上白拿工资,可别再惹事了,不然回去工作都要没有……” 钱大业面色沉沉。 他忽地看向赵陌白,眸光锐利阴沉:“你去问问昨天晚上他们都在干什么,弄清楚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的!就这么几个人,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相比较儿子的花花肠子,钱大业显然更在意身边出现的人冒犯了他的尊严。 调查行踪。 这事儿赵陌白熟啊,专业对口上了。可是……真的有用吗? 揽山小现如今一共十个人,除去受伤的小冉,和跟她在一张床上的钱朗,可能拍摄到这张照片的有八人。 钱家五人加一个保姆,他自己跟辛晚,还有一个度假山庄的服务生。 赵陌白第一个问的人就是跟小冉一起来的服务生。 赵陌白摆开架势:“麻烦说一下昨天晚上在哪里?在做什么?有谁能证明?” 见众人都看过来,她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我、我昨晚跟刘阿姨住一间房,晚上帮着她照顾小少爷,一直都没出过客房,刘阿姨能替我作证!” ——这人跟徐子昂乃至钱家一家人都没什么关系,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像个误入此局的路人。 赵陌白面上不显,扭头看向刘小芳求证。 刘小芳也跟着点头:“没错,因为跟小少爷住在一起,担心出什么事,所以昨天听到楼下的动静的时候,我俩也没出去。” 不但没出去,还从内反锁上了。 赵陌白一面听一面记。 第三个问题……他视线落在钱大业身上,随即飞快地移开。 开玩笑,他现在区区一个保镖,怎么还敢盘问明显臭脸的大老板? 于是他看向吴娣:“夫人您呢?” 吴娣脸也臭,但还是回答了:“我昨天自然是跟老钱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啊,哦,自成睡在我们套房内的客房里,他也没出去过。” 这样两个孩子也各自有了不在场证明。 最后,赵陌白又看向辛晚。 她坐在椅子上,声音淡淡:“我一直在睡觉,听见动静才下去的。” 没人能证明,但是辛晚的表情半点不虚。 然后……然后就没了。 跟赵陌白预料中一样,问了等于没问。这个人既然敢于跳出来,就一定是预先设计好了,有本事掩藏在众人之中不被怀疑。 是谁在说谎? 思考片刻,赵陌白换了一个切入点。 赵陌白:“夫人,昨天晚上你没听见声音吗?就没想着出来查看?” “我出去又做不了什么,再说了,给你发工资不就是让你处理的吗?”吴娣话锋一转,“不过要是知道是这事,我肯定就早点出来看看了。” 吴娣:“谁知道我们家大少爷被困在山上,还能有这种闲情逸致。”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讽刺,赵陌白却一清二楚,只觉得她酸得周围空气都跟着皱巴起来了。 “那……”赵陌白的话才冒个头就被吴娣打断了。 “你这人,怎么就盯着我问?离谱,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说完,吴娣面色难看地往楼上走去。 路过钱朗身边时,她无视一旁的赵陌白,冷眼瞥着钱朗,“你长了个器官不用能憋死是不是?上次差点出了事,你都忘了吗?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上次、差点出了事、还敢。 捕捉到关键词,赵陌白的耳朵竖了起来。 众人不欢而散,赵陌白凑到钱朗身边:“刚才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儿啊?” 钱朗嗤笑:“看你那一脸白痴样。” 大抵是他求知若渴的表情让人很有倾诉欲,钱朗也耐着性子回应:“当然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儿了。” 钱朗拍拍赵陌白的肩膀:“都是男人,你能懂的对吧?” “可是那个服务生小冉怎么看起来挺不乐意的。” “女人嘛,说不要的时候,往往就是要。而且啊……”钱朗不自觉地揉搓了下手指,一脸回味,“你还是太嫩了,不乐意才有滋味啊。” 他满脸春风得意,显然引以为傲。 赵陌白也冲他笑,笑意不达眼底。 人渣,等出去了收拾你。 第20章 警官,我在欺负你 大雪下了整个下午,在晚上的时候终于停了。 月色黯淡无光,没有了风声,更显得浓夜沉寂,一片黑暗中,隐约窥见天空压低,这场暴雪似乎还没有结束,蛰伏着等待下一场降临。 揽山小里有一个小型图书馆,里面的书都摆了满满当当一屋子,都没拆封。辛晚得到了允许进去阅读,回到房间的时候,楼下厅里的摆钟已经敲过了十一点。 她推开卧室门,屋里一片昏暗,女人的手落在一侧墙的开关上,堪堪触及,又停了下来。 视线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晦暗,屋内的一切隐约都能看出一个轮廓来。 黑暗中有一种诡异的沉静。 辛晚放下手边的书,摸黑走到衣橱前,衣橱里只挂着一件睡裙。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女人的外套落地。 她又伸手开始解自己胸前的扣子,隐约间,细腻莹白的皮肤,在黑暗中都似乎扎眼起来。 “别脱了。”男人瓮声瓮气地开口。 辛晚这才住了手,微微侧头。 她身后有一张大沙发,沙发后的墙角里,一个人影慢慢地“长”了出来。 男人伸手按亮了壁灯,视线游离往旁边瞥着,控诉一般的嘟囔:“你故意的。” 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一样。 辛晚就好像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哥,面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扣好了纽扣,才面色如常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赵陌白:“我……” 能找的借口其实也不少: 你房间没锁门,我担心不安全,进来检查一下。 我找你有事,结果你不在,我就想着等一下。 亦或是,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 每一个借口辛晚大抵都不会戳穿他,甚至……她会很喜欢。 赵陌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来是想查查,在书房里放信的人是不是你。” 一句话的功夫,他脸上的局促已经消失殆尽。 接着不算明亮的壁灯灯光,他们隔着一张沙发和一条茶几对视。 赵陌白清清嗓子:“首先,我要跟你道歉,因为我的怀疑,擅自进了你的房间,并且翻阅了你的私人物品。但有个好消息——对你来说。我在你的行李里并没有找到诸如信纸、钢笔这种符合我推测的可疑的物品。” 所以他其实也并没有想要离开。 而是等待辛晚回来,准备开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的直觉如此敏锐,一进来就发现了他的存在,更没想到……她明知他在,竟然还开始脱衣服! “色诱”两个字就在嘴边打转,被他艰难地咽下。 平静地听完他的话,辛晚照例原谅得轻易:“没关系,你是警察,为了真相使用点非常规做法我能理解。” 女人坐下,仰头问:“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怀疑我?” 赵陌白这次可不会再被套话:“我不方便告诉你。” 赵陌白虽然没看过多少文学名著,但是他记性不错。 早先在书房里,他研究过那张纸,十分普通的纸质,钢笔写出的字,只是一角有一道不明显的压痕,哪怕在揉搓成了纸团,展开来看也跟周遭杂乱的折痕格格不入。 这道特殊的压痕,从角度上来看,跟辛晚收到的威胁信如出一辙。 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能找出给辛晚送威胁信的人。 也没有任何证据就能证明——这封威胁信不是辛晚自导自演。 怀疑生根,在揽山小里又肆意生长。 如果在这两处放置信件的人是同一人——“虽然没找到证据,但是我认为这个人就是你。” 听到这里,辛晚突然起身,踱步走到他身前。 她前进得迅速且坚定,赵陌白被唬得后退一步。 赵陌白:“你干嘛?” “协助你啊。”她声音很轻,半糖少冰,“虽然我的物品里没有纸、没有笔,但或许我的身上会有,检查了我的行李,不再检查一下我身上吗?” 她话里有话。 他又不傻。 辛晚又靠近了一步。 虽然表情冷酷,但赵陌白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都没动。 辛晚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臂上,身体不经意擦过他的,感受到某种火热的气息,她偏过头故意瞧他的表情。 赵陌白的脑袋里轰然炸开了烟花。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 赵陌白咬着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她的手没有收回。 女人不染而朱的唇凑近他的耳朵,这回是全糖温热:“警官,我在欺负你——啊。” 短促的惊呼。 辛晚话音未落,赵陌白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腰,一阵眩晕感,她被摔到了身后的沙发上。 随即一具健硕又有压迫感的身体随之而上,男人双腿岔着跪在她腰身两侧,手还捏着她的肩膀,将人控制在胸膛和沙发之间。 失控边缘。 男人的喉结艰涩地滚动。 “欺负?你知道真正的欺负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真侦办过很多案子,那些肮脏的罪恶都掩藏在风花雪月的表象下,不要轻易试探一个男人,哪怕他表面看起来再正义、再无害。” 她温顺地躺在沙发上,眨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对她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反抗——赵陌白冷静地想着,全然的信任,有时候确实能激发出人心的兽欲。 赵陌白:“懂了吗?” 男人不耐烦地按住她的肩膀,她半个身子几乎陷进沙发里。 赵陌白加重了语气,神色跟着凶狠起来,催促道:“说话!” 称得上是疾言厉色,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灼热、带着碾压似的男性力量。 辛晚注视着他额头的一滴汗珠。 “听明白了。”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总觉得味道不是这个味道。 不过女人的表现还算乖觉,他总算是占了一回上风。 赵陌白点点头,刚要翻身而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亦或是辛晚进入房间的时候留了一手,压根儿就没关严门。 阴影中,钱大业的脸看起来晦暗不明,像是黑暗中的野兽。 第21章 第二个秘密 隔着门缝也能感受到的压迫感。 他鼻翼嗡动,“年轻人的你情我愿,原本我是不该干涉的,但是不要脏了我的地方。” 语气是平稳的,字眼是不屑的。 他看了一眼辛晚,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离开。 这种表情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果然是这种女人”的意思。 赵陌白脑门上突然冒出一簇火焰,直起身子刚要开口,领口突然被人拽住,用力拉了下来。 如果不是赵陌白反应快,双手撑得严实,他已经压牢在辛晚身上了。 辛晚温声说:“别跟他计较。” 像是小动物在比她量级高了不知道多少的大型犬类面前,顺着毛安慰。 她说:“我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赵陌白低下头,看着搭在他胸膛上的那只手,面无表情地想:他刚才的一番“谆谆教诲”好像喂了狗。 ………… 在揽山小的第三天。 时间的流逝有一种度日如年的缓慢。 赵陌白一下楼,就接触到了吴娣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将赵陌白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目光还在两个关键部位停留了少许,捂着唇笑了一下。 愉快的集体早餐时光,只有辛晚和躲在房间里不肯露面的小冉不在。 吴娣的心情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起来,只是这种好转带着点捉摸不透的逻辑,使她整个人都透着点疯癫的潜质。 “来,啊——” 吴娣逗弄着自己的小儿子。 比起隔了几个位置、自己吃饭的钱自成,钱自鸣毕竟年纪小,得到了母亲更多的关注和照顾。 勺子送到嘴边,钱自鸣乖觉地吃下,可葡萄似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玩具。 他面前是一个占据了小半桌子的游戏沙盘,沙子里面埋着模型小人。 吴娣:“你看看你非要现在玩,动作小点啊,不然都吃进嘴里去了,知道吗?” 除了吴娣的声音之外,餐桌上没有人说话。 钱自鸣将一个小人扔进沙子里埋好,手在里面掏了掏。 “妈妈。” 吴娣应声:“哎。” 钱自鸣:“妈妈。” 吴娣:“听到了。” 钱自鸣:“妈妈。” 吴娣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几次下来,钱自鸣又不说是什么事,她眉心皱了起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声音这么小简直不像个男孩子,这可不行哦。” 钱自鸣恍若未闻,将手中的东西一举:“妈妈,给你。” 小男孩儿的声音干净清澈,小手里挥着一叠皱巴巴的a4纸,看厚度有三四张,折了几折。 “什么东西?”吴娣嫌脏,没有伸手去接。 没有得到回应,钱自鸣又低下头,冷不丁,他突然发问:“妈妈,什么叫亲子关系鉴定?” 嗝……有点饱了。 赵陌白放下了筷子。 不知道是该先感慨,这么小的孩子就认识这么多字了,还是该先探究,“亲子关系鉴定”这六个字出现在这里的含义。 现在这年头,没点家族秘辛的似乎都称不上豪门。而且得益于文学作品在互联网时代的蓬勃发展,涌现出了相当一部分豪门文学,作者们充分发挥着信息整理能力和想象力,写出的桥段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令人欲罢不能。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狸猫换太子、我和小叔子不得不说的故事、被逐出豪门的我换了个身份又回来了……等喜闻乐见的梗。 包括辛晚的新书《曦光》。 书里的故事情节能被好事者跟现实中的钱家联系起来,不止是因为书里的死者跟现实中徐子昂的死亡现场如出一辙,还在于这本书的许多设定,都隐隐约约影射着什么。 比如,故事背景同样是发生在豪门。 比如,书中的一家之主同样是依靠富有的妻族发家。 比如,男主人在妻子死后都另娶娇妻,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都是一眼望穿的现实。 可也有在书里发生但在现实中无法核实的事。 比如书中有一条很重要的线,配角之一并不是这家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而是现任女主人出轨的产物。 那现在—— 如同等候一场注定要来的暴雪,只有吴娣是这场寂静暴雪中动乱的风。 吴娣的异样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死死地盯着小儿子手里的a4纸,一脸煞白,动作僵硬,让人想忽略都做不到。 钱大业问:“什么亲子鉴定?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娣声音颤抖,却坚持着:“没什么。” “拿过来我看看。” 一家之主的威严。 钱朗已经停下筷子了,保姆和服务生更是大气不敢踹一下。 钱大业厉声:“快!” 这位平常一贯傲慢苛刻的女主人,突然夺过钱自鸣手中的几张纸,团成一团,疯狂地往嘴里塞——这种诡异又不靠谱的做法自然被制止了。 钱大业大步走过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个大纸团从吴娣手里抢出来。 吴娣扑到一旁干呕,神情木着,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钱大业:“自从进了揽山小你就开始不正常,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给你吓成这样。” 一边说着,钱大业疑惑地展开,一行一行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关于钱大业与钱自成亲权关系的鉴定——这是什么?” 中间是一两页看不懂的分析数据,钱大业不耐地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跟随视线,他一字一句地读出来,“依据dna检测结果——” 纸张从钱大业的手上飘落。 赵陌白像个看不懂眼色的愣头青,窜上去飞快地看了一遍。 依据dna分析结果……排除亲子关系。 钱自成跟钱大业,不是父子关系?! 第22章 雷第章 雨 钱大业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大学生,到现如今本市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中间只隔了一个徐氏地产。 他娶了徐氏地产唯一的继承人徐媛媛,之后顺理成章进入徐氏地产工作,俗称——入赘。 徐家人相继离世后,只剩一个徐子昂,却整天沉迷于花天酒地,这种情况下,钱大业不让儿子沾手生意场上的事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是他将私生子接进家来,又迅速另娶娇妻,接连得子,外人不是没有诟病的——可是还是那句话,哪个豪门没有点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 而且徐氏地产发展到现如今,除了名字以外,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成为了“钱氏地产”了。 徐子昂死后,徐家人几近死绝了,哪还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谴责他呢? 钱大业的人生大抵是一部分男人羡慕的模版。 可是这种人生绝对不包括头上顶了一片青青草地。 钱大业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可火气还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 他冷冷地看着吴娣:“孩子是谁的?” 吴娣捂着胃,不敢看他,含糊着说:“……你的。” “还在撒谎!”钱大业把鉴定报告捡起来,又摔在吴娣的脸上,“那这份鉴定报告难道是伪造的吗?!” 吴娣说不出话来。 她越是逃避,钱大业越是气上心头。 哪怕表面伪装得再好,一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看着我!” 男人猛地掐住她的喉咙,让她被迫抬头,吴娣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了。 他咬着牙:“你一个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家世的女人,我娶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背叛我?” 赵陌白蹙眉上前制止:“请您放手,这样很危险。” 钱大业:“滚!” 赵陌白神色不变,面上带着劝慰,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卸:“钱先生,冷静一点。” 不知道被捏住了哪里,钱大业手上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 趁着空隙,赵陌白看向侧面——刘小芳的脸色比起吴娣不遑多让,似被吓到了,甚至更加僵硬,呆滞得像个鹌鹑。 他只得示意服务生将两个孩子先带走。 这场闹剧一时半会完不了,都是大人造的孽,何必让孩子心里也留下阴影。 有一道视线—— 赵陌白抬头一看,迅速锁定了辛晚。 女人趴着二楼的栏杆上,表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场闹剧。 她没有发现赵陌白的窥探。 哪怕窗外呜呜的风声、女人的哭泣声、男人的粗喘声……杂糅一团,混乱中,她的声音像是冰铸成的黑色利刃,从上空刺穿而来——“真热闹,还以为在演什么《雷雨》。” 有一道无形的聚光灯,众人都抬头看她。 辛晚垂着眼:“刚才听了一耳朵,听见你念了几个数值……怎么说呢,如果双方没有血缘关系,很难有这种dna匹配度。” 钱大业:“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女人换了个姿势,一手托住下颌,唇畔不着痕迹地上扬,“想开点,虽然儿子不是你的,但是孙子应该是你的。” 赵陌白反应了一下才转过弯来这话有多损。 钱大业鼻翼嗡动,火上心头,到底还记得冤有头债有主,霍的扭头看向钱朗:“说,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钱朗一个哆嗦:“我不知道啊……” 钱朗看起来想装傻倒底,可是吴娣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扑过来抱住钱朗的手臂,“是了,我们怎么办。” 她看起来相当六神无主,偏偏像块牛皮糖,钱朗的手拼命哆嗦着都没办法拔出来。 钱朗:“我怎么知道,你别害我!” 钱朗急急地看向钱大业:“不是的爸,是她勾引我的,你知道的啊爸,我是你的长子,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何必找个三十多的。” 吴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钱朗,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我这么多年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有感觉的吗?” 钱大业:“这么多年?!” 钱朗连连摆手:“不是的爸……哎,你给我放开!” 钱朗一脚踹过去,终于摆脱了吴娣的纠缠,不顾女人哀嚎倒地,他跪着膝行到钱大业面前。 大冬天的,他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还算英俊的脸上,跟吴娣比着白似的,也死灰一片。 钱朗:“我是糊涂啊……对,我就是糊涂,没把持住,绝不是这么多年,没几次,我就是偶然犯了糊涂。”他词不达意,“爸我真的,我绝对不会再犯糊涂了求你相信我……” 吴娣:“糊涂?你说跟我在一起是糊涂?你这个男人真是没有一点担当!” 看着昨天还卿卿我我的男人,今天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吴娣大抵也是生气了,直起身子怒骂:“你装什么无辜?难道不是你当年下厂调研的时候看到我了,觉得我长得漂亮,把我送给你爸讨他欢心?” 钱家父子脸上同时面露异色。 有个不恰当的比喻:现在的吴娣就像个水鬼,见谁拉谁,彻底疯狂。 吴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抹了把脸,腰板挺得倍儿直:“结果你看你爸喜欢我,给我买了房时不时来我这儿,你又嫉妒,摸上我的房门,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说,咱俩到底是谁勾引了谁!” “你第一次做完还威胁我,说要是我告诉你爸,你就立刻把我赶出去。”女人声泪俱下,“当时我一个孩子都没有,没办法在钱家立足,为了跟着大业,工厂的工作也丢了,我能怎么办?” 被指着鼻子骂,钱朗也丝毫不虚:“我强迫你的?那我后来每次去找你,你还穿那么少?你不是也很享受我们父子俩对你的好吗?珠宝、衣服、包,你什么都有双份了!” 眼看话题就要朝着不可抑制的岔路狂奔而去。 还是吴娣最先清醒过来:“反正自成也是你们钱家的种!要不要你们看着办吧。” 第23章 谈吐艺术 亲眼看到这友爱的一家人撕起来,效果堪比看电视剧了,还是现在流行的那种短剧,没有冗长的背景交代,上来就是狂风暴雨。 疲乏期来得也更快。 酣畅淋漓地大吐苦水之后,吴娣的状态好了许多,只是抽抽搭搭的,也试探着靠近钱大业。 “我生子鸣的时候,都快痛死了,医生都说我当时不适合怀孕,可是我知道你喜欢小孩,我还是生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别对我这么残忍。” “我跟他……真的不是我主动的。” 吴娣眼巴巴地望着他,再没有一丝傲气。 见钱大业还是不说话,吴娣想到什么,目光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 “对了,你还记得吗?那个秋秋——我跟她情况是一样的啊,秋秋你知道的,我要是反抗钱朗,我估计跟她下场一样了。” 钱朗:“吴娣!” 钱大业:“别说了!” 钱大业训斥着吴娣,可是口吻已经变了样:“你是钱家的女主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显然“秋秋”这个人名让两个男人的心里都泛起波澜,钱大业甚至可以暂时无视自己脑袋顶上的绿帽子。 赵陌白想到书房里,钱朗警告吴娣,不要将钱家的事说出去。 想到钱朗跟小冉的秘密曝光后,吴娣说:上次差点出了事,你都忘了吗? 秋秋…… 赵陌白的思路突然被钱大业打断。 钱大业:“是不是你!” 辛晚从二楼走了下来,钱大业目光如炬,锁定了她。 辛晚:“我?”她的尾音有个钩子。 钱大业:“搞出这一切事情的人,是不是你。” 他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两下,“我起先还在怀疑,小朗因为你写的书找你的麻烦,明明警察已经追查到他了,你又不缺那点和解金,为什么轻飘飘地就放过了。” “后来我以为是你想要攀附钱家。”中年男人顿了顿,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是不是?你是故意接近我们家,想要搅弄风云,想不到我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眼。” 辛晚:“钱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这些信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完全没有必要说谎,因为虽然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很多事无法求证,但是只要我们下山,你可以报警,我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 她缓缓地说:“到时候钱家报复我,我有什么好处?” 就像钱大业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辛晚的反驳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理由。 双方主打的就是一个以情服人。 可是钱大业信了。 他又看向昨天晚上跟辛晚有“亲密关系”的赵陌白。 他目光刚转过来,赵陌白就连连摆手:“可不是我,今天早上我从卧室里出来就一直待在客厅,我没办法在您的眼皮底下做手脚吧。” 在揽山小里,他们与世隔绝,所有的嫌疑都无法确认,也无法解开。 钱大业最后说:“辛小姐,虽然你是客人,但是你的种种态度已经超过了客人的范畴,到我们下山为止,还请你不要乱走动了。” 辛晚欣然颔首。 钱大业宣布:“从今天开始,每个人都不可以单独行动。” “爸……”钱朗刚开口,就被钱大业凌厉的目光瞪得瑟缩了一下,“你也给我滚上去,不争气的东西……” 一场大戏,突兀地展开,又突兀地落幕。 整个下午,因为钱大业的要求,没有人再轻易出来走动,揽山小又恢复到了无人光临前死寂一般的氛围。 就连晚餐也是由刘小芳跟服务生一起送到个人的房间里的。 夜幕降临。 一个人影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地敲开了辛晚的房门。 女人刚洗完澡。 头发吹得半湿不干的,她也不在意,随意地铺散在后背,走动间,她背上的单衣已经被洇湿了一片。 赵陌白的目光几次飘过去,没忍住:“大冬天的,你就不能把头发吹干?” 辛晚:“开空调了,一会儿就干了。” 她又问:“你偷偷来找我干什么?” 对……他差点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赵陌白一脸严肃:“我来跟你讨论一下《无人生还》。” “想不到你还对文学作品感兴趣?” 辛晚赞赏的目光令他不自觉地脸红。 虽然他已经彻底明白这个故事是讲什么的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恶补着这部经典文学小说。 但他恶补的途径是流媒体,耳边伴随着:这个男人叫小帅,被邀请到小岛上做客,这个女人叫小美,是聘用到岛上的工作人员,本以为是巧合,却不料是命运安排好的相遇…… 辛晚问:“《无人生还》有两版结局,你更喜欢哪一种?” 赵陌白:“……”你可别把天聊死了。 索性辛晚很快就接上说:“第一种是原著的结局,所有有罪的人都死了,设计这个局的法官也自尽而亡。” “第二种是舞台剧的结局,男女主角携手离开了这座死亡之岛,开始了新的生活。” 赵陌白:“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你曾经用揽山小类比《无人生还》里的小岛,小岛上的人都有各自的罪孽,那你认为揽山小里的人,也是一样的吗?” 辛晚想了很久,在赵陌白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碾压他文学素养的话时,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她也不觉得赵陌白在胡乱调侃,回答得很认真:“但是在这个故事里,总是有无辜的人。每一个故事里,都有无辜的人,我们都只是某个故事里的一个角色而已。” 赵陌白:“我觉得你不像任何一个角色,你反而像一个见证者,旁观这些事的发生。” 对于赵陌白的又一次试探,辛晚的回应是将他推出了门,在他耳旁小声说:“这几天你压力有点大,还是快点去休息吧……但是,今晚不要睡得太死哦。” 门关上,赵陌白摸摸鼻子。 什么意思?怕他睡不好?开玩笑,他的睡眠质量一流的!不爱看书,还能不爱睡觉吗? 第24章 夜梦 赵陌白跟旁人不一样。 他心中的思虑越多,身体却能睡得越沉,甚至在抓捕犯人之前的十五分钟,都能浅浅睡一觉养足精神,局长就曾经对赵陌白的抗压能力啧啧称奇。 可是或许是被辛晚的话影响到了。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那间卧室,他蹲在墙角,耳朵里尽是悉悉索索的声音,而这一次他的脚下生根,喉咙也沙哑,只能在黑暗中,清晰地感受到女人的动作。 她如同黑暗中的女妖,蜷曲曼妙,似飘荡、似滑行、似是天然从他身边生出来的,肆意地接近、缠绕。 赵陌白有些受不了。 倏尔,场景替换,他翻身将她压在了一方小小的沙发上,就像是昨晚跟她的后续情节。 哪怕是在梦中,她的气息也格外真实。 她那么温顺地躺在她面前,那双眼睛……他好像在哪见过那双眼睛。 可是梦都是混乱的,他想不起来。 只有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柔软分外真实,真实得让他在梦中也生出几分负罪感。 “醒醒。” “……” 一只手握上他的肩膀摇了摇:“赵陌白,醒一醒。” 男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有人在他耳旁说:“别傻了,清醒一点。” 真奇怪,他睡得好沉,没有一点警觉性,就连房间进了人都不知道。 进了人…… 进了人?! 男人险些从床上弹跳起来,伸手捞过枕头挡在自己身前,屁股往后蹭了两下,声音险些变了调子。 赵陌白:“你有病啊,大半夜来我房间。” “嘘。” 辛晚伸手比量了一下……这个动作对赵陌白有封印效果一样,他面色古怪,但还是等她解释。 辛晚说:“都说了,晚上不要睡得太实。” 她的双眼闪动着雀跃的光,“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被女人扯着,垫着脚行走在黑暗中,赵陌白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大厅的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幽长的走廊空无一人,穿过回廊到了侧边楼,赵陌白发觉到了不对劲儿。 书房紧闭着,可门缝里透着若有似无的灯光。 有人在这里。 赵陌白眉心一皱,将辛晚扯到自己身后,附耳细听。 书房里的人走来走去,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这个脚步声……赵陌白心中疑窦更甚。这么晚了,钱大业来书房干什么?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在一道轻微的关合声之后,脚步声消失了。 书房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奇怪。 书房的玻璃在室外,他在这里等再久,也对钱大业的行为一无所知——旁边是一间收藏室,门倒是开着的,如果从收藏室的窗户挂出去,再扒着墙檐平移,应当可以从室外看清书房内部,黑夜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再脑袋里过了一遍方案,没什么问题。 赵陌白扭头,在有点走神儿的辛晚面前挥了挥。 他指了指辛晚,手指又向下。随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 你在这呆着,我想办法看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辛晚立刻点点头。 明白了。 赵陌白还是满意的,跟聪明人沟通就是省心省力,更何况经过了几日的相处,两个人之间也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 他沉了一口气,刚要蹑手蹑脚去收藏室,他身后的辛晚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径直推开了门。 没有任何犹豫,他第一时间推开了辛晚,独自暴露在里面人的视野中——书房里空无一人。 他遇见的离奇的事也不少了,这种程度而已。 赵陌白霍地扭头,表情有些扭曲:“你不是听明白才点头的吗?” “是啊。”辛晚模仿着赵陌白刚才的动作,“我,在这里,给你开门,你,进去……我做的不好吗?” 赵陌白:“……”这姑娘真傻假傻。 他一脸无语,憋了几秒钟,才说:“算了,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十几平的书房里空无一人,钱大业消失了。 只有还亮着的灯,证明刚才的动静不是幻觉。 身侧突然——“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女人的声音吓了赵陌白一跳。 赵陌白:“我不是说了你在外面等着吗?” 辛晚:“外面太黑了。” ……要说辛晚怕黑赵陌白是决计不会信的。 他没说什么,在房间内转悠了一圈。 刚才声音消失的最后时刻,他听到了一种开合声,像是什么被关上,有种木头沉重的拖沓声…… 他的目光落在了衣柜上。 辛晚:“我们上次就躲在这里。” 钱大业也躲在衣柜里了?难道真是梦游? 他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 深吸一口气,赵陌白霍地拉开衣柜的门——没有人。 真是……毫不令人惊讶。钱家的秘密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赵陌白并没有关上衣柜的门。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这里的布局跟左右两个房间相比都略显的局促,只是书房刚好处于转角处,从外部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上次来的时候忽略了某些因素…… “你觉不觉得,这间书房的布局有问题?”辛晚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赵陌白抿了抿唇。 他们的确是有默契的。 忽然……有一种寒毛倒竖的感觉,他拉着辛晚,大步离开衣柜,两个人瞬息之间躲进了宽大的书桌下。 下一刻,衣柜里又传出了那种沉重的推拉声。 钱大业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赵陌白按着辛晚的脑袋,眸光锐利,盯着中年男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两个人屏住呼吸,幸而钱大业出来后并未停留,直接出门离开了。 灯关了。 过了一会儿,赵陌白吐出一口气,摸黑钻出桌子,用手机照着光,将辛晚也拉了出来。 他走到衣柜,指关节叩了叩,手掌细细地搜索着这一面板材。 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他摸到了一条凸起,使了点力气,背板从中分开。 这里有一道暗门! 消失的空间,原来在这里。 第25章 千里孤坟 里头隐隐有星星点点的暗光,随着气流光也忽明忽灭。 赵陌白侧着身子走了几步,再往前突然开阔了一些,果然别有洞天。 几平米的小空间,除了出入口,四下都是墙壁,柜门出口对面,两点烛火如豆般静静燃着,因为他们拉开柜门的气流,烛火微微摇动。 这就是刚才他看见的明灭的火光来源。 赵陌白的鼻端嗅到了一股香烛味道。 正要举着手电上前分辨,“啪“一声,骤然明亮的灯光激得他瞳孔猛地一缩。 辛晚点亮了这间密室的灯。 开关并不显眼,以至于赵陌白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可辛晚却熟络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赵陌白深吸一口气,关上了手电筒。 赵陌白:“你知道,你的种种异常行为,已经足够我传讯你到公安局接受调查了。” 他的口吻不像是在开玩笑。 辛晚却像是没听明白:“你不是好奇吗?” 好奇钱家到底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好奇这些秘密跟徐子昂的死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竭尽所能地配合他,并没有考虑到其他的事。 比起惹上警察的怀疑,她更在意他的心情。 ——辛晚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赵陌白眼神微闪。 ……就这么爱吗? 电流不稳,灯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男人抿唇,留下一句:“别到处乱动。” 灯光大亮之后,密室景象一览无余。 首先是一面铜镜,造型古朴,高高地悬挂在墙面上。 铜镜映照着的对面墙下,摆着一张长桌。 桌上两支红烛垂泪,立在两侧,旁边各自摆了五个盘子,上面盛了各式牲肉和水果,都很新鲜,当中一个香炉,香灰几近燃尽,轻烟飘忽,向上消失。 再往墙上看。 有一张放大的人物肖像。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长发顺直,眉眼温柔,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女人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怀了身孕。 辛晚:“这是徐子昂的母亲徐媛媛年轻时候的照片,我曾经在报纸讣告上见到过。” 徐媛媛早已经去世多年了,结合这周围的陈设,所以这是一处……祭台? 这是钱大业祭奠亡妻之所! 真奇怪,男人悼念逝去的妻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隐秘? 难道是怕自己的现任妻子不高兴?可是依靠钱大业生存的吴娣就像一株藤萝,依附着钱家这颗大树过上富贵日子,显然并不具备反对的能力。 而且还是在这偏远的山顶。 祭台下有个抽屉。 赵陌白走过去拉开,里面有成刀的宣纸,已经被人写满了字。 宣纸上面压了一个硕大的铜葫芦,像是镇纸。 赵陌白拿起葫芦来检查一番没什么异样,于是放在一旁,只拿起宣纸。 他沿着折痕抖落开,一幅秀丽又恣意的毛笔字跃然纸上,看不懂是什么种类的书法体,但是每个字都很清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赵陌白:“……” 好像背过。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女人。 辛晚了然,上前一步跟他并肩:“这是苏轼的江城子。” “哦。” 辛晚等了等,眉心不禁又跳了一下:“这首诗的作者是苏轼,写的是他对亡妻的悼念。” 赵陌白:“我是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警官大学,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辛晚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神情里,仔细找,还能找出一丝惊叹。 赵陌白:…… 这表情多冒昧啊! 他会点文学知识看起来很令人意外是吧。 辛晚问:“那你在想什么?” 赵陌白轻咳一声:“我只是在想,钱大业这个人真挺矛盾的,如果真是长情,前有隐瞒私生子,后有迎娶娇妻。如果是薄情,为什么还要在揽山小设置祭台,独自祭拜。” 言行不一的人很多,但“行行不一”的不多,尤其是这个行为背后不合常理之处众多。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辛晚若有所思地说,“男人的心确实难懂。” 说话就说话,干嘛瞥着他呢。 又搜寻了一圈,别无所获,赵陌白当机立断:“先回去吧。” 两个人循着来时的路退出这间密室。 今晚是多事之夜。 螳螂捕蝉,却撞上了夜游的黄雀。 两个人正准备通过连廊回到主楼,却在必经之路上看到两个交叠的人影。 蠕动着,几乎跟黑夜融为一体。 赵陌白:“……” 在辛晚的手没有遮住他的眼睛之前,男人回身,挡住了辛晚的视线。 那两个人分明已经发现了闯入者。 女人短促地惊呼一声,双手合在一起,用力垂着男人的手臂,可是男人却丝毫不在意,十几秒钟,一声闷哼之后,男人才松开了她。 ——就连赵陌白也没有料到,在今天钱朗爆出来这么大一个错误之后,晚上还敢无视钱大业的禁令,偷偷摸摸带着小冉出来。 毕竟是自己家里。 钱朗不紧不慢地收拾完,直接开了一盏壁灯。 莹莹的灯光,成了这山野之中唯一的光源,微弱却又耀眼。 此时若是主楼还有人没睡,只需要往窗外看上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四个人的身影。 灯光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比如小冉被腰带束缚的手腕,和嘴里被塞进堵口的异物。 赵陌白肃着脸:“放开她。” “呦,一个小保镖,倒是挺硬气,忘了吃着谁家的饭了?还是说……”钱朗松开小冉,视线落在辛晚身上,面露不爽,“觉得傍上富婆了,不需要钱家的工作了?” 看得出来,经过这两日的变故,钱朗已经放飞自我了。 勉强装出来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钱朗的言辞愈加透骨:“辛小姐,不怕现在就告诉你,就按照你这几天的表现,合作你也别想了。” 辛晚回之以礼貌并且毫无意义的微笑。 小冉自己挣脱开束缚,勉强整理好衣衫,难堪地别过头,将自己没入阴影中。 钱朗摸摸下巴,突然阴测测地笑:“这么晚了,偷偷摸摸在我家里乱逛,可别说你们也是为了找刺激。” 钱朗:“辛小姐,放威胁信的人,是你吧。” 第26章 第三种选择 辛晚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 如玉叩青石,她的音质实在出众,但说出来的话也实在难听:“你该不会打从心里觉得,自己很聪明吧。” “嘶……”赵陌白偏过头瞥了她一眼。 现在他可以百分百肯定,钱家这一家人,之于辛晚的全部意义,就是把她带到揽山小来。 现在目的达成,这女人连个笑脸都不肯施舍。 在你的家还要骂你的人,颇有点卸磨杀驴的味道。 钱朗的表情也很难看。 能看出来,他骨子里也并不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如果掐住辛晚的脖子让她那漂亮的唇中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会的。 只是辛晚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是长得一副……动起手来,自己完全占不了上风的样子。 情况有些僵持。 辛晚知道出去之后,她跟钱家的关系会恶化。 赵陌白知道出去之后,“赵白”肯定不会继续留在钱家工作了。 钱朗知道自己在从揽山小出去之后,对这两个人不会再忍让。 赵陌白和辛晚知道钱朗知道他们的想法。 钱朗也知道这两个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好清晰的逻辑关系! 只是现下,揽山小现在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什么时候能下山还不确定,加上中间有个神秘搅局的人,对钱家人抱有非常大的恶意,他们之间才不得不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又尴尬的平衡。 钱朗:“辛小姐,这毕竟是钱家的地盘,暴雪封路,大半夜的,你一个女人,穿得这么少,又紧身在外头晃悠,发生点什么也正常,你说对吧。” 赵陌白挡在辛晚身前,脸色沉下来,“嘴巴放干净点。” 辛晚低下头。 她当真在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着装。 穿得少吗?冰天雪地的,她还是一身秋日的外套,穿得算少吧。 穿得紧身吗?她原本就瘦,风一吹就走似的,衣服修身,哪怕穿了两层也显得腰肢盈盈可握。 “你这么对待吴娣、小冉、抑或别的女人的时候,用的都是这个理由吗?” 她的状态过于平常,甚至连羞恼都没有,眼神也充满探寻。 连廊上的一扇窗关得不严,突兀地敞开。 辛晚的发丝一瞬间被吹起,如同海妖一样四散飞舞,在浓郁夜色中有一种禁忌的美感。 但是钱朗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后退了一步:“这是诽谤知道吗?出去我可以报警抓你!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就连赵陌白也觉得辛晚说的话有点没头没脑。 “看见一个女人,会首先透过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躯体,是不是好用。”辛晚一面说,一面走,几步的距离,她走到了小冉的身边,在后者惴惴不安的眼神中,辛晚的指尖稍稍挑开她的领口。 灯光下,小冉的脖子上还有明显的勒痕,还有……那是指印! 赵陌白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他声音沁着凉:“强迫女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你们俩别在这里跟我义正言辞的。”钱朗的脸上染上厉色,“说我犯法?有证据吗?” 辛晚直冲钱朗走过去,钱朗吓了一跳。 她在钱朗身旁俯下身子,在后者莫名的目光中,她从转角的台子下掏出了……一部手机? “我手机怎么落在这里了。”她没什么诚意地说,“啊,录音功能怎么还开着?” 特别不走心的自问。 难怪这一路上没见她用过手机。 赵陌白叹为观止……这女人真的是预言家吗?为什么能这么恰当好处地将手机藏在这里? 想也知道,这里面的录音一定充满了钱朗的污言秽语。 突然,一个人动了—— 一双手霍地冲向辛晚,想要抢下她的手机。 手机被扬到空中,赵陌白一个箭步上前,抓着手机的同时反射性伸手一挡。 “啊。”女人被墙一样的阻力拦下,反弹回去,险些摔倒在地。 抢手机的是小冉。 钱朗耸耸肩,丝毫不在意辛晚手机里到底录到了什么。 地上的小冉在发抖。 赵陌白有些抱歉地将她扶起来:“你别怕,等出去之后,我们就把这段录音交给警察,能证明钱朗对你进行了性骚扰。” 小冉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她忽然夺过赵陌白手中的手机,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赵陌白震惊地站在原地。 “小冉,你怎么了。”他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你是不是害怕?” 他堪称苦口婆心:“做错事的不是你,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我见过……我是说我听过很多相似的情况,我们会保护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小冉忍无可忍,通红着眼蛮横地瞪着赵陌白,声音暴躁而尖锐:“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赵陌白愣在原地。 “好了,别说了。”辛晚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摆,冷静地说,“她是自愿的。” 近乎冷漠的口吻,不夹杂任何主观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自愿是什么意思? 赵陌白不是听不懂,他只是有点不愿意听懂。 他于是懂得了钱朗为什么能丝毫不惧,你情我愿的事,根本没有警察插手的余地。 小冉捂着脸跑了。 钱朗哂笑一声跟在她身后,轻慢地招呼着:“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还没玩完呢。” 辛晚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但又比难过的程度稍浅,喃喃自语:“原来她也是不同的,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 什么意思? 赵陌白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扭头。 “谁!” 有一个人影闪过,是连廊的另一侧,这个身影不是钱大业,也绝对不是钱朗亦或是小冉其中的一个! 这个人一直在角落里窥视着他们,是谁? 是那个放置预告信,在揽山小搅弄风云的人吗? 赵陌白:“回去呆着。” 他只来得及短促地叮嘱一声,拔腿就追了过去,像一阵风一样从连廊上掠过。 他已经听到脚步声了,并不有力,他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这个人似乎是——似乎是——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很快他就能追上,亲眼看看,捣鬼的到底是谁! 第27章 亡魂 赵陌白从连廊一直追到副楼。 走廊上有扇窗户开着,刚才那个人就是在这里。 他正要顺着声源继续追。 “赵陌白!” 辛晚焦急的声音让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 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的。 正要扭头,忽然,赵陌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扑了过来,女人追上来,拦腰抱住了他。 赵陌白心下一沉。 辛晚什么都没有承认,可是又什么都说了。 赵陌白:“放开我。” 辛晚:“不行。” “辛、晚。”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字。 以往在追查中,碰上不配合的嫌疑人,赵陌白有很多种办法控制住他,可是每一种多少都会对身后的人造成伤害。 就是这几秒之间的犹豫,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前面的踪影。 赵陌白咬着牙:“辛晚,放手!” 男人抓着她的双手大力一拽,辛晚被甩开,脚下踉跄一下没站稳,身子往外栽倒。 ——说过了,窗子是开的,这里的窗户为了视野开阔,台面做得极低,这种窗户高度外面本应该有围栏,但是细节之处还没有完工。 辛晚脚跟抵在窗边,身体失去平衡,半个身子都快要栽到窗户外了。 “啊!” 二楼,窗外地下就是皑皑积雪。 雪下也许是松软的土地,也许是紧实的草皮,也许是尖锐的岩石——如果有小面积的凸起,这个高度砸下来,砸得巧了,轻则骨折,重则瘫痪。 赵陌白余光瞥见,心跳漏了一拍。 他飞扑过去抓住她的腰身,险险站定,男人惊怒交加,双眼因气氛而亮得吓人:“知道你疯,不知道你这么疯!” 赵陌白很少有这么上头的时候,恨得牙痒痒,又夹杂着后怕。 辛晚睫毛眨了眨,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 赵陌白后背猛地传来一个推力,他心中一凛——也只来得及拥住身前的女人,勉强换了一个身位。 两个人双双从窗户中跌下去。 也就是几秒内。 天旋地转,夜风扑朔,下坠的冲击力扬起了四周的雪花,随着风四散飘去。 两个人栽进了绵软的积雪。 男人闷哼一声,咬着牙:“别动。” 辛晚停止了动作,他胸口的热意源源不断从她的衣服外渗进来,辛晚枕着他的心跳,只觉得浓夜静谧。 缓了好一会儿,赵陌白才从眩晕和疼痛中回过神来,他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 赵陌白:“差点没死在你手里。” 字面意思。 他的喘息透过她的耳膜,痒得令人发颤。 做足了思想准备,赵陌白一手推着她起身,忍不住“嘶”了一声。 刚才雪地里只觉得摔得疼,毕竟是从二楼掉下来,没有大伤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起身才察觉到,男人的手臂被粗粝的砂石划开了一条口子,血淋淋地一直滴落在雪地上。 头顶的灯光莹莹映照。 照着女人苍白的脸,她这时才有些不安。 见她这样,赵陌白斜她一眼,吃着痛将手臂举到她眼前:“看见了吗?因为你受的伤,你说你反水也要有个征兆,这么突然以为自己在拍电视剧?” “我恨不能现在就把你铐起来。”依旧是不能想歪的字面意思,赵陌白狠狠地说,“带回警局,好好审审。” 辛晚不语,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创可贴,安静地递了过来。 赵陌白:“……” 搁这变魔术呢?这么小个创可贴,能贴得住什么? 他咬着后槽牙,一把从辛晚掌心夺过了创可贴塞进怀里。 赵陌白:“上去吧。” 辛晚:“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女人顿了顿,“刚才有人推我们下来的。” 赵陌白:“我知道。” 虽然一直背对着他们,但是前一秒的脚步声、后背上的力量、和一些细微之处的判断。 他知道是谁了。 辛晚也不再说话了。 这一趟度假村之行。 一个隐藏在众人之中,戳破秘密的好事者。 一个多藏在暗处,差一点就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潜行人。 一个似乎知晓一切,并且有着混乱立场的预言家——哦,这个已经明牌了。 赵陌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动过了。 现在的状态称得上是身心俱疲。 赵陌白:“赶紧回去吧。” 风停了,实际上,这一日都没有下过雪。 辛晚突然抬头。 她看得认真专注,赵陌白也忍不住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打量揽山小。 赵陌白喃喃道:“说来也奇怪,一栋别墅,建的未免太……接地府了。” 从这个角度看揽山小,中心突兀地升起,然后各自凹下去一块,最边上又莫名地上扬收势。 不符合人们广泛认知中的建筑美学。 辛晚指着两处凹陷下去的地方:“那是西北角,和西南角……而且,窗子安的位置也奇怪,该是墙壁的地方,大多都打通了加装了窗子,要知道,光污染在装修中是大忌,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任何一个设计师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设计。” 赵陌白:“难怪我觉得白天格外晒。” 他当时还在想,怎么总觉得这房子比别处亮堂。 忽然福如心至,赵陌白一拊掌:“所以刚才我们掉下来的窗子,也不是没有装修好围栏,而是故意没有安装的。” 辛晚:“对,如果安了,或多或少会遮光,这会坏了风水。” 赵陌白:“什么风水?” 辛晚:“揽山小的风水。你没发现吗?这里只有阳气,没有阴气。” 辛晚:“还有书房里的密室,初入时我也觉得有古怪,祭台不像祭台,照片正对面还挂着一面八卦镜。” 对于一个从小就信奉科学的男人来说,这些话比文学作品更加像天书。 赵陌白:“你直接把你的结论告诉我的了呗。” 女人语调森森:“那间密室,不是供奉,而是镇压。” “我猜。”她幽幽一指,对着前方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整个揽山小,都是钱大业用来镇压自己前妻亡魂的工具。” 赵陌白打了个哆嗦。 这年头还真有人搞玄学啊? 第28章 问询之一 天亮了。 霞光穿透云层,带来了今日的好消息。 经过了连夜抢修,下山的缆车可以运行了。 再也不用维持着面子上的平静,众人心照不宣分了两次下山。 钱大业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径直走了。 剩下的人一起。 赵陌白从下山的那一刻就脱离了队伍,突出一个分道扬镳。 钱朗鼻子里冷哼出声,想到什么,回头的时候,发现辛晚也不见了踪影。 男人脸色更差。 疾走了几步,猛地回头:“还不快跟上。” 小冉咬着唇,在昔日同事神色各异的打量中,疾走了几步,跟着钱朗一起离开了。 ………… 辛晚刚到家,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 她刚好洗净了吃完早餐的碗。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警察站在门口。 女警察满脸严肃地掏出证件:“你好,我是孙柔,辛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辛晚哑然:“原来你就是孙柔。” 女警一愣。 辛晚微微弯了弯眼睛:“赵陌白让我签的那些书上面,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孙柔有点憋不住了。 她咳了两声,“到了公安局,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所隐瞒,如果——” 女警声音转低,神色有些复杂:“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不用担心什么。” 辛晚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男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体贴,这点空隙刚好够她吃个早饭,再收拾一下自己。 也不知道他吃早饭了没有。 另一边—— 小刘皱着眉看着对面的女人;“就这么干坐着,你一直不准备开口了?” 女人穿着皮草,化着跟公安局格格不入的精致的妆,此刻一脸不以为意:“你们不是查到了吗?那些信纸上有我的指纹,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刘面上绷着,但心里有点虚。 什么指纹,都是编的。 指纹提取和鉴定结果没这么快出来,是赵队指使,要用这个理由诈一下吴娣。 说吴娣心理素质好吧,可一诈她直接就认下了。 说吴娣心理素质差吧,已经两个小时了,警察还没能从她口中翘出一句有用的话。 比如吴娣为什么这样做? 比如吴娣做法、甚至是钱家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是否又跟徐子昂的死有关系? 小刘敲敲桌子,严肃地说:“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同志。”吴娣不耐烦地扭头,“就算那些纸条都是我放的,又能怎么样?我只是在自己家里的几个地方放了几张纸,算不上是罪吧?充其量是……恶作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吴娣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翻遍一切法律条文,也没有任何一条能定她的罪。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打破僵局的还是吴娣。 “这样吧。”吴娣问得漫不经心,“告诉我,你们怎么会找到我头上的?” 吴娣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身体缓缓前倾,双眼从两个人面上一次划过,像是在寻觅某种可能的踪影。 “别再跟我说什么指纹比对了,虽然我不懂你们办案的流程,但是电视剧没少看。” “自从上了揽山小,就一直大雪封山,警察绝对不可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今天早上才下山,就被你们就急哄哄地叫到警察局来问话——诈一下就觉得我什么都会说,我傻?” “……”这瞩目的沉默属于在场除了吴娣之外的每一个人。 对外了解的吴娣,是个贪慕虚荣的富家太太,除了容貌跟自己的一双儿子之外,不关心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看起来不是挺聪明的吗? 小刘深吸一口气:“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你——” “到了揽山小的第二天下午,钱朗跟小冉的照片,是在你晚餐托盘下粘着,由你自己发现的,这揭开了钱朗花心浪荡的一面。”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吴娣目光微动。 男人继续说:“第三天上午,那张dna鉴定报告,虽然是钱自成童言童语似是意外撞破,但实际上就在你手边的沙盘里,你只需要伸出手就能碰得到——这也揭开了钱自成的身世之谜。” “现在说回来我们发现的第一张预言信,这就更有意思了。” 赵陌白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吴娣身前:“暴雪将至——我们在书房发现的那张信纸,虽然表面上跟你无关,你也不在现场,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曾经借口找指甲剪,也去过书房,没错吧。” 吴娣没承认,也没反驳,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陌白,双眼晶亮:“是你啊,我就说你一点都不像个普通保镖。” 赵陌白:在某个一瞬间,这盯他的眼神儿跟辛晚盯她时如出一辙。 抹去这古怪的感觉。 赵陌白:“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你这些准备,是做给谁看的?” 演了一出戏,总不至于不对外演出吧? “我也真——没打算给谁看啊?”吴娣的话绕了个弯儿,“好吧,那我也不瞒着了。” 吴娣说:“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原来就是个工厂女工,后来给钱大业当了情妇,他老婆死了之后,才嫁入钱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的。” “本来徐子昂死了之后,钱家应该是我两个儿子的,可是那对父子……呵。”吴娣冷笑一声,“我不是演给谁看的,我就是看不得他们俩父子情深,唯独把我当外人的模样,我要把这些腌臜事都捅破。” 毫不介意自己这一番陈述,会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吴娣身上突然有种混不吝的气质:“反正我生了两个儿子,他们父子俩谁都不吃亏。” 忽然,她话锋一转:“不过唯一可惜的是,徐子昂死之后,他们的心病彻底除了,我这点小计俩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 徐子昂…… 赵陌白耳朵竖了起来。 赵陌白:“他们父子关系不好?” 吴娣一脸讥诮:“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一家三口的故事,外人知道的都比我多。” 一家三口,必不是显然的一家三口。 钱大业,徐媛媛和徐子昂。 吴娣的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又有点牵强。 而这时,对辛晚的问询也很快就结束了。 第29章 问询之二 一小时前。 “我的确在上到揽山小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辛晚的语调悠长,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属性的原因,她的叙事十分的引人入胜。 辛晚:“我被告知,要在那个时间段,想办法跟着钱家人一起出门。” 孙柔:“谁告诉你的?” 辛晚:“那个给我送威胁信的人。” 就是那封辛晚收到的威胁信。 这件事孙柔是听说过的。 孙柔:“那封威胁信我调了派出所的档案来看过,因为你们家附近没有监控,再加上信纸本身被处理得很干净,所以目前还没找到嫌疑人。你是说,那上面有其他含义?” 难道还有什么警方没有解读出来的文字讯息? “不、不是同一封。”辛晚神色淡淡,“就在钱朗找人要‘教训’我的那天晚上,我从派出所回来,就看见另一封信出现在我家门口。” 孙柔坐直了身子,“写着什么?” 辛晚:“在我的包里,麻烦你拿一下。” 孙柔找出来看,跟第一封威胁信完全是一样的用纸,只是比起第一封的华丽措辞,这一封简洁了许多。 【钱家,揽山小,一切秘密皆由此开端。辛晚,祝你好运。】 孙柔不解:“只是一封信而已,甚至算不上威胁,让你去,你就去了?” 辛晚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钱家这几个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我也实在很好奇,在揽山小会发生什么。” 一些作家的好奇心。 孙柔又问:“对于这个给你寄威胁信的人,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仔细想想,认识很久的人、朋友、有冲突的人,或者给你留下过印象都可以。” 辛晚摇了摇头,“我爸爸很早就死了,妈妈也已经出国了,家里的亲戚早就不联系了。朋友很少,与合作伙伴大都浅浅之交,谈不上关系是好是坏,合作结束也不会见面。我实在不清楚到底谁会盯着我,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辛晚语气完全平淡,却让孙柔不禁心生怜惜。 这时,辛晚眉心不经意地一扬:“你们说,吴娣会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辛晚还像模像样地帮助他们分析了起来。 辛晚:“在揽山小的时候,也出现了莫名的纸条、照片之类的,想必这就是那个人想让我看到的东西,根据我的观察,吴娣不对劲,你们传唤她了吗,她……” 孙柔:“这是警察的事,不方便告诉你。” 孙柔连忙打断她,心里不合时宜地升起一抹赞叹。 不愧是她喜欢的悬疑作者。 这观察力,比赵队也不差的。 寄给辛晚的威胁信是真实存在的,辛晚在揽山小的行迹再可疑,她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证据也有,没什么问题。 真要论起来,威胁信至今没有一个交代,这让他们面对辛晚的时候,还有几分愧疚。 赵陌白刚从吴娣那间问询室出来,孙柔就找到她说明了辛晚的情况。 赵陌白沉默片刻,利落地说:“把人放了。” “好。”孙柔又去而复返,“你不用去……说点什么吗?” 赵陌白斜眼看她。 孙柔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辛晚也是第一次作为嫌疑人被问讯,她一个女人可能会……” “孙柔。”赵陌白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哪怕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但是她现在依旧是嫌疑人。” 赵陌白:“不管对她是什么样的感官,我们都需要摆正自己的心态,绝对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失去了最基础的判断” 在耀眼的阳光中,男人身影高大,制服笔挺,周身就像被镶了金边,帅气的皮相下,有一种正气凛然的风姿。 孙柔愣了愣,低下头:“抱歉队长,我以后会注意的。” 赵陌白单手揣兜,淡淡地“嗯”了一声。 男人十分有队长风范的耷拉着眼皮,“走吧,别多想了。” 孙柔跟在他身后,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连带着两片小东西轻飘飘地落地。 在孙柔看第二眼之前,他猛地蹲下身捡起来揣回兜里。 孙柔:“你手里是什么?” 赵陌白:“没什么。” 孙柔:“哦,创可贴。” 创可贴就创可贴呗,藏什么? 吴真真这时正好走过来,听到了半句话,顺口就问:“什么创可贴,队长你咋了?你那点擦伤咋还用上创可贴了?队长你不是说真男人不爱包那磨磨唧唧的小伤口吗?” 源自灵魂的疑问三连。 赵陌白身后耀眼的光环消失了,咬字清晰:“关你屁事。” 吴真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得了队长的嫌弃,孙柔略过他,慢悠悠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创可贴,这大概是王维诗里的创可贴。” 吴真真挠头:“王维是谁?” 孙柔:“你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警队的人都很没有文化。” 吴真真:“哦,诗人王维是吧,这跟队长用创可贴有什么关系?咋还得背诗?这么金贵?” 孙柔意味不明地哼笑:“可不是吗,金贵着呢,轻易不能使,睹物思人最佳。” 赵陌白被身后两个人一言一语说烦了。 他猛地回头:“怎么……我还要磕两个头再用吗?” 孙柔于是住口,假装没看见他们家队长红透了的耳朵根。 ………… 目送着辛晚和吴娣先后离开公安局,赵陌白懒懒收回目光。 他们滞留揽山小看似偶然,但是他不相信是偶然。 下山之后赵陌白就让同事去查看过了,通往山顶的缆车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哪怕没有这种连天大雪,他们第二天说不定也不会下山。 吴娣的说辞不可信。 但是就像她说的,她的做法算不上是犯罪,如果找不出跟徐子昂之死的关联,警方也无权过多干涉。 可是—— 这里面有个bug。 在第一晚,吴娣拍摄了钱朗跟小冉的照片,那么在化名赵白的保镖盘众人的时间线的时候,吴娣就说了谎。 而毫不知情的钱大业无形中为吴娣做了伪证,这并非本意,而是他不知道妻子晚上不在自己的卧室——因为他也不在。 吴娣会不明白这一点? 她就一点也不疑惑自己老公为什么也要说谎? 第30章 整合 辛晚和吴娣先后离开公安局,两个女人在公安局门口的时候还碰见了。 中间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她们的目光遥遥对上,又转瞬分开,然后像两个截然相反的箭头,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离开。 赵陌白懒懒收回目光。 午后的日光从紧闭的窗户外倾泻满室,哪怕是三九寒冬,屋内也暖意融融,令人禁不住打盹。 赵陌白半合着眼,像是困顿的大狗在打盹。 他们滞留揽山小看似偶然,但是他不相信这是偶然。 下山之后赵陌白就让同事去查看过了,通往山顶的缆车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哪怕没有这种连天大雪,他们第二天说不定也不会下山。 吴娣的说辞不可信。 但是就像她说的,她的做法算不上是犯罪,如果找不出跟徐子昂之死的关联,警方也无权过多干涉。 可是—— 这里面有个bug。 在第一晚,吴娣拍摄了钱朗跟小冉的照片,那么在化名赵白的保镖盘问众人的时间线的时候,吴娣就说了谎。 而毫不知情的钱大业无形中为吴娣做了伪证,这并非本意,而是他不知道妻子晚上不在自己的卧室——因为他也不在。 吴娣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她就一点也不疑惑自己老公为什么也要说谎? 还有什么被忽略的—— 秋秋。 吴娣提过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吗?那个秋秋——我跟她情况是一样的啊】 【我要是反抗钱朗,我估计跟她下场一样了。】 这句话出现在当时的场景下,不能说十分违和,但就是有一点奇怪,有一种……刻意的交待。 门被敲响。 “进。” 男人立刻睁开眼,神色清明,没有半点瞌睡。 孙柔走进来,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吴真真。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靠着门边站着,有些拘谨。 孙柔:“两个人的笔录已经整理好了,你还要再看看吗?” “嗯,放下吧。”赵陌白说,“对了,你去办三件事。” 孙柔点点头,她还没什么反应,身后的吴真真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本子,按动圆珠笔准备记录。 赵陌白瞥他一眼。 赵陌白:“第一件事,你去请求协查,找到一个人。是一个女孩儿,姓‘qiu’或者名字里带一个‘qiu’字,曾经出现在钱家周围,尤其注意钱朗的关系网,但是现如今应该已经不在了。” 孙柔莫名:“就这些?不在的意思是指?” “不出现在钱家周围,离开本市,离开本国,甚至……死了。” 赵陌白:“第二件事,派两个同事,盯一个人。” 孙柔:“谁?” “钱家有个保姆,叫刘小芳的,这次也跟着去了揽山小。这个女人心理素质不太好,揽山小下来这一遭,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陌白的直觉向来很准,很少做无用功,孙柔对此也毫不质疑,只是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心理素质不好?” “这个女人情急之下,能做出把我和辛晚从二楼推下去这种事,这样的人心理素质能好?” “啊哈?” 赵陌白忍不住勾笑:“幸亏我给辛晚当了垫背的,否则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还不够摔一下的。” 孙柔皱起眉:“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放心吧,你的偶像——” “我不是说这个。” 赵陌白心中一暖,挥挥手:“嗨,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摔一下肯定没事。” “吴娣被警察传唤,如果回去说见到了你,刘小芳知道你是警察了,会不会影响到对她的跟踪效果?假使她真的有问题,但知道警察介入,很可能会因为心生警惕而不敢轻举妄动。” 孙柔:“你应该早点说这件事的。” 赵陌白的心拔凉拔凉的。 孙柔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绝对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失去了最基础的判断’,这话不是你说的吗?队长,请你摆正自己的心态,认真一点。” 合理怀疑孙柔是在报复他之前的装逼。 但赵陌白找不到证据。 他讪讪地挠头:“吴娣是个聪明人,不管她是想将钱家搅得天翻地覆,还是另有所图,她不太可能将见到我的事告诉钱家的人。” 孙柔没有忘记重点:“刘小芳为什么要推你?” 赵陌白耸耸肩,表情无辜:“或许是为了钱朗,我和辛晚手里有钱朗强迫小冉的证据。” 孙柔更不解了:“刘小芳是钱朗的保姆,在钱朗还只是一个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的时候,就在照顾他了,难道是养得久了,有感情了?” “这就是我想让你做的第三件事。” 赵陌白瞥了一眼眼巴巴往这边看的吴真真,起了坏心眼,勾勾手指,示意孙柔凑进来听。 赵陌白:“你帮我告诉……” 声音越来越小,吴真真抓耳挠腮也听不到。 孙柔抬起头问:“就这样?” “嗯,就这样。” 孙柔这回顿了下才说:“我们对于钱家投入的精力是不是过于多了?你认为钱家这些事跟徐子昂的死有关吗?” “不知道,但是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不能不查个清楚。” “行,你是队长,你把我侦查方向。”孙柔说完就出去了。 留下一个不明状况的吴真真咬着笔头:“队长,第三条是啥呀?” 赵陌白勾勾手指,逗狗似的:“过来。” 吴真真抬起脚,又原地放下,还是摇头:“我不能进,这是副局的办公室。” “怕什么,他不是出差呢嘛?你这小孩儿,这点胆子都没有,怎么跟着我办案?” 吴真真黑豆似的眼睛定定地看了赵陌白几秒钟,忽然转头跑了。 赵陌白“嘁”了一声。 他坐在以严厉著名的副局长的办公室桌上,长腿抵着窗边。 树影婆娑,照在他脸上打出明明灭灭的光影。 钱家的秘密,揽山小的秘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一点一点踏足。 大概也就过了十来分钟。 突然,吴真真去而复返,满脸惊慌地闯进来:“赵队!出事了!” 第31章 灯下 冬风萧瑟,咖啡馆室内却温暖如春。 甚至有些过于燥热了。 女人喝了一口咖啡,略带担忧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你……不热吗?出了这么多汗,要不解开一点吧。” 赵陌白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扣子。 很好,扣得很紧,很有男德。 赵陌白:“不热,不用了。” 女人点点头,继续着先前的谈话:“那你平时工作忙吗?” 赵陌白:“挺忙的。” 女人:“下了班之后都做些什么?” 赵陌白想了想:“通常会加班,不加班的时候就早点回家睡觉。” 女人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来的时候穿着件白色的羊毛羔外套,长发黑而顺直,举止文雅,一看就是乖乖巧巧的大家闺秀。 她主动找了几个话题想必也是鼓足了勇气,奈何对面的男人一点怜香惜玉的美好品质都没有,不接茬,两个人见面半个多小时了,气氛依旧这么呆板。 面前双份糖的焦糖玛奇朵已经凉了,赵陌白端起来一口见底,然后叹了口气。 男人双手交叉,身体前倾,无神的双目强撑着睁大,企图营造出一副极诚恳的模样。 赵陌白:“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这个人挺无聊的,工作也忙,没能力照顾好另一半,所以现在也没什么找女朋友的打算。” 女人低下头,始终不说话。 以为她伤心了,赵陌白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挠挠头,“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也是真的不想相亲,今天完全是被迫前来的。” 天知道昨天吴真真一边叫着“出事了”一边冲进来的时候,差点没给他吓出心脏病来。 结果竟然是局长亲自驾临,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波领导和同事,就为了压着他相亲。 逃不掉啊逃不掉。 “你的确应该感到抱歉。”忽然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啊哈?” 女人抬起头,表情有点扭曲,哪还有刚才的半分温柔小意。 “你不想相亲,你就自己想办法拒绝,干嘛还要来?” 赵陌白想解释:“我是因为……” “你想说,你是因为局长的缘故不得不来?你一个男人,不想做的事情,就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因为不敢拒绝你们局长,就对着我说你的不乐意,我做错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特意洗了头发,带了美瞳,化了妆!你再来说这些,你礼貌吗?” 说的……挺有道理的。 赵陌白低头抠着手指,一时心虚,不敢反驳。 女人也是憋得紧了,一顿迫击炮似的输出:“别搞得我上杆子似的,你确实长得挺帅,但也不用把我看成什么色中饿鬼吧,你那棉衬衫里头还有件打底背心,看轮廓我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不知道啊,扣子一遍遍检查,捂得就好像我能扑过去扒开似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是是,对不起,我的错。” 赵陌白赶紧将纽扣解开一粒,又一面道歉:“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不擅长跟姑娘相处,不是针对你一个。” 男人细碎的黑发沾上了汗渍,显得有点凌乱懒散,双眼格外有光,并非热情,但是也温暖。 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女人嗤笑一声。 帅是挺帅的,就是有点蠢。 但奇异的,女人被这套直男组合拳给安抚住了。 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得了,我也是开个玩笑,毕竟这世界上臭直男太多了,你这样的也不稀奇。” 赵陌白被骂了也不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没错没错,这大周末的,你又画了这么漂亮的妆,得赶紧约个小姐妹一起逛逛街看看电影,只见我真的白瞎了。” 女人冷哼:“算你明白。” 赵陌白在心里默默擦了把汗。 正要把面前这尊大佛送走。 “好漂亮啊。”女人感慨。 赵陌白心道不妙:这姑娘难道因为他的良好认错态度又沉迷了? 女人不满:“闪开一点啊,像个木头桩子似的。” 赵陌白反应过来。 他跟着一侧头,一个女人推开咖啡馆的大门走进来,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位置。 啧。 这可真是巧了。 赵陌白立刻起身,长腿一迈——没迈出去。 相亲的姑娘拦住了他。 她一脸鄙夷:“你干嘛去?” “找人啊。” “好家伙,原来你是见色起意的类型啊。” “我不是,你先松开。” “不!相亲场合下,能丢下相亲对象去找另一个女人搭讪的能有什么好人?我得为了美女的幸福着想。” 赵陌白被迫跟她纠缠起来,女人也是急了,拿起面前的杯子就要泼。 不挡,顶多洗把脸,反正衣服也该洗了。挡住,说不定两个人都得湿。 还能跟个小姑娘计较吗? 赵陌白眼睁睁地看着杯子朝他泼洒而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咖啡却没有泼到他脸上。 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挡在了赵陌白前面。 一只白净的手握着女人的手将马克杯稳稳当当地放回桌面上。 辛晚:“这位小姐,你冲动了。” “不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泼他啊,他……你……哎我说不清楚了,这就是个渣男,你别上当啊。” 辛晚睫毛弯弯,冲她笑了笑:“谢谢你,但我们是认识的人。” 赵陌白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女人,在瞬间就红了脸颊。 赵陌白:“……” 真是时代变了。 片刻后,女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辛晚在赵陌白对面坐了下来。 四目相对,她眼底干干净净,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 刚才这场争执引起了咖啡馆很多若有似无的瞩目,赵陌白脸皮这么厚的人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再一看辛晚—— “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为什么要在意?” 赵陌白耸耸肩:“单看你这个人,会觉得你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呆着。” “恰恰相反,我喜欢热闹,喜欢人群,喜欢成为视线的中心。” 赵陌白不置可否。 冷不防,辛晚放下杯子:“你在这儿,相亲啊。” “……嗯。” 就莫名觉得,说出来有点丢人。 第32章 巧遇 辛晚的目光令他芒刺在背。 “你想找女朋友?” 赵陌白:“别说我没想,就算我想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赵陌白又觉得不是滋味,又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辛晚叹了一口气。 “有人约了我。” “你的编辑?” 女人似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视线稍稍一偏,掠过他的身体,“我等的人来了。” 赵陌白跟着转头望去。 无论如何没想到,竟然是吴娣。 这两个女人有什么可约的? 赵陌白眼底的轻松缓缓收了起来,目光微凛,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可能性。 可都敌不过吴娣一眼就看见他,随即双眼放光:“赵警官你也在这里,那就正好了!” 她穿着貂,背着一个橙红色h型锁扣的包,眼妆画得很夸张,走过来的时候带来一股浓重的香水味。 吴娣就近要做到赵陌白身边,说时迟那时快,赵陌白利落地起身,风度翩翩的将位置让给了她,自己顺势坐在辛晚旁边,跟吴娣坐了最远距离的对角线。 吴娣撇撇嘴,倒也不在意。 她掏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递给赵陌白:“对了,你让我帮你的忙……我正好带来了。” 赵陌白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 “谢——” 赵陌白甚至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吴娣已经进入了状态。 吴娣半个身子跨过桌子,拉住辛晚的手,尖细、悠长、连绵地哭着,絮絮叨叨的,一直在骂着钱家父子。 赵陌白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她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赵陌白揣摩着:“所以,钱大业要跟你离婚?” “他不敢,就他家那点丑事,他怕我说出去。”吴娣从包里掏出手帕纸抹着眼泪,还不忘将手中的包展示给他们,“好看吧,马家的新款呢。” 赵陌白语塞。 他又问:“那就是对孩子不好?” 吴娣噙着泪冷笑一声:“两个孩子也没事,都是他们钱家的,爸爸和爷爷有什么区别?” 赵陌白:“那你哭成这样是?” 吴娣声音颤着:“钱大业打我……原本这两年他已经不怎么动手了,可是从揽山小下来之后,他一气不顺,就打我。” 她撸起袖子,上面青青紫紫,凭借经验,赵陌白辨认出,那都是老伤夹杂着新伤。 赵陌白面色一沉:“钱大业也太过分了,这是家暴!你需不需要一会儿我陪你去报警?对了,那你今天来找辛晚,是为了一吐苦水对吧?” 说着,他落在自己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点了一下。 吴娣:“嗯,我……” 忽然—— 赵陌白腿上的手被一只轻柔的掌心覆盖。 赵陌白被烫到似的,猛地抽出,可辛晚反应也快,抓住了他的手腕。女人纤细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腕,克制地压下。 女人睫毛轻颤,藏着叹息:“警察不是万能的,这是吴娣的家事,她自己没有这个意思的话,没人能帮到她。” 说完,女人很快就松开了手。 赵陌白垂眼。 手心发烫,被触碰的那一小片皮肤 辛晚已经望向了吴娣:“直说吧,钱家让你来说什么?” 吴娣似顿了一下,很快又面色如常,“那我就直说了,那对父子让我来找辛小姐善后,因为她的书已经给徐氏地产造成了困扰,这次揽山小的事,不能再成为素材。” 辛晚:“所以你是来封我的口的。” “算是吧,你要多少钱就直说,钱家答应你的扶持也会做到,但是希望你懂得闭嘴,毕竟他们不好惹,” 说话的时候,吴娣看着赵陌白,这时候还不忘加上自己的委屈:“我也不想来自找没趣儿,但没办法,看钱朗对小冉的狠劲儿,我就害怕,虽然我给他们生了儿子,不能轻易把我赶出家,但是万一今后我哪里做的不让他们满意了,更加折磨我,或者停了我的卡怎么办?” 说着“折磨”之类的话语,吴娣语气却满不在乎,只有在提及“卡”的时候,才少有波动。 赵陌白是真心想带她报警的。 但是估计吴娣是不会去的。 赵陌白心思一转,顺着她的话问:“小冉?她不是钱朗的女朋友吗?两个人有矛盾?” 话音一落,不光是吴娣,就连辛晚也一脸无语。 “嘬嘬。”吴娣摇摇头,哂笑道,“赵警官也太纯情了吧,你还真以为睡了一个被窝,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吴娣:“也不瞒你说,下山那天,钱朗的确把小冉带回钱家了,两个人在卧室里呆了……二十分钟?钱朗就出来了,还要打发那个女服务员走。” “那人家哪能干啊,非让钱朗帮她做什么工作调动。” “钱朗把她打了,然后往她身上砸了钱,告诉她要么捡起来滚,要么身无分文地滚,所以她捡起来就走了。” 赵陌白冷声问:“就这样?” 吴娣耸耸肩,“就这样啊,那些钱大概有四五千块?她一个月工资呢,四天就赚到了,谁会不要啊。” 赵陌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娣也好,小冉也罢,她们自己都做出了选择,困苦之人有舟欲渡,可人行至岸边,却被淤泥蒙住了双眼,绊住了双脚。 心口憋闷间,赵陌白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低下头,孙柔发来了一条消息。 【队长,相亲结束了吗……】 自动略过前半部分。 【人找到了。】 赵陌白收起手机,出其不意地问:“对了,你知道袁秋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吴娣一时没绷住:“你说谁?袁秋?” 确定了,这表情确实像是知道点什么。 吴娣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诈了,翻了个白眼:“有时候真讨厌你们当警察的,怎么这么敏感啊。” “这跟敏感没什么关系,我同事跟那小姑娘聊了几句,她提起你这个旧相识了,我才顺便问问你。”赵陌白满嘴跑火车。 吴娣突然不说话了。 她看着赵陌白,隐约带上了点笑模样,嘴角缓缓扩大。 “聊了几句?怎么聊的,托梦吗?” 第33章 钱 这笑容让赵陌白深感不适。 “开个玩笑而已。”吴娣恢复了正常,往后一歪,双手叉起环抱住自己,很久才说:“袁秋……她过得还不如小冉呢。” “既然你同事找到她了,你们还是问她去吧。”顶着赵陌白蹙起的眉头,吴娣乐不可支,“我只能告诉你,袁秋和那个女服务生所遇到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她又突然不笑了,表情像是陷进雾里。 “先是给一点甜头,让你觉得遇上了改变人生的机遇。然后你才会发现那一颗包裹在糖果之下的,致命的毒药。” “他们有了点窃来的权势,希望女人反抗,又希望女人顺从,男人实际喜欢的,不过就是这种掌控的感觉。践踏肉体,践踏自尊,让人憎恨,让人疯狂,让人自甘堕落,让人从恨他们变成恨自己……” “吴娣。”辛晚的声音很凉。 一块冰扔进沸水里,按捺住了即将喷涌的情绪。 吴娣如梦初醒,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一样,突然起身,“赵警官,我得走了。” 赵陌白:“……” 赵陌白:“她——” 辛晚:“在钱家那种地方生活,吴娣应该压力很大,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 赵陌白随口接:“现代社会压力这么大,情绪稳定的人才是稀缺物种。” 辛晚侧目。 赵陌白:“我同事小刘说的,他也挺有文化的。” 辛晚低头笑了一下。 赵陌白看在眼里,突然起身:“那我也先走了。” 衣袖同时被扯住。 女人仰起脸望着他,眼底韫色渐浓,声音也轻巧:“赵警官,送我回去吧。” “给我寄威胁信的人还没有找到,警察送我回家,我会很安心的。” 手腕又开始发烫。 赵陌白呼吸两瞬,手臂一扯,甩开了她。 “今天我还有事。”赵陌白移开目光,又补上半句,“下次吧。” 他步子很大,脚下带风,似毫不留恋。 辛晚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男人高大直挺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外,她才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刚才摸到了他的脉搏。 有力、沉稳、加快。 马上就是元旦,街边到处张灯结彩,很有节日氛围。 赵陌白呵着手上了车,就给孙柔回电话。 赵陌白:“人呢?” “在康复中心。” “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就去。” 孙柔顿了下:“你相亲结果怎么样?”平稳的语气中听出一分压抑不住的好奇。 一提到相亲,赵陌白于是想起了辛晚。 赵陌白:“辛晚跟吴娣之间有古怪,她们很可能早就认识,但是两个人的调查报告里又没有交集,根据她们的社会关系网,你去调一下她们亲朋好友的档案,再延伸着比对一下。” 孙柔正色:“好的。” 外头北风扑朔,更衬得车内寂静,赵陌白徐徐叹了口气。 相信的地点他是临时定的,所以今天的碰面是个巧合。 吴娣看到他的时候,表现的实在过于热情了,热情到让人怀疑是否在掩饰着其他情绪。 先用帮自己的忙扯开话题,又坦白自己在钱家的待遇转移视线。 他将计就计,询问吴娣来的目的,吴娣差一点就要顺着他的话说了,可是被辛晚一搅合,吴娣又顺着辛晚的话,说出了另一套措辞。 一切都刚刚好,但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配合,让他脑袋里的雷达动了。 有古怪。 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见面? 赵陌白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搓了两下,烦躁地甩开。 康健康复中心。 孙柔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见到了袁秋,赵陌白终于知道为什么吴娣听到,他的同事跟袁秋聊了几句之后,面色为什么那么古怪了。 因为哪怕找到了袁秋,他们也没办法跟她对话。 自从三年前的一起车祸,袁秋从死亡线上被人抢救回来之后,就成了植物人。 警察来找袁秋的消息,通过护工传给袁秋父母,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夫妻俩才姗姗来迟。 他们身后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 袁母揽着他,有些不安,袁父搓着手走上来,眉宇间有种对警察的畏惧。 “你们……找我们干啥?” 赵陌白一个眼神,身为女性的孙柔先上前。 孙柔:“你们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来问问有关你女儿袁秋的事,她为什么会……出车祸呢?” 孙柔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在她的安抚下,袁家父母也很快镇定下来。 虽然总有些词不达意,对于袁秋车祸的一些细节也意外的不知,但结合警方对袁秋的调查,赵陌白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跟吴娣说的一样。 故事的开始,袁秋和小冉,很相似。 袁秋家境不好,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兼职打工,不光用于自己的学费,还能贴补家里的生活。 某一次酒吧兼职,被钱朗看上了。 袁秋原本是不准备搭理这个花花公子的。 钱朗在酒吧砸了很多钱,都记在袁秋的业绩上。 周围人都看在眼里,就连经理给袁秋结算的时候,都调侃袁秋时来运转,要交到富二代男朋友了,袁秋只是一言不发。 后来袁秋就不在酒吧工作了,但是钱朗依旧猛烈追求,名牌包、名牌表、黄金首饰…… 袁秋的同学说,她都收下了。 然后上了钱朗的车。 可是没过几天,两个人之间就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执。 大马路上,袁秋企图从正在行驶的钱朗的车上跳下来,钱朗被迫停车,袁秋转身欲走,又被钱朗拉住。 争执间,袁秋情绪激动,没注意过往的车辆,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大货撞个正着。 ——这一段情节是袁家父母说的,声情并茂,就像也在现场。 听起来就是一个女孩儿因为物质,接受了一个原本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的追求的故事。 孙柔:“这是钱朗告诉你们的?自己女儿死了,他说什么你们都信?” 袁父嗯嗯啊啊,想说些什么。 中年女人拐了一下身侧的丈夫,才陪着笑,“人那么大的人物,哪能说见就见啊。” 赵陌白蹙起眉:“到底见没见!” 见赵陌白上前,袁父忍不住后退一步,“见了……就一次。” 袁母补充道:“他拿走了秋儿的所有遗物,说想要留个纪念,让我们节哀……人家长情,应该不能是坏人吧。而且秋儿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我们不想让她不得安宁……” 孙柔直接打断了袁母的话:“钱家给了你们多少钱。” 夫妻俩却都闭嘴了。 孙柔厉声呵道:“说啊!” 赵陌白都吓了一跳。 袁父打了个哆嗦。 “五……五百万。” 第34章 他知道 袁秋出了车祸之后,钱朗为了息事宁人,给了袁家父母五百万的“封口费”? 赵陌白扫了一眼这家疗养院的陈设,装修高档,来往的医护人员不止专业,服务态度也是一流,显然收费高昂。 可是活生生的人,躺在这里,这五百万拿得就真的值得吗? 孙柔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会的。” 赵陌白:“什么不会的。” 孙柔语气很淡:“这家人,不会把这笔钱用在袁秋身上。” 刚才警察一问完话,袁家父母就忙不迭地带着儿子走了。 孙柔望着无人的走廊尽头,面色淡淡:“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儿子身上却是商场的新款,这五百万,连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可能给躺在病床上,大概率醒不过来的女儿花呢?” 女人惯常冷静笃定的面上,厌恶一闪而过:“谁知道他们是真的相信了钱朗的说辞,还是被五百万蒙住了心。” 赵陌白突然动了。 孙柔:“你干什么去?” 赵陌白摆摆手示意她跟上,扬声说:“找这里的院长。” 这里面有一个华点。 如果不是袁秋的父母,那袁秋一直以来的医药费是谁支付的? 一查。 赵陌白都忍不住挑眉:“徐子昂?” 院长翻着缴费记录,点点头,“是徐先生帮助袁秋办理的住院手续,并且持续支付着医药费和护理费,并且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探望袁秋的状况。”见惯人生百态的院长都不由得感叹,“徐先生他真是个好人。” 好人? 警方调查资料里的徐子昂跟家里人关系恶劣,整日沉迷于泡妞泡吧,身边围绕着的也多是些酒肉朋友,他死了之后,不说上门吊唁,鸟作兽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徐子昂称不上是个坏人,但是也绝对算不上是好人。 按下心中异样,赵陌白追问:“每个月?” 警方在徐子昂近期的行踪里,可没查到这一项日程。 院长顿了顿,“哦,之前的确是每个月都来,可是今年11月初他过来一次性给袁秋缴纳了二十年的费用,这之后他就没来过了。” 赵陌白:“一次性缴费十年再也不出现,你就不觉得奇怪?” 院长笑了笑。 “这里的病人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缴费高昂不变,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看不见什么希望,无数人来了,来了,来了,某一天就不来了,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隔着玻璃,赵陌白的视线落在躺在床上的袁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她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一场睡梦中,下一秒钟就能睁开眼讲述她的故事一样。 院长上前一步,跟他并肩。 “我看过有关徐氏地产继承人离奇身亡的相关报道,我知道他就是他,但我是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们什么。只希望有一天,警察能抓到凶手,有一天,病床上的人能醒过来……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一些好的事情发生的,对吧。” 一番话说得几人都有点情绪低落。 辞别院长,赵陌白两人出来,一个女护士就跟了上来,在电梯口叫住了他们,年轻的脸上双眼透出清澈的光:“请问……你们是徐先生的朋友吗?”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讨论,徐子昂和孙柔并没有直接公开自己的身份。 见他们不答话,女孩儿有些心急地往前迈了一步:“徐先生已经很久没来了,他最近……很忙吗?” 赵陌白:“徐先生?” 女护士点点头,面露不解:“对啊,就是刚才病房里袁秋的亲友,你们不是来探望袁秋的吗?” 赵陌白跟孙柔对视一眼,这是个不知道徐子昂死亡信息的人。 孙柔放缓了语气,“你看起来很担心他,你们认识吗?” 女护士却摇了摇头,“不算认识,只是聊过几次天。” “聊了些什么呢?” 女护士迟疑了一下,在孙柔鼓励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说:“他跟袁秋非亲非故,却每个月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时间久了,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啊。”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女护士的声音带了一丝惆怅,“他的钱太多了,花不完。” 赵陌白:“……” 孙柔:“……”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说,他怕他死了没人缴费,这回要多交点钱。我说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呢?他说,他就知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话吗,可是那之后,他真的没有再来过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院长也不肯透露,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最怎么了。” 说着,护士的双眼泛起泪花,在自责口嗨把厄运带给了男人。 这样一双恳切的眼睛,他们见过很多了,可见惯不代表习惯。 陆晏之木着脸,“他只是不想来了,无数人来了,来了,来了,某一天就不来了,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孙柔缓缓拧头。 ——这样现学现卖? ——不行吗? 孙柔安慰着双眼泛着泪花的小护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赵陌白站在电梯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垃圾桶。 她看不过去,把人往后拽了一步。 等电梯的功夫,赵陌白问:“你听见那小护士说的话了。” 孙柔:“嗯,可信。” 赵陌白:“徐子昂说,他知道自己的死期。” 孙柔:“结合他对袁秋的护理费支付情况来看,不像假的,或者说,这句话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赵陌白:“所以我们先前的方向没有错,可以排除一切偶发可能性。” 孙柔:“回局里看看有没有新的资料传过来。” 赵陌白:“有点饿了。” 孙柔:“回局里点外卖。”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 孙柔:“你是不是没按电梯键。” 赵陌白:“……” 赵陌白猛地迈了一大步,如箭上弦飞快一按,旋即退回,双手插兜,侧目窗外,一切清风拂过山岗了无痕迹。 窗外天光渐黯,青灰色的巨幕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偶有鸦雀掠过,终归于沉寂。 第35章 社交距离 距离徐子昂的尸体被发现,迄今为止已经半个多月了,兜兜转转,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一丝突破口。 他们不可能错过给袁秋缴费的人是徐子昂这个信息。 之所以留意到袁秋,是因为吴娣在揽山小中表现得过于活跃。 潜入钱家一同前往揽山小是因为最开始的问询受挫。 一层一层,似乎总有指引。 时钟走过了八点。 吴真真拎着一堆盒饭进来,雀跃招呼:“外卖来了。” 最先分给了赵陌白。 赵陌白收回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鸡腿饭,又想,如果徐子昂当真对自己的死期有所觉察,那么他生前的一举一动都十分重要。 身为挥金如土的富二代,他公开的人生实在精彩纷呈,对他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的调查进展不快,但如果只从他自己的角度看呢? 如果抛开富二代的外壳,去除表象人尽皆知的故事,他在意的,他所不为人知的…… 只有辛晚。 他什么时候认识的辛晚?什么时候跟踪她的?为什么要像个变态一样收集着这些属于辛晚的“周边”?调查中没有一个人提到,没有一个人知情。 比死亡前夕去往母亲的坟墓更隐秘的行踪。 他的故事被她写进书里,怎么可能是偶然? 辛晚……辛晚! 赵陌白突然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大步往外走。 吴真真一脸惊讶:“哎?白队你去哪儿?” “找人。” “那你盒饭里的鸡腿——”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骤地回头,声音冷硬几分:“你不许动,我回来吃。” 九点多,这个时间段,倦鸟归家,但大多还没休息,城市灯火璀璨,深夜的空气冷静又透彻,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冷。 赵陌白按响了辛晚家的门铃。 很久都没有动静,感应灯亮了又灭,昏暗中他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 走廊漆黑,唯有门上的猫眼孔里一点黄色光源明亮,那是因为室内开着灯。 辛晚家并不是多高级的门,这种具有普适性的防盗门赵陌白见过很多,它们的主人走过来开门时,往往有拖鞋拖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隔着门板隐约透出来。 可寂静无声中,突然某一时刻,猫眼的黄色消失,变成漆黑的一点。 门对面的人正凑过来看着他。 时间太久了,久到就连赵陌白都感到不自在了。 门开了。 辛晚:“赵队长?” 轻到几乎微弱的招呼。 感应灯依旧暗着,她身后是唯一的光源,此刻女人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 “请进吧。” 赵陌白:“为什么不接电话?”一出公安局他就给她打了电话,结果显示关机,他这才深夜找上门来。 辛晚面上似有惊讶:“我的手机在揽山小的时候摔坏了,一直没买新的。” 手机坏了也不说修,就没人需要联系吗?这女人怎么活得像个山顶洞人? 赵陌白心中腹诽,直奔主题:“我来找你是想——” 她又向后让了一步:“你先进来。” 女人披散着长发,一身深灰色的棉麻睡衣显得整个人柔软又温和。 等赵陌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辛晚家的玄关里了。 大门一关,头脑是冷静的,双手是不知道该往哪放的。 赵陌白索性干脆地垂下,中指扣着裤线,腰板倍儿直,倒是笔挺。 眼前一闪,辛晚在他跟前蹲下身,男人小腿以下忍不住麻了下。 辛晚:“换这双鞋吧。” 是一双男士拖鞋,但是是全新的……也不知道是何时为谁准备的。 赵陌白收回视线,清清嗓子:“这么晚打扰了,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辛晚:“要喝红茶还是花茶?” 赵陌白:“……” 一点气口都不给留啊。 客厅就是辛晚的书房,一眼望去,原来是打通了一面卧室的墙,所以显得面积很大,但装修简单,一张长桌居中,桌上一侧摞着几本参考书,另一侧摊着一个厚重且大的本子,旁边一支水性笔。 笔是文具店十分常见的品牌,跟徐子昂偷拍的照片中,辛晚用来挽头发的似乎是同一种。 见他视线所落之处,辛晚解释道:“《曦光》下册的手稿丢了,我正在按照记忆复刻,但是显然,有点难,很多灵感错过了,实在是想不起来第二遍。” 赵陌白不置可否,“可以看看吗?” 辛晚弯起眼睛笑,然后拒绝:“不行。” 柜子上有个音乐播放器,里面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歌曲了,赵陌白都能跟着哼哼几句……还挺非主流的。 水汽氤氲。 抿了一口红茶,辛晚转身抬手关了音箱,“你想问点我什么呢?” 赵陌白:“你还记不记得,在揽山小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女人一张清冷的脸柔和下来,手肘撑在桌面上,望着他拄着脸问:“我说过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她姿态轻松,并不因警察的深夜问询而紧张不适,也半点没有陌生男人造访家中的拘谨。 两个人仅仅隔着一张桌子,甚至随着她的姿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心理学上“私人距离”的范畴。 仿佛能共用一寸的空气。 赵陌白眉心隐隐一跳。 语气仍旧四平八稳:“跟女人有关的那一句,你说——‘原来她也是不同的,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险些错过,可是看见袁秋的时候,我懂了。” 辛晚没有疑问,也并不急于反驳,目光如静水泛起粗浅的波澜,以他为圆心,雀跃地荡漾开。 男人移开视线,继续说:“吴娣被钱家父子软硬兼施,从被动到主动,嫁入豪门,这是一种选择。” “小冉进入揽山小,钱朗见色起意,用金钱和前途诱惑了她,让她心甘情愿地配合,却又在离开揽山小之后戏耍她。小冉屈从于现实,收了钱作罢,这是一种选择。” “而袁秋,被钱朗给予的金钱陷阱腐蚀,泥足深陷,却也因此丢了性命。” “三种选择,恰好对应了涉案的这三个女人,我说得对吗?” 第36章 玫瑰香 半杯水男人几大口就喝到了底。 赵陌白手背揩去唇角的水渍,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对面的女人:“辛晚,对钱家的事情,你分明知之甚详,但是每次问你,你既不承认,但也不辩驳,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垂眸,语气温软,“我有很多秘密,你们在调查徐子昂的死,但是我跟他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实在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避重就轻,半点不提书里的巧合。 赵陌白冷笑一声:“那我换个问法吧。” “揽山小这一趟,吴娣在台前,你在幕后,托你们的福,不管跟案件有没有关系,我都知道了许多钱家的秘密。你们一早就认识吧……咖啡馆那天,你们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路的冷风半点没有白吹。 赵陌白想明白了,揽山小那三天就像是一场沉浸式的情景剧,演员粉墨登场,吴娣是触发事件的关键npc,辛晚是陪同的解说,只他一个玩家,自诩聪明,结果被两个女人给演了。 辛晚:“你有证据吗?” 赵陌白:“这是推理和直觉。” 高大英俊的男人神色冷淡,因入侵她的私人领地而局促的眉宇间,此刻也在隐隐的对峙中染上不耐。 辛晚想喝一口茶水,可是指尖触及之处,温度已经凉了。 她反射性松开手。 不想看见男人面上的怀疑和抵触,辛晚垂下头,只有语调依旧:“但是警方办案,要讲究证据,而不是直觉,不是吗?” 是,太是了。 赵陌白心头烦闷。 太多狡诈的嫌疑人,在未有实质性证据的阶段,都说过类似的话。 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有那么一刻,他在心里偷偷相信过她,甚至还—— 在他濒临爆发的边缘,辛晚突然问:“看过我的书了吗?” 一口气被堵回去,赵陌白心头一梗,憋闷道:“同事看过,给我讲解了大概。” 辛晚起身,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曦光》,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推到男人跟前。 赵陌白皱着眉,眼神却不受控制地依照她指尖的落点垂头看去。 这是一段对一个配角的描写。 【从她的身上,他闻到了那阵诡异的香味,源自他童年,那些阴暗的、住在臭水沟里的日子,却被金钱粉饰以花团锦簇,他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一挥手,狠辣的巴掌打在了面前女人的脸上。】 【女人在痛苦的哀嚎,他却如听仙乐,她哭得沙哑了,他就掏出大把的纸笔,团成一团,塞进女人的嘴里……】 “普鲁斯特效应。”辛晚合上书,“闻到记忆里的味道,那段深刻的记忆也会跟着浮现。” “……” 所以呢?要夸她写得好吗? 不知道说什么,赵陌白伸手抓起了杯子。 辛晚继续说:“从揽山小上下来,我经常会想,钱朗为什么会喜欢性虐。” 赵陌白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啊抱歉!” 两个人离得距离太近,辛晚睫毛挂水,闭上了眼,赵陌白连忙起身,目之所及也没有纸巾,只好用自己的袖子给女人擦脸。 粗糙的布料蹭在她皮肤上,脸蛋都泛着红,可辛晚闭着眼任他动作半点不躲,与刚才相比,有种判若两人的恬静乖顺。 “你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赵陌白动作一顿:“我只是、但是——” 女人猛地睁开眼,目光晶亮,骇得他倒退一步。 “这很明显不是吗?”她笑了笑,“钱家这对父子俩,对于女人的看法上有一种……百无禁忌的疯狂。” 寻常人家不会儿子给父亲送女人,也不会父亲被儿子戴了绿帽子还这么轻飘飘揭过,吴娣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妻子,不是家人,甚至不是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拥有着姣好面容和性器官的所有物而已。 辛晚:“从揽山小下来,我还去问过小冉——” “你为什么去找她?” “作者总是会对身边的事好奇的,每个人的选择总有动机,无数动机构成了一个人的一生,而我对那个动机好奇。” 赵陌白不置可否:“她肯跟你交流?” 女人弯起眼睛笑,“我付了钱,所以可以听到她的故事。” “小冉本来很高兴搭上钱朗的,她豁得出去,旁人没什么可置喙的,可是问题出在钱朗在性事上有癖好,他不喜欢小冉对他千依百顺,他喜欢刺激的,所以他让小冉挣扎,再……” 一些比较露骨的话,在辛晚口中却轻描淡写,反而搞得赵陌白心里不上不下的。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反应过来又立刻按下手,深深蹙起眉:“这跟你隐瞒的秘密有什么关系,跟你同吴娣的见面又有什么关系?” “就……没什么关系啊,我只是跟你探讨我书里的细节,也只是跟你说说我最近做了什么。” 男人沉下脸:“你耍我?” “明天可以陪我吗?” “什么?” “我的手机坏了,明天想去修。” 赵陌白差一点没跟得上她的思维:“你手机坏了就去修啊,关我什么事?” “我的手机里有小冉的录音,你不好奇吗?” 她的眼睛实在明亮,就像一直清楚自己指引着何处方向的星星,不说多么耀眼,却一直沉静而坚持着。 赵陌白的手忍不住攥起,“你威胁我?” “我是在请求你陪我一起。”她抿了下唇,“给我寄威胁信的人还没有找到,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进出,心里都很害怕,那种无时无刻不被注视着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辛晚:“行吗?” 对上她恳切的目光,男人“蹭”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鸣叫,一条由声音凝成的楚河汉界,结结实实地划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知道了。” 连一句礼貌性质的告别也没有。 赵陌白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憋着一口气回过头。 辛晚还坐在原处,双手合拢握着马克杯。她不会因他的冷漠而感伤,也不因他的妥协而有少许得色,像块木头,漂亮的木头。 砰—— 男人沉着脸离开了这一室的玫瑰香。 电梯有人在使用,姗姗来迟来迟的时候,他才听见了轻微的落锁声,在这云蔽星月的森森凉夜,那锁声一直落进他心底的最深处。 第37章 在平凡的花园里 赵陌白回到警局的时候,大半同事已经下班了。 办公区灯还亮着,只剩吴真真一个在打瞌睡,赵陌白脚步声一接近,他立刻惊醒:“队长你回来了……我把你的盒饭给你热热。” 原本盒饭里的鸡腿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赵陌白看了一眼吴真真,后者笑容憨憨,圆溜溜的双眼让人看了就很有投喂的欲望。 赵陌白嗤笑一声:“你吃你的,给我留着干什么。” “嘿嘿。”吴真真往赵陌白旁边一蹲,双手揣着,仰着脸问,“队长,你去找辛晚是去问袁秋的事儿吗?” 赵陌白:“没。” 男人并不顾忌形象,一顿风卷残云,擦了擦嘴,也没解释,“让你们查辛晚和吴娣之间的交集,有什么结果吗?” 揽山小那纵身一扑,咖啡馆被他撞破的见面,这两个女人足够默契,默契到除了他的直觉和推断,几乎没有破绽,可是分明,他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辛晚和吴娣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的生平资料细细密密,加在一起已经一大摞,赵陌白看得已经完全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吴娣倒是表里如一,跟她自诉的没什么出入。 而辛晚,旁观者了解之后都只能说一句励志。 她出生在一个很平凡的家庭,根据她儿时家庭旧址等种种迹象来看,辛晚家境普通,甚至称得上贫穷,辛晚童年时期的人生称得上乏善可陈。 十二岁的时候,辛晚跟随父母一起搬来本市发展。父亲辛归做了货车司机,母亲白邈在一家外企当采购专员,可是一家人来到新的城市奋斗之后,家里的财务状况依旧不佳,不过一年,辛归和白邈就离婚了,白邈很快改嫁,又离开了燕城,辛晚从此跟随父亲生活。 十四岁的时候,辛归死于一场车祸,因为身边没有能抚养她的亲戚,早已另有家庭的白邈只能来回往返于燕城照顾她,直到辛晚十八岁成年,这时的辛晚也因小说一炮而红,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资本,母女俩渐渐形同陌路,辛晚从此孤身一人,独居燕城。 除了些许的悲情色彩,辛晚就像一个老天爷赏饭、自己又肯努力的一切成功人的写照,唯一让赵陌白觉得有些巧合的是,前不久,辛晚的母亲白邈跟随现任丈夫一同出国生活了,机票的日期恰好就在徐子昂死亡前两日。 但细究下来也没有任何联系。 一切谜团都有通向它的路径,赵陌白深信这一点。 “白队?” “白队?!” 耳边隐隐约约有呼唤声,赵陌白转动僵硬的脖子,旁边是一脸严肃,用手在他眼前拼命挥的孙柔。 赵陌白:“你怎么来了?” 孙柔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一言难尽。 顿了下,女人声音平稳:“因为今天不是周末,而我要上班。” 赵陌白揉了揉眼睛,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一望。 天已经大亮了。 孙柔蹙眉看向他,半晌叹了口气,从包里放了一小支眼药水给他。` “谢了。”赵陌白随手接过来,“我去洗漱。” 瞥见角落里睡得不省人事的吴真真,孙柔给小刘打了电话,让他来的时候带两份早餐,撂下电话后,这才面色沉沉,看向面前的白板。 赵陌白熬的这一夜效果是显著的,面前的白板写满了关于徐子昂死亡的所有关键信息。 字迹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号,弯弯曲曲,每一笔都拥挤在一起,或者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孙柔的目光从上面缓缓划过。 板子很大,她不得不后退两步才能看清全貌,可离得远了又看不清字迹……字丑不说,又密又小,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时候估计没少被老师骂。 钱家所有人的基本信息、关系、疑点,和一切他“卧底”时候得到的隐秘信息,他们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的中心是徐子昂,而在这个圆环的外面一角,突兀地写着辛晚的名字。 赵陌白洗了把脸出来,见孙柔看得认真,也抱着肩站在一边。 两个人同时侧头,四目相对,孙柔移先开了视线。 赵陌白“嘶”了一声,拧起眉头,“想说什么就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孙柔:“队长,这半个多月以来,我们是不是太着重于探寻这家人的关系了,不管钱家到底有多复杂,关系有多混乱,你真的认为,这跟徐子昂的案子有关系吗?” 以徐子昂为圆心的关系网逐渐扩大,他们的调查工作越来越多,可是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他们围着钱家在打转,可是唯一的指向性线索也只有水果刀上的指纹,其余皆是揣测。 她一向相信证据,也只相信证据,知道这家人有多烂跟调查徐子昂的死有关系吗? 大抵是孙柔的表情太多愤慨,赵陌白背不由得挺得更直了:“有关系,你相信我。” 徐子昂的死,和徐媛媛、和钱家这些不足为外人道、害怕辛晚公开的隐私,一定有关系。只要弄清楚其中一项,顺着这条线,或许就能找到徐子昂的死因。 男人的眸光发亮,青天白昼,都能瞧见里头熠熠的星芒。 孙柔一时失语。 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隐隐的对峙。 赵陌白一边接电话一边往走廊走,还不忘叮嘱:“鉴定科那边你跟着吧,有新发现及时沟通。”许多细微的不确定跟案情有没有关系的琐碎证据,都还在鉴定科。 孙柔望着赵陌白抖擞的背影,重重叹息。 队长明显陷进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想,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对面却沉默,孙柔毫不意外,自顾自将她的担心说了。 听完她的来意,里面有个男人轻嗤一声。 “你愿意当他妈,我可不愿意当他爸。” “徐朝阳,你做个人,说点人话吧。” 徐朝阳被怼了,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赵陌白这个人,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了,当然,他也一直所向披靡,这让他背叛自己的第六感,企图用微不足道的证据梳理这一团乱麻,这就像是让猴子背叛他信仰的香蕉。” 孙柔:“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徐朝阳:“呵,你——” 话音未落,孙柔挂断了电话。 就多余打。 第38章 第38章 新的证据 赵陌白拉下车窗后视镜,将卫衣两侧的带子捋顺,整理了一下后脖颈的帽子。 辛晚早上就借了编辑的手机打电话给他,约了今天一起去修手机。 窗外彩霞漫天,女人在一众临时停靠的车中,准确地找到了他的。 车门开了又关,多了一个人分享车内的空气,赵陌白的胸口都跟着闷了起来。 辛晚:“谢谢你来接我。” “顺便而已。”男人口吻高冷:“安全带系上。” 赵陌白貌似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路况,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副驾驶的女人,一身黑色连衣裙,外头一件同色系臃肿的羽绒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赵陌白暗自满意地点头,这才对,看看她之前穿得那叫什么样子,大冬天的,一点都不保暖。 原本还隐约担心,要是她说些自己无法回应的话改怎么办,但幸好,辛晚真的只是找他来陪同的 短暂等待之后,手机修好了,里面的数据夜没有丢失,女人利落地按照日期,将在揽山小那几天的所有录音文件都拷给他了。 录音远不止一份。 回到家,赵陌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点开了文件。 首当其冲就是关于小冉的几份录音。 听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快进……这都是什么污言秽语。 又点开一份。 里面传出女人清冷的声音,“钱朗,一会儿就下山了,你确定还要找我麻烦?” 是下山那一天早上的录音。 钱朗的声音褪去伪装,一开口犹如毒蛇吐信的阴冷:“告诉我,下册到底写了什么?” 女人的声音就多了一种不紧不慢的悠然:“如果你是我的读者,等书上市可以买一本读一读。” 一阵短暂的沉默。 “视频是不是你寄来的?” “什么视频?” 男人低吼出声,满是浓浓的忌惮意味,“别装了,我不管你跟徐子昂那杂种是什么关系,别想威胁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起来你有被害妄想症。” 后面还伴随着几句钱朗不干不净的谩骂。 录音也到此为止。 赵陌白拉开窗,任由外头的冷风悉数倒灌进来。 钱朗的话是真的很奇怪。 视频? ………… “我们对钱家进行调查的时候,还是遗漏了一项,私人信件的调查没有什么疑点,但是对公……虽然徐氏地产是一个公司,但也属于钱家这些人的生活圈,徐氏现在几乎是个家族企业。” 赵陌白顶着新冒出的胡茬有条不紊地说:“现在就去核实一下,他们内部通讯都依靠什么。” 一处效率惊人,不过半天时间,就传来了消息。 他们查到了徐氏集团的内网。 “走,去趟徐氏地产。”赵陌白走到门边,突然顿了一下,回身,视线在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脸上流连片刻。 ……总觉得他们队人手不足。 赵陌白:“吴真真,跟我出去一趟。” 路上,赵陌白长臂一伸,将吴真真像个小鸡仔子似的揽在自己臂弯下,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去了,你就说你是警察,但是我不是,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保镖,懂了吗?” 吴真真似懂非懂:“为啥啊?” “别问为什么,听你队长我的话就得了。” 赵陌白总觉得,自己这个卧底身份,或许还有能用到的地方。 徐氏地产。 面对前台狐疑的目光,赵陌白报出了卫子陵的名字,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结果电话打上去,卫子陵问都没多问,直接就让两个人上来了。 见到并不算熟的赵陌白跟完全陌生的吴真真,卫子陵面上的疑惑十分清晰,但还是礼貌地让赵陌白坐下。 开场白也很友善,“辛晚最近还好吗?” 赵陌白眉心攒动:“她的事怎么问我,我们又不熟。” 卫子陵:“我听说……我还以为……我是说,抱歉。” 他道了歉,赵陌白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话归正题。 赵陌白:“这位是市公安局刑警二处的吴队长,知道我曾经给钱家当过几天保镖,非要问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还让我带他来找你。” 吴真真一揣手:“对,我是队长。”他深吸了口气,圆眼瞪起,“请你配合调查。” 简单说了下需求。 没有遇到意料内外的阻碍,卫子陵利用自己的权限,将钱朗在集团内使用的个人账号和密码都给了吴真真。 登录浅浅一看,收件箱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要找信息部门的同事求援? 再一看。 哦,垃圾箱没有清空,密密麻麻一堆文件。 得,省事儿了。 临走前,吴真真嘱咐卫子陵今天的事不要跟钱家的人说,至于卫子陵会不会听从,倒也无关紧要。 毕竟新的证据拿到了。 第一次“挑大梁”就得胜而归,吴真真步子都横了几分。 两人离开后,卫子陵坐在宽大的棕色皮制椅上,久久没有动弹,男人睫毛垂下,颤抖间似乎泄露了些不宁的心绪。 终于,他拿起电话,打给了钱大业。 “视频被警察拿走了,我没办法阻拦。” 钱大业:“你不是说会帮忙把这些晦气的痕迹处理干净吗?” 卫子陵苦笑:“视频发了何止这一份,各个渠道,发给各个人,怎么处理得干净。” 钱大业:“你怎么不提醒他?” 顿了顿,见卫子陵没有回答,钱大业也觉得自己迁怒了,于是稳住声音:“算了……他既然被警察抓住了,你赶紧草拟一份股权让渡合同,我找个机会让他签了,无论如何,徐氏地产的股价不能动摇。” 卫子陵:“钱朗是你的儿子,不管了吗?” 钱大业冷声,意有所指地说:“曾经有一个人教给过我,我的成就皆因他而生,所以他的安全比我的安全重要。” “我和钱朗也是一样,我给了他血肉,没有我他恐怕还在农村种地,当了这么多年大少爷了,也该为了公司,为了我付出点什么。” 卫子陵长叹一声,没有再劝。 “希望这一次……能平平安安地度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