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章节目录》 第一章 贾珩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昨夜一场秋雨,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着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其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一边防武警,却不想因着一场意外,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四五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与前朝多有不同,多了一些人物,也少了一些人物……尤其,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桓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有九十余年了。” “大汉高祖陈桓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十三年前,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贾珩思忖着,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对应,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十四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丫鬟,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董氏一手抚养长大,年前,前身之母董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儿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在荣宁街住着,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气质端娴,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元宝小说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可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董氏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后半年间,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董氏是个心气儿高的,但这贾珩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董迁厮混,并不怎么喜爱读书。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的“安危”,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态,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完璧归赵。”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玉容微顿,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写的?”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雨打芭蕉,一时心有所感,信手而作,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受着家中祖父身为道士的影响,苦练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美眸打量了贾珩一眼,心中就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眸中隐有湛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第二章 几为纨绔膏粱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行至廊檐之下,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或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再不愿,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 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出了贾珩所居宅院,登上马车,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居所而去,走不大远,就见垂花门下,俏生生站着二人,不由就是顿住步子。 只见为首之人是一个着杏黄色外裳的女人,其弯弯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隐见精明、凌厉之芒,旁边站着一个对襟水绿色袄裙的女子,弯弯秀眉之下,琼鼻檀口,肌肤白腻。 “大嫂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王熙凤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如碎玉清音,说话间,就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落在李纨手中的书册之上。 嗯,她不识几个字,原也认不得什么书。 “凤丫头,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李纨笑着迎上前去,见王熙凤目光疑惑,解释道:“这是从前门街柳条胡同,贾四儿哪儿取来的。” 贾珩之父在族中排行老四,故有此说。 王熙凤俏丽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恍然道:“原来是他家,贾四儿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听说董氏也是个心气儿高的,见天儿撵着她孩子读书,偏偏那贾珩是个喜舞刀弄枪的,可把他娘气的不行。” 身为荣国府的管家媳妇,代王夫人处置府中大事小情,纵然贾珩之先父,贾四儿早已出了贾府五服之亲,可对于这种族中趣事也并非全然不知。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街坊四邻之中的家事八卦,原就是谈资趣事儿。 李纨顿了下,道:“哦,这倒是我不知了,从他家出来,倒是没见那董氏。” 一听王熙凤之言,李纨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 想来自贾珠去后,她在家拉扯着一个孩子,这情景何尝不类贾四儿? 再想到那少年不大孩子,动静举止,就已如小大人般,却是不由想起了兰儿,也不知长大后能否为她支撑起一片天地。 王熙凤道:“年前才没了老子娘,命苦的紧,她娘一心想让进学,但这贾珩最喜舞刀弄枪,现在和蓉哥儿身旁充作常随使唤,混口饭吃。” 因为,蓉大爷常和贾琏在一起厮混,又常往王熙凤屋中串儿门,王熙风对贾蓉的身边人也有几分熟悉。 李纨心头泛起一抹疑惑,不爱读书,可临得那一手好字,这就让人称奇了。 不过少妇原也不是忧切旁人,攀藤缠幔的性子,笑道:“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会子,兰儿该下学了呢。” 王熙风笑了笑,目送李纨离去。 …… …… “珩大爷在家吗?” 贾珩正要回屋,忽地听到外间一声呼唤,抬眸看去,就见来人穿着常随短打绸衫,身量不高,斜眼看人,低眉顺眼模样。 “蓉大爷听说你大好了,今日去戏园子吃酒听曲,跟前缺个人伺候着,点名让你过去呢。”那小厮开口说道。 贾珩拧了拧眉,回忆起前身和贾蓉的交集。 贾蓉年方十六,往日最喜飞鹰走狗,寻花问柳,有时与京都权贵子弟发生口角冲突,常有殴斗之事发生。 而他因少时与表兄厮混,习些拳脚功夫,在贾蓉身旁,常有照应之举。 再加上,前身自从母亲去后,家中钱粮拮据,想入宁国府谋个差事,所以才在贾蓉身前大献殷勤。 说来,前身之所以魂归幽冥,为他所夺,也是因为此情。 如果按《红楼梦》原著的历史脉络,他最后是要在贾府谋了个二等差事的,在贾蓉之妻秦氏亡故时,露过一脸的。 不过,此刻贾蓉还未娶亲,其与营膳司郎中秦业之家的婚事还未定下。 “秦可卿……漫言不孝皆荣出,造衅开端始在宁,秦可卿这等绝世尤物,一入贾府,未来贾府之败亡就进入了倒计时。” 《红楼梦》原书记载,秦可卿死时,贾蓉二十岁,而冷子兴——这位周瑞家的姑爷,在演说荣国府时,贾蓉才十六岁。 “珩大爷……”小厮见贾珩出神,就是唤道。 贾珩就有些不想去,他受伤躺在床上这十来天,贾蓉连探望都没探望,却是见他前即日大好了,在宁荣街溜达,这才想起来使唤人。 念及此处,就道:“我二日,身子还有些不大爽利,大夫说不能饮酒,等过几日再过去。” 那小厮道:“那既是这般,我就先回话了。” 贾珩点了点头,目送小厮远去。 庆芳园 贾蓉、贾琏围坐在厢房一方圆形桌子前中,时已入秋,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二人皆着了棉衫,风流倜傥,一派儒雅风流模样。 贾琏一身蓝白色绸衫,面如傅粉,浓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眸自有多情流转,掌中拿了一个酒盅,抿了一口,笑道:“蓉哥儿,亲事说的如何了?” 贾蓉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塞着,心不在焉道:“现在敲定了几家,还在说着呢。” “你啊,怎么怏怏不乐的,怎么,怕成亲之后,被管束着,不能出来玩儿?”贾琏猜到贾蓉的心思,笑道:“你看你二叔我,成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蓉不好揭破贾琏的底细,憋着笑道:“二叔所言是理。” “怎么不信?我在家中可是说一不二。”贾琏见贾蓉表情古怪,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板起面孔,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早些成亲也是好事,你也不小了,天天在都中厮混也不像样,前日怎么回事儿,怎么听说你族中贾老四家中的独苗儿,被人开了瓢。” “哎,就是和礼部侍郎家的粱公子,争一个花魁,那帮狗娘肏的,从后面偷袭我,贾珩在一旁拉了下,就挨了一记。”贾蓉提及此事,仍有些愤愤不平。 “那花魁模样俊不?”贾琏似笑非笑问道,对贾蓉也好,贾珩也罢,显然并不怎么关注。 “二叔,我哪见得着?还不是被那礼部侍郎粱元招了入幕之宾。”贾蓉脸一下子垮下来。 “得罪了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珍大哥还不将你腿打断。”贾琏打趣道。 贾蓉脸顿时苦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待珍大哥打你,你到时只管过来寻我就是。”贾琏见贾蓉这副苦涩样,心头方惬意了一些,转而又温言宽慰。 贾蓉方转忧为喜,笑道:“二叔,冯紫英约了明天一起秋猎,二叔去不去?” 贾琏摆了摆手,笑骂道:“我才不玩儿这些,我看你是存心拿二叔我取笑。” 开国勋亲一辈,四王八公,历经近百年,其后辈子弟多不称器,疏于战阵,几为纨绔膏粱。 “不过,我倒是听前个大老爷说,听说舅老爷,将要大用了呢。”贾琏笑了笑,说道。 王子腾是他妻子王熙凤的娘家,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如舅老爷大用,他在京都之中,也能多个依仗。 此刻贾琏和凤姐成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恩爱两不疑的蜜月之期。 叔侄两个说笑着,不多时,一个仆人抽空插话,说道:“蓉大爷,冯家大爷来了。” “二叔,冯紫英过来了,我去迎迎。”说着,贾蓉就是起身,向着外间而去。 第三章 此身亲朋 待仆人远去,贾珩这边在屋中,换了一身短打,取了一把宝剑,来庭院中,练起武艺来,前世在观中借读道藏,跟着祖父的一位忘年交,学习武艺,那人传了他拳脚功夫和兵器,其中就有一百零八路乾罡剑以及六合刀,后来从了军,又学了一些军中的格斗擒拿之术,等闲七八人,近不得身。 贾珩手提长剑,拉开架势,热了热身。 不得不说,这身子骨打熬的不错,也省了他不少功夫。 噌…… 长剑出鞘,寒光飒然,剑鸣如水龙之吟,清越激荡,搅动的剑风,卷起庭院中树叶飞起。 身如轻燕,回身一刺,庭院中的婴儿手臂粗细的毛竹,被一剑刺中,剑没及柄,颤鸣不停。 “好剑法!” 就听到得鼓掌之声传来,声音浑厚、粗犷。 贾珩面色顿了下,抬眸去看来人,见说话之人是国字脸,颌下蓄着胡须的青年,头戴黑色冠帽,脸上有着一道浅浅刀疤,笑道:“原来是蔡兄。” 来者二人,左边之人年岁十六左右,是贾珩表哥,名为董迁,在五城兵马司为小校,另外一位则是蔡权,是乳母蔡氏的内侄,现今为禁军京营的小军官。 陈汉国初效唐宋之制,及太宗时,又仿明制,于大汉神京设十二团营,以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十二侯分掌兵权。 又在地方行省一级设都司,代兵部司掌卫所之军,这在国初是考虑到尽快平复朱明被灭后的乱局,部分承接了朱明一世的体制,为解决号令不一之事,又在军中杂糅唐制节度使之职。 故而造成地方守备与节度使并行,京营名义长官也为京营节度使。 蔡权笑道:“大郎,这身武艺纵然在军中,也能数一数二了。” 这时,蔡氏就道:“去去,一天天就知道胡说,大郎是要读书科举为官作宰的,去作丘八作甚?” “姑母这话说的,丘八怎么了?也一样是是天子皇粮,为朝廷效力嘛。”蔡权笑了笑,朗声说道。 蔡氏瞪了自家侄子一眼,道:“董姑娘走时,可说过的,要让哥儿读个进士出来,你再底下煽风点火的,我可不依你。” 这边厢,贾珩就引着蔡权和董迁进屋说话,有丫鬟桂香倒了茶,贾珩笑道:“两位兄长,今儿怎么这么得闲,过来看我?” “这不是听你表兄说,你受了伤,就过来看看,身子可大好了吧,方才这么一见,倒是大好了。”蔡权关切说道。 贾珩道:“劳蔡兄挂念,只是一些皮外伤,将养几天,也就无碍了。” 董迁笑道:“也不是哥哥说你,和那贾蓉每日厮混,还不若在军中谋个差事,也不辱没了兄弟一身武艺。” 蔡权也是附和道:“是啊,兄弟,这年景一天比一天难过,总要寻个营生才好,方今九边正是用人之时,以贤弟的胆识、能为,将来混个差事,出人头地,再讨上一房媳妇,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他之所以撺掇着贾珩从军,也有一点儿私心,贾家子弟从军在他手下为小校,怎么的也要受贾家在军中残余旧部的瞩目,哪怕资源漏得一星半点,也够他仕途之上受用不尽。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军中为一小卒,刀枪拼杀,重现先荣宁二公之荣光,也是珩平生所愿,然而……” 他读国史,知九边也是效前明而设,经太祖太宗两代皇帝奋武扬威,勉强将草原之胡患阻挡于九边镇外。 然后百年倏过,随着国朝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九边之外的草原部族渐渐恢复过来元气,此消彼长之下,关外之地逐渐失守,几十年前,辽东更是崛起了女真人,建立大金朝,每到秋高马肥,就会领兵犯边。 “不瞒蔡兄,弟意由科举入仕。” 国朝承平日久,文官集团膨胀,已有以文御武之相,尤其今上,虽自即位以来,雄心壮志,想要平定边患以及流寇之乱,内阁都换了两茬儿,但对文臣借重,仍不减分毫。 想那贾雨村同样是文人出身,最后得贾家之助,竟得授兵部大司马(尚书)之职,就是沾了两榜进士这块儿金字招牌的光。 蔡权惊讶道:“科举属实正途,不意贾兄真有如此之志?” 董迁也面色动容道:“表弟不是平日最厌烦读书的嘛?今日如何竟开了窍?”元宝小说 刚才就觉得自家这表弟,是愈发变了样子,气质沉静了许多。 贾珩淡淡一笑,说道:“说来,还是前日被粱侍郎公子那一棍给敲醒了,大丈夫立身于世,还是得多读书才是,读书明理,否则在那等公子哥眼中,我等赳赳武夫,也不过是不值一看的小人物罢了。” “贾兄,这话倒是不错,如那关云长,也是手拿春秋不离手,粗通大义,俺老蔡虽不喜那酸文假醋的穷酸秀才,但也爱听那说书讲古。”蔡权颔首笑着说,目中就有几分异色涌动。 心道,这贾家大郎,原以为只是有几分蛮力,不想还有这等见识? 众人正在说着话,贾珩道:“还要请教蔡大哥,哪里有良驹贩卖?” 读书科举也罢,武艺也是不能落下。 蔡权道:“马市上就有,不过皆是劣马,要寻宝驹,恐怕要费一番心思,怎么兄弟要学骑射?” 董迁笑道:“表弟若是学骑射,我有位师父,算是骑射高手,倒是可以教你。”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最近的确打算学,不知表兄,那位高手现在何处?若是拜师,需要准备多少束侑?” 董迁笑道:“那位高手,名唤谢再义,原是军中百户,因酒后误事,开罪了上司,现在只在城门做守门校尉,你若是想学,多准备些酒肉就是了。” 所谓城门校尉,其实就是普通军卒,这是被一撸到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看看,顺道也好买几本书。” 众人说着,贾珩就和蔡氏说了一声,随着董迁和蔡权向着外间去了。 …… …… 大汉之神京,人烟阜胜,街道喧哗,贾珩先买了一些酒菜,然后穿过荣宁街,就向着城门而去。 神京都城,安化门,近午时分,贾珩终于在挨着安化门的一座破旧宅院中,见到了董迁口中的谢百户。 谢百户蹲坐在天井院中的石墩子上,拿着破布在擦着一把刀,汉阳笠的头盔在一旁随意放着,斜眼打量了董迁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在蔡权和贾珩身上,暗道,军中之人还有一个小娃娃,就是皱眉道:“这般兴师动众的,有事儿?” 董迁道:“谢哥,来看看你。” “非年非节的,老子有什么好看的?”谢再义冷哼一声,抬眼打量了一眼几人手中提着的礼盒以及酒菜,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什么事?” 董迁嘿嘿笑道:“确有一桩事儿,要烦劳谢哥。” 贾珩这时,接过话头,上前抱拳道:“听闻谢兄擅于骑射,在下贾珩,宁国公之后,想随着谢兄学习骑射之艺。” 谢百户冷笑了声,道:“宁国公的后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贾家寻什么样的武师没有,怎么偏偏寻老子消遣?” 说着,就打量了一眼贾珩,见其衣衫简素,已猜测出了七八分缘故。 恐怕已经是宁国府的远支。 第四章 乱世? 贾珩也不恼,淡淡一笑,说道:“先辈荣光已远,某虽不才,也愿追逐先辈之脚步,听说谢兄在箭术一道上颇有独到之处,谢兄若不弃,可在箭术之上指点在下一二,倘若有所进益,必感佩谢兄之教诲。” 谢百户想了下,嘿然一笑道:“这把刀,拿着,看到那边的木桩子了?若是劈砍得开,老子就将箭术倾囊而授,若是劈不开,也别说俺老谢不讲情面。” 说着,将刀递将过去。 蔡权低声道:“董老弟,不是说容易……怎么还考较上了。” 董迁皱眉道:“我也不知,先看看吧。” 贾珩轻掂着手中的雁翎刀,这把刀大约有二十斤左右,如非前身打熬了一些力气,恐怕提起来都费劲。 挥舞了下,挽了个刀花。 只是一下,谢百户就是眯了眯眼,暗暗称奇,这宁荣二国公的后人,早已不堪大用,没想到还有这等人物? 贾珩并作两步,提刀跳斩,就见刀光如虹,向着木桩劈去。 “咔嚓!” 海碗粗细的木桩,被从中斩断,断面如镜,光可鉴人。 “真是一口好刀!” 贾珩脱口赞道,只觉胳膊发酸,这是他时常用剑,而少用刀之故,二者的发力方式还有许多不同。 谢百户站起身,笑道:“好本事,俺老谢倒是看走了眼。” 董迁笑道:“谢哥,你可别小瞧我这贾兄弟,方才在家中见他练剑,剑光如虹,风雨不透。” 谢百户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道:“这木桩是栎木所制,原较一般木桩就要难劈,贾兄一击而断,不简单,手上有功夫。” 不仅是力气,还有技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蔡权也在一旁笑着暖着气氛,说道:“走,这都到晌午了,先去吃饭吧。”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谢百户一同进入屋内。 谢百户住得是三间瓦房,屋内还有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三十岁模样,皮肤不太好,有着长期操劳的疲态,身旁还带着几个小孩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正眼珠骨碌碌地看着生人,目光落在蔡权和贾珩手中提着的礼盒,目光闪亮,身后还有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打量着生人。 “去将这些酒温了来。”谢百户一进厢房,就先上了炕,对着一旁的婆娘吩咐着。 那女人应了一声,这边蔡权,贾珩将酒肉递将过去。 不多时,众人就饮酒叙话。 谢百户唏嘘道:“金人在北方何以年年掳掠,就是骑射废弛,遥想太祖之时,京营还能追亡逐北,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军中还有多少人会骑射功夫?” 因为陈汉承明,自然也面临了如前明一样的问题,外有草原边患,内有地主阶级的土地兼并以及士绅为代言人的庞大文官集团。 贾珩沉吟道:“现在九边是什么个情形?” “还能是什么情形?东虏势大难制,蓟镇总兵龟缩不出,北平府常年被掠,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谢百户面色愤愤说道。 贾珩面上现出一抹思索,红楼梦世界到了后面,无疑就是一方改朝换代的乱世,正如《好了歌》所言,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说的就是柳湘莲一干人,什么样的时代,才会让柳湘莲一干人去作强梁。 除却乱世,不作他想。 《红楼梦》中第一回有载,甄士隐家宅被烧一空,其去田庄避居,书中道:“偏值今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 五十三回更有记载,乌进孝禀告,“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 念及此处,贾珩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凛然。 莫非是晚明的小冰河时期? 若是这般,仅仅科举入仕,并不足以在这方世界安身立命,还是需得兵权在手,才能于此方世界活得滋润。 这边厢,几人说着话,那边热好的酒菜,摆上桌子,众人边说边叙着话,从军中见闻提到京中琐事。 一场酒会,宾主尽欢,直到午后未时方止。 贾珩和谢再义约好了时间来学骑射,扶着喝得脸颊酡红的董、蔡二人,相伴回家去了。 回来时,自是少了得被蔡氏一同埋冤,贾珩回到里屋睡觉,一直到黄昏时分,才方止。 准备了些热水,洗去了自身酒气,换了一身清洁衣衫。 正要来到书房就读,忽地看到蔡氏站在门槛处,似是欲言又止。 贾珩笑道:“蔡婶有话教我?” 蔡氏一家三口,他家虽贫寒,其实还有一二十亩地,由蔡氏的丈夫以及蔡兄一家三口耕种着。 蔡氏道:“婶子却有几句话要嘱托珩哥儿。” 说着,走进屋里。 贾珩笑了笑,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蔡氏倒来一杯茶,转身给说道:“蔡婶儿,您喝茶。” 蔡氏坐在桌子上,笑道:“哥儿是愈发像个大人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蔡婶也算是看我长大的。” 蔡氏捧着茶,笑着感慨道:“若是姑娘还在,不定心里多慰贴呢。”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娘她操劳一辈子,也没跟着我父子享过一天福,哎……” 蔡氏就是沉默,片刻后,忽道:“姑娘就希望哥儿读书进学,临走之前,其实,给哥儿定了一门亲事。” 贾珩讶异道:“亲事?” 蔡氏道:“这是婚书,原是早定下来的。” 说着,从袖笼中取过一个木盒,梨花木的盒子做工精致,上面镂着凤凰花纹。 贾珩面色顿了下,伸手接过,打开,阅览着,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秦业之女?秦可卿?”贾珩脸色就有几分古怪之意。 秦可卿不是要嫁给贾蓉吗? 也是,此刻的贾蓉年岁刚刚十六,应未娶亲才是。 “只是,以我如今之穷措大的身份,秦业说不得会退婚,我难道还要整个三年之约?”贾珩看着婚书,一时现出凝思。 当然,就算秦业应允下来,秦可卿这种绝色尤物,他若无一些本事,也根本保不住。 红颜祸水,并非虚言。 但让他置之不理,若是秦可卿如原著嫁给贾蓉,再被贾珍那老东西扒灰,好像又……挺膈应的。 “我下午时已让你叔采买一些礼物,明日,你去秦家和秦家人,商定一下婚期。”蔡氏道。 贾珩沉吟了下,道:“蔡婶,我们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家这般情况,他秦家多半是要反悔的,我们上门岂不是自讨没趣。” 蔡氏笑道:“哥儿有所不知,这是当年秦业应允过的,岂会反悔,哥儿明日只管去,那时自有计较。” 贾珩不知蔡氏为何如此笃定,不过见其神情期冀,暂且答应了下来。 第五章 秦可卿 翌日 清晨,贾珩起了个大早儿,洗漱而罢,简单用些早饭,自里间换了“昌皓”衣坊精制的衣物,这衣服拢共也就两套,基本算是贾珩唯一能拿出来的体面衣服了。 站在铜镜之前,看着身姿挺拔、眉宇英气的少年,贾珩叹了一口气,这相貌五官,基本就是他前世的古装扮相。 “世上绝无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无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贾珩,苏珩,谁又能分的清楚呢?” “珩哥儿,该去秦家了。”就在这时,蔡氏笑语着上前,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贾珩点了点头,整容敛色。 在蔡氏的叮嘱下,贾珩装好婚书,在蔡氏丈夫李大柱的赶车下,向着大功坊而去。 马车之上,倒也备着一些简单的礼物。 秦家在大功坊花枝巷的靠街位置,青墙碧甍,窄窄的一个二重进小院,门前自无荣国府门前威武雄奇的石狮子,只是一个朴素的门楼。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但神京居、大不易,纵然是这般一个小小宅院,都耗费了秦业的半生积蓄。 “吁……”李大柱一拉缰绳,唤停了驴车,回头道:“珩哥儿,到了。” “多谢李叔。”贾珩道了一声谢。 李大柱是蔡氏之夫,属于典型的庄家汉子,为人木讷、朴实,平时也是不苟言笑。 李大柱“嗯”了一声,就去栓驴车。 贾珩就上前去扣动门环,整容敛色,想好说辞。 “来了,来了。” 就听得秦家宅院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黑油漆的门打开,现出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 “这位公子,这是……”中年妇人打量了一眼贾珩。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婶子,在下贾珩,有一事来拜见秦伯父。” “贾珩?”那中年妇人想了下,道:“可是荣宁街后廊的柳条胡同的贾大郎?” 贾珩嘴角抽了抽,暗道,贾大郎?他又不是武大郎…… 中年妇人笑道:“这两日,老爷还提起你呢,这边,院里请。” 说着,就要邀请贾珩进得院中。 忽地看到李大柱,手中还提着礼物,就道:“这来就来吧,还怎么好这般破费?” 贾珩从身后的李大柱手中接过礼品,笑了笑,清声道:“初登贵府,不好空手而来,区区薄礼,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中年妇人脸上笑意热切了了许多,道:“大郎太客气了。” 贾珩也不好纠正其称呼,只得忍着那一抹心头异样,提着礼物,入得院中。 将贾珩一行几人迎入花厅,那中年妇人就吩咐丫鬟奉上茶点。 从方才路上闲谈得知,贾珩也知,这中年妇人倒并非秦业的侍妾,而是在府中的管事嬷嬷。 那中年妇人才笑道:“老爷今天休沐,原本在家待着的,但早上说要去陶然居会客,我去让人唤一下老爷?” 贾珩面色顿了下,笑了笑道:“有劳。” 中年妇人就从廊檐下唤过来一个小厮,叮嘱两句,返身笑着说道:“贾大郎,多问一句,寻我家老爷是有什么事儿?” 贾珩沉吟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此事,需得当着秦伯父的面才好说。” 中年妇人笑意吟吟,道:“纵贾大郎不说,老身也能猜着一二。”元宝小说 “哦?”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盏,目中有着几分“讶异”。 中年妇人笑了笑,说道:“老爷也说过了,说我家小姐已和贾家大郎定亲,想来就是这位贾公子了。” 想起昨夜秦业唉声叹气的模样,中年妇人心头闪过一念。 后院之中—— “姑娘,贾四家的那珩大爷来了。”一个丫鬟小跑进屋中,面带惊喜说道。 绣房之内,一个正当妙龄,体态婀娜,朱颜粉面的女子,娴静而坐在一面青铜之镜前,在丫鬟的侍奉下,贴着花钿。 铜镜之中,女子花容月貌,云堆翠髻,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无端的脸颊上,白璧无瑕,梨腮胜雪。 “人在哪儿呢?”随着一阵酥软、娇媚的声音响起,秦可卿将螓首转将过来,看向丫鬟宝珠,一双熠熠闪烁的妙目之中,闪烁着好奇之色,依稀可见一缕动人的风情。 她听父亲说,她和贾家柳条胡同的珩大爷订了一门娃娃亲,对这位珩大爷,心中也是好奇的紧。 少女情怀总是诗,秦可卿年岁也不过二八,闺阁之中也难免会对未来的夫君产生一些梦中的期望。 “姑娘,就在花厅和嬷嬷说话呢。”宝珠笑着说道。 秦可卿眉眼低垂,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胭脂,道:“我去看看。” 瑞珠连忙起身,拉过秦可卿的藕臂,面有难色说道:“哎呦呦,我的好姑娘,这如何使得,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好妹妹,我站在帘子后远远看一眼就是。”秦可卿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瑞珠见此,道:“那我和姑娘一起去。” 秦业虽为营膳司郎中这样的小官,平日虽疏于对家中一双子女的管教,但在男女大防的问题上,还是对内宅的丫鬟有着叮嘱的。 秦可卿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向着前院行去。 贾珩这时与中年妇人吴嬷嬷叙着话,不知不觉就有一盏茶的功夫,但仍不见秦业返回,心头生出一股疑惑同时,考虑是不是起身告辞。 忽地,心头所感,就觉得有人于暗中窥伺。 这是一种前世习武对目光注视的敏锐直觉,心头这般想着,端起茶盏,道:“吴婶,听说贵府有一位秦钟小郎君,怎么未见?” 吴嬷嬷笑道:“钟儿去上学了,怎么,珩大爷也听过我家钟二爷的名字?” 贾珩趁势偏转到过头,抬眸看向吴嬷嬷身后的帘子,正好对上一双多情妩媚的眸子,然而四目相碰,那双柔媚如水的眸子,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收回目光,帘子轻晃。 贾珩沉吟了下,笑了笑,说道:“听街坊说,秦钟兄弟,一表人才,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有清逸超凡之姿。” 这自是恭维之语,吴嬷嬷自不会当真,因此笑道:“珩大爷过誉了。” 吴嬷嬷是秦钟和秦可卿的乳母,受贾珩之夸赞,自是与有荣焉。 帘后,秦可卿走至回廊之中,眼前还回想到那一双沉静、幽邃的眸子。 有道是,眼睛是心灵之窗,方才虽仅仅是对视一瞬,但不知为何,却像是印在眼前一般。 “姑娘,这位珩大爷……”宝珠低声问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眉眼低垂,脸颊不知何时,已现滚烫,说道:“看着……还行。” 这时代,婚姻大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可卿原本担心碰到一粗鲁、蠢笨的男子,辱没了她。 但见那少年相貌堂堂,如芝兰玉树,气度沉凝,心头一抹担忧渐去。 第六章 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陶然居 这座茶楼矗立在大汉神京的繁华地界,此刻二楼之上,正有几人对坐叙话。 “未知大人着人召下官,有何要事?”秦业是是个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者,面色谦卑地看着对面的贾珍,开口就是以下官相称。 贾珍承袭宁国公的爵位,虽经历次减等,但如今还承继着三等爵威烈将军,比起秦业的工部营膳司郎中的五品,品阶要高上许多,更不用说还有贾族一族族长的特殊身份,秦业面对贾珍,自然不敢造次。 贾珍年纪四十出头,一身浅绿色官袍,头戴黑色无纱黑帽,面皮白净,鼻子下蓄着胡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把玩着,面上挂着一抹笑意,笑呵呵道:“秦老大人客气了,秦老大人和我贾家也算是世交了,确有一事想与秦老大人商议,犬子贾蓉,已到议婚之龄,我闻秦郎中膝下有一女,品容上佳,宜室宜家,故而厚颜,代小儿向秦郎中求亲。” 贾珍说着,凹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眸子里仿若现出那一张如花霰娇媚,楚楚多情的美人来。 还是中秋节前夕,他至大安寺游玩,当初碰到了,后来多番打听,才知原是来进香还愿的秦氏姐弟,其父是工部营膳司郎中,正五品。 “下官……”秦业面上神色就有些踌躇之色,道:“不瞒贾大人,小女已订了亲事,如何一女还能许两家?” 贾珍皱了皱眉,面色微变,急声道:“订了亲事?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公子?” 秦业沉吟了下,有心不告知以实情,但对着贾珍的审视目光,道:“说来,还是贾族中人。” “哦?”贾珍面色微顿,目光一亮,诧异道:“哪一房的公子,我为何不知?” 贾珍为贾家族长,他却是不知两府之中,有着什么适龄男子娶亲,宝玉还小,贾琏年前才娶的亲,如是寻常族人定好亲事…… 贾珍目光闪了闪,心下一松,如果是贾家在京族人订好的亲事,他身为族长,左右使些银子,威逼利诱一番就是,料那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秦业顿了下,迟疑道:“是后街柳条儿胡同的贾四家,小名珩哥儿,在出生不久时,就定下的娃娃亲,已换过婚书。” 说到最后,秦业心头就是一叹,当年他还只是工部一小吏,因受得贾四儿夫妻的恩惠,就定了一门娃娃亲。 但时过境迁,原本门当户对的亲事,此刻多少有些……可让他开口悔婚,也决然做不出这等没脸的事来。 贾珍拧了拧眉,问着一旁的赖升,道:“后街的贾四儿?可是那个十年前,因酒后跌入塘子里淹死的贾四儿?” “老爷好记性,这贾四儿当初包了庄子上一块儿鱼塘。”赖升笑着说道:“这贾四儿,说来,也算是我们东府里的一支了,当初横死,老爷还让公府中支了银子呢,这位珩大爷平日和蓉哥儿也常在一起厮混呢。” 贾珍放下酒盅,缕了缕一撮小胡子,笑道:“既是如此,倒也不是外人,让人给他五十两银子,再在外面铺子中,留个差事,让他退了这门婚事就是。” 赖升笑呵呵道:“老爷慈悲,这位珩大爷的母亲,年前也病故了,家里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若老爷给他个差事,不定多高兴呢。” 贾珍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终究是我贾族晚辈,我为贾家族长,照应也是应有之义,是吧,秦老大人。” 说着,将一双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秦业,给予适当的压迫。 “这……”秦业沉吟了下,一时沉吟不语。 贾珍倒也不愿逼迫过甚,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盅,抿了一口,试探问道:“既是这样,这门亲事?” 秦业心头犯难,正讷讷不知何以对之时,忽地,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声音,“老爷,家里来了亲戚,吴嬷嬷让您回去呢。” 秦业闻言,心下一松,抬眸看向贾珍,拱手道:贾大人,下官家中还有事,至于亲事,容下官回去思量思量如何?” 贾珍面色就有不虞之色显露,但也不好强留,笑了笑,道:“那我静候秦老大人的佳音,老大人慢走。” 待秦业随着仆人下了陶然居,贾珍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掌中折扇“刷”地在掌中展开,轻轻在掌中拍打着扇子,面色阴晴不定,目中若有所思。 “老爷,要不要现在派人去贾四儿家?”赖升上前,小声问道。 贾珍顿了扇子,笑了笑道:“先不忙,让人唤蓉哥儿来。” 他身为宁国长房,贾族族长,这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风评,尽量办得滴水不漏一些,料那贾珩也不敢违逆于他。 秦业出了陶然居,边向家走,路上就问着仆人,道:“哪个亲戚来了?” 仆人道:“老爷,是宁荣街柳条胡同的贾珩。” 秦业面色一变,心道,怎么会这般巧。 “有没有说什么事儿?”秦业问道。 仆人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过来拜访老爷。” 秦业面上现出一抹苦涩,拜访?那少年已近十五岁,多半是来求亲完婚的,这可如何是好? 神京城中,贾家一门两国公,家势鼎盛,于朝中更是树大根深,别看刚刚那贾珍说的客气,若是拂了其面子,祸福难料啊。 但,他若是弃贾族寒门而将小女许配给宁国府,这嫌贫爱富的名声,一旦传扬出去…… 秦业此刻心头涌起一股苦涩,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见过那贾珩再说,先看看来意,就这般行了两刻钟,返回家中。 花厅之中,贾珩正与吴嬷嬷随意闲聊着,茶都吃了二盏,见始终不得秦业回返,虽心头疑惑,但面色不显。 方才,他已见过秦可卿,当真是明媚动人,丽色天成,红颜祸水,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廊檐下的仆人喊道。 贾珩徇声而望,见一头发灰白,身穿常衫的老者,四平八稳步入花厅,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贾珩见过世伯。” “是贤侄啊。”秦业打量了一眼贾珩,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贾珩,见其一身士子青衫,眉宇英气逼人,心头也暗暗道了一声。 原本以为是出身贾家旁枝,出身寒微,会有自卑自贱之色,不意竟是一表人才,此事愈发难办了。 二人再次落座,有丫鬟换了一壶新茶,秦业与对面少年寒暄几句,与之交谈,见其对答如流,神态从容。 贾珩就拿出婚书,道:“不瞒世伯,家慈在时,唯一之念就是看小侄成家立业,而今小侄正当适龄,特来求访世伯,已完婚事。” 秦业沉吟了下,觉得还是不让宁国府提亲一事道明才好,如果贾家有法使贾珩退婚,他或许也……元宝小说 相比宁国府的正牌公子,旁支无疑是多有不及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业道:“贤侄,当年定婚之事,自当践行,只是小女时常说要在家中再陪老夫二年,贤侄不若先将这婚书收好,再缓二年如何?” 贾珩笑了笑,道:“秦世伯,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方才进门之时,见这位秦世伯眉眼间藏有一抹忧愁之色,尤其在看到自己时,那忧愁之色更盛三分。 前世他在西南边防稽查,面对形形色色的入境者,早已学了一套察颜观色的方法。 第七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秦府 秦业迎着贾珩的目光注视,长叹了一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 秦业终究不是那等依仗权势就翻脸无情的无耻之徒,就将刚刚见过贾珍的经过说来,当然如果贾珩知难而退,他也正好问心无愧。 秦业如此的心思,正是处在这般一种左右摇摆的复杂情景上。 贾珩沉吟半晌,自是察觉到秦业心头的纠结和矛盾,就问道:“秦世伯,我和令嫒婚书已定,秦世伯难道要悔婚不成?” 秦业面露苦笑,道:“老夫自是不会悔婚,只是此事毕竟牵涉到贵府族长,贤侄回去之后,难保不会再起波折啊。” 贾珩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宁国府虽势大,但说破天去,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况我也是贾族中人。” 但事实上,贾珍百分之百要胡来。 红楼梦原著多次提到贾府干涉,从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借长安节度之手,参与长安府尊和长安守备亲事之争,再到贾琏偷取尤二姨,凤姐对苦主张华的迫害,可以说,贾府这种事情干的不是一件两件。 当然,他好在还姓贾,若事情闹大,他或可以寻贾母这位两府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评理。 但能不能见到贾母,又在两可之间。 所以,此事需要提前防备。 他向来谋而后动。 若还未见秦可卿也就罢了,方才既已见得秦可卿,这要是一步退却,他岂不是成了被牛头人的苦主? 既存此念,贾珩目中现出坚定,沉声道:“秦世伯放心,宁国府那边,我会想办法周旋,世伯,我和令嫒的婚事,还请尽快议定下婚期,否则,贾府说不得还会再使手段。” 如是迎娶秦可卿,贾珍再想从中作梗,就要难上许多了。 秦业迟疑道:“贤侄,这太过仓促了吧。” 贾珩沉吟了下,正要劝说秦业,忽听得一声柔媚、酥软的声音,“爹爹……” 帘子之后,倩影微动,现出一女来。 秦可卿在帘后听了半晌,闻听宁国府族长将代子提亲,就是脸色一变, “你,如何出来了?”秦业脸色微变,这时代虽男女大防虽未如,但一未出阁女子,见于外男,还是有着几分不太妥当。 但秦业家终究是小门小户,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爹爹,方才之事,女儿已听了大半,既婚约早定,岂可轻易失信于人,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女儿之命了。”秦可卿看向秦业,清声说道。 见这一幕,贾珩也不由面色动容,他确是没想到,秦可卿竟能说出这番言语来。 也是,既能悬梁于天香楼,若无一分烈气,似乎也说不过去。 要知道,千古艰难唯一死,纵然是死,其实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见秦可卿出来劝说,秦业苍老面容上现出无奈,终究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在工部蹉跎半辈子,性情本就绵软,否则也不会如此左右摇摆,若是拒绝贾珍,在陶然居就可开口言辞拒绝,贾珍还能强逼不成? 若要悔婚,就可直接作恶人,打发了贾珩。 但前者畏惧贾珍权势,后者又不想做恶人,同时担心贾珩来闹,于是两相为难,踯躅犹疑。 秦可卿显然是知道自家父亲性子的。 秦业面色变幻了下,说道:“罢了,罢了,婚约既定,岂可失信于人?宝珠,将姑娘带回去,这就见外男,成什么样子。” 宝珠从一旁走过来,拉了下秦可卿的衣袖,小声道:“姑娘,先回去罢。” 秦可卿也反应过来,就羞红了面颊,方才也不知为何,心头一急,就走将出来,但此刻才知方才是多么逾矩。 偷瞧了一眼那沉静依旧,气质清逸的少年,见其目光温煦地冲自己微微颔首,心跳加快几分,樱唇翕动了下,还未说什么,就被宝珠拉着进了内宅。 “小女不知礼数,贤侄见笑了。”秦业叹了一口气,面色苦闷道。 贾珩面色一肃,说道:“哪里,令嫒重然诺,尚节义,当真是奇女子也。” 比起宁国府,他出身宁国旁支,家境清寒,秦可卿还能履诺,这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尤其挺身而出,更是让人感佩。 秦可卿如此,他又岂能退缩? 听贾珩赞誉之语,秦业笑了笑,看向贾珩,道:“只是贤侄,要如何应对贾家?” 贾珩道:“贾珍虽为宁国之长,但我同为贾家一脉,其能行之策,左右越不过威逼利诱,若是闹大,我会先求荣国府的老太太,若事仍不谐,左右不过一场官司罢了。” 这时代,退婚就是这样,贾珍虽为宁国长房,但也并非一手遮天,真要逼得他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贾家也要头疼。 不过,以他估计,真的求到贾母那里,此事就此打住了。 秦业性情绵软,闻言,面带苦色,说道:“这……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自是理解秦业这种心态,但如今的他还真的没有多少筹码对抗贾家,说道:“秦世伯,那不过是最坏打算,贾珍虽强势跋扈,但若连族人姻缘都抢夺,西府的老太太一向是怜贫惜弱,岂会容他?” 秦业叹了一口气,道:“只得如此了,只是贤侄凡事三思而行,还是谨慎、周全为要。” 贾珩道:“世伯放心,珩醒得利害。” 秦业虽觉得不太妥当,不过眼下也无法,还是与贾珩商定了婚期,待下个月的十五完婚。 待贾珩一走,秦业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回到后院,看着秦可卿,道:“此事恐怕还有波折。” 秦可卿轻声道:“爹,既已经答应了人家,怎好轻易改口反悔?我看这贾公子也是个心志高的,你方才听他之言,也是刚直不屈的性子,若是说不好,恐还多生事端。” 秦业抬头,看向秦可卿,摇头道:“只是他家……比起宁国府来,苦了你了。”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女儿也不是那贪慕富贵之人,再说宁国府那等钟鸣鼎食之家,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也不好高攀,女儿既已许了人,若中途反悔,纵是嫁到宁国府,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呢。” 秦业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贾珩出了秦家,脸色犹自明晦不定,他岂看不出秦业心理的纠结,至于秦可卿什么心思,他一时也拿捏不住,女儿家的心思原就难猜。 不过,此女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入了贾母的眼,得其不住口的夸赞。 “娶亲还需一笔银子,同时,需得尽快考取功名,否则,哪怕将秦可卿娶回家,也保不住。”贾珩突然就生出一股紧迫感。 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地回到贾宅,刚一进入屋中,蔡氏自是问着经过,贾珩如实相告。 蔡氏道:“珩哥儿,此事你做得不错,若那宁国府敢胡来,我就去求问荣国府的老太太去。” 贾珩道:“婚事与秦家已经议定,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完婚,以防变数。” 只要秦可卿过门,贾珍才会偃旗息鼓,至于再有谋算,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蔡氏笑道:“哥儿不必担心银钱耗费,你成家立业,姑娘在时也留了几百两银子,完亲事是够用得了。” 贾珩感激道:“有劳蔡婶操持了。” 第八章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陶然居 已是午时,贾珍着人点了一桌菜,手中拿着酒盅,唤了几个唱曲的伶妓,等待着贾蓉。 “老爷,蓉哥儿来了。”赖升引领着贾蓉,来到包厢。 “爹。”贾蓉进得包厢,开口唤了一声。 “嗯……”贾珍鼻子中发出长音,朝正在唱曲的伶妓挥了挥手,道:“去那玩耍了?” 贾蓉脸上堆着笑,道:“和冯家和陈家的几个朋友到西郊打猎去了,这才回来,可巧怕碰到您让人唤我,一刻不敢耽搁。” “混账的东西!”贾珍将酒盅狠狠放在桌案上,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惯会一些狐朋狗友,飞鹰走狗,一天天不收个心,哪里有一点我贾家长房玄孙的样子!” 贾蓉吓得一哆嗦,垂下脑袋,讷讷不敢应,斜眼偷瞧了一眼贾珍,见其只是训斥一番,没有着人动手,心下才松了口气。 贾珍骂了一通,道:“你也年龄不小了,需得寻个亲事,为父看中了……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姑娘,品容上佳,合为你良配。” 贾蓉眸中现出疑惑,静待其父下文。 “只是秦业家这姑娘,和后街柳条胡同的贾四儿,早定了婚约,听说你和那贾珩熟识,去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悄摸摸退了这门亲事,不可声张。”贾珍吩咐道。 贾蓉道:“这……” “怎么,难办?”贾珍挑了挑眉,冷哼道。 贾蓉脸上挤出了笑容,道:“爹,好办是好办,那贾珩还巴结儿子呢,只是五十两,这贾珩他多半是不乐意,要是争执起来,儿子也不好办。” 贾珍冷哼一声,他岂不知这个儿子的鬼心思,不过,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容貌、身段,心头就是一热,从袖笼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二百两,若还是办不成,仔细你的皮!” 贾蓉躬身,双手上前接了,笑道:“爹,您就听儿子的好信儿吧。” “赶紧滚!”贾珍骂了一句。 贾蓉这边,揣着银票,转身出了包厢,去往宁荣街的后廊去了。 且不说贾蓉去寻贾珩,却说贾珩回家之后,用罢午饭,换了一身武士劲装,就去往表兄董迁家借了一匹马,然后买了一些酒菜,向着安化门外的谢再义家赶去。 谢再义与他约好,在其五天一大休沐,三日一休沐之日,就在这空当,前往谢再义家,随其学骑射之术。 所谓骑射就是在高速疾驰的马上射箭,这哪怕是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都没有接触过。 毕竟,前世都是热兵器时代,对弓箭,并不怎么使用,再加之西南边防的地理环境,也没有机会学这些。 如果,只是单纯骑马,倒也无虞。 一进谢家,谢再义也是刚刚用着午饭,一见贾珩,很是高兴,笑道:“我还道贾兄弟,怎么早上没来?” 贾珩道:“上午去办了一些事。” 说着,将酒菜提给谢再义之妻。 二人简单用罢了饭菜,擦了擦嘴,谢再义在壁上,拿了两张弓并一壶箭,笑道:“贾老弟,我们往城外去练,那里开阔。” 贾珩应允下来,二骑就出了城,正是午后,秋日阳光柔和地照耀在大地之上,两骑策马行于旷原之间,行至一片蒿草丛深的荒原。 “贾老弟,你这骑术有功底啊。”谢再义见贾珩在马上身形灵巧,行止自如,出言夸赞道。 若是一个没有一点底子的,他想要从头教,就费了老劲,而若是有着骑术功底,他再从旁指点一段时间,假以时日,其必登堂入室。 贾珩道:“以前陪朋友随意练过,还要向谢兄请教。” 谢再义笑道:“其实,这骑射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于身、眼、手在马鞍上的协调,想来以贾老弟的底子,三个月应能练出来。” 而后,谢再义就向贾珩讲授骑射之要领,这一教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直到夕阳西下,晚霞彤彤。 看着夕阳下的远山、林子,贾珩感慨道:“当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谢再义取了挂在马鞍上的牛皮袋,灌了一口酒,嘿嘿笑道:“老弟不像是个武夫,倒像是个文人。” 贾珩笑道:“纵古之名将,也有读书人,若为百人敌,自是不需,若帅师十万,为将略之才,则非知兵法,懂战策不可了。” 谢再义哈哈一笑,道:“老弟志向不小。” 贾珩也是一笑,道:“也不过随意感慨几句而已。”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将弓收起,笑道:“谢兄,不若在山林中打些野味?” 谢再义笑道:“一会儿天就黑了,山林行路不平,走,回去喝酒。” 贾珩笑了笑,也没有坚持。 二骑向安化门驰去,就要入得城中,天刚刚擦黑,忽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头戴汉阳斗笠的小校,策马扬鞭,向着城门而来。 “是蓟镇的八百里急递。”谢再义脸上轻松笑意敛去,沉声道。 贾珩凝重道:“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谢再义恨恨道:“一到入秋,北面的鞑子就自关口,略河北等地,蓟镇总兵这是来向朝廷求援了。” 陈汉承明之后,同样在边境设置九边,不过与前明不同,辽东已失,陈汉边事已经全面转入防御,好在,陈汉汲取着前明于宋的教训,将都城设置在长安城,此地得山川之固,倒也不会京都一夕三惊。 返回谢宅,由谢再义之妻做好饭菜,贾谢二人就是边饮酒,边谈及边事。 “贾老弟,你是不知,北边的鞑子年年越境抢掠杀戮,蓟镇总兵唐宽,龟缩在城中,坐视北平府治下百姓被劫掠,实在是混账至极。”谢再义一边喝着酒,一边大骂着蓟镇总兵。 贾珩提起酒壶给谢再义斟了一杯酒,好奇道:“谢兄可和女真人对过阵?” 谢再义道:“怎么没对阵过,当初老子就是杀了七个鞑子,才升得这百户,兄弟,哥哥给你说,这鞑子和我们有什么两样,也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罢了,亏得那些总兵、参将老爷,嚷嚷着鞑子不过万,满万不可敌。” 贾珩面现沉吟,暗道,这和前世晚明所面临之局势,几乎一般无二了。 只是,陈汉将都城定于长安,比前明又强了一些,只是陕西之地……流寇之乱。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珩心念及此,不由悚然一惊。 《红楼梦》中甄士隐对好了歌的注解,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了。 “若贼寇起祸乱于内,关外之鞑虏犯境于外,趁陈汉势窘,而饮马黄河,席卷中原,这可不就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贾珩叹了一口气,他如今来到这方红楼世界,恐怕还真只又有一条路走了,尽快掌权用事,不使这汉家天下、华夏衣冠沉沦于鞑虏铁蹄之下。元宝小说 “贾老弟,不说这些烦心之事,喝酒。”谢再义举起酒盅,冲贾珩示意。 贾珩笑了笑,也是举起酒盅,道:“国家大事,自有肉食者谋,我们还是喝酒吧。” “是这个理儿,哈哈。”谢再义哈哈一笑,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许是酒气上涌,眼圈就有些红,夹了一口菜。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暗叹,这也是有故事的人呐。 一场酒,吃到酉时方罢,贾珩向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