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 1. 泼妇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冲破沈府祠堂,惊起树梢几只鸟雀。 门外的下人纷纷引颈观看,只见二小姐沈葭披头散发,衣裙散乱,正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的沈如海已忍了多时,见了这不堪直视的一幕,终究是忍不下去了,将净几上一只青花大盖碗狠力往地上一摔,顿时碎成齑粉。 “够了!” 沈葭吓得一噎,打了个哭嗝。 沈如海站起身,他穿着一身居家文士服,戴东坡巾,厉声怒骂:“沈葭!看看你自己,当众撒泼,鬼哭狼嚎!可还有半点闺阁女子的样子?” 他早年干刑名出身,如今又官至首辅,二十余年宦海浮沉,积累了一身官威,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一旦发起火来,却声如金石,有霹雳雷霆之势。 下人们不敢再看热闹,纷纷埋下头去。 沈葭呆坐在地,一旁的沈茹赶紧上前,偷偷拽她衣袖。 “小妹,快起来罢,别惹父亲生气了。” 沈葭却一把搡开她,“走开!谁是你小妹!” 她并未使多大力气,但沈茹身瘦如蒲柳,一下就给她推倒了。 “小姐!” 侍女玲珑赶紧去扶。 沈茹借着她的力站起来,轻声道自己无事,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见平日没少受沈葭的欺负。 想起长女平日的懂事和孝顺,又想起沈葭的专横跋扈,沈如海一时间又痛又怒,指着沈葭骂道:“混帐东西!阿茹是你长姐,你屡次三番对她不敬,阿茹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反倒得寸进尺!今日竟为了区区一件衣裳,便当众动粗,徒惹外人笑话!” 沈葭高声道:“那是我的衣裳!织金缕是舅舅给我的!不是她的!” 所谓“织金缕”,是金陵富商谢氏绸缎行出的一种衣料,其纱轻如蝉翼,在日光下色如碎金,但因其镂花工艺过于复杂,皆由江南最好的绣娘手工缝制,一年不过得两三匹而已。 谢家就是沈葭的外祖家,沈葭的生母早逝,她舅舅只得她一个外甥女,自然宠上了天,每年出的织金缕都由货船从金陵运往京城,只供给沈葭一人专用。 沈如海前阵子见沈茹的衣衫过于素淡,便自作主张从库房拨了几尺织金缕,给她裁衣裳用。 恰值忠勤伯府的夫人大办赏春宴,京中贵女都在应邀之列,沈茹穿着织金缕制成的衣裙盛装出席,被沈葭看见了,气得当场大骂一声“无耻小偷”,冲上去就撕沈茹的衣领,竟是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身上的衣裳! 在场诸人都知沈葭素来与庶姐不合,加之她在江南乡野间放养着长大,三年前才被沈家接回京城,言行无状,缺管少教,以至于常在各种宴会上闹笑话,被京师人戏称“草包美人”。 众人都耻于同她来往,但谁也没料到,她竟当众做出剥人衣裳这种行径。 众位姑娘上前拦的拦,劝的劝,但因长年养于深闺之中,没什么力气,反被沈葭挥舞着拳头打退。 一时间,园中嘤嘤啼哭之声传出三里地,吸引了园外吃席的公子哥们儿的注意。 有那等浮浪子弟趴于墙头,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出好戏,看到兴起处还拍掌叫好;更有那等促狭鬼,当场做了首淫诗浪词,戏称“赏春宴”实至名归,令人大饱眼福,只不过此“春”非彼“春”,乃沈家大小姐的“春光乍泄”。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沈如海这里,自然是勃然大怒,才有眼下祠堂问罪这一出。 沈如海知道沈葭自幼没有生母教养,又在外祖家放养了几年,被宠得不像话。她脑后生反骨,吃软不吃硬,越是骂她,越是要对着来,便只能强行按下胸中火气,尽量同她讲道理。 “你的衣衫鞋帽,多得连柜子也放不下,那织金缕不过是堆放在库房中被虫蛀而已,分给阿茹一匹又如何?” 沈葭扭过头,明显不服气。 沈如海继续苦口婆心:“就算你心中不悦,也不该当众对阿茹动粗,女子闺誉何等重要,阿茹眼看出阁在即,你当众闹出如此行径,今后如何让你长姐在夫家立足?”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句句都极尽耐心。 不料沈葭却丝毫不领情,反而抬起眼,冷冷说道:“我的东西,就算是被虫蛀空,也不会分给她一丝一毫。” “你——简直是无可救药!都是你舅舅宠坏了你!” 沈如海怒极,环视左右:“来人!取家法来!今日便要当着祖宗的面打死这个孽障!” 下人递上来一根碗口粗的红木藤杖。 沈如海挥杖要打,却被沈茹扑上来死死拦住,跪在地上替沈葭求情:“父亲,小妹还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沈葭的侍女辛夷也吓坏了,这一棒下去,岂不是要打死人? 她忙将沈葭护在怀里,一面对沈如海哭道:“老爷,求您看在已故夫人的面上,饶了小姐这一回罢……” 众人皆哭着求情苦劝,唯独沈葭毫无惧色,挺胸昂然道:“让他打!若是打不死我,我回金陵找舅舅去!让舅舅给我报仇!若是打死了我,我就和我娘化成冤魂厉鬼,回来找他索命!” “你……你……” 沈如海听她提起亡母,一时间又恨又气,丢开手中木杖,仰天长叹:“冤孽!你养成如今这样,都是我的罪过!罢了!你既提起你娘,便跪在你娘灵位前自省,其余人都出去,不许来探望,更不许提供吃食!” 说罢,拂袖愤然而出。 老爷发了话,众人不敢不走,沈茹本想说些什么,犹豫地看了沈葭一眼,还是被侍女拉走了。 等人都走尽,沈葭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时,却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家丁拦住。 “二小姐,老爷说了,您必须跪在祠堂等他消气了才行。” “……” 沈葭气哼哼地转身回了祠堂,找了把圈椅抱臂坐下。 消气? 鬼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消气啊? 日影西移,沈氏祠堂外种了一排古柏,最是幽静,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沈葭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打了好几个盹,肚子饿了,只能靠茶水充饥,供桌上虽有祭祀用的糕点,但不知道放了多久,她向来嘴挑,吃不下去。 渐渐地,时辰入夜。 沈葭正靠着椅背打盹,有下人进来点亮灯烛,惊醒了她。 本想问是不是可以走了,可下人们步履匆匆,根本不敢看她,显然是事先得了沈如海的命令,不准跟她搭话。 沈葭撇撇嘴,起身点燃一根线香,规规矩矩拜了三拜后,插进香炉里。 供桌上牌位林立,她娘谢柔的长生牌位也供奉在其中。 沈葭拿下来,捉起衣袖擦了又擦,直到牌位被她擦得漆黑油亮,一丝灰尘都没有,她才抱着牌位,靠着供桌桌腿坐下,眨眨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沈葭八岁丧母,关于母亲的记忆,实在是久远得如前尘往事了,她回忆不起母亲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温婉爱笑的女子,而且手中总是有好吃的,每当她哭闹时,便会变术法似得掏出一块糕点来哄她。 她抬袖抹去脸上泪痕,低声哽咽:“娘,珠珠想你了……” “谁是珠珠?” 寂静的祠堂里,烛影摇晃,阴风阵阵,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男声。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 泼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煞星 “谁?” 沈葭机警回头,后背发毛。 这夜半三更的,又是在祠堂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可别是闹鬼了罢? 来人跨过门槛,烛火照耀下,一张脸渐次显露。 那是个十分俊俏的少年,身着一袭绛红飞鱼服,腰系革带,上面挂着一枚小孩手掌大的羊脂玉佩,脚踏一双黑色武士靴,斜眉入鬓,面若桃花,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有如九天星辰。 “怀钰!”沈葭腾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小点声,别把外面的人吵醒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沈葭忍不住往外探头探脑。 “打昏了。” 怀钰凑到她面前,看见她脸上还未干的泪痕,不免有些惊奇:“你哭了?” 沈葭脸一红,大力推开他:“要你管!” 她将怀中牌位放回到供桌上,又听怀钰在背后不依不饶地问:“珠珠是谁?” 沈葭气呼呼地转身:“不许你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怀钰一脸好奇,“这是你的小名?” 这确实是沈葭的小名,出生时舅舅给她取的,取“掌上明珠”之意,只有极少数几个亲近的人会这么叫她。 沈葭不想告诉怀钰,只道:“关你什么事?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怀钰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自己在交椅上跷着腿坐下。 “还不快谢谢大爷,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葭的肚子就响亮地叫了一声,感觉到了迟来的饥饿。 “带的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是一碟豆蔻糕,心中一喜:“是正明斋的么,豆蔻糕我只吃他们家的。” “你还挑起来了?算了,你别吃。” 怀钰作势要盖上盒盖。 “别别别!”沈葭忙将食盒护进自己怀里,“我吃!” 人一旦饿起来,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沈葭捡了块糕点,胡乱塞进嘴里。 怀钰见了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摇摇头,嘲讽道:“我说沈二小姐,贵府就不肯给你口吃的么?” “我爹罚我跪祠堂,不让人给我送吃的。” 沈葭吃着糕,口齿不清地道。 怀钰闻言讥笑:“你也是活该,谁让你大庭广众地剥人衣裳?沈葭啊沈葭,你可真是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沈葭将口中糕点咽下去,“少来这套!难道你没看么?” 白日怀钰也在忠勤伯府的宴会上,像这种百年难得一闻的大热闹,又事涉沈茹,她不相信他没去看,说不定上午那些作诗的人里就有他。 不对,凭怀钰肚子里那几两墨水,也做不出来什么诗,八成是跟着一起看好戏罢了。 然而,怀钰还真没看,他不仅没看,还将趴在墙头上的那一排纨绔子弟给揍下去了。 他虽然为人轻浮浪荡,却不屑做这种偷窥人家姑娘被剥衣裳的小人行径,只不过,也没必要告诉沈葭罢了。 沈葭见他久不出声,便当他默认了,一时也没了继续吃糕点的心情,干脆直说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才不信怀钰是专程来给她送吃的,他没这么好心,他们之间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 要说起沈葭和怀钰的交集,那也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怀钰本是当朝扶风王怀瑾的独子,他出生时,手中握有一块天然的稀世美玉,众人纷纷引以为奇。 消息传至京中,圣上笑曰:“此乃麒麟儿。” 从此传为一时美谈。 扶风王夫妇请来关陇名匠,将这块璞玉雕琢成玉佩,让怀钰自小佩戴,从不离身,这也几乎成了他个人的一个标识。 既是天潢贵胄,又有握玉而生的传奇经历,可以说,怀钰从小就是在万众期待下长大的,只可惜天不假年,扶风王在与西羌的一次战事中战死疆场,王妃唐夫人性情刚烈,追随夫君自刎而亡。 怀钰时年四岁,被部下一路护送到京城,此后被送入宫中,由圣上亲自教养长大。 当今圣上与扶风王一母同胞,是他的皇叔父,又怜他小小年纪就失了两亲,便对他格外放纵,以至于养出一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怀钰成日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圣上怕他闲着无聊生事,便打发他去锦衣卫做了个四品指挥佥事。 这一去可谓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怀钰很快在北镇抚司混得如鱼得水,成了那帮锦衣卫的头头儿,一干纨绔天天纵马游街,祸害街坊,京城的百姓便给他取了个诨号,叫他“小煞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沈葭一个深闺小姐,原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可怀钰却瞎了眼,看上了她的庶姐沈茹。 但问题是,沈茹早八百年就被沈如海许配给了他的门生陈适,要不是沈茹的生母孙姨娘病逝,她因守孝耽误了婚期,恐怕早就嫁人了。 而沈葭又恰好对陈适一见倾心,当下二人一拍即合,以拆散这桩亲事为共同目标。 沈葭闲暇时爱看梨园,那些戏班子排的戏里,时常有跳出来棒打鸳鸯的反派角色,沈葭觉得,倒是挺像她和怀钰的。 怀钰被她拆穿来意,倒也不恼,反而笑道:“三日后是上巳节,按照京中风俗,你姐姐应该会与姓陈的小白脸去城西白云观上香,到时你也去。事后觑机将你姐姐引入后山,拣西边的那条小道走。” 沈葭疑惑:“为何?” 怀钰嘿嘿一笑:“我叫上几个锦衣卫的弟兄,装成恶霸埋伏在草丛里,待你姐姐到来,便跳出来吓她一吓,这时我再出来拔刀相助……” 沈葭点点头,这下懂了,原来是想英雄救美。 她蹙起秀眉:“其他的都好说,只是我不识路……” “这个我替你想到了。” 怀钰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上面用炭笔简要绘好了白云观后山的地形图,他怕沈葭看不懂,还特意为她详细解说了一遍。 “懂了吗?” “包在我身上了,放心罢。”沈葭胸有成竹地道。 怀钰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最好是。” 不是他不信任沈葭,而是这个女人有种神奇的魔力,她总能将一件事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办砸,怀钰至今已经因为她吃过多次亏了。 二人如今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虽然嫌弃沈葭笨,却也拿她没办法。 将剩下的豆蔻糕收拾好,怀钰拎起食盒利落地翻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等他走后,沈葭偷偷探出个脑袋,两个看守被敲昏了,倒在外面呼呼大睡,她伸出鞋尖,小心地踢了踢,二人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沈葭呼出一口气,提起裙摆开溜。 - 刚回到听雪阁,沈葭就被乳母贾氏一把搂进怀里,“心肝儿肉”地大哭起来。 “那天杀的泼才!趁着我出趟府的工夫,不要脸的父女两个联合起来毒害你!你父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将一个妾生的孩子看得比嫡女还重!我的儿,若不是你亲娘早早地去了,哪能让你受这份苦楚!走!咱们回金陵去,让舅爷给你撑腰……” 沈葭生母早逝,自幼是由贾氏带大的,吃穿住行,无一不费尽心思,稍微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她在床边彻夜照料。 除去外祖母和舅舅外,沈葭最亲的就是这位老人,闻着乳母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她一时悲上心头,也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一老一少抱着哭了好些时候,才被辛夷好言劝住。 贾氏亲自绞了热帕子,替沈葭洗手擦脸,送她回房歇息。 沈葭哭累了,头沾枕头就睡着了。 辛夷一一吹灭房中的灯,只留了床前一盏,这是沈葭的夜间习惯,她夜里看不清东西,但又总容易口渴,所以睡着后必须留灯。 贾氏替沈葭掖了下被子,和辛夷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退出厢房,掩上房门。 今晚轮到小丫鬟杜若守夜,她却窝在墙角睡着了,被贾氏当场抓了个正着,拎着耳朵站起来。 “小蹄子!让你守夜可不是让你来睡觉的!警醒着点儿!白日有你睡的,现在给我打起精神来,姑娘夜间容易口渴,你得伺候周到了!” 她两根手指跟铁钳子似的,一下就把杜若的耳朵掐红了。 杜若捂住耳朵,连忙小声告饶。 辛夷也从旁求情,贾氏哼了声,这才饶过了她。 贾氏让辛夷细细地交代了一下白天的事,当听到沈茹穿着织金缕出席宴会时,她顿足狠狠啐了一声。 “呸!果然跟她那个娘一样,下贱胚子!偷惯了别人的东西!也不看看织金缕是她能穿的吗?姑娘教训的对!” 辛夷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 听到沈如海准备动家法时,贾氏又急又怒:“这贼杀才,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也下得去手!我非将这事禀告给舅爷不可!” 辛夷忙道:“小姐无事,老爷最后还是没舍得动手,大小姐也在一旁劝呢。” 贾氏重重哼了声:“那当然了,她想做个贤良宽厚的样子给老爷看,小小年纪,有如此机心,果然是姨娘养大的妾生子。” 她斜睨辛夷一眼:“你可别被她骗过去了,要记得,你是姑娘这边的人。” 辛夷忙道自己不会。 贾氏又耳提面命了一通,让她好好伺候沈葭。 辛夷如今是沈葭跟前的大丫鬟,手底下掌管着十来个小丫头,她跟别的婢女都不一样,不是沈府的人,而是沈葭的舅舅从苏州采买来的,和沈葭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为亲厚。 辛夷恭顺地答自己知道了,贾氏这才回房休息。 她走后,辛夷松了口气,转头看见杜若又打起了盹,不免有些好笑,走上前去推醒她。 杜若眼睛都没睁开,就慌忙捂住双耳:“嬷嬷我错了,别揪我耳朵……” 睁眼见是笑吟吟的辛夷,登时愣了。 辛夷道:“你回去睡罢,今晚我替你守。” 杜若揉揉眼:“姐姐,你不困么?” “我觉少,你快去罢。” 杜若到底是年纪小,听到辛夷这么说,便起身回房去睡了。 辛夷推门进了厢房,见床帐里的沈葭果然踢开了被子,便走上前去,重新替她盖好被子,又喂她喝了半盏茶。 俯身时,突然听见沈葭喃喃说了句梦话,似乎是在喊娘。 辛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2. 煞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状元 三月三,上巳节。 京中未出阁的女儿在这一日都要去寺庙上香,祈求来日嫁个如意夫婿,若是定了亲的,便可随未婚夫君一同出游,好在成婚前培养一下感情,以求日后婚姻生活美满和顺。 当然,为了女方的闺誉着想,一定要有年长妇人在场陪同。 陈适一大早便来了沈园。 他是延和二十二年的进士,殿试为第一甲进士及第第一名,也就是俗称的状元。 沈如海正是这一年的主考官,按士林规矩,他便是这一年所有录取进士的座主,陈适要对他执门生礼。 沈如海当年就对会试上陈适才思敏捷的表现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放榜一结束,就将陈适择为东床,为他与长女定下婚约。 殿试登科后,陈适被授从六品翰林修撰,留院研究经史典籍,跟着大学士们编纂实录、修史。 三年考满后,又迁翰林侍读,别看这个官职虽品级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了,日后升迁机会有的是。 翰林院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与士子们交游往来,有利于培养陈适的政声,更容易积攒日后的人脉。 有晋一代,内阁辅臣几乎清一色由大学士充任,而大学士又必须是翰林院出身,所以国朝才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一说,翰林院一向被视作国家“储相”之地,可以说,陈适日后的仕途一定会平步青云,可谓是一时俊彦,前途无限。 是以京中人人都说,沈阁老目光毒辣,出手如电,一眼便为长女相中状元郎。 也有人说,他是将陈适当作日后的接班人培养。 不管旁人怎么说,这对师生的关系确是不错的,当下二人就着近日的时政要闻一路侃侃而谈,沈茹在后默默随行。 出到府外,门前石阶下停着一辆双辔马车。 沈如海瞥一眼身后的长女,对陈适说:“允南啊,阿茹就交给你了。” 陈适连忙拱手作答:“恩师放心。” 沈如海嗯了一声,很满意他的沉稳持重。 沈茹对父亲施了一礼,转身登上马车。 陈适上前虚扶一把,沈茹侧头看他一眼,小声道了句“多谢”,随后钻进马车。 二人并未有直接的肢体接触,然而佳人袖中的幽香仿佛近在鼻端,陈适站在原地,心神一荡,不自觉搓了搓指尖。 他的出神被沈如海的一声怒喝打断。 沈如海看着眼前的人就一阵头疼:“你来干什么?” 沈葭身着一袭鹅黄衣裙,略施薄黛,明艳得就像一枝迎春花。 对于父亲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去上香。” 沈如海没好气:“你上什么香?” “别人都能上,我为什么不能上?” 沈葭懒得同他废话,直接绕过他往外走,碰上陈适,俏脸先忍不住一红,柔柔道:“陈公子。” “二小姐。” 陈适微笑着颔首,他今天穿了一身藏蓝直裰,端的是丰神俊朗。 沈葭偷偷瞧了好几眼,心头小鹿乱撞。 她一只手抚着跳个不停的胸膛,提裙踩上马凳,却不急着上去,左手悬于半空,好整以暇地等在那儿。 陈适愣了半晌,方才回味过来她的意思,上前去扶她。 沈葭并不像沈茹,直接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那小手温热,肉乎乎的,捏在掌中手感甚好,陈适一怔过后,触电般放开沈葭的手,耳畔迅速红了一大片。 沈葭早已借他的力登上马车,见了他这反应,不由窃笑。 “多谢陈公子。” “不……不谢。” 辛夷看了面红如云的陈适一眼,也跟着上了马车,她打起轿帘,沈葭躬身钻入马车。 车厢内已有三人,除去沈茹外,就是她的侍女玲珑,还有一名嬷嬷李氏,那是早前在孙姨娘跟前伺候的,孙氏死后,她就来了沈茹处,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李氏老成持重,又颇有资历,沈茹随未婚夫婿出来上香,由她来“盯梢”再合适不过。 沈茹没料到沈葭会与她同乘一车,一时有些局促。 “小妹,你怎么……” 话未说完,想起沈葭一贯不喜欢她叫她妹妹,只能赶紧闭上嘴。 沈葭翻个白眼:“你管我。” 她扫视车厢一圈,沈茹不像她有财力雄厚的外祖家宠爱,也没有死去娘亲留下的巨额遗产,衣穿住行都十分简朴,就连出行用的马车都比她的小一倍不止,车厢内本就狭窄,坐三个人已是勉强,再加上她和辛夷两个,只怕得贴着车壁坐了。 沈葭有点嫌弃,手指不客气地朝玲珑一点。 “你,出去。” “凭……” 玲珑半点也不情愿,她对沈葭的反感由来已久,她是主子,她伺候的沈茹也是主子,没道理谁就比谁高出一头。 她这样想着,却架不住沈茹暗中扯了她一下,与妹妹的骄横跋扈不同,沈茹一向是不争不抢,人淡如兰的。 小姐发了话,就算心中再如何不满,玲珑也只得起身让出位置。 沈葭靠着车窗坐下,一个人就占据了一张条凳,沈茹想跟她搭话,沈葭却根本不理她,她还在因为织金缕的事情生气。 沈葭掀开车帘,笑着同外面的陈适聊天:“陈公子,怎么与上次见面相比,你瞧着似乎清减了许多。” “有吗?” 陈适骑在马上,闻言侧头看来,微微一笑:“想必是前几日偶感风寒,病容未退。” 沈葭捏着的手绢顿时一紧:“你生病了?” “不是什么打紧的大病,已大好了。” “那也要保重身体啊,”沈葭忧心忡忡,“我听嬷嬷说,换季之时冷热交替,最易生病,每年她都要让我喝下一大盅补汤。那汤里加了雪梨,一点也不苦,待我问明了写个方子给你,你回去后煎一帖吃,保管无事。” 陈适摇头笑笑:“那就多谢二小姐了。” “不谢不谢。” 沈葭忙摆手,忽然看见御沟旁栽种的桃李杏树都开花了,沿街两岸落英缤纷,云蒸霞蔚,一时想起自己搭话的本意,赶紧清了清嗓,一本正经道:“陈公子,我近日来学了一首词,倒是很衬当下的景致。” “哦?什么词?” 陈适闲时也会填词作曲,对此话题很感兴趣。 沈葭在脑海里回忆一下,很快便流利地背起来:“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 “劝斜阳……” “斜阳……” 沈葭背到这里,最后一句却是死活都记不起来了。 她原本就不善文辞,之所以背诗词,完全是因为陈适好此道,她为投其所好才背的。这首《玉楼春》当初就花费了她好大工夫才背下,没想到这关键时刻,居然还是给她忘了! 看着正耐心等她背完的陈适,沈葭两颊似有火烧,恨不得敲破自己的木头脑袋,又后悔没叫辛夷一块进来坐下,不然此刻还能提醒她一下。 正骑虎难下之际,背后小声响起一句:“且向花间留晚照。” 沈葭回头怒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沈茹讪讪地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一旁的李氏笑笑,出来打圆场:“二小姐,还是把帘子放下罢,姑娘们都是尊贵的人,让外面的泼才们看去就不好了。” “这么怕人看,还出门干什么。” 沈葭呛了一句,还是把帘子放下了,她方才在陈适面前丢了脸,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然而丢脸这种事对沈二姑娘来说是家常便饭,没过多久,她就忘了刚才出的丑,又掀起车帘一角,偷偷打量陈适。 陈适骑着马随行在侧,他身形高大,闲握缰绳骑在马背上的样子潇洒极了,看得沈葭心头砰砰乱跳。 她第一次见陈适,他就是骑在马上。 三月初,烟柳满皇都,于殿试上一举夺魁的年轻士子身穿公服,胸戴红花,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宫廷仪仗的护送下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庙。 彼时沈葭正坐在福兴楼吃八宝鸭,目光偶然往楼下一瞥,顿时就痴住了。 按她当时的话来讲,就是手里的鸭肉都不香了。 其实认真来说,陈适长得并不如何英俊,至少比起唇红齿白的怀钰来说,是远远不如的。 沈葭对他的动心,极有可能是当时鼓喧乐鸣的气氛加持,再加上隔得远,她看不清楚,后来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她打小就喜欢文采出众的男子,陈适这样的对她来说刚刚好,可惜她还是迟了一步,陈适被她爹许给了沈茹。 想起小时候,沈茹就抢走她不少东西,无论是居住的院子、还是爹爹的关心爱护、亦或是上次的织金缕。 沈葭越想越恨,这次,她非得抢回陈适不可。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3. 状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上香 马车出了西便门,一路迤逦朝城外的白云观驶去。 正值春际,出城来踏青郊游的人有不少,白云观坐落在城外二里许的西郊香山上,听闻此处的月老祠最是灵验,前来求签的香客络绎不绝。 沈葭一行是贵客,沈府的仆役们向前开道,行人们在山道两旁回避,个别胆大的抬头张望,然而除了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什么也看不到。 落轿后,早有道童等候在山门外,将沈葭一行迎入观中。 观内已清过场,没有闲杂人等,知观清一道长带领他们参观了丘祖殿、玉皇殿、三清阁后,便将他们引入后殿用斋饭。 沈葭锦衣玉食惯了,吃不下这种粗茶便饭,没几口便撂下筷子,领着辛夷在观里四处游玩。 白云观内遍植桃李,此时桃花都开了,景色十分宜人。 沈葭带着辛夷溜进月老祠,拿起签筒,随便摇了支签出来。 拈起木签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有待宜更变,重山改利逢。 前利向遇合,自然福亨通。 这签文沈葭横看竖看也看不懂,递给辛夷,她也是一知半解,主仆俩找到古柏树下一名打瞌睡的老道解签。 老道睁目接过一看,微微笑道:“福生无量天尊,此签乃上上签,从此签来看,施主的姻缘虽有坎坷,但最终会美梦成真,皆大欢喜。” 沈葭喜出望外:“真的?” 她完全没在意那一句“虽有坎坷”,只听到了后面那句“美梦成真”“皆大欢喜”,这不就是说她最后会跟陈适终成眷属吗? 沈葭让辛夷给了那老道一锭金子,抱膝蹲在树下傻笑,心里美滋滋的,一时间,连日后她和陈适的孩子叫什么都想清楚了! - 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陈适手中拿着一枚银簪,温声对沈茹道:“前些时日,与友人逛书画斋时,无意间看见了这枚银簪,我见你平日束发的钗鬟有些旧了,所以买下想送给你,虽然是件俗物,还望你不要嫌弃。” 说罢,他将手中银簪递了过去。 沈茹并未去接,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金钗。 她日常打扮素淡,梳发时除了用一些绢花点缀外,并无余物,这柄玫瑰扁头金钗是她所有首饰中最华贵的一件,几乎日日都戴,以至于金钗如今的色泽已经有些黯淡。 陈适送的银簪不算特别昂贵,但胜在工艺精湛,簪子雕琢成荷叶的样式,他在翰林院供职,俸禄微薄,能买下这支银簪已足见他心意。 沈茹将簪子推还回去,柔声道:“陈公子,你不必如此。” 陈适以为她是担心这枚簪子的价钱,便劝道:“收下罢,这不值几个钱……” 沈茹却张口打断他:“我回去后,会向父亲禀明,求他退掉婚事。” 陈适的话一下卡在嗓子里。 “为……为什么?”他好半天才问出口。 沈茹微垂下头,道:“忠勤伯府的事,你也知道了。” 那日陈适虽不在作客的人中,但此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没理由他不知晓。 “如今我闺誉有损,不是公子的良配,还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陈适打断:“我不在乎!” 沈茹一愣,陈适眼神坚决地看着她:“沈姑娘,在下绝不是那种听信口舌是非的人,沈姑娘为人冰清玉洁,也绝非几句谣言就能玷污,你放心,我们的婚约不会作废!” 他越说越激动,很想拉着沈茹的手表明心志,然而李氏就在一旁盯着,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将银簪强行塞入沈茹手心。 沈茹几番推拒,一来二去,那簪子便掉在了草地上。 陈适怔了怔,躬身去捡。 沈茹无所适从,正犹豫说些什么,沈葭就从不远处走来,她也瞧见了地上的簪子。 “呀,这是谁的簪子?陈公子你的么?” 她眸光闪烁,期待地看着陈适,显然是希望他将银簪送给她。 沈葭一年到头置办的钗环首饰不计其数,多到连妆奁都塞不下,换作平日,这枚银簪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因为是陈适的,所以她才格外期望拥有。 陈适只是心不在焉地对她笑了笑,便将簪子揣回袖中了。 沈茹知道沈葭一贯闲不住,这清幽的古观只怕是被她逛完了,便问她:“想回去了么?” 沈葭摇头,道:“这白云观后有片树林,你陪我去看看。” “我?” 沈茹受宠若惊,沈葭一向不爱同她来往,更别提是一同游玩。 “好。” 她没怎么想便同意了。 陈适下意识跟上去,沈葭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回头笑问:“陈公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陈适道:“后山草木幽深,恐有毒虫猛兽出没,我跟着二位,以免遇到……” 沈葭打断他问:“怕我把你的未婚妻弄丢?” 陈适脸一红:“不……不是……” 沈葭莞尔一笑:“放心罢,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当然,“危险”还是有的,但若是他跟在后面,小煞星这出英雄救美的戏还怎么唱。 沈葭强忍住厌恶,挽上沈茹的手臂。 “走罢,姐姐。” 这声“姐姐”听得沈茹心中泛起涟漪,从小到大,沈葭喊她“姐姐”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出于沈如海的强迫。 一旁的李氏和玲珑想要跟上,被沈葭一个眼神制止:“你们也别跟着。” 李氏为难地道:“这可不行啊,二小姐……” 沈葭皱眉:“有什么不行的,我还能弄丢她不成?” 沈茹也回头安抚:“没事的,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自家姑娘太好欺负了,李氏心中有苦难言,却又迫于沈葭的威压,不敢跟上前去。 沈葭也没有带上辛夷,姐妹两个来到后山入口,被一名扫地的道童拦住。 道童告诉她们,这座山林是道观的私产,平时用来种菜,山上虽然没有什么毒虫猛兽,但前不久跑进去一条狂犬,见人就咬,道观屡次派人进去都搜寻不着,为了避免无辜的香客受伤,现在已经封了,不对外开放。 沈茹听罢,便对沈葭说:“既然如此,小妹,我们还是回去罢。” 沈葭挑眉问:“怎么,你不敢?” 说罢不顾道童的阻拦,径自走入后山。 沈茹一惊,担心她出事,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沈葭在一个土丘前停下脚步,掏出袖中的羊皮地图看了又看。 这个鬼地方是在哪儿啊? 她明明就是按怀钰说的,拣西边的小径走,怎么还越走越偏了?这该死的小煞星,该不会是随便绘个图诓她罢? 沈葭又累又气,心中将怀钰诅咒了千遍万遍。 身后的沈茹在喊她,她将地图重新塞回袖中,转身没好气道:“干什么?” 走了半天山路,沈茹早已是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干道:“小妹……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罢。” 沈葭也不比她好多少,体力早已虚脱,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抬头见日暮西沉,倦鸟归林,确实天色已晚。 沈葭从小跟着行商的舅舅走南闯北,夜晚找不到客栈投宿时,也在荒郊野岭露宿过几回,知道山里的天总是黑得格外快,她夜里又看不清东西,再不回去,恐怕真的要遇到危险。 好罢,这就不能怪她了。 她已经仁至义尽,是怀钰自己抓不住机会。 “走罢。” 她正打算跟沈茹打道回府,却突然动作一僵,恐惧感从脚底直升天灵盖。 沈茹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往后一望,也滞住了。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黑色恶犬嘴角流涎,眼冒绿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俩。 “……” “愣着干什么?跑啊!” 沈葭率先反应过来,转身拔腿便跑。 沈茹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跟着她跑进密林深处。 - “啊嚏——” 怀钰蹲在草丛里,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心想这是今天第几个了。 旁边的苏大勇手指头一搓,又碾死一只吸饱血的蚊子,终于忍不住问:“头儿,咱们还要在这儿蹲到几时啊?”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纷纷怨声载道起来。 这群锦衣卫的兵油子平时跟着怀钰吃香喝辣,没事打打流氓,维护一下城区治安,横行霸道惯了,倒是没受过这种苦楚。 怀钰也是烦得很,一手挥开眼前的蚊子,心想他哪儿知道? 鬼知道沈葭跑哪儿去了,左等不来,右等不至,眼看这天都要黑了,这蠢女人不会是又迷路了罢? 怀钰真是服了她,从草丛里站起来,对兄弟们嘱咐道:“都安静点儿蹲着,我去看看情况。” 众人有气无力应了一声,继续苦哈哈地埋伏。 怀钰顺着小路走出去差不多二里地,终于看见了几枚脚印,按照大小来看,应该是姑娘家的绣鞋没错。 他跟着鞋印一路查探,最后在一棵矮松前停下,这里的树枝多被折断,上面还挂了片扯破的布料。 沈葭为何放着好好的小路不走,反而往草丛里钻?这里再往前,就是连怀钰都没去过的野林深处了。 怀钰拿着这一小块鹅黄布料,若有所思。 忽然,他的耳郭动了动,捕捉到了一道微弱的呼救声。 “救……救命……” 怀钰的眼神瞬间变得敏锐,若有旁人见到,恐怕会大吃一惊,这位在锦绣丛里泡大的京城第一纨绔,在这一刻浑身竟爆发出一种难言的气场,仿佛他那身经百战的战神爹附体。 他提着绣春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追去。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4. 上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相救 夜幕降临,山里比外面还要黑得快,黑得彻底,几乎目无所视。 怀钰丝毫不受影响,双眸明亮如星,在林子里疾行如风,时不时地停下,依靠听觉辨别方向。 呼救声越来越清晰可闻,很快,他在一株参天古松前停下。 树下有一只黑色恶犬,体型高大,嘴角流涎,正用两条前腿扒着树干,冲树上不停吠叫。 怀钰抬头往上看,先是看见一双小脚,有一只没穿鞋子,只用白绫袜包裹着,现在那袜底已成黑色了。 再往上望,就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怀钰一怔:“沈葭?怎么是你……” 沈葭这时也认出了他,哭得越发厉害了:“怀钰!救我!快救救我……” 怀钰被她吵得不行,不耐烦地喊:“闭嘴!” 沈葭被他吓得一噎,打了个哭嗝,抱着树不敢出声了。 怀钰问:“你姐姐呢?” 沈葭一听,顿时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只惦记沈茹,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交情,怀钰竟丝毫不把她当回事。 沈葭气得银牙咬碎,却也知道此刻不好得罪唯一的救星,只能抽泣着说:“不……不知道,我和她跑散了。” “什么?!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沈葭生怕他扔下她不管去找沈茹,慌得连忙大喊:“怀钰!你不能见死不救的!狗是跟着我跑的,她能有什么危险?快帮我把狗赶跑,我跟你一起去找她……” 怀钰难得见她也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刻,一时间颇觉有趣,也不急着去找沈茹了,正打算再逗她两句,那恶犬却转而对准了他。 黑狗的两只前脚掌紧紧着地,后背弓起,喉咙发出带有警告意味的低吼声,蓄势待发。 怀钰抽出手中绣春刀,窄窄的刀身上映出他漂亮的眉眼。 黑狗受到威胁,咆哮着朝他飞扑过来。 怀钰猛然喝道:“闭眼!” 沈葭下意识闭眼,耳边只听得恶犬的一阵狂吠,紧接着又是几声呜咽,渐渐地,没了声息。 沈葭吓得身子狂抖,牢牢地抱紧树枝,生怕一个不慎摔下去,忽然听见怀钰淡淡的嗓音。 “睁眼罢。” 沈葭颤颤睁眼,树下的狗尸已经清理干净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怀钰抬袖将刀上的血珠抹去,利落地还刀入鞘。 不知为何,这样的他看上去竟有点陌生,简直不像沈葭平时认识的那个小煞星。 “愣着干什么?想在树上过夜?” 下面的人一开口,就打破了刚才的幻觉。 沈葭试探地伸出足尖,又因恐惧迅速收回去:“怎么下?太高了,我不敢……” 怀钰好奇道:“那你是怎么上去的?” “我怎么知道?”沈葭火气直冒,“别问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还发小姐脾气? 怀钰挑起眉梢,抱着刀转身便走。 树上的沈葭见了,赶紧叫住人:“喂!怀钰!你干什么去?你别走!” 怀钰停下脚步,侧眸问:“还凶不凶了?” “不凶了!不凶了!” “你错没错?”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沈葭强忍住按着怀钰暴打一顿的冲动,低声下气恳求道,“怀钰,你快救救我!” “叫‘怀大爷’。” “……怀大爷。”沈葭无奈妥协,不情不愿叫了一声。 怀钰乐得大笑,憋着坏继续引诱:“说‘怀大爷’,您救一救小的。” 沈葭:“……” 他好整以暇等了半天,却没等来这句,抬头一看,只见树上的沈葭抹着眼泪,“哇”地一声哭开了。 “喂……你别哭啊,我说不救你了么?” 怀钰平生最怕女人哭,不管是三岁的女娃娃,还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掉眼泪他就头大,恨不得躲八丈远。 沈葭颇有骨气,一边哇哇大哭,一边道:“我不要你救,你走——” 怀钰:“真的,那我走了?” 他话是这么说,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树上抽泣的沈葭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脸颊上还沾着几粒泪珠,怀钰站在树下,脸上的表情似有几分无奈,冲她伸开双臂。 “跳下来。” 沈葭望一眼地面,犹豫:“这么高……” “放心罢,摔不死你。” 怀钰向来没什么耐心,只说:“你跳不跳?不跳我可就走了。” “别走!” 他真有拔脚就走的架势,沈葭不敢再迟疑,闭上眼睛,心一横跳了下去。 坠落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闻到松子的清香,随即,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沈葭睁开眼,与一双墨黑的眼睛对上。 月光静静地投进密林,怀钰的脸放大数倍,呈现在她眼前,他白皙的肌肤,明亮的双眼,还有高耸的鼻梁和温润的唇。 沈葭头一回发觉,小煞星也是长得挺俊的,她搂着他的脖子,一时竟有些眩晕。 怀钰将她放下地,见她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不见踪影,便问:“鞋呢?” 沈葭不好意思地将光着的那只脚往后藏。 “跑丢了。” 怀钰多少也猜到了,在她面前蹲下去。 沈葭不解地问:“干什么?” “上来。” “这怎么行?”沈葭吃了一惊,“男女授受不亲。” 怀钰心想,你连脚都被我看光了,抱也抱过了,居然还跟我说这个? 他不耐烦道:“上不上来?不然你就光脚走回去。” 林子里荆棘遍地,沈葭想了想,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况且名节这种东西,她向来不放在心上,舅舅说了,名声都是留给外人看的。 她心安理得地爬了上去,少年的脊背还不算宽阔,却很安稳,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 怀钰背着她,边走边说:“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笨,拿着地图都能迷路?” 一说起这个,沈葭就来气:“你还敢说?你那个地图画的都是些什么?鬼画桃符!一点也不准!简直是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不是这么用的。” “还说我,你肚子里也没几两墨水……” 怀钰气得咬牙:“沈葭,信不信我将你丢下去?” 沈葭赶紧一把搂住他脖子,怀钰险些被她给搂断气,大喊:“快松手!” 沈葭吓得松了手。 怀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将背上的人又往上掂了掂,皱眉抱怨:“沉死了,你平日不能少吃几口么,真不愧是‘沈猪猪’!” 沈葭听他竟然念出自己的小名,一时间又羞又气:“住口,不许你这么喊我!” 怀钰问:“为什么?这真是你小名?” 沈葭并不回答,而是认真地辩驳:“我一点也不沉。” 时下女子以纤弱文秀为美,相比起那些细腰溜肩的美人,沈葭确实生得丰腴了些,然而她虽体丰,那些肉却长得恰到好处,腰是腰、腿是腿的,嬷嬷总是说她日后的夫君有福,沈葭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是夸她就对了。 她信心满满,再次强调:“嬷嬷说了,我这样的刚刚好。” 怀钰嗤道:“你让她自己来背背就知道了。” 沈葭恼了:“你连女人都背不起,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怀钰嘲讽:“哟,你还知道什么是男人?” 沈葭:“……”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交锋,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夜晚的山林格外寂静,除去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外,只剩他们的斗嘴声。 怀钰背着沈葭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灯火大亮,原来是沈府的仆人以及道观中人提着灯在满山找人。 沈茹比沈葭幸运一些,没有狗追,慌乱中又找对了路,误打误撞遇上埋伏在草丛里的苏大勇,打扮成山匪的锦衣卫们舞着大刀跳出来,将沈大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苏大勇尽职尽责,扮演这群匪寇的头儿,先是言语调戏沈茹,接着又动手动脚,要将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但演着演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原本约好出来英雄救美的怀钰呢? 苏大勇冒出一头冷汗,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办了。 再演下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总不能真的抢了老大看上的女人。 正左右为难之际,陈适领着一伙人半路杀出,原来他见沈家姐妹俩久久不归,心急如焚地领了家丁上山找人,恰好撞见这一幕。 怀钰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苏大勇等人敌不过人数众多的家丁,没有怀钰的吩咐,也不敢暴露锦衣卫的身份,暂时被五花大绑地关在了白云观内,准备待会儿扭送去顺天府治罪。 陈适将虚脱的沈茹留在道观厢房内歇息,自己又马不停蹄地举着火把上山找人。 辛夷也跟着,远远见到沈葭被怀钰背着,她尖叫一声,险些昏厥过去,连忙跑过去。 “小姐!小姐你没事罢……” “我没事。” 沈葭从怀钰背上跳下来。 辛夷见到她少了一只鞋的脚,又是一阵心惊肉跳,阻止上前来察看情形的陈适,又将自己的罩衫脱了,系在沈葭的小腿上,盖住她光着的脚。 做完这一切,辛夷向怀钰道谢,她是少有几个知道沈葭与怀钰关系的人。 她心中有些焦虑,方才怀钰背着沈葭出现的一幕,几乎人人都瞧见了,这下又不知会生出多少风言风语。 怀钰问她:“沈大小姐找着了吗?” “找着了。” 辛夷瞄了背后的陈适一眼,说:“不知为何,山上突然出现一伙强人,把大小姐给拦住了,好在陈公子及时出现,救了大小姐。眼下那伙强人被绑在柴房里,等会儿就会押送去官府。” 辛夷早就得知今日的计划,是以她没跟着沈葭一同进山,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意在提醒怀钰赶紧去柴房救人。 怀钰听后,果然脸色不怎么好。 不仅是因为设的计落了空,更因为他给陈适送了一个顺水人情。 说起他与陈适的渊源,倒也是一言难尽。 怀钰如今年满十九,打小就喜好舞枪弄棒,不爱读书,不知气走多少圣上给他请的名师硕儒。三年前,朝廷开科取士,圣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让他也下场试试,看看他的真实水平。 这一试便不得了,春闱揭榜日,怀钰的名字位列第一。 他竟然考了个会元回来! 全京城的百姓都震惊了,想不到这个整日不思进取、只知闯祸的小煞星,居然有这等本事。 一时间,感叹自己识人不明者有之,向圣上恭贺道喜、拍马屁者亦有之,圣上只是但笑不语。 到了殿试那日,怀钰身着襕衣,和其余中式的贡士一同进入奉天殿觐见天子。 按照旧例,殿试只考一道时务策,一般是由皇帝圈定范围,内阁大学士亲自拟题,也就是说,殿试的策题都是提前定好的。 但那日圣上并未用预备好的策题,而是出其不意地现出了一个考题,士子们口头回答即可。 怀钰是会试头甲,自然也是他第一个应答。 考题是关于政府最近颁发的裁撤州县法令,询问如何不激起民怨沸腾的办法。 怀钰这人,你若问他行军打仗,攻城守土,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若问他如何治国安邦,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没办法,他只得现场胡编乱造了一通。 圣上听完,都给气笑了:“不知所云,狗屁不通!” 在场的官员吓得面色惨白,跪了一地。 这种事一审便知,无非是有人提前将考题泄给了怀钰,再找个枪手替他答题,将写满答案的纸张撕成小条,藏于身上,夹带入考场,巡考军士也没有胆子来搜他的身,进了考场,自己再重新誊抄一遍就行了。 怀钰本也不想当这出头鸟,随便混个过场就行了,谁知道请来的这个枪手水平太高,愣是给他考了个全国第一出来。 到了殿试就不好糊弄了,圣上慧眼如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圣明天子,他是真金还是白银,一试便知。 科考舞弊案非同小可,往轻了说是影响考试公正,延误国家选拔人才,往重了说则是私相授受,蒙蔽圣聪。 圣上当庭处置了一批涉事官员,连同沈如海这个主考官都险些吃了挂落,若不是他确实与此案无关,想必也要一同被贬去瓜州吃沙子了。 怀钰的“会元”头衔是保不住了,不仅被撸了,还吃了圣上一顿臭骂,而陈适则因当日御前奏对谈吐不凡,字字珠玑,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给圣上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被御口钦点为状元。 怀钰这个脸丢得闻名京城,日后怕是连史书都要记上一笔,百姓们本就喜欢将帝王家的事当作谈资,这下好了,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茶余饭后无一不拿这件事来说笑,还喜欢将他和陈适作对比,说他俩一个是才华满腹状元郎,一个是胸无点墨的草包废物,说的人多了,怀钰想不恨陈适都不行。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从此怀钰看见陈适这厮手就痒,总想揍他一顿,更别提两人还是情敌,陈适是沈茹名义上的未婚夫。 当下二人四目相对,陈适倒是恭敬,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怀钰重重哼了一声,余光也不赏他一个,擦着他的肩走了过去。 陈适目送着他离去,等背影看不见后,这才走到沈葭面前,关心地询问:“二小姐,你没事罢?” 如此良机,沈葭怎可放过? 她眼珠骨碌一转,嘤咛一声,娇弱地晕倒在陈适怀里。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5. 相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绮梦 当夜回去后,沈葭毫无意外被沈如海训了一通,骂她任性妄为,非拉着沈茹去后山,惹得兴师动众,惊动一整个道观的人都上山寻她。 对于父亲的训话,沈葭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听得昏昏欲睡。 沈如海大概也知道她朽木难雕,最后放弃了,只是严肃地告诫她,少与怀钰往来。 沈葭平时就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种话更当耳旁风,打着哈欠就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她躺在床榻上,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全是陈适接住她的那一幕,兴奋地差点睡不着。 好不容易入睡后,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趴在一头大灰狼背上,那灰狼体格高大,背上的毛倒是暖和柔软,他宽厚的脚掌踩在林间落叶上,带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另一头的怀钰,也做了个梦。 梦里,一只大白猫蜷在房顶上晒太阳,却不小心掉了下来,他接住了它。 那猫的毛发蓬松柔软,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他将手掌试探性放上去,竟有滑腻的肉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翌日醒来,怀钰呆呆地看着胯间那一滩湿渍,面皮红得似要滴血。 小厮观潮推门进来,喊他起床,撞见这一幕,登时了然坏笑:“爷,这是开窍了?” “滚!” 怀钰抄起一个花瓶砸过去。 - 春光烂漫,沈园里百花盛开,香气袭人。 沈葭被禁足在府中,每天除了吃便是睡,整日无所事事。一日午后,她酣睡后醒来,忽地灵光乍现,想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 既然怀钰可以英雄救美,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她是那个“美”,而陈适则是来救她的英雄。 受那日白云观一事的启发,沈葭至今还在默默回味她倒在陈适怀里的短短一瞬,当真是美妙无比! 要是再多来几次的话,陈适肯定就会爱上她了! 沈葭说干就干,当即提笔给怀钰写了封信,让辛夷送去扶风王府上。 不料此信一送就石沉大海,过了一连五六日都没回复。 - 乾清宫。 博山炉里的龙涎香静静吐着烟雾,圣上揉揉酸胀的脖颈,从高如山积的奏折中抬起头。 他是穆宗的儿子,已故扶风王的胞弟,如今年号延和,是为延和帝。 当年先帝有意让长子承继大业,然而扶风王生性不喜拘束,竟一口气跑去边境打起了鞑子,他只能无奈地替兄长接过江山的重担。 在坐上龙椅的二十多年里,延和帝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夙兴夜寐,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各部的奏本原本有阁臣们票拟,他只需拣几本重要的看了,其他的让司礼监批红就是,可他却事必躬亲,几乎本本都亲自批阅,有时他实在疲惫,便让秉笔太监念给他听,他口述旨意。 他父亲穆宗晚年沉迷丹药方术,二十多年不视朝,他却自登极以来一日不曾辍朝,寒暑不误。 也正因勤于政事,延和帝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如今不过年满四十,两鬓便已添满白霜。 他的视线穿过堆叠的奏折,打量御案前立着的人,眼周虽然皱纹丛生,却不折损身上那股帝王锐气。 “说说罢,上官家的小子又是怎么惹着你了?” 怀钰已站了近两个时辰,腿脚发麻,可他依然一言不发,唇瓣紧紧抿着。 延和帝看了有些想笑:“怎么?连话都不想跟叔父说了?” 怀钰眼神阴郁,终于开口:“他们活该。” 他口中所说的“他们”,是以武清侯世子上官熠为首的一群人,当今皇后便姓上官,上官熠是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侄子,也是京城头一号的纨绔。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怀钰跟这伙人素来互相看不顺眼,平时在街上碰见了都要骂声晦气的程度,也约着打过几次群架,双方各有胜负。 这回是上官熠先动的手,怀钰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他领着一干兄弟,在上官熠必经的路边酒楼上守着,旁边预备两个恭桶,待上官熠大摇大摆路过时,“哗啦”一下泼下去,上官小侯爷顿时粪水淋头,那场面真是好不刺激,怀钰生生笑了两天。 延和帝想到此处,便沉下脸,训斥怀钰:“越活越回去了,尽使些登不得台面的小人手段!泼人一头大粪?亏你也想得出来!”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怀钰想起那日上官那副倒霉德行,嘴角一个没绷住,顿时笑出了声。 “笑?你还敢笑?” 延和帝抄起一枚白玉镇纸砸过去。 怀钰身手敏捷,一下就给接住了,他将镇纸放回御案,嘴上吊儿郎当:“陛下,少动些气,叫我来就为了这事儿?” 延和帝瞪他一眼:“不想让朕动气,你就少干些让朕动气的事儿!明日去武清侯府上,给人家负荆请罪!” 怀钰想了想,点头:“成。” 负荆请罪这种事,往少了说他也干了一百回,心里没什么压力,去趟武清侯府还能顺便损上官熠几句,他反正不吃亏。 忽听他皇叔又问道:“你跟沈家的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怀钰懒懒反问:“哪个姑娘?他家可有两个姑娘。” 延和帝龙颜大怒,刚想发火,余光瞧见身后的太监悄悄冲他比了个“二”,只能强行按捺下胸中火气,道:“他家的二姑娘,你是不是瞧上了人家?” “谁?” 怀钰险些怀疑自己听错,前些时日做的那个怪梦再次在脑海内浮现,他满脸涨红,几乎要跳起来。 “怎么可能?就是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会看上沈葭!” 延和帝被他吓了一跳:“看不上就看不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怀钰脸红脖子粗:“我哪里激动了?” “你现在就很激动。” “……” 延和帝又问:“沈家的姑娘看不上,那还有哪家的姑娘你看上了?说给皇叔父听听。” 怀钰眼神奇怪地看着他:“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延和帝一噎:“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怀钰不耐烦地摆摆手:“再说罢。” 延和帝知道他此刻听不进去这个,只得大手一挥放人,只不过怀钰临出门前,他又淡淡提醒一句:“记得去北镇抚司一趟。” 怀钰跨门槛的脚步一顿,揉揉鼻子。 “知道了。” 他离开后,延和帝靠进龙椅,叹了声气。 身后的太监上前替他按摩太阳穴,延和帝闭目养神:“高顺,你说钰儿对沈家那位姑娘,究竟有没有意?” 高顺脸上堆满笑:“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只不过……依小王爷方才的反应来看,就算心中无意,八成与沈二姑娘也是相识的,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 “当真?” 延和帝倏地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喜意。 怀钰是他兄长的遗孤,被他自小从西北接来,养在膝下亲自教养,他心中已将怀钰视作自己的半个儿子,因此也对他的婚事格外上心。 “不知沈如海的女儿是个什么品行……”延和帝喃喃说着。 高顺闻言便道:“不如奴婢让东厂的人去查查?” 延和帝沉思片刻,摆手道:“这个不急,你先去查一下上官家的人,钰儿虽脾气不好,却不是主动惹是生非的人,去查查他们这回是生了什么龃龉。” 高顺连忙应喏。 - 怀钰在北镇抚司领了五十军棍后,一瘸一拐地回了王府。 虽然旁边有太监盯着,但动手的都是自家兄弟,他们对打板子有一套自己的门路,看上去打得重,其实只触及皮肉,不会伤筋动骨,配上自制的金疮药粉,趴床上养个几天就好了。 但到底是打脱了一层皮,怀钰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沈葭一早就到了王府里等着,喝光了一壶茶,见怀钰浑身是血地回来,很是吃惊了一回。 “你这是怎么了?” “挨板子了。” 怀钰见到她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已习惯沈葭随意进出他的王府。他父母双亡,又无侍妾通房,府中除了他就是一些下人,沈葭的到来倒是能替这冷清的扶风王府增添点人气。 怀钰扶着腰在椅子上坐下,上面没垫褥子,乍一下与受伤的臀部相贴,仿佛有人在拿着一百根针扎他屁股。 怀钰疼得险些跳起来,碍于沈葭在场,只得强行忍住,憋得脸色发青,提起桌上水壶,发现竟然是空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茶呢?人都是死的?没见王爷我正渴着么?” “来了来了……” 王府的夏总管擦着满头大汗进来,将茶壶端下去泡茶了。 他本来是随侍在周围的,但主子跟沈二姑娘议事时,往往不许他们这些外人在场,所以他刚刚也没敢进去打扰,等听到传唤才敢进去。 在等茶泡好的间隙里,沈葭不依不饶地追问:“谁打的你?”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打我的板子?” “是圣上?”沈葭隐约猜到了原因,“圣上为什么打你?是为了你泼上官小侯爷一脑袋粪那件事么?” 怀钰有些惊奇:“你居然都知道了?” 沈葭撇撇嘴:“这事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么?怀钰,不是我说,这顿板子你挨得真值,你这事做得太缺德。” 怀钰气愤地一拍桌子:“你怎么不说他们缺德?” 沈葭奇道:“他们做什么了?这我倒是没听说。” 怀钰抿了抿唇,先前在乾清宫怎么也不肯交代,在沈葭的注视下,竟莫名其妙脱口而出:“他们骂我娘,嘴里不干不净,我请他们吃顿粪,有什么错?” 沈葭张了张唇,一时哑口无言。 怀钰的父亲怀瑾出身高贵,是大晋的战神,国朝没有一个小孩不是从小听他的故事长大的,就连沈葭儿时也听外祖母说过扶风王雪夜破羌兵的故事,那一年他才十六岁,比现在的怀钰还小几岁,却已经一战成名了。 相比起扶风王的无可指摘,王妃唐敏就比较为人诟病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她是扶风王征鞑子时俘获的战虏,也有人说,她是江湖上某个门派首领的寡妇,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桃花妖所化,专门下凡来蛊惑男人的。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她的来历都不太正经,甚至是二嫁之身。 她就这么突然出现,拐走了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怀瑾,让他甘愿抛下储君之位,不管不顾地私奔去了关外,害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几乎哭瞎了一双眼睛,也让国朝的怀春少女一夜失去了春闺梦里人。 沈葭到底年纪还小,扶风王的故事对她来说是上一辈的事了,她对唐王妃没那么重的怨念,只觉得怀钰做的挺对的,上官熠确实是活该。若有人当着她面骂她娘亲不好,她也会报复回去的。 夏总管适时地上了茶,怀钰喝了一口温茶后,才问沈葭来这有何贵干。 沈葭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一股脑说了。 像她信中所写的,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诞生日,京中会举行浴佛盛会,她想邀陈适上街游玩。 她的目的是让怀钰扮演一回恶盗,当街劫个色什么的,好让陈适有机会对她“英雄救美”。 怀钰听完她这番高论,登时嗤笑:“我要劫色也不劫你呀,劫你姐姐不好么?还‘英雄救美’?你确认姓陈的小白脸届时能救你这个‘美’?绣花枕头一个,他不被人救就不错了。” 沈葭瞪他一眼:“你少瞧不起人了!” 怀钰斜睨她一眼,道:“真不知你看上那小白脸什么了,除了能作几首诗,写几篇文章,拎不动刀,又舞不了剑的,有什么好?” 沈葭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的眼光也不如何,居然看上沈茹。” “沈茹怎么了,你长姐比你漂亮多了,性格也好。” “陈公子文采出众,比你这个大老粗强一万倍!” “沈葭,你再说一遍!” “陈公子文采出……” “你还真敢说!” 怀钰掐住她的脸,沈葭两腮肉嘟嘟的,那肉入手温热滑腻,像某种西域的香脂。 怀钰想起什么,脸色古怪地收回了手,指尖不自在地在衣摆上搓了搓。 沈葭的脸嫩,他分明没使多大力气,却被他掐红一大块,沈葭揉揉被掐疼的腮帮,抄起案上一杯热茶泼过去,怀钰眼疾手快,惊险避开。 二人一言不合,隔着茶桌打闹起来。 - 翌日,怀钰生龙活虎地上武清侯府请罪去了。 他去得不巧,老武清侯上街玩耍去了,上官熠的夫人也回了娘家,只剩他在府中和小厮胡混,怀钰故意没让人通传,一脚踢开房门。 床上的上官熠吓了一跳,急忙扯过一旁锦被,遮住赤身裸.体的自己。 “谁?!” 怀钰看见了他压在身下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厮,哈哈大笑:“上官,天还没黑呢,屁股就痒了?” 上官熠双目喷火:“怀钰!你还敢来!” 怀钰点头道:“圣上叫我给你赔罪来了!接着!” 他扔来一包物件,上官熠下意识去接,见里面竟是一袋澡豆和香粉,顿时勃然大怒,不顾身上一丝.不挂,起身就要来揍他。 怀钰哈哈笑着夺门而出,跃上院墙,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上官熠赤条条地站在门口,狠力捶了下门框:“小煞星,欺人太甚!” 因为当街被粪浇的一事,他已经躲在府里半个月没出门,怀钰居然还敢上门来嘲笑他? 此仇不报非君子! 上官熠摩拳擦掌,要给怀钰一个教训,他平时爱附庸风雅,在国子监有一堆狐朋狗友,府上也养了群清客相公,此时大家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 其中一名叫李墉的道:“听近日传闻说,怀钰似乎看上了沈阁老家的小姐,咱们不如从此处下手。” 有人提出质疑:“这消息靠不靠谱?” 毕竟怀钰虽斗鸡走狗不学好,花街柳巷却是很少去,虽然也听说他扒过寡妇门,翻过闺阁小姐的墙,但到底只是谣传,不知真假。 那李墉被人怀疑,当即呛声道:“当然是真的,这可是听白云观的道长说的。听说怀钰与那沈家姑娘在后山厮混,被人发现时,那沈姑娘脚上的绣鞋都掉了一只。”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了然的淫.笑。 没想到怀钰这小子,玩儿的倒是挺开嘛,沈家小姐也风骚。 上官熠问:“沈如海有两个女儿,怀钰看上的是哪一个?” 此话一出,厅上有说是沈大小姐的,有说是沈二姑娘的,不一而同,最终还是李墉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是沈二姑娘,闺名似乎叫……沈葭?” 上官熠一拍桌子:“好!把这个沈葭给我绑了,就挑浴佛节那日动手,这回我要让小煞星好好见回血!”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6. 绮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绑架 日子一晃,来到四月初八浴佛节。 这一天是佛诞日,当年穆宗皇帝在位时,因为他崇道抑佛,笃信方士,所以北京城里的佛教徒都不敢太高调,到了当今延和帝即位后,他倒对百姓们的信仰问题不太追究,因此京师的浴佛盛会办得一年比一年热闹,往往从四月初一直持续到五月端阳节。 大慈恩寺、大能仁寺、大隆善寺并称京城三大护法国寺,这一日,会在寺前广场上开办道场,请高僧讲经,之后再举办灌佛仪式。 所谓“灌佛”,便是用掺了糖汁的香水从头顶浇灌木质佛像,待仪式完毕后,僧尼比丘们会用金盘铜盘盛着五百罗汉像巡游,前面是装载着佛祖金身的四轮车,众僧尼们手持柳枝,沿街洒水,被香汤洒到的居民都要口念佛偈,这一年都会顺遂平安,不生疾病。 沈葭是无神论者,对那种挤在人群中听和尚讲经的无聊活动不感兴趣,只拉了陈适、沈茹上街游玩。 她倒是想甩开沈茹,但要是撇开沈茹,单独约陈适出来似乎有点困难,她也只能稍微容忍一下了。 当下三人立在街边一个做手工品的货摊面前,因为今日是浴佛节,所以卖的都是些土陶捏制的佛像、送子观音,这些泥俑憨态可掬,稚拙可爱,倒也不失把玩之趣。 沈茹低头瞧得认真,拿了两个在手里,似乎在比较哪一个更好。 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色琵琶袖褙子与月白马面裙,整个人脱俗雅致,似一朵清丽出尘的幽兰,脖颈纤细白皙,上面附有细小的绒毛。 陈适见她拿不定主意,刚想说喜欢便都买了罢,袖子却被人扯了扯。 他低头,看见沈葭笑眯眯的一张脸,不由得一怔。 或许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沈家姐妹俩长得很不一样。 沈茹高挑、纤细,长了张鹅蛋脸。 沈葭则相对娇小、丰腴一些,她脸如银盆,生了对水汪汪的狐狸眼,眼尾略上挑,勾弄出点不谙世事的风情,斜眼看人时,总显出几分不正经。 若说姐姐是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她则更像一朵嚣张又霸道的牡丹花,艳光照人,美得明晃晃的。 沈葭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娇羞道:“陈公子,这是上次说好要给你的药方。” “啊……多谢。” 陈适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个,连忙接过,只见那药方是写在花笺上的,细嗅的话,似乎还能闻见一丝清淡雅香。 沈葭从袖中掏了掏,又掏出一个碧色香袋来。 “还有这个……这是我亲自绣好的香囊,里头放了艾叶、薄荷、白芷、丁香……都是驱蚊辟秽、清热化湿的药材,又不至于气味难闻。马上就是长夏湿热季节,你佩戴在身上,便不会受蚊虫叮咬之苦。” 陈适听完,面色复杂。 药方倒也就罢了,可这香囊……着实是有些不妥。 他与沈茹有婚约,成婚后,沈葭便是他的妻妹,若是让外人得知,小姨子居然送过姐夫一个香囊,未免会招人闲话。 陈适看了正低头选观音像的沈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对沈葭正色道:“二小姐,多谢你的好意,但依在下看,香囊就不必了罢。” 沈葭闻言,犹如晴天霹雳。 他为什么不要? 他居然敢不要? 沈葭还陷在被打击后的自我怀疑中,一旁的沈茹忽然说了句:“收下罢。” “什么?” 陈适愕然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茹柔声道:“毕竟是小妹的一番心意,陈公子,你便收下罢。” “可这是……” 陈适很想解释一下送香囊这种行为的特殊意义,然而看见沈茹温顺但又不容拒绝的神情时,推辞的话便只能吞回肚子里。 他转头对沈葭道:“如此,多谢二小姐了。” 他伸手去拿沈葭的香囊。 沈葭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捏紧,忽然有点不想给他了。 香囊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好歹是她亲手绣的,她并不擅长女工,为了绣好这个香囊,十根手指头都要扎肿了,她连舅舅都没亲手绣过东西呢。 二人一边捏着香囊一角,就这么僵持住了。 陈适:“???” 看到陈适露出的疑惑眼神,沈葭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赶紧松开手。 陈适拿过香囊,托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最后微笑道:“谢谢,这个鸭子绣得很好。” “……” 沈葭唇角微抽。 她绣的是鸳鸯,不是鸭子!而且绣了不止一只,是两只! 街对角的一家面具摊后,李墉正领着一队人马蓄势待发。 因为是他提出的主意,所以上官熠钦点了他来带队绑架沈葭,这一队人靠货摊和街上来往的人群遮挡着身形,已经盯了对街的三人良久。 其中一名副手问道:“李先生,沈二姑娘是哪一位?” 李墉心想他怎么知道,他也没见过沈家姐妹俩的真容,只知道沈大小姐与状元郎陈适定了亲,但方才观察许久,他竟分不出哪位才是陈适未过门的妻子,哪一位又是他们此行的绑架目标。 要是绑错人就不好了,总不能两个女人一起绑了。 眼看对面三人又要转移地方,李墉满头大汗,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居然生出急智,起身大喊:“沈葭!” 沈葭正心烦着,听到喊声,不耐烦地扭头,却除了来往的行人,什么也没瞧见。 “谁在喊我?” 沈葭疑惑地东张西望,忽然两眼一黑,一个麻袋朝她兜头罩了过来。 沈茹发出一声尖叫,陈适连忙将她护住。 沈葭脑袋冲下,被人倒提着扛在了肩上,那套麻袋的汉子脸上蒙着面巾,看不清长相,扛起人拔腿就跑。 沈茹终于反应过来,推开陈适,急忙去追。 “小妹——来人啊!救命啊!” 恰在这时,巡游的队伍到了,几百僧人肩扛佛像,沿街洒水,后面又跟着数千信徒,一路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不一会儿就将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沈茹一介弱质女流,岂能追得上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陈适一个书生,也强不到哪里去。 随行的丫鬟小厮们又被沈葭嫌烦,打发去了茶馆,眼下连个帮手都没有。 最后,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葭被绑匪扛在肩头跑远。 - 沈葭被麻袋套后没多久,就反应过来绑她的人应该是怀钰,所以她没叫出声,安安分分被他扛着跑了。 只不过这厮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啊? 明明只是让他易容成恶霸当街吓一吓她,好给陈公子挺身而出的机会,他临时变成绑走她,跑得比狗还快,陈适追不追得上都难说,还怎么救她? 沈葭被蒙在不透气的麻袋里,心情十分不爽。 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自己被转移到了马背上,骏马奔跑起来,颠得她胃疼。 沈葭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终于扯开喉咙喊起来:“停下!快停下!再不停我吐了啊!我真吐了,呕……” 马停了下来,沈葭被连人带麻袋地扔在地上,打了个滚,她疼得狠狠咒骂了怀钰一声。 麻袋被人解开,沈葭急忙探出脑袋,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却对上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沈葭一愣:“你是谁?”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用手中马鞭拍拍她的脸:“沈姑娘,幸会,在下李墉。” 沈葭估计这人是怀钰的下属。 她从地上站起来,蹦了蹦,缓解发麻的脚心,一边问道:“你们主子呢?” 李墉一笑:“沈姑娘问这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求主子放了您?在下劝姑娘死了这条心,还是乖乖跟我们走罢。” “……” 沈葭略带无语地看着他。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入戏太深? 沈葭四处张望,除了李墉外,还有四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估计也是怀钰叫来的人。 为了演好这出戏,他倒是舍得下本钱,小煞星够意思。 “那咱们去哪儿?” “城南项宅。” 那么远?难怪要骑马。 沈葭眉头一皱,这个项宅她知道,是京城出名的一座荒宅,也是一所凶宅。 那里原本是先帝朝一位权宦的私宅,后来被今上下旨抄家,老太监用一根白绫在房梁上吊死了,这宅子随即便荒废了,听说还闹鬼,京城居民都不敢靠近那儿,只有一些乞丐和盗贼会偷溜进去过夜。 怀钰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沈葭正迷惑着,回头见那李墉张开麻袋又准备罩过来,顿时吃惊地跳去一旁。 “你干什么?” 李墉冷冷道:“沈姑娘,在下说了,劝你还是乖乖地配合我们,不然有你苦果子吃。” 沈葭无语:“我有说不配合吗?城南项宅是罢?” 她劈手夺过马鞭,抓着马鞍便往马背上爬。 不同于京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贵女,沈葭会骑马,是舅舅教她的,小时候舅舅还送过她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待她坐稳后,李墉竟然也要跟着上马,显然打算与她同乘一骑。 沈葭大怒,一鞭子抽过去:“干什么?什么臭男人也敢碰我?给我滚下去!” 李墉的脸被抽出一道血痕,悲愤又茫然:“只有这一匹马!” 沈葭道:“关我什么事?我劝你对我放尊敬点,小心我回去告诉你主子!” 李墉捂脸愣住:“你认识我主子?” “那是!”沈葭鼻孔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跟你主子可是交情匪浅,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惹怒我就是惹怒他,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罢!” “交情匪浅”四个字可不简单,李墉一时疑云四起,莫非这沈葭与小侯爷有一腿? 想起平日上官熠拈花惹草的习性,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何况这沈二姑娘长相美艳,确实是小侯爷的喜好。 那他怎么还绑人家?那日也没听他说起…… 不对,这沈二姑娘不应该是小煞星的相好吗?难不成这女人天生水性杨花,脚踏两条船? 李墉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却见沈葭轻轻催动坐骑,向城南的方向跑去。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配合绑匪的人质? 李墉摸摸后脑勺,一头雾水。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7. 绑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群架 酉时,日暮西沉。 怀钰在北镇抚司混了一天,和几个下属赌骰子斗蛐蛐儿,玩儿的不亦乐乎,完全忘了今日是浴佛节,也全然忘了和沈葭的约定。 终于熬到下值的点,他和哥儿几个约好去酒肆里逍遥一番,谁知刚出衙门伸了个懒腰,一枚飞镖径直朝他射过来。 怀钰马上就地朝前一滚,惊险地躲过了这枚暗器。 苏大勇等人吓出浑身冷汗,”铮“地拔出腰间绣春刀,各自背靠背,将怀钰围在正中央。 “什么人?敢在北镇抚司门口行凶,不要命了?!” 有人拔脚要去追,被怀钰叫住。 “行了,人早跑了。” 怀钰拨开众人,走到楹柱前,只见上面插了枚红缨飞镖,中间还压了张纸条。 他将飞镖拔出来,展开字条,上面写着: 欲留你心上人性命,今晚戌时一刻,城南项宅,孤身前来,过时不候。 上官。 苏大勇也看见了,目光一凛:“属下这就去调集人手。” 怀钰将字条慢悠悠地揉成团。 “不急,你先去沈园打听打听,看是不是丢了人。” “是。” 苏大勇抱拳领命而去。 怀钰又抬手招来一名小旗,让他附耳过来,告诉他如此如此。 小旗点点头,转身离去。 苏大勇办事效率极高,不过片刻功夫便回来禀报,沈府确实是丢了人,沈阁老正发动全府家丁去找,不知为何,没有报官的打算,应该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堂堂一位相府小姐,当街被人掳走,此事若张扬出去,恐怕又会变成全京城居民的一桩谈资。 苏大勇将搜寻来的情报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盯着怀钰:“头儿,要我们怎么做?” 怀钰冷笑一声,站起身,将手中纸团掷于地上。 上官熠不是向他下了战书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应战。 - 城南项宅。 夜色降临,上官熠站在荒园里。 在他身前,是五十名举着火把的打手,个个都身经百战,武艺高强,是他花重金聘请来的江湖豪杰,其中还混杂了不少与怀钰素有旧隙、又想来凑热闹的勋贵子弟,以及各自带的奴仆们,拉拉杂杂加起来,有二百号人之多。 上官熠背着双手,目光坚毅,洪声说:“弟兄们,想必各位都跟在下一样,跟小煞星有不共戴天之仇!怀钰乃穆宗皇帝之孙,已故扶风王之子,却仗着圣上宠爱,在京中横行霸道,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今日,就是跟他做个了断的时刻!我在此立誓,凡是能活捉小煞星的,赏百金!” 众人闻言,纷纷举着火把鼓噪起来。 “活捉小煞星!” “活捉小煞星!” 上官熠手一抬,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下达命令:“行动!” 话音落地,众人熄灭火把,四散而开,跑进园子里埋伏起来,各自都带的有刀剑。 李墉走上前来,站到上官熠背后。 “人抓到了?” “抓到了,在二楼……” 接下去的话,李墉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上官熠却已举步上楼,他只得赶紧跟上去。 - 西厢房内。 沈葭一手啃着油鸡腿,斜睨旁边人一眼:“扇重点,没吃饱饭啊?” 小厮只得将手中扇子摇得更大力了些,他苦着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些,这哪里是绑了个人质,分明是绑了个姑奶奶回来。 突然,破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 上官熠站在门口,看着这令人费解的一幕,他让绑的人正坐在床上,不亦乐乎地啃着鸡腿,旁边还有个小厮摇扇,就差没来个婢女捶腿了! 他将目光移向身后的李墉。 “怎么回事?我让你绑人,你怎么还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了?” 李墉被他看得险些腿软:“可她不是……” 上官熠:“不是什么?” 不是您的女人吗……这句话,李墉没敢说出口。 床上的沈葭已经停下了啃鸡腿的动作,原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瓜这下彻底冻住。 这突然进来的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熟?陈适怎么还不来救她?怀钰他人呢? 脑袋里正一团乱麻,那男人却眯着眼审视起了她。 四目相对,上官熠率先开口:“你就是小煞星的女人?” “不是!” 沈葭立即矢口否认。 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是怀钰的死对头,那个被浇了一脑袋粪的上官熠! “你不是沈葭?” 上官熠满脸疑惑,目光再次转移到李墉身上。 李墉这下总算看出,他跟沈葭根本没有关系,甚至都不认识沈葭,看来之前所谓的“交情匪浅”这句话,完全是沈葭诓他的,但李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沈葭要主动跟着他们走? 顶着上官熠质疑的目光,李墉头皮发麻,冲沈葭道:“你分明就是沈二姑娘!你自己也承认了!” 沈葭忙道:“我是沈二姑娘没错,但怀钰的心上人是沈大姑娘啊,你们抓错人了!” 李墉犹不死心:“那你和怀钰在白云观后山……” 老天,原来是因为这事,果真是谣言害死人! 沈葭急忙辩解:“那是假的,你们不要相信,我和小煞星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李墉急得面色青白交加,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上官熠挥手打断,他紧盯着沈葭:“你是说,你和怀钰一点关系都没有?” “岂止呀,我俩简直相看两厌,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葭知道他和怀钰是死对头,自然把她和怀钰的关系往差了说。 果然上官熠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哦?你们有什么仇?” “我们……” 沈葭绞尽脑汁,开始胡编乱造:“我们的仇可深了,他小煞星丧尽天良,说我……说我长得胖,还让我少吃些。对了,他还放狗吓我,还骂我打我……” 上官熠边听边沉吟:“这确实像小煞星能做出来的事。” 沈葭一拍床沿:“可不是吗?” 得了肯定,沈葭越说越顺畅,编得也越发流利,连她和怀钰祖上有八辈之仇都说出来了。 上官熠听得频频点头,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当下二人就着怀钰干过的坏事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越聊越投机,李墉和那名小厮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顺便掩上房门。 上官熠越凑越近,沈葭丝毫没察觉到不对。 - 怀钰身着一袭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项宅,途中遇上好几拨放风的人,都被他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 项宅漆黑一片,唯有一栋飞檐翘角阁楼亮着灯。 怀钰足尖轻点,几下攀爬,如猫一样悄无声息飞上屋顶,轻轻揭起一片青瓦,眯着眼凑过去看,身形陡然一顿。 沈葭? 怎么是她? “……所以啊,这个小煞星真是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上官兄,我本人是非常支持你揍他一顿的……” 怀钰俊脸一黑,手中瓦片险些捏碎。 沈葭说着说着,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上官熠凑得实在太近了,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来这武清侯世子平日偷香窃玉,是个风月老手,而且男女通吃,不光走旱路,也走水路,见沈葭一身肌肤雪白,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一时色心大起。 “你干什么?” 沈葭慌忙往后退,她无措起来,就像一只掉进狼窝的兔子,胸前两团饱满圆润,呼之欲出,随着剧烈的呼吸上下起伏,红裙下露出一双肉绵绵的小脚掌,看得人心痒难耐。 小煞星真是不识货,这哪里胖了,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上官熠色眯眯地上前,搓手.淫.笑道:“小美人儿,你别怕,让侯爷好好疼疼你。待会儿捉住了怀钰那厮,侯爷让你踹他两脚出气。” 沈葭吓得花容失色,哆嗦着抄起手边一只瘸腿凳子:“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啊……” “哟,拿什么凳子啊,那上面刺儿多,你的手嫩,可别伤着,快放下。” “你不要过来!” “嘿嘿嘿,小美人儿……” “我说了不要过来!” 沈葭手起刀落,凳子抡在上官熠脑门上,登时就砸破了他的头,鲜血顺着面颊,缓缓流了下来。 怀钰嘶了一声,摸摸自己脑袋,心想这得多疼? 上官熠一时陷入茫然,摸到脸上湿漉漉的血,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勃然大怒,伸出手便要去抓人。 沈葭尖叫一嗓子,闭眼抬起一脚。 这一脚正中红心,上官熠捂住裆.部,痛苦地吼了一声,满头大汗地在地上打滚。 沈葭吓了一跳,急忙凑过去问:“你没事罢?” “你……”上官熠一把揪住她衣领,“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葭又尖叫起来,这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两只手左右开弓,又掐又打,上官熠被她扇了十几个巴掌,踹了七八脚,头皮都险些揪下去一块,疼得他惨声嚎叫。 怀钰看得直抽冷气,没想到沈葭下手这么黑,一时间反倒对上官熠充满同情。 看来也不用他出手了。 怀钰起身正欲离开,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轻微的瓦片碎裂声响。 这房屋荒了这么多年,久未修葺,竟是要塌了! 怀钰面色陡变,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脚下猛然一空。 “砰”地一声巨响,房中烟尘弥漫,木片飞溅,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上官熠险些被房梁砸中,狼狈滚去一旁,被灰呛得大声咳嗽,抬头一看,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怀钰!” 怀钰拍去衣上灰尘,弯唇一笑:“不好意思,我路过,你们继续。” 沈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去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袖眼泪汪汪道:“怀钰!你终于来了!快救我!” 怀钰惊讶地回头:“你还用我救?” 只怕他再晚来一步,要救的人就是上官熠了。 因为房顶塌陷闹出的巨大动静,守在楼下的人纷纷跑上来察看情形。 上官熠被李墉扶起来,气急败坏指着怀钰道:“怀钰,你今晚死期到了!给我活捉他俩!” 只可惜精锐都被他派去荒园埋伏了,此处留守的都是一些侯府小厮,他们早就听说过怀钰的事迹,他是圣上最宠爱的皇侄,上官熠可以对他动手,因为他有皇后撑腰,他们这些奴仆可不敢。 再加上怀钰又在锦衣卫里当差,众人看着他腰间那柄绣春刀,一时都有些胆怯,迟疑着不敢上前。 怀钰红口白牙,嘻嘻一笑,一把揽过沈葭的腰肢,带着她撞破窗户,从二楼飞了出去。 上官熠冲到窗边,已不见了二人身影。 他气得一脚踹向李墉:“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8. 群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流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沈葭大声尖叫。 “叫什么?闭嘴!”怀钰没好气地说。 “你个疯子!这里是二楼!” “怕什么?摔不死你!” 怀钰拉着她的手腕,右手一勾攀上墙头。 沈葭又大叫起来:“痛痛痛痛痛!手要脱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怀钰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足尖借力一蹬,翻上了屋檐。 他刚上去,李墉就领着一群人提着灯笼跑下了楼,后面跟着骂骂咧咧的上官熠。 项宅的主人曾经是穆宗时代一手遮天的权阉,他生前享尽荣华富贵,郊外的私宅也是极其奢华,筑有广厦千间,房屋不计其数。 借着夜色掩护,怀钰搂着沈葭在屋脊上兔起鹘落,施展轻功,他显然熟知这里的地形,根本不用辨认就知道往哪里跳。 沈葭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根本不敢往下看。 清冷的夜风裹着怀钰身上的气息,扑进她的鼻子里,同时传来的,还有怀钰含着戏谑的嗓音。 “沈葭,没想到我们之间有这么多深仇大恨。让你少吃点饭,这话我倒是承认,至于放狗吓你?打你骂你?我什么时候干过?” 沈葭脸一红,没想到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我……我那只是权宜之计,不是真心的。” “是吗?我听着倒是挺真的。” 怀钰在一处屋脊上停下,放开她的腰,道:“沈二小姐,既然我们有如此大仇,不如就此别过?” “别!别别别!” 沈葭生怕他来真的,连忙手脚并用,扑上去抱住他,强忍住羞耻心道:“怀大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小的罢。” 怀钰哈哈大笑,重新搂住她的腰:“抱紧了,怀大爷请你看出好戏!” 不用他说,沈葭也将他抱得死紧。 地面上的人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李墉急忙喊道:“他们在房顶!” 荒宅里别的东西没有,砖块瓦砾倒是一大堆,上官熠指挥众人就地取材,投石扔上房顶。 怀钰抽出绣春刀,将迎面而来的石块击飞,一面对底下的人笑道:“喂,上官,不就是浇了你一脑袋粪吗,多大仇?好歹是打小相识的交情,没必要弄上这么大阵仗罢?” “呸!”上官熠狠狠啐了口唾沫,“怀钰,识相的你就下来,看在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我给你留具全尸!” “好啊!”怀钰大方地同意了,“我下去,咱俩单独练练,让你的狗走开!” “你想得美!” 上官熠捡起一块石头扔上去。 怀钰搂着沈葭避开,眼珠一转,笑道:“不陪你们玩儿了!” 说完脚下一踢,霎时间瓦片齐飞,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上官熠等人慌忙躲避,不少人被青瓦击中肋骨,疼得嘶声惨叫。 上官熠再直起身时,房顶上已不见了怀钰和沈葭的身影。 “给我搜!” 一大帮人举着火把追进一个废弃天井。 怀钰抱着沈葭,躲进一间厢房,房间很大,分成两重,一进是会客厅,后面的是卧房,想必是项太监生前的安寝之所,只可惜被盗贼、乞丐和流浪汉光顾太多次,家具差不多都被搬空了,就连那可卧十几人的雕花紫檀木大床也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一副床板。 “不行了,休息会儿。” 沈葭坐在床上,刚想喘口气,窗户突然被人撞破,一柄闪着冷光的长剑飞来! “!!!” 沈葭吓得大叫,怀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绣春刀出鞘,与长剑交手了几个回合,迸出几颗火星,随即交错分开。 “身手不错!” 持剑的青衫男子猛喝一声,一抖手中长剑,发起第二次攻击。 只短短交手一瞬,怀钰就测出此人功力远非上官熠手下那群狗腿子可比,只怕是江湖中人,若是他孤身一人,倒可以与此人切磋一番,但他此时带着个不会武功的沈葭,未免束手束脚。 “走!” 怀钰当机立断,不与他继续缠斗,搂着沈葭跳出窗子。 青衫男子紧随其后,其余人听见动静也追了过来。 这场追逐戏没上演多久,上官熠这边人多势众,包围圈逐渐缩小,最后将怀钰和沈葭逼进荒园里。 这里原本是项宅的后花园,取了个雅名叫“听瀑园”,当年姓项的太监还掌权时,也曾宾客如云,只不过二十载光阴眨眼即过,听瀑园早已荒芜,园中荒草蔓延,长至齐腰深,假山石倒塌,水塘干涸,蛛丝结满雕梁。 怀钰一手执刀,一手牵着沈葭且战且退,最后被逼进一个塌了半边的凉亭。 亭前有一块空地,二百来号人依次排开,将凉亭围了个水泼不进。 上官熠站在空地上,得意地狞笑:“怀钰,看你还往哪儿跑,今天你是插翅也难飞,不如你先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我还能考虑要不要饶了你!” “怎么办……” 沈葭紧张地手心冒汗,无助地看向怀钰。 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也打不过罢?别说她不会武功,她不给怀钰添乱就不错了。 怀钰道:“怕什么?” 他将目光转向空地,自信满满地道:“上官,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以为我是毫无准备就来的吗?” “什么意思?”上官熠心中一紧,“你带了人?” 怀钰冷笑:“你在羊尾胡同养了个外室对罢?真是个销魂尤物,只是不知尊夫人见了会作何感想?” 上官熠闻言一惊,他现在的夫人是徐国公府的女儿,将门虎女,全京城都出名的悍妻,平日就对他非打即骂,还不许他纳妾,弄得他玩个女人都得偷偷摸摸,不敢弄进府里。 他强打精神,认定这是怀钰在行拖延之计:“她怎会知道?” 怀钰淡淡道:“我来时就派了人去给尊夫人送信,这会儿工夫,应该都到半路上了罢,你现在去拦,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 上官熠大惊失色,转身便要走。 走至一半,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冷笑道:“怀钰,好小子,险些中了你的计!” 别说怀钰此言不一定是真,就算是真的,那他现在去拦也迟了,家里那只母老虎反正是知道了他豢养外室的事,他就算拦住了人,也拦不住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上官熠指着他道:“我先解决了你再说!来人啊!给我上!” 众人闻言,纷纷举着刀剑前进。 怀钰喝道:“慢着!” 众人脚步一滞,上官熠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怀钰从怀中掏出一枚鸣镝,环视众人:“我已在园外埋伏下五百弓弩手,只要我号令一下,万箭齐发,在场诸位都性命难保!”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犹豫神色,尤其是那些勋贵子弟,他们可不想为了看场好戏而丢掉性命,已经有奴仆拉着自家少爷准备离开。 上官熠急忙大喊:“他在撒谎!别信他的!” 怀钰一笑:“撒没撒谎,试试便知。” 说毕举起手中鸣镝,众人吓得缩头躲避,如鸟兽散,顿时跑光了一大半人。 只剩下那些江湖武师,他们大多有武艺傍身,并不像那些贪生怕死的年轻人,何况还收了上官熠的银子。 怀钰也只是吓他们一下,并未发送信号,而是捏着响箭笑道:“诸位,今日之事,是我和上官的私人恩怨,诸位皆是江湖豪杰,武林耆宿,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一名拳师拱手道:“收人钱财,不得不替人消.灾.办事。小王爷,得罪了。” “原来知道我的身份?” 怀钰笑了:“你既知道我是王爷,竟还敢帮着上官捉我,可见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只是我若出了什么事,就算圣上宽厚仁慈,不与你们计较,我身旁这位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怀钰一把拉过沈葭,向众人道:“这位是相府千金,沈阁老的爱女,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诸位都罪责难逃!” 沈葭暗地嘀咕,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沈如海的爱女?小煞星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对!”她挺胸站出来道,“我要是出了事,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在场的武师们面露犹疑,彼此间快速交换了一轮眼神。 他们来之前,是不知道上官熠抓了女人的,江湖上就算是满手血腥的恶人都不会杀老弱妇孺,这是规矩,传出去了也让人笑话。 最终,那名拳师退了下去。 “上官公子,这趟差事在下办不了,您的银子我会差人送至府上,告辞!” 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去。 在他之后,其余武师也纷纷告辞离去。 一转眼,上官熠身边只留下了几名幕僚和豪奴,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 怀钰笑吟吟地看着几乎成孤家寡人的上官熠:“怎么样,上官,还要打吗?” 上官熠指着他,放了最后一句狠话:“怀钰!你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李墉等人赶紧跟上。 怀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身影,吹声嘹亮的口哨:“随时恭候大驾。” 一场大战就此平息,待人都离去后,怀钰看向身旁的人:“咱们也走罢?” 沈葭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这么走?”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鬼宅过个夜?” “不是说埋伏了五百弓弩手么?不用跟他们说一声?” 怀钰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闻言一笑:“打个架而已,至于叫上那么多人?” 沈葭震惊了:“所以你刚才是骗他们的?” 怀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等等!” 沈葭生怕他丢下自己,她可不敢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待在这闹鬼的宅子里,赶紧跟上前方怀钰的步伐,一边忍不住问道:“你也太胆大了,赤手空拳就来了,万一上官熠不上当怎么办?” 怀钰懒懒道:“不是还有你?我看你一个人就足够对付他们一群人,上官的脸都被你抽得肿成猪头了。” 沈葭被他说得有些羞涩:“其实我也不是经常动手,刚刚那是没办法。” “是,不经常动手,一动手非死即伤。” “怀……” 沈葭刚想说话,脚下就一个踉跄。 怀钰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立即回身扶住她,蹙起眉头:“小心点儿,眼睛长着干什么使的,不会看路?” 沈葭踢出一块破碎的砖头,说:“这儿路太难走了,又看不清。” 怀钰抽出绣春刀左劈右砍,将齐腰深的野草削掉,开辟出一条小路来。 沈葭见他挥刀的姿势很潇洒,便问:“我能看看你的刀么?” 怀钰倒转刀柄递给她,沈葭伸手接过,只觉得这刀看着轻巧,接在手里才知分外沉重,刀身较窄,不过一指来宽,有点像东瀛武士刀。 与旁人的绣春刀不同,怀钰的刀没有护手,刀刃几乎与刀柄同体,只有极其擅长玩刀、又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负的人才敢这么铸刀,不然刀刃很容易伤着自己。 沈葭伸出手指隔空去试刀刃,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肃杀之气。 “小心把手指头削掉。” 怀钰将绣春刀拿过来,还刀入鞘。 沈葭还有些兴奋,今晚的事称得上惊心动魄,尤其是怀钰抱着她在房顶上跳的时候,她虽然害怕,却也觉得好玩儿。 此时脱离危险了,她便忍不住打听:“怀钰,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你刚才在房顶上跳的那几下是怎么做到的?” “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的聒噪让怀钰忍无可忍,瞥眼看向她:“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沈葭不以为然,“我小时候跟着舅舅出海,见过的打打杀杀多了去了,还碰上过海盗呢……” 她叽里呱啦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传奇经历,当然多半是杜撰的,谢氏商行的船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海盗敢抢,就算遇上些小风小浪,舅舅也会让奶娘带她去船舱睡觉,在她睡觉的时候,舅舅就把事摆平了,她只能第二天醒了,听船上的水手说起昨夜的险象环生,自然大部分都是编出来逗她玩儿的,只不过沈葭每回都深信不疑。 怀钰盯着她喋喋不休的侧脸,心想沈葭这个女人,倒也是神奇。 今夜的事若换做旁人,想必早就吓得哭了起来,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新鲜有趣。 怀钰让沈葭抓着刀鞘,避免她绊倒。 二人漫步在草丛中,身形一高一矮,天边挂着一轮明月。 时序近夏,野草里藏了不少萤火虫,衣角擦过草叶,响起细微的窸窣声。 风起,漫天流萤。 ——《卷一·年少春衫薄》终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9. 流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审问 大晋朝实行宵禁制度,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后便禁止出行,违反者鞭笞三十,此时梆子已敲过二更,外城街道上寂静无人,只余犬吠声。 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发现有人深夜纵马,将人拦下后,城门校尉才认出来人是怀钰,急忙躬身告罪:“末将该死!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治罪!” “无妨。”怀钰看一眼身后的沈葭,道,“本王有事出城,回来得晚了些。” “是,可用末将派人护送王爷回府?” 校尉深埋着头,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窥看怀钰背后的女人是谁。 怀钰道:“不用,开城门就是。” “是。” 校尉忙命人去打开城门,怀钰骑着马进入内城。 沈葭环抱着他劲瘦的腰,忍不住问道:“夜禁后,不是不允许开城门吗?” 怀钰松松挽着缰绳,道:“是啊。” 沈葭道:“你就不怕圣上降罪于你?” 怀钰嗤笑一声:“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沈葭不解:“我怎么了?” 怀钰却不说话了,马蹄“嘚嘚儿”的响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沈园此时灯火通明,为沈葭失踪的事闹得人仰马翻,沈如海却不敢报官,也不敢这个时辰派人大张旗鼓地去寻,一是因为怕影响沈葭清誉,而是担心会引来言官攻讦,他乃内阁首辅,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必须要慎之又慎。 贾氏几乎快要哭昏过去,当怀钰带着沈葭安然无恙出现的那一刻,她大叫一声,险些昏倒在辛夷怀里。 沈茹也松了口气,她今天悬了一日的心。 沈如海就没那么高兴了,看见女儿和怀钰共乘一马,他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沈葭被父亲提溜回了府。 回到家中,沈如海开始厉声拷问她来龙去脉,沈葭多少有些心虚,没像往日那样顶撞父亲,将这一日的经历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她交代完后,沈如海问:“你和怀钰是什么关系?” 沈葭生怕他像上官熠一样误会,立即道:“没关系,我们是清白的。” 沈如海并不相信:“关系清白,你会和他三更半夜在一起?”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去救我的。” “非亲非故,他为何去救你?” “……” 沈如海想起方才她和怀钰共骑的那一幕,脑海里似有针在刺,他深呼吸一口气,盯着沈葭严厉盘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怀钰到哪一步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被他……” “被他什么?”沈葭好奇地问。 沈如海长叹一声,这种话,要他怎么问出口? 时辰已近子夜,经过一整天的闹剧,沈葭已经精疲力竭,眼皮沉重地往下坠,可沈如海的审问还在继续,显然是不问清楚不罢休。 她打个哈欠,干脆破罐子破摔,顺着父亲的话道:“那我有被他什么,行了罢?” “沈葭!” 沈如海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瞬间让沈葭睡意跑光,恢复清醒。 她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父亲一张面色铁青的脸,指着她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简直不知廉耻!” 沈葭面色一僵,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一旁的贾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老爷,今日时辰已晚,有什么事,不如等明日再说,先让小姐回去歇息罢。” “她还有脸歇息?” 沈如海重重地拍桌,他早就对这位倚老卖老的嬷嬷不满,只碍于她是沈葭的乳母,又是亡妻跟前的旧人,这才几次三番容忍她,现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贾氏道:“沈葭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坏的!小小年纪,如此寡廉鲜耻,三更半夜,与外男在一起拉拉扯扯!礼教大防、三纲五常,忘个一干二净!这是名门闺秀的作派?她简直丢尽我沈家的脸面!” 沈葭鼻头一酸,连忙抬起脸,止住想要滚滚而出的热泪。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能哭。 贾氏不赞同地道:“老爷,您说这话,我就不能同意了。咱们姑娘虽有些小脾气,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是清楚的,名节哪有性命重要?小王爷救了她,您该道谢才是,怎么反而还怪他?何况姑娘刚刚历险归来,您问都不问一句她可曾受了伤、吃了苦,反而一再追问她名节是否有失,这是您作为父亲该有的举止吗?” 沈如海被她说得有几分惭愧,但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严厉,告诫沈葭:“日后不许与怀钰有任何来往。” 本以为沈葭会点头,不料沈葭却垂着脑袋,小声问:“为什么?” “什么?” 沈如海有些始料未及。 沈葭抬起头,固执又认真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沈如海紧皱眉头,直接发号施令:“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从即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学习女诫女规,不许出门!你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我会为你择门亲事,待阿茹与允南成婚后,明年你便出嫁!” 沈葭愕然,万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定亲的事。 “我不嫁!” 沈如海道:“此事由不得你做主!” 话说完,他便拂袖出了门。 沈葭如堕寒冰地狱,吓得浑身发冷,泪珠滚滚而落,她转头向乳母求救:“嬷嬷,我不嫁!我不想嫁人……” 贾氏将她搂进怀里,也是老泪纵横:“我的儿,我们能怎么办?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要你嫁,你不嫁也得嫁啊……” 沈葭急忙道:“那我们回金陵,舅舅那么疼我,他不会逼我嫁人的!” 贾氏提醒她:“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回京城的了?” 沈葭神情一僵。 她五岁那年,沈如海要纳沈茹的生母孙氏为妾,她娘谢柔不允,夫妻二人感情破裂,谢柔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却没带上沈葭。 三年后,谢柔在江南抑郁而亡,沈葭的舅舅北上京城,以祭奠亡母为由带走沈葭,此后沈如海一再派了船去接,谢家却不肯归还。 沈葭在外祖家度过了七年无忧无虑的时光,直到她十五岁及笄那年,沈如海亲自来接,还带上了沈家宗族里几位叔伯公辈分的人,给出的理由是沈葭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理应回到生父身边待嫁。 沈如海有备而来,沈葭的舅舅再据理力争,也敌不过“父亲”这个与生俱来的身份,只能让沈葭坐上了去京城的船。 离开金陵那日,外祖母哭得两只眼都快瞎了,将她抱在怀里愣是不让走。 沈葭静静地流着眼泪,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算舅舅再怎么宠她,外祖母再怎么疼她,在她的婚事上,他们都是没有话语权的,全靠沈如海一人说了算,他想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 贾氏哭着道:“希望老爷看在已故夫人的份上,给你挑个好夫婿,也不求别的了,只要老实本分,不出去拈花惹草就成。” 沈葭已经是心如死灰,淡淡道:“他不会的,他讨厌我娘,也讨厌我。” 贾氏一听,更是悲从中来,照沈葭这样的脾性,假若真嫁个风流成性、家里侍妾通房一大堆的,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沈葭又赌气道:“反正我不嫁,他若逼我,我便跑出去,天大地大,我不信没了我的去处!” 贾氏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不能这么做。 聘者为妻奔为妾,她好端端一位相府小姐,若是跑了,会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唾骂,就连她日后的孩子也是逃生子,直不起腰来。 嫁人是一定得嫁的,只是得嫁个她心里喜欢的。 贾氏沉思半晌,抚了抚沈葭的脑袋,忽然问:“我的儿,告诉嬷嬷,你是不是看中了大小姐的未婚夫?” 沈葭一怔:“我……” 贾氏道:“不用怕,将实话都告诉我。” 沈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贾氏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道:“好孩子,嬷嬷替你想办法。” - 深夜,乾清宫。 “什么?!” 听完东厂秘报的圣上惊得从龙床上站起:“钰儿有没有事?” 高顺忙道:“回陛下,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又足智多谋,已经毫发无伤地回了王府。” 延和帝虚惊一场,这才怔怔地坐回床沿。 “那就好,这孩子像他父亲……”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戾,声音也沉了下去:“上官家的人真是越发不知分寸了!纠合江湖中人,还动刀枪!他想干什么?谋杀皇亲国戚?看来皇后并未将朕上回的话放在心上!” 高顺默默地垂下眼,作为一个在御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嘴不言。 延和帝想到什么,又问:“沈家的孩子有没有事?” 高顺答道:“皇上放心,有小王爷的保护,沈姑娘周全无虞。” 延和帝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忽问:“此次避暑的随行官员名单拟好了没有?”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0. 审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避暑 “避暑?我为什么也要去避暑?” 蒹葭园凉亭内,沈葭趴在石桌上,半阖着眸,没精打采地问道。 昔日她母亲与沈如海情深意笃时,曾耗费万金在京中购下宅邸一座,又亲自加以改造,为纪念二人感情,便取名为“沈园”。 沈园占地六十亩,仿江南园林风格所建,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蒹葭园,语出《诗经·秦风》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句,沈葭的名字也来源于此。 眼下正值初夏,园子里处处花柳垂荫,浓荫匝地,蝉鸣声不绝于耳,园中砌了假山石,引池水从山石上飞瀑而下,水雾弥漫,经风一吹,让人遍体生凉,倍感清爽。 沈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杯,丝毫没闲心欣赏园中景致。 沈如海果真说到做到,自那日言明要替她择门亲事后,便陆续有媒婆登门,无一不是向她游说近日京城有哪家适龄公子正待婚娶,家中人口几何,有无功名,人品样貌则是一个比一个好,吹得天花乱坠。 沈葭不胜其烦,将这些人统统打出门去。 辛夷笑着夺过她的杯子,替她添茶,一边解释道:“听说往年避暑,圣上都是领着后宫嫔妃去,偶有几个勋贵老臣伴驾,那都是极大的荣光。今年圣上开恩,说国事不可一日荒废,西苑距离六部衙署太远,内阁几位老先生都上了年纪,不忍他们冒着酷暑往返,故钦点他们一同前去西苑避暑,这一去就是二三个月,为免大臣们牵挂家里,所以恩准家眷同行。” 一旁打扇的杜若道:“咱们老爷是首辅,那肯定是去的了,既然小姐去,那大小姐去么?” “这……”辛夷小心地偷瞥沈葭一眼,有些尴尬,“应该也是去的罢?” 沈葭捧着杯子,刚有点振作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忽然想起问:“陈公子去不去?” 辛夷点头:“陈公子任翰林侍读,是天子近臣,词赋工夫深得陛下青眼,想必也是去的。” 沈葭这才有点高兴起来,但转而又想到,他很快就会与沈茹完婚,届时变成自己的姐夫,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嬷嬷上次说替她想办法,也不知道是想个什么办法,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她露个信。 正这样想着,说曹操,曹操到,贾氏一脸喜色地从月洞门走进来。 “嬷嬷!” 沈葭隔着老远喊了一声。 贾氏看见她,笑逐颜开地走过来:“我的儿,原来你在这儿。” 辛夷替她倒了杯茶,打趣道:“嬷嬷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贾氏将那杯雨前龙井一口喝了,这才笑道:“喜事儿!大喜事儿!” 沈葭疑惑道:“什么大喜事儿?” 贾氏却不言语,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来。 沈葭问:“这是什么?” 贾氏环视四周,压低嗓音道:“这是我从方士那儿买来的阴阳合欢散。” 沈葭没心没肺地问:“阴阳合欢散是什么?吃了拉肚子的么?” 贾氏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儿!这要让外人听去可就坏事了!” 杜若小声纠正:“让人拉肚子的是巴豆。” 沈葭说:“去,别打岔!嬷嬷,这阴阳合欢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听见?” 贾氏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子为乾,女子为坤,乾坤交泰,阴阳交.合,这阴阳合欢……咳,你只要知道,这是服下去就能令你得偿所愿的灵药就行了。” 沈葭皱眉,依然不明所以:“我还是不懂,嬷嬷,你能说得明白点么?” 贾氏把心一横,索性将话说得明白点:“你寻个与陈公子独处的机会,再趁他不备,将此药下入酒水中,此药粉无色无味,效果立竿见影,男子吞服后,不过一息时间,便龙精虎猛……” 沈葭听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她年初将满的十八,虽已来了葵水,初通人事,可因生母早亡,没人教过她这些,是以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 杜若就更不用说了,九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只当听着好玩儿。 辛夷比她二人都大几岁,却是听懂了,一时间红云满面,犹豫道:“这不好罢,男女私通是大罪,若污了小姐名节……” 贾氏瞪她一眼:“名节?名节能让小姐嫁个如意郎君吗?老爷宠妾灭妻,眼中只有庶女,没有嫡女,一个妾生子,他倒是着急忙慌地许配给了最得意的门生,谁知道会给我们姑娘指桩什么婚事。舅爷又远在金陵,是作不了指望的,如今只能凭借自己了!” 她这样一说,辛夷虽觉得不妥,却也不敢说了。 沈葭一拍手,来了主意:“这次避暑就是个好机会,我找个借口,将陈公子约出来,再将这什么散,下到他的茶水里。” “可是小姐,”杜若大大咧咧道,“陈公子不会与你单独出去的罢?” “……”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说到了关键处。 其时国朝男女大防甚严,一个女子自生下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自家父兄外,与外男见面的机会极少,所以嫁人才有“出阁”一说。陈适不像离经叛道的怀钰,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与别的女子尚且需要避嫌,更别提沈葭这个名义上的“妻妹”了。 沈葭郁闷地揉了把脸,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我以沈茹的名义约他不就行了,沈茹约他,他肯定会赴约的,到时辛夷替我绊住沈茹,我们来个移花接木!” 辛夷:“……” 贾氏忙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亭中四人大声密谋着,全然不知这番话全部落入假山石后的二人耳中。 玲珑捏着手绢,既是气愤,又是忧心:“小姐……” 沈茹却冲她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 七月,紫禁城越来越炎热,像年关时的爆竹,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 钦天监拟定吉日良辰后,于初三这日正式启程,移驾西苑避暑。 队伍从午门出发,折而向西直抵西苑,前面是皇帝卤簿与后妃凤驾,当今圣上于女色一道淡薄,后宫妃子并不多,除去上官皇后外,只有一位田贵妃和刘妃,几位美人位分不够,留在了紫禁城。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公主,皇子只有一位,是皇后所出,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故也称九皇子。 后面的则是百官车驾了,他们的家眷在最后,因为延和帝的这次突发奇想,队伍比往年庞杂了许多,隐隐迤逦出二里多远。 沈葭坐在马车中,虽然她的马车空间很大,但如此炎夏还要坐在车里,实在是受罪,沈葭热得打开车窗透气,不料却看见了怀钰。 怀钰头戴凤翅盔,一身朱红武袍,外罩金色锁子甲,袖口紧束,一手按着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肩背挺拔如松,显出一股武将的勃勃英气,又因面容俊秀,不脱少年之气。 沈葭心中一动,小煞星这样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 怀钰这时也看见了她,催马上前,来到她车窗边。 他一走近,那张俊脸便愈发清晰,白皙如玉的面颊,明亮的双眸,红润的唇,烈阳照耀着他的金鳞铠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竟有种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沈葭不知怎么心中打了个突,问出一句废话:“你怎么在这儿?” “办差呢。” 怀钰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无聊。 锦衣卫前身仪鸾司,负责天子仪仗和出行扈卫,队伍拉这么长,这可就苦了他,不仅要负责开道,还得时不时提防后面的车驾掉队。 怀钰在眉骨处搭了个遮阳棚,像是不喜欢晒太阳,漫不经心地问沈葭:“听说你家近日在给你说亲?” 沈葭心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怏怏地点了点头。 怀钰乐道:“那姓陈的你是肖想不成了?” 沈葭不解地看他一眼,心道你这么开心干什么,没了我从中搅混水,沈茹还不是要嫁给陈适?到时你只有哭的成。 “这你就放心罢,我已有了条绝妙好计,保管一举拿下陈适。” 怀钰见她胸有成竹,不由问道:“什么好计?你能有什么好计?” 沈葭一抬下巴,小脸写满骄矜:“哼,我不告诉你。” 说罢,将车窗啪地一声合上了。 帝王出行,每隔五里便要设帐,今上不是个喜欢铺张讲排场的皇帝,出发前便晓谕太常寺,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队伍走出一半,路边才有一处设好的帐篷,供皇帝与百官稍事休息。 沈葭也下了马车,四处走动活泛身体,去帐篷里饮茶。 考虑到未出阁的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她们也有专用的休息处,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难得出来一次,一出来就兴奋得不行,和手帕交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这一路的趣闻佚事,或是红着脸点评禁军儿郎里哪个长得英武非凡。 沈葭撩帘进去,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一齐噤声。 沈葭就当看不见,自己找个角落坐下。 她初到京城时,也曾想着结交二三好友,还傻乎乎地送了不少礼,后来才知道人家把她当笑话看,贵女们互相抱团,各有各的圈子,根本看不上她这江南来的暴发户。 沈葭本身就是个傲气的,心想你们瞧不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从此也不拿热脸去贴这些人的冷屁股了。 沈茹是个庶女,原本也不受这些嫡出小姐们的欢迎,但她上回被沈葭扒衣裳的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大家对她饱含同情,一见她进来,就有人招呼她过来一起喝茶。 沈茹犹豫地看一眼角落里的沈葭,还是挪着步子过去了。 沈葭饿了,拿起一块芙蓉糕要吃,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提到怀钰的名字,她急忙竖起耳朵。 “……怀钰也生得不错啊,你们见着他今日穿金甲的样子没有,跟平日的样子可大不相同。扶风王十六岁披甲执锐,远赴边关,于雁门关外雪夜单骑擒杀瓦剌王,名震天下。我听说,怀钰比他父王还要俊上三分呢。” “咳咳……” 沈葭险些被糕点噎到。 辛夷忙倒了杯茶给她,替她按摩背部:“小姐,没事罢?” 沈葭摆摆手,示意无事,一边借着茶杯的遮掩,用余光去瞧刚刚说话的人是谁,居然觉得怀钰能跟“俊”这个字眼扯得上关系,莫不是瞎了眼罢? 她完全忘了先前坐在马车里,自己看着怀钰说不出话的事。 说话的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闺名陈幼沅。 与她交好的密友笑着打趣她:“哟,沅沅这是春心萌动,看上那小煞星了?” 陈幼沅面色赤红:“别胡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陈小姐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住挥起粉拳,追着好友打闹起来。 众人都笑,笑闹声中,又听见人说:“圣上如此宠爱小王爷,想必会亲自给他指婚,只是不知会给他指哪家的姑娘了。” 沈葭看那人一眼,心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若不出大纰漏的话,日后的扶风王妃应当就是沈茹了。 众人正嬉戏打闹着,门口帘子又被人掀起。 一名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的白胖太监走进来,面带笑容道:“哟,咱家来得不巧了,烦问诸位姑娘,沈二姑娘在吗?” 众小姐们愣的愣,哑的哑,不约而同望向角落里的沈葭。 沈葭正吃着糕,闻言把糕放下,也不起身,径直看向那太监:“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众人:“……” 那太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火者,抬着一个铜盆,上面盖着红布,不知里面是什么。 太监笑得一团和气:“沈二姑娘好,天气溽热,万岁爷怕姑娘热着,派咱家送来一盆冰,姑娘请受用。” 说罢将红布揭了,下面果然是一盆凿碎的冰,其间还点缀着一些火红的荔枝。 众人不由咋舌,这酷暑的天气里,冰块本来就难得了,荔枝生于岭南,又极易腐坏,从南到北上千里路程,即使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过两三箱而已,所以格外珍贵,历来都是御用贡品。 圣上突然赏赐沈葭一盆荔枝,是为什么?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莫说别人,沈葭也有些吃惊,她进京不久,从没面过圣,皇帝对她来说就跟话本子上的人物一样,遥远得很。 她也不知接到赏赐要怎么谢恩,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眨着大眼真诚地说:“谢谢。” “……” 众小姐简直要晕过去了。 那胖太监倒好相处得很,一点架子都没有,只笑着说会帮她把谢意带到,随后一挽拂尘,带着两个小火者走了。 “真是不知礼数,那是东厂的掌印太监刘锦,光说‘谢谢’二字就完了,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太监走后,陈幼沅把大家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葭心说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掌印么,人很和气嘛,一点也不凶。 她有心想回句什么,却又懒得争吵,反正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骂她是“野丫头”“乡巴佬”了,回回都是那几句,听都听厌了,再说她有荔枝吃,她们没有,还是宽宏大量些罢。 沈葭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坐下欢快地吃起了荔枝。 众小姐都很无语。 等上了马车,发现也有一盆冰,贾氏方才懒得走动没下去,说是皇帝派人送来的。 辛夷好奇道:“为什么皇上要赐小姐冰呢?” 贾氏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咱们老爷深受圣宠,圣上才赏赐下来的。” 辛夷蹙眉道:“可是方才在帐中,别的小姐都没有,大小姐也没有。” 贾氏闻言大怒:“她一个庶出,也想享这等福气?!” 辛夷只好不说话了,然而心中总是疑云难消。 杜若剥着荔枝,突然灵光乍现,举起手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皇上看中了我们小姐,想点她进宫当贵妃?” “……” “小蹄子!你胡说什么呢?”贾氏给了她脑门一个栗暴。 “如果天天都有荔枝吃,进宫当妃子也不错啊。” 沈葭蹲在铜盆前,感受着冰块融化时扑面而来的凉意,一脸幸福地说道。 “是啊是啊。”杜若点头如捣蒜。 辛夷:“……”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1. 避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西苑 西苑在紫禁城以西,由北、中、南三海组成,其历史可以追溯至辽代,昔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建都燕京,曾在城东北郊建“瑶屿行宫”,这便是西苑的前身,金代始建三海,称为太液池。 靖康之难时,金人攻破汴京,不仅将徽钦二帝掳走,还劫掠走大量金银财宝,其中就包括曾拖垮整个大宋王朝的艮岳太湖石,金人将其移运到太液池中的湖心岛上,称“折粮石”。 自成祖爷迁都北京后,便在元大都的故址上建成紫禁城,西苑作为离宫别苑,主要是供君臣游乐,但有时也用作视朝之所,比如先帝穆宗在位时,因厌恶大内,便迁居西苑万寿宫,一住便是二十多年。 正值炎夏,西苑风景宜人,太液池波光粼粼,岸边遍植垂柳,其中一株绿柳下,泊着一只小船,船上伸出一只钓竿,船上二人正下棋,一人在岸边侍立。 棋盘上高下立现,执黑一方攻势凌厉,将白子的一条大龙杀得几乎七零八落,白方的棋路显得更散漫一些,似乎是想到哪里下哪里。 “你再不认真下,就要被朕吃干净了。” 延和帝来了一手“扳”,顺便提去两子。 “不下了,没意思。” 怀钰将手中白子扔去一旁棋钵,百无聊赖地往船上一躺,枕着胳膊假寐。 延和帝见了他这懒散模样,叹道:“打小你就坐不住,让你坐着读会儿书,像屁股下有针在扎,长大了还是这毛病,看来日后朕老了,指望你安安静静陪上一时片刻,怕是不能的了。” 怀钰听了这话,睁眼笑道:“万岁爷春秋鼎盛,何苦说这话?” “你是嫌朕啰嗦了。” 延和帝拿起钓竿,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滚罢,少惹事。” “遵旨。” 怀钰从船上一跃而起,生龙活虎地跳上岸,小船吃不消,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溅起不少水花,打湿了延和帝的龙颜。 延和帝一抹脸上水渍,勃然大怒:“臭小子,你找打……” 回头一瞧,哪里还有怀钰的身影。 延和帝:“……” 延和帝给气笑了,一面摇头,一面笑:“这小子,被朕宠得不像话了。” 树下的高顺也不禁莞尔:“小王爷还小,总是不脱少年习性。” “还小?十九了,都可以娶媳妇儿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和他父王上沙场打鞑子了。” 想起往日和兄长并肩作战的豪情,延和帝略显怔忪,一副陷入回忆的神情。 高顺提醒道:“皇上,衣裳都湿了,穿着容易受凉,要不回去更衣?” 延和帝陡然回神,低头望了眼打湿的衣襟,道:“不用,将你的外袍脱了给朕便是。” “这……”高顺犹豫。 “快脱。”延和帝说。 高顺只得将外袍脱了下来,因为皇帝今日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是微服出游,他也没穿蟒衣,只穿着一件简朴的青色粗布长袍。 延和帝脱下湿衣,换上青布袍,他常年习武,养出一身腱子肉,称得上虎背蜂腰,即使身着布袍也英气不减。 高顺不敢穿天子的衣服,只将那湿衣搭在臂上。 延和帝便让他不用在此服侍,先回去换衣服。 高顺告退后,延和帝继续握着鱼竿垂钓。 午后静谧,阳光透过柳树梢,洒在水面上,犹如碎金,一阵风起,柳叶翻飞,又漂在湖面上打转。 延和帝正垂头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喊。 “老伯,你这船还开么?” 延和帝猛地惊醒,回头一看,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袭豆绿对襟短衫和月白马面裙,俏生生地立在柳树下。 “什么?”延和帝一怔。 那姑娘走上前来,指着太液池道:“莲蓬肯定熟了,老伯,您能划船带我去摘么?” 延和帝扭头望一眼,太液池中芙蕖灼灼,莲叶青青,莲蓬大而饱满,正随风轻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啊,”那姑娘点头道,“你不是这园中专门摇桨的艄公么?我这儿有钱,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湘妃色钱袋来。 原来是将他错认成艄公了,延和帝低头望一眼自己的穿着,心想这确实很容易误会,又想这姑娘不仅要偷皇帝的莲蓬,还要皇帝划船带着她去偷,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他莫名生出逗弄人的兴致,也不说破,而是一本正经道:“划船带你去摘是可以,不过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小姑娘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陪我下一局棋,你赢了,我自然就带你去摘了。” 那姑娘轻呵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呢,这有何难?来下罢。” 说着登上小船,在棋盘前坐定。 先前的棋局未收,正是盘残棋,延和帝问道:“小丫头,你是要接着这盘棋下,还是另下一盘?” “另下一盘罢。” 二人便拣回棋盘上的棋子,延和帝执黑,小姑娘执白。 执黑先行,延和帝在小目上落下一子,轮到白子下了,对方落子的位置却令他瞠目结舌,她竟挨着他的黑子下了一着。 要知道,在围棋中,贴着对方的棋下是自断生路,很危险的做法。 延和帝紧皱眉头,不明白这小姑娘是个什么路数。 他落下一子,采用小飞守角。 没想到,对方又紧邻着他落下一子。 “……” 延和帝抬头,眼底写满疑惑。 那小姑娘催道:“下啊,轮到你了。”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下了数步棋后,延和帝彻底迷惑了,这下的……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小丫头究竟是完全不会下棋,还是隐藏的棋道高手? 就在他云里雾里之时,那姑娘一拍额头,跳起来大叫道:“你输了!” “什么?!” 延和帝顾不上左右摇晃的小船,睁大眼睛去看棋局,只见那黑子尚有数口气存活,哪里输了? “朕……我没有输,你说说看,我怎么输了?” “喏,”那姑娘指给他看,“我这五颗白子连成一线了,我赢了,你当然就输了。” “……” 延和帝又气又想笑:“你这下的什么棋?你简直不会下棋!” 那姑娘口中振振有词道:“我怎么不会下棋了,我下的是五子棋呀,你只说让我和你下棋,又没说下什么棋。” 延和帝问:“五子棋是什么棋?” “就是连成五颗子就算赢的棋。”小姑娘给他简单解释了一遍规则。 延和帝边听边点头,心道听上去倒是挺简单的,又问:“这是你自己创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小姑娘答道:“我舅舅教的,我舅舅又是我娘教的。” “你娘挺聪明的。”延和帝顺嘴夸道。 “谢谢,她死了。” “……” 延和帝被噎了一句,忽然想起来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小姑娘掩唇一笑,眉眼说不出的灵动活泼,脆声道:“你一个划船的老伯,难道我说出我是谁家的,你就知道了么?” 延和帝举杯一笑:“你可以试试看。” “好罢,”小姑娘眼珠狡黠一转,道,“那我告诉你,我是沈家的。” “噗——” 延和帝一口茶水喷出来,惊诧地抬起脸:“谁?你说你是谁家的?!” “沈家的。” 沈葭嫌弃地避开他喷出口的茶水,有些不解:“怎么了?” “沈家二姑娘?” “你还知道沈家有几个姑娘? 沈葭笑了,道:“对,我就是沈家二姑娘。” 原来这就是那个沈葭,延和帝一时心情颇为复杂,问:“你方才说,你娘过世了?” 沈葭点头:“嗯。” “你几岁时没的?” “八岁。” 延和帝点点头,唏嘘道:“倒和钰儿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沈葭没听清。 “没什么。”延和帝摇头,露出一个宽和的笑,“荔枝好吃吗?”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荔枝……” 沈葭愈发疑惑,只觉得眼前这老者怪怪的,说话颠三倒四,有些不耐烦起来:“说好我赢了你,你就带我去摘莲蓬,太阳都快落山了,这话还作不作数啊?” 延和帝笑道:“自然作数,只是上一局棋不算。” 沈葭立即反对:“为什么不算?” 延和帝慢悠悠道:“上一局我不清楚规则,你也没告诉我是下五子棋,所以不算数,咱们再来一盘,这盘我若输了,这池子里的莲蓬,你要多少就给你摘多少。” 沈葭哼一声:“好大的口气,以为这池子是你的么?” 延和帝只是微笑不语,可不就是他的么?他觉得眼前这姑娘越发有意思,难怪怀钰喜欢。 沈葭揉揉鼻子道:“好罢,那就再来一局。” 先前她确实是故意不告知她下的是五子棋,不是围棋,因此有几分心虚,再下一盘也行,反正她既然能赢他一次,就能赢他第二次,沈葭是这么想的,谁知这第二局棋,却是她输了。 沈葭瞪大眼眸,十分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五子,连成一线,”延和帝指给她看,“不是这样么?” 沈葭摇摇头,眼中多了几分敬意:“老伯,你真聪明,当初舅舅教我的时候,我学了好几天才学会呢,你一次就能下赢我了。” 延和帝哈哈大笑,不是头一次有人拍他的马屁,但从未有人比沈葭拍的马屁更令他舒心。 沈葭扭头看向身侧的荷花池,那莲蓬她馋很久了,第一天来西苑就想摘了吃,所以今天才摆脱了辛夷她们跑过来摘,可规矩就是规矩,愿赌服输,她输了棋,自然也就不能让人家划船带她去摘了。 沈葭叹一口气,略觉可惜。 夏天最适合吃莲蓬了,从前还在金陵的时候,表兄们就常带着她去玄武湖泛舟,采莲摘藕,放声清歌,何等快活! 正伤感着,忽觉小船动了一下,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葭疑惑转头。 延和帝双手摇着船桨,微笑道:“被你说的,我也想吃莲蓬了,一起去摘罢。” “!!!” 沈葭大喜,要不是担心船翻,简直想跳起来欢呼! 小船荡开清波,进入藕花深处,莲叶擦着二人的身畔而过,扑鼻都是莲子清香,沈葭一面采摘莲蓬,一面清声唱起了江南采莲女都会唱的歌谣: 江南好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下,鸥飞莲叶边。 莲叶莲花耀洲渚,桂楫兰桡下长浦。 采莲采叶忘采花,隔水停船共君语 …… 君语不还顾,妾心将奈何。 回船向明月,月照江水波。 江水照妾影,明月知妾情。 郎心得似此明月,兼照莲花与莲叶。 …… 吴侬软语,唱起歌来似在软声撒娇,下半段又像在控诉情郎薄情冷待,如泣如诉,哀怨缠绵,听得人骨头也酥了。 歌声惊起停栖在沙渚上梳理羽毛的几只鹭鸶,双翅一拍,引颈飞向天际。 云霞漫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二人划舟归岸,更衣回来的高顺早就在岸边等候着,见到小船靠岸,立即上前去扶:“皇……” “咳咳。” 延和帝握拳抵在唇边,干咳几声,用目光示意旁边的沈葭。 高顺是个人精,立马领会出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暴露他的身份,便微微一笑,没说话了,只在沈葭下船时,虚扶了一把。 待沈葭登了岸,延和帝笑着问:“小丫头,摘的这些够了吗?不够可以再摘。” “够了够了。” 沈葭抱着满怀的莲蓬莲花,笑得眉眼弯弯:“老伯,你真够意思,等我做好了荷花糕,带来给你吃!” 一旁的高顺听到“老伯”二字,嘴角的笑险些没挂住。 延和帝朗声笑道:“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当下二人约了下次见面的时辰,还是在这株柳树下,沈葭道过别,便抱着莲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等她走后,延和帝收了笑,对高顺说:“她就是沈如海的二女儿。” “!!!” 高顺满眼讶异,心道难怪圣上对一个小丫头这么和颜悦色呢,还以为是看上人家了,想收进后宫做妃子,高顺庆幸自己方才没胡乱说话。 高顺堆着笑说:“沈二小姐伶俐活泼,又生得明眸皓齿,与小王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延和帝点点头,眼神变得柔和,似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前尘往事,道:“她让朕想起一位故人。”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2. 西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皇后 沈葭抱着那些采摘来的莲蓬莲花回去,倒把辛夷和贾氏吓了一跳。 西苑是皇家苑囿,又不是沈园或是金陵的宅子,太液池里的莲蓬,岂是可以说采就采的,那可是皇帝的私产! 对于她们的大惊小怪,沈葭摆摆手,道:“放心罢,没人看到,只有个心善的老伯,他划船带我去摘的,不会说出去的。好了,辛夷,来帮我做荷花糕,还有杜若,别吃了!再吃都要被你吃光了!” 杜若舔舔手指头,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莲蓬。 沈葭爱吃,也爱下厨,甚至厨艺还算不错,在金陵时,舅舅就常打发她做几个菜佐酒,她们住在揽翠阁,配了小厨房,正好可以开火。 贾氏不爱掺和这些,回屋去睡觉。 主仆三人便将荷花清洗干净,捣碾成泥,掺以米浆,再将面粉揉成形,在锅中蒸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相比荷花糕,蜜饯的制作工序要更繁琐一点,为了不影响口味,还要将莲心挑出来,让蜂蜜完全渗透进莲子肉,也需要时间。 三日后,沈葭腌制的蜜渍莲子也做好了,连同荷花糕一同收进食盒里,前去太液池赴约,这回辛夷和杜若也跟着一起。 经过百花园附近时,忽闻假山石后传来一阵哭闹声。 三人循声过去,只见那哭闹不休的是个小孩儿,发际一周的头发都剃了,只在头顶梳个小抓髻,用红发绳束着,缀着一颗小拇指大小的东珠。 那小孩穿得也不俗,一身福字纹锦袍,想必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 在小孩旁边,还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青裙曳地,容貌清丽,气质婉约,是小男孩的姐姐,正在柔声劝躺在地上耍赖的弟弟起来。 “回去罢,九弟,再不回我要挨骂了……” “不回!不回!我要去骑马!驾!驾!” 小孩赖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就是不起来。 他姐姐没办法,只得上前去拉他,那小孩坏得很,一口咬上她的手腕。 “啊!” 女孩疼得大叫,那小孩只是不松口。 沈葭心道岂有此理,撸起袖子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小孩眼冒金星,松了口。 “你没事罢?” 沈葭见那姑娘的手腕被咬出了血,掏出手帕要替她止血。 那姑娘却顾不上自己的伤,神态焦急地冲去弟弟面前,察看他被打的脸:“九弟,疼不疼啊?怎么办?” 小孩瘫坐在地,呆滞片刻,扯着嗓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姐姐第一反应是去捂他的嘴,结果发现捂了也不管用,这小孩的哭声简直声震寰宇,能传出去二里地。 “你别哭……完了完了,脸上还有巴掌印……” 那姑娘简直六神无主。 沈葭估计她是哪个大臣的庶女,在家很不受待见的那种,而她这个九弟,一看就是正室生的,被宠坏了。 国朝嫡庶有别,嫡出子女就是比庶出子女高出一头,甚至对庶出子女任意打骂的都有,光沈葭知道的,就有陈幼沅那帮人,平日就对庶出姊妹很不待见,陈幼沅的庶妹在她面前,简直比奴仆还不如,她的东西也不允许庶妹用,连动都不能动。 沈葭倒没有什么嫡庶观念,金陵谢氏是个大族,亲戚关系盘根错杂,她表姐表妹、表兄表弟一大堆,从小不管是上学还是玩耍,嫡出庶出都是混在一起,犯了错都是一样挨罚,谁被欺负了,也是大伙儿一块去干架。 她不喜欢沈茹,背后的原因很复杂,倒与她庶出的身份没太大干系。 见这姑娘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沈葭生出一种保护弱小的冲动,安慰她道:“没事,家里人问起的话,你就说是我打的。” 那姑娘两眼通红,抬眸看她一眼,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你……” 那头辛夷已经哄起了小孩,拿出食盒里的蜜渍莲子,哄道:“你看,这是什么?很甜的哦,你要不要吃……” 话音未落,那小孩一把打翻了她手中的小碟,莲子骨碌滚了一地,散落进草丛里。 杜若发出一声惨叫,心痛如绞:“你这小孩好坏!为什么要糟蹋吃的?!” 沈葭勃然大怒,心想这是本小姐辛辛苦苦做了三日的蜜饯,你一下就给推翻了,气得又要撸起袖子动手。 这次好歹被小孩姐姐拦住了,好言劝道:“这位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但你别打他了,他打不得的……” “是啊小姐,千万别动手了!” 辛夷一边劝着沈葭,一边还要安抚哭个不停的小孩,简直头都大了,转头看见杜若,又喊:“杜若!别捡了!掉在地上的东西脏了,不能吃!” 杜若将捡到的莲子在裙摆上擦了擦,一把丢进嘴巴里,冲小孩幽幽道:“再哭的话,半夜有鬼婆婆来抓你哦。” 小孩:“……” 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沈葭终于不耐烦起来,吼道:“别哭了!再哭揍你!” 小孩止住哭声,安静了一瞬。 众人心中不由燃起希望的火苗,可下一刻,他哭得比之前更响亮了。 众人:“……” 哭声终于引来了大人,一列宫廷仪仗迤逦而来,刚才还哭得翻白眼的小孩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冲过去,扑进一名身披霞帔的妇人怀里。 那妇人大惊,搂着孩子问:“英儿,你怎么了?” 叫“英儿”的小孩嚎啕大哭道:“母后,有人打我!” 沈葭一愣。 母后? 那这妇人岂不是……皇后?她打的是皇子? 沈葭尚未反应过来,那妇人已经看清了自己儿子脸上的指痕,气得咬牙切齿:“谁打的你?!” 沈葭心道不好! 小孩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稚嫩的手指头不偏不倚,指向她的方向。 “她!” 沈葭:“……” 上官皇后怒目望来,沈葭旁边的女孩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母后,都是芸儿的错,是芸儿没看好九弟,请您不要责怪……”她说到这里,想起还不知道沈葭的名字,“责怪这位姑娘。” “看好?”上官皇后冷笑一声,“你的意思,还是你弟弟的错了?” 怀芸一怔:“芸儿……芸儿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皇后已经懒得听她的废话,见沈葭还若无其事站着,登时大怒:“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宫,居然还不跪下!” 其实沈葭只是一时愣住,反应慢了半拍,倒不是刻意心存不敬,被她一喝,立即就跪了下去,垂着头答道:“拜见皇后,臣女乃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沈如海之女,沈葭。” 上官皇后冷冷笑道:“我当是谁家的女儿,这么没教养,原来是沈如海的。” 沈葭捏紧拳头,眉眼间全是不忿神色。 她初到京城时,因为不懂规矩,确实闹过几场笑话,从此京中便流传沈阁老家的二女儿是个草包之类的话,沈葭虽表面装得毫不在意,实则每次听见这种话都会生气。 上官皇后问:“你为何要打我皇儿?” 沈葭刚想说话,就被一旁的怀芸打断:“母后,不是沈姑娘打的,是……是芸儿打的。” 沈葭惊讶地转头看她,没想到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也挺小,居然这么讲义气。 “你?” 上官皇后压根不相信她有这胆量,拉过自己身后的儿子,道:“英儿,告诉母后,是谁打的你?” “她,她打的我。” 小孩的手指头依然指着沈葭。 上官皇后怒不可遏:“你一介臣工之女,也敢打皇子?!谁借你的泼天胆子?来人!给我掌她的嘴,打到她认错为止!”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女官应声上前,抬起那蒲扇似的铁掌,就要往沈葭脸上打。 跪在后面的辛夷和杜若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护住沈葭。 怀芸哭了起来,膝行上前,边哭边磕头:“母后,母后,求您开恩,沈姑娘是无心之失,都是芸儿的错,芸儿愿代她受过……” 那边辛夷和杜若早被两个太监拉开,沈葭挨了一巴掌,这一掌下来火辣辣的,打得她的脸颊肿起老高,沈葭从未挨过打,这下疼得什么规矩体统都忘了,从地上跳起来就跑。 两名女官根本没想过她会跑,一时愣在了原地。 上官皇后怒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抓住她!” 所有太监和宫女急急忙忙去抓人,沈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身就跑。 她在园子里左奔右突,看得一干人都惊呆了,连怀芸都张着嘴忘了哭。 上官皇后见这些人追着她跑,愣是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沾着,气得喊道:“都别追了!将她围起来!” 一群人四散而开,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沈葭围在垓心。 圈子越缩越小,眼见沈葭是逃不了了,谁知她忽然瞄准一个空子,竟弯腰从两名太监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众人:“……” 沈葭得以脱险,还没来得及庆幸,结果一头撞进一具结实胸膛,撞得她两眼发黑。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雄浑的男子声音带着怒气自胸腔发出,振得沈葭耳朵发疼。 身后的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小太监高声唱喏:“皇上驾到。” 沈葭捂着被撞疼的脑门,呆呆地抬头,看见了那天在太液池帮她摇船的老伯。 延和帝低头温和地问:“撞疼了没有?脸是怎么回事?” “你……”沈葭还处在震惊中,“你是皇帝?” “嗯。”延和帝淡淡道。 “……” 沈葭心想你居然是皇帝?!你是皇帝还帮我划船!你是皇帝还帮我划船去偷你的莲蓬!这是真的吗?但看大家都跪在地上不敢作声的样子,应该是真的罢?那我是不是也要跪一下? 沈葭双膝一弯,准备下跪。 延和帝却抬起手:“不用了,免礼罢。” 于是沈葭就直起了身体,其动作之自然,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心想,让你免礼你还真的免礼啊!人家只是客气一下! 沈葭这时又看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那日在太液池边扶她下船的人,另一个就是给她送过荔枝的白胖太监了。 “是你。”沈葭看着胖太监道。 刘锦头戴刚叉帽,身穿大红坐蟒贴里,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像个大肚弥勒佛,道:“又见面了,沈二姑娘。” 延和帝让众人平身,上官皇后讲明了来龙去脉,他听完,转头问沈葭:“为什么打朕的儿子?” 沈葭道:“因为他咬人。” “咬谁了?” 沈葭指向怀芸:“她。” 延和帝看向自己的女儿,问:“芸儿,英儿是不是咬了你?” 怀芸站在原地,真是好生为难,承认的话会得罪皇后,否认的话,又对不起沈葭。 怀芸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上官皇后,见她眼底满是警告之色,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结结巴巴道:“父皇,我……” 延和帝已经发现了她手腕上的咬痕,还带着血,顿时暴怒:“怀英!” 九皇子平日最怕父皇,先前还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此刻却被吓得像只小猫儿般揪着皇后的衣襟,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延和帝最看不得他这副胆小懦弱的样儿,简直不像个皇子,怒意更是高涨:“上前来!朕问你,是不是咬了你三姐?!” 天子一怒,有如雷霆万钧,就连在场的成年人也后背冷汗直流,更别提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九皇子很快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紧紧抱着母后,不敢松手。 上官皇后心有不忍,劝道:“陛下,英儿他身体不好,禁不住吓,您有什么气,发作在臣妾身上好了,英儿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日后臣妾会好好教导他的……” “身体不好?” 延和帝厉声打断她:“碰上什么事,你只会这一个借口,他身体不好是小时候的事了,朕看他现在身体很好,能跑能跳,还会咬人!我大晋自立国以来,皇子三岁开蒙,五岁习经,他如今八岁了!年纪还小?钰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跟着师傅学摔跤了,哪一次不是被摔得鼻青脸肿?朕就从来没见他哭过!” 上官皇后听他提起怀钰,神色微僵。 延和帝背着双手,烦躁地走来走去,虽然知道不该当着众人面数落皇后,让她没面子,但皇后有副孤怪脾气,话说重了,她受不了,说轻了,她又根本不往心里去,同你装糊涂。 他长舒一口气,看着妻子,目光难掩失望:“皇后,你是朕的皇后,也是一朝国母,英儿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大晋的皇子!他体内流淌着太.祖爷的血脉,可你把他教成了一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哭哭啼啼的脓包废物!” 上官皇后脸色惨白,手指甲掐入掌心。 她这个皇后,一向不得圣心,连带着娘家人也忍屈受辱,这次西苑避暑,圣上竟没有让上官家的人伴驾,还将她的侄儿上官熠叫进宫里,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视她这个皇后的脸面于无物,眼下还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斥责她,说她生的儿子是脓包废物。 上官皇后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她一跪,园中其余人哪还敢站着,纷纷跪了一地。 延和帝脸色一沉:“你干什么?” 皇后面无表情:“臣妾粗蠢失德,不配为中宫之主,请陛下废了我的后位,让臣妾避居西苑离宫养老,了此残生。” 延和帝:“……” 皇帝还没说什么,皇后的女官就先跪不住了。 开什么玩笑?!自请废去后位,这说得好听点叫主动退位,说得难听点就是以凤位相胁,逼迫圣上低头啊! 女官吓出浑身冷汗,生怕圣上一个龙颜大怒,真的废了皇后娘娘。 正做没理会处,突然有个小太监远远跑来,口中高喊:“不好啦!不好啦!” 众人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去。 刘锦上前,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那报信的小太监扇倒在地。 刘锦斥道:“怎么说话的?没规没矩,自己掌十个嘴!” 小太监不敢迟疑,照着自己的脸“啪啪”打了起来。 沈葭方才吃过被扇耳光的苦,知道那有多疼,忍不住求情:“别罚他了罢,他也不是故意的。” 刘锦对着她,又是一副和气笑脸:“姑娘不知道,他们当奴才的皮糙肉厚着呢,打上几耳光不疼的。” 其实他也是为了借此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不然皇上和皇后一直僵着,谁都不好收场。 延和帝叫停那小太监:“好了,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小太监两颊肿得高高的,说:“回圣上,那边打起来了。” 高顺皱眉道:“说明白点儿,哪边打起来了?谁和谁打?”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道:“校场那边,小王爷和……和翰林院的陈大人。” “什么?!” 延和帝和沈葭几乎异口同声。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3. 皇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书生 午时三刻,校场。 怀钰跷腿坐在演武台上,一双长腿交叉,愈显修长,靴筒收紧,显得小腿肌肉结实,充满力道。 他抱着绣春刀,手指敲了敲刀鞘,看向台下诸人。 “怎么样,都选好了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棍槊、棒拐流星锤,但凡是这兵器架上有的,随你们选一样,我奉陪到底。” 他身后的苏大勇等人立刻帮腔:“听见没有?快点选!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叽叽,不愧是一群腐儒书生!” 台下的“腐儒书生”,正是以陈适为首的一帮翰林院庶吉士,他们都是三年前乙酉科的新科进士。 在大晋官场上,叙同年或是同乡都是极易拉近人际距离的一种交际手腕,两个素不相识的官员互相见礼寒暄时,一般都会先问对方的籍贯、是哪一年中的进士,一旦发现是同榜进士出身,那就有“同年之谊”了,这些人既是同年,又年龄相仿,且都爱好诗词歌赋,便聚在一起,成立了一个“乙酉诗社”,时常在一起吟诗作词,对酒当歌。 其中因陈适圣眷最浓,又搭上了沈阁老这桩姻亲,前途不可谓不远大,日后入阁拜相也有可能,再加上陈适此人八面玲珑,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是以众人都公推他做社长。 西苑风景秀丽,长夏漫漫,又整日无事可做,这群人心血来潮,便仿照古人兰亭集会,去那南海紫竹林内曲水流觞,纵谈古今。 其间不知怎么扯到了怀钰,众人都还记得三年前怀钰会试舞弊,被圣上当庭戳破的丑事,又提到前些时日,圣上率领百官臣僚登琼华岛,隔水远眺时,望见云雾中有一双白鹤振翅齐飞,不由豪兴大发,命在场诸人赋诗一首,以记其景。 点到怀钰时,他憋了老半天,最后搔搔头,蹦出一句“一双大白鸟,拍翅上青天”的打油诗,令在场众人无不捧腹大笑。 这些人二两黄汤落肚,未免都有些骄狂起来,说那怀钰除了识得几个字,不过一大老粗文盲而已。 他们不知,这话全被在竹林中练刀的怀钰偷听了去。 怀钰哪是个能忍的脾性,当即从竹枝上跳了下去,吓得这群人摔杯碎碗,面如土色。 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怀钰拿着刀,赶猪狗似的赶到了这演武场。 怀钰想得很简单,不是说他是大老粗文盲吗?诗词歌赋他不会,动动拳脚总会了罢,是以他逼迫这群书生每人自选一样武器,跟他比武,输了的人跪下磕头,喊对方三声爷爷。 其中有一名叫“韩越”的人站了出来,愤然道:“这不公平!京中谁人不知,小王爷自幼习武,膂力过人,能挽八石弓,射百二十步。我等皆是读书人,自幼苦读经书,不熟弓马刀枪之事,小王爷欲和我等比武,不嫌胜之不武吗?” 怀钰轻笑,道:“说得不错,本王乃一介武夫,你们和我比吟诗作词的时候,难道就不觉得胜之不武了?” 韩越:“……” 苏大勇骂道:“比就比,不比就不比,拽什么大道理,怕输就直说!最不耐烦跟你们这些文人讲话,真他娘的扯卵.蛋!”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都挂不住了。 读书人最讲脸面,可以打可以骂,但不能侮辱他。 众文士们群情激愤,纷纷争执起来。 “果然是武夫,满口粗鄙之语!” “就是!简直有辱斯文!” “文人怎么了,没有我们文人,光凭你们这些莽夫便能治理国家了吗?” “我大晋以文治国,就是一品武臣,到了三品文臣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他们一旦开口,就如三百只鸭子开会,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大勇等人上前推搡了几下,他们一看好啊,竟然还敢动手,立时嚷得更大声了,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 忽然,“铮”地一声轻响,怀钰拇指一推,绣春刀出鞘半寸,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 众文士像被扼住脖子,一齐收了声。 怀钰眼神不善地打量这些人一眼:“快选,再不选我就帮你们做主了!” 这时,陈适终于淡淡出声:“小王爷是千金之躯,何苦为难我等?如果王爷只是想让我们低头认错,直说便是,下官愿替同僚们向王爷折身告罪。” 说完拱手一躬,长揖到底。 韩越与他平日最是交好,况且今日在紫竹林里,骂怀钰骂得最凶的是他,凭什么让陈适替他出面道歉,那小煞星岂是简单一句抱歉就能放过他们的,非得让他们跪下磕头不可。 韩越急得扯陈适袖子:“允南兄,你别……” 话未说完,台上的怀钰突然冲陈适勾勾手指:“你过来。” 陈适走上前。 怀钰弯下身,一手搭着他右肩,与他的脸贴得极近,道:“你问本王为什么要为难你们?原因很简单,本王告诉你。” 陈适:“什么?” 怀钰附在他耳边,只说了八个字:“因为我想,因为我能。” 陈适一怔。 怀钰已从高台上跳下去,走去众文士面前,道:“既然你们都选不出,那本王就自作主张帮你们选了。你,拿刀!你,用剑!你,使铁板斧!你,射箭!你,长枪!你,使槊!” 他一个个地点过去,很快就将众人的兵器选好了。 这可就苦了这帮文士了,他们别说会不会用了,有些人就连刀都抡不起来,真要打起来,还不是白送的命。 尤其是那个被点中射箭的倒霉蛋,谁不知道京城霸王小煞星的射技了得,号称例无虚发,百步穿杨,听说他十三岁时,京城三大营的士兵就没人射得过他了,跟他比射箭,这不是找死吗? 那倒霉蛋苦着脸说:“射箭……射箭我不行,我真不行!我有手颤症,一握弓手就抖,我……我是真的不行啊!” 苏大勇等人没见过这么怂的男人,都大笑起来。 怀钰也笑了,问那人道:“你想比什么?” 那人心想,跟你比什么不是输?反正兵器是万万不行的,刀剑不长眼,万一伤到哪儿就不好了,他家可是九代单传! 想来想去,他也只想到一个危险性没那么高的。 “比……比骑马罢!” “骑术?”怀钰沉吟片刻,点点头,“也行,不过两个人比没什么意思,一起罢,打场马球赛好了,老规矩,输了的人跪下磕三个响头。” “……” 众人这下纷纷咒骂起提议比骑马的那人起来,当什么出头鸟啊,安静待着不好吗?!说什么不好,偏偏说骑马!他们中有些人连马背都没上过!这是打马球赛吗?这是打他们罢! 不管他们如何不情愿,还是被驱赶到了跑马场。 马球起于东汉,兴于唐宋,当年唐玄宗在位时,就尤好击球,甚至将打马球这项运动作为军中操练必备项目,以训练军士们的骑术,李隆基本人也是个马球高手,据闻他曾以四人对阵吐蕃十人骑队,并大获全胜。 当年太.祖南征北战夺得天下,发觉马球很适合用来让士兵强身健体,在行军打仗的闲暇之余,时常和儿郎们一起打马球。 成祖爷也喜爱这项运动,所以迁都北京后,在西苑开拓了一片跑马场,还经常举办马球赛事,参加的都是京营士兵。 但国家承平日久,马球赛事也逐渐衰落下去了,昔日以一当十的京营骑兵别说进球了,就连上不上得了马背都是个问题,不比眼下这些书生强多少。 苏大勇看着这些人上个马都费劲,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上,爬到一半又摔下来,丑态百出,不由嘴角抽搐:“头儿,跟这些人打马球真的有必要吗?你看看他们,不用咱们出手,马蹄都能踩死他们了。” 不得不说,他说到点子上了。 当比赛开始后,随着一声哨响,怀钰率领锦衣卫诸人冲阵而出,霎那间蹄翻尘卷,风驰电掣,不少人吓得僵立在原地,韩越甚至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怀钰“吁”地一声,紧控缰绳,白马如飒沓流星,竟擦着韩越的头皮跃了过去! 那白马是怀钰的坐骑,名唤“狮子骢”,产自西域,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是一匹雄健的千里良驹。 狮子骢扬起前蹄,有一人多高。 怀钰勒马回身一笑,道:“韩越,你不至于罢?是不是尿裤子了?” 苏大勇等人俱扬声大笑。 韩越趴在地上,沾了半边脸的尘土,狼狈至极,胸口处还隐隐刺痛,应该是肋骨摔断了。 陈适下马去扶他起来,他却摔开陈适的手,捂着伤处自己站起来,双目赤红,瞪着怀钰。 “怀钰,你不就是仗着祖荫混吃等死吗?生于皇家,受万民奉养,却不思忠君报国之事,反而天天干那纵马游街、斗鸡走狗的勾当!你堕了你父扶风王的一世英名!我大晋有你这样的蠹虫,是国家不幸!百姓不幸!” 笑声齐齐一停,怀钰的脸色沉了下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越早已泪流满面,泪水冲刷掉脸上的尘土,现出两道可笑的痕迹。 韩越悲声道:“我乃韩松之孙,韩旭之子,是韩琦的十四世孙,我曾祖父仕于宪、孝宗两朝,官至首辅,累迁左柱国、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谥号‘文忠’,我家世代簪缨,诗书传家。圣人云:士可杀,不可辱!你可杀我,不可辱我!“ 说罢,竟是要抽出怀钰那把绣春刀,自行了断!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4. 书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马球 “亭修不可!” 陈适看出韩越有自戕的念头,急忙出手阻止,却已晚了一步。 好在那危急关头,怀钰挥起月杖,轻轻敲了韩越的手一下,韩越吃痛,收回了去夺刀的手。 怀钰眉头紧皱,心说这人是疯了罢? 他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而已,怎么还闹自杀啊?先前他们那么嘲讽他,说他是大老粗文盲一个,还说什么“教他的先生若听到他作的诗,能被他气得死去活来”,他要是像韩越这么脆弱,被人嘲笑了就自杀,都能投胎八十回了。 再说了,说他依仗祖荫,混吃等死,他韩越自己不也一样吗?扯自己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还把他曾祖父搬出来,这不也是靠祖上? 怀钰发现,这帮读书人怎么这么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呢? 他说别人可以,别人笑他就不行。 怀钰道:“我就是想打场马球而已,你受伤了,边上凉快去,剩下的,咱们接着打!” 众人闻言,脸色通通垮了下去。 还打啊? 陈适道:“王爷,咱们打不了了。” 怀钰问:“为何?” 陈适用目光示意他看地上呆坐着的韩越:“少了一个人,打不了。” 怀钰啧了一声。 本来他们人数是相当的,各自都是十人,眼下韩越受伤退出,怀钰这边就多了个人。 本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跟一群锦衣卫的兵痞子打就很不公平,这下还少了一个人,众文士突然发觉这是个绝佳的借口,于是纷纷嚷着不公平、不打了之类的话。 怀钰皱眉道:“别吵!这个好办,我这边也减一个人不就成了?李良秀!” “到!” 立即有一个人出列。 怀钰道:“你退出。” 李良秀道:“是!” 李良秀二话不说,骑着马下了场。 众文士心想这可怎么行,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口,于是纷纷据理力争起来,说什么每队各十人,是成祖爷定下的规矩,不可更改,否则就是对祖宗不敬。 这群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论吵架的本领还是有的,一个个争得口沫横飞,从祖宗法典说到天理人伦,从圣人之言扯到四书五经,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怀钰被他们说得脑袋都大了,刚想说好罢好罢,这马球老子不打了还不行吗,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既然如此,朕来替他打,如何?”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皇帝带着一帮人走了过来,皇上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赶紧跪下拜倒:“参见圣上。” “平身。” 延和帝大步走来,环视这些人,目光停留在怀钰脸上:“加朕一个怎么样?” 怀钰满不在乎地扯扯嘴角:“只要陛下您自个儿乐意就成。” “好!”延和帝豪气干云,高声唤,“刘锦!去把朕的火龙驹牵来。” 火龙驹乃延和帝的坐骑,和怀钰的狮子骢一样,同样产自西域,是汗血宝马的一种,浑身颜色赤红,如火炭一般,奔跑起来迅疾如电,是一等一的骏马。 二十多年前,他随兄长征战北疆、力破瓦剌时,骑坐的便是这匹火龙驹的父亲。 众人不由心想,圣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延和帝看见还在流泪的韩越,心中不悦:“把眼泪擦干净,大好男儿生于世,当顶天立地,手握三尺剑,建不世之功,何苦做那动不动便寻死觅活的妇人行径!” 韩越急忙拭泪,哽咽道:“是,谢陛下教诲,微臣一定铭刻于心,矢志不忘。” 有了圣上的加入,人数终于相当,双方这便准备重新上场,不料这时突然有一人站出,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我方才也摔下马了,能不能……能不能也退出啊?” 众人:“……” 众人移目去看,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提议比骑术的仁兄。 此人名唤徐应秋,父亲是山东巨贾,靠贩私盐起家,他被父亲踢来京城,本是为了让他考个功名回去光宗耀祖,可这徐应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考三次都不中,徐父只能出钱,替他在国子监捐了个监生。 以徐应秋的水平,按理他应该怎么也加入不了乙酉诗社,但架不住他人傻钱多,诗社成员们平时雅集聚会,都要去酒楼,而且是高级酒楼,这些文士们在翰林院供职,两袖清风,既要讲排场,身上又没钱,便只能逮着冤大头薅了。 徐应秋靠着和陈适是同乡的关系,成功打入诗社,成了这群人的钱袋子。 徐应秋也实在冤枉得很,今日紫竹林聚会,他压根儿没说怀钰半句坏话,却也被怀钰提溜了来比武。 他家可是九代单传啊!出了事可咋办?! 众人却不约而同地腹诽,这徐应秋也太不会做人了,圣上都说要加入了,你现在退出,这是给谁添堵呢? 果然怀钰大怒:“你哪儿受伤了,装的罢?” 徐应秋单脚立着,道:“腿……我的腿断了……” “我不信!”怀钰走过来,撸起袖子道,“我检查一下,看你是真断还是假断,要是装的,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徐应秋顿时叫苦不迭。 “好了,他不打便不打罢。”延和帝将他拦住,又回顾身后众人,“诸卿,有谁愿与朕一同争锋?” 众臣僚与禁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出声。 原因很简单,文官们总不能打罢,大家都是斯文人,而且年龄都偏大了,别说打球了,骑个马都能把老骨头给颠散架,你们一群少年郎,打这些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糟老头子,好意思吗? 而武官们呢,打赢了是得罪怀钰,打输了得罪皇帝,两头不讨好,而且输是一定的罢? 就算有圣上加入了,队友都是些绣花枕头,怎么比得过那帮锦衣卫,他们刚才都听到了,输了是要跪下磕响头喊爷爷的啊!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之际,突然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插入: “我来!” 延和帝看向那人,不由笑容满面:“哦?小丫头,你会骑马?” 沈葭点点头:“我会!” “胡闹!”沈如海斥了一声,急忙走到御前告罪,“圣上,小女年幼无知,让圣上见笑了,臣这便让她回去。” 沈葭刚想说话,就被沈如海狠狠瞪了一眼,她只得揉揉鼻子,闭嘴了。 延和帝笑道:“沈卿此言有误,朕观你女儿眉眼英气勃勃,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何不让她下场一试?” “这……”沈如海为难道,“圣上,小女是未嫁之身,抛头露面已是不雅,何况与男子同台竞技,这恐怕不妥罢?” 沈如海简直想骂死沈葭的心都有了,一天不给他找事就身上发痒,好端端的打什么马球?那是她能打的吗?他们男人打热了可是要脱衣赤膊的,她一个女子混迹其中,名声还要不要了?!他的老脸都给她丢光了! 延和帝却大笑道:“沈卿有所不知,所谓‘巾帼不让须眉’,马球自古以来便无男女之分,唐宋时还有女子马球队,沈卿不必过分拘泥,若是忧心日后令嫒嫁不出去,无妨,朕帮她指一桩婚事就是。” 言罢,笑着看向沈葭:“小丫头,你真要打?” 沈葭点头如捣蒜:“要打。” “好!”延和帝龙颜大悦,“高顺,去将朕的月杖拿来,赐给沈二姑娘。” 这便是同意沈葭下场了,沈如海脸色黯然,知道圣意已决,自己再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谁料怀钰此时却断然道:“不行!” 沈葭又被阻拦,一时心头火起,不待圣上开口,便问道:“为什么不行?” 怀钰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跟女人打马球!你……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沈葭心道要你管,说:“女人怎么了,你是不是怕输给女人啊?” “我?输?”怀钰气得几乎跳脚,“我会输给你?沈葭,你脑子被驴踢了罢?” 沈葭抬起下巴:“那咱们来比一场。” 怀钰成功被激将,一时气血上头,道:“比就比!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沈葭瞪他:“你才是!” 延和帝看得想笑,越看这两人越般配,心中已经动了替他们指婚的念头。 恰在这时,高顺也呈上了皇帝的月杖,那是御用月杖,长四尺,形似偃月,朱红漆金,杖头上还雕刻有象牙,名贵不说,这可是圣上亲赐,多少人想要也得不到的殊荣。 高顺微笑道:“沈二姑娘,接杖罢。” 沈葭神色一凛,伸出双手,然而下一刻,她就大叫起来:“好重啊!哇!这个怎么这么重!我能换一根吗?” 众人:“……” 沈如海的脸气成了猪肝红:“住口!” 沈葭只能拖着那沉重的月杖上马,经过徐应秋时,他感动得痛哭流涕,抓着沈葭的袖子道:“姑娘,谢谢谢谢……你简直救了我的命,你家府上在何处?在下一定派人重金酬谢!” 沈葭抽出自己的袖子:“好说好说,这个好说。” 她不想要人家的钱,毕竟钱对她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她之所以代他上场,是别有目的。 沈葭上了徐应秋的马,含情脉脉地看向陈适,道:“陈公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输的。” 陈适:“……” 陈适微微一笑,如春风般温柔叮嘱:“二小姐切勿逞强,万事小心为上。” 沈葭面红如云霞,嗯嗯点头,心说他这是关心我罢!一定是了! 怀钰坐在马背上,淡淡收回视线,高举手中月杖。 “上马!” 锦衣卫儿郎们得令,纷纷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不远处的李良秀也重新归队。 比赛开始!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5. 马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落马 西苑的马场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宽阔的跑马场上,二十名骑手纵马飞驰,手挥月杖,追逐着那唯一的朱红漆小圆球。 这场球赛是单门球赛,只有一个球门,木板上开一尺宽左右的小洞,只要将球打入小洞,便可得分,比赛三筹两胜,赢一筹插一面小红旗,先得两面红旗者胜出。 场上沙尘漫天,场外看台上观者如云,除去随圣上一起来的百官外,还有闻风而来的后妃、公主、以及官员女眷和勋贵子弟们。 国朝已经太久没举办过马球赛事,他们一来是想看热闹,二来则是成日待在这西苑里,着实无聊,有些头脑灵活的纨绔已经开设好了赌局,看谁先争得头彩,赌怀钰的不下少数,当然,赌圣上的人也有。 杜若也去下了一注,开赌局的人问她:“你押谁?” “押我家小姐。” “啥?”那人直接傻了眼。 辛夷骂她:“笨丫头,你还不如押圣上呢,五两银子打水漂了。” 杜若不停从荷包里掏莲子吃:“没关系,我再找小姐要就好了。” 就在这时,三公主怀芸猛拍栏杆:“进了!” 辛夷和杜若赶紧扭头去看,只见进球的人是怀钰,都有些无语,怀钰进球,她这么激动干什么? 怀钰首先拿下一筹,延和帝虽竭力阻挡,却架不住队友太弱,见到怀钰那头狮子骢,竟然全部掉头就跑,除了沈葭和陈适外,没人配合他的战术。 怀钰轻而易举地突破包围,他进球的那一杆姿势十分潇洒,连圣上都忍不住喝了声彩:“好!钰儿,你这一球,有你父王当年的风采!” 怀钰纵马回驰,哈哈笑道:“承让!陛下若想认输,趁此刻还来得及!” “骄狂小儿!”延和帝笑骂道,“让你见见你皇叔父的本事!” 说完不管不顾单骑冲出,手中月杖挽了个花,直奔马球而去,他这一去迅疾如电,竟然冲破了怀钰的骑阵,如猛虎入牛羊之群,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怀钰大惊,手揽缰绳纵马疾追,一边大喊:“拦住他!” 此时挡在延和帝前面的人正是苏大勇,他只要轻轻一拨地上马球,便能让圣上打个空,可苏大勇看着那骑着火龙驹而来的英武帝王,竟然两股战战,吓得僵立在了原地。 延和帝一手挽缰,在马背上伏身,目光犀利如鹰隼,一杖挥出! 朱红小球腾空而起,带起一抔黄土,在半空划出一道流星般的痕迹,接着,不偏不倚地入洞。 全场寂静。 进了??? 进了!!! 沈葭激动地策马跑了一圈,举杖欢呼:“进了!进了!陛下洪福齐天!陛下万岁万万岁!” 延和帝策马而来,笑着举起手中月杖,与她的月杖轻轻一击,庆祝这进球的瞬间。 场外的看客也笑着大喊:“陛下洪福齐天!陛下万岁!” 怀钰的脸直接黑了下去。 截止到目前,双方各赢一筹,负责裁判的高顺叫停比赛,宣布休息一刻钟。 苏大勇刚坐下喘半口气,怀钰就黑着脸走过来,二话不说挥杖就打,苏大勇惊得身子后仰,乌龟似的满地乱爬。 其余人赶紧上前,拉的拉,抱的抱,好说歹说,终于将怀钰劝住。 “头儿!消消气!消消气!大勇哥也不是故意的嘛。” “就是,让他戴罪立功罢!” “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战不利啊,老大!” “放开我!” 怀钰推开这些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大勇,手中月杖指着他。 “你说!方才那球明明就在你脚下,你为什么不打?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儿!你他妈是孙猴子,被观音娘娘施了定身法啦?” 苏大勇有苦难言:“头儿,那……那可是圣上啊!我……我……” 怀钰气不打一处来:“圣上又怎么了!上了球场,他就是你的敌人,你的对手!你们若是日后上了战场,看见穿龙袍的就不敢打了?” 苏大勇心道你是皇帝宠爱的侄儿,当然能这么说了,况且他们在京师,哪有什么机会上战场。 然而他心底虽是这么想,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怀钰环视这些人一眼,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下半场比赛,都给我全力以赴,再有临战怯敌的、僵立不动的,别怪我不留情面!若是害我输给一个女人,我脸上无光,你们也别想好过!” 众人齐齐一凛,挺胸道:“是!” 他们不约而同心想,原来老大只是不想输给沈二姑娘。 不管是为了保住老大的面子,还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下半场比赛,这群人果然豁出命去打。 这最后一球,是定胜负的关键一球,场外看客甭管对马球感不感兴趣的,通通伸长脖子去看,目不转睛,不敢错过一点场上状况,就连沈如海都不例外。 怀芸紧张得手心冒汗,连手绢都沾湿了,私心而论,她当然是希望父皇赢,因为沈葭刚刚帮了她,可无论怎么看,他们这队人赢的可能性都很小。 这队人里,生力军只有她父皇一个人,其余人与其说是在打球,不如说是骑着马在场上乱跑,连球都碰不到。 怀钰也知道,这些人里值得对付的只有他皇叔,所以只盯着他,一旦延和帝截到球,就马上率人围追堵截,延和帝压根没有进球机会。 球再一次到了延和帝杖下,他瞄准球洞,一杖击出,眼看就要一杆入洞,斜刺里怀钰飞骑而来,月杖横扫,精准地击中小球,将球打飞。 只差一点!失之交臂! 众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怀钰抢到球,一边纵马,一边带球,那球在他的月杖下,就像活了一样,眼看离球门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在众人都没注意的地方,延和帝悄悄对沈葭使了个眼色。 沈葭暗自点头。 接着,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沈葭“驾”地一声,手挽缰绳,竟然策马直奔怀钰而去! 辛夷直接看呆了:“小姐……小姐她想干吗?” 杜若连莲子都不吃了,傻傻地张着嘴。 怀芸急得上半身探出栏杆外:“她想干什么?快停下!马要撞上去了!” 沈茹惊道:“她站起来了!” 沈葭单脚踩着马镫,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像是瑟瑟秋风中的一片落叶,看着摇摇欲坠。 怀钰完全愣住了,甚至忘了击球,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沈葭一袭红色裙装,狂风吹得她青丝飞扬,衣袍猎猎作响,她立在马镫上,面容陷在逆光中,看不太清,烈阳将她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她冲他扬起一个明艳至极的笑容。 接着,松开缰绳,摔了下去。 怀钰:“!!!” 怀钰发出一声狂喊,那一刻,他心头剧痛,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记忆在他脑海里突然苏醒。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丢开月杖,弃了马匹,跳去半空接住沈葭。 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延和帝趁此机会进了一球,高顺插上小红旗,金锣敲响,宣布最后的结果:“先得二筹,陛下胜。” 看台上的人发出喝彩,赌赢的人自然欢天喜地,赌输的人也不生气,因为他们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马球赛。 怀钰什么也听不清,霎时间,他似失聪了一般,天地都寂静下来,他抱着昏迷的沈葭,焦急地拍打她的面颊:“喂,沈葭,醒醒!” 沈葭躺在他身下,面孔苍白,双眸紧闭。 怀钰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喊:“来人啊!宣御医!这里有人受伤了!他妈的都别庆贺了!御医!御……”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道“扑哧”笑声。 怀钰一怔,回头去看,“昏迷”的沈葭从地上坐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赢了。” 怀钰:“……” “那么高的马你就敢跳下来!怎么不摔死你!”怀钰几乎暴跳如雷。 “你凶什么呀?”沈葭莫名其妙,“你不是来接住我了吗?” “我要是没来呢?” “你不会见死不救的罢?” “沈葭!”怀钰一声暴喝,气得语无伦次,“你……你就是仗着我……” “仗着你什么?”沈葭好奇追问。 怀钰却瞪了她一眼,不明不白地起身就走。 沈葭是个漏壶心性,即使被骂了,也不往心里去,一骨碌爬起来,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怀钰!我们赢啦!哈哈哈!输给我一个女人,你不会不认账罢?” “闭嘴!” 怀钰回身怒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像要杀人。 “怎么啦?” 沈葭摸摸鼻子,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就因为输了一场马球赛吗?怀钰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延和帝策马过来,问地上的沈葭:“小丫头,没事罢?” 沈葭道:“没事没事!我一点也不疼!” “那是因为伤都在我身上!” 怀钰终于发火了,肋骨处隐隐作痛,还不知道断了几根,他就不该救沈葭,他救她干吗?! “你们这是使诈!” 他愤怒地吼道。 他早已看出,这是沈葭和圣上一起设好的套,专门等着他往里钻。 其实他猜得也差不多,早在中场休息时,延和帝就和沈葭制订好了这套战术,只不过原先的计划是延和帝假装落马,引怀钰来救,沈葭趁机击球入洞,此乃“声东击西”之计。 只不过沈葭认为,这计策有纰漏,因为她球技不行,能不能碰到球都难说,更别提进球,所以最后改成了沈葭伪装落马,吸引怀钰视线,延和帝负责进球。 计划实施前,沈葭还是有点忐忑的,因为她不太确定怀钰会不会来救她,万一不救,她岂不是要摔个半身不遂? 好在,他最后还是来救她了。 沈葭得意笑道:“怀钰,亏你还常看兵书,难道你不知道,‘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吗?愿赌服输,还不快跪下磕三个响头?” 怀钰:“……” 众人听了她这话,都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能赢就算不错了,可万万不敢让小煞星给他们磕头了,万一记恨上他们怎么办? 再说,皇上还在这儿呢,让皇帝亲侄儿给他们磕头,疯了吗?! 众人冷汗狂流,纷纷道:“这个……这个就不必了罢?” 沈葭皱眉:“这不是事先定好的么?还是怀钰自己说的呢。” “这个……这个因时而异嘛!不一定要按事先定好的来,多谢沈姑娘今日慷慨相助,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 众人心想,你就不要害我们了罢! 他们无助地将视线移向皇帝,迫切希望圣上出来解围。 延和帝尴尬地干咳一声:“依朕看,磕头……就不必了罢?要不赔礼道个歉?” 众文士一齐摆手:“不用不用不用!” 怀钰冷哼一声,牵着自己的狮子骢,一瘸一拐地走了。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6. 落马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中秋 日子一晃,已过半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沈葭整日在西苑玩耍,不是去树上捉蝉,便是去园中扑蝶,玩得乐不思蜀,总算记起自己还有件正事没做,那便是给陈适下药,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圆。 沈葭上门拜访了沈茹,姐妹俩同住一个东跨院,平日几乎毫不交流,遇见了也不说一句话。 沈葭让沈茹写一封信,邀陈适八月十五一起赏月,原以为要颇费一番唇舌,可没想到,沈茹竟二话不说答应了,提笔写了一封信。 待她写完,沈葭抽过来细看。 沈茹的母亲孙氏是个大才女,昔年是某没落官宦人家的小姐,沈茹继承了母亲的才情,临的一手卫夫人小楷,字迹雅正清丽,薛涛笺上新墨未干,墨香扑鼻,上面写着: 八月十五,戌时一刻,浮香亭畔,不见不散。 最下方是沈茹的落款,还盖了她的私人印鉴。 沈葭将信折起来,收进袖中:“我去给你送,你不用管了。” “小妹。” 沈葭正要抬腿出门时,沈茹突然出声将她叫住。 沈葭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沈茹喊她“小妹”,沈葭也说不清那是为什么,兴许是她多少有些心虚。 午后的阳光从雕花槅窗外射进来,微尘在光线中上下浮动,沈茹立在逆光的阴影里,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怀着歉疚,又有些难言之隐。 沈葭等了半晌,最后见她动了动嘴唇,说:“没什么。”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一日,圣上在琼华岛广寒殿举行中秋晚宴,君臣同乐,女眷们由上官皇后带领,在偏殿设宴。 一连多日不见,皇后似乎还未从上次的打击中振作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人也清减了许多,只在开头说了几句话,便让大家随兴。 三公主怀芸端庄地陪在母后身边,只在看向沈葭时,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 沈葭抽出藏在袖中的信,交给杜若:“你去给陈公子送信,务必要交到他手里。” 杜若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兔头,擦干净手,接过信,一脸郑重地点点头。 沈葭又转头吩咐辛夷:“你帮我绊住沈茹,不管用什么理由,总之今晚不准她迈出广寒殿一步。” 辛夷犹豫:“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的,”沈葭神情少见地严肃,“真的要这么做。” 交代完事情,沈葭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了偏殿。 浮香亭是位于北海西岸的一座临水小轩,而琼华岛在湖心,是一座人工小岛,为了贵人们来往方便,岸边时刻有小太监驾船守着。 沈葭上了船,让那摇橹的太监送她到对面的西岸,顺手赏了他一锭银。 登上岸,贾氏早早地在浮香亭里候着,她在岸边垂柳下系了一条乌篷船,船里茶水点心、铺盖衾被一应俱全,甚至还点了几盏灯烛,外面用糊了红纸的灯罩罩着,让整个船舱都笼罩在暧昧的红光里,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沈葭一钻进去,脸就红了个透:“嬷嬷,这是不是、是不是太……” 沈葭自幼在江南长大,那里自古以来便是风月之地,金陵有闻名天下的十里秦淮,扬州的瘦马、苏州的船妓,沿河一带,光是妓院就有上百家。 沈葭的表哥中也有那等风流成性的,常常流连妓院,倚红偎翠。 沈葭少不更事时,曾央着一位表哥带她去过秦淮河,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看什么花啊、灯啊,还有河妓们弹的琵琶、唱的小曲儿很好听。 朦胧记忆里,好像那花船上点的灯就是这种,糊了红纸,映得船舱里的人红光满面。 到底是还未晓事的黄花大闺女,贾氏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将她拉着坐下,苦口婆心道:“我的儿,嬷嬷也知道,让你干这种自毁名节的事,实在是为难你。若是你亲娘还在世,少不得要将婆子我一顿骂,你那父亲若是个靠得住的,我也不会出这天打五雷轰的馊主意,舅爷又远在金陵,天高皇帝远的,就是有心也无力。你到底是他们沈家的人,咱们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与其让老爷给你随便定门亲事,不如挑个自己喜欢的人,你说是不是?生为女子,总是比别人都要艰难一些,嫁个好夫婿,比什么都重要。” 沈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点头道:“嬷嬷,我懂的,你都是为了我好。” “你懂得就好。” 贾氏将阴阳合欢散塞进她手中,看着沈葭还未脱稚气的面容,不禁一阵大恸,将她搂在怀里大哭起来:“你明明还是个孩子呀!老天,你娘若是在世,怎会让你受这般苦楚……” 她一哭,沈葭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主仆俩抱头痛哭好些时候,才慢慢止住了泪。 贾氏掏出手帕,替沈葭揩干净脸,又帮她理了理鬓发,犹豫道:“那事儿……初做的时候,会有些疼,你权且咬牙受着,那陈公子,看着也不是个孟浪之徒,应该会怜香惜玉,过了这头次就好了,知道了吗?” 沈葭听得一知半解,只是点头。 贾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有些内急,便登岸去解决。 她走后,沈葭一人坐在船舱内,打量着那包阴阳合欢散。 嬷嬷说,这药粉服用后,只用一息时间,便能立竿见影,男子龙精虎猛……是真的吗?这药的效用真有如此厉害? 不知道陈适龙精虎猛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好像一直都是个谦谦君子。 沈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倒了杯茶水,将合欢散倒了一半进去。 想了想,倒这么点,会不会不太管用啊? 沈葭干脆将一整包药粉全倒了进去。 - 广寒殿。 延和帝照例作过一番致辞后,宣布开宴,臣子们山呼万岁,举杯遥敬圣上,教坊司的舞伎们鱼贯而出,为君臣献上早就排练好的《月宫嫦娥》,丝竹管弦声绕耳不绝。 怀钰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后,一手支颐,拿筷子拨案上的酒杯玩儿。 延和帝斜眼看他:“不来敬皇叔一杯?” 怀钰像没骨头似的,懒懒起身,执了杯酒,走到御案前双手一揖:“恭祝陛下洪福齐天。” 说罢,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延和帝也将酒喝了,知道他一向不喜这种场合,便笑道:“滚罢,你们少年人一块儿玩去,不用陪朕这个糟老头子。” 怀钰这才喜上眉梢,手脚麻利地滚了。 苏大勇等人正在水阁吃酒赌钱,气氛热火朝天,怀钰一来,登时受到了热烈欢迎。 “头儿!你终于来了!来,坐坐坐!” “倒酒倒酒!今晚不醉不归!” “老大,吃月饼不?五仁儿的。” 怀钰居中坐了,接了属下递过来的一碗酒,一边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名小旗答道:“听咱勇哥吹牛呢!” “哦?”怀钰将酒喝了,又剥了几颗花生米,抛进嘴里,“吹什么牛?” “吹他跟翠香大战三天三夜的事儿啊!” 苏大勇醉得颧骨通红,推那人一把:“去去去,小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什么吹牛!” 怀钰不明就里地问:“翠香是谁?很厉害的大盗吗?” 自从锦衣卫被东厂分权后,他们平时也就干些捕贼缉盗、维护治安的芝麻小事儿了,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个叫“翠香”的厉害人物,他这个指挥佥事居然不知道? 众人听了他的话,诡异地安静了片刻,随后一齐大笑出声,有些人笑得肚子疼,在地上打起了滚。 “笑什么?”怀钰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苏大勇简直笑出眼泪,“头儿,这个翠香……她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当然……她在床上还是厉害的,人家……人家是个窑姐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怀钰:“……” 怀钰俊脸薄红,恼羞成怒道:“笑什么笑?!再笑的人扣半年俸禄!” 这下没人敢笑了,各自憋笑憋得脸疼。 过了良久,怀钰还是忍不住问:“那事儿……真有这么快活?” 别看这群锦衣卫虽然差不多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但大多数都开过荤了,而且很爱谈论这种话题。 苏大勇道:“快活,这种事只要试过一次,就快活到让你觉得之前的半辈子都像白活了。” 有人酸里酸气地叹道:“温柔乡啊,唉,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若能陷在这种温柔乡里,我宁愿一辈子不醒来。”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他们动过心的姑娘,有的说是家里的表妹,有的说是住在隔壁的小青梅,还有的说是青楼里惊鸿一瞥的花魁娘子。 怀钰不禁心想,自己呢?心里有哪位姑娘留下的影子吗? 沈茹? 好像也不至于,他一开始对沈茹产生兴趣,不过是因为她是陈适的未婚妻罢了。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沈葭一袭红装、立在马镫上的样子。 怀钰晃晃脑袋,心想自己今晚真是喝多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沈葭? 他站起身,走出门去。 身后苏大勇在问:“老大,去哪儿?” “去醒酒。” 怀钰来到长廊上,夜风吹得他身上的酒意散了些,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怀钰侧眸去看,只见来人是个九岁大点的小姑娘。 他认出那是在沈葭跟前伺候的杜若,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有鬼。 怀钰悄无声息地站在拐角的暗处,杜若一时没发现他,他来了捉弄人的兴致,趁杜若走到他这里时,冷不丁跳出来。 “啊——” 杜若果然吓得大叫。 怀钰十分满意她的反应。 借着长廊上挂着的灯笼,杜若总算看清这个吓她的人是谁,抚着跳个不停的胸膛道:“小王爷,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怀钰问:“你家小姐呢?怎么放你一个人来这儿?” 他时常翻墙去沈园找沈葭,杜若已经和他很熟了,一点也不怕他,当即老实回答:“小姐叫我来送信。” “信?什么信?” 怀钰此时也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一封信,立刻抽出来。 杜若踮脚去抢:“小王爷,给我,小姐要我交给陈公子的!” “给小白脸的?” 那怀钰觉得自己更要看看了,信封上盖了火戳,他直接撕开,抽出里面的薛涛纸,只见内容是约陈适去赏月,但信的落款却是沈茹。 “这信是沈茹写的,为什么你家小姐要你去送?” 怀钰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想必是沈葭又假借沈茹的名义,约陈适出来幽会,今夜又是中秋佳节,她倒是打的好主意,只怕那陈适不会如她的意。 怀钰想起来西苑那天,沈葭神秘兮兮地说她已经有了拿下陈适的好计,他问她是什么好计,她却不肯说,该不会就是这个罢? 趁着他思索的空当,杜若一把将信抢了回来。 “小姐约陈公子喝茶,在他的茶里加点东西,陈公子就会变成龙、变成虎,但是小姐单独约陈公子,陈公子肯定不会出来,所以小姐让大小姐写信约陈公子出来。” 杜若年纪小,毫无心机,怀钰问她,她就一股脑全交代了,只是那天贾嬷嬷说的话她根本不懂,只记得零星几个字眼,所以被她说得颠三倒四。 怀钰听得直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龙,什么虎……等等!” 他脑子里电光石火,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几乎抓不住。 “你说,你家小姐要往茶水里加东西?” “对啊。” “什么东西?” 杜若皱起眉头,她哪记得这些?费神思索了半天,才终于记起几个字:“……合欢散?” 怀钰:“……” 怀钰气得咬牙:“沈葭这个笨女人!” 杜若既吃惊又生气:“你干吗骂我家小姐!” 怀钰懒得同她多说,转身便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飞快地折返回来,抽走杜若手中那封被拆开的信。 “这个我没收了!” 杜若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把信还我!我要交给陈公子的!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7. 中秋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合欢 月圆如盘,星河灿烂。 垂柳下,一只乌篷船静静地停泊在湖水里,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沈葭坐在船舱里,无聊到快要睡着,忽然察觉船身猛地晃了一下,似有人上了船。 来了! 沈葭精神一振,急忙坐直身体。 帘子被人撩起,动作颇为粗鲁,像是席卷着一股怒气,夜风涌入船舱,莫名让沈葭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这个他绝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怎么?看见我让你很失望吗?!” 怀钰裹挟着一身怒火,低头钻进船舱,坐下就开骂:“沈葭,我知道你蠢,但我不知道你能有这么蠢!” “你干吗?” 沈葭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一进来就开始骂她?而且他怎么来了?等下陈适就该来了,简直坏她的好事! 怀钰只看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你不用想了,姓陈的今晚不会来了。” 沈葭啊地一声:“为什么?” 怀钰瞪她:“啊什么啊?你还觉得遗憾是么?沈葭,谁给你出的馊主意,让你给男人下药的?这种人活该拉出去打死!” 沈葭惊讶道:“这你都知道了?” 她摆摆手:“是我乳母说的,这主意挺好的,我和陈公子生米煮成熟饭后,他自然是要娶我的,那你也可以和沈茹在一起了,这不是一举双全的美事吗?” “美事?”怀钰唇角一哂,“我看是做你的春秋大梦!我问你,假如按你所说,这事真的成了,但事后姓陈的赖账,不想娶你,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沈葭立即说。 “他会。” “他不会!” “他会!”怀钰动起怒来,“我是男人,我比你更清楚!” 在他的怒气下,沈葭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她沉默地垂下眼帘,灯火将她的侧脸影子投映在船舱壁上。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了,大概回金陵去罢。” 怀钰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来告诉你。这种事一旦发生,流言会比你想象的散布得还要快,而所有人在知道这件事后,不会骂姓陈的,只会指责你不守闺训,天性.淫.荡……” 沈葭大怒,一耳光扇来,却被怀钰截住手腕。 “生气了?我这还算轻的呢,别人只会比我骂得更加难听,你这就受不住了?” “怀钰!你这个浑蛋!”沈葭气得大骂。 怀钰浑不在意,放开她的手,接着道:“你的父亲,会因为你犯下的错而被言官弹劾,攻击他的奏章,会像雪片似的飞到圣上的龙案上。根据官场规矩,首辅一旦受到弹劾,便要立即上疏请辞,你父亲很有可能会因你干下的丑事而落魄下野,罢官回乡,一辈子的仕途葬送在你手里。” “你的长姐,名声亦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因为你,她会成为京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最后只能给糟老头做妾做小。” “你说你回金陵?” 怀钰摇头嗤笑:“你以为流言就传不到南直隶?天底下多的是嚼舌根的人,你的丑事会传得天南地北,无人不知!你说你外祖家宠你,但再怎么宠,他们能接受一个名声发臭的孙小姐?你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扫地出门,成为南京城里一个靠捡烂菜叶为生的乞婆子!” 沈葭:“……” 沈葭先是生气,听到这里,都无动于衷了,甚至还有点疑惑:“怀钰,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怀钰没好气道:“因为你实在太蠢了!我不能眼看着你蠢到跳入火坑还不知!” 沈葭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干脆顺着他的话说:“好罢,我承认我蠢,可是怀钰。” 她停顿片刻,眼神真诚地问:“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怀钰一怔。 沈葭继续问:“我跳我自己的火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怀钰:“……” 怀钰暴跳如雷,看来他今晚说上这么多话,说到嗓子都冒烟了,沈葭还是听不懂! 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随手抄起案上一杯冷茶,咕咚灌下肚,准备再跟沈葭说几句,却见沈葭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干吗这么看着我?” 沈葭神色一言难尽,看着他手里的茶杯。 怀钰猛地反应过来:“这茶……你已经放了?” 沈葭点点头:“放了,一整包。” 怀钰:“……” “一整包!沈葭!你是不是傻啊!” 怀钰气得跳起来,脑袋撞上船顶,鼓起一个大包。 沈葭被他吼得贴上船壁,瑟瑟发抖,小声反驳:“是你自己要喝的…,” 怀钰捂着被撞疼的脑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放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又没问!”沈葭相当冤枉,“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会喝!” “你放就放了,还放一整包,你找死啊!” “我怕没有效果嘛!” “……” 怀钰简直想揍死她的心都有了,很快,他感受到了小腹处的异样,像有一把邪火,从他脐下三寸升腾而起。 怀钰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沈葭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看着怀钰青筋暴凸、面孔狰狞的样子,她有点害怕,又有点过意不去,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罢?” 女子甜香传入鼻端,让人迷失,让人沉沦。 怀钰强忍住将沈葭拖到身下的冲动,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你离我远点!也别跟我说话!” 沈葭似懂非懂,又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只得闭上嘴不说话了。 但没过多久,她听见怀钰竟轻轻地叫了起来,他抓着桌角,几乎将那块木头捏成碎粉,指关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异常可怖。 沈葭担心地问:“怀钰,你哪里疼吗?” 怀钰不说话,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沈葭吓坏了,心说不会出人命罢?嬷嬷说吃了就能龙精虎猛,可怀钰怎么一点也不生龙活虎,反而像只病猫呢? 难道这药是假药? 沈葭不敢出声,悄悄地绕到怀钰身前,见他弓着背,不由问道:“怀钰,你肚子疼吗?” “走……”怀钰咬着唇,将下唇咬出了血,说话断断续续,“离我……远点……” 沈葭见他脸色通红,额头冷汗如瀑,忍不住问:“你很热吗?” 怀钰:“……” 沈葭心想那要不给他扇扇风罢?看他热成这个样子,于是以掌作扇,给他扇起了风。 怀钰:“……” 沈葭扇着扇着,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他用的力气很大,疼得沈葭大叫:“疼!快松手!” 怀钰却不放手,两眼赤红,像头山中野兽,紧盯着沈葭,如同盯一只猎物:“我忍不住了!” 沈葭:“什……” 话未说完,怀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了下来。 沈葭:“!!!” 舌头撬开她的唇缝,挤进她的口腔,蛮横地搅动着,沈葭几乎立刻尝到了血腥味,她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将她震慑住了,她傻了。 怀钰不知章法,只知道自己快憋疯了,体内像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完全凭借本能在行动。 沈葭口中的香津似乎有奇效,能缓解那种强烈的渴望感,只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沈葭发觉怀钰的手在往下移,粗暴地解她的衣带。 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愣是将压在她身上的人给推开了,迅速从床上站起来,拢好被扯散的衣襟。 在药物的作用下,怀钰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他看着她,狂躁地大吼:“给我!” 说着竟想上前来抓她,好在船舱低矮,而他又太高大,这一直起身又撞到了头。 沈葭趁机跑到船舱另一头,试图找个防身武器,一边劝道:“怀钰!怀钰你清醒一点!刚才那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沈茹……对了!你是喜欢沈茹的啊!咱们俩没可能的!” 怀钰不听她说这些废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将沈葭压在身下,剥光她的衣服! 他伸出手来抓沈葭,扯住她肩头的布料,立时撕得粉碎! 沈葭:“!!!” 沈葭的半个肩头裸.露在外,她的肌肤雪白,又被船舱里的灯映上点红光,怀钰的眼神变得越发幽暗了,沈葭甚至能听见他喉咙发出的沉重喘.息声,她怕得不行。 “怀钰,你冷静一点!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不好!” 怀钰狂吼一声,上前来抓她。 沈葭吓得大叫,慌忙跑去另一边,但船舱就这么大,她无论跑到哪里都躲不掉,只能隔着茶桌与怀钰对峙。 “你……你是不是很热?这里有茶!” 沈葭慌忙中抄起桌上那壶茶,怀钰却将桌子一把掀翻,茶杯碎了一地,沈葭吓得花容失色,手中一壶茶下意识朝他泼了过去。 “……” 怀钰抹了把脸,似乎变得冷静些了。 沈葭松了口气,可下一刻,他出其不意地伸着大掌朝她探来,一把就将她扣进了怀里,打横抱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沈葭挣扎大叫,双腿乱踢,怀钰将她按在床榻上,“嘶拉”一声,衣裳裂成两半,刹那间,春光乍泄,竟还生着一粒胭脂痣。 怀钰呼吸滞住,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那颗痣。 沈葭羞愤欲死,捂着胸口后退。 满园春色遮不住,一点红杏出墙来,怀钰眼底欲泽闪动,再度低头吻了下来。 “你……” 男人的雄躯沉得像一座山,浑身散发着滚烫的热度,听着布料被撕开的声音,沈葭终于明白此事不能善了,伏在她身上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怀钰,而是一个被欲.望操控了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身体又痛又热,还有种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沈葭呆了片刻,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回家………舅舅!舅舅你快来救我……” 沈葭哭得伤心欲绝,完全忘了她舅舅此刻远在金陵,压根听不到她的呼救,也不可能来救她。 怀钰听到她的哭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痛苦与茫然,他滚去一旁,看着船顶喘气,嘶哑着声音:“滚。” 沈葭忙不迭地掩上衣服滚了,然而来到船舱外,她却彻底傻眼了。 四周都是宽广水域,系船的绳子被解开了,乌篷船不知何时漂到了湖心。 她回不去了,除非她游回去。 沈葭低头看着自己被扯得破烂的衣衫,一时间茫无头绪,想了想,她弯腰钻进船舱,可刚进去,就愣住了。 怀钰脱了上衣,打着赤膊,手中拿着一块碎瓷片,将胳膊扎得鲜血淋漓。 “……” 他抬头望来,眼底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你怎么还没走?” 沈葭心说,你以为我不想走吗? “船漂到湖心来了,想走就得游回去,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怀钰将碎瓷片放下,眼波平静地看着她:“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8. 合欢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捉奸 酒过三巡,丝竹渐歇,中秋宴逐渐到了尾声。 主位上的延和帝早就不见了人影,这也是惯例,皇帝饮过一巡便会离开,好让臣子们开怀畅饮。 沈如海今夜喝了不少,跟几个同僚道过别后,便准备起身回住所。 行至长廊上时,正好遇上迎面走来的沈茹。 “你们那边……也散了?” 沈如海打了个酒嗝,看见沈葭的侍女辛夷居然也在,不由问道:“沈葭呢?怎么没看见她?” 辛夷一言难尽。 自从沈葭偷溜出偏殿后,她就暗中注意着沈茹的行动,只等她一旦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便上前去阻拦,谁知一向不喜热闹的沈茹,这回却是没有提前离席,直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宣布宴席结束,她这才起身。 辛夷这下也没了拦住她的借口,毕竟宴会都结束了,再赖在这里像什么话。 她只能起身跟在沈茹身后,而沈茹对此,居然什么都没说,就好像知道她是沈葭派来监视她的人。 沈茹上前,轻轻搀扶着沈如海:“妹妹回去了,父亲,您喝醉了,女儿扶您四处走走,散散酒气如何?” 沈如海正有此意,父女二人并肩同行,出了广寒殿。 今夜是中秋,皓月当空,银霜满地,琼华岛上种了木樨,香飘十里,夜风驱散了身上酒气,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沈如海抬头望月,不由诗兴大发,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沈茹道:“张若虚一生中仅有两首诗存世,仅这一篇《春江花月夜》,便让他千古留名,竟成大家。不过,所有的咏月诗里,女儿倒更偏爱苏子的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苏词一贯以豪迈清雄著称,这首《水调歌头》,却飘逸灵动,富含哲理,疑似九天仙人所作。” 沈如海笑道:“你娘在世时,也常吟诵苏子的词,说东坡先生的词,犹如灵丹妙露,吟之令人齿颊留香。为父与她初识,便是在杭州西湖上,她持洞箫立于船头,为父扣舷而歌,她随之相和。” 沈茹微微一笑:“‘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今日虽不是七月望,此处也并非赤壁,但不远处有太液池,父亲可愿同女儿游湖赏月,共效古人之乐事?” 沈如海本就是个风雅至极的人,听闻此提议,欣然同意。 走出没多远,却碰上帝后一行人,正在园中赏石。 琼华岛以金人所移艮岳太湖石而垒成,岛上奇石林立,重峦叠翠,每五步一景,十步一观,令人目不暇接。 行过礼后,延和帝让他们平身,笑问:“沈卿,欲往何处去?” 沈如海也笑着答:“回圣上,今夜是中秋佳节,小女适才提议去湖上赏月。” “临舟望月,确实是桩雅事,看来沈卿也是个风雅之人。” 延和帝点点头,偏头笑问:“皇后,不如咱们也去凑一凑这热闹?” 上官皇后道:“臣妾一切都听皇上的。” 延和帝便看向沈如海:“沈卿,不会嫌朕和皇后太多余,搅了你们父女二人的雅兴罢?” 沈如海急忙道:“圣上说的哪里话?臣求之不得。” 延和帝便点头:“那走罢。” 他看了沈茹一眼,见她面有豫色,似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问:“沈卿,这是你的长女?” “回圣上,是。” “可曾许了人家?” “三年前与翰林侍读陈适定下了婚约,因她娘过世,她要守孝,便将婚期推迟至今。” “陈允南啊,”延和帝笑着打量沈茹一眼,道:“才子佳人,倒也是一桩良配。” “谢圣上美言。” 沈茹默默地低头随行,不发一言。 行过一座临水小桥,延和帝忽发感慨:“沈卿好福气,两个女儿,一个娴静如娇花照水,一个灵动活泼如兔,想必家中门槛都要被提亲人踏破了,说到此,怎么没见你家小女儿?” 沈如海听闻此言,默默腹诽,阿茹都算了,沈葭算什么“福气”?成日淘气、惹是生非,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虽是这么想,但他知道皇上不知为什么对沈葭青眼有加,便不敢说出口,只恭敬答道:“回圣上,小女先行回去了。” “哦。” 延和帝思索着要怎么将话题往沈葭的婚事上引,他已做好为她和怀钰赐婚的打算,腹稿还没打完,听见两道惊呼。 “陈公子!” 沈茹和辛夷几乎一前一后地出声。 陈适跪倒在地:“微臣陈适,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延和帝笑道,“北京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允南,朕跟沈卿方才正说到你呢。” 陈适裣衽起身,神情略有疑惑,不知道圣上能跟老师说起他什么。 延和帝似猜透他心中所想,含笑道:“今夜中秋,花好月圆,能在这园中遇上,也是有缘,恰好你未婚妻方才提议登舟赏月,不如你与我们一道?” 陈适脸一红,道:“谨遵圣上旨意。” 于是陈适也加入到队伍中来,延和帝有意撮合这对有情人,众人都心领神会,刻意让他们二人走在后面。 陈适的脸还红着,想跟沈茹说话,却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忍不住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沈茹反问他:“你怎会在这儿?” 陈适一怔,他不在这儿要在哪儿?他以为沈茹是问他为什么不在席上,便解释道:“适才宴席上太吵,我便出来透气,却不慎迷了路,找了半天……” 沈茹打断:“你没收到信?” “信?”陈适满脸不解,“什么信?” 走在前方的辛夷攥紧手帕,看来信根本没送到,杜若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她不禁松了口气。 没送到就好,贾嬷嬷这个主意实在太剑走偏锋,稍有不慎,便会让小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谁知走了没多远,竟又碰上杜若,她在园子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险些冲撞了圣驾,被沈如海好一通责备。 延和帝见这小丫头有些面熟,便问:“沈卿,这是你家的婢女?” 沈如海赶紧答:“回圣上,是小女的婢女,被惯的不像话,没有半点规矩。” 延和帝终于记起在哪儿见过这丫头了,那天在百花园中,她就跟在沈葭的后头,不由笑道:“稚子活泼,跟主子一样的心性。小丫头,你家小姐呢?” 杜若诚实道:“不知道,我也正找呢。” 众人:“……” “在圣上面前不能用‘我’!”沈如海斥道,“没规矩!快下去!” 延和帝却是不在意:“无妨,既然遇见了,便一起去赏月罢。” 于是杜若也加入了,她走到后面,见到陈适,不由得惊呼:“陈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陈适:“???” 陈适疑惑地问:“难道我不应该在这儿吗?” “我找你老半天……” 杜若还想再说,却被辛夷一把扯走。 辛夷压低声问她:“你怎么在这儿?让你送的信呢?” 杜若愁眉苦脸:“别提了,信让小王爷给抢走了。” “什么?”辛夷一惊,万万没想到事情走向竟然是这样,“小王爷抢信做什么?” “不知道啊,他跑好快,我追都追不上。” “……” 一行人终于走到湖边,高顺做事细心,早派人去船坞通知了船工,现下一艘二层的豪华画舫就在码头停泊着。 众人上了船,在甲板上赏月,只见那月华如练,平铺在湖面上,真像《春江花月夜》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所描述的那般美景。 众人正陶醉不已,却见湖心漂着一艘小船。 “那是谁的船?”上官皇后问。 延和帝望向高顺,高顺也答不上来,平时太液池并不禁止划船游玩,兴许是哪个大人家的公子,趁此良夜出来泛舟罢。 就在这时,三公主怀芸忽然惊叫了一声:“那船好像要翻了!” 众人移目去看,不禁尴尬万分。 那小小乌篷船左右摇晃着,倒也不像会翻,只是依那晃的节奏来看……在场只要是成过亲的人,看一眼就明白船里的人在做什么了。 上官皇后凤颜大怒:“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在此干这等不要脸皮的事!高顺,派个人去船上,把那两个人给本宫带过来!” “是。” 高顺垂首应喏,转身点了两个小太监,准备去船上捉奸。 整肃宫闱本就是皇后职责,延和帝也不好越权,便没有出声。 小太监正要下船,又被皇后叫住:“慢,但凡男女幽会,总会找个亲信在附近望风,传递消息,你们先去岸上找找,找到了就带过来。” 上官皇后这样一安排,确实比之前要妥当,毕竟不知那船上的是何人,若是哪家勋贵重臣家的公子小姐,到时被赤条条地揪出来,未免有失颜面,先找个人问明情况,问清楚是谁,总比直接捉奸留了些转圜余地。 两名小太监去了不过半盏茶时间,还真捉上来一名老妇。 妇人浑身是水,双目紧闭,软软地瘫在甲板上,像刚从湖中捞起来。 延和帝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回圣上,”一名小太监答道,“奴婢二人到了对岸,见这妇人形迹可疑,不停往湖心窥探,便叫住她问是干什么的,这妇人扭头便跑,因夜黑看不清路,一跤跌进湖水里,被奴婢二人捞起来的。” 延和帝点点头,又道:“叫醒她试试。” 那小太监揪起老妇湿淋淋的头发,啪啪扇了两耳光:“喂,醒醒,圣上要问你话。” 老妇“噗”地吐出几口水来,幽幽地睁开眼皮,抬起脸。 “贾嬷嬷?!”沈如海惊诧出声。 “沈先生认识此人?”上官皇后立即朝他看来。 沈如海有苦难言,贾氏突然出现在这里,让他既是震惊,又是茫然,心中对那船上是何人已经有了谱,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这种丑事,还偏偏暴露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这让他沈如海以后如何做人? 贾氏终于从昏迷中转醒,看见满船的人盯着她,不禁有些惶恐,目光掠过其中一个人时,她却大惊失色:“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陈适:“……” 陈适面带微笑:“怎么今天总有人问我这句话?我应该在哪里?” 贾氏看着那湖心摇晃不停的乌篷船,又看着一头雾水的陈适,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突然一个暴起扑过来。 众人:“!!!” 高顺急忙挡在延和帝身前,大喊:“护驾!来人啊!护驾!” 贾氏却是直奔陈适而去,揪着他的衣襟逼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我的小姐!小姐!我的儿啊……” 陈适被她逼得贴上船栏,半个人悬在栏杆外,眼看要掉入湖中去。 陈适吓出满头冷汗:“这位嬷嬷!你冷静点!我不识水性的啊!救命!救命!” 众人都看呆了,延和帝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高顺,怒道:“你还等着干什么?让朕眼睁睁地看着臣子淹死?!” 高顺这才如梦初醒,连声唤人:“来人!快帮陈大人把那疯婆子拉开!” 小太监们一窝蜂地涌上去,总算七手八脚地将贾氏拉开,上官皇后吓得直拍胸脯,连忙让人把疯婆子关进船舱底下去了。 皇后大概也看出什么来了,皱眉问沈如海:“沈先生,你究竟认不认识那妇人?” 沈如海知道此事已不可能瞒过,双膝一软,跪倒在甲板上,痛哭流涕道:“回皇后娘娘,那是小女沈葭的乳娘……” “什么?”皇后轻掩凤口,说不出的惊讶,“那船上的岂不是……” 沈如海叩头哭道:“不瞒娘娘,小女自幼丧母,被她舅舅带去金陵,她外祖家只得她一个外孙女儿,所以格外骄纵,凡事有求必应,臣担心她长此下去,会养得无法无天,所以几次派了船南下去接,她舅舅只是一昧推脱,臣又碍于公务,无暇抽身,待到她十五及笄那年接回来时,性子已经养歪了,今日竟作出这等荒唐丑事,臣无颜再苟活于世……” 说完,竟是要跳下船投湖而死! 沈茹吓得肝胆俱裂:“爹——” 上官皇后大惊:“快拉住沈大人!” 好在陈适就在栏杆边,便将沈如海一把拦住,痛心疾首道:“老师!何苦如此?!这又不是你的错!” 沈如海捶胸顿足,仰天大哭:“养不教,父之过啊!” “沈先生,唉,你……” 上官皇后也不知该说什么,转头请示延和帝:“皇上,依您看,这事要如何处理?” 事涉朝廷官员,又是内阁首辅,她无法做主。 方才的事称得上大起大落,短短数息,延和帝的脸色已经变了无数次,惊讶、怀疑、不敢置信、被沈葭欺骗的愤怒、对怀钰的心疼、对那无名奸夫恨不得碎尸万段的痛恨……种种情绪在他心头一一漫过。 最终,他恢复面无表情:“既然是沈卿的女儿,不好去船上捉拿人,高顺,派几个人守在对岸林子里,待那……那男人下船,即刻拿下!” 高顺迟疑道:“圣上,奴婢斗胆相问,如果沈二姑娘一同下船呢?” 延和帝深吸一口气,道:“那就不要出面,暗中记下那男人的样子,回头再缉拿。” “是。” 高顺领命而去。 布置完一切,延和帝这才去宽慰沈如海:“沈卿,事情还未明朗,说不定令嫒乃奸人胁迫,朕知道,你一向持身清正,就算对女儿疏于管教,也是因为她远在金陵,你无法管教,这不是你的错。” 沈如海泪湿衣襟,跪在地上道:“谢圣上,若抓到那奸人……” “你放心!”延和帝也是怒容满面,恨声道,“朕会给你做主,这等色胆包天、祸害良家闺秀的无耻之徒,倘若抓住,无论是谁,朕一定为你手刃此贼!” 恰在这时,那乌篷船摇晃得更加厉害了,隐约传出点人声。 “啊啊啊啊啊啊!痛啊!好痛!出去!快出去!” “你别动!动了更痛!” “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别哭啊你……我这就出来了。” “你怎么还在里面?!” “太紧了,卡住了……” 画舫上众人:“…………………………” “淫贼!我誓杀汝!”沈如海爬上拉杆,目眦欲裂。 “爹!” “老师!” “快拉住沈大人!!!” 为您提供大神 刀上漂 的《错嫁良缘》最快更新 19. 捉奸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