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沈玉亭星河过客》 第1章:一别大明海天远、红尘行遍、今又少年 “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夫人也不想守活寡吧?” “你丈夫难逃一死,你儿子沈渊又是个纨绔废物,夫人还是从了我吧,嘿嘿……” “你滚!” 房外传来男女阵阵吵闹声,沈渊猛然苏醒,无数记忆涌进意识中。 “头好疼……怎么回事?” “大明,万历三十五年?江都县丞沈玉亭之子?我这是穿越了?” 沈渊不断消化着脑海的记忆,很快冷静下来。 他前世出身功勋之家,少年参军,后来重新上学主修历史,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学历史教授。 因此,穿越到古代这种事情,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原身此时的处境似乎有些堪忧。 这个大明朝的沈渊是个标准的纨绔,平里斗蛐蛐儿、玩赌局、逛青楼是他的三大爱好。 此外起哄打架、看小画本、勾引妇人、浪荡闲逛更是行家里手。 就在昨天,自己的便宜老爹沈玉亭忽然因为犯了案,被县官大人派衙役抓走了。 而院外正在争吵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和家里的管家李良和他的儿子李玉春, 想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嫁给他们父子?恶奴欺主? 沈渊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走到门口继续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见此时的沈夫人气得浑身直抖,她克制着自己的愤怒道: “老爷虽然摊上了官司,但吉人自有天相。连我们娘俩你也敢惦记?你是疯了不成?” “我疯了?嘿嘿!你瞧这是什么?” 李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册子,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晃了晃道: “这是沈玉亭那天被抓时,趁人不备塞给我的,叫我一定要保管好。” “当时我就知道,这册子一定非常要紧。然后我一翻这册子就明白了……沈玉亭他犯得是死罪!” “只有这个册子才能证明他的清白,现在这玩意儿在我手里,你们全家的性命就在我李良的手里!” “什么?”听见这话,沈夫人看着李良手里的册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李良!你当年是个快冻死的乞丐,老爷把你救回来还给你娶妻生子,让你当了管家。在我家遭难的当口,你居然用这册子来胁迫我沈家?你还是人不是人?” “我不是人?”李良遭了一阵痛骂,却没有露出丝毫惭愧的神情,反而洋洋得意地说道:“现在只要我把册子一烧,你们就是家破人亡!” 听到这里,沈渊暗自皱皱了皱眉。 如果李良所言非虚,他老爹沈玉亭的情况已经是万分危急! 要是沈玉亭被问死罪,大明刑法严苛,作为他儿子的沈渊不是被一同问斩,就是流放千里 “我那个爹,到底犯了什么案子啊?” 沈渊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皱着眉摇了摇头……头疼,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想办法把自己这便宜老爹救出来! 看来那个册子是案子的关键,现在先把那个册子拿回来,解决了这俩白眼狼再说! 院子里,李良正越说越嚣张,他原本是个乞丐,他们做奴仆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痛快宣泄一回了! 就在这时,沈渊迈出了房门,慢慢地从幽暗的屋子里走到了阳光下。 一见他出来,院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沈渊一袭素衣,披散着头发,头上的纱布上还带着血痕。这位沈少爷身量稍高,宽松的月白长衣下身躯略显清瘦。面庞清秀俊逸,却是微带苍白。 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少爷身上原本浮浪浅薄的气质,居然一扫而空! 看他徐徐走来,目光根本没去看任何人。但是所有人却都离奇地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沈渊带来的震慑,让李良不禁暗自恼怒。这个干啥啥不行、挨打第一名的少爷秧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李良正要说话,却见少爷径自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伸手在石桌上点了点说道:“小澜去我屋里,把书架底下的蛐蛐罐拿过来。” 沈渊的声音沉静稳重,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妹妹吃惊地点了点头,和母亲两人双双露出了惊讶之色。 看了哥哥一眼,沈澜听话地去了他房间,随即捧了三个蛐蛐罐出来。 见到这三个陶制的罐子,李良又想起了这位少爷平日里的荒唐事,不由又是一阵嗤之以鼻。 这个败家子儿大模大样的出来,他又能干得了什么? “这些蛐蛐儿,估计要饿死了吧?”沈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旁若无人地打开罐子往里瞧,李良的心里顿时一阵不耐烦! 这位大少爷平日里懦弱无能,屡屡因为勾引妇人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因此还在街上得了个绰号:“炭烤羊蛋——又骚又面”。 今天他要是敢出头捣乱,我就让大春打他个满地找牙! 这时院子里的一对母女也好奇地看向了沈渊,她们也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不顶事的,压根就没打算指望他。 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火山文学 “我这三只蟋蟀,一只是百战百胜的“红头棺材”,一只是粉紫带紫牙的“双紫”。最好的是这只“黄大头”。 “都说七厘为王、八厘为宝,它就是八厘。” “你过来。”沈渊摆弄着蛐蛐罐,头也不抬地朝着李良招手。看他的样子气定神闲,根本没把李良放在眼里! 这边李良还没说话,李大春却“腾腾“两步走过来。他面露凶光指着沈渊狞笑道:“装什么装?还以为你是大少爷呢?我告诉你!哎?” “啊!”的一声惨叫! 眨眼间,李大春的手指就被沈渊闪电般握在手里,他转着圈儿的一拧,指骨发出了“咔嚓”一声,被沈渊干脆利落地折断了! 这一下异变陡生,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沈澜姑娘发出了一声惊呼,李良则是愤怒的喊了出来。 李大春折断的指骨被沈渊捏在手里向下一按,疼得他“嗷”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 开玩笑,沈渊当兵时是南疆三七七四零零部队的侦察兵。这股狠劲儿,他是在战场上血火人命,硬生生杀出来的! “……就凭李良你这样的杂碎,还有你这个猪狗般的儿子,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第2章:岂容蛇鼠舞于前、雄狮猛醒、是我河山 在李良惊怖的目光中,沈渊抄起了一个罐子…… “啪!”的一声! 陶制的罐子轰然粉碎,碎片四射。沈渊手上发力刚猛、声音沉重、听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李大春被砸得满头是血,血水兵分四路顺着脑袋往下淌。这个强壮的汉子被手指上的剧痛制住,疼得他丝毫挣扎不得,被这一下砸得眼神儿都飘了! 在这一刻,沈渊娘和沈澜姑娘短暂地惊诧之后,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 我哥动手了……他居然这么厉害?这也太狠了吧! …… “你敢!”这时的李良也醒悟过来,他愤怒地掏出了那个册子,在手里挥舞道:“这可是你爹的命!就在我手里!放了我儿子!” “你儿子的命……不也一样在我手里?”沈渊轻声笑了笑,空下来的右手悠闲地弹了弹桌上的蛐蛐罐。 “这些蛐蛐儿,每一只都值大几十两银子。其实他们并不值这么多钱,不过是因为养它的人喜欢,所以它才有价值……你们两父子也一样。” “你们的价值就是听话,如果有哪只蛐蛐敢反过来咬我,那就是自己作死。”说到这里时,沈渊脸上带着和熙的笑意,可冰寒的语气却让李良不寒而栗! “快把我儿子放了!不然我立刻烧了这个册子!”李良愣了一下,又嘶声大喊起来! “把那册子拿过来,不然……啪!”沈渊的话声未落,又是一只罐子带着呼啸的风声,迎面砸在李大春的脸上! 这一罐下去,再次发出了沉重的炸响。 李大春的鼻血立刻蹿了出来,几颗门牙和破碎的陶片一起,顺着他的嘴噼里啪啦地往外直掉! 这小子现在满脸都是血口子,肉都鲜血淋漓地从伤口里翻了出来,惨不忍睹! “你是不是很纳闷,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沈渊淡淡地看了一眼李良,又用目光示意母亲和妹妹,让她们站到自己身后。 在李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渊笑着说道:“刚才打你儿子,又弄死了我一只蛐蛐。” “我告诉你,蛐蛐在夏夜里大声鸣叫,就是为了要告诉周围的同类。这是我的家,谁敢过来强占,我就咬死你!” “我沈渊半生糊涂、懦弱无能,可是再怎么也不至于连只小虫子都不如吧?” “你这样是要杀人偿命的!”这时的李良怒道:“就算我把册子给了你又怎么样?我一样可以去衙门,首告你爹沈玉亭!” “你是不是傻?”随即李良就见沈渊含笑道:“就你这点儿见识,也只配做个家奴!” “现在我头上正好有伤,就说是你儿子先动手打了我。他以下犯上,我打死他都不冤!” “至于你说要去上告,你去试试!你去跟衙门的官员说,你亲眼看过这个册子里的内容。你猜官府会不会连你带你儿子,先灭了口再说?” “啊?”听到沈渊的话,李良瞬间就是浑身一震! 那个册子里的东西确实他看过,沈玉亭就是因为这个才下的大狱!要是让县令知道自己也是个知情者……他去了衙门,怕是真就回不来了! 在这一瞬间,李良的信心已经彻底崩塌了。偏偏就在这时,他看到沈渊一抬手,又把第三个罐子抄了起来,顿时吓得他肝胆俱裂! “爹……” 忽然,被打得神智涣散的李大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他现在被砸得啥也不认识了,就对蛐蛐罐的印象深刻! “册子给你!快放了我儿子!” 李良心里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儿子的性命重要。于是他咬着牙把册子扔在了石桌上。 “这就对了,”沈渊笑了笑,放开了李大春扭曲不堪的食指,拿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册子。 见此情景,李良才松了口气,却见沈渊笑着说道:“看你这么听话……” 啪!地一声炸响! 李良一抬头,就见眼前一个罐子急速放大,闪电般击中了自己的额头! 他被砸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就听少爷说道:“……这第三个,少爷赏你了!” 一股滚烫的血流漫过眉骨,淌到了眼睛里,李良的视野霎时一片血红! “带着你家小王八蛋滚出去,”沈渊坐在石凳上,一边打开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看你俩这死出儿,罐子可没了,要不少爷再赏你几个花盆?” 李良父子抱着鲜血淋漓的脑袋落荒而逃,沈渊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俩一眼。 这狼心狗肺的家伙虽然贪了不少钱,但现在事态紧急,还得等以后再收拾他们,当务之急是手里的册子。 这边沈渊沉下心来看着册子,他的旁边老娘和妹妹眼中却是异彩连闪。她俩被这位少爷彻底震惊了。 小姑娘沈澜已经被这个看似无用的哥哥,震得都不会说话了。而另一边的沈夫人,却想得更深一些。 刚才沈渊忽然生出了胆气,敢和李良父子动手,就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可是儿子的变化,分明不仅仅是这一点。 沈夫人心里清楚,那李良说的杀人偿命、还有到衙门里去告发沈玉亭,这两条都是毒辣之极。可是儿子竟然信口批驳,把李良这两招击得粉碎!儿子的这一手可就厉害了。 刚才儿子分明是用精准的判断和巨大的谋算优势,把李良父子从头到尾压制得死死的! 而那两个王八蛋自从沈渊出来后,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一丝取胜的希望。自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有勇有谋之人! 想到这里,沈夫人的心中欢欣激荡,眼圈儿都红了! …… 一目十行看完了这个册子,沈渊抬头向沈夫人问道:“这是今年春天,江都县修建河堤的工料银子清单,连工带料一共四万两银子。” “可是在最后签字的地方,却写着因为县令唐利大人即将卸任,所以这笔工料费就由县丞……也就是我爹代签。” “既然河堤已经修了,明晃晃地放在那儿。这笔银子江都县也赖不掉,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把我爹抓起来呢?”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还不是哥哥你整日里玩儿虫子,别的事从来不留心。”这时沈渊的妹妹沈澜轻声道:“那段河堤刚修好,夏汛一来就被淮河大水冲得干干净净,啥也没剩!” “啊?”听到这里沈渊剑眉一挑,一下子摸到了事情的脉络:“原来爹是被那两个县令联手给坑了……这俩赃官!” 沈渊是何等脑筋?他一听到开头,就猜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之后他站起来说道:“我要去衙门见我爹一面,把这件事弄清楚,再想办法救爹。” “要是堂上开审,江都县屈打成招把爹定了罪,到时咱们沈家就是家破人亡!” “县令不会让你见老爷的……”沈夫人急忙说道。 “没事,娘亲没听过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沈渊笑了笑道:“拿钱吧娘!” …… 第3章:奇谋在我指掌间、人如寒潭、心似深渊 拿着老娘给的银子,出门后照着新得的记忆,沈渊一路向江都县方向走去。 等到了捕快班房,沈渊找到了江都县捕头石勇。 这位石捕头是他老爹沈玉亭的朋友,三十多岁,身材魁伟体格健硕,红脸膛上透着憨厚正直。 听说沈渊要见他爹,石捕头坚决不肯收下沈渊塞过来的银子。他一边领着沈渊往大牢走,一边低声说道: “老沈和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你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他吃了官司,我别的忙帮不上,让你们父子俩见一面好歹还行!” “进去后别聊太久,过一会儿就出来……”沈渊一路随着石勇刚出了捕快班房,刚到县牢的门口,却猛然停了下来! 此时有一个人从大牢里出来,正好和石勇他们两个人走了个对脸。 沈渊一眼看去,就见此人是个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两撇狗油胡子。 石勇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赶忙拱手叫了一句“黄师爷”,旁边的沈渊一听石勇的称呼就知道要糟! 所谓师爷,衙门里并没有这样的职务,他们是由县令自己带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们的私人幕僚。 通常在大明,每个县令上任的时候都要带两个师爷。一个刑名师爷负责帮助县官断案,另一个钱谷师爷负责帐目。有的还要带上一个文案师爷,专门负责撰写公文。 实际上这是因为靠科举途径上来的官员,完全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所以上任时才要带几个助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师爷的地位并不低,完全不是后世影视剧那样,撅着屁股给县令大人扇着扇子,一溜小跑的模样。 他们有专门的院子,县令有什么难处要去登门请教,平日里也要以礼相待。 所以现在沈渊知道面前这个姓黄的,不管是哪个操蛋县令的师爷,都是自己的大敌! “这谁啊?”黄师爷见了沈渊,皱着眉问道。 “沈玉亭的儿子,过来探监”石捕头连忙回话。 “胡闹!不许进去!”狗油胡黄师爷脸色立刻一寒,厉声说道:“案情尚未查明,人犯还没招供,现在是探监还是串供?让他快滚!” 说完这位黄师爷用阴骘的眼神瞄了一眼沈渊,脸上那股厌恶,就像他刚刚踩爆了一条蛆一样。 这下可坏了!这时沈渊的头脑已经开始飞快地旋转。 他如果见不到爹,就很难了解到案情的关键。那他就是两眼一抹黑,还怎么救人? 或许石捕头会知道些内情,但是未必有多深入……我得套套那个狗油胡黄师爷的话! 于是沈渊不动声色道:“既然还没定罪,我爹就算不上案犯。万一要是审案后证明我爹没有犯案,你们还要在衙门里一起共事对不对?” “黄师爷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你还要在这个江都县里待上两三年吧?所谓来日方长……” “你敢威胁我?”这位狗油胡师爷显然也不是善茬儿,立刻听出了沈渊话里暗藏的锋芒,当即就勃然大怒! “我们刘县尊在京里树大根深,他老师的名号说出来能吓死你!就凭你一个小吏之子也敢口出狂言?滚出去!” “嗯?”听见这话,沈渊就是心中一动! 这时的石捕头生怕黄师爷盛怒之余,再编个理由为难沈渊,于是连忙推着沈渊往外走。 “树大根深……哼!”沈渊的嘴里喃喃自语,随着石捕头一起到了县衙大门外。 “贤侄,你看这事儿弄的!”这次石捕头没能帮沈渊见到沈玉亭,他一脸愧疚的想宽慰沈渊几句。却被沈渊拉着走到了路边的树荫下。 “石叔,既然见不到我爹,我就得问问您了。”这时的沈渊拉着石捕头,求他把知道的内情都告诉自己。 这时的石捕头正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孩子,于是就拣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 原来扬州因为处在大运河中段,连接着京师与江南,处于水陆交通的枢纽,所以才会如此富庶繁华。 与此同时,盐务、河工、运河这三大繁难的政务,扬州也是一样不缺。 去年冬季,江都县开始治理河道,修的是和大运河交叉而过的淮河,负责工程的是扬州一带的“桩会”。 这“桩会”是由祖辈修建河堤的河工民夫组成,在扬州有一千多人。他们聚在一起,多少也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桩会的首领叫焦六爷,会里的河工都服他,他也负责出面和官府沟通修河的工期和价钱。 听到这里沈渊点了点头,这个所谓的桩会,和他前世承揽工程的施工队差不多,那么焦六爷就是个包工头儿了。 之后石捕头接着说道:“今年春季那段河堤修完后,焦六就把他垫付的石料钱连同人工费一共四万两银子,拿到衙门来要钱。” “但是县里的银子不够,于是就需要一个人签下这笔欠款单子,过后等有了钱再给。” “咱们江都县令唐利大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离任了。所以他就让你爹签下了这笔账,说是过后自然会由新任县令接下账款。” “那些桩会的民夫要是拿不到银子吃饭,说不定会饿死多少。要不是他们首领焦六苦苦哀求,你爹也未必就能一脚踩进这滩泥里……” “……之后河堤就冲没了是吧?”听到这里,沈渊随即接口问道。 “没错!”石捕头皱眉道:“夏汛一来,修好的河堤被冲得啥也没剩!” “那位新来的刘征刘县令……刚才的黄师爷就是他的人。刘县令担心今年夏天淮河发水,一旦江都县受灾,就会影响他的官声。” “咱们大明的官儿每年一小查,三年一大查,上级都会给下属作一份治理能力的评价,称之为“磨堪”。刘征县令生怕水患影响他的磨堪成绩,所以他死活不肯认下这笔账!” “而且唐利县令也要离任了,自然更是不愿意节外生枝。他们两个推来推去,谁也不愿意吃下这只死老鼠……” “所以他们索性就联手赖账,就说压根儿没修过这段河堤,对不对?”听石捕头到这里,沈渊淡淡说道:“到时唐县令一拍屁股走了,后边天塌了都跟他没关系。” “而在新任刘征县令这里,即便夏季发了大水,也是因为那段淮河“没有”河堤。所以他不但没责任,还能上报朝廷再批下一笔修堤银子,是不是这么回事?” 第4章:巨浪在我只手掀、河工百千、凭我一念 听见沈渊的话,石捕头愣了一下,显然那位新任刘县令的心思,他是压根没想到的。 石捕头无奈地说道:“大概就是如此,那两个县令觉得只要把册子骗到手,再用骗取官府资财的罪名处置了你爹,这笔账就不用还了……因为河堤不在了,桩会想要钱时,他们的手里又没人证、又没物证!” “你爹被抓进大牢时,我还进去看过他。他说他当了一辈子差,却没想到那些官儿的心,竟然能狠成这样!” “……他们就是这样,解决不了难题,就解决出难题的人。”听到这里,沈渊向着石捕头行礼道:“石叔,我爹能交下您这样的朋友,真是幸甚!” “这件事已经清楚了,剩下的就由我来想办法,石叔您下午别离开县衙。” “你要干什么?”听到这话,石捕头惊愕看着沈渊道:“明天一早就要当堂问你爹的案子,不管你想什么主意,时间都来不及了!” “用不到明天,天黑前就能见分晓。”沈渊闻言淡淡地笑道:“还有,这只死老鼠……那俩赃官吃定了!” …… 沈渊向石捕头要了个差役给他领路,两人向着城南而去。 到了城南一处大院的门口,沈渊让差役在外面等着,通名之后,他没过多久就被请了进去。 院子宽敞干净,一群年轻后生正在白沙砸实的场地上练习武艺。院子尽头的房檐下摆着一把太师椅,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正坐在那里。 这个人正是桩会会长,焦六爷! 焦六爷手下有一千多人靠着他吃饭,而且他在修河堤时能垫付上万两的石料钱,显然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此时的焦六爷坐在那里有如静默的猛虎,身上威严深重。如果是个平常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被这股压迫感吓得手足无措。 可是看着这个捧着包子吃的年青人,焦六爷也是一阵纳闷……如果不是沈渊的爹是沈玉亭,他这样的浪荡子早被自己打出去了! 看到下人送上茶来,沈渊把剩下的半个包子扔进嘴里,然后就着茶水漱了漱口。 “我爹被抓了,你们桩会的钱……没指望了!” 沈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焦六爷大惊失色! …… 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渊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然后他观察了一下焦六爷的神色。 这位爷现在脸色灰白,显然心思正在绝望中挣扎。 他心里在想什么,沈渊当然清清楚楚。焦六爷想要拿到这笔河工银子,无非靠得是一个人证和一个物证。 人证就是自己的老爹沈玉亭,物证就是那个沈玉亭签名的册子,可是现在他手里啥证据都没有。现在的焦六爷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就更别提要钱了。 沈渊随即问道:“你们桩会一年就冬天干一季,全年都指着修堤的银子吃饭,现在钱没了,你这一关得过得去吗?” “这一关……我们这些修堤的都是没地没产业的汉子,能攒下什么钱?”就见焦六爷仰面向天,强行压抑着悲愤怒道: “这笔银子要是拿不回来,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典当东西、男人打零工、老婆出去卖,我再散尽家财尽量接济……估计还有不少人会在今年冬天冻饿而死。” “我们这些苦命的河工,总之是没活路了!” “所以今天我来,就是给你想办法的。”接下来沈渊的一句话,立刻让六爷“噌”的一下直起了腰! 可是他一看到沈渊的模样,随即又是一阵心灰意冷……这小子往日里名声狼藉,他看着都心烦!这家伙怎么可能拿出什么靠谱儿的主意? 就见沈渊平静地说道:“我跟您说三句话,说完我抬腿就走,愿不愿意听您自己决定。” 焦六爷楞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第一,我拿到了这个册子。”说到这里,沈渊从怀中把那个册子掏出来晃了晃……六爷随即就是眼前一亮! “我准备到扬州知府衙门去告状,六爷您把桩会所有民夫都召集起来,到知府衙门口给我做个见证。” 听见这话,六爷就是一皱眉! 他暗自心惊道:一千多人到扬州知府衙门去?这要一旦出了事,那可就是大事! 随即他又听沈渊接着说道:“第二,这件官司要是输了,我父子俩自然会没命,你们却只是去做个见证而已,六爷的人只管在衙门口袖手旁观就行!” “只要你们去了,银子就有要回来的指望。我沈家父子连命都不要了,就让你们桩会去街上看个热闹罢了,你们敢不敢?” 沈渊神色淡然的接着说道:“第三,该争的时候你们不争,等你们下半年要饿死的时候,可不要怪我们沈家父子。” “我爹是因为顾念河工兄弟的生计,才摊上了这件官司。我沈家父子自当有始有终,哪怕是丢了性命!” 随即沈渊站起身说道:“两刻钟以后,扬州府衙门口……您瞧着办!” 三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此时的院子里,目瞪口呆的焦六爷一脸错愕惊讶的看着沈渊的背影离去。 这位桩会首领,心中正在波澜起伏! 沈渊刚才的话,每一句都说中了他的心事。而且这小子的行动言谈之间,还带着一种让自己说不清的自信。 难道他真有把握打赢官司,帮我们把钱要回来? 这时的沈渊出了大门,一拐弯就到了街口的一间铁匠铺里。 他心中暗自好笑:谁特么耐烦跟你告状打官司?跟这些赃官打交道,靠讲理怎么行? 沈渊掏出银子,给自己挑了一把簇新锋利的斧子! …… 第5章:一身纨绔一身胆、花方初绽、人正少年 他告诉外面等着自己那个差役,让他到江都县衙给石勇送个口信。 他让石捕头通知两位新旧县令,就说街上的捕快见到了沈玉亭的儿子沈渊,他正带着没了生路的一千多桩会河工,要冲进知府衙门,状告两位县令! 今天的这件事,在沈渊的心里早就梳理清楚了。之前他去到县衙那一次,让他了解到了两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首先就是他从石勇捕头那里知道,扬州有一个桩会,修河的河工是有组织的。而且他们穷困潦倒,就等着这笔银子活命……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第二条,就是他在狗油胡黄师爷嘴里套出的那句话:那位新任县令刘征,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他在京师的朝廷里有靠山。 可这个优势,恰恰也是刘征最大的弱点! 那位黄师爷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放的那句狠话到了沈渊的手里,竟然会成了破局的关键! 一会儿知府衙门那边就该热闹了……沈渊把这件事的所有细节,在心里过了一遍。 古代人从来对官府都是万分畏惧,可沈渊的心里却根本没有这样的障碍。而且他的阅历和眼界,更不是古代那些官员能比的。 所以这次那俩赃官县令,就要面对一个手段让他们匪夷所思、而且行为还毫无底线的强敌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俩还会茫然无知地把沈渊这头霸王龙,当成往日的那个浪荡子! 手里提着斧子,沈渊一路向知府衙门走去。他走得并不快,他还得等着那俩倒霉县令及时作出反应。 …… “你说什么?” 同一时刻,县衙黄师爷听到了石勇的禀报之后,屁股就像着了火一般,差点原地蹦起来! “沈渊带着一千多人上府衙告状去了?想要造反啊他?”狗油胡黄师爷惊惧之下,嗓子都走音儿了! 而站在黄师爷面前的石捕头,这时却神情复杂地说道:“您看我就说吧!刚才让沈渊和自己老爹见一面又怎么了?您是死活不让他们见面!” “这下可好了,把沈渊那小子给活活儿逼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别说告状了,沈渊就是真带着那一千多吃不上饭的河工杀官造反,我看都不稀奇……” “哎呀我地老天!”听到这里,狗油胡黄师爷一个狮子摆头就往县衙内宅里跑。他一迈步脚就在门槛上一绊,差点没把自己拍在地上! “啥?你说啥?” 没过多久,听到了黄师爷的话,那位“树大根深”刘征县令“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我的天!就算不造反,一千多人在知府衙门口鼓噪闹事,也是一场塌天大祸!”刘征县令越想越害怕,一时间急得原地直打转! 随即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用手指着一个衙役说道:“赶紧去把那个唐利县令给我找来,倒霉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倒霉!” “真是要命了,那个沈玉亭怎么生出了这么个祸害儿子?” 没过多一会,唐县令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之后俩县令和黄师爷三个人焦急地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惊惧不已。 要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俩县令弄出来的。要是真的因此酿出民变,不管那些河工要杀要剐,他们两个处置政务不当、导致民怨沸腾的罪名总是逃不过去的! “他娘的这可怎么办啊……” “要不咱们去跟知府大人那边说说,让他派兵弹压?”这时的黄师爷脖子一伸,想出了一个主意! “放屁!弹压下去又能怎么样?”刘征县令满脸恼恨地说道:“在扬州城里,有宫里派来的织造太监,还有督造玉工的采买太监!” “他们都有监视官员、密查地方政务的职责。就算是知府林远大人愿意为咱们遮掩,也拦不住这件事传到京师去!” “更何况扬州知府林大人也不是傻子!在他的扬州府里出了乱子,他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所以林大人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接过沈渊的状子拿来当借口。他恨不得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在咱们这俩县令的头上,好把他自己摘出去!” “完了!这回全完了!” 就在屋里这仨人走马灯一般团团乱转,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猛然间,刘征县令一下站住了脚步。 他眼睛唰地一亮,飞快地说道:“整件事情都因为河工银子而起,那个沈渊是为了救他爹才去告状的!” “趁他们还没冲进知府衙门闹起来,咱们现在赶过去,也许还来得及!” “赶紧的,都跟我走,把沈玉亭从大牢里提出来带上!” “那……沈玉亭的罪,还判不判啊?”另一边的唐利县令明显不是个头脑灵便的,他居然还在纠缠陷害沈玉亭的事。 “还定什么罪定罪?”这时的刘征跺脚道:“咱俩不被朝廷问罪就不错了,你还给有闲心给别人定罪?赶紧走!” 于是江都县衙一片大乱,院子里集结衙役、提取人犯、乱哄哄的就往外冲。 这时沈渊的老爹沈玉亭也被人从大牢里拉出来,押着冲出了江都县衙。 沈玉亭今年不到四十岁,面容清秀,衣衫素淡,胡须打理得也是清爽飘逸,和那些风尘俗吏相比,他身上倒是多了一股书卷气。 此刻他正在莫名其妙,自己被抓起来之后不打板子不问案,居然被人拽着上街一路狂奔……难道这是什么新规矩?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之际,就见老伙计石勇按着腰刀,跑到了自己旁边。 “老石!咋了这是?” “等回了家,问你自己儿子去!” “啥?渊儿他怎么了?”沈玉亭一愣,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这事会跟他儿子有关! “他除了斗蛐蛐赌钱,三天两头的给我作祸,还能干什么好事?”沈玉亭纳闷的说道。 “这事我也不好说,”这时的石捕头想了好几遍,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无奈地对沈玉亭说道: “我也是隐约知道了一些,好像你儿子沈渊正在想办法救你,还弄出了一件大事!” “他要是今天他把你救出去了,那你老沈家可就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要是你出不去……我跟你保证,这回他闯的祸,你都想不到有多大!” “能有多大?”沈玉亭听了之后,莫名其妙的说道:“……他还能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