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司虎李破山》 第一章 逃难婢妻 睁开眼睛,呆呆地想了许久,徐牧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当场致死,从霓虹闪烁的大都市,穿越到一个封建社会的小牛棚里。元宝小说 真是人生无常。 沉默地叹了口气,徐牧忍着脑海的刺痛,才慢慢理清原主人的记忆。 徐牧,同名同姓,大纪王朝边疆小城的一个棍夫,品行卑劣,市井无赖。 昨天多喝了两杯黄酒,便敢上街去调戏一个商家小姐,结果被别人十几个家丁活活打死,尸体拉回牛棚,只等衙门仵作验尸之后,便立即弃尸乱葬岗。 “嘿,张家又如何!杀人偿命,不偿命就赔钱!只需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这事儿咱们揭过!” “若是不给,就天天过来哭丧!哎哟我的牧哥儿,你死得好惨呐!” 几个棍夫挤在牛棚不远,正和一个老管家讨价还价。老管家不胜其烦,呼唤着越来越多的家丁,持着棍棒走来。 “咳咳——” 牛棚里难闻的气味,终于让徐牧忍受不住,开始小声咳嗽。 “没死?没死呢!都赶紧滚出张府!”老管家回头来看,表情冷漠至极。 一个棍夫死了,顶多是丢了几两银子打发,爱死不死。 反正这种社会渣滓,野猫野狗的命,早几天晚几天,迟早会横尸街头。 七八个棍夫立即嚣张地开口回骂,有两个还解了裤子,在张府门前滋了一泡尿,没等家丁跑来,一句“风紧扯呼”,瞬间一哄而散。 “牧哥儿,你没事情的吧?”扶着徐牧的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说话的时候,嘴巴会微微抿着。 “没事,哥儿能挺住。”徐牧压低声音,学着原主人的强调,尽力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根据原主人的记忆,这人是一起玩大的发小,叫司虎,名字很好听,但实则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当初原主人用了一把花生,便将他忽悠做了棍夫。 大纪的棍夫,简单地说,便是流氓泼皮街溜子,今日去东家做打手,明日去西家帮收人命租,赚了银子便闹腾酒楼,夜宿清馆。 银子没了,又穷得急了,有时候还会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 大纪王朝对于刀剑之器,管制极严,所以像原主人这样的泼皮,大多只能别着一根短哨棍,嵌在腰下招摇过市,久而久之,又被称为“棍夫”。 简单一句话,大纪棍夫的名声,是烂到了泥巴地里。 随行的七八个棍夫,嚷嚷着大难不死,偏要让徐牧请酒,无奈之下,徐牧只好装晕过去,才让这些犊子骂骂咧咧地离开。 “牧哥儿,你的银子。”待这些人走远,司虎左看右看,才从怀里摸出一把焐热的碎银。 “还有信儿。” “哪来的?”徐牧怔了怔,记忆中,哪怕是吃了大户,也分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杀婆子给的,你的苦籍卖出去了。我见了一回,是个北面的逃难女,凑了五两银子,杀婆子分走了三两,牧哥儿分二两。” 杀婆子,是这座边关小城里,最出名的二道皮条客,杀价杀得狠,才得了这个名头。 至于苦籍,则复杂多了,可以理解为本地户口,外来人若是想顺利入城避难,则必须要有一个名分,苦籍便应运而生。 比方说那位逃难女嫁给徐牧,便有了婢妻的名分,即便被官差查到,也不会为难。 当然,这与爱情无关。 一个为了银子,一个为了活下去。 将碎银分了分,徐牧递了一份给司虎。 “牧哥儿,这使不得。”司虎顿时懵逼,在以前,徐牧哪里会分他银子,寄放在他身上的,时间一长,一两都能变成三两,拼命地薅羊毛。 “拿着。”徐牧露出笑容,尽量然自己显得亲和一些,这种危险世道,有司虎这个大块头在身边,安全感会暴增。 司虎有些矫情地收好银子,放在贴身的裤裆小袋里。 徐牧抽了抽嘴巴,忍住了劝说的打算。 “牧哥儿,还有信,那个逃难女给你的信儿。” 北面打仗,北狄人势如破竹,攻破了大纪三关八郡,兵灾所致,逃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将手抽出裤裆,司虎瓮声瓮气地继续开口,“牧哥儿不知道,那逃难女可怜得很,听说是带的两个丫鬟自愿卖身,才换得五两银子。” “还有丫鬟?” 徐牧摇着头,想想也是,北狄人破关破城,可不管什么小姐丫鬟,男的作奴,女的逼娼。 将那张破旧信纸打开,徐牧沉默地看了起来。 内容很简单,拢共也就二十余字。 徐郎。 救命之恩,奴家愿做牛做马,此生相报。 …… 哪来的救命之恩,只是命运多舛,绑在了一起。 “牧哥儿,杀婆子还说了,这逃难女啊,想问她借两文铜板买桐籽油。” “没借?” “没借,杀婆子还打她了,骂她贱人。” 将信纸收好,徐牧有些不是滋味。 从大纪律法来说,那名素未谋面的逃难女,已经是他名义的妻子,合乎情理。 再者,他也不忍心学着其他棍夫一样,亵玩几天,然后卖到清馆做妓。 如今的天时,刚好是春分,冷冬残留的霜寒,还隐隐萦绕在这座边关小城里。 徐牧已经能预见,他那个久不回家的破院,屋头无柴,罐里无油,名义上的那位婢妻,只能抱着一张两年没洗的破褥,缩在床角落里瑟瑟发抖。 第二章 一介棍夫 徐牧起了身,心想着不管如何,总归要回家一趟,可惜还没走出两步,穿越的后遗症,如千军万马掠过脑海。 紧接着整个人一昏,便倒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 揉了揉眼睛,徐牧抬起头,顿时心底又是一阵无语,穿越两天,竟顾着睡牛棚了。 司虎顶着一双哭肿的牛眼,正往他身上铺着干稻草。 “司虎,先停一下。” “牧哥儿?牧哥儿醒了!”司虎嗷叫一声,惹得几个家丁人影匆匆朝牛棚跑来。 无奈之下,徐牧两人只好狼狈地翻过院子,跑到大街上。 “牧哥儿,咱去哪?”将嘴里的干草吐掉,司虎痛苦地揉着肚皮。 徐牧笑了笑,去街边买了十余个杂粮馒头,用油纸包着,那馒头摊主见着他棍夫的身份,急忙又多送了三两包子。 分了几个给司虎,余下的,徐牧重新用油纸裹好,犹豫了下,才循着原主人的记忆,拐过几条街,往破烂不堪的屋头走去。 他大抵觉得自己是个有良知的人,怕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婢妻,昨夜儿冻死在了屋头。 连着棺材的价钱,他都问了司虎两遍。 不多时,徐牧停下脚步,仰起了头。 面前的屋子,已经不能用“家”来形容,瓦顶烂开,塞了一捧又一捧的稻草。 墙缝漏风,嵌入了好几坨看不出质地的肮脏皮料。 连着院子里的过道,都堆满了污秽不堪的积水。 沉默地立了一会,徐牧走前几步,推开了门。 庆幸的是,屋里并没有任何死人,那张救命的破烂褥子,也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屋头角落,有一堆新柴,柴皮上,还隐隐渗着水迹。 天知道那位小婢妻是什么时候出了门,打了一堆柴火回来。 环顾左右,徐牧走到床边的破桌上,取下了一张旧信纸。 内容依旧简单。 徐郎。 不知道你回不回家,柴火打了,还赊了半罐桐籽油。奴家这两日去帮工打柴,好买一床被子。 将信纸折好,徐牧一言不发,从袖子里摸了些碎银,压在被褥下。 一日多的时间,他已经大致了解到,穿越来的这个世界,乃是一个吃人的世道。 他可以带着司虎,但却不能带着一个娇弱的小婢妻。 至少现在不能。 棍夫的身份,如履薄冰,像原主人一样,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走出屋子,徐牧沉默地转身,看着年久失修的破屋。 再怎么着,也得弄一笔银子修好这破屋,让那小婢妻自个住下去。 “司虎,有没有赚银子的办法。” “有的啊!”司虎将最后一个馒头咽下,拍着手走来。 “牧哥儿,我先前就想说了的,今日刚巧,有人出了三百文,请我们撑场子。” 一两为十钱,三百文,即是三钱银子,积少成多。 至于撑场子,即是帮忙打浑架。棍夫们的日常,离不开这些事情。 “去吧。”徐牧叹了口气,以他现在棍夫的身份,即便想借着脑子里的知识发家,也得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和司虎离开破院,重新走回大街上,那位等得不耐烦的雇主,已经在一架马车上破口大骂。 “驴儿草的!赶紧啊,驴儿草的要跑了!别误了本公子的大事!” 徐牧怔了怔,并非是面前雇主的出言不逊,而是他发现,这雇主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书生,腰间的玉带上,还别着一本圣贤书。 好讥讽的画面,典型的读书读到狗肚里。 和司虎双双上了马车,徐牧心底,有点不是滋味。 “驴儿草的,赶紧驾车!” “驴儿草的!爷只问那个贱人卖不卖,她老子便举扁担追我打!” “驴儿草的!等会去了家,替爷踩碎狗曰的腿!” 徐牧猜测,这应该是某个富商子嗣,怕惹上官司,才特地来找棍夫。 “司虎,等会怎么做。”徐牧犹豫着发问。 “牧哥儿,你怎的有些不对……你学我!”司虎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脸庞上掩不住的憨厚,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驴儿草的棍夫,等会你们把老泼才打断腿,便替爷守着门,爷要硬上弓!” 徐牧没有答话,沉默地侧过头,看着街路上的行人,有乞丐有富人,有卖柴女也有浑身绸缎的贵妇。 好人与坏人,因世而异,在这种吃人的世道,弱肉强食,他想活下去,只能做捕猎的野兽,而非做躲在树洞里的兔子。 “咦,牧哥儿,你家婢妻,我上回见了一眼!” 徐牧顿了顿,急忙拧过了头。 驴儿草书生沿街暴戾的怒喊,将马车催得飞快。 如白驹过隙的时间,徐牧循着司虎所指的方向,将目光紧紧定格在一个卖柴女身上。 单薄而又瘦弱的身影,沉默地靠着酒楼边的大墙,似乎是累了,两条腿儿微微打着颤子。 又似乎是饿了,偶尔会扬起一张清秀的脸,嗅着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最后,将目光放在面前的两担新柴上,陷入一筹莫展的神色。 徐牧回过头,闭上眼睛。 在驴儿草书生的滔天怒吼中,随着马车扬长而去。 刚到目的地,马夫急忙用力勒住缰绳,痛得拉车的老骡马嘶声高啼。 “驴儿草的!两位棍夫兄弟,替爷撑好场子,多加一百文!”书生跳下马车,不慎将玉带里的圣贤书掉落,像死了爹妈一样喊叫两声之后,匆匆捡起来拍去泥土,再嵌入玉带里。 徐牧沉默地跟着下了马车。 “牧哥儿,你怎的不拿哨棍,我等是棍夫。” “前日摔得脑儿抽了。” 返身将哨棍抽出,徐牧才和司虎两个人,跟在驴儿草书生后面,往前面一间破旧的院门走去。 书生嚣张地挽起袍袖,那件绣着梅兰竹菊的长袍,在黄昏的暮色中,刺得人眼睛有些发疼。 一个古稀老人,踉踉跄跄地抱着扁担,从茅草屋里跑出,喊得连声音都哑了,却赶不走人。 茅草屋的木窗边上,一个姑娘低着头,只将眼睛露在窗台,眼色里尽是惊慌失措。 “驴儿草的!替爷抓住这老泼才!” 司虎踏着重步往前走去。 徐牧一动不动。 “驴儿草的?你倒是去抓人啊!该死,爷再加一百文!” “牧哥儿,你怎的不对了!”连着司虎,也愕然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徐牧。 放在以往,遇到这等捏软柿子的事情,徐牧都是第一个冲的。 昏暗的天色中,徐牧沉默地收起哨棍,转身往后走去。 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做一个这样的棍夫,并非是君子矫情,而是下不了手。 “牧哥儿,你等等我。”见状,司虎也匆忙收起哨棍,朝着徐牧追来。 只剩下那位驴儿草书生抱头鼠窜,被老人举着扁担,追去了三条街。 第三章 卖妻? “司虎,还有没有其他赚银子的办法?” “牧哥儿,明日正好是拐子堂的堂会,去看看便知。” 拐子堂,拢共有十七个棍夫,堂主是个单腿瘸子,人称马拐子,有这般的堂口名字,也不足为奇了。 “那明日再看看。” “我都听牧哥儿的。” 从小到大,司虎都是如此,可惜原主人实在不争气,司虎这身材要放在后世,不做个举重冠军都可惜了。 “牧哥儿,我们今夜去哪儿睡,不睡牛棚的话……城西有家新客栈,听说五文钱就能睡一晚。” “回家。”徐牧言简意赅。 有些事情,他要和那位小婢妻说清楚,譬如以后自己要好好生活之类的话,当然,小婢妻想投靠其他亲戚,他也会尽力凑出一笔盘缠。 夫妻一场,恩爱不成仁义在。 离着自家破院,约还有几十步路,徐牧抬起头,便看见了炊烟袅袅。 理了理身上的劲衣,将布履上的黄泥磨掉,徐牧才慢慢推开老旧的院门,往破烂不堪的屋头走去。 跟在后边的司虎一脸古怪,印象中,他从没见过徐牧这般的做派。 屋头里的人影,似乎听到响动,急忙将虚掩的门关上,尔后过了许久,又缓缓松开一条门缝,探出小半个脑袋。 “徐、徐郎。”声音很好听,却隐隐带着疲惫。 “徐牧,你的苦籍夫君。” 门瞬间大开,那姑娘丢掉手里的柴棍,红着眼睛,走到徐牧面前。 还没等徐牧开口,便立即从怀里摸出十几枚铜板,递了过来。 “徐郎,奴家今日卖柴七担,赚得十四文。” 司虎见状,刚要过来拿走,被徐牧眼睛一瞪,急忙努着嘴走到一边。 “你赚的银子,为何要给我?” “奴家赚的……都会交给徐郎,明日起,奴家早起一些,能赚得到二十文。” 若是恩爱夫妻,这时候徐牧便该说“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但他们不是,命运用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穿越而来,一个是逃难所逼。 徐牧垂下头,在微微的月光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姑娘,有好看的酒窝和桃杏般的眼睛,鹅蛋般的脸颊上,即便刷了两层锅灰,依旧清秀得动人。 “徐郎,奴家明早寅时便去打柴,或、或能卖二十五文!”见着徐牧不接银子,姑娘有些着急。 徐牧心底,突然有些不舒服。 寅时,则是半夜三四点。 “徐郎,奴家每日吃得也很少,一日只吃一碗芋糊。”姑娘身子哆嗦。 望州城里,多的是棍夫卖妻的事情,那些逃难避祸的苦籍婢妻,被卖到清馆做花娘,是最寻常不过的结局。 她以为,多赚了银子,面前的这位棍夫相公,或许就不会卖她了。 月光铺过院子,映照在两人身上。 徐牧一时不知所措,他从没想过要卖妻,而是不知道,该要拿面前的小婢妻怎么办才好。 小婢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依然高高抬着纤瘦的胳膊,把十四个铜板,举到徐牧面前。 004 半柱香过去。 徐牧以为,小婢妻终究是要放弃的。 但没有,即便手都抖成筛糠了,小婢妻依然倔强地抬着。 “徐郎,银子给你……请、请不要卖了奴家。” “奴家不做花娘,奴家打柴,烧炭,帮工洗衣,都会想办法赚银子。奴家纵使日日操劳,也想活得清清白白。” 松开嘴唇,小婢妻嘴角渗出血丝,瘦弱单薄的身子,在月色中显得越发憔悴无力。 有晚风吹起,乱了小婢妻的秀发,也乱了徐牧的心绪。 他犹豫着伸出手,接过了裹满湿汗的十四个铜板。 “谢谢徐郎,谢谢徐郎!” 小婢妻双眼发红,不断躬身叩谢。 “回屋吧。”徐牧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的十四个铜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 “徐、徐郎,奴家煮了芋羹。” 待走入屋,小婢妻急忙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碗,小跑过来。 粗碗里,是煮成糊糊的芋羹,满得快溢出来。以现代人的目光,着实有些难以下咽。但并非说是小婢妻的厨艺有问题,而是古人的吃食,原本就如此。 条件好些的,会和成野菜粥,撒一些肉丝上去。 至于稻米细麦,当然也有,不过都是富贵老爷们的专属,寻常百姓,大多只吃芋薯类的根茎块。 接过芋羹,徐牧刚吃了两口,便觉得像吞蜡一般,难以下咽。 又怕小婢妻多想,只得一口气猛吸下去,还不忘假装痛快地抹了抹嘴巴。 小婢妻急忙又端来一碗热水,放到桌上以后,脆生生地退在一边。 “不用如此的。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姜姓,姜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小婢妻抬起头,目光微微错愕,“徐郎懂诗文?” “略懂一些。”徐牧站起来,原本堆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原本的意思,他是想给姜采薇一些银子,随后便一别两宽,不再有瓜葛牵连。 但现在姜采薇的模样,但凡他敢说出来,估计都会伤透这个姑娘的心。 再者,身上的那丁点碎银,根本不足够让姜采薇做安家之用。 “明日不用早起打柴,我放了些银子在被褥下,买一床被子,添些家什。” “徐郎,银子奴家能赚的!”闻声,姜采薇大急,声音过于激动,已然隐隐带着哭腔。 她是怕这银子一收,很有可能,过几日便被卖掉。 徐牧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我的意思,是让你帮着我买,毕竟没床被子,我回家睡得也不舒服。” “奴、奴家明白了。”姜采薇声音慢慢放松。 “那你早些安歇。” 姜采薇立在一边,不敢开口挽留,她生怕又惹徐牧不开心。 徐牧走出破院,往前走了近百步,才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回头去看。 果然,隔着木窗,他看见姜采薇可怜兮兮地端起瓦罐,将最后一丁点芋羹倒入粗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牧哥儿,你那小婢妻一日交二十文,一月便是六百文……” 徐牧瞪了一眼,惊得司虎急忙捂住了嘴。 在以前,他何时见过徐牧这等眼神。 “司虎,去抱些干草,今夜便睡那边吧。”徐牧叹着气,指着院子不远的一处旧牛棚。 穿越三日,便睡了三夜牛棚。 第四章 造私酒 翌日,晌午。 望州城南面的小巷子里,十几个棍夫挤在空地的篝火边,不再有嬉皮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 徐牧和司虎两人,亦在其中,脸上同样带着犹豫。 “我就问你们,这官榜揭不揭?五十两纹银!” 说话的人正是堂主马拐子,拖着瘸腿,足足绕着走了两圈,都不见有人应声,神态中有些不耐。 官榜,即是衙门贴出来的通缉告示,若是揭榜,只需抓拿要犯送到衙门,便得一笔赏金。 棍夫穷急了,不仅杀人放火,有时候也会揭下官榜,赚些刀口舔血的银子。 但这一次的官榜,乃是附近几个郡县出了名的江洋大盗,手段通天,两把劈山刀,不知杀了多少好汉。 “五十两纹银呐!”马拐子声音蓦然提高,顺带着咽了几口唾液。 “牧哥儿,你是大难不死的种,这事儿就交给你?” 徐牧摇着头,没有犹豫。 “拐爷,我可玩不转。” 即便揭了,即便抓到了人,五十两纹银,马拐子也要分走四成,真要有这个本事,还不如偷偷干呢。 “狗儿玩意,等你过几天把那口婢妻也卖了,活该饿死!”马拐子骂骂咧咧。元宝小说 “你们不敢揭,白便宜城北的那帮老棍夫!” “滚滚,没一个够种的!” 不再喊风紧扯呼,十几个棍夫,三五成群地一下哄散。 和司虎一起,特意绕了几条街,徐牧才走到了衙门前,目光灼然地看着面前,那张贴在坯墙上的官榜。 如他所想,要在这种危险世道活下去,就必须尽快积攒一切资源,金钱,人脉,打手,甚至是武功秘籍,当然,这未知的世界里,徐牧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一剑削山那种神通。 毕竟原主人的记忆,除了清馆里的花娘,剩下的,便只是各种狗屁倒灶的肮脏事情了。 “牧哥儿要揭榜?”司虎涨红着脸,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先看看。” 衡量对手实力,知己知彼,徐牧才有信心揭下。 否则揭了榜又交不了人,不用那位江洋大盗出手,时限一过,那些官差直接就把他杖杀打死了。 官榜上的信息很少,除了基本样貌之外,仅提了半月前的足迹,剩下的尽是废话了。 天色昏黄,来往行人终于变得稀落起来,有霏霏春雨打落,将徐牧两人的身子,尽皆漂湿。 “牧哥儿,咱们揭了!”司虎捏着拳头。 官榜留着,迟早会被望州城里,那些穷疯了的棍夫们揭走。 五十两银子,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徐牧咬着牙,再三确认了官榜上的信息。 随后嘶啦一声,将官榜迅速揭下,认真折好放入怀中。 “姓名,籍贯。” “徐牧,望州游民。” 一个老官差备好记录,抬起头扫了两眼徐牧,脸上变得略微复杂。 “即便是为了银子,大纪棍夫三百万,你今日也是最出彩的那个。” “且记住,十五日的时限,抓不到人,一百重杖。” 一百重杖,非死也即伤。 徐牧并不担心,马拐子会知道他揭官榜的事情,一个做棍夫的,资历再老,手也伸不到衙门那边。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怀里的官榜,徐牧心头,既紧张又兴奋。 “牧哥儿你告诉我,最近是不是练胆儿啦?” 若换成原主人,这种刀口舔血的官榜,是看都不敢看的。 徐牧微微一笑,“在鬼门关练了许久,不知不觉,胆儿就大了。” 穿越重生,总不能继续过浑浑噩噩的日子。 “牧哥儿,官榜也揭了,我们怎么做!” 徐牧目光一下子发沉,五十两的官榜,难度可见一般,否则的话,马拐子早就火急火燎地揭了,哪里会轮得到他。 大盗彭春,三日前现身于周公府,杀五人退十八人,乃扬长而去。 这是官榜上的原话。 从这些信息里,便可知道,这大盗彭春是何等凶厉之人,二十余人围剿,依旧奈何不得。 至于周公府,则是望州城里最大的富绅府邸,据说族中还有人在朝中任官,算得上权势一方。以徐牧现在的棍夫身份,也别想着进去探查了。 “听说周公府里,近日得了件宝贝,才惹来大盗彭春惦记。” “被盗了?” 司虎憨憨摇头,“并无,彭春杀了人之后,怕被围剿,便立即遁逃了。” 官榜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需交上要犯,生死勿论。 活抓的难度就不说了,诸如下毒蒙汗药这种,估计人家也是祖宗级别的。 但即便是取巧杀了人,运尸衙门,也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者,要吸引彭春出现,还需要一个稳妥的契机。 徐牧揉着头,苦思冥想。 十五日的时限,过一日,则少一日。 “司虎,能弄到刀么。” “牧哥儿,这会哪里有刀,官差都盯着呢。” 大纪朝对于刀具管制,是出了名的严苛。 以司虎的力量,用哨棍或许也能将人砸晕,但终归不稳定性太大,远不如一柄刀。 民间的铁器,譬如锄铲之类,在衙门都有登记在册,至于铁匠,则统一归为衙门办事,每月自有俸银。 “牧哥儿,要不……咱找几个帮手?” “你是说那些棍夫?” 望州城里的棍夫,说破天了,也只是多打了几场浑架,比普通人稍强一些,真要和彭春这种狠角玩命,都不够送的。 “那只凭我们两个,根本打不过啊!” “放心,哥儿有办法。” 造枪造弩,肯定是不行,毕竟有大纪的律法在,特别是他们这种被盯死了的棍夫,若是敢碰铁制武器,估计直接就丢入大牢了。 此刻的徐牧,突然心底一个激灵,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把武器的轮廓,对于司虎这样的大块头,应该会很相衬。 第五章 逼债小婢妻 徐牧刚有了点思绪,望州城的天空上,霏霏春雨又飘了起来。 “牧哥儿,雨大了。”司虎抱着头,厚重的声音响起。 徐牧回了神,急忙带着司虎往前走去。 不多时,便走回了破院。 院里的那间小破屋,昏暗的桐籽油灯下,小婢妻姜采薇忙碌的身影,随着灯光不断摇曳。 屋外的空地上,已经堆着一摞摞打好的新柴。 离着不远的旧牛棚,也重新清扫了一遍,棚子上铺了稻草,棚子里放了一张老木床,床上,整齐地叠着一张新被子。 徐牧心底微微发暖,却不想惊动姜采薇,沉默地往牛棚走去。 哪里想到,司虎这憨娃子,一边嚷着肚子饿了,一边将屋门推开。 姜采薇惊喜地走出来,和昨夜一样,还没开口,便把手里攥着的铜板,递到徐牧面前。 “徐、徐郎,奴家今日帮工洗衣,赚二十文。” 那只手,分明都泡肿了的,天知道这一日时间,她洗了几桶衣服。 徐牧犹豫了下,第二次把铜板接了过去。 这模样,都跟个上门收债的小恶霸差不多了。 姜采薇却显得无比高兴,又匆匆跑进屋里,端了一个粗碗过来,依旧是芋羹糊糊,不同的是,这一次糊糊上面,和了些野菜。 “你吃了么。” “奴家吃了二大碗。” 徐牧才不信这些鬼话,直接摆手,“我在酒楼吃过了,你自个留着吃。” 不远处,捧着粗碗正吃得过瘾的司虎,古怪地抬起了头。 …… 清晨,徐牧刚揉着眼睛,从牛棚里要起身,远远的便听见了说话声。 似是来了客人,这倒是稀奇事儿,原主人做了棍夫之后,远近亲戚都老死不往来了。 “所以,你把赚的银子,都给他了?哎呀小姐,这如何使得,他是个棍夫,得了银子,便败在清馆酒楼了。” “大纪棍夫,便如沟渠中的臭鼠,人人喊打,像我这样的读书人,最是看不起的。” “徐郎……不像坏人。” “棍夫都是祸害!不读圣贤书,不知礼义廉耻,我劝姜姑娘,早些想办法离开。” …… 徐牧抠了抠耳朵,大概是听清楚了。 姜采薇逃难之时,便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其中一个丫鬟卖身之后,运气不错,被主家许给了一个种佃田的穷书生。 丫鬟也算有情义,这才两三天时间,便立即带着相公,过来探望。 探望归探望,骂人就不对了。 徐牧突然想起,那位驴儿草书生的做派,读了圣贤书又如何,终归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刚走出牛棚,徐牧还没开口。 没想到,正在说着话的姜采薇见着,便立即起身,匆匆打来了一盆井水。 “徐郎,洗脸。” 徐牧心底有些本能抗拒,又怕伤了小婢妻的心,只得点点头,捧起木盆里的井水,开始洗脸。 但这副光景,落到旁人眼里,可就有些不对了。 那位跟着来探亲的穷书生,叫尤文才,已经三十好几,考了十几年乡试,还是个老童生,最后迫于生计,只得一边读书,一边帮人种佃田。 “这位是徐郎君了吧?”尤文才语气愤愤。 一介读书人,取个婢妻,居然还不如一个棍夫。 但说归说,依着读书人手无缚鸡力的秉性,他是不敢对徐牧吼吼嚷嚷的。 “有礼。”徐牧淡淡回手。 “割了半斤好肉,打了一壶好酒,还请徐郎君不要嫌弃。”言语间,尤文才颇为得意。 这年头,能大口吃肉的人已经不多了。 当然,那所谓的半斤好肉,实则是捡来的死兔子,至于好酒,也不过买的散酿杂粮酒,用酒坛子重新装起来罢了。 徐牧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这几日,去帮了主家抄账,每日也有半钱银子。” “今日原本要与同窗聚在酒楼,但想着要来探望一趟,只得作罢。” 徐牧抬起头,有些可怜地看着面前的穷书生,若真是不差银子,为何还穿着一件洗掉了色的文士袍,招摇过市。 据说还是个考了十几年乡试的老童生。 那位嫁了穷书生的丫鬟,不敢开口,同样穿着打满补丁的罗裙,脆生生地站在姜采薇身边。 “徐、徐郎,奴家等会就下锅煮肉。”姜采薇急忙开口。 徐牧回过头,看着竹篮里,那只已经有些发臭的老兔子,心底突然有些不忍。 “这死兔子如何能吃!”司虎凑头过来,捏住了鼻子。 尤文才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这兔子,或是多日没洗澡了,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我出去打些酒菜。”徐牧抬起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一些。 小婢妻今日见到故人,应该是高兴的,到时候喝得尽兴,再将事情说出来,托付一番,说不定就成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吃人的世道,他可以带着司虎,却不能带着小婢妻姜采薇。 “徐郎君,我这都带着肉来了,好肉!酒也有,好肉好酒都有了。”尤文才依旧喋喋不休,为了证明自个的兔肉没问题,差点没生啃两口。 若非是司虎瞪了两眼,估摸要追着徐牧说十条街。 “司虎,拿弓。” 原本都要走出院子的司虎,听到徐牧这一句,只得匆匆返回,从院子角落上,摘了一张老弓下来,还不忘拾了半壶石镞箭。 “牧哥儿,咱不是去买酒菜吗?” “二两碎银,这么吃下去,都不够吃几顿的。” “那拿弓作甚?牧哥儿要打猎?” 徐牧点点头,他当时想给司虎做的武器,便是长弓,并非是大纪普遍流行的单体竹片弓,而是一把拉锯凶猛的长弓,根据后世里的记载,至少要取材于桦木一类的硬质树木,没有结节,三指宽的弓身,超过两米的弓长。 这样的长弓,透射极其可怕,而且射力稳定,若是潜伏出手,配上司虎的力量,绝对是恐怖的存在。 “牧哥儿,我射弓不准。”司虎挠着头,实话实说。 由于大纪禁了铁制武器,所以寻常人用的弓箭,都换上了石镞箭,威力很小,百步外射杀一只鸡都费劲。 久而久之,除了有制式的士卒征战沙场外,越来越没有人喜欢用弓。 倒不如多跑几步,说不定都把鸡扑到了。 “没事儿,先试了再说。” 出了城外,避过那些饿得眼冒绿光的难民,徐牧和司虎两人绕开官道,往偏僻的山道走去。 沿途之中,靠近官道五里内的树木,几乎都被刨了树皮,扒了绿叶。城中每日送出的几个食桶,僧多粥少,连木勺子都被咬下了一角。 不时有饿死的难民,被人草草掩埋在泥坑里,有的泥坑被雨水浇开,还会露出乌黑水肿的尸肉。 尸体上,一些干净点的肢节,还留有浅浅的牙印。 “牧哥儿,别埋了,埋不完,埋到天黑也埋不完。” 徐牧停了手,立在一处新土前,神情久久沉默。 没穿越以前,他以为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只是写诗人的一种浮夸,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真的会发生。 假设他穿越的是一个王霸之气的皇帝,或许还能把朝纲振一下,但他只是棍夫,烂到泥巴地里的大纪棍夫,一切都无能为力。 “走吧。”转过身,徐牧揉了揉眼睛。 第六章 徐郎,今夜入屋睡 离着官道十余里,加上林道难行,不知觉间,已经花了快两个时辰。 此时的林子里,难民越发的少,只有几个身体强壮些的,拼命薅着一些野菜野草,待看见徐牧两人,急忙将野菜抱在怀中,慌不迭地往后跑去。 “牧哥儿,真疯了的……” 徐牧神色发沉,望州城里每日送出的救济食,根本是不够那些难民吃的,这几个能徒步走这么远,已经是很不错了。 “走吧,司虎。” 将沉闷的思绪散掉,徐牧带着司虎,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 制作长弓的材料,除了弓身所需的硬木,剩下的都好找,弓弦能用麻绳来搓,即便是箭头,也可以把石镞磨得尖锐一些,增加威力。 “牧哥儿,真让我来射弓?” 握着老弓,司虎一脸的不自信。在望州城里,他可以一个打几个,但打猎这等事情,他除了扒拉几条小草鱼外,便没有其他的壮举了。 “先试试。” 徐牧叹着气,以原主人的这副身体,铁定是没办法短期内变得神威不凡,要伏杀大盗彭春,终归要司虎来挑大梁。 恰好天空有一群雁鸟飞过。 司虎努了努嘴,捻了一枚石镞箭,几乎瞄也不瞄,便朝着上方射去。 只是很久时间了,都未见石镞箭掠上天空。 徐牧怔了怔,司虎也怔了怔。 “牧哥儿,我是不是射得太远了,寻不到了?” “你射个鸡毛!你松手崩弦了没?” 司虎愕然低头,才发现那枚石镞箭,果然还好好的勾在二指之上。 “嘿嘿牧哥儿,手生了的。” 徐牧脸色无语,这要是晚穿越几年,司虎不得被那些棍夫带傻了? 拉起老弓,司虎第二次捻上箭支,很给面子地瞄了一番,崩弦,石镞箭呼啸着射了出去。 单单这份威力,已经足以让徐牧惊讶不已。 当然,准度是可耻的,原本要射一支树干,却不曾想,射到了旁边的山石上。 即便如此,石镞箭依然在山石上,留下了淡淡的火星子,以及一个不小的凹痕。 “牧哥儿,怎么样?” “还不错,准头差了一些。”徐牧松了口气,终究是赌对了的,若司虎是外强中干的那种,抓拿大盗彭春的事情,还真没辙了。 “司虎,你瞄准的时候,要看着食指。” 射弓之时,有个说法叫触镞,意思是开弓的时候,食指会碰到箭镞,这时候的手指和箭都是同一个方向,只需按着食指来瞄准,便能大概率射对目标。 即便有偏差,也不会差得太离谱。 “牧哥儿,我再试试。”司虎语气里带着兴奋,挎着老弓往林子深处走去。 徐牧也小心迈起脚步,往旁边绕了一大圈,试图找出桦木一类的材料,只可惜到了天色昏黄,都没有什么发现。 这时候,司虎已经提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山鸡,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徐牧扫了一眼那山鸡的模样,发现从翅膀开始,连鸡头都被射断了半个。 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趁着天色还没黑透,徐牧带着司虎绕开官道,提着山鸡往望州城里走去。 …… 破院前,尤为才蹲在地上,一边磕着布履,一边喋喋不休。 “他哪会去打什么酒菜嘛,一个棍夫,最喜欢大言不惭。我那兔子过了油,酒楼里起码要卖半吊银子的。” “姜姑娘,你倒不如与我一起回去,帮着种着佃田,待我中了乡试,便纳你为妾。” “姜姑娘,我十年寒窗饱读诗书,夫子都说,我今年是有机会的。” 姜采薇没有听进尤为才的话,焦急地等在院子口,又怕天色暗了,徐牧找不到路,急忙点起了灯笼,挂在院子的檐头下。 “徐、徐郎!”待看见熟悉的人影,从巷头上缓缓走来,姜采薇才摘下灯笼,兴奋地跑出去。 两日的接触,她发现,徐牧虽然是棍夫,但并非像别人说的一样无恶不作,反而是那种让人很踏实的感觉。 “今日,奴家下午出去卖柴,共卖了五担柴,赚十文钱。” 等徐牧走近,姜采薇急忙脆生生地举起手,把十个铜板递了过去。 “今日少了些,但明日奴家会多赚、多赚几文。” “有故人来,我都懂的。” 犹豫了下,将十个铜板接过,徐牧心头,无端生出一股愧疚感。 按着最初的想法,他是要把姜采薇留在望州城的。 只要拿了大盗彭春,有了五十两银子,分出一半给姜采薇后,他便会带着司虎离开望州。 世道崩坏,你我皆是过客。 “咦,哪儿打的山鸡?”跟着跑过来的尤文才,抹了好几下嘴巴,才喜滋滋地开口。 全然忘了,那只死兔子的倒灶事。 司虎瞪着眼,将凑过来的尤文才,惊得干笑两声退后。 “徐郎,我去下锅。”姜采薇脸色微微激动。 在这个世道,自家男人能打到猎物回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至少可以证明,自家男人是顾家的。 徐牧抬起头,看着姜采薇欢呼的身影,一时又变得沉默下来。 “尤兄,可否拜托一件事情。” 原本正火急火燎拔着鸡毛的尤文才,急忙抬起了头,嘴里喷着口水。 “徐郎君,正所谓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请但说无妨,你只需让个鸡腿,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七章 拜东家 昏暗的院子里,徐牧转过头,看着已经走回屋的小婢妻。 话堆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徐郎君,有事就讲?”尤文才有些担心徐牧反悔,对于两个月不知肉味的他来说,一个鸡腿,已经是很大的怨念了。 徐牧缓了缓脸色,“尤兄,我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会有桦木?” “桦木树?” 尤文才揉着脑袋,想了许久,方才开口。 “徐郎君,我记得望州书院那边,似是有几株。” “望州书院?” “呵呵,徐郎君莫非忘了,我可是望州书院的书生,在书院里,算是风流倜傥的那一批。” 后半句,徐牧直接过滤了。 不过,这望州书院,还是真得去一趟。 不仅是桦木树,他还听说,那位周公府的嫡子,似乎也是在望州书院求学的。 要杀死大盗彭春,周公府那位嫡子,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尤郎君,水烧好了。”姜采薇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喊着尤文才,一双眼睛,却一直看向徐牧,带着七分羞怯,三分欣慰。 徐牧有些愧疚地转过头。 他刚才原本想把姜采薇托付过去,但忽然又觉得,尤文才似乎不是那种值得托付的人。 “这就来!”连鸡毛都没拔干净,尤文才已经慌不迭地起身,抱着山鸡往屋子冲去。 不多时,整个破院里,肉香气一下子弥漫出来。 把山鸡熬熟,姜采薇又分了一半,撕成肉丝洒到芋羹上。 一碗鸡肉,再加上一瓦罐的鸡丝芋羹,已经算得上是大纪平民阶层的上等佳肴。 姜采薇舀了半勺芋羹,不小心舀到鸡肉丝,都要急忙地拨下去,尔后才捧着粗碗,和那位小丫鬟一道,两人蹲在院子角落,埋着头便吃起来。 “为何不上桌吃?”徐牧沉默了会,缓缓开口。 “徐郎……奴家不能上桌,邻人会笑话的。”姜采薇捧着粗碗,脆生生地开口。 “徐郎君,别理她们!咱男人嘛,才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尤文才吃得嘴都合不拢了,说好吃一个鸡腿,偏偏夹了两个,嘴里还塞着一坨鸡胸肉。 徐牧懒得看尤文才,直接起身走去,拉着姜采薇的胳膊,拉到了桌子边。 “一家人不吃两桌饭,在我这里,便是这个规矩。还有,我不喜欢吃鸡肉。” 不由分说,徐牧便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 捧着碗,姜采薇呆了一会,才低下头,大口地哈着气,不让眼泪流出。 “还有那位姑娘,也请一同上桌。” 剩下的小丫鬟,看了看徐牧,又看了看尤文才,终归是不敢,只得抱着粗碗,蹲在地上,怯生生地埋头吃。 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低下,尤其是在平民阶层,更是可见一般。再加上,姜采薇那种总害怕被卖掉的小心事,有此表现也不奇怪了。 司虎脸色怪怪,但也不说什么,从尤文才碗里抢了一个鸡腿,大口嚼了起来。 一场久违的肉食,吃到了天色彻底暗下。 由于来时路远,尤文才只好挤入了牛棚,抢了一个睡位。那位小丫鬟,则和姜采薇睡在屋里。 最可怜的是司虎,直接扒拉了一把稻草铺在地上,便醉眼惺忪地睡了过去。 …… “徐兄,今日便带你去书院开开眼。”从牙缝里抠出一缕肉丝,尤文才又急忙放到嘴里,咂巴了好几下。 为了顺利混入书院,早在清早的时候,徐牧便狠下心,去布庄买了两套文士袍。 一套自个穿,一套送给尤文才,权当喂狗了。 “那就多谢尤兄了。” “呵呵好说,不过徐兄须得注意,毕竟你不像我这般学富五车,还是少说话的好。” 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新袍子,尤文才显得很满意。 “对了,你说的那位周公府的小爵爷,刚好是书祭日,今天也会去书院。” “不过,徐兄最好不要招惹他为妙。”尤文才脸色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尤兄风流倜傥,自然都听尤兄的。”徐牧很给面子地表了个态。 “哈哈,那感情好,今日便带你这个棍夫,去书院里走一遭。” 望州书院,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似是为了彰显几分文雅之风,不仅修建得风雅别致,还搜罗了不少景致物。 园圃假山自不会少,青竹垂柳也不嫌多,像北方的桦树,居然也都种了几株。 但说到底,大纪苛捐杂税的世道,寻常人哪里会去什么书院,能过得温饱都算不错了。 书院里,大多是些富商官宦的族中子弟,学而不知,嬉笑打闹几年,辞学回家,自然会有另一番富贵等着。 当然,像尤文才这种头铁的寒门佃户,也不是没有,但要中举妄想一步登天的,好比凤毛麟角。 “进去吧。”尤文才难得穿上一身新衣服,沿途中每遇街井,都会停下来洗一把脸。 只是那风餐露宿的黝黑,又如何洗得去。 “哟,王兄,你我同窗三年,许久不见。” 刚走入书院,尤文才谄媚着脸,与一个走过的华贵公子打招呼,却不料,对方只是冷冷拂开刨袖,压根儿懒得回一句。 怏怏地退回来,尤文才还在喋喋不休。 “徐兄瞧见了没,书院里妒才之人,还是有许多的。” 妒才? 妒你哪门子的才? 分明是不愿意搭理你,穷则独善其身,拼命挤入格格不入的圈子,只会头破血流。 徐牧实在没心思搭理尤文才的狗屁事情,走入书院目光环顾,不时打量着书院周围。 庆幸的是,在离着花圃不远的一处小坡上,当真是栽种着几株桦树。 长弓以硬木为先,总算是找到了。 第八章 一骑老马过人间 没等徐牧多看几眼,整个书院里,蓦然响起了清扬的钟声。许多穿着梅兰竹菊的书生,匆忙往书院正中的礼堂走去。 “书祭,乃是我大纪文人的大喜之事,今日恰逢天晴日朗,雅风蕴藉,我望州学子共聚一堂,盛世也!” 一个花白了胡子的老文士,站在礼堂中央,说得口吐莲花。 “徐兄,这便是书院长封修,乃天下八士之一。” 徐牧此刻,却只是微微冷笑。 盛世么。 望州城外,还有几十万的难民,命悬一线。 连着他那位小婢妻,若非是阴差阳错嫁给了他,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像其余难民一样,饿死埋入泥坑,再在某个夜晚,被饿昏的难民刨尸烹食。 “何来的狗屁盛世!万民饿殍,上天不仁,尔等这帮腐酸,只知如女子一般,闺中作乐!”一个衣衫不整的老不俢,手里还提着酒罐,便骂骂咧咧地坐在地上开口。 将读书人喻为女子,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羞煞人的事情。 果然,群起的书生,随着老文士的怒骂,各自抱了拳头,便朝着说话的老不俢冲去。 徐牧有些于心不忍,并非只是善心大发,而是刚才那位老不俢的一番话,实则很对他的胃口。 “徐兄,别理那个老疯子,疯言疯语的,早被书院赶出去了。” “为何赶出去?” “嘿,还不是像刚才那样,原本还挺好的,儿子战死沙场之后,好嘛,整个人都变了的,整日喝酒疯疯癫癫。” “别理别理他,这老疯子闹腾一阵,便自个出去找酒喝了。” 徐牧转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老人,趔趄走出书院,一时间心底不是滋味。 这年头,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大纪乃天朝上邦,万国来贺,岂有衰败之理!今日书祭,且告慰先祖,我等饱学诗文,学富五车,可当得栋梁之才!” 这番话,让徐牧觉得耳朵嘈杂无比。 即便是个穿越的二道分子,他也看得出来,整个大纪,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了。 “徐兄,书祭开始了。”尤文才巴不得热闹一些,好不容易想了两句狗屁诗,便带着徐牧,得意地往前走。 徐牧有些无语,但又怕错过结识周家嫡子的机会,只好跟着尤文才,胡闹过去。 “一只兔子八文钱,一个箩筐一文钱,我用箩筐套兔子,今日又省七文钱。” “王兄,此诗文如何?” 被问的人不胜其烦,索性转过头,吐了一口唾液在地上。 “大家还是妒才啊。”尤文才怏怏地退回来,自言自语。 旁边的徐牧,已经是满头黑线。 想想也是,若是尤文才真有学问,也不至于考了十几年,连乡试都过不了。 据说在书院里,还是夫子看着可怜,听课的时候,让他趴在外边陪读的,也因此,尤文才落在那些纨绔书生的眼中,更显得无比逗趣。 “徐兄,来了!来了来了!”原本自我沉醉的尤文才,猛然间一声高喊。 徐牧怔了怔,顺着尤文才的手势看过去,发现三两个满身华贵的公子哥,正拽拽地摇着纸扇,走入书院。 “周公府的那位公子,周、周汝林。” 徐牧抬着头,嘴巴抽了抽,他发现,这特么的居然是熟人。 驴儿草公子? 原本徐牧想回避一下,却不料尤文才已经挤过人群,舔着脸打了招呼。 “尤哥儿!驴儿草的!” 尤文才神色激动,慌忙要张着嘴奉承几句,却不料周汝林又是一巴掌扇下,扇得他踉踉跄跄倒地。 整个围观的人,爆发出快活的笑声。 “周、周公子,我一点都不疼,您、您没有打疼手的吧。” 徐牧实在是懒得再听了,这舔得太惨无人道。 徐牧已经打定主意,大约是这两晚,便和司虎潜入书院,至少要拔走一株桦木树。 捉拿大盗彭春,十五日的时限,不知觉间,已经过了五日。 “咦,你有些面熟。” 周汝林拨开人群,突然走到徐牧面前。 “周公子莫非忘了,前些时候在酒楼,你我见过一面。”徐牧转过头,脸色不变。 左右,他不想暴露棍夫的身份。 反正像周汝林这种学而不知的纨绔,去得最多的消遣,便是酒楼清馆。 “好像是……不过嘛,我不记得你这种东西。”周汝林摸了摸鼻子,瞬间没有了兴致,望州城里,要巴结他的人,海了去了。 周围的书生,皆是哄然大笑。 “周公子留步。” 周汝林回头,有些疑惑地盯着徐牧。 徐牧微微一笑,突然一个冲步,抬腿重重一脚踹去,直接将周汝林踹翻在地,撅着屁股嚎啕大喊。 瞬间,周围的人都陷入一种懵逼之中。 没有人想到,徐牧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踹人,而且,踹的还是望州城巨富之子周汝林。 尤文才懵了会,已经吓得跪倒在地。 “好胆!你好胆!”从地上爬起,周汝林怒声大叫,呼唤着几个帮凶,便要揪着徐牧打。 “周公子,此乃书院。” 周汝林咬着牙,怒指着徐牧,“爷记住你了,望州城里,你给我等着!” “你打我兄弟,我自然要打你,不服的话,今晚三更,咱们约一场,便在小狗巷那边。”徐牧露出微笑。 尤文才抱着徐牧的腿,巴不得徐牧立即闭嘴。 再这么下去,佃田也种不得了。 “驴儿草的!你等着!你今晚等着,驴儿草的!”周汝林涨红了脸,堂堂望州巨富之子,居然被人落了下乘。 “谁不来,就是驴儿草出来的。”徐牧语气依旧平静。 没办法,以周汝林的狗脾气,他这种身份,铁定是套不上的,只能退而求次,扯到一起再说。 “驴儿草的,你好大的狗胆!爷今晚要捶烂你。” 怒气冲冲的周汝林,拨开围着的人,又骂了几声之后,匆匆往书院外面走去。 以徐牧的猜测,估摸着又去找棍夫了。 但望州城里的棍夫,有几个够司虎捶的。 “徐兄,你这是为何啊!早知如此,我便不带你来了!”待人群散去,尤文才还在哭哭啼啼。 一会儿说被误了乡试,一会儿又说佃田要被收走了。 以尤文才的软弱性子,徐牧原本就不指望能帮上什么忙。 徐牧要做的,只有和周汝林搭上关系,才能有后续引出大盗彭春的契机。 当晚回到家,尤文才连芋羹都顾不得吃,便匆匆忙忙带着小丫鬟,连夜奔出了城。 “打浑架?”正在抠着脚丫的司虎,闻声脸色一怔,随即又开心地笑起来。 “牧哥儿,马拐子说我打架的时候,就是一头老虎,前不久,还给我拽了一句诗文。” “什么诗文?” “提棍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 “好诗!” 第九章 富贵险中求 是夜。 小婢妻姜采薇,似是从司虎嘴里,听到了些什么。 在徐牧走出去的时候,慌不迭地跟上几步,将一个有些粗糙的小瓷瓶,塞到徐牧手里。 “是止血膏,当家的小、小心一些。”姜采薇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不敢劝,生怕惹到徐牧不高兴了。 在入城的时候她就听说,棍夫的脾气都很坏,动不动就会打人,虽然面前的徐郎,看着不像那种坏人,但终归是不好阻拦。 徐牧沉默地站在院子口,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两句。 “夜晚自个在家,记得关好屋子,如有贼人入屋,便往后头巷子跑,跑去官衙那边。” “徐郎,奴家晓得了。”姜采薇突然变得开心起来,郑重地点着头。 将瓷瓶嵌入腰带,徐牧犹豫着转了身,和司虎两人各提了一根哨棍,往前走去。 夜风有些发凉,街路两边的人家,早已经熄灯酣睡,偶尔有三两声狗吠传来,似近非远。 比起徐牧,司虎更要兴奋几分,按着以往,打浑架的时候,他向来是主力选手,不把对方捶烂誓不罢休。 “牧哥儿,要不要捶断腿儿?” 徐牧摇摇头,“这倒不用,打一顿便好。” 真打断腿,和周家的梁子就结大了,最完美的结果,他是想和周汝林不打不相识的。 当然,依着驴儿草书生的脾气,这有待发展。 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徐牧抬起头,发现小狗巷已经遥遥在前。这破名字,来源于一位三品大官的正室夫人,回家省亲,路过巷子时,富养的小黄狗突然胀死,便留下了这等狗屁名字。 远远的,便有五六道人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装模作样的挥着哨棍。 “驴儿草的!哥几个,往死里打,死了算我的。” “家父周元发。” “对,家父就是周元发。” 周汝林怒不可遏的声音,响遍了整条巷子。 “哈,驴儿草的来了!好胆!” 徐牧停下脚步,司虎也跟着停下脚步。 一只叫春的野猫,似是猜到了什么,匆忙跳上巷子墙头,一边炸毛一边瑟瑟发抖。 “城北的老棍夫。”司虎冷声吐出一句,握着的哨棍,又紧了几分。 望州城里,不仅仅有一个拐子堂,认真来算的话,起码有八个棍夫堂口,拢共两百余的棍夫。 左右都是为了银子,时常会内卷,碰得你死我活。 “司虎,能打几个?” “三……四个或许也成。” 徐牧微微一笑,他拼命要留住司虎,就是这个原因。 君子不以武犯禁,但用以自保,司虎绝对是上乘人选。 “除了那位书生,其他的你随便捶。” “牧哥儿,他们有六个人。” 徐牧转过头,脸色认真,“记得马拐子给你拽的诗文么。” “记得。” “念一遍。” “提棍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司虎豁然抬头。 “再念一遍。” “提棍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司虎声音骤冷。 徐牧微微抬手,遥指着前方。 “那你便去告诉他们,这望州城里,谁才是老虎。” “我司虎,是望州之虎!” 司虎迈开大步,布履踏下之时,碾起一阵沙烟,弥漫过灯火人家的窗栏。 墙头炸毛的野猫,惊得收回动作,摇摆着从墙头翻落。 五六个还在聊天打屁的城北棍夫,匆匆循着方向扭头,未等抽出哨棍。 乓! 首当其冲的一个老棍夫,已经被司虎当头棒喝,像醉了酒的小娘子,扭捏着栽倒下去。 “打死他!” 余下的城北棍夫,才突然如梦方醒,怒吼着围过来,各自手里端着哨棍。 “揍他,爷给你们加银子!”周汝林也看得心惊肉跳,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上次请的棍夫,似乎也有这大块头。 乓! 背上受了一棍,司虎冷冷回头,抡起哨棍扫去。 下黑手的老棍夫,摇头晃脑地倒下。 余下的四个,看得神情发懵,不敢再轻举妄动,又见司虎拾起第二根哨棍,吓得急忙抱头就跑,任凭周汝林喊破了嗓子,愣是头都不敢回。 周汝林拔了腿,急忙要往后窜,不曾想跑了几步,腿软了跌倒在地。被司虎追上踩住袍角,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徐牧稳稳迈着脚步,走到周汝林面前,只觉得有些好笑。 “周兄何故如此。” “驴儿草的,你、你哪里是什么书生,是上次的棍夫!” 周汝林终于认出来,神色之间,变得更加惊惶。 按着他的想法,徐牧肯定要动手削他一顿,毕竟约架这种事情,打输的一方,往往都是灰头土脸的。 “家父周、周元发。” 但凡在望州城,巨富周元发的名字,向来都好使。 “驴儿草的!你要作甚?区区一个棍夫,你还敢打我不成!” “司虎,把人扛到院屋里。” 在旁的司虎听见徐牧的话,微微一怔后,整个把周汝林扛了起来,往破院里走去。 “驴儿草的,好胆!家父乃是周元发!” 徐牧提起哨棍,冷冷抽了下去,痛得周汝林龇牙咧嘴。 这一下,周汝林是不敢再乱喊了,缩着脖子,惊恐地看着徐牧。 如他这般的纨绔,哪里会受过这种待遇。 嘭—— 司虎虎背熊腰的身子,如同揪小鸡一般,将周汝林重重扔在破屋里。顿时,又是一阵惨叫响了起来。 “周公子,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徐牧冷着脸,沉声开口。 “尔等棍夫,若是动了我,家父必不会放过!” 徐牧笑了笑,抽出哨棍,朝着旁边的木桌,狠狠抽了下去。 巨大的响动,惊得周汝林又是眼皮一跳。 “夜黑风高,灯火无人,即便我现在把周公子杀了,也能逃出城去。” 周汝林瞬间没了脾气,只余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渗到了脸庞。 “若要银子,我身上还有一些……” 徐牧摇着头。 他想要银子没错,但若是这么取了,性质就不同,若是日后报官,起码得落个打劫的罪名。 大纪法律严苛,对于劫匪之流的刑判,至少是流放千里。 “我已经替周公子取了东西。”徐牧露出笑容,从身上缓缓抽出一份字迹未干的纸张。 “离着小狗巷不远的西街,有个年逾三十的好姑娘,待嫁闺中已经有十余年了,若是许配给周公子,她应当是高兴的。” “那位又胖又丑的疤脸豆腐婆?” “正是。” 徐牧不由分说,抓起周汝林的大拇指,便按了下去。 “驴儿草的!你松手——” 周汝林嚎啕大哭,拼命挣扎着。 可惜,纸张上的鲜红的指押,已经尘埃落定。 大纪律法,夫妻结亲,画了指押,再拿去衙门公证,便即刻生效。 第十章 有惊无险 缩在墙角,周汝林捂着脸,哭得惨无人道。 即便以后是休了,但这种事情传出去,已然是沦为望州城的笑柄。 “驴儿草的,你不得好死!” 徐牧努着嘴,将纸张缓缓放入怀里。 “周公子,先别急,眼下这份婚书,我还没打算拿到衙门公证,到时候再还给周公子就是了。” “驴儿草的?”周汝林抬起头,突然就明白了,“你要什么!你把婚书给我,我给你银子,如何?” “不好。”徐牧摇着头。 性质问题,事情有闹大的那一天,真把婚书换了银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想到了,自然会告诉周公子。对了周公子,你不会去衙门报官吧?” 周汝林怔了怔,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我提醒一下周公子,你若是报官了,那对不住,我也只能把这份婚书,贴在书院门口了。” “驴儿草的!”周汝林气得咬牙切齿。 “司虎,还不把周公子扶起来。” 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司虎,怏怏地扶起周汝林。 “周公子,你我有缘再叙。”徐牧笑着拱手,缓缓走了出去。 “无缘!爷和你一辈子都无缘!驴儿草的!” …… 走出屋外,徐牧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公府的事情,已经有着落,剩下的,便是给司虎打造长弓了。 “司虎,随我去书院一趟。” 趁着正好是夜色,两人翻过书院墙头,好不容易避开书院的守夜人,摸到桦木树那边,却如何也找不到刨挖的工具。 司虎涨红着脸,索性寻了一株小些的桦木,沉腰踏步,居然咬着牙,将桦木树整个倒拔而出。 徐牧看得目瞪口呆,这要是放在战场上,指不定是一员悍将。 “牧哥儿,跑啊!” 扛着桦木树,司虎低声开口。 徐牧急忙回过神,刚要和徐牧翻过墙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四五个守夜人听见响动后,提着灯笼一路跑来。 打架倒是不难,难的是暴露之后,免不了又是一番狗屁倒灶的事情。 这时,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书院。 “尔等一帮腐酸!皆是腐酸!不知民食几何,不知天下兵事!读书啊,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又是这个疯秀才!”一帮原本要围过来的守夜人,怒叫着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北狄人破我边关,山河破碎,国疆不安,尔等啊尔等,还在沾墨戏文,写什么狗屁盛世的文章!莫非要等到狄人兵临城下,用笔杆子捅人乎!” “打死这个老疯子!” 徐牧立在墙外,听着老秀才的惨笑,心底有些发酸。 “牧哥儿,赶紧走啊!”扛着小桦树,司虎一脸紧张兮兮。 “司虎,你先回去。” “牧哥儿?” “让你先回去。” 迈起脚步,徐牧沉默地往书院门口走。 那位疯言疯语的老秀才,已经从守夜人的拳头中死里逃生,怀里抱着酒葫芦,孤独地瘫坐在冷风中。 身子上穿着的文士袍,已经黏满了血迹,乍看之下,如同一朵朵晕开的血色梅花。 “三两黄酒二两豆,来、来世不做纪朝人。” 捧起酒葫芦,老秀才哆嗦着灌了口酒。 徐牧平静地坐下来,惊得老秀才脸色一怔,急忙抱紧了酒葫芦。 “你作甚?” “独酌无趣,向老先生讨一口酒。” “你讨你的,我喝我的。” 徐牧有些尴尬,抬头四顾之后,走前几步摘下了半枝青梅。 “青梅送酒,涩得很。” “饮酒狂徒,心中自有万般苦,即便取了甜梅,一样是涩。” 老秀才怔了怔,随即拍手鼓掌,“好,此话说的好!借你一口酒又何妨!” 徐牧露出笑容,接过酒葫芦,便大口灌入嘴里。 大纪的酿酒,还停留在发酵酿造的阶段,度数很低,相当于后世的啤酒葡萄酒一类。 “喂,只借一口!”老秀才心疼地抢回酒葫芦。 抹了抹嘴,徐牧捻了一颗青梅放入嘴里,瞬间,苦涩的滋味,一下子蔓延了味蕾。 “人间清醒不眠客,相饮皆是行路人。” “哈哈,好一句相饮皆是行路人!再借你一口!” “我替老先生取一颗青梅。” “甚好甚好,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还能得遇小友!当浮一大白!” 徐牧心头叹息,老秀才在望州城里,无异于是另类的存在,当然,这也是人间清醒的路。 “我敬先生。” “我徐牧自有酿酒之法,他日若酿得好酒,便来报今日借酒之恩。” 晚风吹过,老秀才已经醉醺醺地瘫倒在地,嘴巴里,还喃喃吐着什么。 徐牧解下仅有的袍装,盖在老秀才身上,随后将老秀才背上,往一处客栈走去。 “听我讲……我儿李破山,镇守雍南关十余载,六千人拒北狄,血战方休……” “七百里无援军,雍南关头血色漫天。” “灭我大纪者,并非是北狄人,而是我纪朝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长城。” 徐牧顿住脚步,久久立着身子。 背上的老秀才,在糊糊涂涂说出几番话后,也终于有鼾声响了起来。 扯了扯盖在身上的短袍,徐牧叹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兵荒马乱的年头,他不知未来如何?抑或用棍夫的身份,苟活一辈子。抑或是捉拿大盗被反杀,稀里糊涂地死在异乡。 那位小婢妻,那时候又该如何? 沉默地走到客栈,刚把老秀才安顿好。 却不料一转头,便看见了姜采薇站在外面,一手提着油脂灯笼,一手抱着一件袍衣。 没等徐牧开口。 姜采薇已经立在风中,脆生生地开口。 “徐郎,我接你回家。” 第十一章 牧哥儿翅膀硬了 四车粮食,加起来至少有四百余斤,而且都是米麦,属上等粮食,用来酿酒的话,比起先前的苞谷,可要好得太多。 当然,为了拉拢五个赶马夫的心,徐牧很大方的,每人发了十斤,惹得陈盛几人,一场欢呼雀跃。 “东家,昨夜把米麦带回去,我那婆娘,差点没把我当成祖宗。”翌日,赶来的陈盛一脸喜色。 “我婆娘说了,东家是个好人,以后要我好好跟着东家。” “巧了,我婆娘也是这样说。” 院子里,难得响起阵阵笑声。 昨夜的一场奔袭,足以证明陈盛五人的心性,都算得上是好汉。 “吃、吃饭了。”立在院子中的姜采薇,也是一脸笑容,按着徐牧的要求,特地煮了两大锅的米饭。 这年头,能吃上米饭的,可不多见。 几个大汉原本一番推辞,待坐到桌上,吃得却叫一个凶猛,都快赶上司虎的饭量了。 徐牧也不介意,这五人,算是他收拢的第一批人手,吝啬不得。 “吃完东西,还得麻烦哥几个,帮着做些活计。”徐牧笑着开口。 已经过了两日时间,酿酒的事情,可不能再耽误下去。 “东家,没说的。” 徐牧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一些酿酒的步骤,这时,随着巷外老狗的吠叫,一堆人影,缓缓出现在了院子前。 “牧哥儿?听说牧哥儿昨夜回了城,我可都担心死了。”杀婆子的声音。 徐牧皱了皱眉,五个大汉,加上司虎,也冷冷放下了粗碗。 姜采薇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弯下腰,又把老柴刀捡了起来。 “回屋。”徐牧吐出一句。 姜采薇犹豫了些,听了徐牧的话,迅速跑回屋子。 “司虎,把门开了。”徐牧平静地重新坐下,淡淡开口。 司虎不甘不愿地走出几步,将院门重重拉开。 一堆人影,快步跑入了院子。 徐牧笑着抬头,发现不仅有杀婆子,连马拐子也跟着来了,在后头,大概还有十来个棍夫。 “牧哥儿都吃上米饭了。”杀婆子声音发酸,也不顾徐牧招待,拖了张椅子,便缓缓坐下。 “原本还想去寻杀婆的,现在倒好,也省了一趟路。”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徐牧冷冷丢到了杀婆子面前。 杀婆子急忙弯腰捡起,数了好几番,才继续狞笑着开口,“先前我也是糊涂,都忘了讲,十五两这数不对,现在再算一遍的话,该是五十两才合数。” “另外,按照拐子堂的规矩,牧哥儿也该缴银子上交的,这样吧,你既然有造私酒的本事,每一坛,我收一两银子就成。”马拐子靠在墙边,冷冷抠着指甲,也跟着开口。 徐牧眯起眼睛,大方地解下怀里的钱袋,丢到空地上。 “来,过来捡了就成。” 有个近些的棍夫见状大喜,急忙要小跑过来,却不料猛然间身子一顿,似是撞到一个小山包上,整个人踉踉跄跄地退了十余步,才立稳了身子。 他抬起头,发现司虎那具铁塔般的身子,正冷冷挡在了前方。 在后头,亦有五个一脸冷峻的大汉,各自端了哨棍,不退不让。 “牧哥儿翅膀硬了的。”杀婆子声音骤冷,“偌大的望州城,野狗野猫不服管,便只能打死了。” “杀婆,不用威胁我,你要有本事,便去取公证来,请官差来拿我。五十两?你要卖几个姑娘,才有这笔银子。” “牧哥儿真不听话了,不想做棍夫了的。” 徐牧神色不变,从自个造私酒那一刻起,和这些灰色生意的人告别,已经成了必经之路。 “大纪棍夫三百万,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没得谈了?” “没得谈。”徐牧摇头。 即便杀婆子这些人想参一脚私酒生意,他也绝不会答应。 “以前就没看出来,牧哥儿有这样的本事,真好啊。”杀婆起身,将原本坐着的椅子一脚踢飞。 惊得屋里的姜采薇,身子一顿。 “牧哥儿,这是要脱离堂口了?棍夫无端离堂,要三刀六洞的。”马拐子也阴着脸,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连渣子都没捞到。 这马拐子,估计真把他当傻子了,还三刀六洞,哪儿扯来的屁话。 徐牧缓缓起身,声音却蓦的加重。 “我徐牧能造私酒,抢老酒铺的生意,两位觉得,我是没有人傍身的么?”这一句,终于惊得杀婆子和马拐子两人,急忙面面相觑。 “不知是哪位——” “司虎,送客。” 没等杀婆子问出,徐牧已经下了逐客令,虎背熊腰的司虎,一手一根哨棍,将这堆有些发懵的不速之客,缓缓逼出了院子。 “牧哥儿,我们傍的是哪个官儿?”将人赶走,一脸兴奋的司虎跑回来,便急忙张口。 “别问……” 徐牧心底叹气,实际上,他哪有傍上什么人,无非是为了扯虎皮,否则让杀婆子那些人继续搅合下去,私酒生意还做不做了。 等这批私酒赚了银子,徐牧便已经想着搬出望州城,到远一些的地方成立酒坊庄子,一来能方便收购粮食,二来,也能避开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情。 “哥几个,都过来扛粮食,咱们开活!” “听东家的!” “虎哥儿,你可别扛这么多,裤裆的银子掉地了。” “哈哈哈!” 姜采薇倚在门边,看着徐牧来来回回地扛着粮袋,心底涌起阵阵欢喜。 在入望州城以前,她不止一次地听说,那些棍夫都是凶神恶煞的,第一日就会破人身子,第三日就会扛到清馆卖掉。 但自个的夫君不是,不仅替她还了银子,还处处替她着想,这样的夫君,好似是天赐的一般。 “徐、徐郎,你慢、慢一些,别摔了的。”终于,她忍着发酸的鼻头,脱口喊了一句。 徐牧愕然回头,原主人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让他累得气喘吁吁的,哪里还有心思揣摩小姑娘的心事。 司虎和陈盛等人,也跟着愕然回头,继而发出大笑。 “哦好,知道了的。”徐牧古怪地应了一声。 姜采薇脸色一红,匆忙双手抱脸,小跑入了屋子。 第十二章 最出彩的棍夫 酿酒发酵的周期,一般来说,时间越长会越好,酒也会越醇。 虽然还是起步阶段,但为了稳住第一批客户,徐牧还是坚持发酵了五六天,才开始第二步的蒸馏。 “第一轮蒸馏出来的酒,叫酒头,味重发涩,若你们喜欢,自可拿一些去饮。” “第二轮蒸馏出来的是酒心,乃是最醇香的酒。” “最后一轮叫酒尾,味道寡淡,且饮多了对身子不适。” 蒸馏的工艺并不繁琐,但其中涉及的原理,以纪朝人现在的认知,估计很难参透。 “陈盛,你和我一起去送酒。” 四百余斤的米麦粮食,发酵蒸馏再成酒,至少有四十多斤,装入酒坛的话,也有快六十坛的数目。 “东家,这酒叫什么名儿?” “已经想好了。” “便叫醉天仙。” “啧,东家果然是个妙人。” 将五十坛醉天仙搬入马车,带着陈盛,徐牧往街市上的富贵酒楼赶去。 离得还有些远,徐牧已经看见,此时在富贵酒楼前,已经停了两三辆马车。 马车上,赫然是一坛又一坛的老酒。 “东家,二月春酒铺的人。” 徐牧皱了皱眉,同行相卷,望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老酒铺,不下几十个,而在其中,又以二月春酒铺规模最大,两者之间,早晚会有一场碰撞。 正站在酒楼前的周福,拍开一坛二月春老酒后,仅嗅了嗅,便再无兴致,松了手放下来。 几个送酒的酒铺伙计,脸色不满,喋喋不休地又是啰嗦一番。 “陈盛,挤过去。”徐牧冷冷开口。 “好的,东家。” 陈盛一听,也冷着脸驾着马车,以极完美的一段小漂移,卡在了几辆酒铺马车前。 “喂,作甚!” “我等是二月春酒铺!” 徐牧笑着下了马车,挤开嚷嚷的酒铺伙计,“周掌柜莫不是在等我?” 见着徐牧到来,周福难得露出笑容,生意人便是如此,唯利是图,这段时间徐牧的私酒,让他的酒楼生意,几乎日日爆满。元宝小说 什么二月春三月春的,都已经过时了的。 “有名儿了?” “有的了,叫醉天仙。”徐牧平静答话。 “周掌柜,我家卢坊主会亲自寻你来谈,还有那位棍夫,你也好生等着!” 周福冷着脸,转头骂了几句,几个酒铺伙计脸色一吓,急忙驾起马车,便调转了头离开。 “别理这些狗货,某家眼里,谁的酒好,便用谁的。” 一边说着,周福一边走前几步,随即拍开了一个酒坛,瞬间,醇香的酒气,一下子在酒楼前蔓延开来。 惹得酒楼里的不少食客,都抽着鼻子转身。 周福只浅尝一小口,原本绷紧的神色,便立即兴奋起来。这一轮的酒,比起上一轮,味道更要烈上几分,连着滚喉的快感,也更要舒服。 “周掌柜,如何?”徐牧实则松了口气,瞧见周福此刻的模样,答案早就揭晓了。 “这一轮的酒,很不错!” 当然不错,上一轮是老苞米,这一轮,可是米麦类的精粮。 “第一次合作,为表诚意,我用的都是米麦精粮,下一轮要这般的酒,周掌柜可得加价了。” “又加价?”周福面色微变,但又似是想通了什么,“若以后都是这类好酒,我给你五两一坛又何妨!” “好说!” “哈哈,好!某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得了好酒,周福也不矫情,将一个鼓鼓的钱袋,递到徐牧手里。 “徐坊主不数一下?” 合作愉快,周福连称呼都变了。 “信得过周掌柜,数它作甚。” “好!徐坊主果然是个妙人,来日还请多多走动!” 离开富贵酒楼,徐牧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一趟的私酒生意,总算是有了收获。 “陈盛,往官坊走。” “东家,去官坊作甚?” “买地。” 徐牧已经想过,留在望州城里,并非是明智之举,在城外安全一些的地方,建立一个酒坊庄子,反而是最好的。 到时候,以酒坊庄子为中心,不仅是望州城,离着远一些的城镇,照样能把醉天仙的销路铺出去。 除开下一轮收粮食的银子,余下的一百两,完全足够买块好地了。 …… “姓名?籍贯?” “徐牧,望州游民。” 官坊里,登记的老官差微微抬头,眯起眼睛看了徐牧两眼。 “没记错的话,你先前是个棍夫。” “官爷高见。” “大纪棍夫三百万,你今日,该是最出彩的一个。” 大纪棍夫,名声烂到泥巴地里,多的是横死街头的命,像徐牧这样赚了银子买地的,可谓凤毛麟角。 老官差似是欣慰,踉踉跄跄地起了身,从旁边的木架上,翻出一摞地契,又挑了挑拣出其中一张。 “你要建酒坊庄子,以靠溪河为先,取水方便。” “这一处地,是先前一个老北人的马场,怕望州城有朝一日被打破,早早迁去了内城。” “北面有山林,南门是溪河,离望州四十里,河州八十里,附近一带亦有不少大镇。” “实属一处良地。” 徐牧神情激动,不得不说,老官差的推荐,几乎是完美。 “不过,我还是先和你说个理。”老官差顿了顿,脸色变得微微凝重起来,“若有一日,北狄人破了望州城,你在四通路上的酒坊庄子,会首当其冲,成为掠夺的显眼目标。” “另外,难民虽然没法到你那边,但亦有许多山贼匪徒,会盯上你的生意。” 徐牧皱住了眉头。 “但也无妨,我另有一处,背靠望州城十里,虽然取水取柴远了许多,但离着军营很近,会很安全。” “老先生,我要四通路上的地契。”徐牧认真拱手。 成立酒坊庄子的初衷,便是远离望州城,慢慢发展。 “好!”老官差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有精光闪过。 “我且帮你登记好,八十两银子,另送三把朴刀,两张好弓,给你做护庄之用。” 老官差的这一句,让徐牧越发惊喜,大纪对于铁质武器,管制极其严格,现在倒好,买了块地,还附赠几把武器。 第十三章 襦裙 从官坊离开,看着手里的地契,徐牧涌起一股豪情。 “东家,这些东西……没事情的吧?” 此刻陈盛身上,手里抱着三把朴刀,在背上还挎了两张铁胎弓。在大纪,铁式武器管理严苛,像陈盛这样的寻常百姓,以前哪里有机会碰到这些制式武器。 “没事情,都有登记的。”徐牧笑了笑。 武器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一切都似乎往定下的方向走,只除了一件事情。 回到院子里,陈盛刚把武器放下,司虎几人便欢呼着跑来,围成一团。 徐牧抬起头,看向院子里,正在砸柴火的姜采薇,一边咬着嘴唇,一边将石锤举高,再往地上的柴枝砸去。 柴枝一下子断去许多。 没有铁斧,大纪寻常人家,便是这样砸柴,即便是累,但砸个半天的,总能砸出细柴。 摸了摸怀里的银袋,徐牧有些迷茫。 最初的想法,他是想赚到一笔银子,给姜采薇凑够远行的盘缠,让她远离边关,去内城一带投靠亲戚。 但现在,方向好像不对了,两个人,绑得越来越紧。 沉默了下,徐牧刚要开口说两句。 这时—— 嘭的一声,院门一下被人推开。 没等徐牧起身,已经有两个官差,各自按着腰里的朴刀,走了进来。 “哪位是徐牧?” 院子里,不仅是司虎几人,连着小婢妻姜采薇,也变得脸色不安。 官差入门,大多不会有好事情。 “官爷,我是。”徐牧犹豫着起身,心想着是不是老酒铺那边,又给使了绊子。 “这个给你。”为首的一个官差,满脸的络腮胡,没等走近,便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份薄薄的卷宗。 徐牧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张地契公证。 这实则没有必要,反正都在老官差那里,有了正规的登记手续。 但转念一想,徐牧立即明白,平静地从怀里摸了几两银子,递到络腮胡官差的手里。 “我还寻思着怎么没有公证,多谢官爷相送。” “哈哈,不错,徐坊主是个做大事的人。”接过银子,两个官差都眉开眼笑。 公证不过是幌子,讨银子才是真切的事情。 “司虎,去拿坛好酒来。” “徐坊主,你这酒听说都五两一坛,这如何使得!”两个官差听着徐牧的话,脸色狂喜,假装推辞一番后,立即将酒坛抱在了怀中。 “我徐牧平生最敬重英雄,二位官爷看着便是好汉,日后还请多多走动。” “好说,徐坊主,若遇着不平事,在望州城里,报我田松的名号便可!” 这便是一场交易,利益所驱,各有所取。 徐牧深深明白这等道理。 只是,等官差一走,原本要和姜采薇说的事情,却突然再也吐不出来了。 “列位,今日便请回,先准备一下,还须记得告知家里,等酒坊庄子建成,便可以搬迁过去,落户成家。” 在场的陈盛等人,皆是神情激动。 在望州城里,做个半死不活的赶马夫,哪里比得上去外头的庄子落户,虽然会有些危险,但到时候自家的婆娘也会帮着做活,多算一份工钱,足以让很多人羡煞了。 “多谢东家!” 徐牧也跟着拱手,目送陈盛几人离开。 “司虎,跟我出去一趟。” 司虎放下手里的酒勺,急忙站起身子。 “带上……一把刀。” 左右都是有登记的,即便被官差盘问,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而且,这重要的是,是一种威慑力。 三把朴刀,司虎脸色涨红地挑了许久,才拣起一把刀鞘宽大些的,松了腰带又系,才重新嵌入进去。 也并不怪司虎这番做派,虽然都是制式武器,但实则是退役下来的,比方说若有将士战死沙场,拾回的朴刀,残次些的,便会收拢分配,充到各个城衙门的武器库里。 “牧哥儿不拣一把?” 徐牧摇了摇头,拿着太多招摇过市,左右不是件好事情。 一把足以。 “牧哥儿,咱们去哪?”得了朴刀,司虎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不然砍了拐子堂的!” 徐牧脸色无语,“别胡咧咧,跟我上街买些东西。” 要建立酒坊庄子,木材之类的倒不用担心,反正四通路那边,有的是林子。 第十四章 疯秀才 两日的时间,徐牧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准备了个妥当。另外,还重新买了两辆大些的马车,用来驮载重物。 “司虎,收拾一下,等会陈盛他们一到,马上出发。” 建酒坊的四通路,离着望州城四十余里,即便是一路畅行,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牧哥儿,你最好去院子外头看看。”司虎一边搬着木桶,一边憨憨开口。 “怎么了?” “有个老匹夫,夜夜在院子外头,捡着酒糟吃。” 酒糟,是酿酒发酵后的残渣,一般用作猪食,极难下咽,不过这个年头,有些老酒鬼无钱买酒,便会去捡酒糟来吃,解下酒瘾。 听说,二月春老酒铺那边,前些时候还打死了一个捡酒糟的老酒鬼。 徐牧沉默地走出院子,果不其然,在外头的沟渠边,发现一个小老头,正醉醺醺地躺在地上,嘴巴里,还噎着半截酒糟。 腰上系着的酒葫芦,已经有了斑斑裂纹。 让徐牧微微吃惊的是,这小老头居然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文士袍,用绳子系着的裤带里,还别着一本圣贤书。 大纪兵事不盛,反倒是读书沾墨,让国人趋之若鹜,一篇狗屁不通的诗文,若是出自某个权贵之手,便会引来漫天吹捧。 按理来说,在这等世风之下,这类老学究的读书人,不应当过得这么惨。 “东家,东家,我等来了。” 正当徐牧想着,陈盛几人已经赶到,各自的马车上,还满载着各种物具。 “咦,疯子秀才。”陈盛走近,嘴里发出惊呼。 “陈盛,你认识?” “整个望州的人都识得。这人是秀才,前两月还在书院里做先生,听说是儿子在边关战死,一下子就疯了。” “儿子在边关战死?” “东家,这事情提不得。”陈盛急忙做了个噤声手势,“望州北面七百里,雍关被狄人攻破,都说是定边的几个大营,畏生畏死,没有驰援。” “所以雍关破了,北狄人一马平川,几十万难民饿殍千里。” “东家东家,莫说了,莫说了。”陈盛脸色发白,仓皇地左顾右看,又急忙苦劝了句。 徐牧沉默地垂下头,看着地上的老秀才。 噗—— 老秀才突然吐掉酒糟,似是又骂起了醉话。 “狄人破我边关,山河破碎,国疆不安,尔等啊尔等,还在沾墨戏文,写什么狗屁盛世的文章!莫非要等到狄人兵临城下,用笔杆子捅人乎!”元宝小说 “给老夫,三两黄酒二两豆,来世,来世不做纪朝人。” 说骂了一会,老秀才又重新酣睡过去。 “东家有所不知,他没酒了,便时常会去酒楼里讨,讨得多了,别人也不肯给了,于是便吃酒糟,翻泔水桶。” “陈盛,拿坛酒来。” 陈盛一听,虽然脸色疑惑,但还是急忙跑回院子,搬了一坛酒出来。 将酒坛放在一边,又摸了一把碎银塞进老秀才怀里,徐牧这才起了身,往后走去。 “听我讲……我儿李破山,镇守雍关十余载,六千人拒北狄,血战方休……” “听我讲……七百里无援军,雍南关头血色漫天。” “灭我大纪者,并非是北狄人,而是我纪朝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长城。” 即便是一场醉话,也如同槌鼓一般,震透了徐牧的胸口。 “东家,走吧,再耽误下去,今日就到不了四通路那边了。” 徐牧顿了顿身子,终于直直往前走去。 六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小婢妻姜采薇,也微微紧张地站在门边,左顾右盼,待看到徐牧回来,才匆忙迈开小碎步,扛着三四个大包袱,急急走近。 “上车吧。”徐牧脸色微动,帮着提起包袱,挂在了车边。 “司虎,还是老样子,你坐头车。” “牧哥儿,我给你们开路!”将那把朴刀挥了挥,司虎一身豪气。 “陈盛,余下的武器,你也跟哥几个分一分,尽量这几天之内,学会使刀崩弓。” “东家,都听你的。” 陈盛抓起缰绳,用力抽了下去,车前的老马嘶叫几声之后,开始踏起蹄子,往街路上缓缓奔去。 不多时,已经快奔到了城门边上。 “牧哥儿,这就走了啊。”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徐牧皱眉抬头,发现一堆人影,冷冷站在离城门不远的位置,各自抱着手,目光如狼。 “难得杀婆来相送,我徐牧感激不尽。”徐牧也开口冷笑。 “送你去鬼门关,你便不会感激了。”杀婆旁边,马拐子露出阴冷的神色。 徐牧懒得再发话,这帮人,也只配在望州城里鱼肉百姓。 “牧哥儿,林深路滑,驾车慢一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刀六洞,你徐牧逃不脱!” …… “徐郎,这帮人,以后还会跟来么。”即便是出了城,姜采薇声音还微微发抖。 “无事,到时自有办法。” 徐牧担心的,并非是杀婆子这帮人,而是这个世道的大势所趋。 “徐郎不知道,奴家前两日去打柴,发现好多姑娘的尸体,都被抛在了林子里。” 姑娘的尸体?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杀婆子那帮人,绑姑娘所留下的祸事。 “奴家常常在想,若是没有遇到徐郎,遇到的是另一个棍夫,恐怕早已经身陷囫囵了。” “这大概……便是命。” 徐牧心底也有些怪异,若非是穿越而来,他压根儿也不会认识姜采薇。 “东家,下雨了,要催马了,不然道路泥泞,天黑也到不了四通路。” “司虎,催马快行。” 徐牧旁边,姜采薇匆忙弯腰,拿出一把油纸伞,然后迅速推开,遮在徐牧头顶。 “徐郎,奴家帮你遮雨。” 伞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偏偏让徐牧身子突然一顿,整个人都安心起来。 第十五章 四通路,老马场 “东家,便是前头了。” 陈盛勒住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 此时,已经是接近黄昏,天空上还有春雨霏霏,将附近的景致渲染得无比湿漉。 徐牧下了马车,抬起头来,环顾着周围。 发现果然像那位老官差所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北面靠山,南面是溪河,那个被老北人废弃的马场,虽然显得有点破败了,但该有的基础设施,荆棘篱笆,老井,大灶,甚至是错落有致的石板路,一样不少。元宝小说 马场外,南北两条官道离着不到百步,另有几条细细碎碎的小林路,也通向不远处的村子。 确实是四通路。 “东家,那些人做什么?” 徐牧皱了皱眉,其实他刚才便看到了,隐约有几个村人模样的人,正沿着老马场,掰断一张张木板。 “东家,我先前来看的时候,可不见这些。”陈盛旁边,另一个赶马夫走出来,脸色带着愧疚。 徐牧记得,这人好像叫周遵,昨日还特地听了他的吩咐,预先过来查看的。 “不怪你。” 这些村人,估摸着是懒得上山,想就近赚些便宜,不过这老马场再掰下去,可就连壳子都没了。 以后酒坊庄子落户在这里,免不了还要和这些村人打交道,徐牧也不想做得太过。 犹豫了下,徐牧带着司虎几人,往前走去。 刚走近,几个村人便聚成了一团。 “你的地儿?凭什么是你的地儿!”为首的,是一个吊儿郎当的老村人,已经入春的天时,还穿着一件厚厚的破羊袄,阵阵馊臭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老村人后面,另有几个人影也叫嚣大喊,不时举起手里的柴棍,耀武扬威一番。 锵—— 司虎恼怒地举起朴刀,然后出鞘,惊得这帮村人各自抱着,往后缩去几步。 “司虎,放下刀。”徐牧瞪了一眼,真要把关系玩死了,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这是地契公证。”徐牧冷静地抽出一份卷宗,在几个村人面前打开。 即便是不识字,但醒目的衙门红印,还是能辨认出来。 几个原本哇哇叫的村人,瞬间没了脾气,一边骂咧着,一边迅速往后面跑开。 “陈盛,让哥几个赶紧入庄,先把东西卸下来。” 已经近了黄昏,要翻修庄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把庄子边上的木洞堵住,对付一晚。 “司虎,还是老样子,两人一组值夜。” “放心吧,牧哥儿!” 手里有了武器,安全感暴增许多,司虎和五个赶马夫,都是一副坚毅之色。 小婢妻姜采薇,已经拾来许多干草,铺了木棚顶,又在棚下的空地,铺了厚厚一层。 “徐、徐郎,睡觉。” 徐牧怔了怔,转过头往外看了看,发现除了这个木棚之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世界了。 司虎几个人,已经慢慢披上了蓑衣,小心地围在一个破马棚下。 “你睡吧。” 即便是夫妻,但徐牧也感觉怪怪的,先前在破院那里,他也一直睡着牛棚。 他总觉得,和面前的小婢妻之间,总有哪一层窗户纸没捅开。 “徐郎,奴家不怕淋雨的,奴家前些时候,经常冒雨打柴火。”姜采薇红着脸,急忙抱了把干草,便往外面跑去,跑到一个渗着雨水的角落,便脆生生地半蹲在地,拼命用干草堵住了渗雨的木隙。 徐牧脸色发苦,真要把姜采薇晾在外面淋雨,他自个良心都会不安。 “你回来睡,我等会要值夜了。” “徐郎……这里能遮雨了。”姜采薇抬起头,满是湿漉漉的发梢,又穿得有些单薄,连身子都微微发抖了。 徐牧叹了口气,索性走出几步,拉着姜采薇的胳膊,拉到了木棚里。 “你睡这里,我刚才看过了,那边还有处好棚子,值夜完我去那里便成。” 哪里还有什么好棚子,老马场边上,都被那些村人把木板,偷得七七八八了。 “那、那徐郎小心,别湿了身子。” 垂下头,姜采薇红了眼睛,她原本真打算把木棚让给徐牧,但多说几次,又怕徐牧会生气。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是很好的。 就好像在又沉又寂的黑暗中,突然有人掌起了灯,让整个世界一下子光明温暖起来。 披上蓑衣,一边提着油脂灯笼,一边绕着老马场,即便是走了好几次,徐牧都没有发现什么好棚子。 看来,明日的翻新修葺,是务必不能耽搁了。 “牧哥儿,来看!” 正在值夜的司虎,突然小喊了一声。 徐牧顿了顿,不敢耽误,踩着黏脚的湿泥,急忙往前走去。 “东家,有人影的。” 第一批值夜的人,刚好是司虎和陈盛,此刻,这两人各抱着一把朴刀,挎着一张铁胎弓,声音隐隐发沉。 “会不会是村人?”徐牧走近,眉头微微皱起。 “东家,都快半夜三更天了,村人早闭门睡觉了。” 大纪国体崩坏,滋生越来越多的匪盗,一般来说,即便是最懒的村汉,也会早早闭门歇息,免得招惹贼人。 “东家,脸上遮着麻面,是踩盘子的山匪!”突然,陈盛语气又是一惊。 踩盘子,即是踩点。 想想也是,都这等光景了,还鬼鬼祟祟的,铁定不是什么良民。 “司虎,射弓。”徐牧咬着牙。 若让山匪把老马场的情况摸清,必然会变得被动,左右有武器在手,倒不如先发制人。 原本在后边眯眼的四个赶马夫,也匆忙围了过来,急急抄起武器。各自的神色上,都写满了紧张。 听了徐牧的话,司虎急忙摘下铁胎弓,从箭壶捻了一根铁镞箭,朝着雨幕中的两个人影,便“呼”的一声射将出去。 准头是可耻的,铁镞箭至少射偏了十余步,没入半截老树干上,惊得避雨酣睡的几只夜鸟,纷纷拍着翅膀,绕到半空惨声嘶啼。 但即便如此,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无端吓了一大跳,火急火燎地回了身,匆匆往北面的老山上遁逃而去。 第十六章 苦村 “牧哥儿,要不要追?”司虎放下铁胎弓,脸上意犹未尽。 如他这样的身形,再加上有了武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不追。”徐牧皱了皱眉,“司虎你记住了,衙门发的武器,是用来护庄的。” 以武犯禁的人,放在哪个年代,下场都很难看。 “牧哥儿,我就一说。”司虎怏怏努着嘴。 “得了,今晚哥几个辛苦一些,分为三人一组值夜。若是还有踩盘子的山匪过来,立即把人都喊醒。” 徐牧没有想到,这才刚来,便已经有山匪踩盘子了。 远离望州,机会会更大,但伴随着的,亦有一番风险。 “东家放心!” 徐牧点点头,循着马场又检查了一遍,才喘了口气,抱了把稻草,准备寻个地方对付一夜。 等走回木棚附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角落里搭起了一个简易小棚子,湿漉漉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稻草,甚至在渗雨的地方,也固定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 不用说……这自然是小婢妻做的。 徐牧抬起头,看向木棚。 假装背身睡着的姜采薇,此时还抱着微微发抖的身子。 沉默了下,徐牧往木棚边的篝火堆上,添了两根新柴。 …… 翌日清晨,恼人的春雨,终于慢慢停歇下来。 走出马场,徐牧难得露出笑容。 “哥几个,等会吃了东西,便辛苦一些,先把庄子围起来。” 其他的都好说,但只要围了庄子,冯管是村人还是山匪,都会被挡在外面。 不过,围庄的工作量可不小,徐牧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便去附近的村子看看,有无人手愿意帮忙。 “吃、吃饭了。”早起的姜采薇,已经把芋羹糊糊煮好,立在老马场中间,脆生生地喊了起来。 “哈哈,夫人可真是贤惠,比我家那口子勤快多了。” “你懂个啥!东家厉害,夫人也勤快,这叫贤内助!” 几个赶马夫嘻嘻笑笑地走近,惹得姜采薇又闹了个红脸,不时仓皇抬头,看着徐牧的脸色。 “先吃饭吧。”徐牧也坐下来,接过粗碗,便吸了一大口。 他巴不得马上做个炒锅,炒个蛋包回锅肉啥的,这大纪朝的糊糊,味道太难下咽了。 “陈盛,这里便交给你,记着捶树的时候,不要走得太远。”待吃过饭,徐牧匆忙起了身。 以老马场现在的木板,铁定是不够的,若需要把庄子围起来,天知道还要多少木头。 而且,寻常百姓没有铁斧长锯,要伐木的话,只能用石锤去打一些小些的树。 “放心吧东家,我门儿清。” 徐牧点点头,陈盛几人办事,他还是放心的,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好汉 “徐郎,小、小心些。”立在木棚旁,姜采薇声音如蚊。 “晓得。” 徐牧脸色微微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带着司虎,往前方一里路外的村子走去。 若是放在后世,这种靠路吃路的便利村子,早该富起来了。 可不曾想,徐牧刚走入村口,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惊得合不拢嘴。 全是妇孺老弱,并无青壮男丁,偶尔有一两个年轻些的,要么瘸着腿,要么疯疯傻傻是个痴儿。 整个村子一眼望去,都是破烂不堪的茅房,连着铺瓦顶的都不见几户,大多是用木桩压了草泥,便草草了事。 原本还想找些人帮忙干活,可这光景,哪里还有什么青壮。 犹豫了下,徐牧带着司虎,准备要往村外走。 却不曾想,这时候一个涂了满脸胭脂的小村妇,猛然间急奔而来,抱住了徐牧的手。 “你作甚!”司虎见状大怒,老规矩,又要祭出朴刀。 “打、打桩儿,官人,来打桩儿。”小村妇羞红了脸,却死死昂着头,把话整个说完。 打桩儿是黑话,意思是接济风尘姑娘。 徐牧只是没想到,即便是为了银子,面前的这个小村妇,也过于露骨大胆了。 要知道,古人对于男女间的事情,在公开场合,向来是忌讳的。 徐牧并无兴致,挣脱了小村妇的手,便要往回走。 “官、官人,十文钱,就十文,我娃儿要饿死了!” “官人,我九文!” “我也九文!九文便和官人打桩儿!” 不多时,至少有三四个涂满了胭脂的村妇,慌不迭地跑出来,齐齐把徐牧两人围住。 徐牧皱了皱眉,实在懒得理会,即便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这种光景之下,哪里有什么寻花问柳的兴趣。 “娘,阿弟昏了。”一个浑身褴褛的女娃,从旁边的一间茅屋探出头,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泪水。 “牧哥儿,那女娃都瘦坏了。”司虎声音微颤。 徐牧抬起头,看着女娃全身上下,只余皮包骨头的模样,没由来的心底一酸。 这世道,当真是要吃人的。 “带我进屋吧。” 先前的小村妇,闻声大喜,急忙捡起一根柴枝,拼命往前挥打,将几个同行驱散。 入了屋,小村妇急忙堆起尴尬的笑容,将微弱至极的桐油灯捻亮。又急忙跑到一个昏昏沉沉的男娃边上,舀了一勺黑乎乎的热水,慢慢灌进去。 不多时,男娃咳咳出了声。 “喜妹,带阿弟去院里坐,阿娘煮好饭……就喊你们进屋。” 瘦得皮包骨的女娃,懂事地将弟弟抱起来,往屋外走去。 “官、官人,我有新衣的,你稍等,我便去换。家里床板,也、也是新打的,官人力气大也无妨。” “先不急。”徐牧声音哽塞,“我且问你,家里男人呢?” “去年有老匪进村,说杀便杀了。我还在河边洗衣,衣服还没洗完,男人就死了。” “官人,这生意你要了吧!九文,九文便打桩儿!” “衙门那头没说?”徐牧冷着脸,手在哆嗦。 “来了几个人,不敢上山……要了我两头蛋鸡就走了。” “村子那么多男人,都是老匪杀的?” “去做修墙民夫死了一大半,去做山匪也走了一些,剩下的,便都糊糊涂涂的死了。官人!官人,你别问了,你打桩儿吧!你也见着了,我娃儿要饿死了的!” 小村妇顾不得司虎还在一边,焦急地要解开衣扣。 却不料,那只解着衣扣的手,被徐牧缓缓拦住。 “得空带孩子去四通路边,帮着我做些活计,我每月给你二钱银子。” “官人?官人是老马场新来的东家?” “正是。” 第十七章 良善之心 “二、二钱银子!”小村妇涨红了脸,曾经村里力气最大的青壮,每日去拼命干活,也刚好是二钱之数。 她以为徐牧在骗她,这年头,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还会有。 “官、官人,我让你打桩儿,你带娃去吃顿饭,我不收你银子!” 徐牧沉默地立着,面前村妇可怜兮兮的神态,让他越发胸口发涩,不是圣母心作祟,而是良善之心受到践踏,践踏得血肉模糊。 “我不骗你,去了老马场,不会让孩子饿肚子。” 小村妇哆嗦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 “阿娘,弟又饿了。” 外头,女娃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徐牧转身开了门,沉默走出去,也不顾小村妇的犹豫,和司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便往村口走。 “你即便愿意做乡村野妓,也要给孩子争一口吃的,所以,这等时候,你还在怕什么!” 小村妇抬起头,咬了咬牙,打了个小包裹,便跟在徐牧后面往前走。 “村中有人愿意去老马场做活的,可一同随行。”徐牧回过头,掷地有声。 可惜的是,除了先前的小村妇外,其余的人,脸色尽是带着惊怕,纷纷往屋头躲去。 五六个懒汉,从地上捡起石子,愤怒地往小村妇狠狠扔去。 “你自个在村里卖便成,现在倒好,还要出村卖!你整个都脏了,还想着有官人老爷讨你为妾?” 司虎放下孩子,老规矩抽出朴刀,吓得几个懒汉,慌不迭地往后跑。 “司虎,收刀。” 徐牧转过身,发现跟着的小村妇,已经满身是泥垢了。 “你叫什么?” “官人,我、我叫喜娘,官人我等会便去洗干净身子,我还带了新衣。” 徐牧顿愕,敢情到了现在,喜娘还把他当成寻花问柳的恩客。 “喜娘,我问你,为何那些懒汉,不想让你出村?” “有人路过村子……打了桩儿的话,这些人要、要抽银子。” “与他们何干,还要抽银子?抽多少?” “半数。” 怪不得活不下去,即便是做个贱营生,还要被二道贩子刮一刀。 也由此可见,四通路附近,已经是不能指望收粮了,到时候还需驾着马车,去远一些的村子。元宝小说 “官人,你可得小心点,这些个人,和山匪有交情的,连村子都被他们害死了!” 徐牧有些无语,不知不觉的,似乎又把梁子结下了。 一路问着,约两柱香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老马场。 “徐、徐郎。” 刚停下脚步,姜采薇已经端着一碗茶水,脆生生走了过来。 “采薇,先带孩子吃点东西,然后这位叫……喜娘,你带着她一起干活。” 小村妇喜娘原本害怕的眼神,待看见了姜采薇后,才难得松了口气。 那两个只剩皮包骨的孩子,看着也可怜,姜采薇红着眼睛,急忙把瓦罐搬来,刚要转身拿碗。 却发现两个孩子已经蹲在地上,用手舀起瓦罐里的糊糊,大口地塞入嘴巴里。 “娘,娘也吃。” 小村妇尴尬笑了声,也如同孩子一样,半蹲在地,一家三口围着瓦罐,不停地刨着糊糊,几下功夫吃了个干净。 在场的人,即便是远些的五个赶马夫,尽皆是叹出一口长气。 这个世道,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莫大的本事了。 “东家,人手少了些。”陈盛抹了抹额头的汗,几步走来。 即便是现在,加上了喜娘,也不到十人之数,要翻新修葺整个老马场,可是一件小工程。 忙活了大半天,陈盛几人劳心劳力的,也只围了小半圈。 而且,到时候还要收粮食,酿酒蒸馏,人手铁定是不够的。 “村子里没男人了,都被山匪祸祸了。”徐牧语气担忧,最初的想法,他是想就近招揽些人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东家,要不然,今晚把那些婆娘都接过来?明儿她们也能帮忙干活了。” 五个赶马夫的家人,到时候都会住在庄子里,但现在这种状况,老马场还没翻新好,来了也是多有不便。 “等庄子修好再说。陈盛,先告诉哥几个,先搭几间木屋,夜里方便避寒。” 春夜微寒,这要是再冻一夜,指不定要生病。 “东、东家。”已经换了一身新衣的喜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徐牧正担心她又要说些打桩儿的话,却不料,喜娘只是小声小气地开口。 “谢谢东家……东家,离着村子不到四五里,有几个搬出去的散户,东家若是不嫌弃,我、我把他们喊来。” 徐牧神情微滞,酒坊庄子也只是刚起步,若是来的全是些女子,无法干得重活,便有点得不偿失了。 喜娘似是看出了徐牧的担忧,急忙又开口,“东家放心,有男人的,怕村子又遭山匪,才搬出去做了散户。” 徐牧松了口气,“这样吧,我让人骑马带你过去。不过我先说好,若是懒散之人,别怪我不讲情面。” “明白,明白!” “司虎,你带着去一趟。” 司虎急忙驾来马车,不忘挎上一张铁胎弓,待喜娘战战兢兢地上了车后,勒起缰绳扬长而去。 第十八章 好姑娘 待天色昏黄,司虎方才驾着马车赶回。 此时的马车上,已经有六七个人影,随着喜娘一道,有些急促地下了车。 徐牧看了一下,发现大多是村妇,只有两个有些瘦弱的男子。 “喜、喜娘说,二钱银子?”还没等站稳,几个散户便匆匆忙忙问开了。 “二钱银子,每日二顿饭,等酒坊庄子修起来,可搬入庄里居住。”徐牧笑了笑。 老马场整个范围,快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即便多住些人也无妨,这样一来,或许还能拢住人心。 “有无公证?”一个男子想了许久,谨慎地开口。 “自然有的。” “那、那我等愿意!” “陈盛,你来安排一下人手。”徐牧松了口气,吩咐一句后,便往马场里走。 小婢妻姜采薇,正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待看到徐牧走来,脸色惊了惊,又把旁边的半截断树扛起来。 “你先放下。” “徐郎,奴家有力气,以前都是扛二担柴。” “先放下吧。” 姜采薇急忙放下断树,脆生生地站在一边。 “你识字的。” “识……识得一些。” “以后,你便不做这些活了,来帮我记账。” 姜采薇顿了顿,一时不敢答话,垂着头搓衣角。 那会入了望州城,她便已经认命了,一辈子辛劳也无妨,只求过得清清白白,不要被卖到清馆。 “徐郎,奴家怕做不好。” “为夫相信你。” 这一句,让姜采薇愕然抬头,连着徐牧自个,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顺着姜采薇的话,不知觉间就脱口而出了。 为夫为夫,多亲昵的词儿。 “徐郎放心,奴家一定做好。”姜采薇红着脸,急忙应声。 “那,先如此。” 起了身,徐牧也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了些小欢喜。 …… 天色惶惶暗下,有了七八个散户的帮忙,老马场里,很快搭起了几间木棚子。 徐牧原本还打算用加班费的噱头,来个挑灯夜战,但想想还是算了,真累坏了身子,这帮人明日也干不了活。 “东家,那我等先回去,明日再来。”七八个散户,分配的芋羹糊糊也舍不得吃,用叶子裹着,急急往家走去。 原本停了一日的春雨,这时候,便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不多时,便将整个老马场,变成一片湿漉漉的世界。 “哥几个,还是老规矩,三人值夜——” 徐牧的话还没说完,蓦然间顿住。 在旁的司虎几人,也皆是纷纷面色大变,各自从旁取了武器,便重新聚过来。 近些的小木棚里,喜娘探头看了两眼,吓得立即缩回木棚,抱着两个孩子瑟瑟发抖。 姜采薇从包袱下取出老柴刀,紧张地小跑几步,跑到徐牧身边。 “回去。”徐牧咬着牙,天知道自家的小婢妻,是什么时候学会带刀了。 姜采薇红了红眼睛,又匆忙往棚子里跑,却不时探着头,注目着徐牧的方向。 “东家,他们要喊话。”陈盛握着铁胎弓,手臂微微打抖。 “让他走近。” 隔着荆棘篱笆,徐牧往前看去,发现此时在老马场外,约莫有六七个晃动的人影,不时鬼鬼祟祟地探着头。 昨日司虎的射弓,估计是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了,毕竟普通百姓,可没有铁胎弓这等武器。 “一无姓来二无家,走着吃打着花,敢问,江湖路上是哪家?”一道嘶哑的声音,冷冷响了起来。 天王盖地虎! 徐牧差点忍不住要喊出来,这要是个小家小户的,估摸着这些山匪也懒得喊,直接就杀人放火了。 “东家,怎么回?” “灶王爷姓东,骑白马挎长弓。” “东家,这是个啥话?”陈盛脸色愕然。 “回就是了。” 徐牧心底也有些打鼓,他哪里懂这个,左右都是些黑话,随便蒙就是了。 果然,在陈盛喊出之后,雨中的六七个土匪,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估摸着是摸不着徐牧的路数。 这年头,带着武器还敢打山匪的,除了官差,几乎是没有人了。即便是官差,也大多走个过场,不了了之。 “林深夜寒,讨碗水喝!”不多时,一个遮着麻面的山匪,抱着一个大碗,急步走到庄子前。 “牧哥儿,他们要喝水?” “喝个鬼。” 徐牧皱起眉头,自古今来,便有贼不走空的道理,这六七个山匪摸不到徐牧的底,又不想狼狈回山,才想着讨一些东西。 你要是给水,问题就大了。 “司虎,扔一把碎银。” 酒坊庄子在建之初,徐牧可不想招惹太多的问题。 司虎懵懵懂懂地应了声,从裤裆里摸出一把碎银,照着山匪举着的大碗,扔了下去。 准头不好,许多碎银迸溅出来。 “不够!碗还空着!”捧碗的山匪,又是一声怒喊。 徐牧冷笑,这要是来多讨几次,干脆喝西北风算了。再者,这群山匪连村子都能搞得家破人亡,又岂是好相与之辈。 “司虎,射弓。” 听见徐牧的话,早就迫不及待地司虎,急忙摘下铁胎弓,捻上了铁镞箭。 “着!” 这一轮,司虎总算不负众望,一箭射碎了山匪抱着的大碗,惊得几声怒叫,响彻了山头。 早在离开望州城,要建立自己酒坊庄子的时候,徐牧便想过会有这等事情,却不料会来得这么快。 似是为了报复一样,零零散散的几支石镞箭,不时落在庄子下的泥地上。 都是些简单的木弓,自然无法造成太大伤害。 “司虎,陈盛,射几箭出去。” 待司虎两人搭弓,匆匆射出几箭,那帮子山匪,已经吓得退到远处。 在雨中又骂了一会,才匆匆转回身,往山里跑去。 “东家,山匪退了!”陈盛举着弓欢呼。 “跑得慢些,我射死他们!”司虎也豪气地开口。 徐牧并没有这么乐观,加上村子的事情,这梁子,基本上结下了。 “三人一组值夜,明日务必赶工,把庄子围起来。” 徐牧脸色微沉,归根结底,他只想做好私酒生意,好让自己在这个乱世,多一些傍身的筹码。 却不料,总是事与愿违。 木棚里,姜采薇沉默地收回老柴刀,重新压在包袱下。 在没入望州城的时候,为了自保,她自个做了把柴棍,提防那些要占她身子的难民,可惜后来丢了。元宝小说 入了城,发现破院有把老柴刀,不知觉间也成了倚靠。 即便在最开始的几日,躲在屋子里,她有时也不敢睡过去,将老柴刀压在身下傍身,她怕徐牧突然醉醺醺地撞门而入,撕她的衣服…… 但现在,自己嫁的这个棍夫,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徐郎,奴家也有把柴刀,磨、磨一下,尚可大用。” “你先留着吧。”徐牧顿住脚步,转头露出笑容。 他何尝不知道小婢妻的心思,过于缺乏安全感。 但并非是说是小婢妻姜采薇的性子,过于谨慎。 徐牧能想象得到,当初狄人破关,几十万难民饿殍千里,一路南下。 姜采薇亦在其中,扶着孱病老父,带着娇弱丫鬟,不仅要护住口粮,还要提防难民的侵扰。 大户人家,琴棋书画的优雅小姐,转瞬间,成了带刀傍身,披荆斩棘的好姑娘。 第十九章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两日后,老马场周围,总算是围起了木桩,这样一来,即便是有山匪要抢庄子,也得好好考量一番。 作为上一世的装修设计师,徐牧有的是办法,让整个酒坊庄子,变得更加有建筑性。 “陈盛,这几日多取些高木。” 左右,老马场北面有的是林木,不过要费些气力锤树罢了。 “东家要做啥?” “造箭楼。”徐牧淡淡一笑。 若是平和时期,自然没必要如此,但现在乃是乱世,不说其他的,单单北面老山上的那帮山匪,都足以构成威胁。 有了箭楼,不仅能登高瞭望,而且以俯视姿态射弓驱敌,往往会事半功倍。 “东家,咱们这是造庄子,还是造营寨了?”陈盛狐疑道。 “自然是酒坊庄子,但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那……听东家的。” “陈盛,我等会还要去望州城一趟,庄子里的事情,便先交给你,记得了,若是有山匪来,便立即闭上庄门,放出粪烟。” “东家,我晓得。” 徐牧点点头,只让司虎取了一把朴刀,余下的,都留给陈盛这些人。加上那七八个散户,整个庄子里,也有十几人了,除非是大规模的山匪,否则的话,老马场还是安全的。 “司虎,上车。” 司虎豪气地倒提朴刀,扯了扯几下裤带,才咧着嘴嵌了进去。 “你特么快点。” 司虎干笑两声,才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一段距离,徐牧才转过头,看着庄子前,那个渐渐模糊了的瘦弱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 一路上,马车驶得飞快,晌午时分,四十里路一马平川,便到了望州城门。 “牧哥儿,进城干啥?” “问些事情。” 说着,徐牧皱起眉头,城门不远,一个棍夫原本百无聊赖站着,在见着他后,便立即脸色一顿,匆匆往后跑去。 “司虎,沿着衙门的路走。”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马拐子这帮人,估摸着都把他当成眼中钉了。 …… 如徐牧所想,那名在城门盯梢的棍夫,几乎跑断了腿,终于喘着粗气,跑回了老巷子。 “怎的?你真见到那牧崽子了?”马拐子咬牙切齿,蓦的从酒桌上起身。 “认了许久,真是牧哥儿。” 马拐子狞笑着回过头,看着酒桌上的两人,一个是正捧着酒杯的杀婆,另一个,则是满面怒容的富绅。 “卢坊主刚说要拿配方,这倒巧了,牧崽子这回入了城,那便留在这里罢。” 被称为卢坊主的富绅,亦是憎恨至极的神色,“规儿先前就讲了的,某家得了醉天仙的方子,每卖一坛,二位便得一两银子。” “有人摸了不该碰的东西,便打断手吧。”杀婆子也站起来,满脸褶子的老脸上,露出凶戾的笑容。 “马儿,派几个人,捅了他的马,只要他今夜留在望州城,便是一个死字!” 马拐子狞笑不止,亲自点了几个壮实的棍夫,又下了二两银子的彩头。 “牧崽子,直娘贼,今日等着三刀六洞!” 此刻,还在富贵酒楼里的徐牧,还在和周福商量着定金的事情。 “五十两?”周福脸色微微不悦。 “徐坊主,这有些大了,你如今又不在城里住。” “四通路老马场,我有官坊公证,再说了周掌柜,你也见着了,如今望州城周围,哪里还能收粮食?” “徐坊主的意思?” “去河州,一轮收得多些,至少一两月内,给富贵酒楼的供应不会断。” 周福沉默了下,又不时回头,望着酒客爆满的光景,最终掩住不悦,数了一袋银子,缓缓放在桌子上。 “这银子,当某家押了宝,若是你死了,便算祭钱——” “若是我没死,周掌柜便要走大财。” 周福难得露出笑容,“若非是知道徐坊主的本事,某家也不敢相信,半月前,徐坊主还是老巷子里的一个棍夫。” “好说。” “来人,给徐坊主上桌酒菜。” 徐牧平静地坐着,一脸云淡风轻,他猜的出来,周福肯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左右这望州城,天色一暗,便是刍狗棍夫的天下。 “牧哥儿,老马被捅了!” 司虎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入,两手都是血,那把朴刀,明显是入鞘太急,还有小半截卡在裤带上。 “司虎,先坐下吃酒。” “牧哥儿,天暗了!” “坐下吃酒。” 徐牧微微笑着,还不忘给司虎斟上一杯。 旁边几桌的食客,突然间躁动起来,顾不得多饮两杯,便匆匆结了账,仓皇跑出去。 周福皱着眉头,让几个小厮提着柴棍,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算是卖了徐牧最后一个面子。 将酒杯放下,徐牧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着富贵酒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城南的,城北的,城东的……许多棍夫挤成一团,还有穿着褂子的酒铺伙计,背着长棍的老打手。 “周掌柜,这是为何。”徐牧明知故问般,又抬起头,饮了杯酒。 “你赚银子的手段,有些太快,让很多人眼红了。”周福叹着气,比起和二月春老酒铺合作,他更喜欢徐牧这种新起之秀。元宝小说 “周掌柜,且上楼,若有打坏的物件,我徐牧一律照赔。” 周福皱了皱眉,沉思一番后,终究是不想蹚这道浑水。 “某家卖了个脸,徐坊主,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多谢。”徐牧拱手,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这副模样,让踏着脚步的周福,没由来的心头一震,没染上一身铜臭之前,他尚还喜欢读书。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鹿奔于边,而目不瞬。 若非是生活苟且,谁不想做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横刀立马,巍然面对万千敌。 不知觉,周福沉默地拱起双手,行了一个抱拳礼,尔后心事重重地踏楼而上。 “牧哥儿,你是吊卵的人,敢出来走两步?” 富贵酒楼外,马拐子嘶哑的声音,平地而起。 第二十章 驱虎吞狼 富贵酒楼前。 几个提着柴棍的走堂小厮,已经有了退意,不时扭着头,看向酒楼里最后一桌客人。 那位平静坐着的徐坊主,跟无事人一般,还在夹着花生米送酒。 “牧哥儿怕了的,不如把欠我五百两银子,今日便还了?” 随着杀婆子的声音,几个人高马大的老打手,冷冷挤过人群,惊得那些走堂小厮,又往后直退,退到了门桩后。 司虎怒骂两句,抽了朴刀,一声“直娘贼”便要拍案而起。 “司虎,先坐下。” 徐牧淡淡抬头,扫了一眼酒楼外密密麻麻的人影,便再无兴致。 早在造私酒的那一天起,他已经想到了今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弱肉强食的年头,拳头不够硬,你连站稳的资格都没有。 “徐牧!牧崽子!敢出来否!” “脱离堂口三刀六洞!按着规矩,你的银子庄子,都要没收!嘿嘿,还有你的那个小婢妻,听说长得不错,到时候轮着打了桩子,再卖到北边的窑子,一个馒头一轮——” 乓! 一个酒杯,毫无预兆地砸在马拐子的脸面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周掌柜,爷今日给够脸了!” 周福立在二楼的栏杆,沉默地叹出一口气,随即背过了身,有些失落地往后走去。 风秀于林,必被摧之。 终究是太年轻,没看透这个理儿。 “哈哈,牧崽子,你死期到了!”马拐子神色狂喜,不断招呼着身边的棍夫,准备冲进去把徐牧揪出来。 徐牧背着手,起了身立在门口,突然抬起头,冲着马拐子笑了一下。元宝小说 这笑容,让马拐子心底一惊。 死到临头了,这还笑得出来? “敢问诸位,胁迫良民,聚众闹事,当属何罪!”徐牧笑着发问。 “你在说什么狗屁?” 不仅是马拐子,连着杀婆子,躲在暗处的卢坊主,听到这一句,都没由来的发慌起来。 大纪吏治极严,连铁制武器都不许私有,更别说这类聚众斗殴的事情了。 “马儿,他先前说过,有官儿傍身——” 锵锵! 没等杀婆子说完,猛然间,后头突然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惊得杀婆子脸色发白。 她紧张地转过头,仅看了两眼,整个人不由得哆嗦起来。 “马儿,让人散了!” “婆儿,怎的?我还打算踩死牧崽子呢。” “莫问了,晚、晚了!” 马拐子疑惑地抬起头,往后看了看,慌得要从旁边老墙爬上去,却不料只爬了两步,受那条瘸腿拖累,整个人又重重摔倒在地。 在他们的后方,有三个官差,冷冷握着出鞘的朴刀,各自提着一盏油脂灯笼走来。 “怎的会有官差?这都夜了!”杀婆子跳着脚,再细想一番,立即就明白了,怪不得徐牧一直巍然不动,原来早就通告了官差。 该死的。 几十余人,若是全力冲出去,铁定是没问题的。 但她不敢,左右还要在望州城里讨生活,真惹了官儿,这日子就到头了。 “城南马拐子,还有杀婆,这挺齐全呐。”为首的官差,赫然是那位络腮胡的田松,脸色也有点茫然。 事先他也不知道会有人聚众闹事,只是应了徐牧的宴请,来富贵酒楼吃酒罢了。 乓! 路过马拐子之时,似是为了杀威,田松转过刀背,冷不丁抽了下去,打得马拐子额头渗血,动都不敢动。 惊得旁边的杀婆子,匆匆忙忙掏出一袋碎银,塞到田松手里。 “徐坊主,他们诓你银子没?”田松回头,语气微微不悦,对于徐牧扯虎皮的事情,他终究是有些不开心的。 “捅死了我的好马,几日前花二十两买的。”徐牧淡笑。 “你放屁,那是老马——” 杀婆子颤着手,急忙捂住马拐子的嘴,脸色肉痛至极,又颤巍巍地摸出一袋银子,递到田松手里。 数了数银子,田松满意地吊在腰下。 “滚!都他娘的滚,晚了半步,全拖到天牢!” 霎时间,原本还不可一世的几十余人,各自践踏奔逃,哭嚎声传遍了几条巷子。 有个背长棍的老打手,似是很不服气,嘴碎了两句,被后头的一个官差直接举刀砍下,半条手臂都红了。 杀婆子老迈腿短,跑得连发髻散开,又喘又叫,最后还是被两个老打手扶着,扛上了马车。 “徐坊主,这是赔的银子。”田松缓缓走近,没有将腰下吊着的银子拿起,而是垂下手,微微一指。 “今日劳烦田兄,这银子,便当我给田兄赔罪了。”徐牧眯起眼睛。 若是有其他选择,徐牧都不想与这些官差打交道,可眼下这望州城里,他要避开马拐子这些人的祸,只能驱虎吞狼。 “哈哈,徐兄果然够意思。” 田松满意至极,无端端得了这么多银子,即便分一些出去,也够许多回清馆夜费了。 “来,三位入座。” “周掌柜,劳烦添几个好菜。” 周福重新恢复生意人的谄色,只是偷偷看去徐牧的目光,隐隐多了一分佩服。 这样的人,还是结交的好。 待酒菜上全,徐牧不动声色的,又摸出一袋银子,缓缓推到田松面前。 “这……徐坊主,你这也太客气了。” 迅速抛了两下,发现约莫有十两之数的时候,田松脸色笑得更欢了。 “徐坊主,不,徐兄,有事但说无妨。” 那两位敬陪末座的官差,也急忙表了态,就差没跟徐牧勾着膀子了。 “田兄,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要一份官坊的公证。” “公证?什么公证?” “允许自造弓箭的公证。” 田松放下筷子,脸色蓦然一惊。 “徐兄,你要这个作甚?你也知,我朝对于铁式武器,管理严苛,这、这我可帮不了。”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富贵大户,才有自造弓箭的公证。 将银子重新推过去,田松脸上一阵肉疼。 “田兄,你误会了,我想造木弓,也不过百余把之数。” “木弓?”田松神情狂喜,急忙又把银子抢到手里,“若是木弓,自然无太大问题。” “用以护庄之用,近日四通路那边的山匪,越来越猖狂了。” “哈哈,好说,我明日便去请示官坊,帮徐兄把公证批下来。” 徐牧脸色微喜,实则心里更乐开了花。 田松以为他造的是普通竹片弓,但并不是,而是一种大纪没有的长弓。 四通路林木极多,根本不用担心材料的问题,有了造木弓的公证,再造出长弓,到时候护庄杀匪,必能无往不利。 第二十一章 造箭楼 翌日上午,收了银子的田松,办事果然利索,早早便把造箭公证批了下来,交到徐牧手里。 甚至,还重新送了一辆老马车过来。 “田兄,多谢了。” “哈哈,好说,以后还有事情,尽可入望州城寻我。” 言下之意,只要给钱,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就连这辆马车,徐牧估摸着,都是衙门收缴的物件,无人认领罢了。 “牧哥儿,往哪走?” 徐牧并无任何犹豫,“驾车,离开望州。” 经过昨晚的事情,徐牧猜得出来,马拐子这些人必然不会放弃,肯定想着其他的阴毒法子。 这等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大不了日后送私酒入城,多小心一些。 “司虎,停,停一下。” 马车离着城门还有小段距离,徐牧突然开口,惊得司虎一个急刹,险些撞到路人。 徐牧沉着脸,跑前几步,将几个解裤子滋尿的孩童喝开,随后,便急忙弯下腰,将地上一个昏昏沉沉的老人,扶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疯秀才了,比起上一次,更要消瘦了几分,身上呛人的馊臭,几乎掩过了尿味。 “你……我认得你,你是我儿!大纪百年难遇的良将!” “父老了,眼睛浊了,等不及你枭首破敌的喜报了。” 徐牧心头发涩,让司虎取来了毛巾,帮疯秀才将身子上尿渍抹干。 “前辈,我带你去吃酒,可好?” “哈哈,甚好甚好!饮一盅破虏酒,杀敌破虏功千秋!”元宝小说 “牧哥儿,何须理这老疯子。”司虎站在一边,神情怏怏。 “别胡说。”徐牧瞪了一眼,也不顾疯秀才身上的馊臭,扶着走近马车,抱了上去。 “司虎,驾车。” 天空上,恼人的春雨又突然落了下来,将望州内外古朴的城墙,逐渐染成发褐的颜色。 城门口,雨幕中的马拐子,裹着麻袋头,神色越发地恶毒,在几个棍夫的簇拥下,眼睛里透出凶戾的光。 徐牧仿若未闻,催促着司虎,马车驶得飞快,不多时,便一路出了望州城。 待远去一些,一个富绅模样的人,才冷冷地抱着袍袖,从后边走出来。 “卢坊主,你该想法子了。” 富绅点点头,循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慢慢眯起了一双狐儿眼。 …… 春雨浸过的泥道,越发泥泞,田松新送的老马,似是染了病疾,好几次吐着白沫摇摇欲坠,没办法,徐牧只能赶一阵,歇一阵,等回到四通路老马场,已经是灯火初上了。 “是东家!”陈盛高声欢呼,急忙让人打开了庄门。 等徐牧走入庄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张新面孔,有男有女,皆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是喜娘介绍的散户,人手不够,我便让他们先留在庄子帮忙,等东家回来再说。” 徐牧点点头,走过去认了一番,免得以后过于面生。 “徐、徐郎。” 闻讯赶到的姜采薇,语气自责,抬起的头,眼眶还微微沾着血丝。 “东家,昨夜人手不够,夫人帮忙值夜,值了两哨。” 两哨,即是两轮。 这对于一个娇弱女子而言,已经是很吃力的事情了。 “陈盛,昨夜山匪又闹了?” “闹了的。”陈盛脸色生气,“我按着东家的意思,早早闭了庄门,这些山匪没法子,便只会装神弄鬼,一会又说有狼,一会又说要打进来。” “都没事吧?”徐牧皱起眉头,北面老山上的那帮山匪,确实是个麻烦。 “东家放心,大家伙都好好的,我和周遵都带着好弓,那些山匪也怕得要死。但我不敢把头冒出去,一时也看不清有多少人。” 徐牧沉思一番,箭楼的事情,要必须马上建造了。 “庄子里,现在有多少人了。” “徐郎,奴家算过,有十七人,四个娃娃。” “十七人。” 即便加上五个赶马夫的家人,终究也是少了些,以后酒坊庄子运作起来,单单需要的酿酒工,都不止二十人了。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附近的三两村落,在那些懒汉的游说下,几乎把老马场当成了杀人埋尸的地方。 “东家,这位是?” 待陈盛将马车拉入棚子,这才发现马车之上,居然还有一位昏昏睡睡的老人。 事情一多,徐牧也险些忘了。 “陈盛,搭个新棚子,让他住在庄里吧。” 毕竟是个秀才,说不定还能有一番用处。说到底了,也是思儿心切,才想着借酒浇愁。 “司虎,将长木搬过来。” 怕入夜山匪又来,趁着还有时间,徐牧打算赶造一个箭楼,用以防御庄子。 这世道,就别指望什么官差了,看田松就知道,若想办事情,用银子来敲门,尤其像喜娘这样的穷苦人,男人被杀,官差连查都不敢查,还顺手拿走了两只蛋鸡。 整个大纪,已经被腐蚀到了骨子里。 黄昏时分,司虎等人,终于按着徐牧的意思,好不容易在庄门侧边,建好了一个箭楼。 箭楼虽然不高,但用了厚实的木板作为挡遮,即便敌人有神箭手,只需俯下身子,便能化险为夷。 开好的箭窗,虽然不大,但把箭矢瞄准射出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司虎,陈盛,你们都上去看看。” 闻声,司虎两人急忙挎着铁胎弓,几下攀了上去。 “东家,好高啊!我都瞧见那边村子的人家了。” 徐牧微微一笑,箭楼最主要的任务,便是瞭望之用。 若是日后造出百余把长弓,配合箭楼的瞭望,就算只立在庄子边上齐齐抛射……啧啧,这杀敌能力,定然不容小觑。 第二十二章 老虎伏草 两三日后,酒坊庄子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不仅新建了几座箭楼,连着酿酒的大屋,居住的连排木房,都已经建好。 陈盛的家人,昨日也被接送了过来,算一算,如今的整个酒坊庄子,加上那些散户,也有差不多二十几人了。 徐牧只觉得肩膀上,开始有了些发沉,这庄子里的二十几口人,以后可都指望着他这位东家了。 “司虎,去取车,该去河州那边了。” 司虎瓮声瓮气地应了句,抓起朴刀便往前走。 “我儿!我儿!李破山!” 老秀才穿着刚新换的文士袍,不曾想跑急了些,一下子又摔倒在泥地,偏又滚了几下,不多时,又变成了脏兮兮的模样。 惹得几个在旁的散户,发出欢快的笑声。 “前辈,又缺酒了?” “酒不缺,陈头领昨日还给我拿了两葫芦。” 陈头领,即是陈盛,徐牧不在的时候,都是安排陈盛来管理庄子。 “我儿离庄,可又是去打仗了?” “不打,天下太平了,我正要入宫领赏。”徐牧艰难应了句。 老秀才真正的儿子李破山,早些时候镇守雍关,七百里无援军,在被北狄人破关之后,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哈哈,我儿定然军功卓优,好,且去且去!记得带上麻袋,皇帝老儿不知要赏你多少!” 沉默地走去马车,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姜采薇已经等在马车边。元宝小说 “徐、徐郎,奴家也想去一趟。” 第一次去河州收粮,徐牧并不想带着姜采薇,天知道这沿途中,会碰上什么事情。 听说离河州三十里的地方,前些时候还有老虎下山,跳出草丛扑人。 “徐郎,奴家旧时有两个丫鬟,便、便是被卖到河州附近的村子。” 徐牧都明白了,敢情自己的小婢妻,是想去走个亲。 在穿越来那会,他也知道,姜采薇带着的两个丫鬟,也算有情有义,为了让姜采薇进城入苦籍,自告奋勇地卖了身。 看着姜采薇有些焦急的模样,徐牧终究是松了口。 “那便去吧,若是过得苦,便让她们来庄子里。” “谢谢徐郎!”姜采薇大喜过望,慌不迭地鞠躬。 徐牧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这种生分的感觉,别扭得很。 “陈盛,开庄门。” 早等在一边的陈盛,赤着膀子,和两个大汉一起,轰隆隆推开了两扇巨大的木门。 …… 由于陈盛要留在庄子,眼下跟着徐牧一道的,除开司虎外,只有其他两个赶马夫,一个周遵,一个叫周洛,是一对本家兄弟。 从四通路而去,离着河州有差不多八十里路,即便马不停蹄,也未必能一日到达。 徐牧已经做好了扎营一夜的打算。 “东家,前面便是跃虎坡了。”周遵一边挂上马灯,一边急忙提醒。 先前徐牧就知道,离着河州三十里左右的路程,便有一处地方,时常有老虎伏草扑人,不知有多少过路客,被扑死后叼去了山上。 此时,天色将近暗透,按着徐牧的打算,至少要离着河州十几二十里扎营,才是最稳妥的。 “周遵周洛,再赶一阵。” “司虎,行车。” 三辆马车,迅速挂上了马车,在湿雨和昏暗的世界中,循着官道,急急往前赶去。 路过跃虎坡的时候,徐牧特地拿起了哨棍,旁边的司虎也抽出了朴刀。 就连着姜采薇,也脸色微微发白,把手伸入小包裹里。 “东家,过坡了。”后头的周遵欢喜大喊。 放下哨棍,徐牧也松了口气。 在上一世,他只在动物园里见过老虎,即便是被驯化了,但咧口嘶吼的震撼感,还历历在目。 “牧哥儿,木桥崩了。”驾着车的司虎,突然惊声开口。 徐牧抬头往前,气得差点骂娘,在一条不小的溪河前,横在中间的木桥,不知什么原因,已经从中折断。 “周遵,去看看水位。” 徐牧下了马车,提着马灯,不时环顾四周,这官道两边,尽是成排的密林和半人高的棘草,也怪不得会有老虎潜藏,伏草扑人。 “东家,过不得。”周遵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身子上的水渍,漫到了肩膀。 “只能等明日往前看看,有没有浅滩子。” 过不了河,天色又暗,又怕有猛虎蛰伏。 “牧哥儿,会不会是被剪道了?这桥便是被人弄坏的。” “不会。” 剪道的山匪没有那么傻,会挑一个有老虎出没的地方。 徐牧估摸着,是这几天连日春雨,水位攀高,把老木桥浸坏了。 “哥几个,先把马车围一起,寻些干柴过来,别走太远了。” 左右也过不去,再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按着计划,先扎了营,生起篝火再说。 “徐郎,奴家也去拾柴。” “不,你跟着我。” 莫名其妙的,徐牧脑海中,又浮现出上一世在动物园,老虎咧嘴嘶吼的凶戾模样。 昂—— 几只林鸟,突然从树林深处飞出,在徐牧几人头顶盘旋一阵之后,急急往前掠去。 “飞慢一些,我射死它!”司虎恼怒地收好铁胎弓,喋喋不休。 徐牧眉头越发紧皱,不时抬起头,看向树林深处,但看了好几番,直到眼睛酸了,都没有什么发现。 “牧哥儿放心,即便有老虎,我也捶烂他。”司虎大大咧咧,安慰着说了两句。 “别冲动。”徐牧正色道,“若真遇着老虎,哥几个记住,先跑开距离,马车救不急的话,那便先不管。” 围了马车,拾了干柴,徐牧稍稍松了口气,一般来说,有火光的话,野兽之类的,都不会太过靠近。 “东家,我去取些炊饼来。”周遵拔了拔火,起了身。 “周遵,再拿壶酒热身子。” 春雨细细绵绵,恼人无比,不仅沁了寒意,还平添了几分聒噪。 “东家,晓得。” 徐牧侧过头,看向旁边有了困意的姜采薇,犹豫了下,解了袍子,缓缓盖了上去。 “徐郎,奴家不冻。”姜采薇红了红脸,又拿起袍子,披回了徐牧身上。 徐牧也懒得坚持了,索性起了身,往马车外看去。 “周遵?” 即便是最边上的马车,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周遵似乎是耽误了些。 “周遵?”徐牧又喊了一声,脸色迅速变得发白。 数不清的林鸟拍着翅膀,从头顶“梭梭”飞过,目光可及的棘草里,隐隐有小兽惊颤的低吼。 三匹老马焦躁地扬着蹄子,晃得马车上的物件,咚咚作响。 连月光都适时隐匿,被林木的叶梢惶惶遮住。 “东、东家!大虫跳出草了!” 周遵颤栗的声音,在附近暴声而起。 第二十三章 抱虎 周遵颤栗的声音,惊得在场的几人,皆是脸色剧变。 徐牧从旁抽出哨棍,惶然往前跑了几步,面前的景象,让他一时惊得咋舌。 一头硕大的黄斑吊睛猛虎,威风凛凛,正往下刨着利刃般的巨爪,不断剐出阵阵迸溅的血珠。 周遵无愧是条好汉,手里那柄朴刀,死死地护在脑袋前,但即便如此,胸前的位置,也已经被剐得血肉模糊。 “东家……救我。”周遵吐出一句,泊泊的血水从嘴里咳了出来。 “救人!”徐牧不敢再耽搁,喊了一声之后,和司虎周洛二人,齐齐冲了上去。 小婢妻姜采薇,也拿着老柴刀,淌着豆大汗珠,紧张地跟在徐牧后面。 吼—— 徐牧刚把哨棍打出,巨虎怒嘶一声,瞬间将哨棍拍断。 周洛红了眼睛,抬起铁胎弓,便射了下去。 铁镞箭透入虎皮,惹得巨虎愈发狂暴,冲着四周又吼了几声之后,往下疯狂拱着虎首。 周遵痛叫的声音,越发地吃力嘶哑。 “司虎!” 司虎恼怒地抬起朴刀,几步冲到巨虎之后,眨眼之间,便连剁三刀,似是剁到了虎骨,在昏暗中溅起粒粒火星。 这一下,果真把那头巨虎惹怒了,弃了奄奄一息的周遵,虎尾重重一扫,将司虎扫得趔趄之后,便摆转身子,瞬间把司虎扑倒在地。 徐牧看得睚眦欲裂,从地上捡起周遵的朴刀,便朝着巨虎捅去。 朴刀才捅入小半截,虎尾又扫起,将徐牧撞飞到十步之外。 “徐郎!”姜采薇惊声一叫,颤手握着柴刀,踏着两条打抖的腿,死死挡在倒地的徐牧面前。 “快,周洛,去把周遵扶走。”徐牧捂着胸口,咳出几声。 那头巨虎,似是恨透了司虎,并未转移目标,此时,两只巨大的虎爪,眼看着就要剐烂司虎的胸膛。 “司虎——” “吼!” 地上的司虎,喉头滚动两下,居然发出近似虎吼的声音,脸色瞬间涨红,抬起两条粗壮的手臂,死死箍住巨虎的两个前爪。 在以前,徐牧并不知道司虎有多大的力气,根据原主人的回忆,有一次收人命租时,为了防止欠债的赌徒骑牛逃走,居然双手倒拖牛尾,将半吨多重的黄牛,一下子拖崩。 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徐牧惊喜地站起来,看着前方雨幕中,一个缓缓挺直身子的人影。 姜采薇惊愕地眨着眼睛。 连扶着周遵的周洛,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徐牧颤声怒喊。 “抱虎!” 司虎也仰起了头,脸上涨得越发通红,铁臂般的双手,突然间迅速收缩,死死钳住巨虎的身子。 吼吼吼! 巨虎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却挣扎不得,连着两只虎爪,也被紧紧箍住。 将周遵放到一边,周洛也吼声连天,拾起朴刀,几下冲近,不断捅入巨虎的腹下。 徐牧也急忙起身,捡起半截哨棍,疯狂朝着虎头砸去。 不知多久。 直至泥地上的血水,渐渐被冲刷干净,司虎才抖着两条手臂,缓缓松开。 周洛艰难地瘫倒在地,抱着朴刀,依然忍不住地打颤。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周遵,也睁开眼睛,露出欢喜的神色。 徐牧扔了半截哨棍,艰难喘了口大气,侧头一看,发现姜采薇还死死握着柴刀,紧张地站在他旁边。 “死了的。”徐牧露出轻柔的笑容。 他何尝不知道,姜采薇是怕他出事情,才一直跟在他身边,但一个弱女子拿着把破柴刀,又能做些什么。 姜采薇红着眼睛,急忙跑回马车,翻出了金疮药,挨个开始涂抹起来。 “司虎,你……他娘力气真大。”徐牧声音兴奋,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没有抛开司虎,这简直是押对了重宝。 “牧、牧哥儿,我饿了。”司虎大字形摊开,睡在泥地上,重新恢复了瓮声瓮气的声音。 “哈哈,好!等会我亲自给你烤饼子。” “周洛,你堂兄没事的吧?” “东家放心,都检查过了,幸好虎哥儿出手得早,都是些外伤。” 徐牧松了口气,撑着起了身子,好奇地往地上的虎尸走去。 虎尸倒是没什么太大不同,可怖的是,这虎尸的上半身,都快被司虎箍成了凹形,连着那双虎眼,也鼓得可怕。 “周洛,和我把虎尸扛上车。” 徐牧寻思着,这么大一头老虎,虎尸怎么着也能卖些银子。 放了虎尸,周洛按着徐牧的吩咐,提了一盏马灯,迅速往前寻找浅滩。 约有一个多时辰,周洛才惊喜走回。 “东家,有滩儿,不过水还有些深的。” “顾不得了。” 徐牧不敢再耽误,即便止住了血,周遵的伤刻不容缓,再说,又跳出一头吊睛猛虎的话,恐怕真要等死了。 催促一番后,三辆马车涉险趟过溪河,连夜往河州赶去。元宝小说 …… “这是、这是大虫?” “几位当真是好汉。” 天明时分,徐牧一行人刚入得河州城门,马车上绑着的黄斑巨虎,便引起了阵阵惊呼。 “谬赞,不过是捡来的虎尸。”徐牧微微皱眉,这等年头,低调些总是没错的。 而且,徐牧还有点私心,若是被人发现是司虎箍死的,要拉拢走怎么办? 虽然说和司虎有一番情义在,但这些东西,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将虎尸拉到肉铺,连徐牧也没想到,卖了将近一百两银子,喜得司虎差点要嗷嗷大叫。 “周洛,去抓药吧,记得多抓几副。”客栈里,看着转危为安的周遵,徐牧长长松了口气。 “东家,我误了活计……这月便不要工钱了。”周遵脸色黯然。 实则,他是怕徐牧会把他赶走,毕竟被老虎刨开的伤口,起码要休息半月。 这年头都是如此,东家老爷们,都不会养废人。 “别胡说。”徐牧露出笑容,“你好生休养,这月的工钱嘛……” 周遵脸色变得紧张。 “卖虎尸分你十两,这月再加一两银子,拢共十三两,让你婆娘给你做些好吃的。” 周遵昂起的头,瞬间虎目迸泪。 第二十四章 苦命丫鬟 “周洛,你留在客栈,看好你家堂兄。” “东家,晓得了。”元宝小说 卖虎尸,各分了十两银子,这样的东家去哪里找,周洛已经巴不得快点回到四通路,把这等好消息告诉自家婆娘。 “牧哥儿,咱去哪?”大街上,司虎舒服地嚼着两张油饼,吃得满嘴油光。 “采薇,你旧时的两位丫鬟,住在何处?” 来河州的目的,便是收粮,若是那两个丫鬟的村子近些,这倒刚好顺路了。 “徐郎,她们来过信儿,住在河州几里外的右坡村。”姜采薇脆生生地开口,拿着油饼,也只敢小口小口的咬,怕被徐牧嫌弃。 即便是刚才挑礼物,也不敢多拿,只选了两匹普通的麻布,最后,还是徐牧帮着选了两条好肉。 “那便过去。”徐牧笑着应道。 周遵伤了,再加上原本人手也不够,若是能拉来几户人家搬迁到酒坊庄子,不失为一趟好路程。 司虎抹了抹手,匆匆驾来马车,未等徐牧开口,便已经催促着老马,驶出了河州城。 比起望州,河州安定的模样,可要好太多了,至少没有难民围城,至少沿途走过的百姓,脸色也不见得都是蜡黄。 所以,对于这次的河州收粮,徐牧充满了信心。 沿途过去,询问了三两路人,才寻到了右坡村的方向。 大纪并没有门牌的概念,若是想找人,只能说出对方的名字诨号,当然,还不一定马上能找得到。 至少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拢共两钱碎银,徐牧三人终于打听到两个小丫鬟的下落。 “一个嫁给了屠子,一个嫁给了书生,这倒是稀奇。” 北方几十万难民惶惶南下,不仅给灰色产业注入了新血,另外,许多半生不娶的老骡夫,也难得娶上了婢妻。 姜采薇的两个丫头,算是运气不错,只是卖了身契嫁人,并未被拐到清馆窑子里。 “先去哪家?”徐牧抬头瞅了瞅天色,细声发问。 两个丫鬟,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 “徐郎,屠子那边……的。”姜采薇语气有些焦急。 大纪屠子的名声,和棍夫一样,是烂到泥巴地里的营生。 屠子,即是屠夫,但不同于城里的肉铺,乡野小村的屠子,大抵是收些猎人的小兽,剥皮剁肉卖银子。 再加上屠子往往都是酒鬼,卖出去的,都不够自个下酒的。这样的营生,很多时候都是入不敷出。 三人踏着脚步,踩在泥泞不堪的村道上,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家破烂不堪的屋头前。 司虎扯了扯裤腰带,好让那把朴刀显眼一些,这才抬起了手,叩响柴扉木门。 哐—— 木门被重重推开,一个头发糟乱的中年汉子,骂骂咧咧地探出了头。 “做甚?” “春荷可在家?”姜采薇走前两步,声音焦急。 “春荷?哦,那贱人好似是叫这个。”大汉灌了口酒,踉踉跄跄坐在地上,继而露出微微的狰狞。 “不过,你们要想打桩儿,可慢了些,昨日刚好埋了。那小贱人是个脏命,一个柳病挺不过去,便跪在床上哭,哭了几日便死了。” “哈哈,要想打桩儿,等我再拿个婢妻回来。” 徐牧身子微微发颤,旁边的姜采薇,已经有泪水滑到脸庞。 “司虎。”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司虎,恼怒地要朝着大汉冲去。 却不料,姜采薇已经先前一步,拾起了一块石头,红着眼睛朝醉醺醺的大汉砸下。 大汉鼓着眼睛,神态僵了一会,一下子摔到地上。 “牧、牧哥儿,我还打不打?” “打断两条腿。” 徐牧心头发涩,走过去将姜采薇扶起。 国之将亡,民事哀苦。 这吃人的世道,都快把人的骨头嚼烂了。 “徐郎,春荷死了的。”姜采薇撑着身子,哭得无比凄凉。 徐牧能够想象,当初一主二仆从北面逃难而下,是何等的生死相照。 “先去村尾那边看看吧。” 这一句,终于让姜采薇蓦然惊醒,急忙往村尾方向跑去。 “牧哥儿,书生……应当不会做那些事了吧?”抹去拳头的血迹,司虎语气发沉。 “我也不知道。” 徐牧叹了口气,招呼了一声,和司虎两人跟在姜采薇后面,匆匆走向村尾。 根据姜采薇所说,第二个丫鬟叫夏霜,嫁了个种佃田的老书生。 焦急地把柴门叩响,待屋里的人走出来,姜采薇瞬间喜极而泣,激动地抱着出屋的人影,连身子都颤了。 “小、小姐,你怎么来了?”出屋的女子村妇打扮,裤腿上还沾着泥巴,似是伙食不好,脸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蜡黄。 不用说,这小村妇就是丫鬟夏霜了。 “我夫君还在读书,你们进屋,小、小声一些。” 姜采薇急忙拿出两匹麻布,递到夏霜手里。 “小姐,你留着自个做衣裳,奴婢有衣遮身就成了。” 有衣遮身么?身上的那件衩裙,估摸着是男袍子改的,密密麻麻地打满了补丁。 “进屋,进屋,小声、小声一些。”夏霜不忘又叮嘱了一番,不时还抬起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徐牧。 她也知道,自家小姐嫁了个棍夫。棍夫啊,是很坏的人。 司虎走在最后,提着两条好肉入屋,弥漫的肉香气,才终于让那位久坐灯下的老书生,慌不迭起了身子。 “夏霜,哪儿来的贵客?” “自家小姐来走亲的,夫君,你且去看书吧。” “不急的,已经看了一日,刚好有些累乏。” 老书生几步走前,身上洗白了的文士袍,都明显有些不合身了。 徐牧犹豫了下,寻思着要不要留下几两碎银,当投个资,若是日后这位寒窗苦读的书生,蓦然高中了,也好有条路子。 可惜,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看得很清楚,旧书桌上,摊开的那本书籍,并非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一本手抄的春宫黄本儿。 姜采薇也识字,刚巧也看见了,转过头来,脸色瞬间通红。 老书生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抄本,嵌入了裤带里。 “我原本想去城中酒楼,与诸多同窗欢聚的,但偏偏身子有些不适。” “以后再来,莫要带酒肉了,我时常吃的,前两日河州的几个大户,还请我赴宴,吃了顿全鹿席。” 老书生言语镇定,仿若真事一般。 徐牧顿住身子,一时不知怎么作答。这年头,寻常百姓里,能吃上肉的人家,可不多见了。 提着肉条的夏霜,这时一个不慎脱手,肉条便滚到了泥尘里。 惊得原本镇定自若的老书生,怪叫一声,心疼地急忙弯腰,捡起肉条又吹又拍。 徐牧脸皮一抽,这模样,该有三两年不知肉味了吧。 第二十五章 世道不公 两条好肉下了锅,只消一会,诱人的肉香气,便弥漫了整间屋子。 老书生鼻子都吸红了,好不容易等上了桌,便急忙寻了碗筷,夹了几捧,大口吞咽起来。 徐牧懒得动招揽的心思了。 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了解到,这书生就尤文才,已经三十有七,考了十几年的乡试,连秀才也没考上,依旧是个童生。 家里租种的佃田,现在全推给了夏霜劳作,自个每日缩在屋头里,看着春宫黄本儿。 “小姐,真、真的吗!”旁边的墙角里,夏霜由于声音激动,不知觉提高了些。 “真的……徐郎开了酒坊庄子。夏霜,你不如一起过来。”姜采薇声音温柔,对自己的两个丫鬟,她向来视同姐妹一般。 如今春荷死了,愧疚如她,更想保护好夏霜。 “我听说你是个棍夫。”夏霜还没回话,吃了两碗肉的尤文才,已经开始了淡笑。 “并非是想笑哥儿,但我身为大纪的读书人,自知礼仪周法,恐怕与哥儿不是一路人。” 徐牧笑了笑,几乎没有犹豫,“我亦不敢高攀。” “不瞒哥儿,连老师都说,我今年乡试是有机会的。”尤文才喋喋不休,“我已经想过,今年中榜之后,便先去城里买个大宅,再添置几间偏房,请一伙舞姬常住……” 徐牧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这尤文才就跟个吹牛犯一样,就差没把自己说成文曲星下凡了。 “正所谓燕雀不知鸿鹄志,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示好,希望哥儿能明白。” “我没有这个打算……”徐牧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木窗,看向屋子外的景色。 时间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等会还要去询问收粮的地点。 “我每月去帮主家抄书,亦有二钱银子。并非自夸,我尤文才的书法自成一体,连衙门的县太爷也时常夸我。” 起了身,徐牧瞟了一眼桌上的肉碗,发现尤文才连肉汁都舔光了。 “祝尤兄今年高中榜眼。” 叹了口气,徐牧实在不想再待下去,怕忍不住抽尤文才的耳刮子。 在一旁的姜采薇见状,也急忙跟着起了身,脸色上带着微微失望。 第二十六章 我有一个庄子 “列位可是要找生计?”下了马车,徐牧走前几步,替一个孩子抹掉脸上的泥巴。 这副光景,让二十余个苦民看到,不免一下子生出了好感。 “这位头家,自然是的,我等原是二十里外,一个小农庄的佃户,农庄被山匪打破,老东家活活气死,我等实在没活路了。” “敲了七八个庄子的门,都不愿意收留我等。” 二十余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农人,拄着一根柴棍缓缓走出。 “我亦有一个庄子。”徐牧凝声开口,“列位要是没去路,拜我为东家如何?” “头家……你农庄在几里路?” “八十里外,望州城的一个酒坊庄子。” “望州啊,前面的雍关都破了,那里听说很快会打仗啊。” “还有难民吃人。” …… 徐牧面色不变,眼下这帮苦民,都落魄成这样了,若还是挑三拣四,不要也罢。 “住口,你们都住口!” 庆幸的是,那位老农人还是明事理的,立即喝住了后头的议论声。 “头家,每日分几顿饭?” “二顿,每月再分十斤粮。” 徐牧的话刚落,二十余个苦民,已经脸色激动起来。 这世道,能好好活下去不被饿死,便是莫大的本事了。 “另外,每月有二钱月俸。” “这……还有月俸!”老农人蜡黄的脸色上,涌起激动的潮红。 “快!快来!都拜东家!” “我等鹿山小湖庄,逾二十三口,拜见东家。” 声音齐整,即便还饿着肚子,却洪亮无比。 “好!甚好!”徐牧大喜,这一下,酒坊庄子里,便又有了一大批的生力军。 而且都是老实本分的穷苦人,足以信任。 “我有言在先,列位拜我成了东家,吃我的粮,拿我的月俸,以后行事,务必以我为先。” “自然的,东家放心。”老农人重重松了口气,若非是遇到徐牧,他们继续在河州兜兜转转,估计会越来越惨。 “司虎,去敲农庄,多买几辆马车,再买些吃食来。” 一脸老马车,至少也要六七两银子,但没办法,没马车的话,让这帮人走路去四通路,也不现实。 再者,徐牧买马车,实则还有一个不小的计划。 …… 等这二十余的苦民吃饱肚子,再取来四辆马车,已经差不多天色昏黄了。 回到河州,徐牧索性雇了个大棚,先让这些苦民住下,等明日清晨,便一起赶回四通路。 “司虎,和我去城里走几步。” 安顿好苦民,徐牧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没有早睡的习惯,索性趁着酒楼还未打烊,再去推推销路。 “徐郎,奴家也去。”姜采薇脆生生地小跑出来,跟在后边。 “牧哥儿,她定然是怕那些苦民使坏。” “别胡说,那些苦民以后是自家人。”徐牧瞪了一眼,继而才转过头,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的小婢妻。 南下千里,难民可比苦民要可怕多了,小婢妻尚且护得一家周全,又何须害怕这些苦民。 徐牧脸色越发沉默。 她是担心,自己会出事情。 姜采薇默默垂着脸,也不解释,定定地跟在后边。 河州四纵八横的大街,比起望州还要繁华许多,即便是入夜了,各种酒楼清馆,赌坊食铺,依然还未打烊,应有尽有。 连着问了七八家,送了几小坛子的醉天仙出去,也仅有两家愿意小批量的订购一些。 徐牧也不急,只要醉天仙能打入河州城里,凭着蒸馏的技术,火爆全城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便不是上门推销了,反而是那些酒楼食铺,自个来酒坊庄子讨酒。 “回去吧。”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没必要再继续待在河州城,只等歇息一夜,便立即赶回四通路。 …… “东家!东家回来了!”陈盛赤着膀子,站在箭楼上欢喜大呼。 瞬间,庄门一下子大开,七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酒坊庄子。 下了车,徐牧也脸色兴奋,虽然途中遇到了猛虎伏草,周遵也受了伤,但还好,算是有惊无险。 只等这一两天,河州城的粮车送来,便可以立即开工。 “陈盛!” 陈盛嬉笑着披上衣服,“东家,这两日按着你的吩咐,大家伙把庄子围得更严实了。” “山匪又闹了?” “这两日倒是没见,不过有望州那边的人过来说,难民闹得越来越凶了。” 徐牧皱了皱眉。 几十万难民,食不果腹,长此以往,必然会生出问题。 “陈盛,让大家伙先休息一下。” “喜娘,你挑两个人,以后负责给大家做饭。” 原本在扛着木头的喜娘,听到徐牧的声音,慌不迭地急忙点头。 “东家,这、这又有一大帮人入庄了啊。” 第二十七章 山匪立威 整个徐家庄,到了现在,约有四十多人,除了六七个孩童外,余下的,妇人占了大半,偌大的庄子,只有十五个成年男子。 这个数目在徐牧看来,已经是很满意了。 毕竟于大纪而言,拉壮丁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知多少好汉,死在边关的城墙之下。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上一世积攒的装修经验,很快,偌大的徐家庄,已经变得有模有样。 除开居住的连排木屋,四座箭楼,大木棚搭建的酒坊,徐牧还特意在庄子的西侧,围了一个不小的马场,平时没事的时候,便将拉车的老马,放出来奔几圈。 左右整个庄子,也有差不多两个足球场大小,用地是完全足够。 按着徐牧的意思,酿酒的活并不算太累,让妇人轮着来做便行,至于男子,则要做一些重活,譬如锤树送酒,值夜护庄。 “徐郎,奴家和喜娘她们商量过了,在庄子边的空地,可以开荒,种些野菜,养些江鱼。” 姜采薇欢喜地走过来,语气带着兴奋。 相比起以前瘦弱单薄的模样,这段时间,明显是健康了一些,姣好的面容上,也有了淡淡的红晕色。 “徐、徐郎,你怎么了,若是不想也无事,奴家去和她们说。” “不是这个意思。”徐牧露出笑容,“以后这种事情,你自个做主就成。” “徐郎,不行的,奴家、奴家不能逾越。” 果然,小婢妻还是过不了那道坎。 徐牧叹了口气,虽然说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酒坊庄子,但他和姜采薇的关系,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我答应了。记住,你记账就行,不用帮做杂活。” “奴家,听徐郎的。” 刚说完,姜采薇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红着脸往后跑开。 锵锵锵—— 徐牧刚要往后走,猛然间,耳边如同被炸了一样,惊得他急忙捂住耳朵。 待回过头,才发现老秀才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来,手里还提着一面锣鼓。 “我儿!我儿!鸣金收兵了!狄人势大,且退且退!鸣金收兵了!” 徐牧有些无奈,又怕老秀才跑得太快摔到身子,急忙要去扶住,却不料眨眼间,老秀才已经跑出了百步。 “东家,那锣我想用来醒夜的,一时不慎,被他抢了去。”匆忙追来的陈盛,同样一脸无语。 若是深夜之时,有山匪来抢庄,有面铜锣来醒夜,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东家,不和你讲了,我去把锣拿回来。” 徐牧抬头望去,见着在昏黑的天色下,老秀才领着几个孩子,一边提着锣,一边上蹿下跳,追得陈盛气喘吁吁。 惹得不少妇人和男子,一时停下手里的活计,哄然大笑。 不知觉间,徐牧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东家!东家快来!” 突然,陈盛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反而是脸色仓皇地转过头,高声大喊。 如陈盛这样的好汉,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只有一个。 山匪! “东家,是山匪来了!”箭楼上的周洛,也同样大呼。 “司虎,带人上箭楼!” 吩咐了句,徐牧冷冷往前,踏着木梯走上了木墙的横板。 “东家,这得有四五十人!”陈盛取来铁胎弓,急忙站在徐牧身边。 徐牧咬了咬牙,面前的景象,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有些惊骇了。 昏黄的夜色下,几十个山匪各自举着火把,手提武器,冷冷列在庄子之外。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黄骠马的大汉,披着一件铁锈斑驳的旧兵甲,似是瞎了右眼,一直绑着眼罩,但即便如此,那仅剩的左眼里,依旧透出瘆人的目光。 黄骠马上,有一把马槊模样的铁制兵器,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凛凛寒意。元宝小说 “某家巡山狼彭春,路过贵庄,打声招呼。” 声音嘶哑无比,如破了的风鼓。 徐牧冷冷立着,“某家大威天龙徐牧,见过招呼。” 庄子外,骑在黄骠马上的大汉,微微一怔之后,爆发出极度的快活声。 那群跟在他身后的山匪,也闹哄哄地举起火把,不断打着聒噪的响哨。 “牧哥儿,要不要射弓?”司虎怒而转头。 “先等等。”徐牧声音冷静。 若是这什么巡山狼要抢庄,绝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反而会摸黑靠近庄子,翻过木墙。 “哈哈哈!” 如徐牧所料,那位巡山狼像抽疯一样笑了几声,夹着马腹的右腿蓦然一抬,眨眼间便将那柄马槊抓在了手中。 “着!” 近处的一株树木,随着马槊的挥砍,应声倒下。 几十个山匪,爆发出愈加放肆的喝彩声。 彭春收回马槊,扬起头讪笑了几声,便打起缰绳,领着人马,呼啸着往北面老山跑去。 “这是怎的?来了又跑?” “在立威。”徐牧冷笑,酒坊庄子的营生,赚得银子太多,这帮山匪,接下来要大开口了。 不过徐牧有些好奇,巡山狼没有直接谈话,莫非是还拉了中间人不成? 果不其然,在山匪离开没多久之后,两个晃头晃脑的人影,悠哉悠哉地走到了庄前。 “东家,是村子里的两个懒汉。” 徐牧微微皱眉,这些村里懒汉,与山匪暗通,祸祸了整个村子。现在倒好,又来做马前卒了。 “列位还不开庄!”为首的一个懒汉,声音叫嚣,扯着山匪的虎皮,如同一位巡游钦差般。 “我奉老北山上,两位大王的话,速速开庄迎客,若晚了半分,明日便发兵打庄,整个儿捶烂了!” 发兵?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谈兵伐征战。 “东家,怎么办?”陈盛紧张地发问。 徐牧回过头,看着庄子里缓缓聚来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 官不斗匪,而匪欺压于民。 这已经是一个彻底病态的朝代。 “望州来的小东家?你好大的胆!抢庄之日,有你哭的时候!” 徐牧目光发冷,他觉得,是该给庄里的人,做出一番表率了。 这个世界上,与虎谋皮,向来都是下场凄凉。 第二十八章 别无选择 “陈盛,取长弓。”徐牧语气发沉。 时间太紧,现在整个庄子里,在徐牧的监造之下,也只打了五把硬木长弓。 要知道,后世的这种长弓,并不同于大纪盛行的竹片弓,而是火烤硬木弓身,曲成一米八以上的巨弓。 另外,还需要收集麻草,晒干之后搓成细小麻丝,上白条搅在一起,方能成弦。 衙门的公证,是可以自造百余把,但依着徐牧估计,起码要差不多两月,才能完全赶造出来。 此刻,听着徐牧的话,陈盛没由来的脸色一惊,蹬蹬蹬跑去箭楼,摘下了一把长弓,另有一壶加长的石镞箭。 “东家要射弓?” “会一些。”徐牧语气平静。 在上一世,有时闲暇,他会去射箭场玩个半天,虽然不至于百分百中,但准头还是不错的。 当然,除了力量问题。 原主人的身子,即便休养了一段时间,依旧还有些孱弱。 莫得办法,徐牧只能学着西方的开弓办法,用脚踏住弓弦,把弓弦拉张,尔后再回了手,紧紧崩住。 “嘿!好胆!真是好胆儿!老北山的大王说了,每月二十两人头钱,若是还不给,这一回便要生气,烧了你的狗庄子!” 庄门外,两个懒汉一唱一和,叫嚣的声音,让庄子里头的不少人,都变得有些束手无措。 大纪土匪的恶名,早已经让人畏惧不已。 徐牧眯起一边眼睛,转过长弓,瞄了几息之后,蓦然松手,崩弦。 庄门下,一个近些的懒汉,猛然间扑倒在地,嘴里发出死了爹娘般的惨嚎声。 吓得另一个急忙抱头,匆匆往前跑去。 旁边的陈盛呆了呆后,喉头里瞬间发出欢呼之声。 “开庄门,把人拉进来。”将长弓放好,徐牧冷冷开口。 司虎得了命令,立即打开庄门,恼怒地冲出去,只消一会,便将一个死狗般的懒汉,拖入了庄子中的空地上。 “尔等,尔等好大的胆!老北山的大王,定然不会放过!” 围过来的人群,其中有不少,还带着戚戚之色。 原本在一边的喜娘,在看了看后,抓起旁边的柴棍,朝着那位被拖入的懒汉,重重打了下去。 家里男人被害死,很大的原因,是这帮懒汉把山匪引入了村子里。而且,在男人死后,这帮懒汉还逼迫她去卖身子,剥肤椎髓,连孩子都差点饿死。 “喜、喜娘儿,你别打了!” 地上的懒汉,痛得在地上打滚,再没有先前的嚣张之气。 “喜娘,等一下。”徐牧叹着气走来,握住那根染血的柴棍。 喜娘红了眼睛,冲着徐牧点点头后,听话地退到后边。 “我且问你,老北山上,有几个山匪?”徐牧声音骤冷,他估计,刚才那一批,应当不是全部。 懒汉龇牙咧嘴,还想吐几句狠话,却被司虎踩着被射伤的小腿,痛得直哈大气。 “东、东家,有……有六七十人。” “六七十人?” 徐牧面色微变,六七十人,已经是不小的犯罪团伙了。 “还有呢!快讲!什么老北山二大王的,全讲出来!”司虎冷不丁又要抬脚,吓得地上懒汉,急忙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二大王你们见过了,是先前的巡山狼彭春……大王叫洪栋,使一把长刀,武功高强。” “闹了几年了?” “差不多二年,两人原先是北面大营的骑枪手,战事不利做了逃兵,一路逃到四通路,又拉了许多人手,做了山匪大王。” “逃兵?”徐牧怔了怔。 先前因为庄子的事情,过于忙碌,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理会那伙山匪,现在居然说,这所谓的老北山大王,原先是大纪军营的骑枪手。 即便军部不管,当衙门官差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可见,大纪的底子,腐蚀到了什么地步。 “小东家,每月只需交二十两人头钱,二位大王便、便不会为难于你。” 徐牧冷冷一笑,今天是二十两,过几天便是五十两了,还是那句话,与虎谋皮的人,向来死的最惨。 “司虎,扔出去。” 闻声,司虎立即弯腰,拖着懒汉的伤腿,待拖到门口,恼怒地往前一甩,懒汉便惨叫着飞了出去。 “闭庄门!” 两扇巨大的木门,在夜色中缓缓关闭。 空地上,围着的人群,脸色已经平缓了许多,似是刚才徐牧的举动,极为大快人心。 有时候,比山匪更可恨的,便是这种为虎作伥的恶徒。 “且散,回去休息。” 走回边上,徐牧的目光越发凝重。 “陈盛,你来安排人手,以三个时辰为一轮,每轮值夜的,至少要四人以上。若发现山匪抢庄,立即敲锣醒夜。”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彻底和老北山上的山匪闹掰了,当然,这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庄子里的十五个青壮男子,只要把胆气练出来,将是护庄的主要力量。 “东家放心。”事关重大,陈盛急忙点头。 “小心一些,记着我说的,山匪围住庄子,便先把身子藏在箭楼。” 即便是简易箭楼,也能很好地挡住山匪的弓箭。 “东家,我们都晓得了。”徐牧面前,十五个青壮大汉,包括司虎在内,都脸色认真地点头。 “好,值夜的留下,其余人先回木屋休息。” 揉了揉有些发沉的脑袋,徐牧脸色依然有些不好。 穿越而来,无背景无靠山,要在这种乱世生存,实在是太难了。 走回最正中的木屋,徐牧刚要走入,却发现不知何时,小婢妻姜采薇已经在里头,弯着单薄的身子,替他铺好了床褥。 “徐、徐郎,床铺好了。”姜采薇脸色带着红晕。 徐牧敢打赌,这时候只要他开口,姜采薇肯定愿意留下来,一夜春宵。 但,这不是一场爱情。 只是一根无形绳子的束缚。 “徐郎,奴家走了。”姜采薇紧张地搓着衣角,神色有些不自然。 “路滑,小心一些。” “晓得的。” 木屋里的灯光,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久久站立,一个转过了身,踩着小碎步往后走去。 第二十九章 我洗净了身子 夜色深去。 徐牧睡在木板床上,一时思绪万千。脑海中,时常跳过姜采薇的单薄身影。 沉默叹了口气,徐牧将桐油灯捻得微弱,打算休息一番。 迷迷糊糊之时。 徐牧手臂一凉,回过头,才发现木板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窈窕的人影。 未等开口,便被人影紧紧抱住。 “采薇?” 不对,姜采薇那害羞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 推开人影,徐牧急忙捻亮了灯光,发现面前的,居然是喜娘。 “东、东家。”喜娘脸色羞红,连着声音,都变得微微发颤起来。 “喜娘,你这是作甚!” “东家!东家!我洗净了身子,我不脏了!东家,你打、打桩儿吧!” 徐牧沉默地抬起目光,发现面前的喜娘,不仅换上了红兜兜,还披了件薄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风情万种。 “东家,我不喊出声!别人不知道!” 喜娘红着脸,似要躺下去。 他一下子明白,喜娘这是在报恩。 左右在古人的思想里,都有以身相许的说法。徐牧已经有了婢妻,相许是不可能了,只能许身子。 “喜娘,你快起来。” 徐牧咽了口唾液,最终还是忍住了心里的龌龊想法。 佳人在前,说无动于衷,那肯定是假的。 “东家,我不脏的,我洗了几遍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牧叹着气,揉了揉额头,才让脑海中的清明慢慢充斥起来。 “喜娘,你不用如此。你能来帮我做活计,还带来不少散户,我已经很感激了。” “东家,莫不是嫌弃。我不说的,我谁都不说,我只想报答东家……没有东家,孩子都饿死了。” “你真要报答我?” “自然是的!”喜娘脸色大喜,眼看着又要闭上眼睛躺下去。 “先起来……”徐牧深感无奈,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把持不住。 “若想报答我,明日去帮我多摘些麻草,如何?” 摘麻草,便是为了做长弓之弦。 虽然这几天都有摘,但终归数量太少了。 “我、我听东家的。” 第三十章 老马当骑 “牧哥儿,人齐了。” 徐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十余个青壮。 陈盛这些人自不用说了,原先就是赶马夫,在马背上讨活的。剩下的人,估计连马都没骑过。 “东家,我、我会一些。”人群中,一个年纪小些的青年,急忙举手。 “我小时,和庄里的少爷交好,他借着小马,给我骑了几回。” “不错。”虽然心里叹息,但表面上,徐牧还是大方地夸了一句。 “那么都选一匹马,骑着看看吧。” 不多时,情况惨不忍睹,除了陈盛四人之外,即便是那位骑过小马的青年,也摔得满脸泥垢。 “东家,看我金鸡独立!”陈盛嚣张地在马背上站起身子,果然玩了个金鸡独立。 “看个卵……” 徐牧揉着额头,山匪说不得这两日就要抢庄,人手劣势的情况下,只能出奇兵。 而这十多匹老马,寄托着他的厚望。五个赶马夫,偏偏还有个周遵受伤了。 “你们这两日都不用做活,就留在小马场里,练好骑马。练得好了,每人赏一两银子。” 十余个青壮听了,又是一阵欢呼。 “陈盛,你驴儿草的,别金鸡独立了!赶紧的,把人给我教好!” “牧哥儿,我呢?” “司虎,你不行。” “为啥啊,牧哥儿?”司虎脸色激动。 “那些个老马,都驮不动你跑几步的,我有其他事情要你来做。” 司虎连老虎都能抱死,做个小骑兵,着实是浪费。 “那,我听牧哥儿的。” 徐牧自己也不确定,那些山匪,会什么时候杀过来,唯今能做的,便是尽所有的力量,挡住这次抢庄。 庄子南面,偌大的酒坊。 粮食已到,按着徐牧的意思,不管世道如何变幻,但活命的营生,决计是不能掉。 除开要练骑马的十余个青壮,近乎所有的人,此刻都在酒坊忙得热火朝天。 徐牧不厌其烦地来回走着,给那些一知半解的酒坊工,认真讲解着酿酒发酵的步骤。 当然,最后关键的蒸馏法,安全起见,在庄子还没壮大之前,徐牧打算还是亲自上阵。 “东家,吃晌午饭了。” 喜娘立在酒坊门口,脸红得要滴出水来。 昨夜里的事情,每想起一轮,她便会暗暗啐骂自个一轮。要是这位东家生气,把她赶出庄子,该怎么办。 喜娘不敢再想,一边垂下头,一边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偷看着徐牧。 徐牧点点头,笑着往前开口。 “列位,徐家坊可不是恶人庄子,且吃了晌午饭,再来忙活。” 酒坊里的诸多人,惊喜地停下活计,谢了东家,二三一群,纷纷往外走去。 不多时,只留下徐牧一个,孤零零地立在酒坊边上。 “东家,东家。”喜娘从拐角闪出身子,眼睛里满是泪花。 徐牧怔了怔,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生怕小婢妻姜采薇,又从哪儿会恰好冒出来。 “东、东家,我脏,我贱,还请东家莫要生气。”喜娘的声音,近乎苦苦哀求。 “你不脏。”徐牧沉默了会,认真开口。 “在本东家的心底,你是个好娘亲,真的不脏,比很多人都干净。” 喜娘愣了愣,捂着嘴巴,颤着身子慌不迭地鞠躬。 …… 等发酵的酒香气扑上鼻头,徐牧算着日子,才发现不知觉间,已经过了三日。 整整三日,山匪未现。 明明都晒刀了,明明都不死不休了,还在等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小马场练马的十余个青壮,有了更多熟悉的时间。 巡了一遍酒坊,发现没有问题之后,徐牧迈开脚步,匆匆往小马场走去。 未走出百步,抬起头,便看见了一脸憔悴的姜采薇,蹲在地上,帮着一个村妇洗野菜。 没记错的话,小婢妻好似是躲着他几天了,即便偶尔碰上,也匆匆地打了招呼,垂着头快步走开。 “采薇。”徐牧犹豫了下,唤出一句。 原来还想着,和姜采薇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现在倒好,闹了个乌龙的婚内出轨,窗户纸都换成铁窗条了。 “徐、徐东家,奴家去算账。” 陌生得像山河故人。 徐牧还在踌躇着一些关系回暖的话,没等回神,姜采薇单薄的身子,已经消失在了面前。 “分两翼,左右包抄!” “凿穿,乃是骑枪手分割战场,最基本的战术。” “都给我多练几回,即便老马跑死了,本东家也会重新去买!” 小马场里,十余个青壮,皆是汗如雨下,三日的时间,冒雨又曝晒,加之一次次的落马摔倒,不知觉间,让他们原本唯唯诺诺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 “轻骑为疾,重骑为坦。”徐牧声音发沉,“若你们好好学了骑马的本事,日后有了银子,我便答应你们,会购几匹良驹袍甲,相赠列位。” “鞭莫停!身莫歪!骑行之威,乃是骑枪所指,寸草不生!” 这时候的大纪,还处在步骑混编的阶段,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大纪境内的马场,寥寥无几。一般的战术,便是步兵行中阵,骑兵看时机包抄两翼,成功率并不高。 反而是纯骑军的北狄,以轻骑为主,配合小型马弓,迂回奔射,将大纪的几个定边营,打的抱头鼠窜。 “再练!”抛却思绪,徐牧冷冷背手,紧盯着场中的情况。 骑着一匹花色老马的陈盛,仗着骑术娴熟,迅速迂回之后,冷不丁伸长了脖子。 “周洛,东家是怎么了?今日似是很生气。” 周洛喘了口气,“盛哥儿,估计是山匪要来抢庄,东家心情不好。” “陈盛,你驴儿草的!给本东家认真些!” 陈盛缩了缩脖子,急忙正坐起来,双腿一夹马腹,带着后面的十余人,继续在小马场里绕圈奔袭。 高高的柴垛,疯秀才把手伸入胸膛,搓出一个泥丸子后,才悠悠灌入一口酒。 “北方狄人皆笑,我大纪无骑,却不知一个小小的酒坊庄子,练起了骑行之术。” “我儿李破山,曾站在雍关城头,以酒拭刀,以弓挡骑。” “六千铮铮城下骨,无一不是大丈夫。” 第三十一章 不破,则不立 十几车的粮食,即便用了不到一半,发酵蒸馏出的醉天仙,也有百多坛。 除开给望州城富贵酒楼的,河州那边的两个小酒楼,也要差不多三十坛。 酿酒蒸馏,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如何把酒送过去。 老北山上,山匪晒刀,誓要抢了徐家坊。 “东家,我等准备好了。”陈盛十余个青壮走来,一脸的怒意。 挡人钱财,无异于杀人父母。 “你们先不急。”徐牧皱住眉头,陈盛这些人要用作奇兵,不能轻易暴露。 “那怎办?” 徐牧揉着脑袋,深思了一番。 “司虎,让人把水装入酒坛子里,先出一辆马车,记得用小马场里的那匹病马。” 病马是先前官差田松送的,眼看着没几天活头了。 “牧哥儿这是?” “别问,按我说的做。” 很快,约有五十个水坛子,被搬上了马车。 “司虎,记得慢一些驾车,如有山匪剪道,便立即下车跑回来。” “马和酒都不要了?” “不要了,先回来再讲。” 司虎怏怏地驾起马车,不忘带上朴刀,待庄门一开,便立即驶了出去。 徐牧急忙走上箭楼,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果然,约不到半里路,十几个模样嚣张的山匪,便立即从林路两边跳了出来,挥舞着手里的棍棒武器。 司虎不忘徐牧的吩咐,恼怒地骂了两句,立即跃下马车,往庄子跑了回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老北山上的山匪,分明是要把酒坊庄子的生意,彻底搅黄。堵了货运,过不了多久,即便是老熟人周福,估计也不敢再下订单了。 “牧哥儿,捶他娘的!” 跑回庄子的司虎,只觉得憋屈无比,若非是徐牧叮嘱,他早就抽出朴刀砍过去了。 “砍了一批,又有一批,没有卵用。” 若是有足够的银子资源,徐牧敢打赌,老北山上的两位大王,会拉起越来越多的人马。 这世道,左右官儿都不会管,即便是说来剿匪,也只是走过过场。 “采薇,庄里还有多少粮食?” 原本将头埋下的姜采薇,冷不丁听到徐牧的话,急忙脆生生地开口。 “东、东家,还有五百多斤。” 姜采薇的话,一时又徐牧越发的不喜,不仅是酒送不出去,还有他和姜采薇之间,越来越陌生的隔阂。 这两三日,便是交货的时间,着实不能再延误了。 “东家,怎办?” “今日先不送。” 徐牧沉下声音,“陈盛,带着人继续练马。” 十余个走来的壮汉,神态有些疑惑,又不敢不听,急忙转了身,往小马场走去。 “司虎,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牧哥儿放心,早削好了的。” 不多时,司虎便抱着二十余杆笔直的木枪,放在了小马场边上。 木枪杆之上,由于不能用铁枪头,莫得办法,只能把枪头削尖一些,裹了一层石皮在旁,增加重量。 “每人拾两杆木枪。” 这些木枪,皆是用笔直的硬木制成,长度有两米左右。这还是徐牧算计了老马的冲锋力,若是真正的马上骑枪,至少有三米多长,借着烈马冲锋的速度,一枪便能戳碎敌人的铁甲。 每人两杆,意思更为简单,毕竟没有铁矿做成枪翼,加之这帮青壮严格来说还算不上骑枪手,用力不均的情况下,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木枪刺入敌人身子便拔不出来。 那么这时,只能放弃手上的木枪,换取另一把备用的。 十余个青壮,急忙各提起两杆木枪,方才一脸狐疑地上了老马。 “勒马,以枪尾部分夹于腋下,待临战之时,再把木枪推出去。” “练!” 小马场上,十余个青壮按着徐牧的交待,开始勒住老马,慢慢熟悉着刺枪的动作。 别小看这套动作,据说是有以小胜多的经典战例,若非是上一世喜欢浏览军事贴吧,徐牧也不能完整地揣摩出来。 这时候的大纪骑枪手,还停留在提枪冲刺的阶段,冲杀威力过于弱小。 不到两个时辰,连自诩骑马小能手的陈盛,也累得气喘吁吁了,腋下位置,被木枪磨得渗血发疼。 “好,以老马奔袭绕圈,再练三个时辰。” 骑枪手真正的杀伤力,只有在烈马奔袭的时候,方有最大威力。 马场里,陈盛等人咬着牙关,按着徐牧的叮嘱,骑着老马,越奔越快,继而把夹在腋下的木枪,狠狠刺了出去。 一道道隐隐的破空声,让徐牧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等很不幸,生逢乱世,天地不公,官府不仁,能让我等自救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听东家的话!”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我等已一无所有,现在,正是我等拼命之时。” “司虎,取草人!” 小马场上,不多时,便摆上了一个特制的草人,徐牧特意在双肩,肚腹,以及脸庞的五官之上,用红胭脂涂了印记。 这些人体位置,只需刺中其中一处,便能让敌人很快丧失战斗力。 “十二匹老马,以绕圈为一轮,长枪所指,戳碎敌人的胸膛!” “开始——” 直至天色暗下,十余个青壮,依旧骑着老马,不断在苍茫的夜色中,刺着手里的长枪。 “挑灯。” 有七八个妇人,急忙将马灯点起,悬在小马场的四周。 “练下去!” “尔等的妻儿,皆在驻足观看。” 马场里,响起阵阵怒声高吼。 徐牧转过身,沉静地往回走去。 要想在乱世活下去,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投靠庄子的人,紧紧绑在一起。 “司虎,去让人准备好酒坛,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带人,去望州城送私酒。” 时间耽误不得。 误了酒楼的生意,即便蒸馏私酒再好,也终归要被淘汰。 “牧哥儿,山匪怎办?” “不破,则不立。” 第三十二章 初露锋芒 清晨,庄子外还是灰蒙蒙的世界。 徐家坊里,早已经热闹成一片,装酒的装酒,套车的套车。 唯有十余个青壮,冷静地立在一边,等待徐牧的吩咐。 “取枪,披上马褂。” 所谓的马褂,不过是塞了干草的褂子,连薄甲都算不上,仅有些许微弱的防护。 “两辆送酒车,十个骑枪手。” 这已经是徐家庄目前,能拿出的最大力量。 “开庄门!” “东家说了,开庄门!” 嚓嚓嚓—— 两扇巨大的木门,发出摩擦的刺耳声。 “出庄。” 徐牧踏上马车,和司虎共乘一辆,后头另一辆,则是另外两个青壮。 而十骑老马,由陈盛带着,小心地跟在后面。 庄子里,姜采薇站在箭楼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她突然很后悔,喊了徐牧几天的“东家”。 “徐郎,小心呐。”垂下头,姜采薇自言自语,声音哽咽。 …… 日头未现,林路两边吹来的山风,依旧冻得人身子发寒。 “多远了。” “牧哥儿,二里地了。” 若是人手少些,估计一离开庄子,蛰伏的山匪,便立即冲过来喊打喊杀了。 徐牧有理由怀疑,山匪极可能在聚拢人手。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在昏色中,紧紧随后的十骑老马,不知觉间,手微微握成了拳头。 “牧哥儿,别担心。”司虎在旁瓮声瓮气。 徐牧点点头,刚要说两句—— 呜! 一声刺耳的嘴哨儿,立即在林道两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山匪打哨了。” 徐牧皱住眉头,旁边的司虎也急忙抽出朴刀。 前几日送假酒病马,徐牧已经能确定,这帮老北山上的山匪,分明是要把庄子周围的林道都剪了,将徐家坊彻底封死。 “司虎,几人?” “约有三四十!” 徐牧眉头越发紧皱,三四十,几乎是老北山一半的喽啰了,还真舍得下血本。 借着昏色的光景,林道之前,一个又一个山匪,狞笑着踏了出来,再围成几排,嘴里发出叫嚣的呼喊。 “徐坊主。” 嗒嗒嗒,一骑黄骠马上,巡山狼彭春扛着铁马槊,声音讪然。 “你可舍得出来了,兄弟们一番好等,差点忍不住要把庄子烧了。” “每月头钱涨到五十两,另外,把醉天仙的秘方一同交出。至此,我便不挡你的生意,让你平平安安地走大财。” “涨了?”马车上,徐牧冷笑。 “涨了。”彭春脸庞一下变得狰狞,“爷是做匪的,既然你不听话,便该多吃些苦头。” “那你过来,我把银子给你,你放我过去,如何?”徐牧笑着往腰下掏。 彭春顿了顿,继而微微一笑,骑着黄骠马,缓缓往前踱去。 他不怕徐牧有花招,一个酒坊庄子的小东家,还能藏什么本事不成。 “银子且数一下——” 铛! 一旁的司虎,蓦然间急急抬刀,照着彭春的脑袋,便起身砍去。 可惜,被彭春迅速抬起铁马槊,稳稳挡住。 火花在昏色中迸溅,巨大的坠力,惊得彭春急忙抽马回身,不敢再迎接。 “银子还取不取?”徐牧起了身子,面色变得发沉。 “取了尔的狗命,再取银子不迟。” 彭春也没有料到,再普通不过的庄子里,居然还有力量奇大的好汉。 他不敢再涉险了。 安抚了好几下黄骠马,才越发狰狞地昂起头,把二指伸入嘴里,打了声响亮的马哨。 霎时间,在后的几十个山匪,尽皆怒声狂呼,各自提着武器,即便是毫无章法,也悍不畏死地冲来。 徐牧神色不变,将马灯高高提起。 “踩过盘子,你庄子除了些小村妇,不过十来之人,所以,你有什么底气。” 彭春眯起眼睛,“若非是大哥为了拿醉天仙的方子,某家巴不得,一刀把你剁了!” 徐牧不答,将马灯高高挂在车驾上。几十个山匪,眼看着就要冲到面前。 “今日,便断了徐家庄的生路。男者砍肢,女者掳掠上山,无用孩童,可扔入火中焚尸!” 徐牧额头上,蓦的青筋暴起。他扬起手,冷冷指向前方。 林路后方,昏色的晨雾之中。 十骑老马慢慢显出身形,马上的十个好汉,木枪夹于腋下。 “冲杀!”打头的陈盛一声怒吼。 昂—— 马鞭抽打,如同霹雳之音,眨眼间,十骑老马并成一字长阵,如卷起的浪头,汹涌撞来。 几个反应慢些的山匪,未等开口怒喊,便被几杆木枪戳碎了肩骨,哀嚎着摔倒在地。 “骑枪手?”彭春面色大惊,急忙驾起黄骠马,迅速掠到一旁。 “怎的会有骑枪手!” 作为曾经的定边营骑枪手,彭春自然明白,马在冲锋之时,爆发出的可怕力量。 “迂回。”站在马车上,徐牧冷冷吐出二字。 冲锋势弱的十骑老马,陈盛等人听到徐牧的声音后,立即调转马头,轻抚了一阵马腹之后,第二次高扬起马鞭。 “东家有话!迂回,凿穿敌人!” “东家有话!我等速速迂回!” “凿穿敌人——” 十骑彪悍的黑影,自东往西,又从西往东,来回冲杀了好几番。 “扫马腿!让尔等扫马腿!这些尽是老马!”彭春气得脸色发白,放在以前,哪里会有这等事情。 一个野庄子,以十骑老马,十个村夫,便能大破几十人的剪道山匪。 “二大王,扫不得,刚走近就被戳了!” “都是废物。” 彭春大怒,将回话的山匪,用马槊一下挑死。 在他的面前,几十个山匪,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都害怕地窜入了密林。 铛—— 彭春神色一惊,慌忙回了铁马槊,发现先前在马车上的巨汉,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再来!”司虎昂起头,眼里透出战意,迅速回了朴刀,继续往前抡斩。 “莽夫,来日再战!” 铁马槊荡开朴刀,拍了黄骠马,彭春要急急往山上赶,赶出几步,却发现周围如静止了一般。 胯下的黄骠马,疯狂地扬起前蹄,嘶声高叫。 彭春战兢转头,看见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梦魇,那位使朴刀的大汉,此刻弓腰踏腿,单手攥住了马尾。 “你要作甚——” 吼! 司虎涨红了脸,单臂鼓起青筋,随即往后奋力一拖。 黄骠马身子一歪,重重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