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状元郎的天命甜妻》 第1章 谁会穿到棺材里 冷—— 阴飕飕的冷。 沈云杳睁开眼,四下一片乌漆嘛黑。 “娘希匹,这夜路可真他娘的难走!” “别废话,这回抬的是宋家的棺材,里头我瞧着下了不少好东西,快走。” 义庄、棺材,以及宋家……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是,穿越了? 四周逼仄得沈云杳都要窒息了,听外边的意思,她这还是在棺材里? 开什么玩笑,人要多倒霉才会穿到棺材里,铁定是做梦。 古画修复师沈云杳还记得她正在赶着修复一幅客户私藏的古山水图,熬了几个大夜顶不住了,再睁开眼便是眼前这般景象。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耽误了工期可得赔不少违约金。 沈云杳想也没想猛地起身,试图让自己从梦境中醒来。 咚的一声,她冷不丁磕在了棺材盖上。 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开始出现零星又纷乱的陌生记忆。 这个不知名朝代的沈云杳是个正值豆蔻的小傻子,除了知道自己住在青麻庄的西北边上,家里十几口人以外,啥都是模模糊糊的。 嗯……还算清楚的记忆便是进棺材前,一向偏心刻薄的祖母突然带她赶集去,还让她坐在石阶上等着,要去给她买肉包子。 她许久没吃过沾腥的,谗得很,乖乖地等着。 后来肚子实在饿得厉害,祖母去了好久也没回来,便跟着两个好心的叔叔去吃饼子。 饼子没吃到,人还险些给卖到偏远的村子里,给老光棍生娃子去。 俩人贩子怕她乱跑乱叫,不给她饭吃,哪知小傻子原本在家时就饿得狠了,这么一折腾,还没到地方人给饿没了。 人死不好脱手,想必后头正遇上宋家白事,他们就把她卖进这棺材里,一举两得。 这俩好心叔叔的声音,不能说不熟悉。 与方才在外头说话的两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揉着额头,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你大爷,千刀万剐人贩子,饿死了人还不肯放过。 缺大德了! 太不是东西。 一顿愤愤,她觉着胸口更加憋闷了,这棺材再不开盖,她真要憋死在里头。 可若是开了盖,外头的两个人贩子发现她还活着,必不会轻易放过她,极有可能逮住了再卖一次。 倘若卖了贱籍,想要脱身就难了…… 还饿着肚子的沈云杳不敢托大,近身一对二她没有任何胜算,须得想个奇招先发制人。 顾不上头疼,沈家的事也得容后再理,安全出去再说。 棺材摇晃间,沈云杳的手忽地碰到了一条半温不凉的腿,腿子还好死不死的在她手下晃了晃。 沈云杳:!!! 她心惊且颤颤地收回手,摸索着找着了自己的俩腿。 各掐一把。 都在,疼,都有知觉。 所以方才那条压根就不是她的腿…… 棺材里除了她,竟还有旁的人! 她、她这是跟宋家那个同个棺材? “我x,啊——!”沈云杳心跳极速狂飙,疯狂甩手尖叫起来。 不说的有钱人家吗,怎么还不舍得给单独装着,这多挤得慌啊! 还吓人。 “……啥、啥声音……” 在前头抬棺材的钱老六起先还听着棺材摇晃,里头叮当玉器金银相撞的声音流口水,紧接着就被一声凄惨的鬼叫吓得腿哆嗦个不停。 身子一软,腿一歪,钱老六肩上的木头杠子滑下来,棺材啪唧摔落地上,撞破了一个口子。 咕噜噜滚落出银元宝来。 在后头抬着棺的钱老四瞅见滚落出来的银元宝,眼睛都直了,“管它什么声音,他娘的你快捡呐!” 他说着嫌钱老六动作慢,三步并两步上来掀开钱老六,弯下腰把掉出来的东西往自己怀里塞,“多半是义庄里的猫在鬼叫。” 猫?钱老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棺材里哪来的猫。 方才声音分明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沈云杳在棺材里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这俩不经吓的,她不过是事发突然,没忍住嚎了那么一声,就把棺材给扔了。 太不敬业了。 不过倒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机会。 怕鬼么,那可太简单了。 看她不吓死这俩遭天谴的。 沈云杳当即就着昏暗的光线四下摸索,想找能防身的东西预备着。 还不忘对着近处静静躺着的宋家人碎碎念,“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仙人公公,帮我就是帮你保住钱财,莫怪莫怪。” “千万保佑。” 她只敢在自己周围小范围地摸索,没等找到能用的,外头就起了争执。 “老四,咱……咱们快走吧,义庄就在前头,明天多带点人再过来抬进去……” “发财了老六,里头肯定还有,镐头给我。” “奶奶的个熊,亲眼看着死透了的你抖什么抖,怕啥!” 钱老四瞪了钱老六一眼,放狠话给自己壮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吓唬我,没门!” 豁口黑洞洞的,要伸手进去有些瘆人,但想着里头的东西,他心一横,抄了钱老六腰间的镐头就往里一顿搅动扒拉。 嗤嗤、嗤嗤—— 刺耳的声音刮着棺材板子,一镐头过去,险些划开沈云杳的脖子。 棺材里逼仄,她即便马上躲开,还是避不及肩头给划了一道浅口子,疼得嘶了一声,手一摸,有一点湿粘粘的。 沈云杳:出血了! 茅坑里跳远呐——过粪了哦。 才来就被困在棺材里便算了,一次两次的要命可还行,她这都流血了! 她向来惜命,当即愤怒盖过恐惧,扯了旁边死鬼的一截裤腰带打了个圈就往镐头上挂,整不死这俩人贩子,她就……就陪宋家的一块躺边上去。 钱老四果然上当,镐头肯定勾到了东西,沉甸甸地拽不动,他兴奋地用力拉。 沈云杳看裤腰带绷得直直的,三两下就把裤腰带的另一头解了。 钱老四看拽不动,蓄了力气奋力倒身后拉,那头的力道突然泄了个干净,惯得他啪唧摔了个大马趴。 镐头上勾出一条灰青的长带子,一瞧就是男人用来拴袍子的。 钱老四脸都绿了,“他娘的,晦气!”拽下带子嫌弃地甩在地上。 沈云杳抓住这短短的空挡,抹了左肩上的血,往自己眼下一顿糊糊,拔散头顶的发髻,揉乱头发倒下来盖住脸。 趴着身子伸出手左右巴拉,抖着嗓尖声桀桀怪叫。 “冤……有头,债……有主……” “我好冷啊……冷……来……陪……我……” 沈云杳嗬嗬嗬地从破漏的棺材板子里探出爪子,不时闪过一张血红的脸,白眼向上翻到眼珠子都酸了,总算把外头那俩惊呆了的吓回了魂。 钱老六只瞥了一眼,那手黑瘦干巴的,可不就是傍晚前俩人在集市上拐来的小傻子,立即就遭不住了。 “真、真是闹鬼了,我的娘哎——娘哟!” “别、别、别找我……不、不是、不是我啊!” 钱老六腿软得跟个棉花似的,连滚带爬的半天跑不出五步就脚下打结绊倒了自个。 钱老四也没想到里头的真成了鬼,倒吸一口冷气。 亏心事干多了,哪有不怕索命的。 他先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此刻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也没比钱老六好到哪里去。 眼看棺材里的鬼就要爬出来,钱老四镐头也不要了,慌乱间抓过灯笼朝棺材砸过去。 看阻止不了那东西往外爬,他扯过还在软在地上的钱老六往后一丢,能挡片刻挡片刻,自己扭头跑,保命要紧。 灯笼撞到棺材,咚的一声跌在地上,火苗烧尽了外边的纸皮,灼卷了野草的叶子,幸而才下过雨,草地湿漉漉地烧不起来。 没一会儿火苗熄灭,留下一圈黑印和腾起的黑烟。 那俩吓得不轻,四个脚后跟一前一后绝尘而去,比她想的要胆小得多。 跑远了正合她意。 沈云杳收回手,豁口涌进来的黑烟呛了她一口鼻子烟灰。 “阿嚏,呸呸呸忒!” 她抽嗒着鼻子抹抹眼,扒拉了一块石头进来,使足了吃奶的力气,闭着眼就是一顿猛砸。 对不住了,宋家的。 你的棺材非砸不可! 第2章 宋家的小气鬼活过来了 宋家果然是有钱的,棺材板子很厚实,除了从高处摔破的那一角,其余的地方压根砸不动,还震得她手疼。 她唯有把豁口砸得更大些让自己出去,亏她身形瘦小,费力砸出个两筷子长的洞口,堪能爬得出来。 沈云杳出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才弯腰捡起钱老四丢下的镐头,眯着眼瞄准前头移动的两个后脑勺,咻地丢了出去。 扔了镐头扔石头,咻咻两下,‘好心叔叔’应声倒地,皆是后脑中招,倒趴在草丛里。 论准头,不是她自吹,要是手上有弓弩或是箭,二百米内绝对的箭无虚发。 近身她没胜算,距离拉远了她才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两个壮汉不省人事,她不用担心再被抓去卖了。 沈云杳紧绷的神识终于放松,深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上前把人连推带拉拖了回来。 捡了地上那根被带出棺材的裤腰带,把俩人面对着面捆在一处,才挨个探了鼻息。 还好,准头和力道都控制得不错。 尚还有气。 真打死了还给惹自己一身骚,寻常布衣百姓,若是惹了人命官司,绝不能善了,再好的本事再有盼头的日子,都要到头了。 为这样的人渣赔上自己,不值当。 但轻易放过他们也不可能。 这俩拐骗手法娴熟,肯定没少犯事,等她歇足了送衙门去,换点赏银才是正事。 她记得,小傻子沈云杳家里,很穷。 常常挨饿受冻。 把这两个坏蛋送官,也算替原主申冤报仇了。 原本的沈云杳虽然神智不清,但心里始终惦念着家里的娘亲和妹妹小芙,换了银子回去,她会替她照看她们。 带着一家人努力过上不再挨饿受冻的日子…… 这般想着,她挨个搜刮两人的荷包,可惜两人跟她一样的穷,除了从棺材里捡来的东西,一个铜子都没有,沈云杳把银元宝揣怀里,才捡起自己的发带走开。 她不会梳发髻,便还是拢到头顶团了一个包,拿发带缠上去了事。 完事了她才气喘吁吁地靠着棺材坐下来休息。 这一连串的动作,累得她都要脱力了。 肚子也更饿了。 十分想吃烧鹅。 但在这荒郊野岭,除了身后的棺材,连个靠的大石头、破墙烂垣都没有,哪来的烧鹅。 “对不住,借你‘屋’靠着歇一会儿。” “等天亮了我就走。” 说着,她满意地看了看跟前五花大绑昏厥着的两人,“换了赏银,得多买些能顶饿的带回去。” 她不认识回青麻庄的路,城门口更是早就关了,天黑乱走很危险,此地虽然荒芜,好的人没有,但坏的人也没有,还算能待。 等天亮了,能寻到人问路再说。 “想掏你棺中金银的叫我收拾了,不用客气,付一点谢银就好。”四周太安静,她拍了拍棺材板,自言自语壮胆。 阻止了宋家的有钱人死后破产,答谢一两个元宝,不算过分吧。 当然不算过分。 沈云杳替棺材里的人答应了,美滋滋地点了点头,摸了一把掉在草丛里的银元宝。 突然,身后的棺材板子咯噔一声响,吓得沈云杳原地跳了起来。 后脖子的寒毛咻的根根直立。 不是吧,只是摸一摸,宋家的这是不愿意,棺材板子都要盖不住了? 沈云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活的她不怕,半死不活的也没关系。 死透了还要起来胡来的,那就是她的天敌啊,老天爷! “你、你、你别乱动,不给便不给,我走便是……” 棺材里躺的是宋家的人。 宋家在玉阳城是有钱人家,有人做官有人经商,就她仅知的青麻庄就是宋家的庄子,但里头是宋家的谁并不清楚。 此时四周恢复了安静,她紧盯着棺材,又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只有远处不时传来乌鸦哑哑乱叫,凄然得很。 沈云杳咽了两下口水,这地方是不好待了,没人来吓她,她自己要吓死自己了。 她倒退着迈了几步,犹还不忘拉上她的赏银。 两个壮汉,她细胳膊细腿的还饿着肚子,仅剩的气力也才用掉,原本应是拽不动,但此刻情急时之下竟然生生爆发了,硬是拽着拖行了几步。 要知道赏银不论多少都是银,她舍不得,浪费一个铜子都是可耻的! 带走这俩,说不定能管一家月余饱饭。 “我——就——拿我自己——逮的!这——总成了吧。” 她咬牙一字一句道,卖力地拖着拽着两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才走了几步,空旷静谧的野草地上,那口檀木棺材里又传出了微不可察的哧哧声。 沈云杳瞬间从脚底心打了个寒战,从脚跟跟凉到头顶的毛须须。 她死死拽着绑人的那条裤腰带,缓缓地回头,棺材又咚咚响了两声。 沈云杳咽了口唾沫。 又是咚咚两声,但显然弱了下来。 她愣住了,里头的人,不会还活着吧。 回想她先前碰着他腿的时候,不是凉的,指不定真还活着! 这要是活人,那方才他恐不是要吓唬自己,或是向她求救的呢? 想到自己被困在里头时的憋闷,以及两人好歹算同过棺,沈云杳赶紧捡起地上的镐子,上前撬起了棺材板。 一顿叮叮咚咚,棺材板子上的钉子好不容易都撬了,她推开盖子,探头往里看。 里头的人倒伏着,看不清脸。 看身量竟然是个少年。 不是个寿终正寝的老公公? 沈云杳撑着棺材边爬了进去,蹲在他身边,先摸了摸颈侧,有跳动,虽然很弱。 她推了推他,人好似昏厥了没动静,她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有一下没一下的,最后竟直接无了! 顾不上旁的,她赶紧把人翻过来,麻利地解开他领口的盘扣,确定好位置就开始上手按压。 掌根施力三十次之后,她立即转头去拨开他脸上散乱的头发,捏开他的嘴。 正俯身靠近,沈云杳一下呆在了半空中…… 宋家的这个小气鬼,长得……真俊啊。 她看呆了。 啊不,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沈云杳咬住了自己的嘴。 真疼,可算稳了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闭眼凑了上去。 准备了两次完美的人工呼吸,再给他接着死命卖力按,势必要给他按活了! 才触到温软的唇,仅吹了半口气,一双默默手撑住了她的胸口,虚弱地往上推了推。 正下方脸对脸的人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她。 看她不动,他加大力气,把她推开了。 沈云杳:…… 反应过来他方才撑住了哪里,她怒瞪回去。 “你醒便醒,推我做什么!” 她在救命,他竟推她,哪怕一马平川,但也并非想推就能推的! 好看的少年闭眼揉着额,并未看她,听到她说话,也不睁开眼瞅一瞅。 算了!他人才醒,也不懂急救的法子,她不与小气的笨瓜计较。 沈云杳深呼几口气,连哼了几声,才堪能说服自己。 “方才你死……呃,晕死过去,所以可能不太清楚,其实我刚才这样、那样是在救你,不是……” 她一顿比画带说,不解释还好,解释了,他眼睛向下一瞥。 衣襟的扣子解开了,胸口敞开大半,上头还余着她的手温;腰间的裤腰带不知所踪,衣衫松垮地套在身上。 “登徒子——” “我不是——” 第3章 登徒子发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沈云杳顶着对方看流氓的眼神,举手发誓。 “我真的是在救你,不信你看看、看看!”她看他不信,把棺材板子拍得震响,“你的棺材还在这儿敞着呢。” “读书人不能不讲道理,不是我,谁给你开的棺?” 她扫了一眼他身上的长袍和头顶的方巾,一副读书人打扮,却这般不讲道理,虽长着一张俊脸,但因为污蔑她是登徒子,在她心里一下颜值骤降。 对了,还小气,还不感恩! 沈云杳哼了一声,瞥过脸不理他。 宋言骤然醒转,脑子正乱得很,且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黑黑瘦瘦,干巴巴的小子方才轻薄于自己的画面。 他抬手摸了摸方才被碰过的嘴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沈云杳,好看的剑眉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看了眼开了盖的棺,和四处散乱的陪葬品,他眼里渐起冷色。 “哦?” 宋言紧盯着对面,好巧不巧,小子怀里叮当一声,掉出两个元宝,跟棺材里的一般无二,眼里怒色又带上了鄙夷。 “原来如此。” 觊觎陪葬的金银,开了他的棺,还要狡辩是在救人,这黑瘦的小子果然顽劣不堪。 “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听我解释……” 沈云杳无语地看着从自己身上掉出来的东西。 都是从俩人贩子身上摸的,骨碌碌跟棺材里其他东西混在一处,大小成色一般无二。 沈云杳闭了闭眼,好了,这回更说不清了。 身上带着棺材里的银子,方才还‘亲了’半死不活的他。 怎么看都是变态没跑的。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家在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兄长,由着你在外如此胡闹,家中管教不敢恭维。” 宋言不由她分说,厉声喝道,一面扶着棺材边,嚯地站起身。 沈云杳一惊,礼貌性捂了眼睛,出言警示,“裤腰带!” 那人却好似没听清,还在居高临下指谪她,“你听仔细了,我并不喜分桃断袖,也无此龙阳之癖,你找错人了。” “‘盗发冢与杀人同罪’,官府定罪处以磔刑。” “所谓磔刑,割肉离骨,再斩断肢体,最后割断咽喉,你连这也不知就敢学人偷拿东西?” 半晌他吓唬人说够了,才似想起她方才也说了话,黑着脸道:“你说什么。” “你的裤腰带……要系啊,登徒子!” 沈云杳根本听不清他念念叨叨说的什么刑不刑的,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全心都在奋力把持自己不去偷瞄。 这读书人也太过豪放,裤腰带都没了,还没羞没臊地哐当起身,到底谁才是登徒子啊。 “那是袍带,不是裤腰带!” 宋言成功被她带歪,从盗发冢的说教又回到了她方才亲了自己的画面,深吸口气头疼道:“满脑子不知想些什么……” 她听得他咬牙切齿愤然的声音,以及脚步落地的声音,才从指缝里瞄了一眼,人已经在棺材之外了,他眼中流露着嫌恶,猛甩了甩袖子,长袍虽然松垮,但裤子没掉。 那还真不是他的裤腰带。 略略有一丝失望的沈云杳胆色归位,又有功夫计较了,说她分桃、断袖、龙阳? 这几个字中气十足地接二连三打击着她的耳膜和脑瓜,她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胸口。 瘦是瘦了点,黑也黑了些,也不那么凹凸明显,但把她认成男的。 这白目程度…… 沈云杳白了他一眼,她现下虽说穿着宋家给她换的童仆外衫,里边的没动;头上也束着个丸子包,不是女娃发髻。 但除了这些,她这长相哪里像个男的了。 读书读傻了么,笨瓜,呆。 “谁跟你断袖分桃,你瞧上我,我还不乐意呢。” 沈云杳嘟囔了一句,今晚真是倒霉透顶,额头疼、肩膀疼、肚子也饿,还要被眼拙的读书人污她觊觎他的美色。 最为关键是,从怀里掉出来的银子,跟棺材里的滚到一堆了,正主还正巧醒来瞧见了,叫她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明明那是从钱老四身上搜的,倒显得像她扒拉的。 宋言背对着棺材,快速系好衣襟的扣子,正了正发冠,摸到腰间时,总算发现自己的袍带正捆着地上的两个壮汉。 “钱老四,钱老六?” 他脱口叫出两人名字,这两个闲汉平日经常在宋家的庄子里晃悠,哪里有需要帮闲的,都会去,他在庄子里见过几次,不十分相熟。 “你认得那俩拍花子?”沈云杳不舍地从棺材里的银子上收回视线。 “拍花?略卖的?” 宋言迟疑地扭转头,看着趴在棺材边缘的黑小子,“人是你绑的。” 他拧眉扫了一眼她,黑瘦的细豆芽一个,如何绑得了两个壮汉,别不是还有帮手。 他警惕地抬头四下找寻,除了他和她,还有地上躺着的,确实没有旁人了。 再细看她,才发现她受了伤,脸上一层干了的血迹,肩上也血糊糊的,难道开馆抢东西的是钱老四兄弟,这黑小子真救了自己? 小子身上崭新的衣裳且宽大,并不合身,是宋家书童打扮,腰间挂着的装笔袋子却是他从前惯用的。 联想起为何多了一个人在此处,他脸色一白。 “你……” “我怎么,不是我绑的,难不成还能是死过去的你?” 沈云杳撑着棺材边缘跟着跳了出来,拦在男子面前护住自己的赏银,“人是我逮的,与你不相干。” 宋家有钱瞧不上,她可是要拿他俩换银子回去的,沈云杳顾不得再纠缠解释男女的问题,生怕宋家的把这俩放了。 “捆人的裤……袍带是你的没错,喏,我现在就还你,他俩你不能动。” 她说着动手就开始解身上的袍带,方才见他没有这东西裤子也并不会掉下来,那还不如换上自己的呢,她也有。 宋言看着眼前的黑瘦小子拧着眉凶巴巴地跟自己一连串地叫板,沉默了数息,道:“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已不如先前冷硬,从初醒时的浑噩到此时,人也渐渐清醒了,这小子出现在这里,与自己有极大关联,宋家有人给他做局,连累了这小子。 思及此,宋言抿紧了唇,不计较他之前行事,眼底闪过一抹愧色。 “你受伤了,再蹦血又要流出来了。” 面对张牙舞爪的沈云杳,他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家里小猫炸毛乱挠的错觉。 说话也软了几分,眼前的黑小子,干瘦黝黑,但面上一双大眼极亮,顾盼间灿若星辰般灵动流转。 若是再吃白胖些,想必也是清俊人物。 宋言被自己脑子里自发出现的念头惊了一惊,立即别开眼转向一旁,不再看她的眼睛。 沈云杳叫他一说,果真觉着疼起来,手一摸,肩头原本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湿乎乎的一片,应是方才急着拽走钱老四和钱老六,又崩开了。 “嘶——” 她手上沾了沙石,这一摸更疼了,眉毛眼睛都往中间皱到了一处。 “坐下,我看看。” 听到她呼痛,宋言咬咬牙,又回过头来,避开她受伤的手,拉着人在自己棺材前坐下,冷不防冒了一句,“对不住。” “嗯?”沈云杳刚坐下,以为他醒悟过来先前冤枉了自己,白眼一抬,睨了他一眼,“现下想得通了?” 宋言不答,低头正想拉开衣裳的豁口看看里头伤势,不远处数个火把急急往这边来。 “云杳——云杳?云杳!” 沈云杳忽然听着有人大声唤自己,还未分辨清是谁,巨亮的、晃眼的一堆火光登时就把她闪瞎了。 啥也看不见。 第4章 傻云杳不傻了 “云杳?” 沈云杳骤然被强光晃得眼晕,偏偏来人还上来就抓了她受伤的那边胳膊猛地摇,她都能觉出血涌出来更快了。 “嗯……你能不能,先住手?!” 沈云杳齿间蹦出话来,这是谁,看也看不见,好歹把那四五个火把挪开,她的眉毛都要叫他燎到了。 见对方迟迟反应不过来,她自己动手把脸跟前的火把推远了些,这才看清了是沈家隔壁陆叔家的儿子。 “陆川?” 原主神志不清,青麻庄半大的孩子都不愿意跟搭理她,也没少欺负她,除了陆川,是沈云杳在青麻庄唯一的小伙伴。 此刻看到对方脸上焦急神色,身上也沾满了泥尘,显是找寻她多时了,她人丢了,沈家不见人来寻,反而是陆家这小子奔波不停…… 这叫她瞬间哑了火,“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火把。” 此刻天黑,一个人点五个火把出来寻她,陆川这家伙……诚意足是足的,只是这会不会太多了? “你怎知我在这里。”她又有些感动,声音和软下来。 陆川犹还沉浸在沈云杳竟然认得出他的震惊里,他住沈家隔壁这么些年了,这还是沈云杳头一次叫对他的名字。 云杳不傻了? 顾不上边上还有一个男的,地上还躺着两个不省人事的,陆川激动地举着火把上前,“云杳,你认得我了!” “火把,别点了我的头发。”沈云杳往后仰了仰,不经意靠在了宋言的胳膊上,立即又弹了回来,“嘶——!烫!” 她一声惊呼,两人都骤起来扶,陆川还不忘把手里烧着了沈云杳的火把都扔了出去。 沈云杳捋着额头卷曲着冒烟的发丝,只觉得自己今夜再倒霉也不过如此了。 了无生气道:“算了,不说这个,我娘和小芙呢。” 沈家其他人巴不得她回不去,但娘和小芙一定不会不管,娘大着肚子,小芙比她还小上四岁,她俩若是出门寻她,无论如何叫人不能放心。 还有沈家的其他人,定会借此刁难娘和小芙。 “何婶子跟小芙往玉阳城去寻你去了,我原本是在庄子附近找的,但听说了宋家今日发丧,陪了一个小书童,那形容极像你,便……” “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谁知!还真有人大白日的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陆川总算拐了回来,怒视坐在沈云杳身边的宋言,“宋言宋二公子,你家干什么要捉了云杳陪……陪你!”他瞄了一眼活的沈云杳,把陪葬二字吞了回去。 宋言沉默,他的事复杂,一时半刻解释不清,他也不愿为外人道。 沈云杳,原来他叫云杳。 “我……” “跟他不相干。” 宋言吃惊地看着把他撇开的沈云杳,他说与他无干? “他那时还‘死’着,人还是我从棺材里扒拉活的,这事不知情。” “罪魁祸首是他俩,在玉阳的集市上趁我神智未清,拐了我去,原想卖到深山老林野村子,但半途我饿晕了,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没卖成,而后才有宋家的事。” “可是他……”陆川不服,怎么就不相干了,明明就是他害了云杳。 “不可是了,回去看我娘和小芙要紧。” 沈云杳恩怨分明,当时还‘死’着的人,没法起来说不,这事她也不栽他头上,“不过读书人,回去同你家里讲一下,下葬要人陪总归不对。” “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做吧,缺德。” 如今有人来寻她了,她惦念着回去瞧瞧,不打算在此地跟宋家的继续纠缠不休,耽误事儿。 “陆川,火把拿上,还有那两个一起带上,先回去看我娘和小芙。” 沈云杳拍拍屁股起身,肩膀上貌似又不流血了,若保持一边胳膊不动,她觉得能撑到回去再上药。 她有些迫不及待,走近陆川小声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拍花子交到官府能有多少赏银?” 小声主要还是想防着边上的宋言。 “拍花子?赏银?” 陆川不太明白她要干什么,大声反问。 沈云杳:…… 不自觉偷看了一眼宋言,他倒是坦荡得很,眉眼间一派冰清玉洁。 宋言先前就听她嘟囔过不准动钱家兄弟之类的,瞬间明白过来是怕他分赏银,他对这没兴趣,不过钱家兄弟他却不能让她带走。 宋言理了理衣袍,正色道:“小兄弟,你手受伤了,带上他们回去也不方便,若是信得过在下,我可代为送去官府。” “当然,赏银悉数都归你。” 顶着沈云杳狐疑的目光,他继续道:“玉阳县令俞子濯是我清江书院同门师兄,今晚我便可替你把人送去,待案子问清,最快明日便能把银子送去你家。” “连同官府盖印下发的文书,一同作为凭证。” 这么快,那是比自己去要省事许多,还有官府凭证,也不怕他贪昧,沈云杳心动了。 “那个,火……火把,点不着了……” 沈云杳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钱家兄弟交给宋言,冷不防陆川举着方才丢在草地里叫露水浸湿的火把,怯怯地开口。 沈云杳闭了闭眼,足足五个火把,怎么能都给扔了的。 没有火把,摸黑可回不了青麻庄。 她不自觉瞟向了宋言的棺材板子,也不知经烧不经烧。 “可以。” “就用它吧,现做新的火把就是。” 宋言不等她吱声,从自己里衣下摆撕了几条布下来,取了钱老四的镐子和身上的火油,干脆利落地劈了自己的棺材板子,给她做了三只新火把,“应该够回到青麻庄了。” 他这么有诚意,劈了自个的棺材板子还不算,里头的衣裳也都快全撕给她做火把了,沈云杳瞬时觉着自己先前的计较防备,有些不地道。 她接过火把,想了想道:“那成,我家里还有事,那这二人便拜托你罢,若是方便,还请你帮忙把赏银换成一些碎银和铜钱,唔……多谢。” 她突然客气起来,留下自家地址,拿着他棺材板做的火把,说走便干脆地走了。 宋言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越走越远的人影,眸光深幽,一眼望不到底。 他冷眼横向了地上的钱家兄弟,这俩人必不可能真的送去见官。 南朝哪怕是四品官员,也不准许人殉,何况他一个才过了院试的生员,审案要问前因后果,人殉的事就藏不住,秋闱在即,他不能在这上面栽跟头。 他自母离世后便有怪症,不能居于幽室,轻则冷汗淋漓,重则气闭倒地。 宋家人皆知此事,此次还在庄子便把他跟那小子一同发棺,跟着他出来的那人无论如何摘不干净…… 他须把人提回宋家立即解决此事,青麻庄是宋家庄子,庄内尚还可控得住,至于沈云杳的赏银,他随手从棺材里捞了几块银子,这财,就让栽他的人破吧。 沈云杳跟着陆川骑着他家老驴回青麻庄,也不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家门口。 她刚从老驴上下来,还没进家门,就听到里头有人叫骂。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躲懒,家里一堆活儿不干还惦记着吃的,粮食会从天上掉不成!” “那傻子拖油瓶一个,白养这许多年已算对得起她死去的爹了,丢了便丢了,为着这作阀成这样是全家都不活了么!” 第5章 被拐还是遗弃 “陆川,你先回家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沈云杳听着屋里的争吵,在门外停下脚步,跟陆川道别。 陆川看了看她,沈家一向如此,他原想跟着进去,免得云杳叫人欺负了,但听她语气坚定,不由得就听了她安排,“那你小心些,我在隔壁,若是有事你就过来。” 陆川迟疑着回去了,沈云杳依旧站在外头听着。 “娘——云杳她一向乖巧,帮家里做事都是勤快的,如今、如今不知流落在哪儿,她什么都不懂,一个人没吃没喝的……不能不管她啊——” 屋里传来她娘何氏的恸哭,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天要收她你还想拦?为着个傻子饭也不做,这一堆青麻放着也不纺,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想过就滚!” 娘的哭声凄然,祖母康氏的刻薄,沈云杳捏紧了拳头。 “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这个家没您可不行。” “大嫂如今肚子大着,可不得多休养。这云杳又不知野哪儿去了,大嫂难免心急才耽误的功夫,晚上少睡几个时辰赶回来就是。” “毕竟都知道家里养不起闲人,是不是,大嫂。” 是二婶娘卢氏的声音,听着是替她娘何氏说话,可话里话外都在说何氏仗着有身孕娇贵,又因沈云杳上外头野去了耽误家里的活计。 果不其然,祖母康氏叫骂起来,“谁家大肚子的不一样下地洗衣做饭,就她金贵。” “要过金贵日子,趁早收拾东西滚回何家去,沈家不养闲人!” 忽然,里头传来祖母的一声高叫,随即是更猛烈的打骂声。 “哎哟!你个死妮子,敢撞我!”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小芙稚气又委屈的声音传来,“阿姐她不是拖油瓶!” “阿娘也不是闲人,我们找了阿姐两日,才回来。家里那么多人,怎么活计就全指着娘一人!” “气死我了,你还敢顶嘴,何氏,你的女儿你不管教,等老婆子我来替你收拾么!” 听到这,沈云杳再忍不住,大跨步闯了进去,架住了即将甩在小芙脸上的第二个耳刮子。 “云杳?” “阿姐!” 两声惊喜的呼喊来自娘和小芙。 看清是她回来了,沈家院子里的人都怔了片刻,康氏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卢氏目光在妯娌和婆母之间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连躲在屋里看热闹的两个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忍不住挤着从窗口探出脑袋来。 “是沈云杳。” “她怎么回来了。” “哼,谁知道,看她的衣裳跟头发,根本不是原来的,谁知道……” 沈云杳唇边勾起冷笑,这些闲言碎语,竟最先出自她所谓的家人之口。 何氏挺着大肚子,顾不上查看沈云杳周身,赶忙上前来把两个女儿揽到身后。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来不及表达,唯恐婆母再打孩子,她哀求道:“娘,耽误的活儿我这几日就赶出来。” “云杳好不容易找回家来,肯定还饿着,我想先给她摊几个饼子……” 随着何氏的话,沈云杳的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 眼见着祖母的脸就沉了下来,“还有脸想饼子吃!回来了就给我干活去,饼子是老二老三夜里守地要送去填肚子的,要叫我见着你偷拿给臭丫头,我捅烂她的嘴!” “就知道吃,家里这么多张嘴,个个都说自己饿就要饼子吃,那不乱了套了。” 康氏念念叨叨狠剜了一眼大儿媳,却避开了沈云杳直瞅过来的目光。 这丫头今天怪邪门的,一双大眼很清明,不似往常那样呆滞,还死盯着她不动。 也不知这傻子是怎么找回家来的,身上衣裳换了,还挺新的,脸上脏兮兮乱糟糟得很,鬼知道碰到什么了。 她都把她带到玉阳城最西边的集市去了,听说那里常有拍花子的出没,这么个傻子拖油瓶,留着晦气,拍走了家里清净。 沈云杳同样注视着祖母康氏,先前她没细想,此刻亲眼瞧着康氏刻薄的脸,总觉着她是故意把人带去集市上然后走开的。 虎毒尚不食子。 这亲祖母,还有遗弃孙女的? 沈云杳冷眼注视着康氏,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可惜康氏别过脸,不欲再待在院子里,鼻子里哼了一声,甩手回屋去了。 看婆婆走了,卢氏赶紧上前扶着,她也觉出沈云杳今晚不对劲得很,可不留在这里当出头鸟,等老三媳妇从娘家回来了,自有搅事的,她等着再看看。 “娘,您慢些走,我扶您。” 卢氏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喊住何氏。 “大嫂,孩子回来了你可也放心了,屋角那些青麻都拜托你了,家里就属你这活儿干得仔细,庄子上都认你的手艺。” “还有那边的衣裳,南安他们今日上山玩去了,滚得都是泥,你跟小芙搓的时候费些功夫,别用刷子,明年还打算给冬宝几个轮着穿的。” “晚些记得把热水烧一烧,入秋了天凉孩子们要在屋里洗温的,免得着了风寒。” 卢氏一样样交代的,正是康氏想叫大儿媳做的,看何氏唯唯诺诺的不敢不应的样子,她脸上总算舒坦了几分。 何氏跟小芙丢下活计出去寻人这两日,老三媳妇有事回了娘家,老二媳妇看二房三房的孩子们,家里的这些杂碎活儿,都要把她老腰累断了。 如今何氏跟臭丫头都回来,她自是不用干这些又累又苦的粗活了。 “哎,我省得。” 何氏看婆母要回屋,不打孩儿了,好歹松了口气,即便妯娌把活儿都推给了自己,也都一一应了。 她相公,沈家老大如今生死不明,她一人拉扯着两个丫头,肚里还带着一个,沈家再没人顾着她,她不能不低头。 何氏心酸,但分毫没露出来叫孩子们见着,等婆母妯娌走了,搓搓手拉过两个女儿,先弯腰摸了摸小芙的额头。 这是越来越烫了,何氏又是着急又是担忧,暗怪自己不该拖着小的一起奔波两日找寻云杳,孩子病了她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小芙,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屋里躺着?一会儿娘去给你讨点菜汤,你回屋里躺着等,别叫风再吹着。” “我没事娘,若是有菜汤,给阿姐吃,我晚上吃过窝头了。” 小芙一双滴溜溜的黑瞳不住地在沈云杳身上打转,她早发现阿姐今日跟往常不同,被娘推了一把,才磨蹭着往屋里走。 推了小芙回屋,何氏才转向云杳,拉着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见着里衣未动,手脚跟脸还是黑的,何氏才松了口气。 但看女儿肩上有伤,虽结痂了,她还是心疼得不行。 却半句责怪也没有,温柔道:“云杳,你上哪儿去了,饿不饿?” “娘在屋里给你藏了窝头,你先回去跟小芙一起,娘去隔壁跟陆家婶子要碗菜汤就回来。” 沈云杳看着何氏眼中的关切和担忧,心下发酸,她的女儿直至最后都是饿的,且再也回不来了…… 她眼角微红,何氏赶忙揽了她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方才吓着了吧。” “没事了,祖母和二婶娘回屋去了,云杳不怕,去,屋里有小芙,娘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暖的怀抱和记忆深处熟悉的味道,让沈云杳内心余留的惶惶不安和酸涩委屈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嗯。” “我没事,娘你快些去,快些回,我跟小芙在屋里等你。” 她声音清明,眼神也澈亮,何氏呆住了,扶着她的肩左看右看。 “云杳你——” 她的女儿这是……好了? 何氏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娘,你先去给小芙寻碗热菜汤,回来再说。” 沈云杳在何氏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她朝何氏笑笑,迈开步子先回屋看小芙。 小孩子缺吃少喝还发了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6章 这顿鞭子还给他 沈云杳进了屋,小芙已经乖乖在床上躺着,她环顾了一圈,屋子有些破,黄泥墙犄角旮旯好几处漏着风,地上还摆着几个缺角的木盆子,接从屋顶漏下的雨。 她上前想给小芙掖掖被子,却发现所谓的被子,不过是一床稀薄板结的旧棉花,里头还混着大半的稻草,扯动的时候咯吱咯吱响。 这盖着,能暖? 她手停在了半空中,这个家,比她想象的还要穷…… “阿姐,给,窝头。” 稚嫩的甜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沈云杳低头看小芙递到自己面前来的黑黄的窝头,足足有四五个。 “每顿饭我跟娘都偷偷留了,祖母和婶娘她们都不知道的。” “你快吃。” 小芙的胳膊跟她一般细瘦,不过皮肤要比她白上好些,正眨巴着大眼,咽着唾沫,拼命控制自己不去瞧那些个黑黄的窝头。 沈云杳对着已经有些发酸的黑窝头没有什么想法,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咕起来,随即一前一后两个肚子接连响,她跟小芙一起笑出了声。 接过小芙递过来的窝头,沈云杳分成两份,把三个放回小芙的手里,“给,一起吃。” 说着她在床沿坐下,咬了口干涩的窝头,小芙自己明明都还饿着,她们还是想法子给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她每顿留了一个窝头。 沈云杳心中沉甸甸的,干硬的窝头除了酸味吃不出其他滋味,她机械地嚼碎了咽下去。 很快啃光了手里的窝头,瞥到小芙也吃完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她深叹了口气,这些变了味的食物,本不该让生病的小芙吃,可若是不吃,小芙瘦弱的样子,如何能恢复得过来。 她伸手探了探小芙的额头,很烫。 家里这副光景,想必没有余钱去抓药。 等明日那个读书人把她的赏银送来,药钱能解决,但银子总有用完的一日,须得快些找到挣钱的法子才行。 在明日之前,还得想法子把小芙的温度降一降,熬过今夜,她心知小芙如今瞧着精神,八成是因为她突然回来了,一会儿这股兴奋劲头过去了,这么烫,势必要遭罪。 “小芙,窝头吃完了就躺着休息,阿姐去给你烧点热水。” 她知道一些退热的法子,但不知对付高烧有没有效果,嘱咐了妹妹休息,就准备转身出去。 “阿姐!” 小芙喊住她,眼里充满希冀,试探道:“你是不是……大好了?” 沈云杳背着身,犹豫了一瞬,坚定地点了点头,小芙年幼天真,不由得雀跃着跳下床朝她冲来,她赶忙回头把人兜住,又塞回了被子里。 “躺着吧,别蹦跶,一会儿要头痛了。” 安顿好激动的小芙,沈云杳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到灶房墙根抱了一堆柴,准备生火烧些热水。 没有汤药,也没有酒,温水擦拭也可以降温。 “沈云杳,你烧房子呐!烧一锅热水搬这么多柴!” 啪—— 一只脚把她堆放在旁边的柴全都踢散开来,是二叔家的大儿子,她的堂弟沈南安。 “你还敢拿枣木,这是我爹砍回来准备用来烧炭的,能多卖好几个钱呢,你等着,我告诉祖母去,揪你耳朵,抽你鞭子!” 沈南安盯着柴火里参杂的几根枣木,难掩兴奋的神色,迈开步子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祖母!沈云杳把枣木全拿去烧热水啦!” “造孽的死蹄子,才回来就霍霍家里的柴,我不打断她的腿!” 刚熄了灯的大屋里一下就亮了,康氏风风火火地披了外衫,骂咧咧地冲了出来。 等着大房一家烧热水的卢氏也支起了窗户,偷着瞧好戏。 沈南安还嫌康氏动作不够快,拉着她快些去收拾沈云杳。 何氏和陆川的娘许氏后脚从隔壁回来,听见动静,顾不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跟了过去,唯恐女儿如往常一样遭打。 但随即她便愣在了灶房门口。 云杳的确在烧热水,但灶里燃着的是普通的树枝,根本没有枣木。 康氏看也不看沈云杳,不死心扒拉了灶里的柴出来,的的确确是普通的树枝,“南安说你拿了枣木来烧水,枣木呢?” 康氏跺着脚拍着大腿。 “你藏哪儿去了!” 沈云杳擦了擦额角的汗,认认真真地道:“祖母,您还没歇着呢,是要帮南安他们烧热水的么?” “我烧水?”康氏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沈云杳疯了不成。 这个呆傻的竟然敢把活儿丢给她,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她都要躺着歇息了。 “你娘呢,干什么去了,连个火也看不了?还有你,愣着干什么,一盆子衣裳都洗了?” 康氏恶狠狠地瞪了沈云杳一眼,枣木的事再另说,但想躲懒不干活可不能行。 她箭步上前就要揪沈云杳的耳朵,“娘俩一个德行,反了天了。” “家里不养白吃的闲人!” 沈云杳偏头避开康氏掐过来的粗粝的手,心中不忿,这个家吃白饭的挨个数都数不到她们头上。 “南安说我烧火会把房子点了,还得是您来给他烧,二婶娘也说了家里没您不行,我听您的,不能一回来就霍霍家里的柴。”要不是眼下她细瘦力弱,压根懒得跟康氏装样子。 “烧火这活全家您最仔细,年纪摆在这,谁烧火的经验都越不过您去,一家子都认您这手艺,可不都拜托您了。” 沈南安这个笨蛋,喊那么大声,她又没聋,还能干坐着等他喊人来收拾自己?那两根枣木早就插回去了。 枣木只是在普通柴火里混了几根,捡出来就是了,沈南安非要幸灾乐祸喊康氏来揍自己,这顿鞭子他就自己领着吧。 康氏气急,“怎么说话的!” 自己连着老二媳妇、南安小子先头说的话,全都叫这丫头拿来搪塞自己了,一掐掐不着人,立即就甩手上巴掌。 这巴掌却没能落下来。 沈云杳朝灶房外喊了一声娘,关键还跟着喊了声许婶子。 康氏待她们母女刻薄,但却十分在意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愿落个苛待老大遗孀孤女的骂名叫人嚼舌头。 尤其许氏的相公,陆川他爹陆明义,是青麻庄的庄头管事,家里老二老三跟老汉,都要在人手里讨活计,怎么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跟着何氏一起过来的许氏闻言立即道:“婶子,听说小芙病了,我过来看看。” 康氏立即收敛了脾气,悻悻地放下了手,瞟了一眼许氏,百般不情愿还是去拿烧火棍子,嘴里叨叨着,“何氏,你怎也不看好孩子,小芙也忒娇气,哪个娃儿长大没个头疼脑热的,偏她赖着下不来床?” 康氏说着越发看何氏的女儿云杳也不顺眼,“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沈云杳立即提了木桶装上自己烧的热水,跟着何氏跟许氏回屋去。 康氏憋了满肚子气,扫了眼立在旁边撅着嘴的沈南安,一棍子就抽在了他腿上撒气,“叫你嚎,乱嚎个啥!” 不嚎她就不会出来,不出来就没后边这些破事,康氏越想越气,又抽了几棍子。 沈南安接连挨了几棍子,小腿肚子都红了,哭得震天。 第7章 其中有古怪 沈云杳听到沈南安震天的哭声,拉住了想要回去看的何氏,“娘,先去看看小芙,她身上烫得厉害。” 何氏这才不去管沈南安,跟许氏一起进屋去看小芙。 二房的屋里,卢氏看情势不对,哭的怎么成了她儿子南安,赶紧出来,到灶房拎了沈南安出去。 “娘,外头起风了呢,南安,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外头剩下的柴都搬进来,你爹砍柴一家子用不容易,除了枣木,别的也不能淋着。” 沈南安见他娘来了,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卢氏提了一嘴沈家老二,康氏才停了手不再拿孩子撒气,朝大房屋子方向翻了个白眼,道:“说到老二,你把锅里的饼子都装篮子里,赶在下雨前给他们爷三个送去。” “指望老大家的,爷们都要饿死在地里了,一个小娃儿咳几声,就要几个人围着,不见谁家的妮儿这么金贵。”康氏不满何氏把许氏叫家里来,但不敢说许氏半个不好。 卢氏也没想到许氏这么晚了还会过来,害她还得走夜路去地里送吃的,本来何氏烧水洗衣,沈云杳去送就完了,她还能在家躺会儿。 但许氏说来看生病的小芙,谁又能说什么,看出婆婆也不喜,她陪着笑上前哄康氏。 “大嫂也真是的,只想着自己屋里的娃儿,这还没分家呢,就不管家里的事了,唉,大哥不在,娘您可得管管。” “对了娘,您说这云杳怎么嘴皮子这般利索了,以前可不这样。” “这上外头野了几日,回来瞧着像是不傻了。” 卢氏一面磨蹭着往篮子里放东西,一面把话往大房屋头扯,等着许氏看过小芙出来,好趁何氏送人出门的时候,顺便把送吃的事给推了。 “你也这么觉着?这里头肯定有古怪。”康氏自打沈云杳进门,就觉得怪怪的,听老二媳妇也这么说,心头泛起了嘀咕。 “这么着,你赶紧的把吃的送去,把云杳丫头的事给老头子他们讲讲,看看他们有什么说头没有。” “现在?” “现在,别墨迹,走。”康氏把篮子塞给老二媳妇,催人出门。 卢氏原只为着给大房上点眼药,不想把自个套进去了,又不敢跟康氏说不去,只得一步两回头地往门口走,暗怨这许氏,怎的进屋看个娃儿要看这么久。 沈家大房屋里,许氏跟何氏一起坐在床沿,何氏发愁地看着小芙,接过沈云杳拧了水递过来的粗布巾,轻轻给女儿擦拭着手和脸。 许氏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起身跟何氏说道:“素兰,孩子病了得看大夫,你听我的,我去给你拿半吊钱,莫耽误。” “许嫂子快别,你跟陆三哥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上次的三百文还没能还你,哪儿还能管你借,川哥儿几个也要吃穿用的。” 何氏不肯再借许氏的,她手头也没几个铜子,不知几时才能还上。 纺的青麻线交到庄子上后,换的钱都是康氏拿着,婆婆说她家中没有男子劳力,算上这些,家里还要贴钱养她们母女三人,想着这些,她愈发犯了难。 许氏知道何氏是个看着柔弱,性子里有一股拧劲的,当下也不再提,起身道:“那我也不多待,累你还要同我说话,你照顾小芙吧。” 她从篮子里拿了一碗汤出来搁在桌上,“喏,记得趁还温着,给小芙喝了。” “篮子里还有两碗,你跟云杳也喝上,明日我再来。” 许氏回去后,沈云杳一夜没睡,跟何氏一起守着小芙。 秋夜雨寒,风从墙缝里灌进来,不知是不是着了凉,小芙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还把喝下的暖汤都吐了出来。 沈云杳帮着何氏收拾,不停地拿温水给小芙擦拭身子,水凉得快,她来回跑灶房生了几次火,惹得康氏半夜披着衣裳起来叫骂浪费柴火。 沈云杳不搭理,人命还比不上几根柴火? 何氏只觉心里堵得慌,小芙病成这样,不过多烧了些热水便如此,若想婆母花银子给小芙请郎中,只怕比登天还难。 但为着孩子她还是打起精神去东屋找婆母说说。 果不其然她才提了一个钱字,康氏就骂开了,“请郎中?她是哪一家的贵人小姐么,生个病还要请郎中?” “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吃的,上哪儿要银子给她瞧病!死没死?没死用不上瞧,死了更不用瞧,哎哟,我这头疼哟,你是嫌我还不够烦么,走走走!” 何氏哀求不成,反被撵了出来,只得别过脸偷偷擦眼睛。 沈云杳在屋里都听见了,心中不忍,就把在宋家义庄的事略去了惊险的说了,道:“娘,别担心,等明日宋家人送来赏银,就能给小芙瞧病抓药了。” 何氏听了惊奇不已,好歹小芙瞧病的钱有着落了,心里松快些,又想着云杳能好起来,许是当时撞了那么一下,口中直呼菩萨保佑。 “云杳,这些事你可记得莫要再与其他人说。” 何氏以为是宋家哥儿帮了云杳,宋家虽富庶,但毕竟男女有别,她担心传出去叫人说三道四。 “人没事就是老天最大的恩惠了,莫往外说也免得招人惦记。” “我明白,我不会说的。”沈云杳不能再同意更多,砸了人棺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她不会说。 直至凌晨,小芙才渐渐退了热,摸着不那么烫了,沈云杳打着哈欠松了口气。 何氏生养过,知孩子生病,反复是常有的事,不敢掉以轻心,又心疼云杳,不肯让她继续陪着,便把剩下的热水提到墙角,拉了布帘让她擦洗身子好去睡。 “水还暖着,快去洗洗,娘看着小芙。” “好,我洗好了换您。” 沈云杳到了帘子后头退了衣衫,感叹自己这一身怎么如此黑黝黝,不似小芙像娘那般白皙,莫不是随了她爹沈大郎? 湿布一遍遍擦过,沈云杳眼瞅着一溜溜黑水沿着自己的手脚滑下,张开粗布一看,咋这么黑! 她换了块布用力搓,手上脸上都掉了色,露出里面玉白的肤色,沈云杳不由得加快速度奋力搓了起来,半桶水很快就黑乎乎的了。 黑瘦干巴变成了白净纤瘦。 她立即就想到这是何氏保护不太灵光的大女儿的法子,收起了惊讶,默默擦洗干净,换了衣裳出来。 何氏正坐在床边补她换下的衣裳,看着变白了的她也不稀奇,沈云杳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瞧这衣裳挺新的,丢了可惜。虽是童子样式还大了些,得空了给你改一改,再绣几朵花上去,能穿。” 何氏放下手里的衣裳,拉过沈云杳重新帮她梳了两个丫髻,心疼道:“天都亮了,你也上去躺会儿,娘看着小芙就行。” “娘,我不困,那天祖母说上集市买肉包子,要带回来给小芙同娘一起吃,后来你们吃着了么。” 沈云杳乖乖坐着给何氏帮她梳头,试图把话往康氏那日的举动上引,从旁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何氏却没心思想这些,给她梳好了发髻,推她上床去,“你人没回来,娘哪里有心思吃什么肉包子。” 何况那日婆母并没有带回肉包子,即便有,也不会轮到她和小芙。 “你睡会儿,娘去把汤热了,一会儿你跟小芙一起喝。” 何氏走到桌边欲提篮子,窗外沈家老二、老三匆匆从外头回来,除下身上的蓑衣,只跟她点了点头,便往康氏屋里去了。 何氏从不多问其他两房屋里的事,也只点头,紧接着又有人敲门,她放下篮子先去开门。 门外站着书生模样的俊美少年,见着她,作了一个揖。 “请问,沈家沈云杳在家吗。” 第8章 震惊,童男变童女 何氏看着一 第八章震惊,童男变童女 何氏看着一早来家里找云杳的少年书生,才听女儿说过宋家义庄的事,无甚惊奇,便把人让了进来。 “是宋家二哥儿吧,进来吧,云杳在屋里头,我去喊她。” 何氏为着云杳的名声,不想惊动婆母跟叔子妯娌,领着宋言到自家堂屋里等。 倒是宋言看何氏一脸镇静的模样,猜到沈云杳把事情给眼前的妇人说了,面上略沉了沉。 他昨晚连夜把钱家兄弟送去了宋家祠堂,祖父大怒,当晚就提了他父亲进祠堂问责,后来继母跟三弟也相继被叫了进去。 庄子上的言语自有祖父出手,那黑小子他打算亲自登门去提点一二,算是还个人情。 今日天刚一亮,他就去了趟衙门,随巡防的衙役一道上集市抓了两个当街闹事的,没领赏银,只换了一张文书就上青麻庄来了。 只是官府的赏银有些少,两个拍花子,跟闹事的一样,也才一吊钱。 他眼前浮现沈云杳黑黑瘦瘦吃不饱饭的模样,思虑再三又添了一吊,凑了两吊,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银子。 宋言跟着何氏往沈家偏西的两间破屋走去,还没到地方屋里就奔出一个丫儿,拉了何氏就往屋里跑。 “娘,小芙又烧起来了,比晚上还烫!” 何氏脚下一踉,顾不上宋言,急急往屋里去,宋言跟在后边,不知这小芙又是谁,只好站在院子里的树下等。 不知沈云杳何时出来。 屋里,小芙脸上泛着异样的红,脸颊和脖子还出了疹子,闭着眼蔫了吧唧的,沈云杳拉了何氏进屋后,回头看到宋言没跟上,转回去一把将他也拉进来。 宋言正觉着东面屋里有人瞄自己,冷不防被人扯进了西屋,低头是方才跑出来的姑娘,细看倒是有几分神似黑小子,只是白净多了。 “官府的赏银拿来了?” 沈云杳朝他摊开手,还得带小芙进城去找郎中,她急需要钱。 宋言不言语,见不到本尊,他如何会把赏银拿出来。 “令兄沈云杳在否,还请他出来说话。” “我就是沈云杳,宋言,别文绉绉的,动作麻利点。” 沈云杳不耐烦,催促道。 宋言僵在原地,她是沈云杳?! 好好的黑瘦少年,如何一夜就成了姑娘。 他满眼不可置信,她若是沈云杳,那…… 那昨夜两人在义庄外的接触,岂非成了他占人便宜,可她若不是,又怎知赏银的事。 宋言后退一步,脑袋嗡然作响,是与不是摇摆不定,额角也淌下汗来。 此刻,何氏抱了小芙出来,急喊沈云杳,“云杳好了没,快上陆川家借一借老驴,小芙都开始说胡话了!” 妇人的话直接证实了眼前的人就是沈云杳,如假包换。 宋言再无托辞可想,还未想好如何做解释,妇人怀里的小女娃青白着脸哇呜一口,吐了一地,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别的,道:“我有马车在外边。” 说着蹲下身,示意他来背小女娃。 沈云杳立即把小芙从何氏怀里接过,轻轻放在宋言的背上,才扶着脚软的何氏一起跟着上了门外的马车。 “陈叔,去杏安堂。” 宋言背着小芙上了马车,沈云杳扶着何氏也坐了上来,车夫不敢耽搁,调转方向就往玉阳城去。 马车速度快,刚停在杏安堂门口,宋言抱着小女娃就跳下马车,冲进了内堂,身上叫小芙吐脏了也没管。 沈云杳跟在后边扶着何氏,走不快,到了里边时,白胡子的老大夫已经在给小芙扎针了。 扎了针开过药,小芙安安静静地躺着医馆的榻上,老大夫净了净手,朝三人道:“幸亏送来得及时。” “再晚些,命救回来也是不灵光了。”老大夫指了指脑门。 听老大夫这话,沈云杳总算松了口气,何氏也知小芙无事了,当即就要跪谢宋言。 宋言赶紧托住她手臂直言不可,“不必如此。” 不怪何氏腿软不顶事,她手心都已俱是冷汗,想当初云杳也是这般,生了急病,硬生生给耽误傻了,若小芙也是如此,她……她实在是怕啊。 若不是今日宋家哥儿来人,她不敢想这种如果,“云杳,快些谢过宋公子” 自家无钱无财,食不果腹,何氏没什么能谢宋言的,唯有拉着女儿云杳又一遍跪谢。 沈云杳看过小芙的确渐渐退了烧,脸上的疹子也下去了,刚有多余的精力去瞧宋言,就被她娘拉过去要跪。 她屈膝言谢没跪,宋言也刚好来扶,两人对视,都迅速别开眼去,宋言从怀里取出两吊钱和衙门文书一同递给沈云杳。 “云……沈云杳也曾救过我,今日不过正巧遇上,换了旁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们不用谢我。” 宋言面如冠玉,言语进退得当,帮了云杳又救了小芙,还不居功,何氏更加感恩戴德。 沈云杳接过东西,仔细看过文书,叹道:“拍花子的这么不值钱,两个才一吊……” 宋言:“你识字?” 沈云杳拉开装铜钱的布袋子,“识。” “咦,里头怎么有两吊?” 宋言额头冒汗,本以为她一个不大的乡野小子……呃,乡里小姑娘不识字,添了一吊钱不多不明显,不会被察觉,谁知当场就被拆穿了。 “多的……多的算我谢你。” 提起谢字,宋言避无可避地想起沈云杳是如何救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亏得她只是哦了一声,拿钱去结诊金没瞧见,他闭了闭眼才平复下突然跳得过快的心。 这沈家,倒是不糊涂,即便是姑娘,也让识了字,他看了一眼身在农家尚还上进识字的沈云杳,不知她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还是也有在看一些书。 或许给她寻两本简单带注释的诗书,她会更欢喜? 沈云杳去跟老大夫结诊金,没留神杏安堂里有个妇人挎着篮子急匆匆地跑下台阶,往青麻庄方向去。 诊金五百文,药钱五百文,宋言给的两吊钱,这一趟就没了一吊,沈云杳摸着怀里剩下的铜钱,挣钱的事是不能再拖了,等小芙好些,她就得马上行动起来。 药抓好出来,何氏已经抱着小芙坐在宋家马车上喊她,宋言要送她们回去。 何氏一则惦记小芙经不起奔波,二是看宋言衣裳脏了,回去想叫他脱下来替他洗净,便没有推拒。 回到青麻庄沈家,何氏安顿好小芙,那件补好的书童衣裳刚好给宋言换下去洗,虽然短了些,但好歹干净整洁。 沈云杳在屋里煎药照看小芙,没顾上招呼宋言,他为着避嫌,也没待在屋里,拿了凳子跟自家马夫一起坐在西屋门前的小空地上。 宋言穿着沈云杳穿过的童仆衣裳,有些不自在,这衣裳套在她身上宽大,他穿却是小了,露腕吊踝的,还有些紧。 也有些清清淡淡的香。 他静静神,准备跟沈家说清义庄当夜的事,虽然女子清誉为重,但他还未有打算娶妻,至少在会试过了之前都无此念头。 那天夜里他也属实昏死过去,并未轻薄于她,若她需要,他也可多付她家银钱…… 他正想得出神,东屋那头鬼鬼祟祟摸过来一个老妇,拉着他的胳膊就凑上来小声道:“宋家秀才,你家兴不兴收童养媳?” 第9章 人不大,心挺大 宋言以为方才所思被人撞破,眼底闪过错愕,那老妇人见他不答,又凑上来伸出两根手指。 “我大儿子有个闺女,人虽不大,但长得还算精神,过两年便及笄了,收用作屋里的丫鬟也行,若是你家里同意,二两银子就……唔,再加三块田就成。” “喏,就是她,沈云杳,你们见过的。” 康氏抬下巴指了指西屋里的沈云杳,挤眉弄眼地干笑两声,试图跟宋家的这个少年套近乎。 她让两个儿子去打听沈云杳的古怪,果真打听出些门道来。 现下沈云杳如何不傻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青麻庄里有人瞧见沈云杳昨夜是从宋家义庄那边回来的,这宋家哥儿没过多久也从那个方向出来。 更重要的是,老三媳妇在城里瞧见宋家哥儿给了沈云杳两吊钱! 两吊! 康氏咽了口唾沫,有了这两吊钱,她能把瞧上好久没舍得买的花布扯上半尺,也能给老三做上几双新鞋,甚至还能一整个月顿顿都吃上肉,还有剩! 且宋家是有钱人家,只要沈云杳争气,往后只会有数不尽的两吊钱,吃不完的白米红肉……康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 “不收。” 宋言面上骤冷,起身站开,眼里渐起冰霜。 这老妇从东屋出来,应是沈家的长辈,这般急切来与他说这事,沈云杳她果然存了这个心思! 还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宋言莫名胸口窒闷,亏他还觉得她心思单纯,什么都没提有些对不住,甚至想过帮她家置一处铺子,好叫她往后的日子容易些,谁知她竟然打的是他的主意。 这小姑娘人不大,心挺大。 可惜他平生最厌被人拿捏,扔下两个字扫了一眼西屋,头也不回地走出沈家等上马车。 “陈叔,回玉阳。” 沈云杳喂小芙喝过药,才得了空闲准备出来招待宋言,刚站直身,就见他脸拉得老长,眉毛眼睛好似冰刀一般唰地扫了她一眼后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沈云杳自问今日同他说话没超过三句,句句没有招惹他的嫌疑,不知为何要遭这眼刀子。 院子里康氏也愣愣的,喃喃道:“要多了?” 早知听老二的,不多加那三块田就好了。 宋言回到宋家在玉阳的宅院,马车停在后门,他在车上等着陈叔去取来衣裳,换好后才下了马车。 “公子,这衣裳……” “扔了。” 宋言冷冷道,抬步进门。 还没回到他的院子,半路就被继母越氏带着婢女拦了下来。 “言哥儿!” “你救救你弟弟……他、他还在祠堂跪着呀!” 越氏说着哀戚地啜泣起来,“那事他真不是有心的,你知道他孩子心性,只是想同你玩笑,没有旁的心思。” “言哥儿你去祖父面前替熠儿解释清楚,说你不怪他了,就让他出来吧,这一夜又一天,滴水不沾粒米未进的,他如何能扛得过去……” 宋言冷眼看着越氏在跟前苦诉,半步也没动。 “母亲说什么呢,宋家尚还有大伯在朝为官,这事不单牵涉我一个,祖父断不容人在宋家根基上动手,宋明熠有没有旁的心思都该好好思过。”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宋言错身避开越氏,回院,关门,上闩。 宋明熠与他玩笑?这句话才是最大的玩笑。 若他真的进了宋家的义庄,天明老三再把玉阳的读书人邀来送他,只待他醒便当众开棺,众目睽睽之下爆出他试图人殉的事,这是一个孩子心性的人想得出的? 说起来,沈云杳也算帮了他,宋言眼前又浮现沈云杳瘦不拉几的模样,皱了皱眉,“陈叔,备些米面肉蛋,跟新送来的柿子一并送去青麻庄那家。” 该谢的他还是会谢,但他不会再去青麻庄见沈云杳了。 “是,公子。” 陈叔看马车已解了套,便预备着待采买齐了再送去,横竖几日也耽误不了公子的事。 何氏从河边洗衣裳回来,院里屋里看了一遍,不见宋言人影,抖开拧干的衣裳挂在晾衣杆上,纳闷地问沈云杳,“云杳,宋家哥儿呢?” 沈云杳给睡熟了的小芙掖了掖被子,拿着药碗出来道:“急匆匆走了,许是家中有事吧,衣裳晾干了我再送去还。” 她也不知宋言突然怎么了,无端瞪了她一眼就走了,怕何氏多想,便没提这茬。 何氏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连碗水都没得给人倒,她有些过意不去。 家里没什么能谢人的,她想着明日进山去,找一些山里的野菌野药什么的,到时候好让云杳一同送去,也算心意。 沈云杳帮着何氏把盆子里剩下的衣裳晾了,昨夜小芙病吐,衣裳布巾脏了不少,何氏单独洗了自家的,没跟二房三房孩子们的一道,怕妯娌嫌弃,念叨过了病气给他们。 晾衣的竹竿上便只有何氏的、她的、小芙的,还有宋言的。 晾好衣裳,何氏交代沈云杳去灶房舀热水把木盆烫上几遍再放回去,谁知康氏一把夺过木盆,抄起劈柴的斧子咔嚓劈成了几瓣,“还烫什么烫,劈了烧火。” 何氏惊呆了,往日就算衣裳掉根线头,婆母都要数落半天,今日这盆怎么说劈就劈了? 康氏劈了木盆,往沈云杳这边瞟几眼,朝何氏道:“旧木盆劈了,你去王木匠那里买个新的回来。” “好,看过小芙我就去。”何氏匆忙擦净手,进屋看了眼小芙,孩子安静地睡着,她带上门出来站在院子里等康氏给她拿铜板。 左等右等不见婆母动,何氏不解地试探道:“娘,若是不急着用,我晚饭后再去?” “现在去,别想着躲懒,自家的衣裳倒是晾起来了,昨晚堆着的那堆还不洗,留着养蛆虫吗!” 康氏凶巴巴地喝道,却仍旧不动身给何氏拿买木盆的钱,何氏不知婆母何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云杳一瞧便知康氏要折腾人,但不愿何氏被欺负,上前拉了她的手,往屋子方向拉,“娘,大夫说了小芙身边不能离人,咱们快些进去吧。” “衣裳和木盆的事不还有祖母么,小芙早上出了疹子,大夫也说了得跟家里人隔开,看个一两日无事了才可出来的。” 她铁了心不让何氏再洗全家的衣裳,从玉阳城里回来,家里不见卢氏跟其他的孩子,便只拿了康氏来说,谁知东屋里又出来个人,拉长了音调哟了一声。 “都说云杳回来后变了个人似的,还真是啊!” 三婶娘孙氏倚靠着门框,双手交叉盘在胸前,没好气地扫了沈云杳一眼。 “大嫂,一个木盆子而已,新得了两吊钱,都不舍得给家里买一个?巴巴的站着还等着娘给你拿银子呐。” “依我看,那两吊钱该都拿出来交给娘管着,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收在自己屋里算什么事,三郎给人看地的工钱可从来没进过我口袋半个子儿!” 何氏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打那两吊钱的主意,气得手都抖了,这些年她跟沈大郎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悉数给了家里没有一句怨言,到头来女儿病了要看郎中却要不到分毫。 而这两吊钱,是宋家给云杳的,怎么有脸伸手要拿! 第10章 两吊钱提醒她该分家了 何氏素来是个软脾气,即使气急了也说不出半句狠话来,急红了眼眶,孙氏翻翻眼皮嗤笑了一声,“大嫂,你莫不是不肯?” “我……”何氏挡在女儿面前,口中不能对着婆母说出不字,但手却不自主拽住了康氏的胳膊。 康氏哪管何氏肯不肯,反推开她就直接捉住了沈云杳要搜身。 “那两吊钱呢,拿来。”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日后嫁人还得家里给你出嫁妆,才挣几个钱,就想着独占不成?” “以后你挣的每一个铜板都不准私藏,听见没?叫我搜出来,把你跟小芙都撵出去!” 康氏掐着沈云杳胳膊,低头对她吼道,若不是孙氏赶回来告诉她一声,她还不知道沈云杳有这本事,一晚上能从宋家掏两吊钱呢。 反正宋家那条路是走不通了,全怪沈云杳不争气,宋家哥儿没看上,连个丫鬟也不肯收用,眼看着到手的好日子成了泡影,愈加觉得大房一屋子没用。 她跟老三媳妇商量了,这傻子能突然好转,说不定要把家里的福气耗光,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老三昨晚在地里守夜就险些叫草丛里的蛇给咬了,指不定就是她妨害的,留不得。 孙氏娘家下洋村有个鳏夫,前头的婆娘死了五六年了,攒了三两银子准备再讨一个年轻的好生养,等过段时日把何氏支开,送云杳过去还能换三两银子回来。 在那之前,挣的有多少算多少,她都得给她抠出来留在沈家,南安他们日后娶媳妇用得着。 沈云杳手腕都叫康氏勒出印来,看到何氏情急冲过来想掰开康氏的手,担忧他们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何氏不得翻身,甩开康氏,脱口而出:“没有。” 反正剩下的那一吊钱她早就藏好了。 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太阳还没下山,那两吊钱在自己手里都没过夜,康氏就来讨了。 “小芙看郎中都花完了。” 沈云杳扫过康氏和孙氏的脸,想从她手里抠走银钱,那不可能。 “花完了?哎哟老天爷啊,什么病瞧郎中要花去两吊钱啊,你这个败家丫头,果然留不得啊!” 康氏拽着人左看右看,沈云杳衣衫单薄,身上压根藏不住这么多钱,这钱还真花去给那死丫头瞧病去了,拍着大腿呜呼哀哉。 孙氏比康氏精明些,趁着康氏着人去大房屋里找了一圈。 还真没有,她捡了地上包药材的油纸打开来,杏安堂平常都会把结算的账写在上头,“诊金五百文,药钱五百文,总共一吊钱,还有一吊呢?” 康氏一听还有一吊,又有精神了,瞪了沈云杳一眼,“你还敢唬我,何氏,你教的好闺女,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何氏被康氏吼得一愣,这个不敬长辈的名头可不能往云杳身上扣,再过一年云杳就及笄了,到时还得说亲的。 “娘,不、不是,云杳她……” 沈云杳听何氏语气里已带了祈求之意,噌噌噌冒起的火气瞬间就冷静了,若只她一个人,顶撞便顶撞了,她也不怕,可是还有何氏跟小芙,她不能不顾她们。 她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面上只不显露,冷言道:“祖母,三婶娘,看郎中花了一吊钱,总共也只有一吊钱,所以一个子儿都没剩,全都花完了。”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那张官府的文书,抖开来,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赏银一吊钱。 孙氏凑近来看,摇头道:“不可能,我亲眼瞧见宋家哥儿给了你两吊钱!” 原来是孙氏搅的事,沈云杳凉凉看了这个三婶娘一眼,得,这也提醒了她,在开始挣钱之前,必得先带着何氏跟小芙分出去。 她可不想每日辛苦挣钱,还要辛苦防着人惦记。 何况康氏还有偷偷遗弃她的嫌疑,沈家既不讲情分,她更不必顾及她们分毫了。 至于康氏露出这副贪财模样,她可太知道何能不必动手也能叫她气得死去活来。 “我没要,该多少就是多少,爹教过我跟小芙,无功不受禄。” 她一脸理应如此,严肃又正经,古板又顽固。 “做人不能贪心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遭报应的。” 康氏看沈云杳一副视金钱如粪土,世间唯有道德高的气人模样,一口气差点缓不上来,一吊钱啊!整整一吊钱,那不是一个铜板也不是十文钱,是一吊钱啊。 送上门都不要,沈大郎没事瞎几把浑教个啥哟! 这个气死老娘的败家儿子! 康氏自心痛那没要的一吊钱,心痛得头风都犯了,拍着自己的头怒喝不准沈云杳今日吃一粒米。 孙氏脸上也悻悻的,还以为能拿到那两吊钱,扯一尺花布做身衣裙呢,回一趟娘家,嫂子们都有新衣,唯有她身上还是成亲时新做的那身,她压根就待不下去。 “傻子就是傻子,谁说她好了的,蠢死了。” 孙氏蔑了沈云杳母女一眼,翻着白眼回自己屋去,给孙旺那老鳏夫说亲还能得个五百文,这钱她没给康氏说,只能等得了这钱,再进城去扯花布了。 孙氏心中不爽快,踢了一脚地上的碎木盆。 沈云杳扶着何氏也回屋,屋里小芙揉着眼睛刚醒,四下还有翻找的痕迹,何氏抹着眼角赶紧收拾,“小芙你饿不饿,娘给你跟云杳把汤热一热。” 康氏不准云杳吃东西,好在许氏昨晚带来的汤还有两碗,今日一直没空拿去热了,何氏打开篮子,呀地惊呼了一声。 沈云杳听到动静过来瞧,只见篮底部还有一个布袋,何氏打开了,里头有五百文铜钱。 许氏知道何氏不肯开口借,悄悄放在了篮子里。 何氏难掩心潮激动,憋了整日的委屈在这一刻再收不住,捂着嘴呜咽起来。 “娘……” 沈云杳仰起脸,犹豫地喊了一声,她知道何氏突然难以自抑是被欺侮之后骤然见到温柔,心中酸楚。 “娘没事,走,跟娘去把这五百文还回去。”何氏说着,擦干了脸颊的泪珠,换了个笑脸安抚地拍了拍沈云杳的头,又上床边去探了探小芙的额头。 “小芙乖,再睡会儿,娘跟云杳上隔壁许婶子家去,一会儿就回来,给小芙热汤喝。” 小芙病刚退,整个人还虚着,再没前一日的活泛,大大的眼睛看向沈云杳,“阿姐有没有得喝?” 沈云杳忙让开身,指着桌上道:“有呢,小芙你看,有两碗。” 小芙这才点点头,眯瞪着眼睛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11章 为了贞节牌坊 何氏给小芙盖好被子,轻轻拉着沈云杳带上门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康氏的屋头飘出阵阵烤地瓜的香味,窗户上两个人影一瞧就是康氏跟孙氏一块儿躲着她们吃东西了。 沈云杳皱着鼻子眼睛,对康氏的举动见怪不怪,看都懒得看一眼,心中思忖着如何跟何氏开口,她们一家人早日离开沈家为妙。 何氏也只匆匆瞥了一眼,没想着去要吃的,只想着趁着婆母跟妯娌不在院中,赶紧去把陆家的五百文还了,免得被她们瞧见了,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何氏拉了沈云杳出了沈家门,左拐进了陆家。 陆家大门敞开着,陆川在柿子树下聚精会神地削着手里的一截木头。 “许嫂子在家吗?” 何氏挎着篮子一手拉着沈云杳,刚进院子,许氏就从灶房擦着手出来了,看见云杳来了,吼了一嗓子家里的崽子。 “皮猴儿还在削你那木头疙瘩,没见着云杳来了么,去,把早上新摘的枣子拿给云杳。” 说罢牵了何氏的手,两人进灶房烧火说话去了。 陆川这才从沉浸中回过神来,眼见着变白了的沈云杳,惊了惊,“你往脸上糊面粉了?” 要他说也没必要,以前的沈云杳虽然黑不溜秋的,但也不难看,面粉拿来做饼子多好吃啊,糊脸上干啥。 “没有。”沈云杳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 “你在做弹弓?” 她随手拿了个枣子,蹲了过去,两眼放光地瞅着陆川才削了个雏形的弹弓。 这弹弓好,大小趁手,枣木的弓架,“丫”字开得匀称得当,陆川削了树皮,打磨得很有光泽。 沈云杳把枣给了陆川,翻来覆去地把着弹弓看,越看越喜欢,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给我也做一个呗,等我进山打了山鸡分你个腿儿。” 陆川震惊更震惊,进山?打山鸡? 原来不傻的沈云杳是这样的? 他有一丝紧张,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吞吐道:“成、成,等做好了再喊你。” 沈云杳还没多摸几下那把满意得不行的弹弓,何氏就出来了,脸上神色平和了许多,只眼尾的红痕未消。 许氏跟在一旁,提着那个装着五百文过来的篮子,里头塞了半个萝卜一把青菜,还有些枣子,许氏正拿块旧麻布盖上,送她们出门。 “云杳,回去了,等小芙好些了,咱们跟许婶子一起进山,川哥儿也去,到时再玩罢。”何氏温柔地拉过沈云杳,轻轻拍去她衣摆沾的泥。 沈云杳恋恋不舍地把弹弓还了回去,千叮万嘱陆川,“可记住了,别忘了啊!” 陆川平日里没人如此重视他做的疙瘩玩意儿,手里握紧了树丫子,眉头一沉,重且大声地嗯了一声。 看着两个孩子还跟从前一般熟络,许氏爱怜地抚了抚沈云杳的双髻,“云杳如今真是好了,我瞧着心里高兴,你也该多想想两个孩子,这么着下去不是事……” 陆家比沈家要好许多,许氏帮何氏从来不会明着,沈家的康氏老妇堪比那饕餮,多少东西进去都不够的,不藏着些根本到不了何氏母女的屋里,她明里暗里不知提了多少次要何氏早打算。 何氏如何不知许氏未尽之意,但她却还是盼着,若有一日孩她爹回来了呢? 何氏的犹豫跟许氏的欲言又止沈云杳都看在眼里,看来要劝何氏离开沈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到沈家,刚一进门,沈云杳就见着本该睡在屋里的小芙偷偷扒拉着东屋的窗沿,踮起脚尖在听什么。 “小芙?” 她三步并两步赶快也凑上去,扒着窗沿一块儿听。 何氏慌了神,赶紧一前一后把两个孩子抱下来,压低了嗓音道:“快回屋去。” 沈云杳身量要比小芙长些,何氏抱了腰,她脖子还在窗边边上,听见了卢氏的声音。 “娘,那事我跟二郎进城打听过了,真真的!那白家二郎说了,这贞节牌坊,咱们家若是有意,可得快着些,后头还有人排着队等呢。” “唔……我再想想……” 康氏的声音里透着股犹疑不决。 窗户外,贞节牌坊四个字叫沈云杳皱起了眉,一旁的何氏脸色更是唰地就白了。 沈家上下,能跟贞节牌坊沾上边的,可不就何氏一个,沈云杳偷瞧了她一眼,只见何氏咬紧了下唇,抱着她的手不自觉颤了起来。 “娘!这有啥可犹豫的,虽是要给人拿二两银子,可这后头单单是每年免的税赋,都差不离有这个数了。” “更别说咱家在青麻庄也能有脸面,那陆明义一家子还能越过咱头上去?您就跟爹再商量商量,年前老大那儿不是还……” 卢氏劝说的声音殷切又笃定,仿佛这牌坊已经稳稳落入了囊中一般,沈云杳没听完,被何氏揽了下来。 何氏心中慌乱,急忙拉下沈云杳,抱着小芙躲回了自己屋里。 回到屋内,放下两个女儿,她才煞白着脸往床上一软,靠着床柱子呆愣愣地出神,脸上泛起苦意。 小芙人小胆大,虽对贞节牌坊是什么尚还一知半解,但知道婶娘背着她们一家商量的准没好事,俩手一插腰,气愤道:“娘!我去跟婶娘和祖母说,爹肯定会回来的,他没死!” 说着小芙一头莽着就要跑出去。 “小芙,不要去。”何氏惊呼,她自己惊魂未定,唯恐小芙去了没讨着好反还遭打,脚下踉跄冲过来拦。 沈云杳离小芙更近,下意识一把拦肩将人兜了回来,小芙双脚离地,去不成了,没怨沈云杳,朝着何氏哀哀拖长音喊了一声娘。 何氏松了口气扶着肚子上前,揽住两个女儿,“娘没事,爹也一定会回来的,小芙不要去惹得祖母不高兴。” “云杳陪着小芙,娘去把汤热了。” 何氏没敢去公用的灶房,在堂屋后边的小隔间,给小芙熬药的地方就着小风炉生了一点火,小心翼翼地温着汤。 沈云杳看何氏出去了,把还在愤愤的小芙拉到一边,嘱咐道:“小芙,别着急,等过些日我想法子进城去打听清楚,咱们再去讨个说法。” 小芙两眼放光地瞅着自家好起来开始做主的姐姐,重重地点头,收敛了愣头横冲的莽劲儿,甜甜地嗯了一声。 “我听阿姐的!” 沈云杳略生疏地抬手摸了摸小芙的头,奖励了一句,“乖。” 她起先也气愤,但冷静下来一想,这里头有蹊跷。 若真花二两银子就能买回一个牌坊,不说玉阳城,单说青麻庄里实打实的寡妇一只手能数出三四个,为何无一人去买个牌坊给自己? 天上掉的馅饼不能捡啊。 她警觉地皱起眉,卢氏夫妇,莫不是遇上骗钱的了吧? 第12章 沈家好命的丫头 连着过了几日,康氏和卢氏那头并无动静,每日里出门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似是避着沈云杳一家,眼见着何氏眼里的防备渐渐松弛了下来。 沈云杳却没彻底放下心,康氏跟两个婶娘大的动静没有,小动作可没少。 她有几次从窗户里瞄到有人来找孙氏,是个猥琐的老汉,倒三角眼加上一口黄牙,头上稀稀拉拉的几撮毛紧贴着头皮拢至头顶,包了两根指头粗的圆髻,向着她家屋子方向眯着眼不住地点头。 卢氏和孙氏还把各自屋里的孩子均送去了娘家,说辞大差不差都是外祖想娃儿了,去住个几日。 两个叔叔和祖父倒是一如既往地在庄子里给人看地干活,白天黑夜颠倒着日子,她不常见得着。 但这些细微之处搁在一起她就是觉着事情还没完,也曾旁敲侧击跟何氏提过离开沈家,何氏每每叹气不语,摸着她的头只道:“爹爹会回来的,云杳莫怕。” 何氏不愿为了她自个拖着姐妹两个离开沈家,沈云杳只得暗自留心,防着康氏他们胡来。 这日,总算等到小芙身上都好全了,何氏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轻轻喊醒姐妹两个,在篓子里装上药锄和短柄的小铲子,用拧干的湿布仔细地给小芙擦眼擦脸。 “快些起来了,昨儿跟你们许婶子说好了,今日一块儿上后山去,别迟了。” 小芙还迷瞪着眼,一听说要去后山,登时就精神了,“去后山!那陆川哥哥去不去?” “去呢,小芙快去把衣裳换上。” 小芙听了一骨碌爬下床,利索地换了衣裳,站在窗前三两下就把发髻梳好了。 何氏难得脸上露了笑,换了盆水和帕子,拧干了要给沈云杳擦。 沈云杳忙接过帕子,“娘,我自己来。” 她不太习惯何氏照顾孩童般照顾自己,匆匆擦了把脸,早晨有些凉,湿布巾敷到眼皮子上人一下就精神了。 但她还是梳不好发髻,屋里也没镜子,不是梳漏了就是梳歪了,何氏笑着把她拉到跟前,仔细地给她梳了两个丫髻。 完了又捉住往门外跑的小芙,“小芙,穿这么点不成,山上不比屋里,冷了要着风寒。”说着硬是给小芙又套了两件粗布薄衫,三人才一道出了门。 何氏并不娇气,沈云杳却坚持抢了篓子来背,她瞧着何氏的肚子也有五六个月了,不肯让她再背重的东西。 小芙见了也要来背,抢不成就悄悄走在她后边,用手给她托着篓子底,好几次还脚绊脚地踩了她的脚后跟。 沈云杳无奈地把她拉到身边,牵着走,又从篓子里拿了较轻些的药锄让她拿着,这才消停了。 不料沈云杳跟着何氏才出门没多久,村口就吱呦吱呦慢慢驶来了宋家的马车,一直往里走,直到停在了沈家门口,车上下来的是陈叔。 陈叔慢慢下了马车,看了眼车上头的东西,叹口气摇摇头,早晨他就收拾好了要出门,不料竟突然遇上了夫人,拦下盘问了许久不说,一车的东西硬是差不多都扣了。 如今只有稀稀拉拉的两袋大米、一袋面粉和一篮果子,他二女儿就在夫人院里做事,这事压根不敢告诉公子,只得硬着头皮送来,想着乡下泥腿子至少比夫人好应付…… 沈云杳不知家中事,跟着何氏到了山脚下,陆川跟许婶子已经在等着,山上雾渐渐散了,已有好些青麻庄的人在山里寻野菜、草药或是旁的山珍。 许氏上来携了何氏的手走在前面,陆川照例领着两个姑娘走后头。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拿了小芙手里的药锄,放进自己背上的篓子里,小芙跳起来又拿了沈云杳篓子里的铲子。 陆川见了,不动声色地又把铲子也一道放自己篓子去,咧嘴朝小芙笑笑,才从怀里摸了个光秃秃的树丫子出来,迟疑地递给沈云杳。 “喏,那天你说要的,现在还要不要了……”他不确定沈云杳是嘴上说说,还是当真喜欢,递过去的手都没敢伸太长。 沈云杳如获珍宝地接过崭新的弹弓,拉开皮筋试了试,十分满意,在这里一个良民家的女子想要弄副弓箭有些难,这副弹弓她得好好使。 “多谢了,做得很不错。” 她说着随地捡了颗石头,瞄着稀薄的雾里一处草丛后,微微眯起眼,咻的一声松开手,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草丛后传来咯咯哒的叫唤。 陆川反应最快,赶忙跑过去,从草丛后头倒提了只山鸡出来。 陆川看着手里的鸡合不拢嘴,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在鸡腿跟沈云杳之间来回看,“你、你、你怎么打的!” 沈云杳云淡风轻地接过满眼星星的小芙递来的第二颗小石子,嗖地一下射向了树杆上缠卷爬行的蛇,正中七寸,蛇啪唧一下掉在陆川脚边,摇摇晃晃支起来歪吐了口蛇信子。 陆川嗷地一声,手里的鸡就给甩了出去,沈云杳快速赶到,从他篓子里抽出铲子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蛇的七寸,还顺便接住了被扔出去的鸡。 鸡毛乱飞与咯咯哒之间,小芙激动地冲到沈云杳身边,蹦跳着道:“阿姐,你太厉害了啊!” 两下子发生得太快,何氏跟孙氏在前边反应过来时,鸡和蛇都被沈云杳收进篓子里了,只留地上的鸡毛。 何氏赶紧过来拉着她和小芙仔细地检查,确定无伤之后后怕的连连拍着胸口,“云杳,你吓死娘了,下回可不能这么着。” 沈云杳悄悄把弹弓藏往身后,点头道:“知道了。” 何氏摸了摸她的头,没收走她的弹弓,却把她的篓子拿下来,自己背着,松了语气跟许氏道:“云杳像她爹,弹弓打得倒挺有模样。” “谁说不是,云杳可能干着呢,这山鸡说打就打着了,可不随她爹。” 一路进山,何氏跟许氏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事,沈云杳刚刚答应了何氏,也没再把弹弓拿出来秀,默默地跟在后边挖荠菜。 只有陆川灰头土脸地拍掉了头上粘的鸡毛后,凑近小芙,不敢大声,“那弹弓是我做的,厉害不?” 小芙捧场的眯弯了眼睛,“厉害!” “嘘——小芙你小点声……” 他可不敢让娘跟何婶子知道弹弓是他给沈云杳的,尤其是他娘,不然回去鞭子得跟碗里的米粒儿一样多。 但山林里仍有不少人或在明或在暗处瞧见了沈云杳两下打中一只鸡一条蛇,还没等她们下山回家,青麻庄里就传开了。 待沈云杳跟着何氏许氏下山,事情就成了沈家那个傻丫,病好了命也好了。 那山里的鸡、树上的蛇都唰唰地自个往她篓子里掉哇! 沈云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好命,她那是技术、是实力好吗! 不过这一趟进山,两家人倒真算幸运,除了原定要挖的荠菜,还找到了不少品相还不错的半夏、柴胡还有益母草,许氏全让给了何氏,沈云杳也在许家门口,就地直接斩了半只鸡塞给陆川。 要不是他死活不要那条蛇,蛇也斩两半。 第13章 送他的蛇 沈云杳原以为从山里带了东西回来,康氏跟两个婶子瞧见了要来争,周身支棱起了防备推门进屋,谁曾想沈家院里静悄悄的,东屋那边也没动静。 她尚还纳闷不解地张望,何氏已经把新鲜的药材快速地包起来,跟着洗净叠好的宋言的衣裳,一块儿塞了过来。 “趁着没到晌午,你进城一趟,把宋家哥儿的衣裳还回去,这草药我挑拣过了,都是好的,也一并送去谢谢人家。” 何氏也怕婆婆瞧见了要收走这些东西,刚包好就催沈云杳赶紧出门。 沈云杳接过篮子,顺道捞起那条蛇捎上,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娘单独留出来给她的药包一并塞篮子里,这才利索地出了门。 自个身体挺好的,不需要什么草药包,还是都给宋言捎去,他瘦。 白皙的胸前摸着都能触到骨。 而且,她想趁这个机会,好找宋言打听打听贞节牌坊的事,多带些东西礼数周全些。 何氏为着这事日夜忧愁,她在玉阳也不认识什么有学问熟知律法的人,只知道他一个。 上次什么刑来刑去的,他可是说了好大一堆。 但找到宋言,不是件容易的事,沈云杳先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宋家的位置,门房瞄了她一眼就说不在,甚至不愿动脚进去通传一声。 她只得又去打听玉阳城里有名书院都在哪儿,想着他这样的人家,又作一副书生打扮,应该上的是顶好的书院。 等她拎着东西风尘仆仆地赶到玉阳城最大的清江书院,宋言才悠然从停在书院门口的马车上下来,看见灰头土脸的沈云杳,皱了眉头。 “沈云杳。” “你怎么在此处。” 好几日没见,他声音清清冷冷,拧着眉让其他同行的清江书院同窗都先回去,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云杳举起手中的篮子,摆出酝酿一上午都要憋酸了的甜笑,“宋秀才,喏,这是上次你落我家里的衣裳,给你洗干净了。” “还有些山里的野味,你拿去补补。” 还衣裳顺便送些山珍,这种一来二往希冀送出情感来的法子,他在书院同窗的身上不知见过几回了。 也不是没回绝过其他女子捎来的东西。 “一件衣裳罢了,不必送来。” 宋言接过,看也没看就给了身后的家丁。 只不过看沈云杳灰扑扑的模样,顿了顿改口又道:“我让陈叔给你送了些米面,可收到。” 怎的还这么瘦巴巴的,不晓得吃么? 不会拿去卖了换钱吧。 身后的书院大门旁的竹林里,还有不肯走的同窗探头探脑地好奇窥看,他不动声色挪了挪步子,挡住了沈云杳。 “啊?”沈云杳愣了愣,宋言给她送东西了? 她没见着啊。 许是错开了吧,她没在意,脑子里酝酿着开口问贞洁牌坊的事。 宋言见着她这副神情,脑子里浮现那日鬼鬼祟祟的老妇,颇有些头疼,忘了嘱咐陈叔一定要交到沈云杳手上。 “无事,改日我在让陈叔去一趟。”他不欲多言,转身要走,不是什么值钱的,大不了再给沈家送一次。 沈云杳见他要走,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个,宋秀才,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宋言的袖子被人殷切地扯住,偏转过头拧眉道:“何事。” “是有关请贞节牌坊的事……” 沈云杳略去前因后果,直截了当问了如何才能得着这东西。 宋言本就觉着沈云杳对钱财有些难言的执念,此刻听她打听这个,眉间更是好似压了一座山。 “你打听这个作甚。” 他记得沈家是有一个寡母,不过为着银子要把自己母亲一辈子绑在牌坊上,他不能赞同。 “你家拿不到,不必费心打听了。” 风尘仆仆赶来,还送他东西,就是为了这个?宋言有些气闷,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 沈云杳眼睛一亮,追问道:“真的么!这东西一般人家是没法子摸得上的对不?” 宋言看她神情,难道她不想要? 他略有些讶异,但还是坦言相告:“摸不到。” “其一年龄须超过四十岁,其二须守寡超过十五年,才可向官府申请,但不一定会通过。” 沈云杳听了眉目舒展,果然,她就知道康氏她们要栽! 如此她就放心了。 “谢谢!” 沈云杳诚恳地九十度鞠躬,干脆利落地道别,急匆匆赶回家去,要把这个消息说给何氏听。 宋言被她前后没交代完整的一出弄得有些郁闷,不知这沈云杳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想起她送来的篮子,总有种不太妥当的心悸,宋言又拿过篮子,掀开上盖着的布头,想要确认沈云杳到底弄些什么名堂。 下一秒整个篮子都甩了出去。 咕噜噜篮子滚落了几周,衣裳落在尘土里又脏了,边上还有一条擦干净了血迹一动不动的死蛇…… 宋言喉头上下动了动,这是什么玩意儿?头一次见给人送死蛇的。 他蹲下身捡了落脚边的纸包,打开来看,更加郁闷了。 益母草…… 益母草配蛇床子他倒是在医书上见过。 但跟蛇…… 沈云杳是不是偷听来的方子,没听懂听全? 他望着沈云杳离去的方向,默然抚平自己的眉心,片刻后还是弯下身把掉落的东西都捡回来塞进篮子里。 不知她因何觉得自己需要此物,事关自身他很有必要去给她说清楚,即便是对了方子的益母草跟蛇床子,他也用不上这等温肾壮阳的东西。 宋言吩咐家丁拉来马车,“掉头,去青麻庄。” 沈云杳回到家中,康氏正一脸惶急又不安地坐在院子里,卢氏跟她二叔低垂着头,煞白着脸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唷,这瞧着是东窗事发了呀,二两银子,也不知她们何时悄眯摸地给了出去。 贞节牌坊沈家是摸不到了,这把要赔到姥姥家。 沈云杳从容且快乐地从旁路过,忍不住雀跃的心,哼着歌儿回了自己屋。 “娘——!” 她得把这好消息赶紧告诉何氏,让她安心不要再害怕。 小芙听到声音,先何氏一步从屋里给她开门,两人撞了个满怀。 “阿姐,你可回来啦!” “陆川哥哥给了枣子,我收着呢,等你回来吃。 沈云杳摸摸小芙的头,把她一同领进屋,将打听到的贞节牌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氏。 何氏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煞白着脸抱住了沈云杳。 “云杳,一会儿你别出门,在屋里跟小芙藏好,娘不叫你不准出来。” 何氏紧紧抱了一把两个女儿,松开手快步出了屋门,在外头啪地上了锁。 “娘?” 沈云杳茫然地看着被锁上的门,转头看向小芙,“娘这是怎么了?” 她出门不过两个时辰,怎么回来感觉不太妙。 小芙也懵着脸看沈云杳,正当此时,沈家的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一群五六个庄稼汉扛着锄头闯了进来。 当头的就是沈云杳曾见过来找孙氏的猥琐老汉。 “我媳妇儿呢!” “拿了我的银子还不把人送过来,还得叫我上门来接,真是金贵,快喊她出来!” 猥琐老汉的目光越过康氏卢氏,还有一旁跟着进来的孙氏,直勾勾地锁定了西屋窗户里的沈云杳。 咧开嘴,露着黄牙桀桀桀笑了起来。 第14章 比比谁更疯 “媳妇儿!我来接你了,快跟我回去!” 猥琐的男子手一指窗内的沈云杳,气势汹汹地就要上来抢人,其他人则举着锄头装模作样地拦在康氏等人面前,还不忘砖头过来看热闹。 何氏从旁冲出来,一下就拖住了往西屋去的男人。 “刘四孬,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你媳妇!” “云杳关窗!” 何氏柳眉竖起,奋力拖着不让男人靠近西屋,被刘四孬偷着狠掐了把臂膀,“谁是我媳妇?” “你问问她们,三两银子给了我谁便是谁,别碍事,人今天我就要带走!” “你起开。” 刘四孬又指向孙氏和康氏,“昨儿才过手的银子,你家今儿要不认账?” “不给人也成,银子还来。” 刘四孬得意洋洋地瞅着何氏,笃定康氏老妇不会舍得把到手的银子拿出来,故意逗着何氏嬉笑,顺手摸了把她的手背,占便宜。 何氏吃痛也不肯收回手臂,拦在西屋跟刘四孬之间,怨恨地瞪着前头的所有人。 刘四孬跟康氏都疯了不成! 云杳过了明年才及笄啊,她还是个孩子! 她想过婆母会打她的主意,贞节牌坊换不回来,或许会逼她另嫁来换取银钱粮食,但唯独没想过她们会打云杳的主意。 云杳好歹是沈家的闺女。 刘四孬都要比云杳她爹还要大了,前几年更是一连折腾死了两个婆娘,康氏怎么做得出要把云杳送去刘家受罪! “何氏!” “云杳我做主许了人家了,你莫要拦着,不像话。” 康氏听刘四孬开口要讨回银子,当即开口想要如往常一样训住何氏。 奈何这次何氏丝毫不退,挣扎间头发散乱了几缕,红着眼狠瞪着她们。 康氏被看得心中惴惴,何氏这时哪里还有往日的温顺,看着更像护崽的母狼,盯得她心头直跳。 但她更舍不得那三两银子,尤其是卢氏跟老二夫妇那俩蠢货还被那什么白家二郎给骗了! 压根就没有什么贞节牌坊,她连个木头疙瘩都没摸着,百搭了二两银子进去,二两呐!能买多少米和肉啊。 她是真心肝肉痛,指着沈云杳去填呢。 “听见了没,许了我了!” “啧啧啧,不过,我看你这是舍不得啊。”刘四孬上下扫了扫何氏,白皙的皮肤,比干瘦的小丫头要丰腴些诱人些,眼里露出邪恶,“那不如,你跟我回去吧……” “我们鳏夫寡妇正相配,哈哈哈!” “那屋里的俩小丫头我也不介意,你都带上,咱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刘四孬淫眼流露精光,这何氏虽说半老徐娘了,但风韵还在的,领了回去,还能捎带上屋里那两个。 都是赔钱货不是儿子,康氏断不会要,还不都归他家了,到时候卖了或是…… 刘四孬咂摸着嘴美翻了,这就要上来拉何氏。 沈云杳在屋里看了心头火气,手往怀里去摸弹弓,一不留神,小芙攀着窗口滑出去奔向何氏。 “不准你碰我娘,坏人!” 小芙捡了块石头丢刘四孬,长牙五爪还要往前冲,何氏惊慌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往后直退。 “小芙!你怎么出来了!” 沈家其余几人屁声不吭,康氏更是为了三两银子豁出去了,竟然上来扒开小芙,把何氏往刘四孬身上推。 “娘——” “小芙!” 何氏奋力挣不开刘四孬,小芙咬了康氏手臂一口,康氏吃痛松开,她又冲上去要咬刘四孬。 刘四孬料想这一个也跑不过,松开何氏,一把拖过小芙举了起来,凑到跟前仔细盘看。 越看越满意,这丫头跟屋里那个虽然瘦弱些,但看得出是水灵的,养养长些肉就好了,这回赚大了。 何氏看小芙被抓,目眦欲裂,奈何被康氏绊住了手脚,回护不及,嘴角都磕破了。 “小芙,低头。” 沈云杳的声音从高处稳稳传来,刘二蛋跟康氏等人的注意力都在了何氏跟小芙身上,没人留意她何时顺着窗户外的树枝,攀上了屋前的树丫子上。 小芙听到沈云杳的声音,想也没想缩着脖子一佝偻,一颗尖利的石子咻地飞速打中了刘四孬的门牙。 “哎哟!” 刘四孬吃痛抛开小芙,何氏冲开康氏上前抱住了小女儿,退回了屋前的树底下。 “滚出去,不然下一颗射你的左眼。” 沈云杳眯起眼瞄准刘四孬的左眼,吓得刘四孬一手兜着自己掉落的牙,一手捂着满是血的嘴,呀呀乱叫,“哩(你)——罕(敢)……” 康氏更是被刘四孬嘴里的血甩溅到身上,惊得连连倒退,拍着胸脯直呼阿弥陀佛,满脸恶心憋都憋不住。 “不走么。” “那我可改主意了,子孙袋看着比左眼划算。” 沈云杳弹弓往下移了移,刘四孬嗷地一声跪伏在地,扔了门牙试图护住自己,吐了一口血沫出来,终于能发清楚声音。 “你个疯妇!” “我、我、我要上衙门告你!” “告你全家!” “拿了我的银子,还射掉我的牙,我要你全家都蹲牢去,娘的一个也别想跑!” 刘四孬一手护裆,一手指着沈家众人骂骂咧咧,带来的庄稼汉看他这副样子,唯恐惹祸上身,本来也没多少交情,多是为着瞧热闹才跟来装样子的,顷刻溜了个干净。 沈云杳横眉一挑,“告我?” “要我去蹲大牢?” 咻的一颗、两颗石子接连钉在刘四孬裤裆前两寸、一寸。 “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你要告谁?” 恶臭的老鳏夫,强抢民妇还有理了。 咻的又一颗石子,半寸。 她掂了掂手上的石子,上弹拉弓,往刘四孬腿间瞄住不动。 刘四孬连滚带爬地撞上康氏,康氏也从未见过沈云杳这模样,这不傻了怎么还发疯了,手忙脚乱地推开六四孬,“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刘四孬眼见着往哪儿都躲不开疯婆子沈云杳的瞄准,不敢再刺激她,唯恐真得绝后,康氏老妇明明拿了他的银子,紧要关头还要推开他,不给他挡着,怒急抓了康氏的领子,指着自己的豁口牙,“你赔我银子!” 提到银子,康氏立即壮着胆吼了沈云杳一嘴,“沈云杳,你疯了不成,还不快把那劳什子放下!跟人回去!” 好好的日子硬是给这丫头弄得见了血,康氏仗着自己是她爹的娘,抬高了声音压一压这疯丫头的气焰。 “呵,不想赔啊,成呀,不如你同我们分了家,自然赖不到你头上,用不着你赔。” 沈云杳云淡风轻地吐出分家二字。 她的最终目的。 康氏跟何氏都愣住了。 何氏先前不肯为着自己奔好前程,带女离开沈家,是恐自己没屋没地没银子,养不活她们,但都到这份上了,不走迟早也是个死,走了或许还能搏一把,咬着牙重重点了头,“分家。” “不可能!” 康氏压根没想过沈云杳敢说分家,手里的金蛋子怎么可能让人走,何氏的贞节牌坊眼前下不来,但只要留在家里,另嫁了聘银还得给她。 还有那大房家的两个闺女,嫁出去也有聘银,分家了,这些可都跟她没关系了。 卢氏跟孙氏在后头也急了,刚丢二两银子,这可是三两送上门!不过是要她沈云杳嫁个人,迟早都要嫁,嫁谁不是嫁,怎么就不行了。 还想分家。 孙氏站得远,遥指沈云杳,“白眼狼,家里养你这些年,你是一点情分都不顾,我辛苦给你说来的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卢氏自己不吭声,偷着掐了把身边的沈二郎,沈二郎没法子,好言朝树上喊了声云杳丫头,“都是一家人,二叔不会叫你吃亏。” “你听二叔一句劝,下来吧,莫要闹得太难看,若是以后刘四他敢待你不好,你只管跟二叔说……” 沈云杳看着沈家一个个吃人的模样,嗤笑一声,怼了回去,“这么好的亲事,还有二叔你给看着,怎么不让二叔三婶家里的妹妹们去?这样的好事我让你们啊。” “你——!” “那怎么成!” 沈二郎跟孙氏同声拒绝,让自家女儿去伺候刘四孬这个腌臜老货,那不亏了自家闺女去。 看着沈家自己争起来了,刘四孬唯恐自己吃亏无人管,也参进来嚷道:“我不管,总之得有人赔我银子!” “要不然就让她们母女三都跟我回去!” 刘四孬一激动,嘴里又流血了,沈家娘们真他娘的邪门,算好了上吉的时辰进门来接,还是见了血光。 今日若是不叫他带人回去,他一定要把这血光之灾给他们扬个透透的,看沈家女以后谁家还敢娶! 三下里胶着着,谁也不松口,沈云杳更是不松口也不松手。 沈家门口,刚到半盏茶功夫的宋言赶巧将这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15章 无痛分家 宋言原本只是打算过来更正沈云杳对他不正确的看法,孰料当场撞见沈家的闹剧。 主家不便,他自不好久留,匆匆间略过树丫子上威风凛凛的沈云杳一眼,咳了一声,“既是不便,我还是下回再来吧。” 他慢慢转身,才偏转不到半个身子,果就听见沈云杳高亢嘹亮的声音。 “看!是宋家的秀才!” “宋秀才可是玉阳城最熟知律法的秀才!不如问问他,这银子是该赔还是不该赔,如何来赔!” 沈云杳扶着树干高高昂首站着,哐哐哐对着宋言就是一顿夸。 自打在树上看见宋言,她就没打算让他就这么走了,若是他今日没出现,她豁出去把刘四孬打废打怕,不敢再打她家主意就是。 疯便疯,她不介意这个,只要娘跟小芙都好好的。 何况还是让康氏等也忌惮收敛着些,一举两得。 但是宋言赶巧来了。 比巧儿回家都还要巧。 还带来了个无痛分家的绝佳机会,千载难逢,她无论如何也要拉上他试试。 宋言被点了名,略作无奈转身,眼角余光瞥到沈云杳正挂在树上朝自己悄悄使眼色,泰然自若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他先前在门口看了些许,约莫猜得出她想干什么,也知道她想让自己干什么。 本可不管,但是她既然开了口,他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分说分说。 “不敢当。” 宋言把她的篮子交给身后的家丁拿着,理了理衣袍,清正端方的抬脚进了沈家门。 看到宋家秀才,康氏眼里不自觉也浮上一股希冀,眼下确实需要个公正的人,震一震疯子沈云杳。 宋家的这个哥儿,合适得很! 单凭先前他一口回绝了把沈云杳送去宋家这一点,这公正就能叫康氏多信几分。 “你是城里的——秀才?” 刘四孬抬起耸拉的三角眼皮子,来人衣衫精贵,面貌清俊,他佝偻着背走到一旁去,不太想跟他站在一处。 方才听沈家的丫头一顿夸这秀才,什么玩意儿,嘴上毛儿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好的,刘四孬不满地撇撇嘴。 “劝你回自个屋念你的圣贤书去,少多管别人家里的闲事!” 宋言看也不看刘四孬,向着康氏跟何氏微微作了一揖,“若依律法,凡打架斗殴者,行杖责,罚钱二两,若致人血从耳目口出及内损吐血,再加二等。” 何氏脸刷的一白,那、那岂不是要四两银子! 康氏咽了口唾沫,四两,她才从刘四孬那儿得了三两,还要倒贴一两,这怎么成,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打的,谁打谁赔。” 刘四孬起初还以为这秀才是沈家找来坑自己的帮手,谁料这简直是来帮自己的贵人啊,当即又酝酿了一口血喷在地上,惨兮兮上前拉着宋言的手道:“就是沈家人干的。” “青天大秀才,让他们每人赔我二两、不,三两,每人赔三两!” “还有这老妇,拿了我三两银子,要她还来!” 刘四孬乐开了花,他不懂什么律法不律法的,只知道这秀才说的太中听了,“我呸!赔钱!” 康氏跟卢氏孙氏都按捺不住了,挤开刘四孬,纷纷急道:“宋家哥儿,你可不是弄错了,这有我们家什么事!” “对对对,这人是大房云杳打的,与我们无干啊。” 宋言面色一沉,“这一家人……” 沈云杳不知何时从树上溜了下来,凑上来也跟着道:“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没及笄未出嫁,家里要担着的。” “祖母,我爹不在家,都靠您了,二叔三婶,分担分担。” 她原本还怕宋言配合得不好,赶紧从树上下来,要来掌控好方向,谁知他做得真是再顺心合意没有了。 宋言横眼冷觑了一眼上来添乱的沈云杳,眼神示意她退开莫瞎参和,咳了咳正色道:“是该如此。” 康氏信以为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起自己命苦来。 “大郎啊,不孝子啊,人不在了还要我老婆子的命哦,家里吃糠咽菜的哪里有钱哟,不管了我不管了,要命呐唷!” 康氏倚老卖老要撒手不管,那这笔钱可不就要摊在自家头上了,卢氏孙氏对视一眼,这时又觉着妇道人家不便张口了,拱了沈二郎出来说话。 “咳咳,这个……嗯,大嫂,你看大哥也离开家这么久了,家里等他也、也好些时日,云杳和小芙也、也给你们养大了,你不如带着她们出去……出去单过?” 沈家二郎颠三倒四话都说不利索,朝何氏一通乱语,这笔银子若要他家出,那肯定是不行,头皮发麻。 卢氏孙氏在一旁跟着连连点头,康氏不情愿,偏生刘四孬一直在旁边嚷着要赔钱,要沈家人蹲大牢,她哼哼唧唧三两下,不吭声了。 “也可。” 宋言站在一旁,似是思忖后道:“若分了家,就不相干了。” 康氏、沈二郎、卢氏和孙氏都殷切地朝何氏看过来,何氏面色苍白,心中冰雪覆过一样冰凉,这时说分家,明摆了是扫地出门,屋子、吃食和银钱,一概没有。 她抖着嘴唇,半晌才能缓缓吐出个好字,再看这一家黑心肝的,无事时想着拿云杳换银钱逍遥自在,出事了又个个躲得干净,唯恐沾上一星半点! “好!” 她再次喝了一声好,这次掷地有声,响亮得多,说罢拉着两个女儿站在一起,脸上虽然苍白,但眼底渐生光芒,都想将她的女儿推入泥潭,她偏要带着她们过出个样儿,争这口气! 何氏话一出,康氏、卢氏、孙氏、沈二郎片刻也不耽搁,砰砰砰火速回屋关上房门,唯再恐多听几个字,何氏就要反悔。 康氏回了屋后还不忘隔着窗喊道:“秀才你做个见证,大房跟沈家分出去了,她家跟刘四孬的事,可不干我们沈家的事。” “这、这、这怎么都走了,银子还没赔呢!” 刘四孬看不明白了,方才说得好好的,这怎么没喘几口气,就成了这样儿呢。 宋言瞥了一眼乐不可支的沈云杳,不想说她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事情还没料理完。 “上外头说去。” “这里已不是她的家了。” 宋言说罢自往外走,刘四孬心不得不跟上。 何氏脸色苍白也要去,沈云杳拦住不让,“娘,你跟小芙先回屋收拾东西,我去。” 何氏担忧地看了外头一眼,在屋外头,且宋家的哥儿在,刘四孬不能乱来,才点头道:“好,娘会快些,你莫怕,牢里还是哪里我们一家都一起。” 小芙懵懂着双眼,不知为何明明是刘老儿和祖母欺负了她家,反而还要阿姐和娘去赔银子挨板子,撅起嘴不依,“我去找陆川哥!” 她松开何氏的手,跑了出去,陆川哥哥的爹是青麻庄的管事,一定会有办法的! 眼下事情纷乱,小芙去陆川家里避避也好,何氏便没去拦,稳了稳云杳的手,努力挤出个笑脸,怕眼泪掉下来,赶紧回屋收拾东西。 沈云杳拉住何氏,“娘,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她小声嘱咐了这一句,就调头出门去,不知宋言那儿如何了,最后关头,别出了岔子,她得去盯着点儿。 第16章 连夜搬出沈家老屋 沈云杳才出门,就看到刘四孬在跟宋言争辩不休。 “怎么就不用赔了呢?” “方才你说的我可都听得真真的,你可别想蒙我!” 刘四孬带来的人早没了影,他一个外村人,独身处在别人的庄子,也不敢太高声,但要他就这么认了也不可能。 “秀才我告诉你,别想帮着她瞒过去,小心我连你一起告官!” 刘四孬伸手指向出门来的沈云杳,呲牙咧嘴地试图仗着年纪大,恐吓这个看着清秀的书生秀才。 宋言拂了拂被刘四孬指尖触碰的肩袖,面不改色道:“我从不骗人。” “那你方才还说,她得赔我银子呢!”刘四孬伸出四根指头,“这个数!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他见吓不着宋言,对这秀才说的话又有几分忌惮,自己不识字不懂官老爷的事,可读书人识字懂啊,这还是个秀才,还带着家丁,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说不定跟县老爷还见过呢。 刘四孬不敢太跟秀才对着干,把矛头对准沈家。 “哟呵,刘四孬,你怕不是想让你的子子孙孙再也来不了了?” 沈云杳甩着弹弓上下扫了眼刘四孬,还四两呢,一个铜板都别想了。 眼瞧着宋言不如方才在里头利索,她分家分成了,心中畅快,忍不住想要自己上手收拾这龌龊老儿。 “想要强抢良家女这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嚷嚷着赔银子?走走走,上官府就上官府,刺配流放你先选。” 刘四孬一个山野村夫,平日见个衙役都要腿肚子打飘,哪敢真去见官,先前嚣张,不过是觉着沈家也跟自己一样,不敢去罢了。 此刻见沈云杳主动要去,磕巴道:“谁、谁强、强抢良家女了,你别胡说,是你祖母收了我的银子,把你嫁给我了!” “沈家分家了,你不知道吗,她收了你的银子但做不了我的主,你找她去呀。就算没分,我爹不在家,我娘还在呢,轮得到她说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牵线搭桥的是孙氏吧?她是谁,是我三婶娘,更挨不着边儿了,还说你这不是强抢!” 沈云杳噼里啪啦一顿抢白,刘四孬说她不过,啐了口唾沫骂了句娘希匹,上手就想要打服这气人的小贱人,还没进他家门就敢这样冲着他嚷嚷,反了天了。 他心中始终认为康氏收了银子,沈家就必须给他个媳妇,根本不听沈云杳说的啥。 “她说的,无错。” “强抢民女者,杖一百,刺配流五百里行役。”宋言目不旁视道。 刘四孬觉着沈云杳说话是放屁,但秀才说的,不敢补信,收回手,急了,“那、那她拿石子崩我就这么算了?” “依律若民女遭劫强掳时反抗、伤及施暴者,可酌情免罪。” 刘四孬垂死挣扎,“管不了那么多,我银子总不能白给!” “你可自去寻收你银子的人讨个说法。” “我、我找那老妇作甚,她又不能给我生儿子!” 刘四孬眼睛还是不离沈云杳,这三两银子,是他前头两个婆娘的体己银子,拢共就这么多,他都没舍得拿去喝酒,康老妇拿了不还也不给个媳妇,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再说了,刚才在里头你咋不说。” 早说了他才不会坐等沈家还没定下沈云杳跟他回家,就分了家。 “在里边还没说完,现在说完了。” 宋言睨了眼刘四孬,对沈云杳道:“若是去官府,现下可以动身了,状子我可帮你写。” 不等沈云杳答应,刘四孬狠狠锤了一拳头沈家的门板子,腐朽的门板子哐叽砸出一个洞来,“算、算你们厉害!” “银子的事我不会算了,沈家必须给我个说法!” 刘四孬扔下话,骂骂咧咧地回下洋村去,预备回去多带些人,青麻庄的摆明看不起下洋村的,这事可没完! 打发走了刘四孬,沈云杳洋洋得意,宋言站在她身旁,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弹弓,“还挺准。” 只是子孙袋这三字到底是如何轻松自如地从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嘴里出来的? 两相对比,他觉着自己能收到蛇配益母草也还尚可理解了。 “不如你不如你,你懂得多,反应还快,天选读书人,又肯广结善缘,下回必定各路菩萨保佑一举高中!” 沈云杳嘿嘿笑了两声,赶紧给人夸回去,不费半个子儿就解决了分家和被卖嫁人两件事,她心里乐开的花儿都要从头顶冒出来了。 要不说多读书有用呢,秀才的身份还真是好用啊。 她瞧着宋言又顺眼了许多,上次自己还觉着他小气,不知感恩,如今看来真是误会人家了,多好的一个青年苗苗啊,还那么正义。 宋言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没眼看她,这夸人的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古里古怪的,嘴角却没忍住勾了勾。 顶着沈云杳放满光的眼波,他也没忘记自己过来的本来目的,从家丁手里拿篮子,放回了她的手里。 “你这里头的东西,我用不上。” “你以后莫要胡听乱信,谬想妄猜。” 他说罢看沈云杳张口似是想要反问,不等她出声便谢绝回答,径直上了马车,命车夫调转车头出村回家。 沈家,果然还是不该来的。 沈云杳捧着个篮子还没客套两句,两人先前还携手默契,宋言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她什么胡听乱信,她满脸闹不明白,怎么就胡听乱信了,里头的东西不补么? 明明大补啊,她都没舍得吃,想着读书人念书辛苦,才要给他的。 “云杳,娘来了……”何氏挑了两筐东西出来,一头装着母女三人的四季衣裳,还有给肚里孩子未做完的小衣,总共也不多,才堪堪装满,另一头是那床破被子。 “咦?人都哪儿去了?”何氏惊奇地四下里看,不见宋家宋言,也不见闹事的刘四孬。 “没事了娘,都走了。” 提到这,沈云杳收不住眼里的欣喜,不禁挽了何氏的胳膊靠上去,都没想到愁了几天的分家的事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宋言莫不是她的锦鲤福星把。 “走……走了?”何氏没想到事情能顺利又快速地解决,紧赶慢赶地收好东西出来,闹事的竟都走了个干净。 得亏了宋家哥儿的帮忙,没叫云杳吃亏。 “走了好,走了好。”她嘴里念着,眼里又犯了愁,这收拾东西容易,可眼下又要上哪儿去落脚呢。 日头开始西沉,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带着两个闺女,难不成要去住破庙、睡义庄? 何氏不自觉叹出气来,沈云杳察觉了,知道何氏担忧何事,从她娘亲的肩上取下担子换自己来挑。 又从怀里翻出宋言多给的一吊钱,拿给何氏看。 “娘,你看,我这儿还有上次宋家给的一吊钱呢,虽然买不了屋舍,但可以先租着,在找着活儿之前,吃的咱们省着些,也不会挨饿的。” 何氏三两下又给她包了回去,“吃住的事大人来操心,这是宋家哥儿谢你的,你收着,莫乱花就是。” 沈云杳看何氏不肯用,便道:“那咱们就去陆叔家叨扰一夜。” “娘,太阳落山后天很快就黑了,要出村找地方落脚也不易,总要等天明了再走。” 她知道何氏怕给陆家添麻烦,不好意思开口,但据自己观察,陆家的许婶子,似是早就在劝何氏离开沈家,也对她们一直多有照拂,一定不吝帮忙。 这些恩情她都记着,不会忘。 她不叫何氏再犹豫,推着拉着她往陆家去。 陆家叩门无人应。 何氏脸上萌出一丝退意,沈云杳好说歹说才拉住了继续等。 远处陆川正背着小芙,气喘吁吁地从青麻地头往家中跑。 第17章 陆家有一间破屋 沈云杳跟何氏没等多久,陆川就从青麻地的方向猛跑了回来,背上还挂着个小女娃,他停在何氏跟沈云杳面前,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道:“何、何婶,我、我娘说你等……等等,她马上、马上就到!” 说着从随身的小竹筐里抽出砍青麻用的麻镰,挡在沈家母女身前,四下寻人,却不见小芙说的来沈家抢人闹事的坏家伙,纳闷地挠着头。 小芙从陆川背上滑下来,跑到跟前抱住何氏的大腿,“娘!” “我喊来了陆叔,陆叔马上就来!” 何氏收起脸上愁云,不想叫小芙心中落下阴影,略过今日荒唐,扯了笑道:“小芙乖,原来的屋子旧了,娘……娘带你跟云杳今后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小芙懂事地点头没有多问,仰头抱了何氏,又来抱沈云杳,“阿姐,不用怕!” 沈云杳拍拍小芙的头,“嗯,小芙也不用怕,那混蛋叫宋家的宋公子给说走了,一时不会再来。” 她把小芙拉到一旁,小声给她说道:“小芙乖,祖母和婶娘他们不安好心,想卖了咱们,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搬出来,以后不再住原来的屋子了。” 沈云杳理解何氏作为娘亲,细心呵护女儿的初心,但却没打算瞒着小芙,只因不想再跟沈家康氏等人攀亲往来。 也不希望小芙渐渐长大以后,会忘记母亲、姐姐和她自己今日险些被亲祖母卖了换钱之事。 “我都瞧见了,祖母跟婶娘二叔都讨厌,阿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娘的,我跟阿姐一起保护娘亲。”小芙眨眨眼,也小声凑到沈云杳耳旁道。 只是什么是给说走了,她见过陆川哥哥挥着扁担把以前欺负阿姐的人赶跑,也见过阿姐拿弹弓把刘老头打得跌倒在地,说走是怎么个说法,不用动手么。 小芙好奇地看着沈云杳,阿姐可真厉害啊,认识这么能说的宋秀才。 沈云杳没接收到小芙崇拜的目光,正在欣慰不已,原来小芙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懂,真是个聪明拎得清的小女娃。 姐妹两个各自欢喜,对视一眼笑出声来,沈云杳拉着小芙回到何氏身边,正经道:“小芙,阿姐一会儿跟许婶子说,今晚要麻烦他们收留我们一夜。” “明日我跟娘去找地方,你跟陆川在家里等着,成吗?” 小芙撇嘴,“我要跟你们一起。” 陆川赶紧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何氏刚要婉拒,许氏拎着锄头匆匆赶来,后边还跟着陆川他爹陆明义。 许氏啪地拍了自家儿子后脑一掌,“浑小子,去什么去,不会叫云杳跟小芙住咱们家么。” 说罢四下里看出了陆川跟何氏等并无其他人在,心中晓得来晚了,略有些愧疚地上前拉了何氏的手,“怪我,早知今日不去地里了,好歹留川子在家,还能早些来传个信。” “人都无事罢,走,进屋说去。” 许氏早从小芙嘴里知道了康氏作为,几乎立时就把还在除草的当家的拉上,一家子紧着往回赶,夫妇两个割的青麻条还扔在地里没挑回来。 陆明义兼做着青麻庄管事,宽慰何氏跟小姑娘们道:“不用怕他下洋村,明日我跟村里大家伙招呼一声,下洋村的人,来青麻庄做客欢迎,要是谁敢来闹事,欺负我们青麻庄的人,叫他好手好脚来,缺胳膊断腿回!”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小芙捧场地鼓掌雀跃,“陆伯伯是这个,最厉害了!” “噢!坏人全都赶跑喽!没有胳膊没有腿!”她两个拇指哥儿举得高高的,拉上陆川绕着陆明义转圈圈,把陆明义乐得满脸弯弧褶子。 自家一个臭小子,没有闺女,打小怎么看小芙姐妹俩就怎么喜欢。 何氏也被逗笑了,沉重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沈云杳则对小芙捧场的本事自叹弗如。 许氏啐了口自家汉子,伸手抱起小芙,“去,胡说啥,教坏孩子,什么断胳膊短腿的,小芙不要听他的。” 又推了把儿子的脑袋,“川子,太阳要落山了,去地里把四筐麻条挑回来。” “素兰,咱不在外头站着,进屋去说。” 许氏大包大揽,抱着小芙拉何氏进屋,陆明义跟着把沈云杳肩上的担子取下拎进去,一家子分毫不嫌麻烦。 沈云杳果然没有猜错,何氏离开沈家,许婶子脸上都要憋不住替她笑出声了。 陆家屋里,何氏有些局促,但也不后悔从沈家出来,云杳渐渐大了,她实在是怕今日的事这次成不了,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 还有小芙,待她长大,这样的境遇会不会同样落在她身上,她是多想一回都觉着心口疼得慌。 “许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明日我就跟云杳出去找地落脚,小芙还得麻烦你帮我看一日,我……我实是没法子了,这就谢谢你和陆哥。” 何氏说着屈膝要跪谢许氏夫妇,嘴里还在道:“等找到了地方,我定会报答你们二位。” 上次带着小芙出门找云杳,回来就病倒了,这才好没多久,她不能再拉着小芙一起奔波。 许氏赶紧拦下,跟陆川他爹对视一眼,陆明义是个实在汉子,瞧出何氏面红窘迫,干脆把屋里留给她们,出去生火做饭去,他不在,女人间好说话, 陆明义出去后,许氏拉何氏拉不起来,干脆跟她一起席地坐着,“快别这样,咱俩多少年的老邻居了。” “刚来那会儿,不也是你带着我下地种麻,进山挖菜的?还有生川子那次……” “唉,不说这些过去的,我给你掏心窝子说句真话,你家大郎自打年头出去没回,我就一直劝你走,你念着他有朝一日要回来,等到今日也算看清了那家的嘴脸,看清了就是好的,不拘哪一日都不算迟。” “素兰,你听我说,赶回来的路上我就跟明义说定了,后山脚下有几间空着的破屋子,是明义他叔父留下的,叔父无子嗣便落了他头上,你不要上外头去寻什么住处,带着小芙跟云杳,搬进去。” “屋子虽然破旧,但好过带着两个孩子在外奔波,与其换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不如留在青麻庄,我们互相有个照应。” 许氏说得恳切,又与何氏共情了一番初来青麻庄时的艰难,很快就把何氏从无措慌张中拉了回来,何氏稳下心境后,也省得清许氏说的是对的,她带着两个女儿,去哪儿都难。 许氏点中何氏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一时望着两个女儿唏嘘不已。 沈云杳自进门就揽着小芙一块儿乖巧坐在旁边,听许婶子跟她娘唠嗑,之前只道许婶子人好,现在才知道二人还是交好了多年的老姐妹,真好。 何氏看女儿乖巧模样,她自己是经历过流民逃难的,压根狠不下心让云杳姐妹也一样上外头受苦。 “只是,这要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何氏动容,陆家早些年也不容易,后来日子好起来了,就处处明里暗里帮她,她正是因为太感激,反而总是害怕给许氏招来麻烦。 “怎会,你留在青麻庄,我还有个伴。” “也别觉着欠我的,那屋子真是破,你去看了,指不定还要笑我怎地给你找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呢。” 许氏知何氏性子,她这就是答应了,满面笑容站起来喊屋外头做饭的刘明义,“明义,带上灯笼,趁天还没黑透,咱们看看去。” 第18章 有了落脚之处 许氏性子风风火火,当即就要领着沈云杳母女去看那间空屋子,想着多少能给何氏鼓鼓劲稳稳心,多大点事,离了沈家指不定还能活得更好呢。 何氏早已被许氏说服,决定还是留在青麻庄,借着陆家的屋子先住着,日后再做打算。 当即听许氏说要去看那旧屋,便让云杳跟小芙有意落在后头一些,拿上她们的家当,晚上准备直接宿在那儿。 说到底陆家跟沈家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是不能叫许氏日后连出门都不痛快。 沈云杳听何氏的,拉着小芙磨蹭了一会儿,在后头挑上筐子再慢慢跟上。 许氏夫妇带着她们一路行到青麻庄后山脚下,跨过一条溪流就是许氏说的那处屋舍。 许氏也没夸张,的确是破败的屋舍,久无人居住,木头有股子湿霉气,外头的竹篱笆倒了大半,屋顶上的茅草也稀拉了,能透下一缕缕的尘光。 但地方是宽敞的,还带着个敞亮的前院,不管种菜还是晾晒青麻都很好。 陆明义顺手扶起了倒地的篱笆,把灯笼搁在了院里的石头凳上,动手拾掇起来,许氏也拿了扫帚扫下墙皮上的蛛网,挥着鼻前的灰尘,朝何氏歉然道:“是破旧了些。” “他叔父从前是篾匠,手上活仔细,打理得很好的,后来没人住,日子久了这才荒废成这样,等天亮,我们过来一块儿把屋顶修了,墙皮补一补也就好了。” “这里不是庄子上的地,你放心住。” 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何氏已是千恩万谢,哪里还会嫌弃,这处屋舍地方宽敞,靠近后山远离庄子上,很清净,她们一家此时也最需要这样的清净。 没有说三道四的人在跟前是最好。 “这已很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和陆哥,等安顿好了,我到秀坊接些活计,付你们租子,可不能不收。” 有地落脚,何氏的心也安定不少,她纺线织布样样都行,已开始为日后生计做打算。 许氏一挥手,自是不肯要,“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她扫了蛛网,又涮了水缸,回头见着两个孩子,才发现沈云杳把行囊都挑上来了,知道是何氏的意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心太细。” 心太细,总怕给人添麻烦,自个便过得幸苦。 沈云杳跟小芙也很满意此处,能听到潺潺的溪河流水声,院子外头的野地里,还偶尔有萤火虫一闪一闪地缓缓飞过。 她把竹筐留在了院子里,拿了扫帚跟小芙去打扫屋里,今夜要睡在这,得收拾。 许氏劝何氏不住,何氏铁了心执意要当晚就留在这里,不肯跟他们回庄子上住去,只得由她,说好了明日一早过来修屋顶,便提着灯笼下山回庄子去了。 何氏送人过河,沈云杳打扫干净屋子里头,利索地带着小芙在周围捡了些枯树枝,堆在院子里,这里久没人至,枯树枝堆得挺厚,很快便能捡够晚上做饭烧水用的。 捡了柴,沈云杳拎了水桶去打水,小芙在院子四处搜寻些还能用的家伙什,惊喜地在屋后找着了一小撮马齿苋,晚饭也有了着落。 待何氏送了人回来,姐妹两个已经在院子里架起锅,生火烧起了菜汤。 今日匆忙又混乱,那半只山鸡也不知去向,大人孩子都是累极,沈云杳摸摸饿瘪了的独自,若是有口荤的,可就好了。 唉,荤的…… 欸?荤的! 沈云杳猛拍大腿,宋言还来的那篮子里可不就有呢么! 她翻出那条蛇来,高举着叫小芙,“小芙你看,今晚有肉汤喝了!” 还是大补汤唷。 宋言此刻在沈云杳心中,堪比那门口贴的送大鱼的年画娃娃,保佑了她今夜肚腹的安稳,真的是全身都金光闪闪,闪闪金光。 小芙乐得蹦跶起来,绕着院子撒欢跑,“嗷嗷嗷!有肉汤吃喽!” “是阿姐早上打的蛇呢,娘你看,阿姐是不是很厉害,明日我也要跟阿姐进山去打吃得,陆川哥哥也去!” 沈云杳跟何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沈家,她们的确许久未见荤腥了。 不过从今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沈云杳默默在心中盘算着,此处靠近后山,只要隔三岔五能打着些吃的,入冬之前应该都能保证她们不再挨饿。 她再到玉阳城里去找个活计,挣了银钱就攒下来,买米买面卖肉,先安稳度过寒冬,日后再给自己盘个铺子…… 她修复脏污损坏的画作,比弹弓玩得还溜,技术可是十分拿得出手,自信能养活一家人。 沈云杳正想得出神,那边何氏洗净手,拿过篮子取出蛇,正待料理了好做晚饭,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云杳,你没给宋家哥儿送东西去么。” “半夏、柴胡都还在呢。” 沈云杳还沉浸在畅想中,随口答道:“送了,他没要,又送回来了。” “宋家是大户,许是家里不缺,这宋家哥儿品性样貌都是顶好的,今天又帮了咱们,给他东西也不拿,云杳你日后见着人家,可要多说几句谢谢。” 何氏继续翻看两下,惊奇道:“这益母草怎么在这儿呢,我今日找了许久都没找着,还是你跟小芙仔细,记得把这带过来了。” “年前你爹爹带你上山,你落入雪水中,庄头的赤脚大夫说过了一身寒气,这次找着这个,能给你驱驱寒。” 何氏自顾自说着,沈云杳懵然回过神,啥? 益母草? 那一篮子都是今日给宋言送去的,她这是,给宋言送了一包益母草? 沈云杳不自在地扭了扭手,他说她胡听乱信,八成就是说得就是这个了。 “啧,也不讲讲清楚,拿错了而已嘛……” 这样遮遮掩掩,秀才什么都好,就是言不尽意的毛病不讨喜,十分不讨喜。 “云杳,你在说什么呢,过来帮忙看看火。” 何氏在喊,沈云杳只好暂先放下心中尴尬,过去帮忙。 到了近旁,才发现多了好几样她不认得的草和细沙。 “是盐肤木上的盐霜、野葱和山姜。” 何氏逐一指着木盆里的东西,给姐妹两个细说了如何辨认,何处能寻。 她从前跟着流民逃难时,认得许多山野里可食用的植物,没有盐,就在屋后的杂草里找着了盐肤木,取了上头盐霜充作盐;没有油,靠沈云杳打的大肥蛇自身的油脂,也足够在汤上飘起油花。 再加上小芙找的马齿苋,还有杂草丛里拔的野葱、野山姜,硬是在缺东少西的情形下,整出了一锅满是鲜香的蛇汤来。 此处屋舍虽破旧,但不得不说久无人烟反生成了处处有宝的幸运之地。 沈云杳喝了蛇汤,周身都暖洋洋的,觉得心中踏实又松快。 要是,能再快些挣到银子就好了,眼看着秋意渐浓,晃眼就会入冬,但小芙跟何氏连像样的冬装都没有,屋里的就被子也压根不耐寒。 储存粮食、置买衣装软被…… 一样样的,都紧逼在眼前。 另一边宋言上了马车,刚出村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嘱咐几个家丁壮汉道:“你们几个,随我去一趟下洋村……” 第19章 宋家送来的米面 花了几日时间,许氏夫妇帮着何氏修缮了老屋舍。 腐朽的竹篱笆换了新,屋子顶上重新铺了厚厚一层干麦草,破墙皮用泥浆重新补了,刷上石灰防虫。 东屋里有个通炕,上头也铺上干香软和的麦草,再垫上蒲草编的旧席子,太阳从窗户晒进来,有股子好闻的干草香味,整座屋子慢慢又有了生气。 她们的家当少,只用了这一间屋子和灶房,其他的屋子打扫干净放着,若以后陆家要用,便能直接用。 许氏从家里带了些锅碗瓢盆过来添上,灶房里也有了人烟火气,但也没敢多拿,何氏心思细敏,她始终惦记着要让她住得不那么难安。 陆川领着小芙在周围捡干柴,陆明义一早去了庄子上,今日是每月主家宋家下来巡视的日子,他跟庄子上的干人都得去,陪着宋家来的人把庄子溜一遍,账目也过一过。 沈云杳陪着何氏在院里用木头粗略组一架纺车和织布用的机子,何氏是木匠的女儿,虽没承祖业,但一般敲敲打打的活计还过得去,只是大着肚子不方便,才让女儿搭把手。 这几日,何氏都不敢打听庄子里的议论,唯恐叫云杳听着入不了耳的污言秽语,沈云杳却兴致勃勃地一面叮叮咚咚敲着钉子,一面主动道:“许婶子,那刘老儿还来不来了?” 许氏坐在何氏旁边剥从地里砍回来的青麻,正打着哈欠,提起这事可就不困了,眉飞色舞道:“来,怎么不来。” “带了几个下洋村的,堵着门要讨那三两银子,康婶儿不肯给,又没别的法子,把沈老二和沈老三家的姑娘挨个儿排过去想揪一个出来顶上,你二婶三婶跟疯了似的把家都砸了。” “一家子婆子媳妇从早闹到晚,骂声哭声就没消停过,老沈头几个男人受不住,老早躲出去给人看地,三日没回来了。” “昨儿晚上,说是康婶儿的牙给打掉了,你三婶头发被薅掉了一大戳,半夜里还听见她们婆媳三个吵个没完,早时我过来前去瞧过一眼,哟呵,那家伙,院里没洗的衣裳堆在墙角无人理,满地都是破盆碎碗,乱糟糟的!” “再说那刘四孬,头一日你陆叔还以为他借口想来寻你们麻烦,带着庄子里的青壮过去,那可真是个孬子,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敢再嚷着让人赔他牙,只要那三两买媳妇的钱,啧,这就没人能说他个不字了。” “说到底这事是康婶儿过了,刘四孬这种癞子的银子,是能拿的么……” 许氏说着说着,唏嘘起来,手里的麻剥完了,又从木盆子里捞起一把浸得湿漉漉的青麻,左右各撕下麻皮,留下中间的纤维,码放在脚边的筐子里。 何氏不答腔,对沈家的事分毫不关心,只想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看纺织机有了大致的模样,指挥着沈云杳调整些细处。 沈云杳则听得津津有味,还想再问问有没有点子啥与她有关的说头,刘四孬都能在青麻庄出名了,她一把弹弓咻咻咻把癞子逼出门的故事怎么没人传? 名声这种事,有坏就有好,她明年及笄,但不想这么快嫁作人妇,彪悍、疯妇、搅家精可都是杀一儆百的护身符。 她有点想要。 沈云杳偷瞄了一眼何氏,若是叫娘知道她的想法,估计借银子也要带她上玉阳找大夫看脑子吧…… “说来也怪,我过来的时候,见着一辆马车停在沈家门口,还挺气派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许氏瞧不出沈云杳的小心思,只看出何氏不想听这些,话锋一拐,转到别处。 话头就是这么巧,许氏话音刚落,篱笆那头来了一辆马车,从许氏目瞪口呆的神情,沈云杳便知来的就是她刚刚说的那辆。 她手里还拎着锤子,站起身走过去。 “……陈叔?” 马车上下来的可不就是上回帮着送小芙去杏安堂的陈叔么。 “哎,是我,是我,沈姑娘好记性。” 陈叔瞄了眼沈云杳手里的锤子,呵呵笑了两声,擦了把汗。 这沈家的,怎么个个都是莽的,他得回去劝公子少来往。 陈叔一面应着,一面绕到马车后边,从马车厢里扛了两袋米、一袋面下来,还有一包包好的斤余重的猪肉,一并送到沈云杳跟前。 “喏,这是公子让给你们送来的,我家中有事,送得迟了,早上过来才知道你们换了地方,险些就给送岔了。” 陈叔举袖又擦擦额头的汗,压了压头顶的瓜皮小帽,寻了个借口掩过去,这可不是送迟了,真就是他给送岔了。 他不敢让公子知道夫人克扣了大半,硬是谢绝了公子同行,自个上沈家从那个老妇手里给抠了回来,再给沈云杳送过来的,猪肉是他觉得有些歉然,自己掏银子称的。 沈家那老妇着实厉害,为着搜出这几袋米面,他都险些给薅秃。 “多谢陈叔,只是这怎么好意思,上次宋公子帮忙我还没谢他呢。” 沈云杳略有些吃惊,宋言还怪心细的,想着给她家送米送面。 “公子一点心意,沈姑娘你快些收进去吧,我手头还有事,这就回了,不用送,不用送。” 陈叔谢绝了沈云杳跟何氏给他倒碗水,东西送到,赶紧回了马车,掉头出村,要去找个郎中给火辣辣的、挠花的胳膊上点药。 沈云杳家中正缺吃的主粮,日日野菜汤,即便偶尔能打着点荤腥,人也要无力气,当即乐呵呵地抱着大米和面去灶房收好。 何氏跟许氏在院里坐着瞧着,许氏没见过宋言,凑过来打听,“素兰,那老伯说的公子,是……” 何氏素喜宋言,不吝夸赞,“是宋家的二公子,云杳帮过他一点忙,他倒是记着许久,后来不但救了小芙,还帮着把刘四孬撵走了,这回又送吃的来,我都不知要如何谢他才好。” 许氏呀了一声,吃惊道:“是青麻庄上头的主家那个宋家的哥儿?” “哎哟,早知我也上去说两句感激的话,这宋家二哥儿他娘沐夫人,还是我们家明义的恩人呐。” “就是因着她,陆川他爹才做了这青麻庄管事的。” 许氏正说着,沈云杳收好了米面,也搬了矮凳过来听,有关宋言的事,她除了清江书院还一无所知呢。 没等她坐稳,就看见康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她们这边来。 “好哇!” “我说怎么会来人把东西都要了回走,原来是你们娘俩在后头撺掇的!” 第20章 扬名立万 沈云杳跟何氏都懵了一脸,不知康氏说的啥意思。 四目相对间,康氏已经来到了篱笆外,用力将陆川跟他爹辛苦扎好的篱笆推翻,一脚踩了进来。 “装什么傻充什么愣,我跟在后头瞧得清清楚楚,那宋家的,就是把米和面拉上这儿来了!” “黑心肝的唷,上下老小十口人都还饿着肚子,倒有脸关起门来吃白米白面,也不怕咬掉舌头咯着牙,就算分了家那还有俩姓沈的吧,也不知帮衬家里,老天看了都要降十八道雷,劈死你们这俩白眼狼!” 康氏冲进来,推开沈云杳就要去灶房抢东西,跟着来的人里,庄子上管钱地皮钱财账目的干人曹文的媳妇尹氏却不住地打量修葺一新的屋舍,眼里露出贪婪的精光。 “你干什么。” 沈云杳脱开何氏拉她胳膊的手,上前拦住康氏,“饿肚子缺吃的,就跟二叔三叔要吃的去,就没见过从孤儿寡母碗里刨食的,黑心白眼狼那也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怨你自个儿。” “哦,对了,天雷要劈,也先劈为老不尊的那个。” “云杳!” 何氏跟许氏都叫沈云杳惊得不行,这不把自己都骂进去了么,哪儿有姑娘承认自己是黑心白眼狼的,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何氏赶紧上来拉住女儿,幸好小芙去捡柴火了还没回来,姐妹两个都是炮仗芯子,这还有庄子里的人瞧着,要凑一起都跳起来开骂可还得了。 “娘,东西是宋家送来给云杳的,没多少……” “多少我比你清楚!足足三大袋呢!” 康氏打断何氏,东西她先前都收自己屋里床下边,每晚都拉出来瞧瞧的,能不知道有多少? 多好的大白米、大白面啊,那米那样亮,细细长长,粒粒都半透着润光,那面细腻松散,一点杂灰都没有,白得像天头的云,光是看着闻着都知道香软好吃。 这可是城里有钱人家才吃得着的好米好面,她都没舍得拿出来给老二老三媳妇煮了一块儿吃,就等着哪日她俩都回娘家了,给乖孙南安、冬石和康生煮上点,也养养肚。 可沈云杳母女竟然让人来拿走了。 正巧今天是庄子上巡视的日子,陆明义跟庄子里的干人都不在,她倒要看看谁还能给这母女几个撑腰。 “你还有脸提你二叔三叔,要不是你这个搅家精把家里闹得不成样,他们至于上外头去避风头不回家么!这米跟面,要么都给我拿回去,要么你们把东西折成碎银给我带回去,总之,人先前是送来沈家的,可没说给啥沈云杳!” “再说了,分家分不了血脉,你是你爹的种,你爹是我的儿,我老婆子没吃的了你就得管!” 康氏耍赖往地上一坐,不给她米和面她就不走了,何氏脸皮子薄又拖着两个嫩的,看谁熬得过谁。 “今儿我可是把大家都叫来了,都给评评理,我老婆子可怜哟。” “瞧瞧,这屋子这么大,她们住得倒清爽,家里是一点都不肯帮补呀,我儿大郎从前没亏待她们,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沈云杳知何氏这般好言好语是撵不走这老妇的,这种没皮没脸的,就要比她更没脸没皮才能治得了,她卖老她仗小,谁怕谁。 哭惨么,谁不会。 她当即也往地上盘腿就坐,抹了眼睛抹鼻涕,“我是我爹的种,我爹可别不知是谁的儿!” “庄子上谁不知他拿命在外头走镖养着一大家子,就这,我跟小芙还常常饿着肚子,脚脖子还没沈南安胳膊粗,爹没了音讯,还想把我卖去给鳏夫换银子!” “谁家的血脉这么稀,比清水还干净,我爹该该不是粪堆里捡来的吧……” 沈云杳说得凄楚,也的确细胳膊细腿,是沈家孙辈头一个,还比老沈家那几个胖孙小了半号都不止,跟着来的也不是都向着康氏,纯瞧热闹的也不少,一下子就议论开了,指指点点啧啧摇头。 康氏才听了头一句,脸刷地白了一瞬,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竟突然推了把沈云杳,阻她继续往下说。 “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上一边去,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康氏稍纵即逝的神情变化叫沈云杳看了个清清楚楚。 有事!这里头绝对有事! 她刚才不过是凭记忆里康氏待她们家不公的一些纷乱画面,随便掰扯的,那康氏这种反应就很微妙了。 不过此时不是深挖的时候,她抓着康氏推自己肩头的那一瞬,啊的一声,顺着力道就往后倒在地上,闭眼不动。 必得在康氏老妇使出这招之前,先她一步。 “云杳!” “哎唷,快快快,快去喊郎中!” 何氏抢上来抱住沈云杳,许氏忙不迭地叫人去喊郎中,来看热闹的人瞧着出事了,一时散了不少,有去帮忙喊郎中的,也有想着自个跟着康氏上来,怕何氏死咬一口说不清。 “不不、不是我推的她,她、她自己倒的,我没用力,你们可都瞧见了……” 康氏慌忙起身,发现喊上来的人开始撇下自己退下山,急得团团转。 这段时日真是衰!今天尤其霉运当头,米面没摸到,保不齐还得往外掏银子给这死丫头瞧郎中,咋就那么背呢! 她手里可是一点余钱都没有了,辛苦攒了大半年,叫老二一家霍霍了二两,沈云杳不听话又丢了到手的三两。 这阵子老二老三叫儿媳妇撺掇的也跟她离了心,虽没跟大房似的分出去另过,但竟然要跟她分灶各吃各的,以后银子也各家留着不交了,就为着屋里那些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靠老头子一把老骨头赚的那几个零碎,她过冬得喝风! 今天本想着把那几袋米面拿回去,也算能撑一阵,等儿子们回心转意也就好了,谁知又叫沈云杳一顿搅和,这个扫帚星转世,碰着她,她就倒霉! 康氏边想边退,趁何氏全心扑在那死妮子身上,混在人堆里溜了。 屋舍院子后头,小芙跟陆川捡了柴火回来,看到闭眼倒在何氏怀里的沈云杳,惊得柴火都掉在了地上。 “阿姐!” “云杳?” 沈云杳默默地从身子底下挪出一点点手臂,袖里伸直手指,朝他俩悄悄比了个y。 小芙瞅见了,惊吓后又惊喜地捂住了嘴,两眼亮晶晶,阿姐真是太有法子了,连祖母都能给空手撵下山。 陆川翻翻眼皮子,抬手捂住了小芙的眼睛,“小芙别看。” 可别,单纯可人的小芙,可别跟沈云杳那家伙学。 何氏也看见了,长舒口气又幽幽叹了声唉…… 云杳这是随了谁,真是愁得不行,过了明年可就及笄了,今天这顿撒泼耍横,顶撞长辈的名声算是传出了,可怎么办唷。 第21章 挣钱这种事要全家齐上阵 康氏灰溜溜地走后,沈云杳睁开眼,朝何氏咧嘴笑,慢慢坐了起来。 “川哥儿,云杳没事,快去喊住你娘他们,不用叫郎中了。”何氏嗔了她一眼,让陆川去帮忙报个信。 陆川觉着沈云杳无论如何要挨教训了,拉小芙到一旁,暗暗小声让她一会儿见机行事,记得帮沈云杳说两句好话,这才堆放好柴,赶紧跑下山去。 陆川脚快,没一会儿就过了溪河对面,沈云杳被何氏拉起来,噗噗噗直拍打着她身上的尘土。 感受到娘亲努力压制着惊吓后的心头火,沈云杳腆着脸拉长音。 “娘——” 何氏叹了口气,沈云杳继续轻摇她手臂。 虽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叫康氏吃瘪,但刚才的法子更快更不费力啊,走康氏的路子让康氏没路可走,她此刻心情不要更舒畅开怀。 “你呀——”何氏到底没真怪她,无奈何推了推她的头,叹道,“到底是你祖母,旁人看了,可该说你不敬长辈,不守礼法了。” 何氏忧愁得不行,沈家人如何她不在意,跟云杳比起来,米面没了也不要紧,若闺女因此以后说不了好的婆家,她心可疼。 “都是娘没用,让你委屈了。” 她说着鼻头发酸,眼眶红了一圈,眼尾也渐渐湿润,自己没本事护着云杳,还叫她豁出去名声不要,护着自己和这个家,何氏心中无尽自责。 沈云杳见不得何氏哭,抬手给她抹了眼角,“娘,没有的事,我不委屈,王八配绿豆,泼女有呆瓜,庄子上泼辣的婶子好几个,还不是孙都有了,真不碍事。” 她猜何氏忧心的,左不过担心她没人要,虽然自己并没有及笄就嫁人的想法,但为着逗何氏宽心,便开始胡说八道。 “你呀——”何氏被逗笑,没舍得再戳沈云杳的头,拉她过来细细替她把方才赖地弄散乱的发丝都重新整理好。 “以后不许再做这样莽撞的事,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何氏这便是气头过去了,小芙在一旁看着,娘亲还和往常一样,根本不舍得责骂阿姐嘛。 至于阿姐说的话,小芙点头如蒜杵,阿姐说得好有道理呀,懂了记住了,阿姐心喜呆瓜一些的男子,娘可操心这些,她也要帮着留心,替阿姐和娘亲分担。 “娘,咱们把那白米煮了吧,叫上许婶和陆叔,昨天采的菌子搭上肉片,还可以做个鲜肉菌子汤,多香啊!” 沈云杳看何氏笑了,赶紧转移话题,可别真给她找什么呆瓜来说亲。 小芙也暖暖地凑过来,挨在何氏身侧,糯糯道:“娘,我想喝菌子汤,也想吃炒菌子。” 她可是什么都知道的,阿姐喜欢喝菌子汤,陆川哥喜欢炒菌子,昨天大家给新家修篱笆,她在后山脚下可劲扒,采了足足有两篮子的菌子呢! “好好好,都有,煮菌子汤,也煮炒菌子。”何氏揽着一双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也悄悄轻轻地踢了她一脚,何氏顿时心柔软得不行。 虽然丈夫离家不归,自己也迫于无奈,领着两个姑娘出来单住,前头的日子还不知路在何处,但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孩子们都好好的呢。 咕咕——咕咕咕 小芙的肚子适时地响了起来,沈云杳赶紧动手舀米洗米,生火烧饭。 “等屋子都收拾妥当了,我就上玉阳城看看去,也寻个活计,小芙,等阿姐有了工钱,天天给你买肉吃。” 沈云杳看着灶里熊熊的火苗,豪气喷薄,拍着胸口给小芙保证。 小芙蹲在一旁仔细地洗着摘回来的菌子,忙不迭直点头,兴奋且认真地道:“阿姐去,我也去,娘教过我摊煎饼,我已经会摊煎饼了,我挣了钱,要给阿姐买花戴。” 在小芙心里,阿姐可是全青麻庄最好看的姑娘了,有了花,阿姐肯定比玉阳城里的姑娘还要好看的。 “挣钱的事娘来就好了,你们俩在家好好的就行。” 何氏正切着肉,听到云杳跟小芙的对话,不忍打破两个孩子的一腔希望,外头根本没有什么正经活计可供她们去做,即便店家掌柜的要雇人,除了秀坊,又有几家会雇女子呢。 若不然,她也不会心中暗自发愁了。 她织布纺线都会,不过先前在沈家,无论青麻纺的线还是织的布,都是婆婆康氏拿去庄子上交的,得着的钱也都是康氏收着,她也不知道有多少。 大郎没消息后,康氏总埋怨她们一家吃白食,说她纺的线织的布不值几个钱,家里还得倒贴银子养她们母女。 她心里也没底,青麻做的线跟布都粗粝,怕是真的卖不出价,她也没有本钱去收棉花来纺细的棉线,这挣钱的事,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沈云杳听何氏要去挣钱,小芙也要去,一时有些愣神。 她一早便默认何氏柔弱,小芙年幼,更是早便想好了,要想法子挣钱带她们一块儿过上好日子,不曾想何氏惦记着让她在家休息,她去挣钱,小芙也不甘于后,撸起袖子要开干。 “娘挣钱给我跟阿姐花,我跟阿姐也挣钱给娘花,我们一起嘛。”小芙眉眼一弯,朝何氏撒娇,“行不行嘛娘,我保证会听阿姐的话,不会乱来的。” 挣钱这种事,当然要大家一起啦,这样才能攒得快嘛。 小芙心里还有个小秘密,她偷听祖母跟婶娘说过,阿娘肚里的是个更小的妹妹,她想等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出来,给她买一个拨浪鼓。 她在庄子里见过别的孩子玩儿,叮铃咚隆响可好玩儿了,要是小妹能有一个,那多好啊,可是这个不能吃也不能用,她怕阿娘舍不得,决定自己跟着阿姐去挣钱,攒够了就能买了。 想着这事,她还偷偷瞄了一眼阿姐,生怕阿姐会不带她,“阿姐——” 感受到小芙热切的目光,沈云杳回过神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小芙说得没错,她们是一家人。 “对,娘,挣钱的事我们一起,您放心,我会看好小芙,不会添乱的。” 何氏揽过两个懂事的女儿,心中触动,眼眶又渐渐湿润了,“好,咱们一家总是要一起的。” 没过一会儿,陆川喊了许氏回来,灶房的烟囱里已飘出了袅袅炊烟,等热汤热饭端上桌,陆明义也从庄子上回来了,带了宋家赏的十只鸡鸭,五只给了何氏。 “走,进屋去,一会儿给你们都说个事。” 陆明义脸上神色不明,把身上的篓子除下给了来接的陆川,招呼着往灶房去。 第22章 宋家要选粗使丫鬟 陆明义进来后,何氏赶紧又把鸡鸭放回了他的竹笼里。 “不成不成,陆哥,这你跟嫂子可得拿回去,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不能再白拿你家的鸡鸭了。” “过两日我就到玉阳去,看看有没有绣坊招绣娘,领些绣活儿回来,不必担心我们。” 这几日除了帮着收拾山脚的老屋舍,许氏还一直担心她们母女要挨饿,每每说是留在这吃饭,反而都带了食物上来,今天陆明义更是直接拿来了好几只鸡鸭,何氏哪里肯要。 陆明义推送不过,好说歹说才让何氏留下了一只鸡一只鸭,能下几个蛋给孩子们吃。 灶房里,许氏给大家添饭,看着何氏的肚子,略有些担忧。 “你可别太劳累了,肚里还有一个呢。” “不过是一些吃的用的,你不要跟我们客气才是。” 她方才也看到何氏不肯再拿他们的东西,心中着急,别看何氏看起来柔弱,还容易掉泪珠子,但她却知她实际上是个性子执拗的,尤其怕欠着人的好。 许氏暗怪孩他爹这心眼子跟缸口一般粗的,直接就塞了五只鸡鸭,也不带个拐弯,这往后再暗里送吃的,何氏一定不会拿了。 “你撑得住,孩子们总要长身体的,看我们小芙,可得多吃些,胳膊腿儿都瘦了。” 许氏又看沈云杳。 “方才康婶儿来闹,你莫怪云杳,孩子也是怕闹得久了,你这挺着肚子的要撑不住,左右不过是闹腾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喏,这不还有我家川子给你兜着么,云杳我瞧着可是个好的。” 许氏知何氏担忧的另一件事便是云杳的名声,拉了儿子来垫背,总要给何氏把气顺了才行,不然再出什么岔子,这一家可真没个撑着的大人了。 捧着饭碗扒拉的陆川一下就急了,“那、唔……什么(怎么)……棱(成)……” 他捂着肚子,瞪了沈云杳一眼,干嘛拐他肚子。 沈云杳收正胳膊肘,漫不经心道:“哦,那是菌子,小芙摘的,多吃点。” 她都能瞧出许婶子不过是说个玩笑话让娘宽心,这小子急什么,她也不愿意的好么,不还是乖乖吃饭好好听着? 要说她挺羡慕娘有许婶子这么个伴儿,有什么都给她掰碎了说透了,她做小辈不好说的话,许婶子都给她说了,娘也能听许婶子的劝。 “小芙,给你陆川哥哥夹些他爱吃的。”沈云杳十万个愿意把劝慰娘亲的活儿交给许婶子,只要陆川这小子不要愣头愣脑地出来搅乱。 小芙坐在陆川另一边,赶忙给他夹了一筷子炒菌子,凑近小声道:“陆川哥哥你不要着急,阿姐吓唬你呢,她不喜欢你这样的,她喜欢呆一些的。” 陆川哥就不呆,他跑得可快,还总能在后山找着野鸡山兔的踪影,捉鱼也厉害,可惜阿姐不喜欢…… 陆川见着小芙同自己说话,对着沈云杳呲眉瞪目的瞬间就换了一副表情,缓缓道:“小芙你也吃,我知道,那我能不知道么,我刚刚也是吓唬她的。” 看孩子们笑闹不停,何氏眉心也舒展了不少,跟许氏把菜都摆上桌,也坐了下来吃晚饭。 两家人围着坐了一桌,桌上摆着粒粒晶莹喷香的米饭,还有鲜甜咸香的菌子肉汤,荠菜蘑菇,还有肉丝炒菌子。 沈云杳吃着从康氏手里夺回的饭,自是格外香甜。 吃了一会儿,许氏问陆明义,“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跟我们说?” “说呗,不说还等啥时候。” 陆明义搁下碗筷,看了眼沈家母女,踌躇着开始拉扯,“今天宋家来庄子上巡视的,是总管宋家所有庄子的大管家,姓葛。” “这葛管家,是宋家二夫人身边荣妈妈娘家舅舅的表叔家的堂兄……” “哎呀,说事就说事,扯这个干什么。”许氏打断儿子他爹,谁想知道这葛管家什么来头,总之是管着庄子的,二夫人身边得力的,就成了呗。 “咳咳,那个,葛管家今日透了个信儿,二夫人想在庄子上给三公子院里寻几个粗使的小丫鬟。” 陆明义看了一眼何氏跟云杳,许氏催道,“然后咋啦,你倒是说呀。” “哎呀,你别老是打断我嘛,我这不就要说到了么……”陆明义咽了口唾沫,转向何氏跟沈云杳,“素兰妹子,我和你嫂子打来青麻庄就跟你和大郎住对门了,这云杳也是我俩看着长大的。” “我说句真心话,你别嫌我手伸得长,宋家是大户人家,吃喝不愁,即便是粗使丫鬟,但是是哥儿院里的,消息出来,庄子里肯定有不少人想送姑娘去试试。” “可这问题就是这宋家三哥儿,他院里跟宋家二哥儿不一样,宋家二夫人亲自管着的,听说上月里还丢出了三个不安分的,两个太出挑的,打得可不轻……” 陆明义说这番话,实是因为听说了沈云杳跟宋家二哥儿有些关联往来,有些担忧沈家动这个心思。 他看着云杳长大,不忍她去遭这个苦,吃穿是不愁了,可那伺候人的活一个不好,可要挨板子,打残打坏的,那都难说。 “吓!那可不能去,咱们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姑娘不用去做伺候人的活儿,以后长大了,这亲事自家说了算,能挑个好的,进了府里,可不知配哪里去了。” 许氏听了,赶紧拉了沈云杳的手,好端端的,去那大院里做什么,门一关,里头啥样谁知道。 何氏心领神会,知道陆明义没说尽的意思,是要提醒她,防着点婆母跟妯娌她们,家是分了,但硬的不成,软的哄的呢,当即也牢牢看向云杳。 “陆大哥和许嫂子,你们放心,我省得的。” 正大口扒着饭的沈云杳一下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包围,从碗里抬起头,立即保证,“我不去,别说三公子院里的粗使丫鬟,就算是二公子院里的大丫鬟我也不去的。” 开什么玩笑,她才刚从沈家分出来,还没挣着钱过上好日子呢,干嘛去受这份罪。 不过嘛……这三公子院里二夫人看得严,跟二公子院里不一样,那这二公子院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沈云杳脑子里刚浮现宋言俊逸的模样,随即就出现了他木然无表情的脸,和老是蹙在一起的眉头,斜着睨她的眼…… 这八成是个不解风情的,她又扒了两口饭,暗自摇头。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何氏许氏陆明义,都松了口气。 照这段日子云杳撒泼的气势来看,只要她不愿意,谁还能逼了她去。 第23章 卢氏打点关系来了 过了好些天,庄子上果然传开了宋家要给三公子院里选粗使小丫鬟的消息。 何氏盯得紧,这几日无论谁找来打听云杳,她都闭口不言。 原本只有陆家跟沈家知道沈云杳认识宋家的二公子,但自从分家那日,宋家二公子在沈家替沈云杳撵走了下洋村刘四孬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 说得好听的,夸宋二公子实乃大大的好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就连沈家那大丫都能在他面前直着腰板子大声嚷嚷。 说得难听的,无非就是沈云杳没脸没皮,先前就仗着自己脑子不清醒,夜里上义庄纠缠宋二公子不说,后来更是死拽着人不放,要不是宋公子是个读书人,性温,早让二夫人把她打一顿扔出青麻庄去了。 那些动了心思要送姑娘去宋家的人家,可不管沈云杳有脸没脸,有皮没皮,想的都是来瞧瞧她有什么特殊的门路没有,这才变着法儿地上门打听。 沈云杳哪里耐烦应付这个,每日一大早就拉上小芙到山里去躲清静,再叫上陆川,专门往人少的小岔道和峭壁高崖去,天快黑才回来。 眼不见心不烦不说,还能打到不少野味回家添腥。 就这日,陆川便已折服,因为他彻底地沦为了带路的,沈云杳一把弹弓比猎枪还能打,堪称百发百中,每日的山野美味都是她咻的一声打了,他跟小芙屁颠屁颠地上前去捡。 “云杳,你这手弹弓不当猎户可惜了,瞧今天这才晌午,咱们筐子里可都有三只野鸡,四只兔子了!” 陆川兴奋地摇了摇手里的兔子,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要知道,这附近好几个庄子,都还没有一个女猎户呢,这顶顶能打的头一个,还是他的好朋友,怎么能不叫人兴奋啊。 沈云杳把弹弓收到腰间,上次陆叔给家里送了鸡鸭,她看何氏过意不去,心内难安,这几日便扯着陆家小子在后山转,打到的都分一半去陆家,躲清静的同时,多少也给陆家换些人情。 “嗯,歇着吧,去上次找到的山泉水那里,打些山泉水回去,煮粥好吃。” “行,都听你的。” “阿姐最厉害了,我也听阿姐的!” 进山后,除了领路,这俩如今已经都听她的了,沈云杳上前背了一个篓子,陆川背另一个,小芙的小篮子里就装些野菜菌子之类轻巧的,三人往山泉处走去。 比起做猎户,沈云杳更中意她的老本行,给画卷做修复,她虽打得准,但寻踪探路不行,其实并不具备成为猎户的能力。 探路的事都要靠熟悉后山的陆川,不然这几日就算她能千发千中,找不着猎物,也没辙。 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如今已渐入深秋,待到了冬日,大雪封山,打口吃的就更难了,甚至可能大半月、整个月都不一定碰上吃的。 到时候,可不受冻又挨饿? 所以,还是到玉阳去,看能不能找到书画坊需要用人的,这更稳妥些。 距离庄子里宋家要寻丫鬟的消息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了几天,沈云杳觉着家里应该清静些了,打了山泉水,就想早些回去。 等到了屋门口,才发现屋前的空地上,坐着卢氏,还有卢氏的三个儿女,比沈云杳小一岁的大儿子沈南安,十二岁的二女儿沈秋禾,以及五岁的小儿子沈冬石。 “哟,云杳回来了啊,南安,秋禾,冬宝,快叫大姐。” 卢氏笑得仿若春风拂面,要上来帮沈云杳拿背上的篓子。 沈云杳错开身,把篓子给了小芙,小芙防贼似的抱着就往灶房跑,去找娘亲,路过沈冬石,沈冬石眼尖瞧见了里头的鸡,跳起来抓着卢氏的衣角猛地摇晃。 “娘!是山鸡和野兔,我要吃鸡腿,我要吃兔腿!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卢氏热脸上来贴了沈云杳的冷屁股,脸上正难看,瞪了一眼沈冬石,“吃什么鸡腿,家里都要没米下锅了,去帮大姐把水倒缸里去。” “大姐高兴了,你二姐能上宋家去伺候去,就有月银给你买鸡腿了。” 沈冬石扁着嘴要哭,在家里连地他都没扫过,要提水那也是二姐去提,干嘛要他提,“不嘛不嘛不嘛,我就要吃鸡腿,刚才那篓子里就有,娘!我要吃!现在要吃!” 卢氏脸上干笑着,看向沈云杳。 沈云杳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也瞪卢氏小儿子,“要吃回自己家吃去,我家也不养吃白食的。” 她说怎么卢氏会上这里来,原来是为着想把沈秋禾送进宋家去,先别说她跟宋言压根不熟,没这个本事,就算真能说得上话,也不会给他们帮这个忙。 卢氏心头火气噌地就冒上来了,这不埋汰她呢么,先前她当着婆母的面说沈家不养闲人,这小心眼的混丫头,就知道专记这些! 但还有事要给沈云杳说,这火气也只能往肚里压着,卢氏给了沈冬石后脑勺一巴掌,“叫你乱嚷,惹大姐生气了不是!” “哇呜——哇哇哇哇哇!” 沈冬石从前可是康氏的心头宝,把邻里养的鸡鸡毛拔了,康氏还要上门骂人说鸡吓着他,给他讨鸡蛋回来吃的那种,几时挨过打了,更别说是因为从前只能给他洗衣裳的沈云杳。 沈冬石哭喊着踢打卢氏的腿肚子。 “我就要,我就要,她不是我大姐,她才不是我大姐!” “南安,还不快把冬宝领回家去,这孩子,真是的,都叫他奶给惯坏了,不像秋禾,是个懂事的,手脚也算勤快,也有眼力见儿,我这不就想着,你要去宋家么,能不能把秋禾也捎带上……” “你小时候,你二叔看你喜欢糖捏的面人,还给你带过的,我想着你们姐妹一道还能有个照应,那旁人也不容易欺负了你们去。” 卢氏笑眯眯的,又叫沈秋禾上前来,硬要拉着她俩牵上手,以证实自己说的姐妹亲近不是瞎扯。 沈秋禾僵着个脸被卢氏扯上前,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眼皮子都不抬起来看沈云杳一眼。 “要去宋家啊?”沈云杳上下扫了她们母女一眼。 “是是是,你知道的,宋家这次可是给三公子院里选人,我这不觉着……” “那去呗。” 她话音落,卢氏顿时眼里一喜,沈秋禾也终于抬起眼皮子看了过来。 沈云杳拉开篱笆门,指了指山下,“现在就能去了。” “怎、怎么去?”卢氏有些闹不明白她的意思,宋家有人来庄子上了?出门时没听说呀。 “走着去。” “不然滚着去?” 卢氏反应过来叫沈云杳戏耍了,合着她腆着脸过来,还提了半篮子鸡蛋,就是来给这丫头戏耍的么,卢氏再也忍不下,抬手就想往沈云杳脸上招呼。 “你——” 第24章 不想去宋家谁信呐 卢氏的手一下就被人捉住了。 陆川原本站在篱笆外,沈家来人,他想起上次沈云杳就把自己支开了,便没进去,谁知沈家的卢婶子还要打人。 他越过篱笆就冲到了两人中间。 “卢婶子,不要打人。” 卢氏看是庄头管事的儿子,收了手怨怪地瞪了一眼沈云杳,“谁打人,我又没打着她。” “我是她婶子,说两句还不行了吗,你家还管这个呢。” 陆川不是卢氏对手,两句话就给说得脸红脖子热,但挡在沈云杳前面一步也没挪地。 “你这丫头不懂事,我跟你说不着,你娘呢,怎么上灶房去倒一碗水倒这么久。” 卢氏瞪了眼陆川,拉上沈秋禾,不再跟沈云杳废话,径直要去找何氏,反正只要沈云杳去宋家,就必须得带上秋禾,都是沈家的姑娘,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能有这福气? 何氏也才走开一会儿,没曾想外头竟然闹起来,赶忙放下水壶,从灶房赶出来。 “玉香,怎么了这是,川哥儿也来了,小芙在里头呢,去吧。” 陆川看何氏出来了,卢氏也背过身不再闹沈云杳,便听何氏的去找小芙。 他在家娘就千叮万嘱过,若是遇上沈家的家事,只要保证小芙母女三人不受伤便好,不可插手太过,云杳跟小芙都渐渐长大了,庄子里的人嘴上没把门,嚼起舌根来怕何婶子受不住。 支开陆川,何氏一看云杳的神情,就知道卢氏把那事给云杳提了,照云杳的脾气,不暴才怪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何素兰,我敬你是大嫂,可有你这么做大嫂、云杳这么做大姐的么!” “光是会给自己谋出路,都是沈家的姑娘,凭什么就把秋禾撇下,要是旁人有这个门路,藏着掖着我半句话没有的,但沈云杳她姓不姓沈?” “姓沈这么些年了,吃没吃家里的米?我不过是要她带上秋禾,想着也能给她做个伴,她倒好,张口就要戏耍人,真是没规矩。” 卢氏一向都是装着笑面示人的,有什么事不是撺掇孙氏跳脚,就是拱着沈老二出来说话,这次瞧着何氏一家住到了山脚下,连个邻居都没有,且为着秋禾能进宋家做事,算是豁出去露了本来面目,耍起横来。 “谁跟你说我要去宋家了,你自己上赶着要送女儿去伺候人,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么。”沈云杳不客气地瞪回去。 “你当宋家是个宝,我可没觉得他家比我这破屋好,想去宋家,左拐出门下山不送,我这儿又不是宋家的传送门!” 看女儿嘴里不饶人,何氏赶紧把她拉到身后。 “她婶子,云杳确实不去的,我们家都不去,你若是想让秋禾去试试,等那选人的婆子来了,带秋禾去给人看看就是,不用来找云杳,她只是个小姑娘,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先前她就回绝过卢氏了,可她不信,非要在院子里等着云杳回来,想套云杳的话,且这几日她好不容把庄子上来打听这事的妇人都劝走了,卢氏这一折腾,明日不又得有人开始来了? 饶是何氏泥人性子,也有些着恼了,如今不靠着康氏吃饭过活,她也不再忍着,直言让卢氏自己想法子去。 “不去?” “骗谁呢,哟,就你住着的这破地方,吃的还要到山里刨食,你不想把女儿送去宋家?说出去谁信呐!” “不想帮便不说不想帮,装什么清高,假模假式地哄着我们不去,回头好叫自己姑娘少几个争抢的人不是,何氏,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你了,还有这心思!” 卢氏上下扫了何氏几眼,不甘心地抽走了自己拿来的半篮子鸡蛋,“秋禾,我们走,我就不信了,整个青麻庄,就只有她沈云杳认得宋家的人?” 沈秋禾不甘地望了眼沈云杳,见她脸上一派清淡模样,仿佛压根不把这事的难处放在心上,忍不住咬紧了下嘴唇。 真不明白这沈云杳有什么好的,从前就是个臭傻子,好了后又泼得很,宋家的二公子是眼瞎了不成,竟然跟这样的人往来。 “慢走不送,下回可也别上来了,山路不好走,小心滑脚栽跟头呐。” 沈云杳从何氏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挥手拜拜。 何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下了她的手,“净作怪。” “下次她们再来,让娘来跟她们说,你少说两句,你二婶这个人嘴巴不严实,回头要在庄子里四处说你呢。” 何氏叹了口气,女儿这傻病是好了,可这时不时地张口堵人,还往死里堵,她心跳都要给她吓停了,若不多看着些,她真的愁以后在青麻庄,没人敢给云杳做媒。 “哎呀,我知道了娘,刚才不是没忍住嘛,下回我肯定不说话了,在脖子前边挂块牌子,就写‘不知道,去问我娘’,到时候您可别嫌我招来的人烦哦。” 何氏看她还在耍嘴皮子,忍不住拍了下她屁股,“皮猴!” 还是个嘴利的泼皮猴,看来以后要是找不着个呆瓜女婿,就得寻个能说得过这丫头的,给她镇住才成。 轰走了卢氏,沈云杳心情舒畅,拉着何氏上灶房去收拾今天在山里打到的山鸡跟野兔,这几天每天拉着陆川进山,家里多的肉吃不完,何氏都收拾干净了挂起来风干,预备等到了冬天缺少吃食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灶房里,小芙横眉厉眼地咬着陆川的手,陆川吃痛也不放开,何氏见了赶紧上前去把小芙扒下来,“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咬人。” 小芙人在何氏怀里了,还不甘心地直瞪陆川,憋了嘴巴委屈,“他不让我去帮阿姐说话,阿姐都要给二婶跟二姐欺负了!” 陆川舀了瓢凉水冲洗小芙咬的地方,默默看了眼门口的沈云杳不说话,如今谁能欺负得了沈云杳,她不把人噎死算她善良。 小芙这火爆的小性子,冲出去保不齐要给卢婶子也来一口,乡下人吵架,你骂我我骂你那正常,伤人就不好说了,那不更给人借口上门来闹了么,有理也变无理了。 何氏自然知道小芙的性子,从前庄子上有人欺负云杳,小芙硬是举着石头追那几个孩子绕了庄子好几圈,陆明义身为庄头怕真出事,往后就都是陆川跟着这姐妹俩,好歹给看住了,也没叫人再欺负云杳。 “你呀,当我不知道你想干嘛,是我让川哥儿进来看着的,云杳那边娘会去处理,你们俩呀往后都消停些。” 何氏左右各点了点两个女儿,留了陆川下来吃饭,叮嘱了沈云杳过两日宋家就要有人到庄子上来了,无事不要下山去,免得惹出事端来。 沈云杳连连点头,不去,她铁定不去。 宋家人选丫鬟有什么好去瞧的,又不是皇上海选娘娘,她不稀奇瞧。 第25章 宋言的院子都有啥不一样 宋言初听闻越氏要在庄子上给宋明熠选粗使丫鬟的时候,并未放在心上,老三的院子里年年进人,也年年往外丢人,无甚稀奇的。 缘由无非就是越氏既不舍得儿子的院里少了人伺候,又看谁都像有缝的鸡蛋,但凡哪一个穿得鲜活青嫩些,她都疑心人要把老三往邪处勾。 为着这个,祖父明里暗里朝父亲发过几次火,直言就算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也是人命,再这么糟践,恐要连累伯父被人弹劾。 但后院的事,越氏总有办法哄得父亲眼瞎耳盲,明面上遮掩,暗地里还是如往常。 他早就司空见惯,陈叔每次提到这类事,他至多不过一句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惊得陈叔赶紧关上院门,唯恐被越氏的人听了去。 只是这次…… 这次在要选人的庄子名册上看到青麻庄的时候,他多停留了两眼。 “怎么样,言哥儿,可有中意的人选?可以先报给我,我去了一起给你挑来。” 越氏正坐在正首的太师椅上,闲态恣意地喝着白云雪茶,不时留意宋言的一举一动。 “你放心,我问过你父亲了,他同意的。你这院里原就是少人伺候,还都是些家丁小厮,可那些屋头的细致活儿,还得是姑娘心细,往年你只说不用,拖到如今也大了,屋里多少还添几个会伺候得好。” “把上下都打点清气了,你温书的时候也舒坦不是?” 越氏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看继子的神情,这孩子打小就心思深,防她防得跟什么一样,这么多年了,她硬是没能找到他一点破绽。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前段日子,她总算听到了一点风声。 青麻庄,沈家。 越氏拿不准,便借着给儿子寻几个粗使丫鬟的由头,想看看是否真如李妈妈打听到的那般,继子严防死守的心是不是真有了裂痕。 “不用,我院里不缺人。” “母亲给三弟选便是。” “不再看看?” 越氏有些不甘心,毕竟还从未见他主动跟哪个女子见面超过两次的。 “不必,我还有功课未做,若母亲无其他要紧事,我去温书了。” 宋言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越氏,起身行礼后不等她答应,便转身出了正堂,径直往书房去,嘭地关上了门。 “夫人,二公子这也太不像话了,您毕竟是他母亲,却这般无礼,您这还没发话呢……” “李妈妈,不要再说了,我到底不是他真正的母亲,也难怪他不跟我亲近。” 越氏在宋言这里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也不愿多留,起身要走,“对了,李妈妈,你准备准备,我们今日午睡过后,先去青麻庄。” 越氏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不说她就没法子了么,这不还有另一头么,是个什么货色去瞧瞧便知,她相信,能叫宋言一而再再而三去见的人,定不会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碍。 越氏走后,宋言在书房里连着翻了好几本书,心头莫名有些烦躁,越氏此举显然是听说了什么,来试探他的。 照往常,他压根不会理会,越氏折腾一顿,看他无反应自会消停。 母慈子孝这种事情,自母亲离世后,他便不再信了,若非他警醒,这玉阳城怕不会有廪生宋言,而多了留恋青楼酒坊,混迹逍遥金库的纨绔宋言了。 但这次,越氏打算去青麻庄。 他眼前浮现沈云杳那双眼波流转的灵动大眼,她头一回在棺材里见着自己时,就看呆了,遇上老三这种空有一副皮囊,内里污糟不堪的,这爱财又爱貌的二傻子,还不知要给越氏装进套子里多少回。 到时少不得要连累他。 宋言皱紧了眉,头疼地喊了句陈叔,陈叔推门进来。 “公子。” “二夫人出门了吗。”宋言手里的笔杆上下敲着桌案。 “回公子,还没出门,李妈妈跟马房那边打了招呼,二夫人午睡后要用马车,让准备着。” 宋言算了算时辰,搁笔起身,“套马车,去青麻庄。” “算了,不用院里的马车,去车马铺借一辆。” 陈叔躬身出去准备,唉,他就知道公子要管。 上回那个姓刘的鳏夫的事,公子就插手了,撵走了人不算,后来还带着人去了一趟下洋村,在刘鳏夫家里危言耸听、呃不,好言相劝了大半日才算完呐,这青麻庄子上的沈家姑娘,也不知哪里好了,他看无非是个豆芽菜一样的小妮子罢了。 陈叔电光火石间,仿佛悟出了什么 难怪这后院里什么大胆泼辣的、温柔小意的都削尖脑袋也进不了公子的院里,她们都跟豆芽菜不沾边啊! …… 青麻庄里,听闻今日宋家便会有人下来,已提前派了几个大丫鬟过来,安排收拾屋子整理院落,瞧着是要来个大人物。 沈云杳本不想去凑这热闹,但青麻庄每户都要出个人来干活,何氏大着肚子,小芙还小,她就选了她自己。 何氏忧心忡忡,“莫不要出了事才好。” “娘,放心吧,出不了事,扫个地摆几张椅子的事,做完了我就提前回来。”沈云杳拍着胸脯保证,背上背篓,装上几个窝头、一小袋陆川送来给小芙的瓜子,就下山去帮忙了。 宋家在青麻庄上没有别院,腾出来的是管地皮钱财账目的干人曹文的屋子,他婆娘尹氏正满面春光地在指挥着人干活,把自家院子刷得铮亮不说,还给挂上了透气轻薄的夏布做的轻帘。 苎麻在青麻庄虽种得不少,但夏布难织,别说用来挂帘了,裁衣都不舍得的,庄子上谁家不是织出一匹,都赶着送到玉阳换银钱。 要知道外头卖的,寻常麻布七十文一匹,这夏布普通精细的一匹便要三四百文,如雷州夏布那等细软透气又轻盈的,单是一尺便要六七两。 为着讨好宋家的大人物,尹氏也算下了血本。 沈云杳跟着庄子上的人一同打扫屋舍,间隙休息时,看到庄子里几个姑娘围着宋家来的大丫鬟们,纷纷递上自家的新鲜蔬果瓜菜,凑着打听宋家院里如何做事、如何听吩咐总总。 她起初也没怎么听,毕竟并不想去宋家给人供人使唤。 不过丫鬟们聊着聊着聊开了,开始小声说起宋家几个公子院中的区别来。 “在三哥儿院里可要千万个小心,二夫人规矩严,犯了一条都要打板子,两条就要撵出去了。” “吓!这么可怕!” “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做事,不存有的没的心思,三公子待人还是挺好的,他一向温和,也很体恤。” 一众青麻庄的姑娘又心生向往起来。 “不过,宋二公子的院里就很不同了。” 听着说到了宋言,沈云杳不禁竖起了耳朵,奈何她们声音太小,沈云杳干脆一同蹲了过去,递了把瓜子,饶有兴致地道:“都有些啥不一样,详细说说” “二公子院里不用丫鬟伺候,都是家丁小厮,如今束了发了,还是这般。” “当真一个都没有?”沈云杳有些不可置信。 她听得津津有味,哟哟哟,那天在棺材里,是谁生怕自己玷污了他,信誓旦旦自己不喜男子的,背地里一屋子都是男人,连个姑娘都见不着,还好意思说她? 正畅想着,突然一道阴影投下来,说话的丫鬟们瞬间噤声,低着头快速站了起来退到一边站好。 宋言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就这么想知道?” 沈云杳:…… 什么霉要这么倒,她不过是随口问问,就要天降正主,还叫不叫人活了! 第26章 冒名顶替 宋言突然出现在青麻庄,丫鬟们都噤声在一旁不敢动弹,唯恐叫他注意到了,立即责罚。 “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的人,回去后自去陈叔那里领罚。” “是,二公子……”一众丫鬟皆怯怯答了,都偷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当众就罚,就算能保住些脸面,已是好的了,纷纷低头离开去做事,再不敢聚着闲聊。 青麻庄里的姑娘们倒没被吓着,沈秋禾也在人群里,见着这宋家二公子真人,一时有些看呆了,他也不如方才那些做事的丫鬟说的那般古怪。 他略有些清瘦但身量颀长,眉目间有股清风般的清朗之气,即便是让丫鬟们去领罚,说话也是淡淡的没有怒气。 这读书人,到底不一样咧,待人这般温和。 沈秋禾脸颊泛红,心里暗暗有些松动,若是进不了三公子的院里,去二公子院里也不错啊,方才那几个丫鬟不是说了么,二公子院里如今连一个丫鬟都还没有呢…… 探听八卦的人群被宋言搅散了,沈云杳瓜还没吃完,有些意犹未尽,这股未尽的意头憋得她不太舒服,只跟宋言打了个招呼,也走开了。 这时院里打扫得差不多,就剩搬抬摆放的布置活儿,这都是容易得着脸的活儿,但凡哪处摆放得好了,有趣致了,上头来人问一句这是谁摆的,可就得了脸了,所以轮不上她,她干脆收拾了东西趁早回家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曹家,沈秋禾看见了,赶紧偷偷跟了上去。 沈云杳往后山脚下走,宋言一路跟在后头,她停步回头,“宋公子,你有事?” “无事。” 无事做什么一直跟着她,她后脑勺嵌着镶金的三字经吗。 “那宋公子要上哪儿去,您请先,我脚程慢,走前边耽误了您。”沈云杳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 宋言一看就知道她心有不满,那眼里的怨气都要化成刀朝他飞过来了,这是怪他打断了她打听宋家各院的“秘辛”? “你走你的,不必管我。” 宋言依旧清清冷冷,沈云杳率先憋不住,直言道:“宋公子你这是想上我家去?” 她牢记着何氏这几日不要跟和宋家有关的事沾边,宋家自然也包括宋言,她可不敢把他往家里带。 “不去也行,就在那儿说吧。”宋言四下看已经离庄子上有些距离了,指了指前边溪河上的石头。 沈云杳愣住,这都能叫找她无事?且她方才是反问啊反问,不是邀请,他怎么能误解得这般自然,她都有些替他忧心科考前程了。 宋言说完已朝溪河边的大石头走去,沈云杳只好跟在后边一起过去,两人站定在溪河旁,潺潺的流水带起丝丝微凉的清风,倒还挺凉快,方才干活周身的粘腻一下就吹散了。 “你想去宋家做事?” 宋言待她歇息得好些了,眉目都舒展着,才开口道,“三弟院里不是好去处。” 他不希望她去,除了越氏的原因,也有宋明熠的原因,老三可不是面上那般温良纯善,体贴入微的人。 “哦。” 沈云杳偷偷白了他一眼,又来又来,她又没想去,怎么个个都以为她志在宋家呢。 就连宋言都这般以为,还专门跑来一趟让她不要去,她到底哪里表现得想要去了,她改。 沈云杳有些无奈,垂眼瞅着溪水打着转儿流走,电光火石间,恍然反应过来,宋言他、他这不是担忧自己把他那点子事给捅出去,所以才来阻止她进宋家的吧。 “奥!你放心,我不去宋家,你的事我也不会跟不相干的人说的。” 她给他保证,“我发誓,若违了刚才的话,就一辈子挣不着钱,穷死!” 宋言皱眉,看她神情便知她想远想岔了,不过有前边半句便可,“那就好。” 短短一个月余,她已经给他发了两个誓了,不过这个穷死的誓言么……还算可信。 两人在溪河边上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一直跟在后边的沈秋禾不敢靠得太近,躲在溪河下的一块青麻地里偷偷瞧着。 她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偶尔顺风的时候,能听见一两句宋家、去之类的。 沈秋禾是越听越愤怒,好你个沈云杳,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稀罕去宋家伺候人,这会儿怎么就有脸拉了宋家的哥儿上这靠近后山的溪河边上来说话了! 避人耳目的在这里偷偷求宋家的二公子让她上宋家去,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她娘有让她去的心,她自己也想去,可一个哥儿院里能要几个粗使丫鬟?这么多庄子,青麻庄能选一两个都不错了。 原本她娘就想好了法子,让沈云杳带上她一起,谁知沈云杳这般心思阴暗,竟真的想撇下她。 这不行,她得快些回去找她娘。 沈秋禾一路跑着回庄子里,路过曹家,被卢氏一把逮住,“你这丫头,死哪儿去了,里头都开始选人了,到处找不着你,等错过了,你可别拉着我哭鼻子!” 卢氏一面数落沈秋禾,一面给干人曹文塞了半篮子鸡蛋,“他叔,里头才开始没多久,通融通融,让我家秋禾进去呗,就悄悄站在后头,不碍事的。” 曹文瞥了眼篮子里的鸡蛋,挥挥手,“进去吧,动静小些,别惊了贵人。” 沈秋禾来不及跟卢氏说沈云杳的事,就被急匆匆地推进了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挨在后头站着。 先选,选不上了再让她娘上何氏屋里闹去,反正沈云杳她理亏! 齐齐整整站着的人群底下因有人进来,有了些微的动静,越氏坐在朦胧的夏布帘子后,朝李妈妈招了招手,“沈家的,来了吗。” 李妈妈吩咐下去,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回话,她靠近越氏耳旁,小声道:“来了,才来。方才的动静,就是沈家的姑娘。” “好,开始吧。” 越氏说罢,闭眼休息,自有李妈妈出了帘子外头操办,数了数底下的人,安排四个人一排上前回话。 问些家里人口,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巧活儿之类,再细看面皮指甲,头发牙齿,李妈妈故意不紧不慢的,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剩下沈秋禾在最后。 沈秋禾十分紧张,左右看竟然只剩自己一个了,有些着急,都是四个人一起,看她独自一个,不会不要了吧。 “妈妈,我、我还没看呢……”她咬着牙绞着手指,憋不住喊了李妈妈。 李妈妈回头看了看她急切的模样,胸有成足的装作才回头看见她,“哟,还漏了一个,行吧,你跟我进里头来,夫人想亲自瞧瞧。” 沈秋禾没想到落最后还能进帘子里去,帘子后头的还是宋家的二夫人,心中雀跃不已,赶忙跟上。 帘子里,是个美妇人,正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在喝茶。 “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越氏收到李妈妈的眼神示意,看了眼底下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尚还算得上清秀,宋言见的是她? 她有些想不通,这些奴才,莫不是弄错了吧。 “回、回夫人,我是沈家的。” “叫……沈云杳。” 第27章 哪来的送回哪去 越氏听名字是对上了,想必没有错,心头落了块石头,果如她所料,宋言那头走不通,这丫头这边可不定走不通,小丫头么,想些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 “沈云杳?看着是个机灵的。” “嗯,不过可惜了,三哥儿院里人满了。” 越氏说了这两句,便不再说话,晾着底下的人也不叫起来出去,丫鬟沏好了新茶,她端在手里慢慢地喝着。 沈秋禾跪在底下,心头一紧,好不容易到了这,连别人都见不到的夫人她都见到了,还顶上了沈云杳的名,她不甘心不能成。 她壮了胆子小声问道:“那……那不知二公子院里可还缺人……” “大胆,这是你能做的主吗!”李妈妈厉声喝了一句,沈秋禾当即不住地磕头求饶。 越氏这时才放下茶盏,叫住了李妈妈,“无妨,她说的倒是提醒我了。” 看着底下有些急切的姑娘,越氏勾起唇角笑了,也不介意她的莽撞。 她慢条斯理地笑着开口道:“二哥儿院里还没个伺候的呢,险些给忘了,李妈妈,就让她去二哥院里吧。” 沈秋禾伏着身子在地上,手指都要把掌心抠破皮来了,额头也磕红了,终于听到了上头犹如天籁的声音,心中一沉又一喜,慌乱间只记着不住磕头谢恩。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 宋家人回去了,沈秋禾最后出来,脚下还软绵绵地打着飘,卢氏一把将人扶住,急急问道:“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啊!” 人都走完了,就剩她秋禾一个在里头,卢氏担心得不行,起先怕是她们赶在最后硬挤了进去,惹了贵人生气,在责罚呢,后来听说不是,她在外头等得心都焦了。 沈秋禾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都没想到这就成了,她这就进了宋家了。 “娘——” “我、我、我被安排去了宋家二哥儿院里!” 沈秋禾说完了,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娘!我要去宋家二哥儿院里做事哩!夫人还夸我机灵懂事,叫我不必害怕,有什么为难的都可以去找她,娘,夫人也太美太温柔了,我、我真能去宋家了啊!” 卢氏听罢,也是心喜得不行,看看,她女儿也不用靠那沈云杳,不照样能去宋家做事了,“走走走,快回家去,你爹今日刚好在家,咱们晚上杀一只鸡!” “不成不成,夫人说让我跟家人说两句话,就要跟着回去了,也不用带什么,宋家里都有,娘,我、我刚才跟夫人说、说我叫沈云杳……” 沈秋禾方才在里头也是急了,这会儿出来才知道怕,冒名顶替的事,要是沈云杳闹起来,她可就惨了,想起宋家的丫鬟说的,二夫人会打板子在丢出去的话,她有些慌乱神。 “娘,你一定要帮我,别让沈云杳上宋家去闹!” 卢氏一时也蒙了,回过神来立马安慰沈秋禾,“你放心,娘有法子叫她闹不了。” “可是,你去了宋家二哥儿院里,他是认识沈云杳的,这……” “娘,只要沈云杳不闹到夫人那里去,二公子他人好又温和,不会为难我的,要是他生气,我就求他。” 沈秋禾眼前浮现宋言在曹文家里时,对说闲话的丫鬟们的温柔训诫,面颊上泛起红晕。 二公子,是多么温柔的人啊,一定不会怪罪她的,到时候,她就说是沈云杳自己不想来伺候,推了她来顶替,二公子也一定不会怪她。 宋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好要走,来人催促,沈秋禾要走了,卢氏赶紧推她过去,“去吧去吧,好好干,家里这头不用担心,娘不会让沈云杳去搅了咱家的好事的。” 沈秋禾跟着宋家走了,卢氏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昂地往家里去,管她什么名,宋家夫人又不认得她沈云杳,看重的是她秋禾这个人! 卢氏只觉得扬眉吐气得不行,要说何氏这人就是没脑子,沈云杳也是笨得不行,还口口声声说不想去伺候人,就没想过姑娘家养大了也是嫁人,嫁去别人家那还不是得伺候一大家子? 进宋家伺候哥儿不知要比嫁人伺候男人上下老小好多少倍,等秋禾得了哥儿看重,家里南安跟冬宝以后也不愁了,这娘俩就是蠢。 卢氏喜滋滋地回家去,今晚上非要宰一只鸡不可,也气气婆母那看不起人的,先前还想把她秋禾送去填刘四孬那个坑,她呸! 还有孙氏,平日就仗着娘家有几亩水田,不把她这个二嫂放在眼里,以后要是想求她秋禾办事,还得看她乐不乐意呢。 卢氏那是越想越高兴,迈着轻快的步子推开了家门,“当家的,咱们秋禾……” 卢氏一下就噤声了,院子里,除了孙氏,全家都齐齐整整地坐着,听到她的声音,康氏一副居高在上的姿态,回瞪了她一眼,“死哪儿去了,这个时辰才知道回来!” 卢氏吞了口唾沫,上回这般景象,还是两个姑子回来看老婆子的时候,杏柳跟春叶这俩姑子,比十个孙氏加起来还要讨厌,这次回来,肯定是听说了她们跟老婆子分灶吃饭,回来给老娘撑腰来了。 卢氏干笑两声,真是阴魂不散,都嫁出去了,还整日地回来插手娘家的事,烦不烦。 沈杏柳跟沈春叶坐在沈家墙根底下嗑瓜子儿,沈杏柳吐了瓜子皮儿,“唷,这二嫂都回来了,大嫂跟云杳姐妹俩还没影儿呢。” “不知道我跟四姐回来了啊,二嫂,要不你去知会一声?” 沈云杳正在家里生火准备煮饭,“阿嚏!” 一个喷嚏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小火苗给喷没了。 “我来吧,你回屋添件衣裳,今天在河边坐了那么久,别过了寒气。”何氏心疼地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火引子,催道。 沈云杳乖乖起身照办,今天跟宋言在溪河旁待了许久,宋言那家伙,她都再三保证了也不走,直到何氏从外边回来了,看见他俩相顾无言地坐着,要请他上家里来,他才推说该回去了。 “云杳,宋公子下次要是再来,你可不能领着人家在外头吹风,好歹上家里来吃口茶。” 何氏揉了揉眉心,嘱咐沈云杳,她今天出去,去了村头赤脚大夫那里,这几日总觉着累得慌,时不时还头晕,不敢耽搁,去抓了点草药回来,却没告诉云杳跟小芙。 “知道了娘。”沈云杳随口应道,反正宋言没事不会来的。 宋言今日在青麻庄上守着沈云杳,陪她在溪河边吹风,直到从高处看到越氏的马车打道回府了才离开。 不是他信不过她,实是不放心,她这种莽撞的性子,总要亲眼看到底才是稳妥的。 回到宋家,他略有些疲惫,看了几页书便搁下了,靠在交椅背上歇息。 “陈叔,有没有茶。” 他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来,轻轻的脚步声缓缓来到书案前,一双绝不可能是陈叔的手把茶杯、糕点一一摆上了书案。 “公子,您渴了或是饿了,尽管吩咐奴婢就好。” “奴婢给您捶捶肩。” 刻意柔软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宋言心惊地睁开了眼,一把将身旁的人推开,沉着声音怒道:“陈叔!” “谁让她进来的。” “出去,哪来的送回哪去,现在就送。” 第28章 丢人丢大了 宋言睁开眼,看见惴惴不安地立在桌案前的小姑娘,没有分毫犹豫,喊进来陈叔直接把人轰走。 沈秋禾直接懵了,她从没想过温和有礼的宋家二公子,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此刻他冷着眉,虽一句话也不再说,但脸上的神情好似冰霜一般,她吓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软倒在地上。 陈叔很快进来,看见瘫坐在地的人,哎哟一声,赶紧让人来抬出去,“你这丫头,不是早跟你说了不要打扰公子,天亮就送你回家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叔挥手让人赶紧把她带出去,一面上前把宋言书案上的茶水点心重新换过。 “公子息怒,是老奴没看好,叫人进来冲撞了您,这姑娘是二夫人着人送来的,我想着天都黑了,她年纪也不大,等明日再找个由头送回去,谁知她就……” 宋言闭目不言,越氏今天在青麻庄明明没见过沈云杳,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叔,她叫什么,来了多久了。” “晚饭前才送过来的,没多久,之前就在小厨房里帮了会儿忙。” “叫……”陈叔也不知,他自从跟着宋言从青麻庄回来,忙着上街归还马匹,还忙着指挥小厨房给公子做吃的,一大堆的事,压根没空去管新送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儿。 “老奴这就去问清楚。” 半盏茶功夫,陈叔一脸古怪地回到宋言跟前:“公子,送人过来的莺儿说,她……她叫沈云杳……” “老奴又去问了那姑娘,原来她是云杳姑娘家里的二妹,说是因云杳姑娘不愿来公子院里伺候,才求她进来顶替,这……” 宋言听到这已经明白,吩咐陈叔道:“送回去,不必等到天明,院里不留女子过夜的规矩陈叔你忘了吗,她年纪再小,也是个姑娘。” 陈叔赶紧道:“是是是,老奴糊涂了,这就去备马车,马上把人送走。” “不必罚她,让两个生面孔去,送回去的时候从庄子东头一路打听到沈家门口,若有人问何事就如实回答,日后她家里不会再想送人过来了。” “另外,备两辆马车。” “是,公子要去沈姑娘家里?”陈叔有意提醒,这会儿可天黑了,夜里去姑娘家可不太好。 “我去书院住几日。”宋言收拾了几本书,装在书箱里交给家丁。 “可是公子,明日就是三哥儿生辰呢,那家宴……” “若是祖父和伯父问起来,就说我提前回书院了,这院子里不清净,看不下书。” 宋言不必去青麻庄,就知道沈云杳与此事无关。 其一他们白日才见过,无人强迫她来宋家,也就不存在找人顶替;其二,沈云杳分家的事,他参与了,就算她真被逼迫了要找人顶替,又如何会从沈家二房选这个二妹? 倒是越氏那边,若发现找错了人,估计还要去寻沈云杳麻烦,他此时去书院,便能叫越氏暂无旁的心思去注意青麻庄的乌龙。 “是,老奴知道了,这就给您备车。” 陈叔自退出去准备马车,不到一盏茶功夫,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从宋家后院朝两个方向离开。 越氏的院子里,李妈妈急急忙忙地赶到闭目小憩的越氏身边,凑耳嘀咕了一阵。 “什么?” “送回去了?” 越氏睁开眼,“他人呢?” “回夫人,二公子收拾东西上书院去了。” “这时候出门……” 越氏沉吟不语,难不成误会了? 她立时想到明日就是明熠的生辰,家中早定好了家宴,这小子连夜住到书院去,这是想让公爹来寻她的晦气么! “李妈妈,准备一盅甜汤,随我去老爷那儿。” 李妈妈心领神会,“是,夫人。” 青麻庄沈家。 卢氏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她嫁来沈家这么些年,今天可算是神气了一回。 两个姑子原本是来给老婆子撑腰的,这会子也说不出半句噎人的话来,都围在她身边,夸她女儿秋禾能干。 可不能干么,她从孙氏嘴里知道了,整个青麻庄都没一个被选走的,问了半日夫人都不钟意,孙氏硬是不信秋禾能选上,还讥笑她吹牛不要脸皮。 直到曹文家的婆娘尹氏提着她那半篮子鸡蛋过来还了,还多送了一斤猪肉,才证实了秋禾真的去了宋家。 眼下康氏不敢呱噪,杏柳和春叶也围着她尽挑好听的说,连碗都是孙氏一个人去洗,至于何氏母女,哪里还有人记得她们是谁。 卢氏本就不想叫何氏母女过来,秋禾刚刚顶了沈云杳的名儿,能不见就不见,等秋禾稳下来了,沈云杳说什么也没用了再说。 “二嫂,要我说,这秋禾去了宋家,以后若是二公子院里需要个跑腿打杂的,可记得我们家长安呐,他在城里的车马铺子里照顾马匹,照顾得可好了,是熟手,不会给秋禾丢人的。” 沈杏柳拉着卢氏的胳膊套近乎,沈春叶也不甘示弱,把自己大儿子刘多宝拉了过来。 “多宝,叫舅母,别看我们多宝小,他识字呢,若是二公子要寻书童,二嫂你可要想到你外甥。” 孙氏蹲在墙边洗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把碗筷搅得当当响,“不过是个粗使丫鬟,说得好像抬了姨娘一样,怎么,那宋公子的院子,她沈秋禾说了算?” “三嫂你懂什么,那宋家二公子的院里,一个丫鬟都没有,秋禾去了,那可不是独一份儿,不能说了算,那还不能提一提了?二公子哪日心情好,指不定就准了呢。” 杏柳白了孙氏一眼,自己闺女还小没法送去宋家,这不酸呢么。 沈家人都围着卢氏说贴心话,晾着孙氏不理,康氏也悻悻地坐在一旁不开腔,她本来喊了两个女儿过来,是给自己撑腰的,在沈云杳那儿讨不着好,这些日子她躲在家里也没到后山去,怕何氏见了问她要银子给沈云杳治伤。 但她总不能一直跟老二老三分灶吃,每天自己做饭,她都要累死了。 谁知卢氏屋里那个秋禾丫头,竟然踩着狗屎走运了,往后这家里不定还要让卢氏说了算,她心里怪不是滋味。 卢氏正得意,突然门外有马嘶鸣的声音,接着有人敲响门。 “谁呀。” 卢氏高喊了一声,杏柳马上朝孙氏努努嘴,“三嫂,去开门呀。” 孙氏瞪了杏柳一眼,去开门。 门外停着一辆小马车,前头挂着两个灯笼,写着“宋”字。 一个中年家丁开口道:“这是沈家吗。” 孙氏点了点头,这宋家的马车夜里上家来做什么。 卢氏在里头瞧见了,也赶紧过来,“是沈家,我姑娘在宋家做事呢,这是……” “那便对了,把人叫下来吧。” 来人并不跟卢氏多话,让家丁从车上推了个姑娘下来。 不是沈秋禾是谁。 “秋禾!” 卢氏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人这时回来了? 沈秋禾眼睛哭得像个猴屁股,低头自己下了马车,看清屋里这么多人,一下子绷不住,哇呜一声捂着脸,冲回了屋里。 孙氏看这情形,不对啊,沈秋禾这是叫宋家欺负了?这连一天都还没过呢,孙氏抓紧机会赶紧问外头的人,“怎么了这是?” “好叫你们知道,咱们公子院里是不留姑娘伺候的,你家这个,竟然还趁公子温书的时候,私自端了茶水糕点进去打扰公子,险些把我们都给害惨了。” “喏,人给你们送回来了,看好些可别再来了,再来就该打出去了。” 宋家人说完,连半句多的话都没有,上马车折返。 孙氏口呼阿弥陀佛,扭身回去大声说给沈家人听,只留下卢氏跌坐在门口,犹如遭了雷劈一般蔫菜。 卢氏想不通,好好的秋禾怎么就给送回来了呢! 再想到宋家这一路不知问了多少人,挨家挨户从庄子东头问到沈家门前,个个都知道她秋禾才没一晚上,就给撵回来了…… 天爷啊,这叫她明天可怎么活啊! 第29章 初遇玉阳小苏楼 沈云杳尚还不知沈家因沈秋禾的事,彻底沦为了青麻庄的笑柄。 她一早跟着娘亲,带着小芙第一次进城赶集。 山脚下的屋舍已修葺得能住了,宋家到庄子上选粗使丫鬟的风头也过去了,一家人寻思着到城里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活计可干。 从庄子上去到城里,不坐牛车马车要花大半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她们就关上篱笆门出发赶着进城门。 顶着灰蒙蒙的天走到玉阳城门口,才有丝缕暖阳从城门上的女墙漏下来,均匀地铺在排队进城的人们身上,沈云杳牵着小芙的手,牢牢地跟在何氏身边。 她们来得挺早,前头只有几个庄稼人和小贩,挑着担子进城做些小本买卖,沈云杳瞧见头一个小贩放下担子等待城门的士兵查看的时候,偷偷往士兵队长的手里塞了半吊钱。 “军爷,军爷,守城门辛苦,我这小本买卖,只能孝敬几位一点茶钱,不要怪罪。” 小贩点头哈腰的不住谄笑,为首的守城兵头头用刀鞘翻了翻小贩的四个筐子,把半吊钱又塞了回去。 “你这筐子里的皮子货可不少啊,这叫什么小本买卖,按规矩,带上你的货,上那边交城门税去。” “不知道县令大人明令禁止商户进城私下塞铜子儿么,最近严查呢,你想害死我啊,走走走,按规矩办事,下一个……” 小贩灰溜溜地挪着步子去交城门税,心肝肉痛的样子看来这城门税还不低。 沈云杳并不知玉阳城进城做买卖还要交城门税,心里有些惴惴,她的筐子里也有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凌晨才打的。 家里留了先前吃不完的风肉,够吃好几顿,她便想着把这些带进城看能不能寻个酒家卖了,换些银钱买点新鲜蔬菜和旁的肉,让怀着身子的娘亲和长身体的小芙换换口味。 很快便排到了她们,沈云杳主动把篓子打开,给守城门的兵士看,已做好了要去教城门税的准备,只不知要多少,能不能抵得回来。 谁知守城门的只是略看了一眼,便让她们直接过去了。 “进去吧,这点还不足最低起征的数呢,城门税免,不过小姑娘,若你家是猎户,常要进城卖些山里打的东西,可得上衙门去登记,会给你发猎户的牌照,往后进城都要查看登记的。” “若没有猎户牌照,又往城里大量卖这些猎物,查到了,可要罚你偷漏城门税,多次分批进来也算。” 那人看她一脸懵,给她指了衙门的方向,“喏,东市后头再拐个弯儿就是,这是县令大人新行的规定,可别忘了去。” 沈云杳连连点头,跟着何氏进了城先往东市去,城门口兵士的话,可提醒了她,进城做买卖也不是随意就能卖的,有规矩,有税赋,不清楚这些,钱没挣着保不齐还要挨罚到赔本。 三人先一同去了东市专开绣坊布庄成衣铺子的那条街,何氏手里拿着自己纺的线、织的布,还有一些绣出来的小物件,挨家上门去问用不用织工和绣娘。 走了几家都是从别处收来的货品,自家并不不养绣工和纺织女,何氏走得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云杳跟小芙想不想吃馒头?” 她看了看要走完这一条街的纺织铺子,还得小半个时辰,从怀里摸了两个铜板,给了云杳。 “云杳带小芙去买两个馒头,坐在茶摊上等娘,娘再上后边的铺子看一看,可不能乱跑。” 何氏不舍得累着她俩,安顿好她们到茶摊上,在靠近卖茶的老夫妇一头坐着,才继续去寻要雇人的铺子。 小芙手里拿着两个大白馒头,阿姐的馒头也给了她,她也些不舍得吃,“阿姐,我能不能把馒头都带回家去。” “小芙不饿吗。” 小芙头摇得向拨浪鼓,这馒头雪白雪白,弹弹软软,带回去切开,往里头塞上家里的风肉野菜,多香啊,阿娘跟阿姐肯定会喜欢吃的。 “那包起来放篮子里吧。”沈云杳没多想,以为小芙真的不饿,她左右打量,想着去找一家酒楼把篓子里的山鸡野兔卖了。 东市中间有一间二层高的小楼,挂出来四五个招幡。 闻香停车,知味下马 天下第一香 玉阳祖传柴烧叫花鸡 风味烤肉十文一串 …… 几个招幡风格各异,风雅或露骨各飘各的,十分招摇。 沈云杳看小芙歇得差不多了,便拉着她往那里去,到了门前,看到匾额上飞舞着“小苏楼”三个红漆大字。 还没到晌午,楼里就坐了许多人,小二跟跑堂的飞似地穿梭其间,吆喝声时时高昂嘹亮地从吃吃喝喝,谈天说地的嗡嗡里拔尖而出,很是热闹。 “阿姐,里头好香啊,这就是城里的酒楼吗。” 小芙一双眼都要不够看了,使劲抽抽鼻子,里头飘出的香味都要把她闻饿了。 小苏楼人多往来,熙熙攘攘,沈云杳拉紧了小芙的手不敢放开,“小芙乖,等阿姐把篓子里的东西都卖了,给你买一串烤肉吃!” 她指了指里头食客桌上的一盘子烤肉,也咽了咽口水,拉上小芙拐往旁边的小巷子,想找靠近厨房的后门。 这家看着生意真好,说不定给的卖价会高些。 小苏楼的后门很好找,因为刚好有人拉了货来,肉食蔬果瓜菜,停了三辆大板车在那儿,沈云杳瞧见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大叔,趁着伙计搬卸车上东西的间隙,上前问了声好。 “大叔,你家收不收野味?” 小苏楼账房林叔看着跟自家姑娘差不多大的小丫头,还是俩,到嘴边的不收又改了,“什么野味,你家大人呢?” “是一些山鸡和野兔,炒了还是酱卤了都好吃的。”沈云杳忙打开篓子,递了过去。 小芙也跟着道:“大叔,这都是我阿姐上山打的,我爹爹年初去走镖了还没回,我娘怀着我妹妹,我就跟阿姐来了。” 林叔起先还觉着哪家的大人这么不担事,让两个小女娃娃来卖这个,听略小一些的那个这般说,当即就心中一窒。 年初到现在可不止数月,大半年都过去了,玉阳城几个镖局都有小苏楼的老主顾,根本就没有哪家接了这么长时间的镖,这家男人怕不是…… 林叔心有不忍,但这样零散的野味,不说小苏楼,玉阳随便一家有些规模的食肆酒楼,都不收的。 第30章 钱可不好挣 但看这俩姐妹可怜,林叔还是接了过来,“这样,我家里这几日正好想换换口味,你这篓子里的便卖给我,我给你拿一百文罢。” 沈云杳还没答话,旁边干活的伙计凑过来看,憨厚笑道:“小姑娘,你们就谢谢林叔吧。” “你这些零散的货谁家都不收的,家家都有稳定供货的猎户屠户成筐子送来,不然买卖咋做。” “看你俩年纪不大,我也不诓你,玉阳城里收鸡肉的价,这样杀好褪毛洗净的收上来十文钱一只,你这山鸡上集市单买也顶多就十二文,野兔么十四文。” “若你能打野猪,那又值钱了,一只就有二十两。” 沈云杳有些懵了,一只山鸡才十二文钱,还不定有酒楼会收零散的,可这点钱到肉摊上还换不回半只鸡重的猪肉呢。 简直太不划算了,还不如留着自己吃。 至于打野猪,她那把小弹弓还是不要去送死了吧,一般的弓箭,不是特制的箭簇和弓弦,都不一定能射穿野猪的皮。 打猎到城里卖给酒楼果然行不通,她得另找别的生路。 “小姑娘,给你一百文,东西留我这就赶紧回家去吧,东市这里人多热闹,但西市那边可不太平,近来拍花子猖狂,你们不要在外边待太晚了。” 林叔好心照顾,沈云杳却不能贪心,数了三十八文出来,其余的都还了回去。 “谢谢林叔,这些就够了,不能多拿您的。” 她谢过林叔和热心的伙计,拉上着小芙离开了小苏楼后门。 离开小苏楼,沈云杳没有立即回茶摊去,她把三十八文跟小芙一人十九文。 小芙眼里亮晶晶的,一颗一颗数着手里的铜钱,“谢谢阿姐!” “嗯,小芙乖,我们再逛逛一会儿再去茶摊等娘。” 沈云杳拉着小芙去逛了逛成衣铺子,她想问问冬衣和被褥的价钱。 等过了秋,就怕昼夜间天就冷了,到时候何氏生产,还有个新出生的奶娃娃,可都冻不得。 眼下打野味挣钱于她是不通了,城里挣钱也不容易,她要早做打算。 那一吊钱她决定拿出来做家用,主要用作置办冬衣和被褥。 看了几间成衣铺子,沈云杳傻着眼出来了。 万没想到一件棉花填的冬衣,竟要一两半,掌柜的说现今棉花都是打西边和南边运来的,贵! 一斤棉花就要五十文,待到了冬日还要涨。 有钱人家过冬能选裘皮和丝绵、白棉,但普通人家和穷人家,就靠着麻絮缊袍、芦花絮衣御寒了。 一家里能有一件毛褐,那都是紧着外出干活的人穿,家里的妇孺,多穿几层麻衣,缝上夹层塞点芦花、乱麻之类的,就这么熬过去。 但何氏会在冬日生产,没有棉衣被褥,产妇和新出生的孩子都难熬过去。 沈云杳细算下来,吃的还可以另想办法,但棉花是实打实的挖不出来,一咬牙,手里的那一吊钱都拿了出来。 花了一半跟掌柜的好说歹说定了十斤棉花,另一半也在他铺子里要了一匹细软的棉布,说好了过十日棉花送到了再一并来取。 这一吊花出去手里就真要没钱了,沈云杳拉着小芙赶紧朝书画铺子跑去,只消有一家铺子雇人便能接续上。 可惜她从头问到尾,都没有一家书画铺子愿意雇一个姑娘来干活。 自打回到青麻庄,她头一回有些忧心忡忡,拉着小芙没走几步,被人一下拉进了怀里。 “你们俩怎么上这儿来了!” 何氏背上背着个大篓子,里头全装满了丝线,看起来很沉,把衣服都勒得皱巴巴的,但脸上的喜色掩不住,她有些艰难地略倾身替云杳跟小芙拍掉衣裳上的灰尘。 “不是说好了在茶摊那儿等着娘么,是不是娘去了太久了?” 看出云杳有些低沉,她猜出了一些但没说出来,细心地瞅了眼空篓子,笑着夸赞两人。 “呀,都卖出去了呀,云杳跟小芙真棒,娘也找着活儿了,一会儿咱们也买些猪肉回去,娘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小芙得了夸,又要有肉吃,乐得直跳,“娘真好!娘真好!娘,我跟阿姐的山鸡和野兔也卖了三十八文呢!” 小芙骄傲地给何氏邀功,但却没再提一句烤肉串,沈云杳却没忘记这茬,虽然山鸡和野兔没卖出价,但答应了小芙,就一定要做到。 “阿姐答应了给你买烤肉串,走,咱们现在就去。” 何氏拉住她俩,在小苏楼外的流动小摊上,花了比里头便宜一半的价钱,买了一串没那么新鲜的,折成了两半分给云杳和小芙。 就两片薄薄的肉片,把小芙都高兴坏了,拿在手里闻了又闻,就是舍不得吃。 “娘给你们买,那三十八文,你们就留着吧。” “娘在王家布庄找着了活计,布庄的王娘子找织工,做得好了每月有五百文呢,咱们省着些花,一定能等到爹爹回来的。” 能顺利找到活儿干,何氏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有了这五百文,云杳跟小芙便饿不着了。 得亏在沈家练就的这手好织工,跟她一起来王家布庄的织女十个人,才收了三个,其中便有她。 王娘子心善,不但收了她拿来的零碎绣件,给了八十文,还看她大着个肚子出来找活儿干,同意了她不必跟其他人一起上布庄来干活。 每月把布庄配好的线领回去,只要月底再按量把织好的布送来,就能领五百文。 只是每月工钱要比旁人少个二百文左右,纺不完或是成色不好还会倒扣。 但何氏已经很满意,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从前她根本不敢想自己能到城里来寻活儿干。 在沈家时康氏总是以家里活干不完为由不让她上外头去,也常常贬低她做的破烂玩意除了庄子上没人收。 说完了家中能有进项的事,何氏才揽过云杳道,“云杳莫急,大部分铺子不收姑娘,那是向来就这般的,不是你的问题。” “娘能挣钱养活你们,不要担心。” 沈云杳方才确实有些着急,但见何氏担心,便迅速收起了心里的沉闷,换上了笑脸。 “娘我没事,您也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挣到钱的。” 今天才走了东市的书画铺子,她就不信整个玉阳就没有一间铺子肯用姑娘的,就算真没有,她还能扮成男子,之前在宋言的棺材里,他不就没认出来自己是个姑娘么。 这么想着,她又浑身都有力气了,下回可要好好准备了再来! 毕竟跟任何看天吃饭的法子比起来,她手里的技艺才是稳定的挣钱来源啊。 母女三人又在东市称了三两猪肉,买了四块豆腐,算上肉串,已经花了十文钱。 何氏想扯上一点软和的棉布,给肚里的孩子缝制小衣,但摸了半天还是放回去了,“不如家里的旧衣软和,还是算了。”她回去把自己的衣裳拆了,缝成小衣能省好些。 七十文不经花,等到下个月月底上王家布庄结算的日子还长,能省就省着。 小芙偷偷在货郎的摊子上挑了一个红色的拨浪鼓和一朵玉兰、一支芙蓉的绒花,埋在篮子底下。 沈云杳什么也没买,把十文钱给了何氏,“娘,再称一斤猪肉吧,晚上叫许婶和陆叔一块儿来吃饭。” 何氏不肯要,她只好扯了个谎,“我上次答应陆川,山鸡卖了喊他上家里来的,谢他带我和小芙进山。” 何氏这才拿了,摸着云杳的头道:“既答应了,就用这个买吧。” 买好了东西,准备回青麻庄了,沈云杳拿了六文钱,跟小芙一起硬是拉着何氏坐了牛车。 回到庄子上,经过庄子东头的大树下,沈云杳才知道沈秋禾叫人从宋家撵回来了。 沈家现下跟被人炸了锅一样,康氏气得卧床不起,两个姑姑更是她都不知她们来过,就连夜离开了青麻庄。 卢氏守着哭鼻子的沈秋禾也不敢出门。 唯有孙氏一人若无其事地在庄头跟人闲聊。 看见沈云杳她们坐着牛车回来了,阴阳怪气道:“哟,大嫂,秋禾都叫你家云杳害惨了,在屋里嚷着要上吊呢,你们还有心情进城闲逛啊!” 第31章 姐妹齐心,拧断钢筋 沈云杳没想到沈秋禾还真去了宋家,竟然还是去的宋言的院子。 不是说,他那屋不收丫鬟么。 “三婶你胡说,跟我阿姐有什么干系,又不是我阿姐让她去的。”小芙看沈云杳默不作声,哪儿肯让人往她身上泼脏水,还没下牛车,就擦着小圆腰,瞪着孙氏。 何氏赶紧把小芙抱下牛车固定在身后,孙氏是个不饶人的,她怕小芙吃了亏。 “她三婶,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能乱说孩子。” “我们都不知道秋禾去了宋家的,怎么能怪到云杳头上。” 孙氏瞥了何氏一眼,吐掉了嘴里的瓜子皮。 “那我哪儿知道啊,二嫂前几日不提着半篮子鸡蛋上后山找你们去了吗,没有那本事,就别往身上揽活儿呀,害人呢么不是。” “你——” 何氏急得嘴唇发白,不能让孙氏这么诬赖云杳,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那天玉香是来了,但是我们家没答应她什么,云杳不过是个孩子,那些事她做不到也不会做的……” 可是坐在庄子东头树下的妇人们压根没心思听她解释,听了个开头就胡乱交谈起来。 “秋禾他娘还真去找何氏母女俩了啊,我还以为孙月娥胡说的呢。” “我说了你还不信,我也瞧见了,卢玉香把她家三个孩子都带去了,我看八成要是秋禾没被撵回来,就要把南安跟冬宝也往送宋家塞,那宋家能答应?不就给撵了么。” 曹文的婆娘尹氏也在人堆里,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能这么说罢,云杳好歹是认得宋家二公子的,那天秋禾被留在最后,整个庄子就带走了她一个,我还以为这事稳当了呢。” “呸呸呸,这话就你自己信,谁知不是仗着自己在宋二哥儿跟前说过几句话,就上赶着安排上了,啧啧啧,什么身份呐,真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 看众人开始把矛头对准沈云杳一家,尹氏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山脚下那处屋子,她那天看了十分满意,地方宽敞不说,屋子也多。 她刚准备小儿子说亲,要是能得着这房子,以后她跟着小儿一家住,也不会挤得慌,庄子里的屋子,就留给老大一家。 她都打听清楚了,那屋子跟沈家可没一丁点关系,是刘明义仗着自己是庄头,把庄子上的空屋拨给何氏母女暂住的。 要是能把这母女三个撵出青麻庄去,她再让曹文去把那屋的地皮收回来,对外只说留作宋家在青麻庄的别院,她再去帮宋家看着屋子,这不就到手了么…… “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可如何是好,哎哟喂,其他庄子可都要笑话死我们青麻庄了,这以后庄子里的姑娘小伙儿,怕是说亲都要叫人低看了去。” 尹氏附和着说闲话的村妇,不住地暗暗拱火。 孙氏也洋洋得意,心里总算爽快了,沈云杳收拾刘四孬那事,叫她在庄子里丢尽了脸,还在娘家那头也成了笑柄,还有卢氏,那天晚上竟想着把活都丢给她干,那碗她洗得恨不能砸她脸上去。 “不许你们说我阿姐,不许你们说!” 小芙脸气得通红,放下篮子就要朝尹氏跟孙氏那头冲,沈云杳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从牛车上跳下来,伸手捞住了她。 “小芙不要着急。” “要把侄女三两银子卖给老鳏夫的人说的话,你也信?” “谁知道这次又收了哪里的银子,唉……叔也太不容易了,在外头累死累活给人看地,挣的银子虽然不多,可一家安分地好好过日子也是够了的。” “耐不住填不满人心里的窟窿啊,一次卖不成还要来两次……” 沈云杳说着,不住地摇头,虽一眼都没看孙氏,但人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孙氏,渐渐停了先前的话头,偷瞄起孙氏来。 沈云杳趁热打铁,隐忍着道:“三婶,你不用在外头这般说我,就算我因此被嫌得无人要,也断不会答应你,去往火坑里跳的。” “我娘还怀着身子,小芙还小,为着她们,我就是老死都是老姑娘,也是断不会答应你的。” 她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又目光坚定,脸含坚毅,比贞洁烈女还贞洁烈女,说着沈家闲话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像再说下去,自己就成了帮孙氏逼人的帮凶了。 小芙眨眨眼,瞬间心领神会,挤了两滴眼泪,哭震天,“三婶!” “三婶不要啊!啊啊啊!你不要再卖阿姐了,你卖我吧!” “阿姐她能照顾娘,我没用,力气小,吃得多,你卖我吧!” “小芙……云杳……” 何氏看着两个女儿,欲言又止,怎么也没想到,她俩就这么一唱一和把孙氏泼来的脏水又给她泼回去了。 有几个先前就默不作声的婶子,实在看不过去,站出来帮着何氏母女说话。 “月娥,你不会真又打云杳姐妹的主意了吧,云杳她爹虽然不在,但好歹上头还有她娘素兰呢,你只不过是她三婶,做得不要太过了。” “对,上次刘四那鳏夫,换你你愿把女儿嫁去?这次你……” “我没有!” “谁说我要卖她了,她、她、她自己瞎想的能赖我?我没有,你们谁看见了,我根本没有……” 在沈云杳坚毅的眼神和小芙嗷嗷哭的指控下,孙氏有口难辨,越来越多奇奇怪怪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孙氏顶不住,骂了口脏话,狼狈躲回沈家去,可越躲越是可疑,叫人指着村西沈家的方向骂个不停。 沈云杳收起脸上的坚毅,转看向人堆里的曹氏,舔了舔嘴唇,“曹婶子。” 曹氏嘴角抖了抖,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何氏这个女儿引火的本事还不小,“哎,我想起来家里灶上还烧着火呢,我得先回去看看,先走了先走了。” 曹氏觉得眼下群起愤愤的情景下,不适合招惹沈云杳,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沈云杳满意的看着曹氏离开,牵上小芙,把篓子背上,“娘,咱们快回去吧,小芙肚子都饿了。” 小芙听沈云杳的,忙不迭的点头,“娘,我饿了。” 何氏无奈又好笑,云杳那胡扯乱扒拉的本事,小芙简直学了个十足十。 可刚才自己明明试过了解释,但无一人肯听,不是云杳扯了孙氏下来,这会儿被口水淹死的,就是她们母女了。 “好,回去炖肉吃。” 何氏上前走到云杳身边,挺着大肚子,替她挡一挡偶尔从人堆里射来的好奇或探寻的目光,看什么呢,她的女儿又没有错。 没走远躲在屋巷里的孙氏咬着牙,吃炖肉?害她给人骂死了,还有心情回家吃炖肉! 等着瞧。 第32章 吵架又不是为了讲道理 后山脚下的老屋里,何氏找着了活计,喊陆家夫妇一块儿上来吃晚饭。 都听说了庄子里沈家的事,陆明义一杯酒下肚,叹气起来。 “秋禾这丫头,平日里看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还敢在二夫人面前张口,不过可惜三公子院里不收人了……” 曹文的婆娘尹氏有一个娘家的老大姐,在二夫人院里做粗活,沈秋禾那天在曹文家赖着脸主动说要去二公子院里,以及说自己是沈云杳的事,就这么传了出来。 虽然陆明义严令了不许议论主家之事,但消息还是在庄子里不胫而走,传遍每个角落,沈家闭门一整天了都没开过,唯一出门的孙氏也经傍晚的那一出躲着不出来。 许氏啐了口,“可惜什么可惜,你真以为三公子院里人满了啊,我可听说后来又从隔壁桂花庄上选了人,二夫人那根本就是没瞧上。” “在说她扯谎说自己是云杳,存的什么心思,也就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瞧不出,她家要还有脸闹,我就豁出去也要帮云杳讨个说法,凭啥什么都没做,要给她的事拖累了去。” 话题又扯到沈云杳傍晚在庄子东头跟孙氏那档子事上,何氏脸上有些担忧,问许氏,“许嫂子,你从庄子里上来,可有听人胡乱说云杳些什么?” “嗨!云杳有啥可说的,要说不得说孙氏蛇蝎心肠,连侄女都不放过么,再说了,真有人能说两句又咋啦,随他们说呗,又不会少活两年。” “我看云杳就根本没放在心上,你呀,就是太往心里去,肚里有娃儿呢,你可少想着这些。”许氏赞许的朝沈云杳看过来,自家小子要能有云杳沉得住气,那还有啥好操心的。 沈云杳正吃得香,突然被顺带夸了一嘴儿,从碗里抬起头来。 两位娘亲已经吃饱饭,许氏拉着何氏进屋说体己话去了,她跟陆川也放下碗,起身收拾碗筷,陆伯伯拦了下来。 “放着吧,放着吧,我来收。” “川子,你带云杳上外头看萤火虫去,我带了两个糖人,给云杳和小芙一人一个,你们出去玩会儿吧。” 陆明义有些心疼云杳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还没及笄就被沈家如此拖累,撵了他们三个出去玩耍,自己收拾起碗筷桌凳。 沈云杳跟陆川带着小芙便在屋前的空地上排一排席地坐着吹风。 两个糖人都给了小芙,陆川一面替她仔细剥下上头的糖纸,一面苦口婆心道:“你今天也太冲动了,道理都没给人说明白,你得跟人说清楚,那事跟你不相干啊。” 关键是还把小芙都给带歪了。 沈云杳白了一眼吵架小白陆川,“你懂什么。” “吵架又不是为了讲道理的,要讲道理,上衙门讲去啊,满门都是道理。” “都在田间地头吵起来了,谁要讲道理,谁听你讲道理。” 陆川被一顿抢白,不服道:“不、不讲道理你跟人浪费什么口水……” 沈云杳捡了一颗石子往外头的一人多高的野草地里随手一丢,“浪费口水当然是为了气人啊!” 草地里有些坑洼,石头一丢惊起蛤蟆咕呱咕呱地四下乱跳,沈云杳觉得有趣,干脆站起来更加卖力地往远处丢石子。 野草地叫风吹拂得沙沙作响,隐去了密丛中的脚步声,宋言停在不远处,跟身边的人道:“陈叔,去曹文家里看看,是谁往外嚼的舌头。” 陈叔应了转身走开,宋言站在暗处,看着另一边的沈云杳。 他昨晚宿在了书院,越氏今天便大张旗鼓地上书院来给他送汤送饭,大马车停在清江书院门口,招眼得很,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心里满是他这个继子。 这副做派不管他初步出现,都很快会传回宋家去,他懒得应付,干脆从书院后门走了,不知为何想来看看沈云杳。 或许是因为,她被牵连,皆是因为越氏想对付他吧,宋言有些内疚。 沈云杳不想再说孙氏,有一搭没一搭随意挑了今天进城卖山鸡的事来说,本来只是感慨一二,没想到陆川一下就不乐意了。 陆川何止是不乐意,简直是突然就被沈云杳兜头剿灭了梦想。 “那、那你以后就不进山了?” “偶尔吧,我有别的想做的事。”沈云杳想了想答道,没挣到钱之前,偶尔进山寻些东西给小芙和娘亲添些营养还是可以的,靠这个致富,她还是算了。 只是不太明白陆川激动个啥,转念一想,进山打猎一向都是他们三个一起,是该好好说清楚。 “也不是说就不去了,偶尔还是可以一起去打打鸡啊,再说我也打不了野猪不是,总不能明知做不到,还浪费时间吧。” 陆川痛心疾首,女猎户啊,这可是女猎户! 附近庄子上从来没出过的女猎户! 这女猎户差一点就是他的好朋友沈云杳了,他都想好如何给庄子里的臭小子们吹他有一个厉害的朋友是个女猎户了。 这叫他怎么甘心,赶紧给沈云杳排忧解难,“不怕,弹弓打不了,我给你做弓、做弩,石头娃他爹是铁匠,我让他给咱们找些不要的铁疙瘩来,装在箭杆子头,怎么就打不了野猪了……” 沈云杳打断他,“陆川,那可是野猪,你不要命啦。” 陆川不要命,她的命她自己可宝贝着,打野猪,她死活不去的。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个不休,草地那头有人咳了咳,宋言踢开沈云杳丢到脚边的石子,皱眉看着两人打闹玩笑。 他三两步从野草地里迈了出来。 本是来看看她有无被自己牵连,应该开口问她有无大碍,宽慰她不必为此烦恼,告诉她他已命人去处理干净。 谁知,他皱眉开口便成了,“沈云杳,你妹妹说你很瞧不上来宋家做事,你的确不该来,你不适合。” 沈云杳直接被吓得不轻,黑灯瞎火的人吓人吓死个人! 宋言他,是怎么悄无声息,一点动静也无地就从草地里冒出来的?沈云杳狠狠扫了一眼篱笆外头的一大片野草地,这么能藏人,改明儿全割了拿去烧火。 小芙在一旁吃着糖,听宋言质问沈云杳,瞬间被噎住了,咳咳咳咳了起来,陆川赶忙焦急地给她拍背,还不忘怒瞪罪魁祸首宋家二公子。 小芙好不容易咳好了,睁着大眼看向宋言,小嘴一撅。 “我没有,不是我,你瞎说!” 第33章 老早就存了卖人的心思 沈云杳以为宋言是因沈秋禾假称自己名字混进宋家的事来问责的。 毕竟那日在溪河边的大石头上,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去他家搅乱,还拿自己的财运来做了誓。 这她就不得不跟他说清楚了。 她把小芙塞给陆川,拍拍她脑袋,“小芙别急,阿姐知道不是你。” 说这种话把事情推到她身上的,除了沈秋禾,还能有谁。 沈云杳深呼一口气,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还略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的宋言,决定说明白。 出了事嘛,就得赶紧说清楚,不要因此影响自己的财运。 沈家又赔不起她的财运。 “宋公子,这我得给你说明白,首先,你说的那人,她是我二叔的女儿,只是堂妹,我的妹妹,如今只有小芙一个。” 沈云杳马上把沈秋禾的亲疏关系拉远些,若不是这血缘关系做不了假抹不干净,她连堂妹的妹也不想说,不过即便有这层血缘,也不妨碍她拒绝把沈家的事揽上身。 “其次,她去宋家与我无关,全是她自己心意。你若心中不满想让她家付出代价,完全不必考虑我的感受,我对此没有感受。” “好了,我说完了。” 她坦荡荡地两手一摊,表示他府中闹剧于己无关,宋言眸色沉了沉,一瞬间又隐在了如星璀目之中。 他浅浅一笑,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光亮一边的三个人,没有再迈步走进去,作了个揖退回草丛里,“既如此,那叨扰了。” 宋言背过身,不发一言离开了。 她说的那些,他早就知道了,但他说的,她却没完全明白。 他看她这特立独行的性子,又半点不知收敛,大剌剌地张扬着,不单单是宋家,谁家她都不适合去的。 陆叔听到动静,从灶房那头过来看,又不见异常,问:“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天都黑了,谁来了?” 沈云杳跟陆川小芙互相看看,他俩都不约而同望着她,“陆叔,没人,我跟陆川和小芙说话呢。” 先前就因为跟宋言仅有的一点点往来在庄子里传开了,才引得卢氏和沈秋禾异想天开,这次鬼使神差的她便没说,陆川和小芙也随她一起拨浪鼓一样地摇起了头,都说没人。 陆明义环顾了一圈屋子周围,的确不像有人,又回去洗碗了。 沈云杳重新坐下,三人也没了兴致再瞎聊,许氏出来后,陆川就跟着回庄子里去了。 晚上,何氏在屋里点了一盏灯,没舍得用棉的灯芯,用的是在屋外拔的灯芯草,拔去草叶晒干的中间的白瓤。 何氏边抓紧着在一点灯豆的昏黄下,缝制着小衣裳。 沈云杳跟小芙滚在大通铺上,还没有睡意,便都趴在一头看何氏飞针走线。 “娘,你说小妹什么时候才会来咱们家呀。”小芙托着下巴,立起小腿晃呀晃,再不来天就要冷啦。 沈云杳也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还不知道何氏怀的的具体月份呢。 何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哪儿那么快呀,还得好几个月呢。” 她又呆了呆,“小芙,你怎么知道是妹妹的?” 小芙歪头抿了抿嘴,“祖母和婶娘他们说的呀,她们上次说,反正娘的肚子里是个妹妹,后来娘和阿姐就回来了,不叫我听了。” 小芙说的是康氏跟卢氏在屋里密谋贞节牌坊的事,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还是叫何氏心中怔然,云杳丢了那日之前,婆婆曾破天荒给她叫了一次郎中,还不是庄子上的赤脚大夫。 原来,那时候开始,她们就已经起了要把她们一家都卖了的心思了。 那……云杳的走丢…… 何氏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迟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云杳,你、你上次说,那天跟着祖母上集市,她跟你说什么来着?” 上次云杳失而复得,小芙病了,她一时没注意,现在却揪起了一颗心,不问清楚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沈云杳发觉何氏的神情不对,赶紧i起来把她手里的针线拿下,免得一会儿扎了手指,“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知道何氏发觉了些不对劲,她虽然这段时间都一心想着挣钱,把对康氏的怀疑暂搁在一旁,等着找着证据,但不代表她就忘记了。 她想的无非是,何氏肚子越来越大,总要等这个孩子安稳的生下来,再处理这件事,绝对不能太过刺激。 “云杳,你告诉娘,她跟你说了什么。” 何氏脸色煞白,但眼底渐生怒气,抓住了沈云杳的手,坚持要她说出来康氏到底做了什么。 小芙也听出何氏的语气不对,赶紧坐起来,紧紧地挨着沈云杳,“阿姐……” “娘,你别抓着阿姐,阿姐已经在想啦。” 何氏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了手,心疼地揉着云杳的手,急红了眼眶。 沈云杳眼见着何氏情绪起伏,也知道怀着身子的人到了后期情绪难以控制和稳定,并没有怪她弄痛了自己。 她看向何氏的肚子,此刻还是想自己处理这件事。 “娘。” “那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您别急,一会儿小妹要在肚子里踢您了。” 奈何何氏已经自己想了起来,她眉间凄苦,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把膝上的小衣裳都浸湿了一枚碗口大的泪印。 “她是不是说,要给你买肉包子,让你坐在一旁等着?” 何氏哽咽出声,康氏哪里会给云杳买什么肉包子,把孩子丢在举目无亲、拍花子出没的街市上,不就等于把她送到拍花子手里头么。 “娘,您别哭了,您摸摸,我没事呢,我都回来了。”看何氏哭,沈云杳赶紧把她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脸上,小芙也上来挨着何氏,蹭她的臂弯。 “娘,您别想这些了,咱们还是快些做小妹的衣裳吧,灯油都点了一半啦!” 沈云杳试图转移话题,心里隐隐觉着这原本放在心里的事不能再拖,得赶在何氏之前处理干净了,何氏哪里闹得过康氏老妇,心急加上愤怒两边刺激只会惊了她肚中胎气。 今天反正还有一事压在她心里,何氏给布庄织布,每月能有五百文,怎么在沈家织的就从来没见康氏分给何氏半个子儿?正好她去找这老妇一起算清了。 何氏当然听得出云杳不想让自己计较这事,但她这次不肯揭过,孩子就是她的底线,为着两个孩子,她不惜身无分文也要离开沈家。 若康氏真的把云杳丢了,不、不对的,何氏心里泛起冷意,康氏贪婪的性子,怎会舍得把个养到半大的女娃儿白白丢了,说不定,她是早早跟人商量好的。 把云杳, 卖了—— “云杳,你莫怕,这事娘来处理,这几日你跟小芙就在家里,不要往外跑,娘去沈家讨个公道。” 何氏没心思再做小衣裳,拢做一堆收到篮子里,撵了两个孩子上铺睡觉,自己坐在窗前愣愣地看着外头出神。 沈云杳在黑暗里瞧着何氏的背影,心中焦急,忽然想起上次托宋言送去官府的那两个拍花子。 找到他们,或许就可以问出些端倪,赶在何氏找康氏算帐前,先去把这事了结了。 第34章 宋家的逆子 沈云杳没有听何氏的话留在家里。 何氏出门后,她便跟小芙打了招呼,让她找来陆川,告诉许婶子去跟着何氏,他俩留在家里等何氏回来了再拖一阵,不要让娘亲出来找她。 她从竹竿子上解了几只风干的鸡腿兔肉,装在篓子里独自一人去找宋言。 她记得他说过,跟县令俞子濯私交不错,或许能通过他见到钱家兄弟,而她自己去县衙,就难说了,她没有多余的银钱疏通关系,几乎没有可能见到与她无关的罪犯。 找宋言,若是他愿意帮忙,就是最简单也最省银子的办法。 她想着,自己也不会麻烦他太多,只要能问到那两个人贩子的一句话就成,县衙已经给了赏银,就说明人已经进了大牢收押,招过供了的,问这个应该不难。 她没去宋家,直接去了清江书院。 宋言他果然在书院,不过不是在用功读书,他站在清江书院的侧墙边,似是与人在说话。 沈云杳刚想喊他,被墙边的大树遮住的地方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甩在了宋言的脸上。 啪—— 这个巴掌太过大声,沈云杳到嘴边的招呼咻地憋了回去,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在大树干后头藏好了。 这就尴尬了,她不知该不该冲出去帮他一把,毕竟方才看到了打人的那只手,像是宋家的长辈。 “你这个逆子!” 果不其然,大树后的墙那边,传来了一声带着气喘的怒喝。 “你母亲日日给你送羹汤过来,夜里天凉还给你准备了衣裳被褥,你倒好,现在还不肯回家吗!” “今天晚上就是家宴,你要把她置于何地?” “她即便做了你不高兴的事,那也是为你打算,你不领情便罢了,还要让你祖父跟你伯父跟着一起操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的人咬牙切齿,犹不能尽数表达自己的气愤和不满,咚咚咚地直跺脚,尘土都扬到沈云杳这头来了。 她赶紧捂住口鼻,唯恐自己打出一个喷嚏来。 半晌,宋言齿间挤出冷笑。 “父亲问我想干什么,可有也问过她想干什么。” “她能想干什么!她不过是看你读书辛苦,想你屋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丫鬟伺候,谁家哥儿院里不是这样?你母亲处处为你打算,待明熠都没有这般上心,你还想要她如何。” “宋言,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懂事了,跟我回去,给你母亲道歉,晚上一起去家宴,明熠生辰,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团聚的。” 原来那人是宋言的父亲,在说的似乎跟她也有关系,嗯……应该是跟沈家沈秋禾闹的那事有关系。 沈云杳默默地想,宋言似是跟他母亲关系不太好?还有他的弟弟。 不过这宋父劝架的本事不太行啊,都是在责怪宋言,让他务必跟母亲低头,这若是个受了委屈的,那还不得给说的反骨暴涨一万米? 果然,宋言清冷的声音半点也没耽搁地就来了。 “父亲一家团聚即可,不必多此一举算上我。” “好好好、你好、好得很!好一个多此一举。宋言,你这次敢不回来,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陈叔,赶车。” “传我的话,以后谁也不准给他送吃的,银子也不许送。”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远了,沈云杳略微从树干后探了一点头,宋言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周身散发着及其浓郁的生人勿近气息。 沈云杳抓耳挠腮,自己那事虽然也急,但赶巧儿碰上他刚刚硬刚完自己父亲,俨然正陷在焦灼的情绪里,她有些开不了口。 而且父子吵架,她还站在树干后边都听全了,没有第一时间避走,这怎么说得清。 “出来吧。” “听完了还站在哪里做什么。” 宋言说着,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沈云杳叫他吓了一跳,原以为自己反应机敏速速藏好,谁知早就被他看见了。 “没、没做什么,就是路过,我没听见。”她心虚地瞥了别处。 宋言直接略过她拙劣的谎言,宋绱那个老头声比洪钟,听不见,她是聋子吗。 “找我什么事。” 看她明明眉目间都是纠结,但就是不吭声,宋言两眼平静无波,抬脚往外走。 “现在说我或许会答应,不说以后也不用说了。” 沈云杳只得转回头来,刻意不看他左脸颊上的红印,追了上去。 不是,他刚刚才跟宋父大吵一架,还挨了一巴掌,都这么冷静的吗。 她斟酌着道:“其实……”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就是上次夜里在义庄,我不是交给你两个拍花子么,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他们在遇到我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妇。” “那个老妇有没有跟他们说好,某一日西市的拐角台阶上,会让一个小姑娘在那里等人,以及他们跟那个老妇,有没有,有没有银钱上的往来……” 沈云杳隐去了康氏没说,毕竟在外人看来,怀疑自己的祖母把自己卖了,多半会觉得纯是她有病,干脆不提。 宋言一怔,沈云杳要找钱家那两兄弟? 她是被钱家兄弟拐了卖给宋明熠的? 那两个人他并没有送去县衙,而是带回了宋家,交给祖父处置了,如今,应该是被打了一顿,丢出玉阳,并且以后都不准再踏进这里一步了吧。 看宋言犹豫,沈云杳脸上有些悔意,她没多想就来找他了,或者这事于他也挺麻烦的呢,毕竟他只是一个书生,而他口中的同门师兄,是县令大人。 “那个,我只是来问问,你若是为难,就不用管了,我自己去县衙一趟。” 她说完就快步超过他,往外疾走。 想了想又掉头回来,从怀里摸出小芙塞给她的路上充饥的鸡蛋。 “你、你回去前在脸上滚滚。” 她指了指左边脸颊,头也不回地再次跑了。 宋言手里拿着还有余温的鸡蛋,他有法子消下脸上的印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不过每次都是避开人眼,上夫子家中,师娘给他处理,或是到师兄那里,师兄有药。 但其他人关心他,给他这个,还从没有过,他也不会要。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以沈云杳的脑子应该没法提前预知他今天会需要这东西滚脸,所以是把自己带着吃的鸡蛋给了他吗,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有心情管别人? 不知该不该说她傻呢。 “你等等。” “你去了县衙也问不到,回庄子上等我消息吧。” 算了,这次就帮她一把,虽然不会找到钱家兄弟,但她若是想追究自己被拐的事,这不太难,有没有那两兄弟都能办到。 沈云杳没想到宋言又答应帮忙了,她的确极有可能去了县衙连人也见不到,宋言肯帮忙,是最好不过了。 “谢谢你,你帮我的,我都记着呢,以后你要帮忙,我也一定不会啰嗦的!” 沈云杳脱下背后的篓子,塞给宋言,“不是什么值钱的,你留着换换口味。” “若是可以,我还想请你帮我问问庄子上的庄人不种青麻,只给人看地能有多少工钱。” 这事就更不难了,宋言点头答应。 两件事都妥了,沈云杳脸上欢喜得很,一双剪水秋瞳灿然生辉,看得宋言忘了别开眼。 沈云杳:宋言,你帮我的这些情分,日后我一定会报还你的。 宋言:就这?就能这么高兴? 第35章 县衙正好在查拍花子 沈云杳走后,宋言手里提着她给的竹篓子,手里拿着一个熟鸡蛋,没奈何的笑了。 “还挺沉。” 看清里头的东西,他不知这是什么巧合,他父亲宋绱刚刚嚷着要停了他的银钱吃食供应,她就给他塞了一篓子的肉。 宋绱那老头知道了,怕是要给气死吧。 宋言把篓子背在背上,算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帮沈云杳去县衙走一趟,正好不用回宋家吃什么家宴了。 虽然县衙找不到钱家两兄弟,但要弄清她说的那些应该还是能查得到一些线索的。 他到县衙时,俞子濯刚刚下堂处理了一桩案件,正在偏厅里喝口茶歇会,桌案上还摆着一沓厚厚的案宗卷册。 看到他,俞县令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时辰你不在书院念书,小心夫子知道了罚你抄书。” 宋言知道俞子濯很忙,没打算麻烦他,只是来借几个人,“师兄,我父亲今日来书院了,夫子放我休息,我有件事想要做,你能不能借我几个人。” 他跟俞子濯情分深厚,从前俞子濯还在书院读书时,就经常替夫子带着他念书,两人说话也都这般直来直去,有一不说二。 俞子濯听说宋绱去了书院,心里便清楚了,宋家家事他不好多言,但每次宋绱去书院找宋言,总不会有好事。 他仔细看宋言的脸,才发现左脸颊果然有一处红印,俞子濯轻叹了口气,“你要几个人,是宋家的事?” 他怕宋言意气用事,要人去查自家的买卖,这就得劝了,他们毕竟是父子,不能这么玩。 “四个,不是宋家的事,是我一个朋友的事,我想查一查西市那边的拍花子。” 宋言如实相告,俞子濯有些惊讶,还从没听宋言提过旁的朋友,这小子书念得好,人有些傲气,不愿搭理那些喜欢出入风月场所饮酒作诗博风头的书生,人缘不怎么样。 这才多久没见,能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人若过刚则易折,俞子濯还是希望宋言能有几个处得来的朋友,“那你直接去西市寻赵捕头吧,他带着六个人正好在调查西市最近猖獗起来的拍花子。” 宋言跟衙门里的捕头也相识,得了俞子濯同意,立即告辞要去。 俞子濯瞧他急切模样,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朋友,“先别急,你等会儿。” 他从身后的架子上翻出一瓶膏药,朝宋言扔了过去,“接着,自己抹吧。” 他指了指他的脸颊。 宋言又给他抛了回来,亮出手里的鸡蛋,“我有这个。” “朋友给的。” 俞子濯看他手里举起一个熟鸡蛋,有点莫名其妙,这小子傻了不成,脸肿了不抹药,拿着个鸡蛋脸它自己能好? “篓子里是什么。” 方才他就想问了,一个大竹篓,也不像是要给他带的东西,进屋到现在都没放下。 “是肉,我朋友送的。”宋言嘴角微翘,解下竹篓子,伸手捞了一个兔腿亮到俞子濯面前,“这个师兄拿去吃。” “得了,你都收着吧,你朋友给你的东西,又不是给我的。”俞子濯白了他一眼,显摆什么臭小子。 “你大哥今天过来了,宋家晚上的家宴,你真不去?” 俞子濯跟宋家大房宋谨曾是同窗,受托来传话,“你大哥还说,你若需要小厮书童,可以去找他。” 提到这个,宋言眼里的光亮沉了下去,他身边一个小厮和书童都不用,是不想让越氏的人近身。 虽知大哥好心,但他也不想把大哥牵扯进来,大哥就应该清清静静的好好念书,以后考功名继承伯父的衣钵,他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自己能处理。 “我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又不是我的生辰,书童的事你帮我跟我大哥说,我不喜欢身边有人,不用了。” “我走了师兄。” 宋言匆匆告辞从衙门里出来,就往西市方向赶去。 赵捕头带着手下的捕快已经抓捕了几个嫌犯,绑成一串牵在后头,正在继续搜查。 宋言上前说明来意,赵捕头指了指那一串人渣,“喏,抓了几个,你想知道的事可以跟着李三一块儿先问问这几个。” “附近的铺子摊贩,一会儿我再让李三跟你一起去问。”赵捕头安排好,带着其他人手继续搜查,李三留下帮宋言。 “有劳李三哥。” “没事,跟我来吧。”李三知道宋言家世,也很愿意帮忙。 宋言心中稍定,跟上李三。 这些拍花子有人做上家,有人做下家,互相之间都会有些消息互通,挨个审问过去,沈家的事或能有眉目,再加上附近铺子掌柜伙计和摊贩的回忆,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你们几个听着,犯在我手里就别想着出去了,做拍花子头一日就该知道被抓住会是什么光景,劝你们好生配合着,问什么答什么,到时候还能走得痛快些。” 李三朝一串拍花子吆喝了一声,让宋言自去问他想知道的事情,正经的询问,还得等回到衙门里,县令大人升堂。 宋言谢过李三,上前先问了句,“玉阳城西郊外的闲汉,钱老四钱老六兄弟,谁识得?” 他知道,按当朝律法,掠卖良民为奴的,犯首判绞刑,从犯按犯案多寡判流放,三千里到五千里不等。 这些人一旦被抓住,只要没被立判主犯,都会拼命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立功以求轻判,但他并不是县衙的人,轻判是必然没有的,做了恶事就理应受到惩罚。 “我!我见过,我见过钱家兄弟。” “我……我也见过。” “还有我,我就在西街见的他们。” 果然有人见过,宋言走向那三个人,“月余前,钱家兄弟在西街拐走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这事……” “我知道,那个姑娘是个傻子,人长得还不错,就是黑些瘦些。” 最后一个在西街见过钱家兄弟的小胡子赶紧抢着道。 “要说也不是拐的,那傻子家里人把她卖了,钱老四不做拍花买卖,只是恰好撞上,想着倒手送去人牙那里就能白挣一笔就接了。他得手后出来喝酒说漏了嘴叫我知道,后来还是我跟钱老四去给那老妇送了五百文呢,我还帮他压了价。” “钱老四本想把人带远些再倒手,谁知那小傻子没福气,给饿死了,人牙不收就随便卖给人填棺材去了……” 宋言怔住,沈云杳是被家里人卖的? 她当时应该没死,只是饿晕了,钱老四他们以为她死了,把人处理给了宋明熠。 那老妇是谁,不用问也知,只是沈云杳从前怎么这般傻,给那家人害成这样了才醒过神来要分家。 宋言不禁联想到母亲过世后,越氏嫁入宋家自己小心度过的每一日…… 他目光森然,垂下眼睑,也遮不住眼底渐生的戾气。 “你说的当真?” “当真、当真,句句属实,若我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啊我!”小胡子人精一样,看宋言神情就知道自己说了对方想听的,忙挤到他跟前,哈着腰保证。 他身旁的李三见了,默默把那个小胡子推到了后边,“说完了?说完了就都给我老实点,等回了县衙,各自交代自己的事,都记得交代清楚了,若是胡乱攀咬些其他的,可不怪大人责罚!” 宋言一言不发,朝李三做了个揖,“李三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想请李三哥帮我一个忙,跟我去一个地方。” …… 宋言跟李三约好等赵捕头收了队,在青麻庄碰头,他回了一趟书院,把沈云杳给的篓子放置妥当,再动身前去青麻庄。 第36章 毒妇害沈家大房绝了后 沈云杳告别宋言离开清江书院,又到集市上打了一转,去各个镖局门口看看张贴的招工告示,才匆忙往青麻庄赶回去。 今天何氏比她还早出门,也不知许婶子有没有赶上和她一起,万一她挺着个大肚子独自去找康氏,可不太妙。 才回到庄子东头,就有婶子赶着来找她,“云杳丫头,你上哪儿去了,快跟我过去,你娘跟你祖母打起来了!” 沈云杳心头突突直跳,一向温和柔弱的何氏,怎么会跟人动上手。 到了沈家屋前,她才知道那婶子说的完全不搭嘎,哪里是何氏跟康氏打起来了,根本就是康氏痛殴何氏! “娘——!” 她拨开门口看热闹的人,冲了进去。 被庄子上的好心婶子拦了下来,“孩子,你可别进去,你祖母一会儿连你一块儿打呢。” “快,先去把庄头你陆叔喊来。” 沈家院里一团糟,何氏头发凌乱倒在地上,康氏跨在她腿上,抬手就掴,许婶子也叫卢氏和孙氏一起按在墙边,嘴里骂个不停,奈何挣扎不脱。 陆川躬身把小芙护在怀里,背上接连挨了沈南安和沈秋禾三四根柴火棍,沈秋禾还见缝插针地向伸手掐小芙,都被陆川挡了回去。 沈家的男人却一个都没露面,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康婶儿,快别打了,人要打坏了!” 有人试图劝劝,康氏往外啐了一口,“我老沈家的事,你管不着!” “我打的就是这个吃里扒外不安好心的娼妇!” “进我沈家门十几年了,一个带把儿的都没生出来,肚里的还是个赔钱货,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那么多年,老婆子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还敢上家里来胡闹,看我不打死你。” “你对不起我家大郎,你这个毒妇,你害他绝了后,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还敢问我是不是要卖了你闺女,我卖她?她以前那个傻样卖给谁?送人都没人要,叫你往沈家泼脏水,你不安好心,你们母女几个害了秋禾还不够,还想来害我老婆子吗!” 康氏一边骂一边捶打康氏的大腿,还伸手揪她的头发。 在沈云杳那里受的窝囊气,这会儿恨不能全撒在何氏身上。 何氏起先还挣扎着反抗,后来渐渐有些支不住,煞白着脸豆大的汗珠留下来,只得拼命护着自己的肚子,闺女怎么了,闺女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宝贝! 沈南安也在拉扯陆川,满脸不耐烦,“陆川你让开,你再不让开护着那小丫头,我可真不跟你客气了,她跟她姐害的秋禾差点上吊了,我得揍她!” 只可惜沈云杳不在,不然他连她一块儿打。 卢氏跟孙氏扣着许氏,倒是不敢打她,只要拉着她没法上去拉架就成,“许嫂子,你别冲动,大嫂她太过分了,竟然说娘是故意把云杳卖了,娘自然要教训她的。” “川子跟南安都是孩子,孩子们闹闹不叫事,走,咱们屋里喝茶去。” 卢氏示意孙氏把许氏往屋里拽,在陆明义赶回来前,能闹大些就多闹会儿。 原本秋禾那事就叫她烦死了,庄子里人人都拿来当笑话说,说了几天了还不消停,再说下去,她秋禾以后还怎么嫁人。 谁知今天何氏就登门来闹,闹得好,闹大了盖过秋禾那事去,人人都议论沈云杳母女去,她就能喘口气了。 “许嫂子,这都是沈家的家事,你就别多管了,回头我让清云跟康生去把你家川子也叫进来,一起吃饼子。” 孙氏心中畅快极了,沈云杳上次在庄子里污蔑她,叫她没脸,她还寻思着怎么把这口气还回去,今天何氏那蠢妇就送上门了,等沈云杳回来,还不得被婆婆一起揍了,不是说她是婶子动不得她么,她祖母总教训得了她个疯丫头了吧。 “你们别闹了,素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们疯了不成,快放开她啊!” “川子!去扶你何姨起来!” 许氏双手不敌卢氏孙氏四拳,被拽着走不脱,生怕何氏顶不住了,朝陆川大吼了一句。 孙氏不甘于后,也赶紧道:“清云!康生!去,帮你南安哥哥一起叫川子进屋来吃饼子!” 一屋子乱做一锅粥,怒吼厮打谩骂简直比唱大戏的还闹腾。 “住手!” 沈云杳气喘吁吁地挣开好心的婶子,她也没去喊陆叔,娘和陆川都叫人打了,陆叔要来了,这账还能还得回去么! 先打回来再说! 她抽出弹弓,弯腰抓了把石子,全部上弓拉满,一次十颗朝康氏的腰、背、臀、腿、脚射去。 为了避免石子弹到何氏身上,她没往康氏的手跟头招呼,但一溜儿打下来,康氏也根本遭不住,哎哟哎哟从何氏腿上翻下来。 康氏浑身哪里都疼得厉害,转头就看见沈云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弹弓对着自己,“好哇!你个天雷劈的,你竟然敢打我!” “小贱货,你还真当我不敢替你爹教训你不成?你等着、你可别跑,看我不敲断你的手!”康氏放开何氏,转头就去找柴火棍,捡了一根手臂粗的朝沈云杳走去。 何氏从康氏手底下脱身,浑身狼狈都顾不上,立即要奔去护住女儿,“云杳,快跑呀!” 沈云杳才不怕康氏老妇,几颗石子先痛打了沈南安和沈秋禾,“陆川、小芙,去把我娘扶到边上!” 沈南安吃痛,呜哇呜哇哭起来,陆川趁机挣开二人,拉上小芙去扶何氏。 卢氏看沈南安被打哭了,心疼得赶紧去瞧她儿子,孙氏一人拽不住许氏,被许氏甩开往墙上一推,撞得脑壳子嗡嗡的。 许氏连忙去看何氏,担心她身子要受不住,推了把儿子,“川子,娘扶着,你跟小芙快去喊郎中来,要快!” 沈云杳看见何氏已经被许婶子扶到一边,把弹弓对准了康氏,咻咻两下射她手腕,康氏吃痛拿不住柴火棍,哐当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哎哟!你这个死妮子,反了你了,你以为分了家,就能翻了天了?你打我,你要遭天雷劈死你!” 何氏不在近旁,她没了顾忌,仗着身小灵活,在院子里边闪身乱跑边捡石子打康氏,专挑衣裳挡着的地方打,又疼又不会破皮。 康氏愣是一下没挨着她,浑身都叫她射的石子打得痛死了。 气得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来,康氏手一摸,五个指头都红了,愣了一愣,立即嚎起来,“要死人啦!孙女要打死奶奶了哟!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追不上沈云杳,这混不吝的玩意儿手里还拿着个破烂弹弓不时打她,哪肯咽得下这口气。 “我要告到县老爷那里去,我要告你不孝,你这个死丫头,你、你、你就等着县太爷打死你丢进牢里,叫老鼠啃光你的皮肉……” 沈云杳把弹弓拉得满满的,咻咻又是两下子,“你告我什么,告我被你卖给拍花子的,还是告我爹未归的日子,我们一家天天吃不饱饭还要干全家的活儿?” 石子隔着衣裳打过去,痛归痛,痕迹都留不下多少,告官说她打人?康氏身上最大的伤就是额头上磕的口子,这满庄子的人可不都瞧见了是康氏追着她打自个摔的。 她一个小女娃,几颗石头,还能欺负了一个大人去? 只要不是当场拿着现行,她才不怕康氏告官。 “谁要告官?”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严肃的低沉男音,沈云杳转过头,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捕快扶着腰间的大刀,拽着个形容猥琐的小胡子一脸严肃地迈进了沈家门。 沈云杳:……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这是刚好碰上拿贼路过此地的官差了? 第37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干净 李捕快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宋言。 他神色淡漠,似是对沈家的事漠不关心,但目光扫过沈云杳时,还是跳了跳眉毛。 他想过她突然来找自己,是因为事情逼到眼前不得不处理,所以当即就去了县衙;也想过她以前就不聪明,被人卖了还不知,逼急了就蛮干会吃亏,所以问出了眉目之后就尽快赶了过来。 唯独就没想过她这么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直接朝康氏动手。 不过不得不说,他小时候就没有她这样的勇气,看着是真痛快。 李三也很懵,他被宋言一路催着来这青麻庄,理应是赶来护着那个据说可怜的,被亲祖母卖给了拍花子的傻姑娘的…… 那个傻姑娘,就是院子里那个拿着弹弓打人的小姑娘? 李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宋言,读书人写诗作画就常常很抽象,这是不是有些抽象过头了? “李三哥,旁人家务事,还是略等一等,待她们解决了再来说其他的吧。” 宋言看沈云杳吃不了被打的亏,反而可能要吃打人的亏,便要和李三到外头去等,等里头收拾干净再来。 李三观宋言神色,立即心领神会,也不问谁要告官了,转头就走。 “家务事?”康氏一看不得了,沈云杳这个该死的不孝子孙,把她打得头都破皮流血了,这怎么就是家务事了,官差大人这就不管了? 她哪里肯依,不再追着沈云杳,改道直接去扑那官差。 “官爷啊!” 康氏一挨着李三的裤腿就拉着往地上赖,“您可不能不管啊,老婆子都要叫这个疯丫头打死了哟喂。” “您瞧她,我辛苦把她爹拉扯大,又照顾她们母女三个到e如今,她却要打死我啊,您快把她捉走,丢进牢里去。” “我要告她,对对对,我要告她不孝!” 康氏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着,头上散下的发丝也顾不上梳拢好,就抓着李三的裤管子不撒手。 李三神色莫测,弯腰去掰康氏的手指,“老人家,你先松手……” 这老妇力气贼大,再扯下去,他若不想当众出丑,只得跟着她跪下去了。 旁观的庄人们看不下去,几个胆子大些的便朝康氏喊道:“康婶子,这会儿你说不是家务事了,刚才你打云杳她娘的时候可是让大家伙不要管你沈家事的!” “就是,再说了,云杳一个小丫头,被你拿着那么粗一根的柴火棍子追得满院子跑,不就丢了你几把石子儿,你就要把她告官,你家大郎心寒哟……” 康氏见不妙,用力拉了三两下李三的裤子,“官爷,您可前往别听她们胡说,她们都是那贱妇贱蹄子找来帮腔的,您看我这儿都流血啦,都是那个贱丫头干的好事!” 一声细小的刺啦声湮没在康氏的大嗓门里。 李三脸色微变,猛地拽着腰间的袍带,把康氏抖了下去,“你这老妇,站起来好好说话,再不放手我先把你带回去!” 康氏的号哭瞬间止在了喉咙里,打了个嗝赶紧站了起来,偷偷看了眼跟着官爷来的宋家秀才哥儿。 他来做什么。 宋言走进沈家院子,路过沈云杳身边,从袖子里掏了张纸给她,淡淡问了句,“你无事吧。” “没事,就是我娘挨了打,我想去看看她。” 沈云杳没想到官差会在这时跟着宋言一起出现,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自己拜托宋言的那件事有消息了,赶紧朝他看了过去。 宋言点点头,“先去看看你娘吧。” 沈云杳神色一松,有消息了就好,两人一起去了许氏跟前,沈云杳忙去看何氏有没有受伤,何氏靠着许氏,拉着她的手还要把她往身后藏。 “娘没事,云杳你别怕,一会儿娘来跟官爷说,不干你的事。” 沈云杳却从何氏煞白的脸看出她此时不太好,胳膊上不少淤青挫伤,想必腿上也是如此,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但她不敢再刺激何氏,只能压下火气,轻声道,“娘,官爷都是讲理的人,不会乱来的。一会儿郎中来了,您跟许婶子先去陆川家里歇着,宋言在这,我能应付的。” 只要何氏先离开这里,她不会放过沈家一家。 许氏点点头,若不是有官差来了,她现在就想把何氏背回家去,“素兰,云杳说得对,宋公子过来了,庄子上会做主的,我扶你先去我家,咱们先看郎中,你跟孩子要紧。” 何氏这才转头看向宋言,看他不紧不慢胸有成足的模样,迟疑着点了点头。 宋言环顾了一圈院子,朝许氏道,“陆庄头今日不在庄子上?” “川子他爹今天进城去了,宋公子,你可帮帮云杳,不是康婶说的那样,是康婶先打的云杳她娘,她们沈家仗着人多不讲理……” “我放你娘的狗屁!许氏,你不要仗着你家汉子是庄头就在这满嘴喷粪,我是她长辈,她娘还得喊我一声娘,我就算打死她,她也得受着!” 康氏刚站起来,就听到许氏在跟宋家嚼舌头,指着她破口大骂。 “安静!”李三实在受不了这老妇,她离他近,突然嚎这么一嗓子,耳朵都要给他吼掉了。 康氏立即收了声,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官差大人,怎么沈云杳她们就能说话,她一说话官差大人就要骂人,他们不会是一伙儿的吧! 宋言并没有理会康氏,目光一一扫过卢氏和孙氏,“沈家的男人也都不在家?” 卢氏和孙氏自从宋言带着一位官差进门,早就安安份份地把自家孩子归拢在身后,安安静静地不吭声了。 这会儿听到问话,卢氏赶紧答道,“不在呢,二郎跟公爹去地里了。” “三、三郎也是……” 卢氏根本不敢看宋言,秋禾那事过后,她唯恐宋家来人算账,哪敢在宋言面前聒噪。 沈秋禾更是躲在她娘身后瑟瑟发抖,那天夜里被宋言如寒刃一般的目光扫过,径直让人丢了出去,她到现在看到他还发怵,宋言宋二公子,根本不像现在这般温文有礼,他简直就没有丝毫人情! 沈云杳跟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跟自己一样,被这个假惺惺的读书人丢出去的! “那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把人都喊回来。” “待会儿要说的事,沈家人都要在场。” “陆庄头也最好能来做个见证。” 宋言彬彬有礼地给沈家人和许氏都做了说明,许氏点头答应,扶着何氏往外走,“我去找人把当家的喊回来。” 卢氏和孙氏都有些不安,看向了婆母康氏,康氏不敢再大声,只嚷了句,“什么事要老爷们都来。” “老婆子我挨打的事这是不管了?” 沈云杳看着何氏出门往旁边拐进陆家了,才起身走到康氏面前,“管,怎么不管,但不会只管我,你做的事,可别一转眼就忘了个干净,要管咱们就一起都管管。” “前因后果,新账旧账,咱俩先算清了再说!” 第38章 是要彻底拆散这个家 沈云杳话刚说完,康氏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躲开她的目光,“我跟你有什么账好算。” “要算也是你欠我的,你娘跟你还有你妹妹,在沈家吃的住的穿的,我还没给你算呢……” “那就都算一算,就从我娘娘嫁来沈家到我们分出去,你可得好好算,算清楚了。” 沈云杳不错眼地盯着康氏,倒要看看这老妇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康氏心中一喜,沈云杳这贱丫头,以为宋家来人帮她就张狂起来了,竟敢要她算,她算死她。 “这可是你说的,我也不多算你的,免得你到处说我老婆子欺负你,你家这么多人,一个月吃喝拉撒怎么的也有八百文吧,你今年十四,你自己算算有多少。” “哼,不算你不知道老婆子养一大家子有多不容易,你竟然还敢打我,我看你是黑心遭了烂窝了,娘就一肚子坏水教出来的闺女那就是从里烂到外了!” 康氏得意的看着沈云杳,不是要算清账吗,她看贱丫头嘴皮子这回还利得起来? 看沈云杳沉默的不说话,康氏自认为把人镇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是你说的要算么?不算你零头,一百三十四两,你要是都掏出来,这账就算清了。” 李三拉着小胡子站在门口都听愣了,这老妇还真敢算啊。 玉阳城里的百姓家,日子稍微过得好些的,也就每月七百文到一两多的收入,一大家子一起花。 就这还不是每个月都能稳定有的,更不会顿顿都要吃肉喝汤,总得想法子剩下一大半攒着,她倒是一股脑都给算满了不说,还都算到一家头上,这不坑孩子呢么。 沈云杳冷笑连连,康氏还真是大言不惭,到了这个关头还这么不要脸。 “好,你算完了,轮到我了。” 她拿出宋言刚刚给的那纸,抖开来在康氏面前亮了亮。 “这是青麻庄替人看地的工钱,这几年的都写清了,最多的时候五百文,今年行情差一些,三百文一个月,但庄子上看地用不上那么多人,他们三个人轮着干两个人的工。” 沈云杳收起纸条,康氏伸手要抢,她错身避开站到了宋言身边,“这是托宋公子帮忙查证过的,你抢了也没用,是多少就是多少。” “好了,那我们就好好的算算,我爹今年过年后出的门,后来没了消息也没银子捎回来,二叔三叔和祖父才去给人看地,到今天不满十个月,我给你算十个月,总共挣了六两。” “在那之前,不管多少年,都是我爹一个人挣钱养的整个沈家,钱也都交给您来管,照你方才说的来算,二叔三叔家与我家也差不多的人口,就也每月八百文吧,祖父和您就算个四百文。” “今年不算,扣去我家花的,十三年总共是三百一十二两,我大方点,您可以扣出来二叔他们挣的六两,就都算我花的了,您给我三百零六两吧。” “给了我也跟您清账。” 沈云杳把手往康氏面前一伸,险些没把康氏气背过气去,有这么算的么,谁教她这么算的,这是要把她算死么! 李三跟小胡子都憋不住要笑岔气,给这小姑娘算的,这沈家都要是玉阳城里的富农了,一年好几十两的进账呢。 宋言也没忍住,嘴角勾了勾,沈云杳这副认真的模样,论气人真是信手拈来。 “我记得,你们上次分了家了,这笔银子,他们没给你吗?” 宋言戏谑地插了一句,沈云杳配合地摇了摇头,“没给呢……” 康氏这会儿真急了,“宋、宋家哥儿,不,宋公子,不是这么算的,她爹根本没挣那么多呀,我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没挣那么多那您刚才是怎么算出我家花了一百多两的,我就是照着您算的来算的。” 康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正无措间,沈家人回来了,沈老头领着沈二郎沈三郎,还没进门呢,就骂起了沈云杳。。 “什么三百两、六两的,云杳丫头,你就这么当着外人的面欺负你祖母么!” 沈老汉立即喝了一句沈云杳,沈家二郎三郎看康氏额头破了个口子,赶紧上来扶她,都转头怒瞪沈云杳。 康氏见沈老头跟儿子都回来了,底气噌噌往上冒,“老头子,你看看她,大郎一个月才挣那么一二两,她、她竟然要我给她三百两!” 沈云杳当然知道一个小镖局的普通镖师挣多少,她在玉阳城刚刚才看过,若是康氏不坑人,她也不会给她算出这个数来。 沈老头看着院子里还有官差,也不好直接动手收拾沈云杳,阴着脸道:“云杳丫头,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家算,你让宋公子跟这位差爷先回去。” 正说着,陆明义也赶到了沈家,宋言看人齐了,朝李三示意。 李三收到宋言眼神示意,扶着腰间的刀站了出来,拽了拽绑着小胡子的粗麻绳。 “老汉,我们恐怕还不能回去。” “差爷,我这大孙女不懂事得很,成天作闹得家里不安宁,但都是些家务小事,老汉我自己解决就行,不敢惊动差爷您。” “这是一点茶水钱,差爷您办差辛苦,回去路上也喝口茶解渴。” 沈老头从腰间黑不溜丢的布袋里摸了十个铜钱,要塞给李三。 李三不接,把小胡子推到了康氏面前。 “各位,我来就是办差的,差事办得不利索回去县老爷也不饶我,这茶就不喝了,先认认人吧。” “小胡子,这许久也够你看清了,这老妇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 小胡子眯着眼凑近康氏看了看,咂摸了几下嘴。 康氏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一只躬着身子的人,等看清了脸,吓得一屁股跌坐倒在地上,“你、你、你怎么……” “我、我不认识你,老头子,快撵他出去,我、我不认识你,你别看我!”康氏用手挡着脸左右躲闪。 小胡子看了够久了,这会儿不看也认得出来。 “差爷,是她。” “收了五百文,把傻孙女扔在西市给钱家兄弟拐去的那个老妇,就是她。” 小胡子话说完,沈家人全都愣了,傻孙女,青麻庄谁家还有个傻孙女,不就是从前的沈云杳吗。 沈老头长叹一口气,捡了一根棍子就要抽沈云杳,“你、你这是要彻底拆散沈家啊!” 宋言抬手架住了险些挥到沈云杳面前的棍子,往她身前挡了挡,“到后面去。” 方才不是还挺能打人的,这会儿怎么就不知道躲了? 沈云杳往宋言和官差中间站了站,吸了吸鼻子,“祖父,不是我要拆了沈家。” “是沈家一直想要拆了我的家。” 第39章 大郎家的丫头心太硬 沈云杳看着沈老头和沈家二郎三郎,康氏跟卢氏孙氏欺侮她们一家时,这几个沈家的男人可从来没有阻拦过。 哪怕说一句公道话。 都没有。 他们只是心安理得地花着沈大郎在外拿命挣来的银钱,养着自己的婆娘孩子,等沈大郎再也不能给家里送回银钱了,就欺压他的妻儿。 如今就连康氏已经把她卖了,他们还要来说是她要拆散了这个家。 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 “我爹到如今仍是没有一点消息,除了我娘和小芙还坚持在等,你们早就当他死了,对吧?” 康氏蠕动了两下嘴皮子,想说点啥,被沈老头拉住了,沈老头跟两个儿子脸上都有些不自然,孙氏更是不以为然,插了句嘴,“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挣钱本就是男人的事,你爹又没领着你们分出去过,挣来的银子当然归全家用了,这有什么可说的。” “老三家的,闭嘴。” 沈老头早看出这院子里的官差跟宋家的哥儿都是冲着云杳丫头才来的,这个节骨眼老三媳妇这个没眼力见的,压在上头的佛还没送走嚷嚷个屁。 “老三,看好你媳妇,我看灶头还冷着,家里不用做饭了吗。” 沈老三立即拉了孙氏去灶房,孙氏还闹脾气不停地拍打她丈夫,“我又没说错,凭啥叫我走……” 沈云杳看了一眼离开的三房夫妇,没搭理他们,继续往下说。 “说的也没错,我爹不分家,愿意养着一大家子,那是他的事,但你们呢?你们得了他的好处,有善待他的妻儿吗?” “他不能再拿回银两来养着你们这一大家子了,她要把我卖给拍花子的换钱花,还要打我娘跟小芙的主意,这时候你们怎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用卖了我的钱买肉吃呢?” 沈云杳神色冷漠,抬手指着康氏,明明在说她自己被卖了,却冷静得仿佛在说旁人,只是攥紧的拳头和眨也不眨的死盯着康氏的眼睛,出卖了她此刻早就满是怒火的内心。 宋言等她诘问完了,看着沈家个个都不吭声,跟李三对了一下眼,李三咳了咳道:“诸位,这事因牵涉了西市的拍花子案,跟我回一趟衙门,说清楚吧!” 康氏一听就慌了,哪里肯去,“我、我、你、你,你是沈家的人,我怎么卖不得了,别个给卖到府里伺候主子的,哪个敢说个不字?” “我生了你爹,你爹生了你,你的命就是沈家的命,我想卖就能卖!” 沈老头啧了一声,瞪了一眼康氏,看着沈云杳道:“云杳,你祖母说的虽然不中听,但在咱们穷人家,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追究这个就有点不懂事了,何况你如今这不是没事好好的回来了么。” “你抓着你祖母不放,让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你听话,让差爷和宋公子都先回去,我让你祖母给你个说法。” 看沈云杳不动,沈老头一拧眉,“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娘大着肚子带着你跟小芙出去单过也不容易,我让你二叔每月再给你们五十文,你别闹了,再把你祖母气出个好歹来,你一个姑娘家担不起。” 沈老头摆出大家长架势,祭出孝顺大旗要逼沈云杳就范,康氏更是一听老头子的话,哎哟哎哟就瘫坐在地嚷嚷头晕。 这话说得好不要脸,沈云杳气得嘴唇都咬出印来,谁稀罕要他那五十文? 她掏出弹弓就想往康氏脚底射,头晕么?她倒要看看她跑不跑。 李三急忙咳了两声,这方才小姑娘被追着打扔出石子还可另说,眼下这婆子赖坐在地上还拿弹弓打她,可不就是一回事了。 宋言压下了沈云杳的弹弓,“你先不要急。” “稍等我一会儿。” 他轻轻叹了口气,沈家这堆乱糟糟的本来与他无干,他答应她的也都办到了,但看着一家老小都欺负这个没爹的沈云杳,令他想起了一些小时不快的记忆。 那就顺手再帮帮她吧。 “老丈,你的话说得不对,卖身进府干活跟偷卖给拍花子、与拍花略买的人交易可是两回事。” “按律,掠卖人口为奴的,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与拍花子勾结,卖子辈孙辈者加罪一等。可见朝廷对此严惩不贷。” “可不是您说的想卖便卖了。” 宋言除了是青麻庄主家宋家的公子,还是玉阳城出了名的少年廪生,早早就有了秀才功名,他说的话沈老头自然不敢反驳,康氏也给吓呆了,加罪一等,那不是给她绞死两回? 这回她可不敢再硬呛了,也不再头晕,手脚并用慌忙爬到沈云杳前面,拉住她的裙摆开始哭求。 “云杳丫头!你不能这么狠的心呐!你要让我去死你爹他不会同意的,你要让你爹跟你一起背上不孝的名头?” 沈云杳利落地抽出了自己的裙角,不搭理康氏,走向李三,“差爷,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把她……” “沈云杳。” 宋言叫住了她,“你随我出来。” 沈家外头的看热闹的人都让陆明义遣散了,他先前也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本来这事该他出面调停,但县衙来了人,又轮不到他说话了,他看着也着急。 恰好这时宋言把沈云杳叫了出来,他心中一松,赶紧把沈云杳拉到一边。 “云杳丫头,莫冲动。” “叔知道你心中咽不下这口火气,康婶沈叔确实做错了,你怨他们再正常不过,叔就劝一句话,你听听再决定。” “康婶要真进了牢,你娘跟小芙恐会不好过。” 他没提沈云杳会更不好过,这丫头打一开始拿着弹弓打人,就没把她自己给考虑进去,说了也无用。 沈云杳知道陆叔的好意,他说的这种情况在庄子里太常见不过,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可以挣了钱带何氏跟小芙走。 她思虑的是别的情形,“宋公子,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对这里的律法太不熟悉,但听得出宋言方才说的律法,似是还有些未尽之处。 宋言见她问到关键,点了点头,“是真的,但你家要想照着这条定罪,不行。” “钱家兄弟并不是拍花子,那个小胡子才是,钱四本想把你转卖给人牙的。” “康氏去了县衙顶多打十板子。” 沈云杳猜到了,一开始看到宋言没把钱家兄弟带来,而是带了个小胡子,她就猜着多半那俩兄弟犯的不是拍花的罪。 宋言方才不过是帮她震一震想要拿孝道压人的沈家老夫妇罢了,这事抬高到犯了法,不再是家事了,他们也就不能再妄图拿捏她了。 她感激地朝宋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陆叔,我不会送她去见官,她想挨个十板子就能把欠我娘的抵了,没那么容易。” 沈云杳重新回了院子里,十板子可太便宜那老虔婆了,万一官府的老爷看她年纪大了怕打出事来,连十板子都没有呢? 她干脆不过公堂了,康氏与她家的过结只要没有过公堂,就偿还不了,这一辈子都会带着这个污名和亏欠被人指指点点,别想翻身了。 她今天就先跟她讨一点利息,要康氏如何打的何氏,就如何打她自己,吞了何氏多少织布钱,就双倍还回来。 第40章 从今以后一笔两个沈家 看到沈云杳跟着陆明义从屋外进来,康氏重新燃起一线生机,陆家是庄子上的管事,一定不会纵容沈云杳把她送去见官,她可是沈云杳的祖母,这事闹开了,青麻庄都没了脸面。 沈云杳沉着脸一一扫过沈老头和康氏,转头向李三鞠了一躬。 “差爷,我可以不送她去见官。” 李三回道:“小娘子,这事你若不举告,县衙便不会管,你想好了也可以自家解决。” 这话说出来,院子里沈家的人都松了口气,沈老头面色还是沉沉,轻轻踢了一脚还坐在地上的康氏,小声道:“还不起来说两句软话,云杳这丫头性子有些像她爹,拧!她还怪,别一会儿又反悔了。” “我瞅着云杳丫头不会这般轻易的就揭过,老婆子你别磨蹭。” 康氏不情愿地起身,磨磨蹭蹭地朝沈云杳走过去。 沈云杳看见康氏过来,冷笑一声,继续跟李三道:“但这事我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李三还没说话,康氏先嚷了起来,“那你还想怎样!” 沈云杳回头盯着康氏,一字一句道:“第一,我要你方才怎么打的我娘,就怎么打你自己,一下都不能少,一处都不能缺。” “第二,我娘自从我爹离开家,没日没夜的干家里的活不算,还不停地纺线织布,这些布你拿去庄子上换得的银钱,双倍还给她!” 康氏瞪大了眼睛,“我呸,你别做梦了。” 沈云杳的这两个要求,简直是让她在庄子上丢尽脸面,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她还怎么出门呐。 “我做梦?那你坐牢吧。” 沈云杳又转身朝李三鞠了一躬,差爷两个字还没叫出口,康氏就哀嚎了一声,原来是沈老头在后边抄了根棍子抽在了康氏的腿肚子上。 “云杳丫头,你祖母年纪大了,这么打要出事,我也教训过她了,你看这就算了吧,你娘织的布,庄子上收得便宜,她每日照顾一大家子也没织多少,总共也就三两,这……” 沈云杳可不傻,沈老头方才棍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到康氏身上还有多少力? 这就想叫她算了? “算不了,我娘还怀着孩子,她打我娘时也不觉得会出事。” “祖母年纪大了自然是有分寸的,想必那些拳头巴掌落她自己身上肯定也不会有事,所以一下都不能少。” “布钱么,给不了六两给五两,多的一两算我娘替我爹尽的孝,以后你们无论何事都不可再来找她,她跟你们家也不再有关联。” “请差爷和陆叔帮忙做个见证,若是少打了一下,少给了一个铜子,我们就衙门见。” 沈老头咬牙切齿地扔了手里的棍子,这丫头是要跟沈家断个干净啊,分家分不了血亲,她今日闹这一出,往后在庄子里,一笔可就要写出两个沈字了。 “好、好得很,大郎教出的‘好’闺女,真是蛮横到……” “别废话了,不打我就改主意了,让他们两个来打。”沈云杳压根不想再说,指了指沈家二郎和三郎。 康氏一愣,随即疯了一样喊起来,“沈云杳你疯了吗,你让儿子打娘?” “不打吗,不打就再加上沈南安他们一起,你想不想试试?” 康氏叫她眼里的寒意吓个半死,沈云杳她真的疯了。 沈家没办法,为了不把康氏送进牢里去,只得照着她说的做,康氏绝望了,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下一下往自己脸上抽耳光,往自己腿上锤,一边锤一边哭。 偏偏沈云杳在一边数着,少了点力气还要重来。 她要让沈家从此再也没有安宁日子。 打完了,康氏肿成了个猪头,站都站不直,看沈云杳的眼神终于露出了害怕,在沈二郎的搀扶下进屋躲起来了。 沈老头恶狠狠地扔了三两银子过来,“家里只有这些了,少你的,以后再慢慢给。” 沈云杳捡起来放进荷包里,指着原先住的西屋,“不够便把那间屋子卖了填,反正如今我家不住了,空着做什么。” “你——!” “罢罢罢,你这个逆女,拿上你的钱赶紧走,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沈家!” 沈老头看哄不过沈云杳,气得把老二老三留在自己屋里的存银都掏了出来甩给沈云杳,只求让这个灾星赶紧滚出沈家。 孙氏卢氏见公爹把自家的存银都逃出来给大房的,大叫着要扑上来抢,奈何李三往中间一站,亮了个刀鞘就把人逼回去了。 “沈家今日事,我与陆庄头都在场做了见证,日后两家就好聚好散,各自过安生日子吧。” 李三本就是承宋言的情来这里,这时也不吝啬帮沈云杳收个尾,沈家人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闹腾,但安生日子以后怕是不会有了。 沈云杳出了口恶气,拿到了她娘辛苦织布的银子,多拿的也算补了上回分家沈家一分一毫都不给的亏,也收了作闹的势头,跟宋言一起送李三离开。 送走了李三,她再去陆家看何氏。 郎中已经来过,何氏受了刺激和惊吓,胎相不稳,往后至少半月都要躺着,再静养两三个月。 沈云杳进屋时,她正躺在床上焦急地掉泪珠子。 “许嫂子,我才接了绣坊的活儿,这怎么能行呢,我、我跟郎中开点药吃,不妨事的。” 许氏劝不过她,在沈家闹得凌乱的头发都没顾上梳理,就嚯地站起身来,“我上隔壁给你讨说法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明义在沈云杳后头进来,赶紧拉住了,“行了,别搅和了,本是让你陪着看住了,你倒好,自己还带着儿子上去跟人打起来了,你说你……” “我说什么我,陆明义,你是没看见他们欺负素兰那个样儿!”许氏不服,去不了隔壁干脆怒打陆川他爹。 “许婶子,没事了,我都理干净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了的。” “今天谢谢您和陆川。” 陆家今天除了陆叔不在庄子上,母子二人都受了伤,反而是小芙被陆川护得好好的,愣是一点皮没破。 “不说这些,云杳你去看你娘,我和川子去做饭,一会儿吃过了让你陆叔用板车送你娘回去,要听郎中的,好好躺着养好身子。” 许氏说完扯了儿子走,又回头瞪了丈夫一眼,“还不出来劈柴!” 陆明义颠颠儿地就跟着去了。 沈云杳这才拉上小芙上前,一起拉住何氏的手,“娘,您好些了吗。” 何氏今天找上沈家,实在是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这么冲动,可是只要一想到康氏卖了她的云杳,她就根本没法子冷静下来,还是自己太没用,连累了云杳。 “娘没事,郎中都看过了,好着呢。” “歇两天就能下床了,等回了家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谁都不想再提起与沈家有关的不开心的事,她拿出从沈家讨的五两银子给何氏,“娘,你看,这是你在沈家织布的钱,我给你拿回来了,还有咱们住的那屋子,分不走我就多要了二两银子。” 当初分家,沈家一个子儿都不吐,这是她家应得的。 何氏一呆,没管那些银子,哆嗦着手翻看云杳有没有受伤。 她深知婆母的性子,公爹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从沈家拿银子出来,不知云杳挨了多少打。 第41章 为了个庄子上的粗鄙丫头 “娘,我没挨打,宋公子帮了我们的忙,我拿回咱们家该得的,他们不敢不给。” 沈云杳怕何氏担心,把吵架的事都归给了宋言,宋言也没拆穿她,站在门口朝何氏点了点头。 何氏放心下来,有了一点笑容,“那该谢谢宋公子,一会儿回家多拿些咱们风干的肉,还有上次酪的面饼子,我放在了碗橱里,云杳记得都装上……” 沈云杳看何氏总算有了点精神,自然无有不应,“知道了娘,您别操心了,快躺着吧,我去帮许婶子烧饭,让小芙陪你歇着。” 她起身跟宋言一起出了屋子,不知如何谢他。 “今天的事,多谢……” “不用再说谢谢了,若你真要谢我,就……” 宋言话没说完,皱眉看向了屋门外。 许家和沈家中间停了一两宋家的马车,葛管家正恭敬站在门外,朝他身边的沈云杳看了几眼。 “公子,夫人命小的来接您。” “三公子的生辰家宴,老太爷发了火,催您回去呢。” 来人说完话,恭恭敬敬地原地站着等,目光却紧盯着宋言不放,不时还打量他身边的沈云杳。 沈云杳十分感谢宋言多次帮自己,很担心宋言会因此误了他家的家宴,忙道:“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家人等你回去吃饭么?那你快些回去吧,明天我再去书院看你。” 宋家已经派人上门来接,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让宋言跟自己回去那东西再耽搁,娘说要答谢宋言的东西,她明天亲自给他送到书院去。 “好。” 宋言不想让越氏的人再把注意力放在沈家,面无表情的只留了一个好字便跟着越氏的人离开了。 宋家。 灯火通明。 宋言一踏进院子,就感受到凝重的气息,丫鬟小厮都遣了出去,越氏的院子格外静悄悄,大大敞开的厅堂大门里,是一大桌原封不动的佳肴。 宋家两房的人除了他自己都围坐在两边,祖父端坐正中,就连在朝为官的大伯宋祁也罕见地回来了。 越氏低头不语,他老子宋绱怒目直射过来,似要将他洞出个窟窿,宋明熠坐在越氏身边, “宋言,你还知道回来?” 宋言勾勾嘴角,真是辛苦父亲跟越氏,还要摆这么一大桌子饭菜,等到宋明熠生辰这日才来与他算账。 “祖父、大伯、大娘、大哥,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他嘴角依旧勾着笑,眼里却冷冰冰的没有情绪,站立在一旁。 大哥宋谨在桌底下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耍脾气冲撞了祖父和他爹。 他耍脾气? 他怎会有脾气给宋绱跟越氏这一家,他们不会得到他的任何情绪。 宋言没再看宋谨,只低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直到祖父开口。 “回来了?” “坐吧。” 宋言拉开了宋谨旁边的椅子,他父亲的脸色又变了变。 “宋言!” “今天是明熠的生辰,我不是早上书院跟你说了让你早些回来的吗,你上哪儿去了?让一家人等你到现在?” 宋绱拍了桌子,这个逆子,越大越不听话,如今更是连他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祖父,孙儿今天脸上有伤,跟夫子告了假,略作休息。” 宋言坐的位置,恰好左脸向着首座,脸颊上的红印还在,隐约看出指痕,宋谨大惊,“小言你的脸?” 坐在首位的宋九礼也看了过来,宋绱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两声,“父亲,言儿他不听话,他母亲好心给他院里添人,他非但不感激还出言顶撞,我这才……” “二弟,你下手也重了些,这么大的印子,让言儿怎么好去学堂念书。”宋言伯父宋祁最看重读书厉害的孩子,如往常一样偏向了宋言。 “大哥!你不知道他……” “好了,你们兄弟两个都少说几句,言儿,你院里的事我听说了,秋闱在即,你母亲不该这时候胡乱添人打扰你读书清净,但你凡事也不能太过忤逆你父亲,他还是为你打算的。” 宋九礼两边端平,只希望家宅和睦不要争执。 一旁的越氏赶忙低眉接话道:“爹您说的对,是我考虑不仔细,差点儿耽误了言哥儿念书,言哥儿,你不要跟你父亲生气,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日后你院里的事我不管就是了。” “二哥!你不能这么怪母亲,母亲为着你这事,这几天都没吃好睡好,你一气就搬去了书院不回来,母亲还担心你吃不好喝不好,让人做了汤饭送去,你不想吃便罢,还当着下人的面都洒了,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宋明熠站起来护着越氏,指谪宋言。 宋言对这母子两个一唱一和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一句话也没有,依旧认真喝着手里宋谨帮他盛的汤。 “宋言,你眼里还有没有你母亲,她说话你就这个态度?我看你眼里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你、你、你不如别回来了,滚回你的书院去!” “越澜,你没错,不用给这个逆子道歉,你是他母亲,他哪样你管不得了?” 宋绱看宋言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来气,这个逆子不管他是打也好骂也罢,就算说尽好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样子,好似他欠了他似的。 宋言喝完了汤,听到让他滚回书院,求之不得,站起身就要走。 “宋言,你敢!” 宋绱气得脸涨得通红,“你祖父和大伯还坐着等你回来吃饭,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绱,你坐下。”宋九礼叹口气,老二一家真是叫人头疼。 “宋言,你母亲那事你没回来前,我已替你说过了他们,日后没有我的话,没人可以耽误你读书,这事可以过了。” “不过,我听说,你今天去了趟衙门又去了青麻庄?言儿,你要记得,钱家兄弟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要再去把它翻出来。对你,对我们家或是对那个小丫头,这事安安静静的过去才是好的。” 宋九礼说完,沉沉地叹了口气。 宋言肩膀微不可察的颓了一点,“是,祖父,我记住了。” “你这个逆子,你今天不早早回来,原来是为着个庄子上的粗鄙丫头,去翻旧账了?” “宋言,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想害死明熠吗!” 宋绱拍案而起,“你滚出去!” “越澜,传我的话谁都不准给这个逆子送银钱送吃的,直到知道自己错了,回来认错!”宋绱大骂宋言,越氏假惺惺地起来劝。 宋言压根不想留在这里,头也不回的就走,只是疑惑祖父如何知道他去县衙的事,他蓦然想起李三,原来如此…… 他快步离开,身后是他父亲对他的不满与数落,源源不断的灌进他的耳朵里。 “爹,您就是太过惯着宋言,您看,他都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大哥,你跟宋谨也帮我好好劝劝这个逆子,他如今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不知尊重母亲也不知爱护弟弟!” …… 偶尔还有祖父的声音,他走得远了听不真切。 “不说言儿,宋绱,你跟越澜你们俩也要注意些,这次宋祁回来就是收到了些消息……章大人他……总之不妥当……你们以后也少与他往来……” 第42章 画春宫进了县衙大门 沈云杳自从上次在沈家大闹了一回,沈家人见了她都绕着走,她觉着庄子上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她跟小芙在家守了何氏半个月,坚持不让她下床织布,宁愿月底少领些工钱,也不敢叫何氏胡来。 半个月过去,何氏气色总算好了些,她才放下心来 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她打算跟小芙进城去买一些米回来,日日都吃先前猎回来风干的鸡肉兔肉,也得买些新鲜的猪肉回来让何氏补补身子、换换口味。 且她新有了个挣钱的法子,想了大半月了,打算去试试能不能行得通。 “娘,我想带小芙进城去。” “那你们趁着日头早,早去早回,娘留在家里织些布就不去了,织一些月底好给王娘子送去,你们放心,娘不会累着,织一点就休息。” 何氏这么说,沈云杳也只能依她,拖了半个月再不让织布,何氏又该着急上火了。 “对了,买些米和面回来,再扯上三尺素棉布,小芙的衣裳裤子都短了,我给接一接,剩下的还能给小妹做些小兜儿。” 一家人都已经认定何氏肚里的是个女娃儿,说到这个三个人脸上都升起了期待,一定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娃儿。 “娘,不用买布。”沈云杳只拿了买肉和米面的钱,把上次进城在布庄定了棉花和一匹棉布的事说了,不说她都险些忘了。 “棉花?”何氏有些心疼,但转念一想云杳定是为着自己和肚里的孩子,也没说啥,只把一两银子单独分了出来放着。 “那也不能全花你的钱去买,娘给你补上,若你要用了,就来这儿拿。” “那就娘帮我收着,我要用了再说。”沈云杳知道何氏是心疼自己,不舍得让她担上养家的担子,顺着她的话说了,反正等她以后挣得多了,娘总会习惯的。 她换上跟陆川借的旧衣裳,让小芙帮忙把头发束在了头顶,学何氏以前的做法,把自己的脸涂得黑了些,就拉上小芙出门了。 进城后,沈云杳先带小芙去集市上买好了米面和肉,放在背后的篓子里,然后拉上小芙径直往小苏楼斜对街的一处三层小楼走去。 小楼飞檐乌瓦,白墙轩窗,到处挂着缥缈轻薄的绢纱,有一个甜腻腻的名字——酥香楼。 这个名字一眼就能瞧出是做什么的,但沈云杳不在意,她是来画画的,给谁画都是画。 她还记得上次在附近,看见过这里有人招画师,应该是给里头的姑娘画像,这虽然与她修复画卷的技艺不同,但也沾边的,她画技还挺不错,足可一试。 为避免与上次一样因为女子的身份而被拒绝,沈云杳这次还特地把自己扮成了男子,到了这里果然看见里头的人还在招揽画师。 “那边的,不要再交头接耳了,快点快点,排好队,等会儿碧芙姑娘就出来了,今日若是谁的画能被碧芙姑娘选中,工钱二百文,另外碧芙姑娘再赏银一两,可要拿出看家本事啊各位。” 出来说话的显然是酥香楼里的龟奴,催着等在外头的民间画师挨个排好队。 底下的画师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碧芙姑娘果真大方,一幅画像就赏银一两,别的姑娘顶多是妈妈赏个百文的彩头。” “谁说不是,我给卖家具的张掌柜画屏风木箱子这些,一天也才挣三十四文……” “画屏风木箱的你来凑什么热闹,浪费时间,碧芙姑娘可看不上这个。” “你管我!” 沈云杳听了一会儿,把篓子脱下来给小芙,赶紧让她去上次的茶摊上等自己,“小芙,阿姐去瞧瞧,你去赵阿爷的茶摊上坐着等,买一张烙饼子吃。” 看着小芙安然走过街对头进了茶摊子,她才赶忙走上前,进了画师的队伍,站在最后边。 既然是选中了才有钱拿,也没人来清点人数核对人名,说明都能来,且画师们都没带画箱,应该是酥香楼给提供作画的工具,那她也能参加。 这简直不要太合适,她就是因为没钱买画笔和颜料,没法随便去接画工挣钱。 若是这次能脱颖而出,叫碧芙姑娘选中自己的画,那就能挣着钱,至少给自己添点简单的工具。 龟奴看底下来的人差不多了,招呼他们一起往酥香楼后院进,前门自然不是招待的他们,也轮不上他们往正门进去。 沈云杳不与身边的人交谈,只管低头跟着走,进了酥香楼,又拐了几个弯,才进了一处隐蔽的屋子,屋子里用屏风隔开了数个空间,绕成一个弧形。 每个位置都放置了桌案,上头画画的纸张工具都备齐了。 弧形的正前方,有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侧卧在罗汉榻上,身覆轻纱,薄透香肌,她正在往嘴里送着剥好皮的青葡萄,葡萄晶莹欲滴,女子朱唇欲张,皓齿隐露,令人血脉喷张。 沈云杳脸刷地就红了,赶紧低头铺纸调色,稳定心神好作画。 她铺纸的动作有些大,旁边的画师小哥探头过来瞧,忍不住道:“小兄弟,你可小心些,这洛馨阁的纸二十文一张呢,破了多可惜。” 沈云杳放轻了动作,摸摸手里的纸,她知道这种纸,大约跟从前她修补画卷用的澄心堂纸差不多,在这里要二十文一张吗,她拿在手里若有所思。 “各位,可要好好发挥啊,若是画得好了,以后再有机会可都优先考虑你们啊。” 沈云杳想得正出神,龟奴宣布开始作画,她收回思绪,认真磨墨、调色,其他画师也纷纷捏紧笔杆,刷刷刷开始画起来。 这样好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但沈云杳还是很有信心,不少画师都叫前边香艳的场景吸引得直吞口水,一个个眼露迷离,大半天不落笔一看就是在yy。 哪儿有她经得住诱惑,刷刷刷下笔又快又有神。 她渐渐沉浸在作画里,没有留意旁人作画的进度和内容,也自然没有发觉这间屋子外头不知不觉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哐当—— “都停下!不许动!” 一声粗粝的呼喝,沈云杳最后一笔落下,呆了呆。 只见屋子的门被人踹倒了,一群官差模样的人涌了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罗汉塌上躺着的姑娘面色一惊,赶紧坐起身扶正自己的衣裳,退至一同跟进来的妈妈身后。 还没等酥香楼的妈妈开口,沈云杳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官差中一个领队模样的人扫视了他们一眼,挨个拿起前排人的画,越看越皱紧了眉头。 “还真有人在这画这等淫秽之物,老鸨,你不知县令大人如今正严查吗,你召集人来画这些,还画这么多,你好大的胆子。” “在场的,一个不落,都给我带回去!” 沈云杳呆住了,淫秽之物?画个青楼姑娘就淫秽之物了?这怎么说。 她抬眼看前方,官差手里的那些画,透光印出背面,竟然跟她的完全不一样,那根本不是碧芙姑娘的画像。 而是以碧芙姑娘为创作素材,充满了香艳气息的男女、男男女、女女男的各式各样的令人咋舌的春宫图…… 呃,这…… 敢情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人认认真真的给碧芙画了个美女头像? 沈云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有人来抓她的胳膊,看也不看就把她桌上的画一卷,连同她一起推搡出了门。 “小小年纪不在家乖乖待着,出来干这个,老实点,不想挨鞭子就乖乖跟着走!” 她被推出了屋子,没有丝毫说话的机会,跟着一行人被押进了县衙大门。 第43章 秀才哥哥救我 沈云杳想过可能会因为穷挨饿,可能因为穷受冻,可能因为穷要跟沈家人啰里巴唆争执不休,但没想过可能会因为穷要进衙门。 她只不过是个画画的,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看到的画了下来,就被送进了衙门。 县衙里县太爷还在审案,他们一行人跟酥香楼的老鸨分开被带到了公堂外等着,看样子,下一波就轮到他们了。 沈云杳几度想找看人的官差试图说明白,她真没画春宫图,可是每次她想开口,都有人提前喊“冤枉啊大老爷”,随后就被一鞭子抽到闭嘴。 她多看了几遍就把到嘴边的话收起来了。 挨几鞭子能说话还行,这显然是挨了鞭子也不让说话啊,那还是不必挨这个鞭子的好。 沈云杳举目四望,他们后边,还排着邻居鸡过门偷吃米被宰而打起来的两个婶子、摆摊摆过界互不相让殴起来的四个汉子以及数个太远听不清因什么吵起来的叔婶爷奶哥姐,也不知县太爷有没有耐心听她说明自己真的只是个画画的。 想到小芙还在外头等着自己,她有些焦急,耽误太久,万一小芙乱走去找她呢?沈云杳有些病急乱投医,四处张望想看看上次跟宋言一起去青麻庄的那个差爷在不在。 好歹见过一面,多少能更相信一些她吧。 “那个黑脸小子,你到处看什么呢!老实点!” 她才瞄了一眼,就被看守的衙役一鞭子抽到了手背上,拉了长长一条红痕。 “嘶——” 沈云杳身边的画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啧啧啧,你不要命啦,进了这里还敢到处乱看,你的手不要了?以后还想不想拿笔了。” 沈云杳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抽的是她,她都没喊,这个小哥激动个啥,“要命的,手也要,不过,我们以后还能出去?” 她小声同人打探,不再寄希望于伸头找熟人,毕竟自己是第一次进来,身边的小哥看着是个有经验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当然能出去了,画春宫不是什么大罪,关个十天八天的就出来了,你第一次吧,我都第三次了,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小哥很是照顾新人沈云杳,但她不太开心得起来,关个十天八天? 那怎么成。 若是小芙和娘知道了,她从今往后怕是都不用想着折腾挣钱的事了,她们一定会牢牢看着她,连画笔都不会让她摸的。 沈云杳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着急了,她真的没在酥香楼画春宫啊,谁去把她画的画拿出来看一看就知道了,她又开始伸着脖子四处看,自己明明是冤枉的,不能坐以待毙。 “小兄弟,你别太紧张了,你、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到处乱看了,你这样会连累我们都挨鞭子的。” 画师小哥很着急,伸手拽住沈云杳的胳膊就往下按。 沈云杳四处找着机会,刚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衙门公堂侧面的屋子里出来,正满怀期待的摇手招呼,一个宋字刚出口,就被画师小哥拉了下来。 “宋什么宋,你不是以为给宋家公子画过像,就能喊他救你吧,小兄弟莫天真,这个宋二公子不是宋三公子,他最是冷漠孤高的了,待人也冷冰冰得很。” “在这种地方看见你都算污了他的眼,你还敢跟他攀亲近,一会儿让县太爷多扒你一层皮都是轻的!” 沈云杳不解,宋言他人挺好的啊,怎么就冷漠孤高了? 若是担心给宋家蒙羞,她可以不喊他大名…… 但她一定要出去啊。 “宋秀才!” “秀才哥哥!救我!” 宋言本是因为夫子布置的课业,来县衙托师兄帮忙到架阁库查阅书籍资料的,刚刚跟老书吏道别走出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秀才?什么东西? 他余光撇过公堂外等待过审的长队,一个黑脸小子冒了个头又沉下去了。 宋言一下就想起了棺材里傻不愣登要亲自己的沈云杳,停下脚步往那边仔细辨看。 “宋公子怎么了,都是些犯了事等着大人审判的,有些嘈杂,不必理会。” “那帮人正正是撞上了大人正严办城中官吏涉淫贪腐,给一并抓回来的,在酥香楼给老鸨画春宫的画师,这淫秽之物也是大人如今正严办的……” 路过的衙役都认得宋言,看他驻足观看,便给他解释说明。 “画什么?” “画春宫啊!哎、哎?宋公子,你上哪儿去?” 画春宫……沈云杳她是疯了吗。 宋言确定自己在人群里看见了沈云杳,只是,画春宫?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额头胀痛,但还是向她走去。 好端端的她这又是做什么,一个姑娘家,打扮成男子模样混进青楼里帮老鸨画春宫图,画就画了,还被逮回衙门来,他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宋言走到人群前面,跟看守的衙役说了讲句话,指了指里头个头最矮的黑瘦小子。 那衙役点点头,转身去装证物的筐子里翻了起来。 宋言站在画师队伍之外,不见沈云杳再冒头找自己,沉着嗓音道:“沈云杳,你出来。” 沈云杳脱开唯恐被她连累的画师小哥铁箍一样的手,听到宋言喊自己,立即高高举起手蹦了三蹦。 “我在这!” “借过,借过,来找我的,找我的。”沈云杳不顾画师小哥目瞪口呆的样子,拨开人群走到宋言面前。 “宋、宋秀才,你听我说,我来这里是因为……” “画春宫?” “啊、啊?”沈云杳抬头对上宋言戏谑的眼神,立即就不愿意了,她怎么就画春宫了,他们不了解误会了,宋言凭啥也要误会自己,她上次看见他老爹打他一巴掌,都没误会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 “我画的是正经画像,不是什么春宫,请宋秀才帮帮忙,让人把我画的画拿出来瞧瞧,就知道我没撒谎了。” 她心里虽然腹诽宋言,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毕竟眼下在这县衙里,她唯一能抱得到的大腿,只有宋言的大腿。 宋言不错眼地看着沈云杳,她还挺理直气壮。 “宋公子,找到了。”衙役擦了把汗,递过来一卷画。 宋言伸手接过,当着沈云杳的面徐徐打开,预想之中的阻拦没有发生,她不怕他看? 难道她真画的是正经画像? 宋言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轻纱覆玉体,约等于没穿;水眸含情态,明晃晃的媚色入骨。 画上的女子虽然只画了半身,但细节逼真毫不掩饰,画风写实大胆狂放,简直、简直…… 简直恍若真人站在眼前。 他刷地把画扣上,快速卷了起来,恨铁不成钢。 “沈云杳,你说这不是春宫?” 第44章 宋言他肯定没看过 沈云杳被宋言一嗓子吼呆了。 她这是春宫? 她斜眼看向他,他不会根本没看过什么是春宫吧。 听闻他为人清冷孤傲,倒是极有可能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亏她方才还寄希望于他搭救自己,他倒以来就先审判了她就是画了春宫没跑了。 沈云杳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画,小心翼翼地问:“不如,我们先去问问县令大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宋言是个纯良的,她在此处也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 宋言也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沈云杳斜着眼睛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说,你是不是没看过?不懂?要不要我们找个懂的人再瞧瞧? 他扭开头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瞧她,从筐子里随便选了几张打开来看,还没看完,他耳尖渐渐起了红晕。 若是这般的,他的确没看过,也不需要看这种东西。 沈云杳观察细致,立即不服道:“怎么样,开眼了吧!” 宋言不搭理她,假意咳了两声,转头问身边的衙役,“柳大哥,俞大人何时会审到他们。” 姓柳的衙役方才也看见了宋言手里打开的画,有些异样,这幅画倒是与其他的不同,说它是,它又不完全是,说它不是吧,它也不是啥正经姑娘的画像,端看大人如何定了。 “宋公子,大人里头的案子结束了,这就到了。” “那小子是宋公子的熟人?那幅画我看也不算是啥子春宫图,就是……就是露骨了些,不如这样,你跟那小子现在外头等着,待大人案子都过完了,再来定夺吧。” 这些画师不是什么大罪,抓了放放了抓,不过都是关押个几天,罚几个钱就出去了,衙役也愿意卖宋言个人情,把沈云杳提溜出来,让他们上对面屋檐底下坐着等,自己领着一众画师先去过堂了。 沈云杳抱着自己的画,在画师小哥羡慕的眼神里,蹲到了一处台阶上。 宋言站在她身边,并没跟她一起蹲着,她如今换了身装束,没啥束缚,干脆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宋公子,今天幸好在这里遇到了你,不知道我们需要等多久,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小妹在小苏楼对面的茶摊上等我回去,不知方不方便帮个忙?” “我想托你让人去跟我小妹说一声,让她莫要担心。” 沈云杳记挂着小芙,自己又不能出去,只好好声请宋言帮忙。 宋言看了看她缩在袖子里的手,露出一点红色的鞭痕,一言不发,径直朝衙门门口走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会有人去把你妹妹领过来。” 他把手里跟衙役讨的伤药丢给沈云杳,便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那幅画,实在是颠覆了他对沈云杳的看法。 他从前以为她是个泼赖爱财的,钻进自己棺材里捡便宜,后来发现她不过是个被恶毒家人逼急了的小可怜,为求自保拼命张开浑身的刺跟毛,没过两日,又发现她是个胆大奔放的……写实派画手,被逮进了衙门里来求自己搭救。 这个沈云杳,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偏偏他没法子视而不见,见而不管。 他书院的床榻下,还搁着她给他送来的两筐子风干肉和饼子。 这段日子,宋绱老头当真停了他的银钱吃食,他靠着沈云杳给的鸡腿兔头不必去夫子家蹭饭,也不用劳烦俞师兄,他活该欠她的。 “沈云杳,你……你为什么要画这个?” 半晌,他问了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实不相瞒,最近有些缺钱。” 沈云杳老老实实的,半点掩藏也没有,求人帮忙,不可隐瞒,这点操守她还是有的。 宋言没话说,沈家日子确实过得不怎么样,“酥香楼给你多少钱?” “工钱二百文,赏银还有一两,如果被选中的话。” 宋言沉吟,“那你画的那幅,估计选不上。” 沈云杳:要你说…… 宋言收到了她的白眼,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给她这一两二两的,让她以后不要在出来接酥香楼的活了,可惜自己如今也被停了银钱,只得道:“你若是缺钱,可以下个月到书院来找我。” 沈云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用,我自己能挣。” 两人没说几句,县令大人正好退堂休息,命人来把他们叫进了公堂旁的偏殿。 沈云杳洗净了脸,跟着宋言一起去见了俞子濯俞县令。 俞子濯面前的书案上,铺着眼前宋言带进来的小姑娘画的画。 他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小姑娘。 这就是宋言说的那个朋友? “小姑娘,你叫沈云杳?”俞子濯把画卷起来还给她,“你的画倒是挺大胆的。” 沈云杳接过来,老实答道:“回大人,我只是如实画了自己看见的。” “好一个如实画了自己看见的。” “你不知酥香楼的老鸨招画师是去做什么的吗?” 俞子濯沉了脸。 “师兄,她画的与旁人不同,她这……不能判为淫秽之物吧,我问过去缉拿的捕快,酥香楼的碧芙姑娘当时的确是这般穿着动作……” 俞子濯看着着急辩解的宋言,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就着急了,这个小姑娘,还真不一般。 “行了,我不过说两句,你说这一大堆。” “小姑娘,虽然你这次没违反律法,但酥香楼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去,你以后要小心些,仔细辨认不要再被人坑害了。” 俞子濯训诫了一番,把画还给沈云杳,让人送她出去,只把宋言留了下来。 宋言还以为师兄有旁的交代,谁知俞子濯指了指旁边的交椅,“你坐。” “你这个朋友还挺有趣的,等我今日公务忙完,跟你一起上她家去看看。” 宋言:…… 他无奈但没拒绝,俞子濯此举多半是想替他还了上次沈云杳送肉的人情,这对沈云杳一家也说得上有好处。 沈云杳重获自由,出了偏厅,刚好小芙也被送了来,她赶紧上去牵了小芙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次得了宋言帮忙,回去再好好想想怎么谢他。 沈云杳出了县衙大门,往东市拐去,不知身后的衙门石狮子旁,尹氏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大光明的匾额,跟旁边的衙役打听起来。 “官差大哥,刚才出来的那个黑瘦黑瘦的小子,她咋地了?” …… 沈云杳跟小芙回到东市,一番折腾已经过了晌午,买两个馒头就该上路回家了。 “前边的小子姑娘,等一等,对,就是你,过来。” 沈云杳回过头,竟然是酥香楼的碧芙姑娘,她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酥香楼的后门,身边跟着龟奴,朝沈云杳招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碧芙姑娘,你喊我?” “你的画呢,我瞧瞧。” 碧芙对今日的阵仗见怪不怪,伸手问眼前的人要画像,自打新县令上任,这样的事已经不下六回了。 倒是这个姑娘她挺好奇的,明明是女子还装扮成小子来给她画画,听人说她画的很不同,进了县衙又比别人先出来,真是奇怪得很。 她没点破她,只想看看她画了什么。 沈云杳留着画也无用,干脆的给了碧芙,“喏,送你吧。” 她给了画就走。 碧芙站在酥香楼的后院里,张开了沈云杳给她画的画,“呀……这是……” 画中女子美艳娇慵,却不似她从前看到的任何一副以她为本画出来的孟浪之作,这画里的她,是美的,很美,不涉任何男子垂涎深凝的美。 完完全全,只是她一个人的美。 美得叫碧芙眼角渐渐湿润了起来。 “小桂哥,奴家求你你帮个忙呗。” …… 沈云杳牵着小芙往城门口走,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她警惕地回头,好似是方才碧芙身边的龟奴。 “碧芙让我给你的,她说,你的画很好。”那人没有多余的话,塞给她一个荷包调头就走。 沈云杳莫名其妙地拉开来,就呆怔住了。 柔软的绢布荷包里,躺着一块银子和一些铜钱。 她数了数又掂了掂。 约莫一两二百文。 第45章 青麻庄竟有画春宫的 沈云杳没想到碧芙姑娘真选上了她的画,不过想想其他画师都在衙门里还没出来呢,也只有她,只剩她了。 今日进城一趟,得了一瓶衙门专配的伤药,和一两二百文,还算不错。 就是如果能跳过被逮进衙门这一遭就好了。 说起衙门,沈云杳从袖里摸出宋言给她的伤药,小瓶子还挺精致,有股子好闻的清新药香,想必还挺值钱的,她想都没想,自然而然地带着小芙拐进了药堂大门。 等她出来时手里多了五百文,这小小的一瓶衙门专配伤药,还真挺值钱的啊,她进了药堂刚刚拿出来问能不能卖,伙计就乐呵呵地收了,付钱也爽快,说是下回若是还有尽管送过来。 至于她受伤的伤,回去让娘帮着摘几张止血消肿的草叶子碾碎了敷一敷就好。 这么一来,今日进账一两七百文,将近二两了! 沈云杳喜滋滋地把钱都收好,连同进衙门的那点不痛快也不计较了。 况且,她今天还意外得了个新的挣钱点子,等她进后山确定一件事,就可以开干。 回到青麻庄的后山小屋里,何氏还在窗前织布,看到她们,扶着织布机起身,赶紧来接。 “娘!” “我们回来了。” 小芙欢欢喜喜地背着篓子跑上前,沈云杳也把手里的米面提到灶房里存放妥当,“娘,您歇着吧,织了半天的布也要在院子里走走转转,我跟小芙来烧饭。” 何氏坐了半日,腿脚早就肿胀得难受,拗不过沈云杳硬是不同意她待在灶房里,只得听她的,扶着肚子在院子里慢慢的来回走动起来,顺便喂喂院子里的一只鸡一只鸭。 等下蛋了能给云杳和小芙补补营养,特别是云杳,从前吃了好些苦头,个子娇娇小小的,得多吃些长长个。 沈云杳路上她嘱咐过小芙,两人都没提任何跟衙门有关的事,她不想节外生枝叫何氏担心。 今日挣了些钱,沈云杳多买了好些菜,青嫩嫩的黄瓜和豆角,还有脆甜甘口的甜萝卜,鱼一条、猪骨两根、五花肉一斤。 调味的酱油、盐和醋还有酒,加上炼油的猪板也都备了,整整齐齐地摆在灶房的台面上。 她快速的处理干净食材,锅里滋滋冒着油香,猪油炼好了盛出来放在大瓷碗里放凉。 炼油剩下的油渣跟五花肉爆炒一碟青豆角;黄瓜拍碎拌上酱油跟醋,再热油浇了小米辣伴蒜末,淋到装盘的黄瓜上;鱼和猪骨分别做了清蒸和炖汤。 甜萝卜切丝清炒,还有一碟青青嫩嫩的上汤菠菜。 没一会儿,灶房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饭菜香。 她忙得不停,小芙帮着打下手,一双大眼眨都不眨好奇地看着她炒菜下料。 何氏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实在被烟囱里飘出的菜香勾的不行,也不绕圈走了,到灶房里来看。 “呀,这么多菜!” 何氏都惊呆了,“谁要来家里做客吗”。 小芙在盛饭,沈云杳把最后出锅的汤盛到菜盆里,摆上桌,她做这么多菜,单纯因为觉得何氏先前在沈家受苦了,如今终于脱离出来,自己又刚好挣了些钱,赶着给她和小芙补些营养。 还有那个今天刚刚找到的挣钱点子,她隐隐觉得可以大干一番,心情十分舒畅,不知不觉就做了许多。 “不多不多,娘你快些过来坐,一会儿汤凉了可不好喝了。” 何氏还没进屋,呼啦啦外头就来了一帮人。 打头的是庄子里的尹氏,后边跟着她家两个儿子,还有几个素日跟尹氏交好的妇人、庄汉。 一行人神色不善,看向沈云杳的目光更是怪异得很。 “唷,我说云杳娘,还没吃晚饭呐。” “瞅瞅都吃点啥,我才过了溪河就闻到了香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来客人了呢,这是做了什么吃的。” 尹氏装模做样地推开篱笆门,往灶房里探头探脑,原本只是想确认沈云杳在不在,何氏一家能有啥好吃的,野菜馍馍混点糠皮都算好菜了,香味肯定是别处飘来的。 “呀……这是……” 尹氏一愣,这一桌子菜是怎么回事,何素兰家竟然还用得起猪油炒菜? 还有这排骨、这鱼、这五花肉片,还有这浓汤涝的菠菜…… 每一碟香喷喷冒着热气的菜都刺激着尹氏的眼睛,她家曹文可是庄子上管账目地皮的干人,她都没舍得一顿整这么多肉菜。 瞅瞅那五花肉炒豆角,肉比豆角还多,何氏一家都是女人,连个汉子都没有,谁挣钱?没人挣钱怎么吃的上这么好的菜。 “素兰,真看不出来啊,你这个当娘的还挺豁得出去,不过么,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尹氏从灶房里出来,眼里都是讥讽,两手往胸前一盘,怪腔怪调的朝何氏连声啧啧啧。 何氏见尹氏上下打量自己还不算,还不住的往云杳身上扫,奇怪道:“她婶子,你想说啥呀,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 “大家伙可都看见了,这事可不是我瞎嚼舌头,再说本来也不关我的事,要不是为着庄子上的姑娘们名声着想,我还不想说来着。” “尹嫂子,你就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把大家喊到云杳她们家来,总归要给大家说个明白吧。” “就是啊,这庄子上又怎么了,云杳家跟姑娘们的名声有什么关系啊。” 何氏感觉不太妙,但也不知这尹氏到底想干什么,刚想去嘱咐云杳不要出来,沈云杳在灶房里听见了,擦擦手皱着眉头出来。 尹氏卖够了关子,哼笑两声,指着刚从灶房出来的沈云杳,大声说道:“什么事?你们问问她吧!” “若不是我今天恰好进城路过衙门,还不知道呢。” “沈云杳,你在外头都做的污糟恶心事,你给青楼妓馆画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人画的时候,就一点都不为咱们庄子上的姑娘想一想?” “你这样,她们可还怎么嫁的出去,谁还敢上咱们青麻庄来说媒哟!你吃肉的银子拿着不烫手吗你!” 尹氏又拍大腿又摇头,指着沈云杳大骂不要脸。 人群里好似炸了锅,单是青楼妓馆四个字就足够叫人想入非非,嫌弃得很了,沈云杳竟然还在里头画小人画! 第46章 把她们一家撵出去 尹氏得意地看着沈云杳,这回的事情板上钉钉,她看这对母女还怎么脱身。 今天路过县衙大门,她一眼就认出了换男装把脸涂黑的沈云杳,从前在庄子里,何氏就总把这姑娘脸涂黑,单换了一身衣裳可瞒不住她的眼睛。 谁知官差后边说的话才叫她震惊得心中一喜,上次沈云杳大闹沈家,庄子里人人见了都要躲一躲,她也不敢直接上来招惹。 可这山脚下的屋舍她又实在想要,正愁着不知用什么名目能把这母女三人撵走,沈云杳就亲自把机会送到她跟前了。 她是半天都等不了,吃过晚饭就召集了一伙人,上后山来轰人走。 “我告诉你何氏,这可不是你一家的事儿,咱们整个庄子的脸都要丢尽了,若不是我今天刚好在县衙大门口撞见,就要被你们糊弄过去了,你们说,这样的人家还怎么留在我们青麻庄!” 何氏不知今日姐妹两个进城遇上的事,骤然被尹氏找上门堵着骂,一时慌乱起来。 “尹大姐,你、你这说的哪门子的话,云杳怎么会这么做呢,她今天进城就是帮着家里买些米面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对了,云杳跟小芙一块儿去的,她自己不会去那样的地方,更不可能把小芙带着去呀,你一定是看错了。” 何氏慌忙跟庄子上的大家伙儿解释,急得满头是汗,尹氏说的这个,可是件严重的事。 云杳还未说亲,进出青楼的话传出去,谁管她是去给人画画的还是扫地洗衣的,就只会盯着“进过青楼”看了,从这上头就不知要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何氏越说越着急,扶着肚子有些站不稳,沈云杳过来扶着她坐下,“小芙,去给娘倒一碗水来。” 小芙噔噔噔地端过来一碗水,何氏喝了两口才算好些,靠在竹椅背上,紧抓着沈云杳的手,急道:“云杳,你说呀,你告诉她们,是她们看错了。” 沈云杳安抚地拍拍何氏的肩膀,本来不打算让娘知道这事,就是怕她忧心过度,谁知曹文的婆娘竟找上门来聒噪。 眼下首要的是让何氏离开这个挑起是非的祸首——激动的尹氏,免得被这个女人搅得她娘情绪激动,或是不小心被推倒,那就不妙了。 “小芙,你先陪娘进屋去,这里我来解释。” 沈云杳冷静地朝小芙示意,小芙点点头,赶紧上前,“娘,我陪您先进屋歇会儿,我有东西给您瞧呢。” 何氏不傻,云杳这样很反常,明显就是想把她支开,她愣愣地看着自家大女儿,对这件事的疑问心中已有了答案,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咬着牙咽了回去。 家中几次有事都是云杳撑在前头,云杳也从来没有害过家里任何一个人,相反只要有好的事、好的东西,总是把她和小芙放在自己前头。 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有什么决定,她作为娘亲都该信任她,支持她。 否则若连她也跟着人这般指责她,云杳该多么难过啊。 何氏犹豫了数息,撑着小芙的手站起身,“好,娘就在屋里,若是说不清,就马上换娘出来跟他们说!” “没关系的云杳,咱们一家总是好好的。” 何氏深深看了大女儿一眼,还是自己没用,要是自己能挣到更多的钱,云杳就不必吃这样的苦头。 她跟小芙一进屋关好门,立即拉住小芙问道:“小芙,你跟娘说实话,今天云杳到底去了哪里?” 小芙看向窗外,一群人正围着她阿姐指指点点,她有一些害怕,低下头小声道:“阿姐让我在茶摊上等,后来有官差大叔来领我去衙门里,我跟阿姐就从衙门一块儿回来了。” 何氏脸色一白,尹氏说的确有其事,但肯定不是她说的那般,里头一定有隐情,云杳一个姑娘家,怎么争得过这么多人。 “小芙乖,你快从后门出去,去找你许婶子,让你陆叔一块儿上家里来一趟!” “那娘您呢……”小芙不动,她听阿姐的,阿姐让她守着娘在屋里。 “小芙乖,去喊人来给云杳帮忙,娘不出去,娘就在这屋里。” 小芙这才点了头,只要娘不出去,她是很想去喊陆川哥来帮忙的,阿姐一个人对付这么多张嘴,肯定不够用呀。 沈云杳确定小芙跟何氏进屋去了,没留意小芙又偷偷溜了出去,她正抬手拨开尹氏戳在自己鼻尖的手指头。 “你说这么多,这些都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进没进衙门,上没上青楼给人画画,都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影响你出门另嫁了吗,你这么生气。” 沈云杳气定神闲的样子彻底惹怒了尹氏,敢情她刚才废那么大嗓子,喊了那么久,这姑娘是压根没听是吧! “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另嫁了……不、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你害了全庄子的姑娘都丢了名声!” 尹氏叉着腰,往地上啐了一口,“因为你,她们出门都要叫人指着鼻子笑话,你懂不懂!” 沈云杳好整以暇地看着尹氏发飙,淡淡道:“哦,那都是谁家的姑娘被我影响到了,你倒是说说看,或者叫出来给我看看,我瞧瞧都是怎么个影响法。” 尹氏一下被沈云杳的话噎住,这叫她怎么说,谁家的姑娘愿意给她拿来跟沈云杳靠边? “张婶、罗婶,你们倒是说话啊,刚才在底下的时候,你们不也气得牙痒痒,这会儿怎么都是我在说,玉屏她娘,你不是说沈云杳若是害你玉屏亲事黄了,你饶不了她么!” 尹氏不甘心,一连点了好几个妇人的名,那几个被点了名字的,都知道沈云杳不是个好惹的,她连沈家祖母都敢打,谁想要招惹她,一个个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沈云杳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哦?玉屏姐她娘,玉屏姐的夫家因为我去给人画画,就说不娶她了?” “你确定有这事?” “没、没,那倒没这么说,我、我只是说万一叫人知道了……”玉屏娘后退了两步,这沈家的丫头邪性得很,谁家出了这事叫人知道不慌张的,她怎么好像不干她事一样。 “万一叫人知道了,这事就跟你家有关系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几家如今是血浓于水了,还是说这方圆百里的青年小伙都要看我行事才决定要不要娶一个姑娘?” “我是管婚嫁的菩萨么,你们都要这么来拜我山头?” 沈云杳一连发问,把被尹氏撺掇来闹事的婶子堵得没话说,她自己倒是翻个白眼到一边坐着喝水去了。 说了这么多,她口渴。 尹氏好不容易寻着这么个机会,怎肯让沈云杳就这么轻松地躲过去了,猛地窜到前边来,啪的一声挥手打翻了沈云杳喝水的碗。 “你少在这耍你的嘴皮子!” “我不是你祖母,可不会惯着你这泼赖模样!你那是给人画画的事吗,你一个姑娘家画见不得人的春宫图,你还有什么脸面待在青麻庄。” “赶紧带着你娘和你妹妹,滚出这间屋子!” 第47章 另有所图 沈云杳看着发疯的尹氏,露出了一丝笑意。 总算露出真实的意图了吗。 她才不信尹氏这样的人会拥有这么高的“正义感”,容不得青麻庄里有一丝一毫的不合礼法,单单只是看到她从衙门里出来问了一嘴,就要为青麻庄所有未嫁的姑娘抱不平。 尹氏要不扯这张大旗,单只是同其他人嚼舌根子笑话她做青楼姑娘的买卖,她还不会觉得她另有所图。 如今再明显不过,尹氏根本就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是觉着她有损青麻庄名声才来的。 “哦?滚出这间屋子?而不是滚出青麻庄吗?” 沈云杳踢开地上的碎碗片,戏谑地看着尹氏。 “对!这间屋子本来……” 尹氏骤然反应过来,这丫头给自己下套呢,她赶紧改口道:“滚,滚出这间屋子,也滚出青麻庄!” “这间屋子本来怎么了,你倒是说说看,我酌情考虑考虑要不要听。”沈云杳哪会让她把重点绕过去,脚下还不停把碎瓷片踢得更远些。 她可不想待会儿尹氏要是气急败坏了随地就能捡块尖利的瓷片来干自己。 反正她手里有弹弓,这场上只要自己一个人有趁手的家伙什就够了。 青麻庄其他的人也都有些回过味来,对呀,曹文的婆娘为什么不说滚出青麻庄,要说滚出这间屋子? 不是说的沈云杳伤风败俗,影响了庄子上还没说亲的姑娘,才把大家伙儿叫来说个理儿的吗。 “曹文家的,你不是把我们大家伙儿骗来这,为着你自家谋算吧。” 刚才被尹氏硬拉出来的玉屏娘古怪地看了尹氏一眼,害她被沈云杳一个小丫头落了面子,她心里正不痛快着,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尹氏当枪使了,哪里肯答应,调头就抖尹氏的底儿。 “谁不知道你家两个儿子都说了亲了,正缺屋子住,你不是看上这无主的房子,让我们来给你做这坏人吧。” “哦?曹家大婶,你要把我们一家撵出去,是想给你儿子腾地儿成亲生子?你家要生,我娘也要生,你就不能给你家未出生的孩子积点德?” “这种折寿消福的事你还要拉着这么多人垫背,给你家挡灾啊?” 沈云杳顺势而为蛇打七寸,一句话让庄子上来堵她家门的都转头怒视尹氏。 尹氏眼见着慌乱了,沈家这个不讲道理的,再让她这么胡说下去,着最后可不定能把屋子收回来,弄不好她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用口水淹死,她小儿子的亲事也要被庄子上的长舌妇搅黄。 “谁、谁说我要这屋子了!” “这屋子本来就是庄子上的,她们母女不吱一声就住了进来,我家曹文那儿还没法做账目呢,再说了,就算庄子上收回这间屋子,也是为了腾出来修缮好了给宋老爷一家的。” “上次宋老爷府里来人,你们也见着了,都没个像样的落脚地儿,哪个主家在自家庄子上没有个别院的,说出去像话吗,我还不是为了能替你们把事情办得漂亮些,宋老爷一家高兴了,咱们不都有好赏儿么!” “你们一个二个地倒指责到我头上了,要不这屋子你们给腾地儿?” 尹氏搬出宋家,自然没人敢跟她啰嗦,先前叫嚷的玉屏娘也成了没嘴的胖葫芦,不敢说话了。 她叉着腰洋洋得意地扫了一圈,哼了一声又呸了一口口水。 “沈云杳,不怪我们为难你娘和你,这地本来就该你家腾,你跟沈家分家了,自然就从青麻庄老沈头名下划出去了,庄子上没有多的屋子给你,你们一家本来就该搬出庄子去的,你又做了伤风败俗的事,自然留不得你,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天就搬走。” 人人都怕尹氏搬出宋家来做说头,沈云杳却不怕,还别院呢,别院她自己家去吧,“曹家婶婶,您可真是有心了,我看上次宋家二夫人就挺喜欢你家院子的,还夸你来着呢。” “你这么能为你主家分忧,快些回去把家里的儿子媳妇扫地出门,腾地给宋家做别院吧。” 曹氏一时语塞,指着沈云杳你、你了半天,说不下去,宋家二夫人确实夸她屋子布置得有趣致来着,她当时还得意洋洋地逢人便说,把这事整得庄子上人人都知道了,觉着倍儿有面子。 谁知道这丫头今日就拿这话来堵自己,尹氏万没想到沈家这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能这么难缠,没脸没皮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蹦,气急败坏随地抄了根树丫子就想扑上去划花她的脸。 “你这贱蹄子,什么话都叫你说了去,你搬是不搬,搬是不搬!” 尹氏果然说不过要发疯,沈云杳早有准备,才不会用自己的细胳膊跟身高力壮的尹氏硬刚,她快退几步,刚拉开弹弓对准尹氏,就被一只手快速按了下来。 陆川挡在她面前,按下她的弓,背上也挨了尹氏的一抽树丫子,小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来,捡起石头就砸尹氏。 “叫你想打我阿姐,叫你打陆川哥哥!” “小芙!” 陆川松开沈云杳的弓,又跑回去把小芙拉上,这回倒是不拦沈云杳了,跟小芙一起躲她身后去,沈云杳被他这顿操作整懵了,“你这是干嘛,是不要打还是快些打?” “我娘让我拦的,我拦过了,现在你随便,不能让她打着小芙就行。” 沈云杳嗓子一憋,气都提不上来,这家伙的脑回路要不要这么噎人。 这么一卡壳,她也放下弹弓作罢,陆叔都来了,她的确不会在他出手调停的时候还趁机打人,叫他难做。 尹氏的第二抽树丫子也没能劈得下来,陆明义、许氏还有她家曹文都赶来了。 许氏上来护住沈云杳几个,一把推开了尹氏,“曹文家的,你一个大人,上这来欺负云杳一个小姑娘,你还要脸不要。” 陆明义也当着大家伙的面,跟曹文说道:“曹兄弟,你一向负责庄子上的账目地皮,可该知道这山脚下的屋舍不是庄子上的产业,当年蒙宋家老太爷恩情,允许我叔父将这里买下,这是陆家自己的地。” “你若是没跟家里人说明白,现在就请说清楚,我陆家的屋子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安排。” “再胡说八道就不能怨我们不讲这么多年邻里乡亲的情分了。” 曹文脸上挂着干笑,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事,只是尹氏闹这出也没跟他商量,他也是才知道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是是是,陆老哥你说得对,我家婆娘她不知道这事,闹笑话了,叫大家看笑话了。” “臭婆娘,还不快放下,你干什么这是,庄子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还不跟我回家去!” 尹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明义和自家男人,这、这屋舍竟然不是庄子上的,青麻庄里竟然还有不是宋家的东西? “我、我,我……” “你什么你,叫你回去你还在这丢人现眼,我的脸都要叫你丢光了,还不快给我滚回屋去!” 曹文怒瞪着尹氏,突然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把尹氏打蒙了。 尹氏捂着脸久久回不过神,“你、你打我?” 她自觉丢尽脸面,又不敢打回去,把怨气都怪在沈云杳身上,要不是这蹄子跟她对着干,她至于被当家的在外头打了一巴掌吗, 她撒了泼一般朝沈云杳冲过去,“都是她搅的好事!”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48章 县太爷竟然来作证 沈云杳原本已经决定看在陆叔的份上,不跟尹氏多话,只要她不再来自己面前聒噪就行。 谁知这尹氏自己面子挂不住,竟还想拿她说事,这就怪不得她了。 再不撵走尹氏,她饭菜都凉透了,肚子也要饿瘪了。 “说到搅事,好像是你哄骗大家来我家门前搅事的吧。” 她眼皮子都懒得抬,陆家已经拿出实据,曹文也认可,只要给个机会谁都会想与尹氏划清界限。 “对,就是她,还跟我说什么要来帮全庄子的姑娘讨个说法,压根就是为了她自己。” “陆川娘,你可要帮我们说句公道话,我们跟着过来,可不是要把她们孤儿寡母的撵走的,我们只是想叫云杳丫头日后行事稳妥些,小心糟了坏人哄去做了错事。” “对对对,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了,我们也是为了云杳丫头好,都是曹家的存了旁的心思,我们可没说那些要人走的话。” …… 尹氏一下反成了众矢之的,她再蛮横也有些怯了。 当下唯有一口咬死了沈云杳,她觉着才能平了这件事。 “我没弄错,你们都不要被这个小蹄子骗了,她今天从衙门里出来,我看得真真的,那差爷都说了,她跟里头一帮人都是给妓馆画春宫逮进去的!” “她做了这样的丑事,我怎么就不能上门来说她了,她丢的不是青麻庄的脸吗!” 沈云杳叹口气,又来了,尹氏真是病急乱投医,她不在这事上多解释,只是嫌麻烦不屑跟她们解释,但不是怕她拿这说事。 “你可能没听完官差说的话,只听了自己想听的就兴冲冲地回来,想着能撵我出去了。” 沈云杳不紧不慢的开口,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叫尹氏心口一咯噔,渐渐升起丝丝不妙的感觉。 但沈云杳没有给她时间消化太多,“若是你再有点耐心,或是没那么想害我,多听几句别人后边讲的话,你就不会今日来出这个丑了。” 沈云杳上前一步,尹氏后退一步,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要遭。 “你见过哪个犯了错的,才被逮进衙门就放出来了?还大摇大摆地回家吃肉?” “我是县太爷他爹吗?我这么能耐!” 沈云杳一席话,让头脑一热跟着尹氏来作闹的人脑门一凉,对啊,沈云杳又不是县太爷他爹,犯了事怎么这么容易就给放回来了? 沈云杳清清嗓子,两手一拍,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到自己身上来,尹氏开了孬头,她怎么着也要给她好好的结尾。 “大家听我说。” “今天的确有人因为帮酥香楼画小人画被逮进了衙门,我也的确是跟他们一起被逮进去的。” “但是咱们玉阳的县太爷,那可是个青天大老爷,万不会如某些人这般张口就来污人清白的,大老爷他审过了案子,查清了我是被冤枉的,才放了我出来。” “我给人画的是正儿八经的画像,不是谁随便说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咱们做人,不能因为自己脑子里污,就看别人都是一个色儿。” 沈云杳两手一摊,真是又气人又欠打,把尹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撒谎!我明明……” “我哪里撒谎了,你是说‘咱们玉阳县的咱们玉阳的县太爷,那可是个青天大老爷’这一句吗?” “我、我没有……” 尹氏哪里敢说半句县太爷不好的话,她不要命了吗,这沈家的丫头怎么这么难缠,早知道她就不跟她理论,就该一开始奔着何氏去就好了。 可惜也没有机会给她重来一次。 “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你一个人说的,有谁能给你作证!”尹氏最后挣扎着。 这回沈云杳还没开口怼回去,人群后边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纯正的男音。 “本官可以给她作证。” 话音落,青麻庄的人不自觉地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身着便服,清朗正气的俞县令领着个俊朗无双的书生走了进来。 “俞、俞县令,您怎么来了。”曹文开始擦汗,尹氏也愣了,这是玉阳县令老爷大人? “各位父老乡亲夜里好啊,本官手下人今日误把一个姑娘带回了衙门,想着手里的事办完了便过来看看,不能叫小姑娘因此遭了误会。” “看来本官来的正是时候,的确如她所说,她是给人画画像的,没有画旁的。诸位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不要以讹传讹,害了小姑娘就有亏自身了。” “当然,即便是本官的父亲,若是犯了朝廷律法,也是不容法外逍遥的,诸位可以放心……” …… 青麻庄的人都呆住了,这真的是县太爷来了啊,沈家丫头虽然不是县太爷他爹,但是县太爷亲自来青麻庄给她作证解释了喂,这是什么能耐,沈家丫头真不简单哇!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惊之余都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跟着尹氏胡来,沈家丫头了不得哩! 还在认真给青麻庄众人普法的县令大人万没想到,他说的那些大家都没咋听进去,脑子里光在想得沈家丫头不简单了。 曹文擦完了额头的汗,诚惶诚恐地把人替沈家驱散了,拖着婆娘尹氏,一步一退一鞠躬地倒退着走了。 沈云杳看着笑眯眯的俞县令和他身后泰然自若的宋言,有些想不通。 这世道真是奇了秒了,咋回回她遇事,都有宋言呢。 她怎么感觉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越堆越高了? 关键是,这件事本来她就已经要收尾成功了呀。 一旁陆叔跟许婶还有她娘已经开始施展浑身的热情本事,要留俞县令下来吃晚饭了,陆叔还踹了陆川一脚,让他快些回家抓只鸡来,小芙也对着眉目清正和蔼亲民的俞大人乐呵呵傻笑。 沈云杳有些无奈,看向了宋言,“你跟俞大人怎么会来。” 宋言看她一副吃瘪的神情,跟刚才斗赢的抖毛公鸡模样相去甚远,不由得勾唇浅笑。 “俞大人觉得你给我送的风干肉味道不错,也要来尝尝。” “不过,你也太大胆了,是谁教你大声嚷嚷你不是他爹的?” 沈云杳呼吸一窒,不能吧,他们早就来了在一旁听她口出狂言?看来屋前的那片草地不能留了,上次就该都割掉。 “宋兄你吃了我的鸡嚼了我的兔,这般行径就有些不地道了啊。”沈云杳咬牙切齿。 宋言发觉自己实是喜欢看她吃瘪模样,拍了一把沈云杳的头,把她头拍低下去不能再瞪着自己,忍不住垂眸笑了又笑,想着她方才大放厥词师兄变来变去的脸色,肩膀也抖个不停。 却不经意看到她隐在袖口中的手,手背上赫然一道红痕,虽只露出一点点,他仍旧看出来比之前红肿了许多。 “你没擦我给你的药?” “你该不会卖了吧。” 那药效果极佳,只要用了就断不会如此,宋言紧盯着她的手。 沈云杳被他看得手背发热,只得呵呵干笑道:“一瓶能换五百文呢,我家里有草药,随便抹一抹就好了。” 宋言只得叹气,他早知她性子,就该在衙门里直接替她把药擦了,“草药呢,拿过来。” 沈云杳心中有愧,不敢违逆,颠颠儿地找来草药,看着宋言细细捣碎,抹在了她的手背上,又用帕子替她缠上,愣是一动也没敢动。 生怕宋言一个不爽,让她把拿五百文拿出来平分了。 陆川拉着小芙躲在院子里的水缸后,默默地瞅着正在包手的两个人,啧啧啧又啧啧啧,“小芙,瞧见没,不要学她,受伤了赶紧回来找我,野男人的帕子最是能招惹事端了!” 小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帕子惹事是吗,晚上她就给阿姐烧掉! 第49章 庙会上买帕子 青麻庄子最近出了好几件大事,其中有一半都跟沈云杳有关系。 从沈家丢女到卖女嫁鳏夫再到分家打人,一次比一次闹得大,接着是宋家来选粗使丫鬟,明明已经避开了,最后沈云杳还是被牵连了,再然后就是她进城画画,把自己画进了衙门…… 何氏怀着孩子本就容易疑神疑鬼,禁不住这么多事串在一起细想,坚持要带云杳姐妹到附近鹿儿山上的崇福寺去拜菩萨,再烧三柱香,保佑两个孩子跟肚里的娃儿从今往后平安顺遂。 “云杳,小芙,换好衣裳就出来,再晚些上山就难了。” 今日是崇福寺庙会,又逢十五,上山敬香礼佛的人会非常多,去得晚了连山脚都难靠近。 何氏装好路上吃的馒头和喝的水,背上篓子站在院子里等着,小芙从后院草堆里窜出来,身上头上都插满了草叶子,这几日沈云杳把屋前头一大片过人高的野草都割了个干净,铺在后院晒干用来烧火,倒是成了小芙的乐园,撒泼打滚晒太阳,能待一整天。 何氏温柔地拉过小芙把她头发里的草叶子细细拔去,又打水让小芙洗净手擦净脸,沈云杳才幽幽凄凄地从屋里出来。 手里捻着一小片边缘烧焦了的棉帕子,上头只余一个宋字,其他的都烧没了。 她把小布片塞在腰间的衿带里,上前帮何氏背篓子,扯了个笑摸摸小芙的头。 小芙不知听了陆川那小子的什么鬼话,把宋言借给她包手的帕子点了,她原本是打算洗净后还回去的,这下可好,还得额外掏钱再买张新的去还。 宋言用的帕子,绣字倒是不难,她央央许婶子也能给她绣,难的是这料子又柔软又细密,一模就知道不便宜。 她打听过,旁的帕子二文钱到四文钱就能买到,类似宋言这种,一方就要二十文。 二十文啊! 她一只山鸡才十二文! 沈云杳恨恨地磨了磨牙,幸而陆川小儿也知道亏心,这两天没敢上后山来找她们,不然她不能保证自己不把他那张肇事的嘴缝上! 这事她没让何氏知道,怕她心疼银子要自己绣一张给宋言,每天何氏已经雷打不动要坐在织布机前大半日才肯休息,她不想让她再操劳别的,唯有自掏腰包去填坑。 故而今天去崇福寺,她打算去庙会上看看,或许有绣工精巧的姑娘出来卖些自己绣的帕子,说不定能比城里铺子买便宜些。 鹿儿山在青麻庄和玉阳城之间,崇福寺香火一直都旺,不是庙会的日子人就很多,今日更是人头攒动,走快点都要踩着前边人的脚后跟。 沈云杳扶着何氏牵着小芙,好不容易从庙里拜了菩萨上了香出来,赶紧找了颗树下的大石头让何氏坐着休息。 “娘,您累不累,在这歇会儿。” “咱们吃了馒头再回去吧。” 沈云杳担心何氏身子沉受不住,这个位置也是好不容易抢到的,当即让何氏跟小芙都上去坐着,放下背篓拿出馒头和水囊来,分给她们俩。 “阿姐你也吃。” 小芙擦擦汗,眼里都是兴奋神色,小孩儿最是喜热闹哪里会觉着累,但阿娘看起来很累,阿姐还背着重重的篓子,她也就乖乖没有到处乱跑,眼睛往庙会的热闹处不时瞟去。 沈云杳摆摆手,她还得趁着她们休息的时候,去找找帕子,“我上那边看看,一会儿回来再吃,小芙你陪着娘,记着不能乱跑,我会快些回来的。” 她安顿好何氏和小芙,就朝热闹处挤去。 庙会上卖什么的都有,吃的饼子、面条馄饨、馒头包子等十数样,喝的豆花、豆沙、酸梅汤和茶又十数样,再加上头花篮子帕子鞋袜帽巾泥人等玩意儿,就更多了,熙熙攘攘地从山脚下一直排到半山腰。 要不是崇福寺里派了沙弥出来维持秩序,怕是连庙门口都要摆满了。 沈云杳穿梭在人挤人中,终于在珠花摊子旁看到了一个卖绣品的姑娘。 别处人虽人头攒动热闹,都是闲逛的多,但这里却围了一圈婶子,沈云杳眼睛一亮,无论到了哪里,跟着婶子们买东西,准有好便宜可捡。 她撸起袖子拨开人群就往那处挤,“让我看看,婶子,这里卖的啥?” 她边往里挤边跟前头的婶子套近乎,那婶子也是个热心的,回头见是个瘦瘦的小姑娘挤不进来,侧身一拽,就把沈云杳拽到她前边去了。 “这里帕子头巾还有碎布头,便宜得很哩,小的一文钱,大的两文钱,最贵的也就五文钱,随便挑随便选!” 沈云杳来了精神,这要是能挑到合适的帕子,能省不少啊! 她埋头跟着婶子们一起奋战,可惜废了半天功夫,除了抢到一张小兜子给小芙,一张头巾给娘亲,其他的顶多就摸了个边就被战斗力超强的婶子们扫光了。 卖绣品的姑娘身后的箩筐都空了,歉然地看着还站在摊子前不走的沈云杳。 “姑娘,你想找什么?我这里已经都卖完了,你……” 沈云杳欲哭无泪,方才有好几张帕子还没摸出料子啥样就从手里被夺走,她压根就抢不过,只得从腰间摸出了那一小块烧剩下的边料递给过去。 “这位姑娘,麻烦你帮我看看,你家里还有没有跟这差不多的帕子,颜色一样就行,便宜点的……” 那绣花姑娘接过沈云杳手里的碎布片,仔细看了看,惊呼了一声:“呀——!” “你、你这帕子哪里来的?” 沈云杳一下就警惕了起来,绣花姑娘的眼神一看就是认得这方帕子。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随便逛逛就能遇上了宋家的小丫鬟出来买帕子贴补家用?可若不是,谁能一眼看出这是宋言的帕子呢。 她咳了咳,赶紧遮掩道:“是我兄长的帕子,说是同窗好友赠的,不慎烧坏了,便想再寻一个差不多的。” “原来如此。”那绣花姑娘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朝沈云杳笑道:“实不相瞒,这帕子是我绣的,我看着眼熟,方才吓着你了?对不住。” “不过你若想要这样的帕子,我可以明天带来,庙会有三天你可以再来这里找我。实在是这个有些贵我今天便没拿,你要的话十二文吧。” 沈云杳听她这么说,又稍稍放下心来,这八成就不是宋家的丫鬟了,若不然早就嚷起来了,怎么还会把院子里绣的帕子拿出来卖给她。 只要事情不会叫宋言知道,她可舍不得放弃这个便宜,这姑娘肯定是因为方才的事觉着抱歉才给她便宜了八文钱的。 八文钱啊,都能让她娘坐四趟牛车进城了。 也正好快到月底去布庄上交织布的限期,她本该更小心些,但天人交战后还是败下阵来,四趟牛车呢。 算了,这绣花姑娘只要不是宋家丫鬟,宋言怎么会知道呢。 “那行,我明日再来找你买。” 沈云杳主动付了三分之一定金,转身回去找何氏和小芙。 绣花的姑娘看着她走远,不免奇道:“真是巧了,出来帮姑娘卖这些零碎,还能碰上宋公子的帕子。” 宋公子那个人,怎么会在书院有同窗好友呢? 她原是玉阳小苏楼掌柜洛藜的丫鬟,她们姑娘跟宋家大、二公子都熟,二公子从来不用自家丫鬟绣的帕子,也不用外头买的,都是她们做了给姑娘,姑娘再给两位公子。 这帕子根本就不往外卖。 要不是近来洛藜姑娘突然兴起要自己学绣东西,折腾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又不满意,扔给她拿出来随便卖了,还不知宋二公子的帕子到了外边女子的手里了。 回去可要跟姑娘仔细说去。 第50章 画师之间的情谊 沈云杳隔日过了晌午才找着借口再去庙会,那绣花姑娘早早就在位置上等着了,不过她今日倒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身着浅葱绿石榴裙的女子坐在摊子后边的竹靠上。 二人远远地见着她,绣花姑娘就摇手招呼了起来。 “姑娘!你总算来了!” “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家中有事耽搁了些时辰,给,这是剩下的钱。” 沈云杳急忙赶过去,数了八文钱付了余下的账,从绣花姑娘手里接过了一方帕子。 拿到手中她就惊叹了,帕子用料跟宋言那张一模一样,颜色也一样,不过是新的,那姑娘还好心地给她也绣了个宋字在右下角处。 沈云杳惊讶道:“呀,这帕子果真跟我那、那兄长手里的一样,回去他肯定能放心了,下回见了友人也不必觉得羞愧了。” 绣花姑娘上扬着嘴角,“那当然,我昨天就告诉你了,那张帕子是我绣的,除了我这里,哪儿都没有一样的。” “对了,你兄长在哪里念书啊。”绣花姑娘状似无疑问道。 沈云杳留意到坐在竹靠上的那个清秀姑娘悄悄侧耳在认真听。 她不愿多惹麻烦,也不想探究她们这有些明显的投石探路,要说此前她为了那一点便宜,有多相信绣花姑娘跟宋言不相识,此刻就有多少觉着不妙。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专门来等着她的。 虽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馅,但直觉她们的问题一概扯远些跟宋言不相干准没有错。 “他、他在白荷书院。” “哦,是吗?”那坐在竹靠上的姑娘骤然起身,一双清灵的眼眸看了过来,伸手要拿回沈云杳手里的帕子。 沈云杳眼疾手快,把帕子往怀里一收,后退一步。 “你——!你果然有问题……” 那葱绿裙子的姑娘话没说完,沈云杳已经拉住了一个半熟不熟的人,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兄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那帕子是我不小心烧的,我定会赔给你吗。” “你还过来,真是的。” 沈云杳拽着的是那日同在酥香楼被逮的画师小哥。 小哥今日一副书生打扮,似是来上香的,身上还有股子香油味,突然被沈云杳拽住,他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沈云杳赶紧亮了亮她手背上一道鞭子刷的红痕。 画师小哥瞬间了然于心,非常上道。 “呵呵,这不是娘怕你贪玩不知道回家,让我跟着出来看看嘛,你买着了?买着了咱们就回去吧,一方帕子,也没要你赔你还偏偏就放在心上了,呵呵,呵呵呵呵。”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弄坏了总是要赔的嘛,嘿嘿嘿嘿……” 两人互相拉着对方的袖管子,尬笑着离开了绣花姑娘的摊子。 绣花姑娘跺跺脚,跟葱绿衣衫的洛藜道:“姑娘!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洛藜方看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完全没想到会真的原地窜出个兄长来。“算了,人都走远了,也算见过长什么样,回去问问宋言就知怎么回事了。” “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帕子什么时候落在外边了也不管,若真是给了那个男子还好……” 等了一天本就是为着等买帕子的人的,人走了,洛藜也没心思再待,催着丫鬟收拾东西赶紧回城去。 另一边沈云杳拖着画师小哥走远了,不见那两个姑娘追上来,才放开他的袖子。 “方才多谢你帮忙。” “你原来竟是个姑娘!” 两人关注点压根一点都对不上,默契好似仅限于认出方才她手背上的那道伤,用完就没了。 沈云杳寻思着再说些什么,或是请人喝一碗豆花算作答谢,那画师小哥先开了口。 “我叫丘南齐,姑娘你叫什么,说来也是有缘,那日你前脚走,我的人后脚就带了银子来赎,我是第二个走的。” 沈云杳心说这能算什么缘分,一同进衙门的孽缘吗,但还是客气道:“原来如此,缘分缘分。” 想想又忍不住详问:“这还能花钱赎的?花了多少?” 她如今对这儿的律法太不熟悉,多知道些总归没坏处,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骗财的勾当,当然能赎的了,也就花了……花了一两银子吧,打了五板子不用蹲牢里十天半月的。”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沈云杳不由得对邱南齐刮目相看,能把一两银子随口说成也就一两银子吧的画师,不由得她不另眼相看,“沈云杳,我叫沈云杳,南兄,你平日都上哪里接的活儿?” 在玉阳难道有什么地方是画师能挣大钱的吗,她很需要这样的地方。 邱南齐眼睛一亮,果然是缘分啊,他刚才认出沈云杳,就是有这么个地方想同她说来着!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刚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最近需要人画像,上回我看过你画的画像,跟旁的画师比起来别具一格,我觉得你绝对能选上,怎么样?想不想一起去试试?” 沈云杳一听画像二字,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画……像?又是画像?” 邱南齐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这可不是酥香楼那种画像,是正儿八经的画像,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我能把你一个姑娘再拉去画这个?” “主要吧还是你画画的技法很不一般,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画,想再看你画一次,这次你就让我在旁边帮你研磨调色洗笔,成不成?” 邱南齐说起画,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背都不自觉挺直了,半点也没有先前随心畅意的闲样儿。 沈云杳犹豫了。 邱南齐立即加筹码:“这次绝对不会进衙门!” 沈云杳多看了他两眼。 “这次一幅画算上赏钱,只要被选上,一两五百文!” 沈云杳目光移不开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要带什么?” 邱南齐笑得见牙不见眼,“后日玉阳城南曲河边上啥也不用带,人来就行,不见不散啊!” 沈云杳目送丘南齐离开,踏实地摸了摸怀里给宋言买的帕子,今天收获也不错啊。 帕子买到了,画画的活儿又接到一单,钱钱在招手,她要加把劲,这次一定要堂堂正正到手不可! 第51章 白棉纸计划 玉阳城,小苏楼。 洛藜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盘账,丫鬟银朱推门进来,扭着手喊了声姑娘便没话了。 “怎么了,让你找大公子,你去找了吗?”洛藜只抬眼看了银朱一眼,就又低头拨动算盘珠子,提笔在册子上计数。 “姑娘,婢子去了,大公子说……说二公子他近日不在书院,宋家二老爷罚他跪祠堂呢。” 洛藜算好了账,把册子算盘收好,回身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跪祠堂。” “说是……说是宋家二老爷先头罚了二公子,不许人给他送银钱吃食,二夫人悄悄带着参汤去看二公子,却发现二公子在书院不缺吃的,有好些风肉存着。” “宋家二老爷知道了气得火冒三丈,断定庄子上有人违逆他的话给二公子送了这些东西,要二公子说出来是哪个大胆的,二公子不肯,就被叫回去跪着了。” 银朱一口气不带喘,把从宋家大公子那里打听来的话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只不过宋家二老爷说的要难听得多,她跟宋家的下人求证了,什么肮脏的破烂肉,庄子上的狐媚子,异想天开的皮赖货之类的,简直不堪入耳。 这些话可不叫姑娘听了污耳。 洛藜听了嗤笑不已,“他怎么不去罚他那位夫人,她不也提着汤去了么,还真是个能装的。” “姑娘,你可小声些。” “怕什么,他还能把人放到我这里来?我这可不是他宋家二房的地儿,手敢伸过来就不怪我砍碎了丢去喂狗。” 洛藜说气话归说气话,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帕子的事,你没跟大公子说吧?” “婢子没说。” “好了,那你下去吧,对了,明日让厨房准备几个汤菜,与我一起送去书院给大公子。”洛藜提到宋家大公子,语气温柔了下来。 “那二公子帕子那事,咱们不告诉他了吗。”银朱小声道。 “这时候怎么说,叫他老子知道了不得再脱层皮?等他从祠堂里出来再看吧。”洛藜口中替宋言说话,心里却不由得想起来那天那个买帕子的姑娘。 她经营小苏楼多年,是好是歹有无邪念自认为还是看得准的。 那姑娘不像有攀附的心眼子。 虽不知她为何有宋言的帕子,又想要做什么,若她安分便不会有事,她原本也没打算把事情说到宋家去,宋家二房满是那个女人的耳朵和眼睛,这事只有等着宋言能腾出手来自个处理。 拿了宋言帕子还不知险恶的沈云杳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在跟丘南齐约好的日子前,她招呼了陆川和小芙天天往后山跑,两日剥了二十几筐的构树皮回来。 陆川把最后两筐构树皮挑了回来,放在沈云杳腾出来的屋前空地上。 “好了,都在这里了,你要这些树皮子干嘛?这个能卖钱?” 陆川擦净汗,拉过一张小马扎坐着歇息,这两天他手上都磨破起泡了,就为着这二十几筐树皮子,也不知道沈云杳想干什么。 不打山鸡不打野兔,竟干起了剥树皮的勾当,这是女猎户该干的吗。 小芙忙不迭地在陆川旁边,捣着央娘亲帮忙找来的草药,捣碎了给抹在陆川的手上,因为陆川哥哥不仅剥了自己那份,还非要替她干活,才会满手的泡。 “陆川哥哥,你疼不疼。” 小芙捧着他的手仔细地抹着,清清凉凉的草药敷在手上陆川哪里还会觉得疼,呵呵傻笑道:“不疼,不疼了。” “小芙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沈云杳还没回答要这些来干什么,那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好奇了,一个专注地捣草药,一个傻乐呵呵地往自己手上抹。 算了,看在陆川如此卖力的份上,她也不计较他撺掇小芙烧帕子,害她损失了十二文的事了。 这些构树皮的发现也有陆川的一份功劳,这个挣钱的新点子她也决定带上他一起。 先前进山打山鸡的时候,她就留意过后山东南面长满了构树,这些构树皮可以用来做白棉纸。 上次在酥香楼画画的洛馨阁纸是二十文一张,她在书画铺子里打听过,这是玉阳最贵的纸,一般舍得用的人非富即贵,其他黄麻纸和竹纸在八文钱到十五文钱之间不等,用的人最多也最好卖。 而她计划做的白棉纸,纸张白皙强韧,书写起来肯定不会输给洛馨阁的纸,做法也不会太麻烦,到时候定价在黄麻纸竹纸略往上,洛馨阁纸之下,物美价廉一定能大卖的。 尤其是可以往玉阳大小书院去推,只要能在学子们中热起来,财源广进指日可待啊。 沈云杳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筐筐的构树皮,仿佛看着一筐筐的金子银子。 “好了,休息够了就起来干活吧!” “我们要把这些构树皮的外皮都削去,留下里边白色的部分,在撕成条放在缸里泡两个月!” 沈云杳边说边拖来几袋石灰,石灰是在玉阳西市上买的,用来泡构树皮。 “这些、全都、全都削皮?还泡两个月?”陆川举起涂满了草药青汁的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云杳跟他说要带他挣大钱,他还以为这树皮子非常值钱能拿去卖呢,敢情不是啊。 “两个月,什么树皮子不给泡烂了,你还用石灰泡,到时候这也不白了呀,谁要你的?” 陆川瞪大眼睛,比着两根手指头,翻来翻去地在沈云杳面前晃,试图叫她清醒一点。 “就是要泡烂它!” 沈云杳笑眯眯的满意极了,泡烂了不要的,剩下的木纤皮就能开始制纸了啊。 在这两个月的空档里,她还得准备做纸用的抄纸竹帘,那个也是个麻烦的家伙什呢,其他的时间,就到处找些画画的活儿度过了。 陆川目瞪口呆,沈云杳一定是疯了,一会儿要把树皮子外头剥去,留下白色的,一会儿又要把这白色的泡烂不要,留下一堆沤臭的老树烂皮,跟他说这个能挣大钱? 青麻庄那个不长眼的又编瞎话哄沈云杳瞎折腾,陆川已决定把这人找出来收拾一顿。 疯子沈云杳宝贝地摸过每一筐树皮子,都是钱啊都是钱。 “别发呆了,快来干活!” “我来啦,我来啦,阿姐!”小芙收到召唤,丢下捣草药的杵,蹦跳着跟着沈云杳开干。 陆川没法,只好暂且先把找出骗沈云杳的人这事放在一边,跟在小芙后头,认命地开始没完没了的削树皮的日子。 第52章 画舫上的清倌姐姐 到了跟丘南齐约好的日子,正好是月底,何氏日夜赶着织布,加上小芙帮忙,恰好赶在最后一天织完了从王家布庄领的线。 沈云杳自告奋勇去送布,何氏大着肚子又赶着织了好些天的布,也觉着累得慌,便同意了。 “你到了王家布庄,把筐子里的布交给王娘子身边的张叔,他是管账的,也负责检查织好的布,他看过没问题就会把钱结了,总共是五百文。” “这些布我织得仔细,连断纱都没有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张叔若问你下个月要领多少丝线,你便说跟上次一样。” “他那里有计数的,咱们也不贪多织多加的钱,就怕织不完反倒被扣钱就不好了……” 何氏有些担心,一句一句地嘱咐着。 “我知道了娘,放心吧,您跟小芙在家等我,送完了布,我想去看看上次订的棉花到了没,可能会晚些回来。” “哎,知道了,那你小心着些,拿着钱了买一条鱼回来,娘给你们炖鱼汤喝。” 沈云杳应了,收拾好东西背上大大的装满布的竹筐,特地给何氏说了今天会晚回来,她还得去城南看看丘南齐介绍的活儿。 告别了何氏跟小芙,沈云杳到庄子口坐上了牛车,进城先去趟王家布庄把布交了。 王娘子不在布庄里,说是去西市看北边新来的染料去了。 沈云杳照何氏说的,把布给了管账的张叔,张叔仔细验看织好的布匹,其他坐在院子里织布的女工听说整个布庄唯一一个可以把线领回去织的织工把布送来了,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就没见过还能把线带回家去织的,掌柜的也不怕人把线给换了。” “我也在好几家布庄做过事了,算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掌柜的怎么想的,一会儿看张叔检出几件孬货来,可扯不清了。” “大着肚子不在家好好养着,出来跟咱们抢活干,她家男人是死了不成。” …… 那些织工手里活不敢停,但话却说的不太好听,但沈云杳今日没功夫跟她们计较,而且何氏也不在这里,听不见这些酸话,她脸皮厚,不怕刺。 “行了行了,好好干活聒噪什么,你们跟何大姐能一样吗?何大姐的相公曾经救过咱们掌柜的,要不是他,早一年布庄就开不下去了,还能有你们在这讨着活儿干?”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喝住了议论的人,沈云杳愣了愣,自从她来到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沈父突然冒了个尖,娘亲能在王家布庄找到活干,竟然是因为这个。 “给,你家的五百文。” 她正走神,张叔已经把五百文点清楚放在木盘子里推到了她面前,“拿好了就去那边帮你娘把下个月的线也领回去,织好的布也要跟这次一样的品相,去吧。” 沈云杳把铜钱装进自己的荷包里,刚才帮她娘说话的婶子已经搬出来了一筐丝线,倒在了她的筐子里。 前后都没人再说什么,她惦记着丘南齐那头画画的活儿,也没多问,背上框子走了。 出了王家布庄,她朝城南曲河方向走去,这地方很好找,有一条窄长的巷子直通河边,远远的就看到丘南齐的后脑勺了。 他站在风口处等她,头巾的飘带跟袖子都被风鼓得乱七八糟的。 “南兄!” 沈云杳往上掂了掂背上的竹筐,朝被风鼓吹得大了两个号的丘南齐走去。 “小云杳,你来了!” 丘南齐潇洒地一回头,看见了背着大竹筐的沈云杳,对方正因竹筐太沉不断调整着背带的位置,完全没感受到他迎着河风的潇洒风流。 算了,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懂。 丘南齐上来帮她把竹筐解下来,换到自己身上背着,“你来画画,还带这个?” 穷人家的小姑娘真是辛苦,丘南齐摇摇头,还是他这般无亲无故的更逍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在哪儿画。” 沈云杳直截了当地问,她虽跟何氏说了会晚些回去,但也不能太晚,担心时间不够,画画的事她也没说,上回尹氏来闹就把她娘吓得够呛,这次只能先瞒着。 “爽快爽快,就在那边的画舫上,瞧见没,挂着牡丹花串的两层高的那艘,玉阳画舫第一美人,柳玲珑今日开宴,玉阳城里诗人才子来的不少,走,带你长见识去!” 沈云杳迈不动步子了,玉阳画舫第一美人? 有了上回进衙门的经历,她如今对头牌、花魁、第一、美人等字眼有些敏感。 倒不是觉得有这个名头的人就一定不好,只是担心她们背后经营之人又给瞎整幺蛾子,她再被逮到衙门里去。 这次,一下还占了第一和美人四个字! 今日不会又那么倒霉吧。 “干嘛了,走啊,不然要赶不上了,柳玲珑那个家伙,连我的面子都不给的,等会开船了咱们只能游上去。” 丘南齐见沈云杳不走,催道。 “南兄,你说过是画正经画像的吧……”沈云杳眼巴巴地看着那一两五百文、不、看着那画舫,不死心地再确定一遍。 “嗨,你担心这个,放心吧你,柳玲珑那家伙是清倌!” 丘南齐不由分说,上来扯了沈云杳的一小节衣袖就开始狂奔,那边画舫上的艄公已经开始收踏板了。 “乔叔!乔叔!等等,我还没上来呢!” 沈云杳跟在丘南齐后头跑得头发都乱了,两人才总算上了画舫,一到甲板上,邱南齐就问:“玲珑呢?” 乔叔往里边一指,沈云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恍若明月清辉般清冷淡雅的女子。 她在二层的小亭子里,抱着琵琶凭栏而坐,轻轻拨动着琴弦,指尖流出玉珠落盘般的婉转仙乐。 画舫第一美人柳玲珑,果然见之忘俗。 沈云杳险些忘了呼吸,这个柳玲珑柳姐姐,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整个人完全契合了她所有的审美点,她简直等不及现在就想把她画下来了。 沈云杳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柳玲珑身上,压根没看画舫上的其他人。 突然听到觥筹交错间,有人说了一句。 “宋公子,请。” 她惊讶地转头,在下一层坐着的一众公子中扫了一眼,没有宋言。 她正暗笑自己想得多,这玉阳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姓宋,多少个宋公子呢。 正这么想着,她目光落在了一个拿着酒杯,眼色迷离的人身上,这个人眉目间倒有几分宋言的样子,只是年纪略小些,阳刚不足,阴郁有余。 第53章 三公子宋明熠 沈云杳正待多看两眼,丘南齐一把将她扯到了船尾。 画舫第一层都是应邀或慕名而来的人,有书生、诗人,也有名流公子或是纨绔子弟,都只为听柳玲珑一曲聚在一处。 而画舫老板招来的画师则安排在船尾的甲板上,那里备好了长桌和笔墨画纸,以供众位画师将今日宴席景象画下。 丘南齐拉着沈云杳在一处空位站定,画舫的老板正一手按着要被河风吹跑的帽子,站在最前面说话。 “承蒙诸位今日赏脸,来玲珑的画舫上作画添彩,我陈数来就说两句话,第一,请求各位不吝施展绝佳画技,将玲珑今日牡丹花宴的盛景呈于纸上,他日悬在画舫里,不但彰显咱们玲珑画舫的人气最盛最热闹,也是各位扬名的好机会。” “这第二嘛,就是诸位最关心的了,我陈数来不是小气人,只要诸位的画能入得了玲珑的眼,每幅一两五百文赏钱,选定立结,我陈数来绝无二话。” “各位……¥…………” 后面的话风太大,沈云杳就没听清了,事实上,这位陈老板刚刚说了承蒙二字,她周围的其他画师已经开始提笔画了,都没人听他说啥。 沈云杳还好歹听到了一两五百文,才兴奋地拿起了笔。 丘南齐这次没打算画,就站在沈云杳旁边看她画,不时帮她递笔洗笔,取颜料。 沈云杳作画时心无旁骛极度认真,她画技偏向于写实,空间光线细节都极力还原,与人眼看到的画面一般无二,和其他画师的虚实相辅相成很不一样,丘南齐从未见过这种画法,看得极其专注,身上的闲汉气质都消失不见了。 沈云杳一画就画了一个时辰,等她画完,其他画师早就搁下笔吃果喝茶去了。 她直至画完了画,才发现身边只有丘南齐一人了,“你怎么不先去拿些吃的。” 沈云杳推了推还在看画的丘南齐,这人怎么比她这个画画的还要沉浸其中,也不知道先去拿些吃的,等会儿他们俩都要没吃的了。 “原来如此,妙啊,妙,这种画法还真是新奇,下回我也要试一试。” 丘南齐压根就没听见她说话,摸着下巴还在琢磨她刚才的落笔和构图,甚至要来纸张当场就临摹了起来。 沈云杳无奈只好随他去,自己去找些吃的,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进到画舫里,她才发觉气氛似是有些不太对,刚上船时尚还听见有人交谈饮酒,吟诗作对,此刻画舫里静悄悄的,那些画师也都拿了吃的躲到甲板上去了。 画舫老板陈数来正对着一个人躬腰道歉。 “少说废话,快让柳玲珑下来陪我喝两杯。” “怎么,她柳玲珑是金佛在世碰不得吗,就算是崇福寺的金佛,我要他从那莲花台上下来,他也不能不答应!” 那人年纪不大,浑身酒气,说话狂妄之极,沈云杳不愿惹事,嘴里咬着大肉包本想避开,谁知他突然伸手指了她,“你,上去把柳玲珑给小爷我叫下来。” 完了,这是把她当画舫上的使唤女婢了。 “你告诉他,小爷宋明熠,玉阳宋家宋明熠,她要是识相的,就给小爷我立马滚下来,否则,不怪小爷我掀翻她这艘牡丹画舫……呃……,还不快去?呃……” 那人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朝沈云杳走过来,沈云杳愣住了,宋家,宋明熠,这不就是宋言的弟弟,宋家三哥儿吗。 难怪她刚才瞧他眼熟,不过此人这副做派比宋言差远了,还一口一个小爷,小哪门子的爷。 宋家即便有人在朝为官,那也是大房,而且为官的宋祁老爷是个爱惜名声,从不仗势欺人的,底下儿子宋谨也是个温良的读书人,宋家二房从商也是些本分生意,只有一个宋言有个秀才功名,轮不上他到处炫耀什么小爷不小爷的。 这些都是她在庄子上听来的,这宋家老三到底逃不过幺儿纨绔的大概率。 沈云杳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理会,她家如今连住的地方都跟宋家没关系,吃喝也不靠庄子,她怕他个鬼。 谁知宋老三酒喝上头了,好似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盖地虎,上来拉扯沈云杳,“喂,叫你呢,没听见吗?陈老板你这画舫上的小丫头,呃、呃、也太不懂规矩了吧,她居然敢瞪我她。” “你听好了,在小爷我这儿,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规矩,你小心我把你从这儿,呃、扔、呃、扔下去!” 宋老三脸孔逼近沈云杳,酒气随着酒嗝喷出来,能熏晕一头猪。 “你不要过来啊,我要吐了。” 呕—— 沈云杳说吐就吐,刚下肚的肉包子全喷在了宋明熠的袍子上…… “你——” “宋三公子,怎么这么大火气。” “来这里的都是爱曲听曲的人,玲珑不才,只会弹两声琵琶不会喝酒,所以才不下来扫了各位的兴致,三公子不是头一次来,难道不知牡丹画舫一向都是这个规矩的么。” 一直在二层小亭子里的柳玲珑缓缓从楼梯上下来,手里还抱着琵琶,看了一眼宋三以及刚刚吐了宋三一身的画师。 “小姑娘,你若是画画完了,就到外边等着去,进这里头来做什么。” 柳玲珑经过沈云杳身边,身上有十分好闻的玉兰花香。 她对面的宋三见着柳玲珑下来,也不管她了,上前就想拉柳玲珑的手一亲芳泽,柳玲珑挥手甩开,冷了脸子。 “三公子衣裳脏了,不如先回去换身清爽的,再来听曲吧。” 宋三变了脸色,“小爷我爱换不换,爱去哪儿去哪儿,轮不到你多嘴!” “玉阳牡丹画舫第一美人,柳玲珑,你还真当你是个仙儿啊,不过是个出来卖的,你高贵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别人不说你还真忘了不成,你那姐姐柳飘飘,还不是个卖身养小白脸的骚贱货,你清高什么,给你脸你还——” 哐当——空空空——空—— 柳玲珑手里的琵琶直接扣在了宋明熠的头上,“凭你也配说她的名字。”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陈数来急得团团转,上来颤颤巍巍地替宋明熠取下头上的琵琶,“三、三公子……” 宋明熠一把推开陈数来,丢脸丢到这份上,他假借酒醉也好真酒醉也好都醒了,指着柳玲珑道:“你——好样的,你等着!” 说把他猛甩衣袍,愤然离船。 一直在甲板上看画的丘南齐听到巨大的哐当声,才从船尾赶过来,拉住柳玲珑,“玲珑你没事吧。” 柳玲珑皱着眉头,气恼地捡起自己的琵琶,“能有什么事,还死不了。” 她拎着敲烂的琵琶,走到沈云杳身边,“小妹妹,你没事吧。” 沈云杳除了还饿着,也没什么事,女神柳玲珑从天而降劈头宋明熠,这么激烈的场景就在她眼前发生了,她兴奋得很。 “没事!我没事!” “柳姐姐你的手疼不疼?” “不疼。你是老丘带来画画的?先去看看画吧。” 被二人晾在一旁的丘南齐和陈数来则苦了脸,一个忧心宋三报复柳玲珑,一个害怕自己的画舫怕是要开不久了。 第54章 二进衙门 沈云杳到底没能跟柳玲珑一道去看自己的画。 她和丘南齐连同柳玲珑和陈老板、艄公乔叔全都被逮进了县衙大牢。 画舫上来赴宴的公子、画师倒是都放出去了,只有与柳玲珑有关的人脱不了身。 沈云杳万没想到这次比上次还要凄惨,上次好歹还是在外头等着审案,这次直接问都没问就坐在牢房臭烘烘的干草上了。 “小姑娘,对不住你了,要不是老丘那家伙非要把你拉来,你也不用跟着受这罪。”柳玲珑坐在她旁边,正盘腿闭目养神,周身的玉兰香气与牢里的臭气格格不入。 沈云杳挨近她些,才解放了自己的鼻子。 “不过你放心,他们关不了咱们太久,我们画舫是在衙门里登过册领了牌照开门做生意的,他们没理由抓人。” “等出去了姐姐再让人送你回家。” 沈云杳还未搭话,看守的衙差就挥着棍子一路敲着牢门过来了。 “吵什么吵!都给老子安静点!” “一个个的不安分,好好反省自个都干了什么勾当,闯了什么祸事,想不清楚可别想出去了。” 那衙差敲到她们这儿,把棍子插回腰间,看着柳玲珑道:“哟,这不是玉阳牡丹画舫第一美人,柳玲珑吗。” “玲珑姑娘,你不该在这地儿待着的呀,你好好想想,今儿到底犯了啥事了?” 柳玲珑别开脸懒得搭理,沈云杳跟丘南齐立即就听出了这里头有猫腻,这衙差话里话外不就在暗示她们今日被抓是得罪了人嘛! 今天画舫上一派清净祥和,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宋家老三。 沈云杳想不通,按理说宋老三不该有这能耐让官府随意来抓人啊,这里头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官差大哥,我想问问,今日李三哥当不当差?”沈云杳在县衙里唯一见过面说过几句话的就只有捕快李三,她想或许能拜托他帮着问得更清楚些。 谁知那衙差笑得狰狞,“李三哥?你蒙我呢你,你认识李三哥你不知道谁把你们逮进来的?” 沈云杳沉默了,来抓人的衙役有七八个,她没注意看,里头有李三? 想到宋言曾托李三从衙门带着案犯到沈家帮她作证,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关窍在哪里了。 李三或是有意要投宋家所好,是以不管是宋家宋言还是宋家宋三,对他来说举手之劳的事都会去做。 那边丘南齐也磨得衙差松了口,套出他们被关进来所立的名目。 竟是因为有白日聚众宣淫之嫌。 衙差走后,柳玲珑气得两颊通红,“胡说八道!” “好个宋三,竟这般卑鄙无耻。” 丘南齐和陈数来则没有这般激动,甚至劝起柳玲珑来,“玲珑,你也别发这么大火气,方才在画舫上你得罪他,咱们就该提前准备着的。” “近来他家跟咱们昌州的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章大人有些往来,在玉阳可不就横着走,要我说咱们也不必跟他硬碰硬,这不是有法子能出去吗。” 弄清了缘由自然就会有办法出去。 “俞大人治下甚严,他们捕快衙役也不敢胡乱抓人,所以才给咱们套了个有白日聚众宣淫之嫌,嫌,啥叫嫌啊,嫌疑呗,那就是没有证据呗,换句话说,就是花点银子把罚银交了,就完了。” 丘南齐一通分析下来,沈云杳算是明白了,这李三是又帮宋三出气,又给柳玲珑一行留了活路,两头都不完全得罪,是个圆滑得溜手的。 花银子就能出去的话,她也没银子啊,她看向把自己带来的丘南齐,不知能不能借她点儿或是大方地把她一道赎出去。 却发现丘南齐和陈数来都眼巴巴地看着柳玲珑。 陈数来和丘南齐与其他男子画师关在隔壁,正扒着大牢的栅栏苦口婆心劝柳玲珑。 “玲珑,你看这么待着也不是事,他们不就要点罚银吗,咱们付了就能出去了不是,也不多,每人一两,我跟你还有老丘、乔叔,就算再加上那个小丫头,也才五两啊,一首曲子都不用的事。” “咱们完全没必要在这受罪啊。” 柳玲珑眼睛都不睁,“老陈,你说哪门子便宜话,唾沫星子不要钱你就乱喷是吧,五两银子不是银子?我一没犯法二没准备犯法,他们凭什么抓人,我倒要等着看看能关着我们到几时!” 沈云杳这才知道牡丹画舫的老板不是陈数来,而是柳玲珑自己,这陈数来跟乔叔都是帮柳玲珑做事的。 提到银子,她也不是画舫上仙气飘飘的柳玲珑,而是护蛋母鸡守财奴柳玲珑。 都说柳玲珑一曲值千金,沈云杳想过是夸张的赞叹,但一曲超五两银子的打赏,还是叫没见过风月场所消遣的沈云杳睁大了眼睛。 美人姐姐还是个富婆呢。 陈数来劝不动,丘南齐接棒上阵,“对对对,老陈说得好,玲珑,你想想,在这牢里啥也干不了多浪费啊,有这功夫盘腿坐着等,你都能弹上好几曲挣多少银子回来了。” 丘南齐比陈数来更了解柳玲珑,一下就说到了她心坎上。 柳玲珑睁开了眼,仔细琢磨了片刻,脸上总算松动了些,“你说得有道理,每一个时辰都该用来死命挣钱,我不该跟银子过不去。” “等会儿他们来人了,老丘你再问问,能不能少点儿,这丫头还没及笄呢,少一半行不行。” …… 沈云杳不得不再次赞叹,就这姐姐这态度,合该她有钱。 她作为一个又想出去又没钱,只能人捞她的小透明,除了在一旁抚掌应和也没有旁的办法,总不能希冀宋言又一次在这里出现,如同上次一般把她捞出去。 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跟他都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上次见还是她去青山书院给他送自家的风肉,他帮了她好几次,她没什么东西好谢他,只有一筐又一筐地往他书院的书舍送风肉。 反正她瞅着他挺爱吃的,她每次送去他都在吃。 沈云杳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偏到宋言身上去了,若是宋言在此处,应该能再跟俞大人刷一次脸把她放出去的吧。 毕竟这次她真的什么也没做,画的画跟上次比起来简直不能规矩更多。 大不了她再给他多送些风肉,山鸡野兔吃腻了,她还可以想法子打些獐子旱獭,或者拼一把试试野猪也行啊…… 她这么想着,仿佛耳旁就听到了宋言的声音。 “她现在何处……” 第55章 怎么又进来了 沈云杳简直怀疑自己幻听又幻视了。 她的牢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长身玉立,俊逸不减,且没有表情的宋言? “南兄,柳姐,你们瞅瞅,这是个真人不?” 沈云杳不可思议地指着牢门外的宋言。 丘柳二人也震惊得说不出话,宋家那个向来独来独往不与风月相关只喜欢念书的宋二,怎么会为着一艘花船画舫上的人来这衙门大牢里。 何况他们还是因为被宋三陷害才到这儿来的,怎么说都是一个宋,难不成是来添把火的? 柳玲珑立即从干草铺的石板子下来,站在沈云杳面前,略带敌意看向宋言,丘南齐也不再跟柳玲珑贫嘴,警惕地看向来人,“小云杳,你可少说两句,到这边来。” 虽然他上次在衙门见过这宋公子领走了沈云杳,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把他们送进来的是宋言的弟弟,虽说是异母,但同父啊。 外头都传这宋明熠的生母待宋言可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好。 可说不准他不会为了给弟弟出气就拿他们开切。 “小云杳?” “沈云杳,看来你最近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宋言无视牢里的其他人,只看沈云杳,把朋友二字咬得挺重,上次她因酥香楼的事进衙门这个男的就在旁边,这次怎么还在。 这姑娘一点心眼都不长的吗。 “哪里哪里,都是一块儿画画的,南兄他恰好帮过我的忙,这位是柳姐姐、陈叔和乔叔,对了宋言,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自个儿熟人来了,沈云杳胆子放大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想来本来她们就没做错什么,都是宋明熠那个家伙乱报私仇。 宋言没有立马回答她,仔细看看她还挺能蹦跶的,似是没什么事,他才余光瞟了眼关在另一个牢里的丘南齐等人。 “沈云杳,上次的事才过去多久,你……” 他话没说完,沈云杳就冲到了牢门边,“宋言,关于我是怎么又进来了,这事说来话长。” 宋言扶额,“我知道,不必再说,出去以后凡事多留点心。” 他今日刚刚从宋家祠堂里出来,陈叔就来说,衙门的李三哥捎了口信过来,上回跟他一起的小姑娘在花船上画画,又被逮回衙门去了。 他衣裳都没换,书院那边夫子托人本来让他回书院一趟也没顾上,就径直先上衙门来了,一问才知是花船的人得罪了宋明熠被他摆了一道。 便让陈叔回去告诉祖父,自己下到牢里先看沈云杳。 所幸艘花船的老板做的是正经营生,他跳过了捕快李三去找赵捕头说明了情况,赵捕头已经带人去牡丹花船上搜查,待查验清楚也就无事了。 按平日宋明熠在外胡闹,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顶多让人去告诉祖父一声,不过这次牵涉了沈云杳,他始终怀疑宋明熠是否跟越氏一样,因为他的缘故才寻她的麻烦。 所以没法子不管。 “你知道?” 沈云杳拧紧了眉毛,“你弟弟还真不是个东西,明明就是他先不守规矩,还说什么崇福寺里的金佛也得听他的,非要柳姐姐同他一起喝酒,我看他才是欠蹲牢。” “如此目无法纪、妄自尊大,迟早有一天他玩完了自己还要拖累你家,你可要当心!” 她无端被人污蔑,此刻见着了罪魁祸首宋三的兄长,不免有些发牢骚,顺便给那个祸事佬宋明熠熠上点眼药。 哪知宋言却不以为意,甚至还扬起了一点嘴角好似笑了,“你说得很对。” “他如今应该已经在祠堂里醒酒了,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他的膝盖,虽没有金佛现世惩戒,但几十个描金牌位看着他挨鞭子和板子,也是少不了的。” “顶着一屁股的伤在宋家的祠堂里关上十来日,除了水,不会有药也不会有吃的,跟坐牢也差不多了。” 宋言说着宋明熠挨罚的事,仿佛不是再说他弟弟,而是说个什么无关的旁人,连眉头都不带为他皱一下,沈云杳和丘南齐等人一样震惊。 “那个,宋言,虽然我觉他活该,但你这、他不是你弟弟吗?” 沈云杳接不下去了,书篓子他清正严明大义灭亲到这种程度了?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在他跟前多说宋三的坏话了。 “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什么弟弟。” 沈云杳从未在宋言眼中看到如此波动的情绪,仿佛幽深不见底的巨壑般,吞噬殆尽他眼中原本明亮的神采。 她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家中怕是没什么兄友弟恭,联想上回在青山书院门外宋父打宋言的那个巴掌…… 他家可能也没有什么父慈子孝。 沈云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看他这副样子也不会喜欢旁人劝解,她也不想替宋明熠这个渣渣说好话。 “咳咳、咳咳咳,我说,咱们能不能先出去,找个地方再慢慢聊?” 在另一头旁观了许久的丘南齐忍不住开了口,这位宋家的公子看起来跟小云杳还挺熟,看样子也不像是宋家老三那一边的,那么来都来了,能不能先把他们都放出去? 丘南齐打断了宋言的情绪,沈云杳再抬头看,已经不见他眼中方才的幽深。 他似是也发觉了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没有多看她,退开几步道:“赵捕头应该差不多从牡丹画舫回来了。” “你们再等片刻。” 说着他让开的位置有衙役过来打开了牢门,单独放了沈云杳出来。 “她跟画舫无关,只是去船上作画,我先领人走了。” “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忧,俞县令治下甚严,没人敢太过乱来,顶多不过一炷香,你们就能出去,到时候是要上告还是私了,都全凭各位心意。” “不过,我倒是期盼各位会不堪这份折辱,与他清算到底。” 宋言接了沈云杳,并没多看柳玲珑等人,领了她便想走。 宋明熠长这么大,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惹事,从前无数次都是越氏拿钱财替他平了,一点口风都不漏,这次他也不会对这些人抱多少期盼。 毕竟世人多爱钱财,他看得多了。 “哎?他们、他们不能一起出来吗?” 沈云杳回头,不知道宋言搞什么名堂。 “小姑娘,你先走吧,今日本就是我连累你,你能先出去我心里算是踏实了。” “你放心,那个瘪三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等把那厮剥下一层皮,我再喊你来我船上喝茶吃果。” 柳玲珑走到牢门边,朝沈云杳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柳玲珑发了话,陈叔和丘南齐也没再说什么。 丘南齐甚至两眼放光地不停偷瞄宋言,话说,宋家二房已经这么不和了吗?这可是坊间都尚无人知的秘辛啊! 这波大牢蹲得值了,等出去了,他一定会是酒楼闲谈里最受欢迎的那个! 第56章 宋家的祠堂 沈云杳跟着宋言从牢里出来,终于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不由得感慨:自己这短短时日可真谓历经千辛万苦啊。 进过棺材上过衙门还不算,连牢里都去了。 不过怎么好似每次都跟宋言有丝丝缕缕扯不清的关联? 这家伙,她都要分不清他是克星还是福星了,要说他是克星,每次她都能因为他得救,可要说他是福星,她好像处于不利的境地很多时候跟他有关? 沈云杳古怪地看了一眼宋言,觉着自己还是适当保持距离比较好。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喊住了走在前面的宋言。 “喏,上次你借给我包手的帕子,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新买的帕子递给他,眼睛却别开看了别处,希望他不要看出来吧。 宋言接过帕子看了一眼摸了摸边角,“洗得还挺新。” 洗得还挺新? 沈云杳眼光飘得更远了,直往衙门门口打转,压根不看宋言一根头发,他说洗得很新,新,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同个姑娘做的帕子,她不信他就能认得出来不是他的那张。 “那、那是,我怕有药味,洗了很多次,洗得很认真。” 沈云杳嘴硬狡辩。 宋言深看了她一眼收下帕子,没再提这茬,“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云杳看他大抵是认不出来的,心安理得地跟着他走出衙门,也领回了自己的竹篓,看过里面的东西都没少,就跟他告别。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也……也去做自己的事吧。” 她还得拐去东市买条鱼,原本想说让他也回家去看看,但想起他方才提起宋明熠的眼神,还是改了口。 “对了,上次送给你的风肉你吃完了吗,下次我再给你送点别的,獐子还是旱獭,你想吃点啥。” “野……野猪也、也行。” 沈云杳没忘记自己先前祈祷的,若是宋言来搭救,她甚至愿意去给他打头野猪,祈祷这种事,就得言出必行。 宋言闻言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缓缓道:“不必。” “不用再送,你留着吃吧。” 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还有越氏也不是省油灯,再多送几次,一定会想办法把沈云杳找出来。 他并不想把沈云杳牵扯进宋家的弯弯绕绕里头来,她住在青麻庄后三脚下安安静静的小院落里,这样挺好的。 沈云杳不知缘由,默认他太过客气,便自主决定了就换成旱獭和獐子吧,过些日子做好了就送去书院。 两人分开,宋言径直回了宋家。 他收拾好要带去书院的东西,特地转了个弯路过了祠堂,只站在墙外就能听到里头宋明熠的鬼哭狼嚎,他把书箱交给身后的陈叔,推开沉重的木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越氏由丫鬟搀着,在祠堂屋外的院子里哭,看到他进来,来不及收束好眼里的恨意,两人目光撞上了她才堪堪避过,垂下眼来。 “言哥儿……” “你、你今日又是为何?” “你弟弟不过是在外头同朋友喝几杯酒,你就要这样盯着他不放?你跟祖父到底说了什么,让熠儿他、他、他要受这家法惩戒?” “你知不知道这五十鞭连着八十大板,他要三个月下不来床啊!” 越氏越说越激动,有些掩不住平日刻意收敛的恨意,眼里流露出一丝丝怨怼。 宋言看也没看她一眼,五十鞭连着八十大板吗,他当然知道会三个月下不来床,甚至还知道修养不好五个月都没法正常走路。 因为拜越氏和宋明熠所赐,他尚在八岁那年就亲身体会过了,他父亲宋绱亲自抄的鞭子和棒子。 “明熠,到如今你还以为你错只错在不该喝酒闹事吗!” 祠堂里传来宋家老太爷宋九礼的怒喝声,随即是更猛烈的皮鞭抽打和板子声,还有宋明熠越来越弱的求饶声,越氏简直要不能呼吸了,腿脚一软就坐在地上,恨不能身替儿子。 “老爷,老爷,你可要救救熠儿啊,老爷……” 越氏哭得不能自已,但她不能进祠堂里去,只能在外哭喊着让里头的宋绱救她儿子。 “我是不是早就提醒过家里,不可在外嚣张跋扈,你今日凭白把人弄到牢里去,你以为你仗的是谁的势?别人又是看在什么份上帮的你!” “爹、爹,您消消气,熠儿他还小,一定是被外头的那些不怀好心的给蛊惑了,您下手轻点,轻点儿啊!” “宋绱,你莫要以为今天我不说你,子不教父之过,明熠如今这般胡闹你身为父亲也给我跪着去!” “都是宋家的儿郎,怎么偏他就不如宋谨和宋言?不好好读书成日到处鬼混,你跟越澜教的好儿子啊!我看他若是再不知悔改,宋家早晚有一天要毁在你们父子的手上。” …… 宋言听着祖父在里头怒骂,间或有几声父亲微弱无用的解释,心中波澜久久不能平,他每次被犯错,即便压根与他不相干,父亲也从未信过,更遑论绑他辩解,而宋明熠没有半分是冤枉的,他却能说是外头有人蛊惑了他。 这可真是荒谬至极。 他不想再听,转身出了祠堂大门,“陈叔,马车备好,我今日就回书院。” 陈叔知道秋闱在即,不敢耽搁公子上书院读书,赶紧备马车去了。 院子里哭倒在地的越氏不甘地看着继子宋言转身离开,为什么明明是他挑唆害得明熠挨打,他却能这般轻易地抽身离开,这么多年她头一次发现自己从未看透他。 无论她如何算计,打压也好、捧杀也罢,这个继子就好似全然都看透了一般,从来不入她的局,这么多年了,他读书眼看就要出了头,若是到时重新得了老爷器重,那家里的那些铺子买卖,还会有她跟明熠的份吗? “翠玉,上回盐运使夫人递来的帖子呢?” “夫人,老太爷不是说了不能与梁夫人家来往过多吗?”越氏身边的丫鬟有一些迟疑,多问了一句。 “多嘴,马上就给我找出来。”越氏怒喝道。 “是、是,夫人。” 越氏咬着牙,扶着丫鬟的手强迫自己站起来,把一切情绪掩藏在眼底,再抬头已换了一副面孔神情,宋家不疼惜他们母子,她偏要自己给明熠挣出个名堂来。 第57章 所谓缘分摆在这里 沈云杳背着篓子,拎着一条鱼,肩上扛着一匹布又拖着十斤棉花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中。 照理说,本来她还能再早些赶回来的,但上次订的棉花到了,她要的不多,在铺子里等掌柜把货都理清了才轮到把棉花和布匹给她,这才耽搁晚了。 回到山脚下,她刚一拉开篱笆门就愣住了,丘南齐和陈数来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正跟何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闲聊。 沈云杳心中一紧,手里的鱼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阿姐,你回来啦!” 小芙最先发现她,从屋里奔出来,献宝似地给她看自己今日跟娘亲一起给小妹做的小衣裳,“阿姐你看,我会做衣裳了。” 屋前的人听到声音,也都转头看过来,丘南齐还是那副闲汉模样,仿佛今日压根没进过大牢这回事,扬起灿烂的笑容朝她挥手。 “哟,是云杳回来了,怎么这么多东西,来来来,老陈过来帮忙。” 何氏挺着肚子也要起来,陈数来忙阻道:“大姐你坐着吧,我跟南齐去就行,你不用动。” 沈云杳卸下身上的东西,摸了摸一丁点大的柔软小衣裳,“做得真好,小芙先把鱼拿到灶房里去。” 哄走了小芙,她扣住丘南齐来拖棉花的手,紧张道:“你们怎么来了?我画画的事你告诉我娘了?” 丘南齐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她,“我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吗,你娘大着肚子,我能把你蹲牢的事往外说再吓着她?” “喏,这是玲珑让我捎来给你的,你那幅画她选了,一两五百文你数数。” 丘南齐把荷包塞给她后,把她手里的布匹跟着棉花一块儿帮着拖走。 沈云杳手里拿着柳玲珑的荷包,还隐隐有股好闻的玉兰花香味,感激道:“谢谢南兄,我、我还以为这次的画画的事要算了,对了,玲珑她怎样了,你们出来后宋三还来找麻烦吗?” 提起宋明熠,丘南齐脸上露出一些古怪,“玲珑她没事,她请了状师要跟宋三掰扯个清楚,可这事还挺奇怪的,本来宋三这么嚣张,还以为他多能耐,但自从玲珑找人写好了状子递去衙门,他竟没胆子出来露面,还是宋家二夫人来找过玲珑,不过玲珑没见她。” “至于画画这事,玲珑这个人一向公是公私是私人,以后你就晓得了,她待跟钱财有关的事物是从来不会马虎和应付的,跟宋三的仇归仇,但这次选出来的几幅画还是会按原来说好的给画师们结钱。” “再说了,你画得确实好,我早说了一定会选上的,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你那画画的法子我看了还试过,有些地方还不太清楚,一会儿你可得仔细给我说说,不弄明白我晚上可要睡不着了。” 丘南齐说完,陈数来搬了织线进屋又出来拎棉花,啐了他一口,道:“小姑娘,你可别听这个画癫痴的,他睡不着才好呢,睡不着上船帮我干活去,上个月在画舫白吃白喝了一整个月,账还没结呢,哼!” “你看他,除了画画啥也干不好,十斤棉花拎了就走的事,现在还没动十步,唉——” 陈数来一面感慨,一面拎棉花进屋去给何氏,丘南齐尴尬地朝沈云杳笑笑。 “老陈瞎说的,嘿嘿,瞎说的,我跟玲珑那是缘分,扯什么账不账的。你看咱们俩缘分也摆着呢,画画的事嘛,切磋而已,哪儿就不能说了。” 沈云杳看他竟然还略有些紧张起来,噗呲笑了,“放心吧南兄,你带我挣钱,我与你说说我那些画,本来也应当的,不是什么秘密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当真!” “小云杳,我可真没看错你,你跟玲珑你俩都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大好人,你们以后一定会挣大钱的!” 丘南齐开心得原地溜圈,沈云杳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这个丘南齐,果真像陈数来说的,是个画痴,脑子里就只有画画的事最重要。 收拾好了东西,沈云杳便随地捡了跟树枝,就在院子的泥地上给丘南齐细细讲解起她作画的技法,空间结构、光线明暗等思路,这些都跟丘南齐原本画画的路数有很大不同,他听得很认真。 两人一个比划一个听,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何氏跟小芙准备好了晚饭。 何氏要留丘南齐和陈数来下来吃晚饭,丘南齐忙不迭就要点头,自是万分想要留下来多跟沈云杳多聊些画画的事,最好把她手里那些奇怪的画画法子都掏干净,被陈数来直接拽了出去。 “小姑娘,你别理他,那有一个大男人天黑了还留在姑娘家的道理,我先领他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改日再到船上来,玲珑是欢迎你的。” 丘南齐跟陈数来走后,沈云杳一家才坐下来吃晚饭,何氏给她盛了一碗浓白鲜香的鱼汤,道:“这个丘公子人挺实在的,他说你帮了他大忙,他是专程过来感谢的,帮着家里干了不少活呢,砍柴挑水啥的,喏,柴都堆在屋墙地下呢,老高了,够烧好一阵的,水缸也都满了。” “云杳你这是帮了他什么忙呀,可不好拿恩情要人回报的。” 沈云杳才知丘南齐他们早就来了,还给家里干了活,她含糊过去,没敢说这次又画画的事,只好说是上回在衙门里宋言一并帮忙把u人带出来。 何氏不由感慨,“这宋公子人是真好,都帮了咱们家许多回了,上次你送过去的风肉他都吃完了吗?要不要咱们再送些过去?” “对了,我听丘公子提过,说是今年玉阳的秋闱延后了两月,读书人备考不容易,这还延后了,又得熬上两月,不如多给他送些补汤啥的……” 何氏计划着如何感谢宋言,沈云杳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头,玉阳的秋闱延后两个月了? 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若真是如此,学子们肯定铆足了劲抓住这多出来的两个月,对纸张的需求肯定会增大不少。 倘若她加紧一些把白棉纸做出来,说不定能乘一乘这突如其来的秋闱延后的东风,好赚一笔。 第58章 送锅汤探探路 沈云杳说干就干,白日何氏坐在织布机前飞梭织布,小芙爬树钻草丛捉虫喂鸡鸭,她就勤快地翻搅着先前浸泡的构树皮,好让能做纸的纤维皮更快地脱离出来。 陆川每每上后山脚来帮他娘跑腿送东西,顺便看看小芙,总被沈云杳征来翻搅构树皮,她泡了四个大缸,一个人翻不过来。 陆川对她放在屋前的这几口大缸子简直怨得不行,“沈云杳,你咋还在搞这些个烂树皮,庄子里的人都再说你又傻回去了。” “进山不找吃的也不打猎,光抱着一堆树皮回家泡水。你说你这是干啥呀,娘哎,臭死我算了。” 陆川恨铁不成钢,他好好的一个猎户苗子好朋友,硬是被一堆烂树皮蹉跎了。 他脸上绑着花头巾捂住口鼻,还是被泡着烂树皮的石灰水呛得不行,边说边瞪沈云杳,搅动了一百下就瞪了一百下。 沈云杳也没闲着,一缸接一缸地翻着她的树皮,越翻越觉得生活有了奔头,“你听他们瞎说什么,这些可不是烂树皮,是挣钱的宝贝疙瘩,别废话了,赶紧翻。” 难怪最近她每次从山上背树皮下来,总有人朝她不明所以地笑,原来背后都在笑话她傻笨。 她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笑话,越是有人笑就越是说明了这东西能挣钱只有她自己知道。 屋前的空地里还堆着她新剥回来的构树皮,后山上整片的构树林子才采了不到十分之一,构树生长很快,一年可以收皮三到五次,她算过了,树皮分片轮着采,能管上这买卖整年都不断。 她只要加紧把白棉纸做出来,拿去书画铺子和各家书院私塾里推售即可。 头一批纸为了赶上秋闱推迟的契机,她已打算牺牲一些品相把时间压缩到一个月内出纸,等头一批售出去了,后续的纸张便能如数跟上不需要压缩出纸的时间了。 沈云杳正一面搅树皮,一面在脑子里完善自己的售纸计划,何氏织了半天布,起身去灶房端了一个瓦罐出来。 “云杳,先别倒腾了,把这罐炖鹌鹑先给宋公子送去,免得一会儿天要晚了。” “哎,知道了,马上就去。” 沈云杳应声放下手里的长棍子,把缸口盖好,换身衣裳准备出门送汤。 何氏上回知道宋言又帮了云杳的忙,就跟人打听了个药膳方子,觉着读书人念书辛苦,那宋家哥儿人都瘦了,送些汤给人补补也算是心意。 鹌鹑汤里的鹌鹑是沈云杳跟小芙在后山捉的,里头还搁了山药碎、肉片和一些碎参须,还有何氏自己加的一些草药。 家里的银钱不多,山药碎和碎参须也是沈云杳在药铺旁守着送货的伙计,跟人讨的边角碎屑,比鹌鹑还不值钱。 东西都是便宜东西,耐不住何氏炖汤的手艺好,另添了些她自己在田间地头找的补养身子和增味的草药,小火慢慢熬了半日,罐子一拿出来就飘着醇厚浓郁的鲜香,引得陆川直咽口水。 “灶房里头还有,川子一会儿跟小芙自己去盛,云杳先去送汤,娘给你留着回来再喝。” 沈云杳便提着篮子出门前往青山书院。 她也正好去看看,书院里的学生们都常用的什么纸。 青山书院在玉阳城的东南边,沿着城南的曲河往上不过七里地,曲河的上游经过青麻庄,若是不进玉阳城,直接乘船沿曲河往下会更快。 沈云杳搭船到了青山书院门前时,怀中篮子里的汤还温热着。 她把篮子放在脚边,托出入的书生帮忙喊一喊宋言,便老实在书院门口的树下站着等。 谁知一等就等了快半个时辰。 帮她捎口信的高个子书生带着满脸的歉然,返回来找到她道:“小姑娘,你是宋家派来的吧,宋言他眼下正跟夫子讨论文章呢,他说不喝了,让你给带回去。” 沈云杳站得腿脚都麻了,汤也快凉了,就等来一句拿回去,心有不甘地对高个子道:“他是不是现下没空?不要紧,你能不能带我进去,我给他放桌上就走。” 她还想到书院里转转看看,了解了解书院的学生们都用什么纸张呢。 高个子有些为难,其实宋言的原话可没这么客气,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他也是看一个小姑娘大老远地拎着一口瓦锅来怪辛苦的,对着她扑棱棱的大眼睛说不出这么可恶的话,但要把人带去宋言跟前,他有些犹豫,毕竟每次宋言家里来送汤,即便是他母亲也他也没好脸,更是从来都不拿的。 “这……” 高个子书生看着沈云杳,有些于心不忍,像这样的小姑娘,若是东西送不到就回去,怕是少不了挨责罚,他叹口气道:“这好吧,不过我带你进去后,你把汤放下就跟我出来吧,不用等他出来了。” 沈云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跟在高个子书生后面,进了青山书院。 书院里种了一丛丛的竹林,小道蜿蜒其间,两旁是连廊的竹屋学堂,有学生自行温书的,也有夫子正在授课的。 朗朗的读书声伴随了她走的一路,沈云杳不时偏头朝学堂里看去,学堂里每个学生的书案上,摆放那个的纸张多是黄麻纸,像洛馨阁纸那样洁白的纸还是少见。 “这位、嗯,兄台?请问大家平日里都用的黄麻纸吗?”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书生想也没想便答道:“那是自然,黄麻纸五文钱一张,就这每个月都是笔不小的开支,当然,若是像宋家这样的有钱人家,用竹纸或是洛馨阁的纸也不算什么负担。” 这与她原来想的差不多,日后白棉纸她也可以按品相分类定价,差些的和黄麻纸差不多,好的则比竹纸贵上几文,想来凭借白洗干净的纸面还是会有市场的。 她看了这一路心里感觉稳妥了许多。 穿过书院前边的学堂,很快她就跟着高个子书生到了书院后半部供给学生夜宿的学舍。 在一间门前有梅树的屋舍前,高个子书生突然停了下来,有些着急地朝她伸手,“宋言他回来了,不然我替你拿进去吧。” 沈云杳偏头一瞧,宋言正坐在窗前温书,她立即朝他挥手,“宋言!” 高个子书生紧张地把她拉到一边,“你怎么还喊他了,一会儿他撵你呢。” 沈云杳不明所以,窗格里的宋言正巧抬起头看过来,“沈云杳?” “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走出来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拎着的篮子和一锅汤,“送汤的是你?” 他先前听说有人送汤来,还以为又是越氏,直接说了不要,没想到竟然是沈云杳,宋言弯腰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摸摸鼻子别开眼,“走吧,进去说。” 沈云杳没啥好说的,娘让送的汤送到了,她想看的也看过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就不进去了,你慢慢喝,也可跟要好的朋友一块儿分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她在城里找人定做了抄纸用的竹帘,一会儿顺道要去取。 宋言因误会而让她站在外头等了那么久,难得有几分歉然和不好意思,“你若无事就等会再走,这锅汤太大我一人喝不完,你也进来喝一碗。” 他说着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有一套旧的颜料和笔,你拿回去自用,以后可以在家里画好了再拿去书画坊寄卖。” “不必再上别家去现场画,你总弄不清别人找你画什么,一回两回地栽跟头。” 他说着便转身走在前面,沈云杳听说有颜料和笔要送她,犹豫了一瞬就跟上去了。 她去书画铺子瞧过,颜料挺贵的,虽然说宋言给的是旧的,但她不挑剔,能有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高个子书生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也赶紧跟上。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宋言不禁接受了那锅汤,竟然让他家里的小姑娘进学舍去,这可是八百年都见不着一回的奇观,他要喊人来一块儿瞧瞧去。 顺道也分一碗汤,书院里的吃食仅供填饱肚子,他方才闻着那篮子里飘了一路的肉香味,早咽了一路的口水了! 第59章 送汤送来的良机 宋言的学舍里外各一个隔间,沈云杳刚在外间坐下,他隔壁的屋舍、隔壁隔壁的屋舍……对面的屋舍就全都来人了。 有来借书的,有来借笔的,还有来借搓衣板的…… 最夸张的是先前带她过来的高个子书生,抱了两个碗过来,“呵呵,小姑娘,你没有碗吧,我这儿有,新的没用过的,我拿一个过来你给你喝汤用。” 他说着就顺势坐在了沈云杳旁边。 宋言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这里常年只有自己的东西,连喝水的杯子都是一人份的,的确没有多余的碗给沈云杳用。 用高个子的一个碗,分他一碗汤也没什么。 可其他的人借了东西也不走,看到宋言揭开锅盖开始分汤了,便都围了上来。 “哇——这是什么汤,刚刚是不是舀了个肉腿上来!” “曹志文,这么个细得跟个手指似的你都能瞧见,你不会是想吃吧!” “我想吃,你不想吃?书院厨房里做的东西你爱吃你吃去,我要在这里喝汤。” “曹志文你让让我,人宋言又没说要分你,你别一个人占那么多位置啊!” “这么香,难怪平日那些东西宋言你都瞧不上,这要是让婉宜知道了,可要哭鼻子了,哎?你们干嘛!干嘛打人。” …… 突然有一个人提起了一句婉宜,宋言皱起了眉头沉下了脸,瞬间其他人都把那人架了出去,他面色才算好些,他的书舍平日很安静,从未有过这样喧哗的时刻,眼里浮起的不快总散不去。 沈云杳倒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看着宋言的同窗们对一锅汤这么稀罕,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事,她稀奇道:“你们平日都没有肉吃,没有汤喝吗?” “小姑娘,你这话说的,有当然有,但肉和肉,汤和汤那也是有区别的啊,你要不晚上留在书院吃一顿,你就懂了。” “就是,我们也不像他,总有人给送吃的,什么风肉啊,汤啊隔三岔五的就有,家里送吃的来他还不要,简直是暴殄天物。”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接着一嘴又一嘴地说开了,什么书院的饭菜不好吃,只能填饱肚子,每月只有逢十五书院放旬假才能下山吃点好的等等,沈云杳听了只觉得新奇。 她好奇地看向宋言,他怎么好像经常随意进出书院,不管是不是他们说的每月仅一次的旬假。 宋言不说话,面色有些沉,她旁边的高个子忙解释道:“宋言他不一样,他是许夫子的得意门生,家里又在城中,他随时都是可以出去的。” “对了,我叫高东立,跟宋言同个屋子,你以后要捎东西进来找不着他可以找我。” 高个子的高东立得了沈云杳一碗汤的便宜,也弄清沈云杳不是宋家的小丫鬟,赶紧给她自我介绍,照他观察,宋言前阵子吃都吃不完的风肉,应该也是这个姑娘送来的,跟沈云杳打好关系,那是多多的好处啊。 “宋言他平日喜欢安静,不太让大家伙儿聚到这里来。”他又小声给沈云杳悄悄解释。 沈云杳早看出宋言已经极度不耐烦了,听了高东立解释,才知道他原来素日在书院里是个孤僻的性子,不爱理人的。 难怪这些人进来后都围着她和高东立,不咋有人敢跟宋言说话。 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连个朋友也没有会不会有些太冷清了,宋言跟家里关系也不太好,住在书院里还不跟人说话,这不迟早要憋出病来,沈云杳当即把一整锅汤摆上宋言喝茶的桌子,招呼他的同窗们都拿碗来盛。 “不要客气,大家都尝尝,宋言平日看书认真,不大喜欢说话,大家多多担待呀。” 她一声招呼,宋言屋子里满是欢呼,各个都奔回自己屋里去拿碗了。 “沈云杳,你还真是会慷他人之慨,这锅汤不是说送给我的吗。” 宋言无奈地看着她,虽然已经十分不爽快了,但还是没有朝她发脾气,坐在一边的高东立眼睛滴溜溜地来换转,已经没办法照平日的经验来判断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宋言待这个沈家姑娘,可比他们这些个多年同窗要宽容多了! 沈云杳嘿嘿笑着上前从宋言手里接过勺子,给他单独盛了一些出来留着,剩下的半锅便准备都替他分了。 “你方才也说了喝不了这许多嘛,加上我也是喝不完的啊,我娘这次炖的有些多,放到明日味道都要坏了,大家来都来了,就分着一块儿喝嘛。” 她有心让他跟其他学子之间关系融洽些,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只不过他平日里不屑于做这种事,也没看重过谁。 “随你。” “我去给你拿颜料和画笔,一会儿你就下山早些回去,回去晚了你娘要担心。” 他说着进里间去了,留下沈云杳和高东立给排队拿碗来分汤的人舀汤。 高东立还宽慰她道:“你别见怪,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人虽然冷淡,但没什么坏心思。” 沈云杳点点头,一面忙着分汤,一面眼里亮起了光,她似是又发现了个挣钱的门道啊…… “高兄,有劳你帮忙给大家分一分了。” 宋言已经拿着一个灰蓝色的布包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她赶紧把锅勺让给高东立,上前跟着宋言一起往书院门口走。 两人一路无话,沈云杳脑子里不停地琢磨着新发现的挣钱门道的可行性,没顾得上宋言,她发现青山书院的位置离玉阳城中可有好些距离,且学生们每月只能出门一次,又嫌书院厨房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那么,若是她能定时帮他们捎带东西呢? 只要前一次来的时候定好下一次带的东西,她进城一趟买好了再送过来,每份吃的按大小收取二到五文钱的打包费、再收十文钱的跑腿费,若是订的人多,跑腿费还能再降一些…… 会不会能行得通? 若是先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买卖做得开,后头她的纸张做出来了,或许能借由这个更顺畅地买进书院里去呢? 沈云杳脑瓜子不断地盘算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书园门口。 “你——” “你送东西来就没有旁的要说的?” 宋言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却见沈云杳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都已经琢磨了一路了。 “啊?什么?” “哦,我娘说你读书辛苦,秋闱延后了两个月,又要多辛苦两个月,多喝些汤补补气血,好用功念书。” 沈云杳还在琢磨着自己刚刚发现的机遇的可行性,接过宋言递给她的布包随口道,布包挺沉的,里头摸着是颜料和画笔。 宋言叹了口气,还说汤呢,他的汤都让她慷慨地分完了啊。 “秋闱延后也能准备得更充分些,我接下来大半个月都会在书院里,甚少会下山,你少上外头画画,别又被人哄骗了我不一定能及时去找你。” 他需要专心为参加秋闱做准备,但又担心越氏和宋明熠顺着上次的事,找到沈云杳给她下套,他若是知道了也不能不救她,想了想还是提前嘱咐好为妥。 沈云杳不知他担心的是这个,只因前几次都麻烦他了有些不好意思,应道:“知道了,我会小心些的。” 她把宋言给自己的画笔和颜料都收好,跟他道别下山,拐进玉阳城去取自己定做的抄纸竹帘。 宋言站在青山书院门口,看着沈云杳越走越远越小的背影,心头总觉还是不太妥当,他低头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给她找个稳定的活儿避开宋明熠可能会去的地方更可靠些。 “宋师兄,你怎么在此处,听说今日你家里有人送了汤来,你……” “没有。” 宋言身后走来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裙的恬静女子,她刚刚打了个招呼,宋言只说了两个字扭身就走。 那女子蹙起了纤柔的眉毛,似是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跟在后头一起进了书院。 第60章 青麻庄的笑话 沈云杳从青山书院下来,拐道进了玉阳城西市,她在那里找竹蔑匠订做了三张抄纸竹帘要去取。 这种竹帘制作十分麻烦,选了上好的毛竹段,去皮片成片再抽成不足一毫的宛如丝状的细签,然后才能用蚕丝织在一起,竹丝和蚕丝各自的间距又有要求,耗费了近半月的时间才能做好。 沈云杳画画挣的差不多三两银子用了二两换这抄纸竹帘,虽然心疼但要把白棉纸做出来这东西必不可少,咬咬牙她就付了,剩下的一两六百多文,在白棉纸做出来能卖钱之前就要省着些花了。 在青山书院想到的新的挣钱点子也还只有个雏形,真要做还得有好些地方需要完善,首先光是人手的问题她一个就不够,回去了还要找陆川商量商量,把他拉入伙。 其次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跟食肆的掌柜把吃食的卖价谈低一些,光靠跑腿费挣得太少了,卖价能谈下来才能挣得更多些。 她取了抄纸帘坐上牛车回请马庄,一路上琢磨着这事很快就到了庄子东头。 沈云杳下了牛车背上东西往后山脚下走,穿过整个庄子的路上都不时有人停下来看她,还有人朝她背后的竹筐里好奇地打量。 沈云杳听陆川说起过庄子里的人最近在议论自己,也没怎么理会只管背着东西赶回家、 路过沈家门口前的时候,突然一个吃过的果核从墙上扔了过来,沈云杳偏偏头,险险从她鼻尖前划过,咚地砸在地上。 “哟,秋禾姐快瞧呀,那不是何素兰家的沈云杳吗,听说她最近倒腾上了后山的树皮当宝贝,也不知道要干点啥。” 沈家的门从里头打开,沈秋禾正跟庄子上的姑娘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绣花玩儿,其中一个姑娘是尹氏的小女儿曹喜儿,方才的果核就是她扔的。 “好笑死了,我听说那些树皮全都丢在臭水里泡烂沤臭了,去后山的人经过她家门前都嫌熏得慌,她莫不是傻了吧,这么臭谁家愿意娶她。” 另一个姑娘是苏家的苏银娣,边说还边用手在鼻端挥来挥去,仿佛沈云杳经过门口都熏着她了。 “娶她?莘香你别说笑话了,就算没那些恶心人的烂树皮,也没人愿意娶一个恶婆娘吧,你才从你表哥那里回来不知道,她让沈家二叔三叔打沈家康奶奶的事,可是连庄子附近的村子都知道了,就准备做一辈子的老姑婆吧。” 曹喜儿嗤笑着把手里的果核又朝沈云杳脚边扔了过来,她娘上次在山脚下吃了沈云杳的亏,她早就瞧她不惯了。 “喜儿别说了,当心她一会儿拿弹弓打你。” 沈秋禾看向沈云杳的眼里全是怨恨,故意拉了拉曹喜儿的袖子假意劝道。 她是知道曹喜儿脾气的,曹喜儿上头两个哥哥,家里又有些银钱,从小娇惯着长大,最是受不得激的。 果然曹喜儿一听要让她别招惹沈云杳,扔了果核还不算,腾地站起来朝沈云杳走过去,“秋禾你怕她我可不怕,她从前不就是个傻子么,还不让人说了?” “傻子家里都是傻子,傻娘生了傻女又生傻妞,肚子里的保准还是个蠢破天的傻货,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曹喜儿从前就没少趁陆川跟沈小芙不在的时候欺负落单的沈云杳,虽说她如今瞧着傻病是好了,但还是个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曹喜儿会怕她沈云杳? 沈云杳原本没打算搭理这些风凉话,她做自己的事挣自己的银子也没打算要给他们分一杯羹,爱说就说去呗。 但曹喜儿再三招惹自己,甚至还编排何氏跟小芙还有未出生的小妹,这就不能再忍了。 她轻轻放下身上的竹筐,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把娘的织线弄坏了。 沈云杳活动活动手脚,热热身,对付曹喜儿她连弹弓都不需要用,这姑娘就是个被家里娇惯坏了的,因为她爹在庄子上是干人,手里管着事,各家都会嘱咐家里的孩子让她几分罢了。 她家又不指着庄子上吃饭,她让她个鬼。 曹喜儿嘴里还在说着难听的话,沈云杳直接扭了她的手就往背后折,一拧一压直接把曹喜儿疼地嗷嗷喊。 “啊——沈、沈云杳你疯了吗!你、你敢啊——你放手!” “你、你快放手,我的手要断了,啊——!” 沈云杳仿佛没听到,曹喜儿每叫一声就把她的手往下压一压,把个曹喜儿疼得哭起来。 “手不会做事乱扔垃圾就干脆别要了,嘴巴不会讲话尽说难听的不如咱们把它缝上,你觉得如何?” “你刚才说谁全家都是傻子?给你个机会你再仔细想好了再说。” 曹喜儿疼得手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害怕沈云杳这个疯子真给自己手拧断了,哪儿还敢招惹她,忙改口道:“我,是我家,我家都是傻子……” 沈云杳一动手就先收拾了最嚣张的曹喜儿,其他的姑娘本来也只敢动动嘴皮子,这会儿哪个还敢多话,连上前劝架也不敢,都缩在沈家的院子里不敢出来。 沈秋禾咬着嘴唇偷偷瞪着沈云杳,到底怕在自己家门口出事,回头曹喜儿不敢招惹沈云杳反怪到她头上来,硬是拖着其他姑娘出来拉架。 她把苏银娣拱到了前边,自己慢慢挪着靠近沈云杳的大竹筐,往里一看就惊住了,这里头都是上好的丝线啊,还没织成布就能看出柔润盈亮的光泽,若是织了布染上颜色,得多美啊。 她不看还好,这一看眼睛都挪不开了,沈云杳上哪儿得着这么好的丝线,沈秋禾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悄悄拿了十来个线卷藏在两只袖子里还有怀里。 仗着秋天的衣裳不再轻薄了,塞进里头看不出来,她又多拿了五个。 被沈秋禾拱到前面的苏银娣没办法,只得大着胆子先劝一句,“那、那个云杳妹子,我们刚才都是说的玩笑话,你先放了喜儿吧。” 沈云杳转头看着苏银娣,“放了也可以,你来换她?” 苏银娣一下就没音儿了,沈云杳嗤了一声,就这还来充仗义呢。 她拧够了曹喜儿的手把她往前面一推,直接推了个狗啃泥,这几个小丫头片子收拾一顿算一顿,她也没功夫跟她们多耗功夫。 曹喜儿丢尽脸面却不敢当着沈云杳的面再发作,扶着苏银娣站起来退在一边,沈云杳一个眼神扫过她都要哆嗦两下。 沈云杳一一眼神警告过她们,回头刚想拿自己的竹筐,脸色沉了下来。 第61章 对付偷东西的贼人不要客气 原本装得满满的竹筐里,现在一眼就能看出少了好些。 沈云杳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所有人都一脸防备地看着她,唯有一人目光闪躲不敢跟她对视。 沈云杳走到沈秋禾面前,“拿出来。” 沈秋禾后退一步,“什么,拿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沈云杳,这里可是沈家门前,你以前亲口说的跟沈家再无往来,你这是又想从沈家讨什么!” 沈秋禾方才拿织线的时候胆子尚还打着,这会儿被沈云杳盯着看,心虚地别开了眼。 沈云杳冷笑道:“你听不懂?要我现在给你扒干净了才能懂?” “你——!”沈秋禾又羞又怒,脸腾地红透了,“你胡说什么恶心人的话,听不懂就是听不懂,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娘!南安!沈云杳她欺负人!”沈秋禾不敢在外头带着,转身就想往沈家屋里跑。 沈云杳哪会给她机会,背上竹筐就上前拽着沈秋禾的衿带不放。 她手刚触到沈秋禾的衣裳,就摸出里头藏有东西,形状大小可不就是她竹筐里的织线么! “还说你听不懂,不拿出来一会儿你可别后悔。” 沈云杳扯着沈秋禾不让走,沈家院子里突然冲出一个东西,猛地朝她撞过来,紧跟着卢氏手里端着一个木桶也冲过来,闷不吭声看准沈云杳就泼。 沈云杳眼疾手快,把沈秋禾往前猛地一推,捉住那个撞过来的家伙就蹲下来拿人挡着她自己。 只听得咦哟哎哟两声尖叫,沈秋禾装上了卢氏手里的木盆,一盆脏水全都泼在了沈秋禾身上,有部分洒出来的则悉数都泼在了她拿来挡灾的人身上。 听到木桶哐当的落地声,沈云杳才松开手站起来捋了捋自己的衣裳,被她拿来挡水的沈南岸脸色像猪肝一样难看,她把已经被泼呆了的沈南安推远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好臭!” 更狼狈的是沈秋禾,衣裳头发都湿透了,头发耷拉在脸上张着嘴又是要哭又是要叫,头脸跟身上的衣裳也都散发着一股骚臭味。 “哇噢,二婶您这是倒夜壶呢,怎么也不看清楚些再泼,你看泼到人了不是?” 原本跟着沈秋禾一起绣花的姑娘们也都忍不住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有几个平日就爱瞧热闹的,还睁着眼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一丁点精彩的瞬间。 沈秋禾遭不住了,自己这一头一脸一身的都臭得她要晕了,衣裳上还挂着些不明物体叫她根本不敢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娘!娘!我、我的脸!” 卢氏原本想泼的是沈云杳,没想到被这个丫头把秋禾跟南安推出来挡了全部泔水不说,连她自己身上都溅了不少,加上秋禾不停地扭来扭去还跺脚,又给她额外蹭上去了不少。 “快别晃了!” “还不赶紧把外头这件衣裳给脱了!” 秋天渐凉,沈秋禾早就穿上了新衣,但又怕弄脏了外头又套了旧衣,听卢氏这么说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外衫里藏了东西,一边哭一边飞速地把脏衣裳退下来。 咕咚咕咚。 沈秋禾刚脱了一个袖子,衣裳里藏着的织线纷纷掉了下来,原本就被卢氏泼湿了的织线滚在泥地里沾了泥土,东一块西一块地失去了原本莹亮的光泽变得黄扑扑的。 沈云杳当即快步上前先把沈家的门给关了,拦住想回屋的沈秋禾跟卢氏,还有沈南安。 “别急着走,二婶,这东西是我娘的,沈秋禾偷拿了不说,还给弄脏成这样,你一声不吭就想走可不行。” 卢氏看了一眼地上的十来个织线,没被弄脏的地方还能看出是价格不菲的丝线,用来织绢布的,跟沈云杳那丫头背后的竹筐子里的丝线一模一样。 她脸色一白,“你、你想怎样。” “你说是秋禾拿的就是她拿的?你、你别想着血口喷人诬赖我们秋禾,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刚才你要是不推她,这东西能脏吗!” 卢氏一着急,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给沈云杳都气笑了,“二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不推她东西就不能脏?那不就是她把东西藏衣裳里的?” “再说了,你要这么说,那我还要怪您为啥要出来泼泔水呢,你不乱泼我能推她?” “何况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以为光是你说她没拿这东西就不是从她衣裳里掉出来的了?” 卢氏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家屋门前早不仅仅站着那几个姑娘了,对面的人家和旁边的人家听到动静,都出来看是啥情况,还有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人路过门前,也都停下来看她家的热闹。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回家看自个娘老子去,你们也不怕眼瞎遭报应!” 她赶紧把沈秋禾往自己身后拉,用自己来替女儿挡着,沈秋禾羞愧难当,努力把自己缩在她娘身后,一面还要拉着沈南安来把自己挡得更严实些。 “秋禾她娘,你这话说的,我们遭什么报应,那报应也该是报在偷东西的人身上才对吧。” 许氏的声音从旁响起,上前也把沈云杳挡在了自己后头,她和儿子陆川正好从地里回来就看到了沈秋禾身上掉织线这一幕,当即护起了沈云杳。 陆川也跟过来问道:“云杳,你没事吧。” 沈云杳摆摆手,“我没事,只是线弄脏了用不了,她得赔。” 卢氏一听提钱了,面皮一紧,“赔什么,弄成这样也怨你,你怎好意思叫长辈给你担着。” “我们秋禾还叫你给吓着了呢,要吓出个什么毛病,我还得找你要看郎中的钱呢!” 沈云杳看卢氏这般胡搅蛮缠压根不讲理,也不再跟她客气,撸起袖子就朝她们母女走过去,一把将沈秋禾从后面扯了出来按在地上。 “不赔是吧,不赔我可保不准你家姑娘往后能不能好好嫁人,你家里来一个媒婆我就给人说一遍她偷东西的事,实在不行我给她脸上刻俩字——‘偷儿’,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颜色你来选,红橙黄绿蓝靛紫,你爱哪个色儿我给她刻哪个色儿。” 她说着当真掏出一包颜料和小刀来,沈秋禾都要给她吓尿了,急哭不停,“娘!快给她给她!我不想再看到她了,给她让她走啊!” 沈云杳嘿嘿笑了,“别给我啊,我不要了,我就要在你脸上刻字,我头一回手生,你忍着点可别疼哭了,刻歪了可不好看。” 沈南安直接给吓得动也不敢动,方才要是沈云杳扯的是他,现在躺在刀底下的可就不是沈秋禾了,他唯恐沈云杳一会儿要想起他来,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又退了一小步…… 卢氏护女心切想上来拉沈云杳,又怕沈云杳手抖真在秋禾脸上划一刀,嘴里喊着:“疯了、疯了,沈云杳你疯了!” 一面从怀里掏了一颗银锭出来扔给她,“拿走你的东西,快放了我秋禾!” 早赔钱不就完了? 费这么多功夫喜欢受虐吗。 沈云杳拍拍沈秋禾的脸,“你听好了,以后别来跟前凑,我嫌臭得熏人。” 第62章 见了她记得绕着走 沈云杳从沈秋禾身上下来,捡了地上弄脏的织线和银锭,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后山走回家。 卢氏赶紧上前把沈秋禾拉起来,害怕地看着沈云杳,哪儿还敢招惹她,唯有沈秋禾才从刀下脱身,摸着自己的脸恨恨地瞪着沈云杳的背影,觉着自己丢脸都是拜她所赐。 “等着瞧,我……” “瞧什么瞧,以后不许招惹这个疯子,听见么,你们两个都是,不许靠近她!”卢氏心有余悸,听到沈秋禾不甘心的话,恨不能一巴掌拍醒这个傻女儿。 沈秋禾低下头,捂着脸不说话,她娘不肯帮她,她自然有法子叫沈云杳讨不找好,这么多上好的织线,她沈云杳家里凭什么能有,她明日就去找两个姑母,让她们回来上沈云杳家里去,奶和娘都不敢惹沈疯子,姑母可不会怕她! 一旁的许氏回过神来,发现沈云杳已经走远了,赶紧追上去。 “云杳你等等我们。” 许氏也顾不上回家,拉着陆川赶紧跟着沈云杳后头,“川子你快些,咱们得看着云杳别再叫人欺负了她去。” 在许氏看来,沈云杳诸般行径都是因为有人欺负她在先,把个好孩子都给逼急了,能不咬人吗。 “娘,您等会儿,别急呀,咱们东西还没拿呢。” 陆川赶紧把自家刚割回来的青麻挑上,追着她娘一块儿往山脚下去,他可没觉着谁能欺负得了沈云杳去,救刚才不还是她把人按在地上揍了么…… 沈云杳回到家里,何氏和小芙正在裁布铺棉做被褥,为日后过冬做准备。 上次沈云杳带回来的一匹布和棉花,省着些再添点芦花,足够做上一床被褥,再给母女三人各做一件冬衣,剩下的布头和棉花还能给何氏肚里的娃儿准备几件厚实点的小衣。 沈云杳推开门进屋,何氏放下手里的剪子赶紧上来帮她脱下背上的大竹筐。 “可算回来了,我瞧着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还寻思着去庄子口等你呢。” “这么沉,背回来累坏了吧,灶房里我温着粥,洗洗手去吃点儿吧。” 何氏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不甚方便,光顾着帮沈云杳把沉甸甸的竹筐拿下来,没注意到她手里还用衣襟兜着一包东西。 “娘,你看,这些线还能洗干净吗?” 沈云杳把弄脏了的丝线抖在铺了干草的竹塌上,这些丝线隔着沈秋禾的衣裳,其实脏得不厉害,反而最后掉泥地里沾的泥灰更多些。 何氏这才察觉竹筐里的丝线少了些,惊呼道:“呀——这是、这是掉泥地里了,这丝线娇贵得很,染了泥洗不净后头染色要不均匀的,布庄上怕是不要,这……脏了多少个?” 何氏数了数,一共十来个线轴子,虽然有些麻烦但还是安慰女儿道:“没关系,十来个线轴子,改日娘去玉阳西市再买回来补上,不打紧的。” 沈云杳便从怀里掏出了卢氏的那一小锭银子,“娘,用这个去买,线是沈秋禾弄脏的,二婶赔的钱。” 何氏拿着银子简直比知道线轴子掉泥地里了还惊讶,秋禾弄脏了线妯娌还会给赔银子?这是什么破天荒的大事。 “你二婶还说什么了?” 沈云杳看着何氏满脸的不可置信,摸了摸鼻子,“没说啥,就说让沈秋禾以后离咱家东西远点。” 何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倒是,秋禾跟南安从前也都是莽撞的,你以后也避着他们些。” “只是这线有些可惜了,我试着洗洗,织好了留给你跟小芙做些小玩意儿吧。” 何氏话音刚落,许氏跟陆川才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后山来,“素兰,云杳回到家了吗?” 何氏听到声音放下线轴子出去迎,沈云杳料想事情肯定瞒不过了,叹口气准备挨批评,毕竟这次她动了刀子,何氏不知会不会生气。 “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沈南安他们欺负你了,明天我去把他们家窗户纸捅了!” 小芙从床上下来,抖抖衣裳上沾的线头,上前仔细看沈云杳。 “阿姐没事呢,就是把沈秋禾弄哭了,一会儿娘估计要说我。”沈云杳摸摸小芙的头,何氏也领着许氏跟陆川进来了。 何氏显然已经从许氏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点了点沈云杳的头,“你呀——” “这次有许婶子和川子在旁边看着没出什么事,下回可不要莽撞了,娘可以少挣一些钱,但不能见着你被送去见官,知道了?” 何氏心中也不愿责备云杳,但身为母亲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今日在庄子上看见云杳拿出刀子来吓唬沈秋禾的人不少,好在最后也没真出什么事,但凡沈秋禾是个烈性的挣扎的动静大一些伤着了,可没人会去考虑云杳一开始是吓唬人还是动真格的。 “知道了娘,我以后不会主动搭理她们的。” 沈云杳点头保证,反正以后沈秋禾见了她,也会绕着走。 “行了行了,你少说她几句,让那几个长长记性也好。那些线呢?我帮你一起洗洗看能不能洗干净。就让他们几个出去玩会儿吧,玩累了正好吃晚饭。” 许氏上前把何氏扶到一边,给陆川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云杳姐妹上外头去。 陆川瞟了沈云杳一眼,上前拉了小芙,沈云杳立即顺着何氏的话保证以后不主动招惹庄子上沈家的人,一溜烟儿跟着陆川和小芙后边出去了。 沈云杳在院子里拉上陆川和小芙,先是展示了自己新取回来的抄纸帘,挨个查看了缸里泡着的构树皮,才把自己在青山书院想到的挣钱点子跟他们俩说了。 陆川迟疑地挠了挠头,“这……这能行得通吗,卖力气跑腿儿我是不怕,可你怎保证书院会让咱们三个进去?” “阿姐你带上我!我跟你去!”小芙一如既往啥也不管,沈云杳说啥她做啥,反正她阿姐就是顶顶厉害,阿姐需要人手她说什么都要去的。 陆川看小芙答应了,也没得办法,只好点头表示自己也去试试。 沈云杳看他俩都没问题,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俩放心,进书院的法子我早就想到了!” 第63章 沈家姑母上门 沈云杳在家好好待了几日安她娘的心,上回弄脏的丝线,许婶带着她娘已经去城里补了回来,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上次城里回来后,娘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时不时地就看着窗外发呆,做事也变得急切了许多。 每天有半日跟何氏还有小芙一块儿准备冬衣,半日倒腾她那几缸子泡水的构树皮。 她针线上的活儿不行,但照着何氏画出来的样子剪剪布还是可以的,柔软的棉布照着样子剪下来铺在东屋的大通铺上,占满了床。 “娘,这些都够了吗?” 沈云杳揉揉发酸的手腕,剪了一早上,手有些累了。 “嗯,可以了,就放那儿吧,晚些我再把棉花塞里头缝起来。都累了吧,你俩歇会儿,近晌午了再把饭烧上就行。” 何氏缝制了一早上的冬衣和被褥,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换到窗前去织布,算算日子只要每日加紧些功夫,月底前都能织出来,空的时间就好准备过冬的事了。 还有不足两个月她肚里的孩子就要生了,在那之前,得把一家子过冬的衣裳被褥赶出来,也最好能多织些布换点钱留着过冬。 到时候她生了孩子,又是在冬天,不知多久能下得了床做事,总得提前多准备些。 沈云杳这几日安分守己连庄子里都没去,就想让何氏安心,过两日她才好带着小芙一块儿再进城去。 画画的活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白棉纸要做出来至少还得半个多月,在这中间的空当她想试试上书院跑腿帮人带吃的行不行得通。 她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什么挣大钱的买卖,挣小钱的路子不嫌多,能做一样算一样。 “小芙,帮我把那几块木板子拿一下,还有钉子。” “来啦阿姐,给,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呀,这板车看起来好奇怪。” 沈云杳正打算把陆川从家里翻出来的破旧独轮推车,改一改装上个木箱子,箱子上下四层,里头是可以活动拆卸的隔板。 到时候推着这个去送吃的,可以按吃食大小放在合适的格子里,既不怕风吹灰进去,也不怕下雨淋湿,天冷了塞上一层旧棉絮,还能保暖。 “小芙你看,等做好了咱们用这个推着去送吃的,吃的都放在箱子里不怕掉,一次还能装这许多,是不是很方便?” 小芙上上下下地看这这个长得奇怪的木推车,越看越觉得简直太好用了。 “阿姐,到时候有了这个,咱们就能省许多力气了!等挣钱了咱们再养一匹小毛驴,让它给咱们拉车子,就更好啦!” 小芙开心得拍手直蹦,篱笆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高扬的女音,“哟!还有银子买毛驴呢!” “云杳,你跟你娘离开沈家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嘛,我跟你三姑姑上回都没来得及上你这来看看,你也不说喊我们过来吃饭啥的,怎么,你跟你奶闹僵了,连姑姑也不要认了?” “听人说你们这屋子白住的不要钱呐?” 沈云杳手里还拿着锤子和钉子,回头就看见沈家的三姑母和四姑母两人站在篱笆外,正推门进来。 三姑母沈杏柳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着院子和几间屋子,看到还有两三年间屋子空着,收拾得很干净不说,还是新粉的石灰墙,眼睛都仿佛扎进去拔不出来了。 “哟,我说云杳,你跟你娘还住不完这屋呢,还挺宽敞,这一间间的窗户也大,透亮!我看我们家长安他媳妇生了娃儿在这儿坐月子挺合适,以后你俩还能给带带小外甥。” 沈杏柳是越看这屋子越是满意,何氏一家子挤在东屋不占地儿,以后这几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她是云杳的姑母,来住一间也不算过分吧。 她跟她丈夫于大石还有两个儿子如今虽说住在玉阳城里,还有个怀孕的老大媳妇,但那是马行后头的一处小茅屋,跟这儿可没法比,她家里都要挤死了,夜里起夜还要让老二先从地上起来挪地儿。 这要是以后老二也娶媳妇了,可根本没地方了。 城里的屋子可都不便宜,长安挣的那几个辛苦钱,可舍不得拿来乱花。 沈云杳把锤子和钉子交给小芙,走上前一一把沈杏柳伸长脖子打量的屋门砰砰砰都关上,再把窗户也都噼里啪啦关严实叫她看也看不着。 “三姑母,长安哥媳妇坐月子关我们家什么事,这屋子就算全空着没人住落满灰养虱子去了,也跟您家没关系。” “至于小外甥什么的,您自个想带自个带,不想带就该长安哥和他媳妇带,您孙子都要有了这道理还要我给您说明啊。” 这两个姑母一瞧就是来这没好事,她压根不想跟她们客气,能气走直接气走,免得憋屈到她娘。 “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你家里都是姑娘一个男娃都没有,你不帮着你外甥,你还想帮着谁去,以后你嫁人了家里每个兄弟的,不得指望你外甥给你撑着吗,一间屋子你还计较起来了你。” “大嫂!你瞧瞧云杳,跟长辈说话没个做晚辈的样儿,我跟四妹都来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给倒碗水喝,长了一张嘴尽知道霍霍家里人!” “大哥虽然没了消息,但你们不能不要亲戚了吧,由着她这么气人大嫂你也不管管!” 沈杏柳在沈云杳这儿套不着好话,干脆别开她去找何氏,这个家总不会是沈云杳一个姑娘家说了算。 东屋的窗户下,还站着沈春叶,她倒不是很看得上这山脚下的偏僻地方,她家刘金贵是货郎,又是独子,能挣几个钱屋子也够住,她来就是想来看看秋禾说的何氏得着的那些上好的丝线。 趁着沈杏柳对着那几间空屋子眼馋,她走到东屋的窗户边去看何氏织布,这一看还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了,那果然是上好的丝线织出来的布匹,素面还没染色都能看出柔润的光泽,不用摸就知道轻软不扎肤…… 她看了半会儿没吱声,沈杏柳一过来就嚷开了,“大嫂,咋我说话你没听见啊,呀!织布呢。” “哟!这线你哪儿来的,织出来的布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软和好看的素布呐。” 沈杏柳眼睛滴溜溜直转,把沈春叶往旁边推了推,凑上去咯咯笑了两声。 “大嫂,还是你贴心,知道长安他媳妇怀了,这就给织上布了,我看这布好,给云杳她外甥做几件床褥子和小衫合适,新娃子的皮肤嫩,就得穿这个用这个!” “你快些织,等我回去就给长安待带回去,让他媳妇趁着肚子没大,赶紧地把小衣裳和被褥什么的给做出来。” 沈云杳在后边听了直翻白眼,这是什么品种的脸皮,城墙都没这厚,比要饭花子的钵成精了还能往自己碗里讨东西。 她招呼小芙过来,两人手里各拿一个葫芦瓢,舀了泡构树皮的石灰水就往两个姑母脚下泼。 “让开了让开了,泼泼水好扫那恶心人的脏玩意儿出门了!” 第64章 打听王家布庄 “你这死妮子,你说谁恶心,说谁脏玩意儿呢!” 三姑母沈杏柳来不及躲避,被沈云杳泼了一腿子水,当即骂咧咧地要上来教训她。 “翻了天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不敬长辈我都没跟你计较,你竟还敢拿水泼我们!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坏到烂心窝的王八羔子!” 沈云杳泼了水出去,看着三姑母朝这边过来了,抱起小芙绕了个圈先把小芙塞进屋里去,只要小芙跟娘都不在院子里,她压根就不怕这三姑母耍泼赖。 “三姑母,沈家待客一向是泼水伺候,我前儿才从二婶那儿学来的,你看不惯尽可下山进庄子里去好好教教秋禾跟南安,免得一窝子都成了烂心窝的王八羔子,您上对不起皇天后土,下对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沈杏柳猛地一噎,她都已经嫁出去了,她要对得起啥的列祖列宗。 都说沈云杳傻病好了以后疯了似的逮人就咬,她今天算是见识了,她一个长辈才说了几句话,这小丫头倒是有一串串儿地等着她! 在沈云杳这儿讨不到便宜,她干脆扭身就去找何氏,隔着窗户就开始咧咧。 “大嫂,你家这是不欢迎我们来啊,想当初大哥在家里的时候,我跟春叶哪次回娘家不是大哥亲自到庄子口接我们,这可好了,大哥这才离家多久?你们娘三就敢这样作弄人了!” “云杳一个疯丫头在外头拿水泼她姑母你也不管管,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是一个小辈该跟长辈说的吗,我跟春叶好歹是好心来瞧瞧你们娘仨,要这样以后我们可不来了!” 何氏放下手里的梭子,关上窗户牵着小芙出来,不关窗户她怕沈杏柳的唾沫星子飞到刚织好的布匹上。 “她三姑,你大哥离家还有四月便足一年了,你跟春叶今天才想起来要看看我们过得如何吗?” “云杳她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长辈什么敬不敬的,不过是别人怎么待她她便怎么待人罢了,你说我们作弄人,你上来就要屋子又要布,还要云杳给你看孙儿的,你不作弄人?” 沈杏柳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何氏这个大嫂从前在沈家,一向是和善绵软,话说得再难听活儿丢给她再多都不会吭气的,今天这是吃了一吊辣椒吗居然会呛人了。 “不、不是,大嫂,云杳她方才说我们是恶心脏玩意儿,你没听见吗?她明年就及笄了她小哪门子的小,这你都不管教以后谁家敢要她!” 何氏牵着小芙走到沈云杳身旁,把她也护到自己身后,挺着肚子看向沈家的两个姑子。 “是挺恶心的,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杏柳、春叶,你们若是当正经亲戚常来常往,我跟孩子自然是好茶好水端上来。” “若是惦记着旁的,以后就不要来了,再有下回我泼你水的时候,希望你也能知道敬重长辈不要吭声,毕竟长嫂如母。” 沈云杳简直要给何氏鼓掌了,从前还以为何氏性子柔和不会骂人,她时常担心她跟小芙吃瘪受委屈冲在前边替她们出头,今日没想到娘亲也这么会怼人的,把三姑母气得脸都白了。 “大嫂,你、你竟也这般不知礼,难怪沈云杳如今是越发泼赖没边了,等大哥回来了非把你们都撵出去!” 提起沈家大郎,何氏垂下了眼,似是有莫名的情绪隐于其下,“他回来?几时回了再说吧。” “你——!” 沈杏柳犹自不服气,往日都只有她说哪有何氏还嘴的份,这是连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沈家还有能治得住这母女仨的人吗! 沈春叶看着倒是更冷静些,拉住了气昏头了的沈杏柳。 “四姐,别说了,大嫂快生了,脾气怪些是有的,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什么撵不撵的,咱们今儿是来看云杳跟小芙的,你忘了?” 沈春叶偷偷拧了沈杏柳一把,她们是听了秋禾说何氏新得了一筐子丝线来的,何氏手里有几个钱随便算都能算得出来,怎么可能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两人就是为着打探这蹊跷来的,还没开始问出个端倪就闹僵了可还行? 沈杏柳是被山脚下这么多间空着没人住的屋子冲昏头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来的目的,有些悻然,她如今说什么也不可能探得出何氏的丝线哪里来的了,只得闭了嘴让春叶上。 “大嫂,你别生气,杏柳她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快坐快坐,别站累了去。” 沈杏柳赶紧扶着何氏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了,等了沈杏柳一眼,还真把她瞪到门外去等着了。 把沈云杳都看不明白了,这两个姑母还有旁的目的没说出来? 这般客气得太不正常。 果然沈春叶把何氏扶着坐下来后,就开始打听起那些丝线的来头,这没什么可瞒着的,何氏只求快些打发了这两个姑子回去,便说了王家布庄的事。 “大嫂,你说是在城里王家布庄接的活儿?” 沈春叶皱着眉头打量了何氏的腰身肚腹一眼,谁家布庄这么好心,收一个不能在布庄里干活儿的大肚婆,还让她把东西领回家里来做,全玉阳这样做买卖的怕不是自己亲爹才有可能。 但看何氏也不像撒谎的样子,她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去王家布庄探探口风,这里头肯定有不寻常的地方,若是没有,那何氏都能做得了,她织工也不差为何不能也试试? 这些丝线拿回家里,再让她家金贵找些差不多的便宜货换下来,中间能挣的可就多了。 “那……大嫂,你好生歇着,可不要光顾着赶活儿把自个累出毛病来,我跟杏柳就先回去了,改天得空了再来看你们。” 沈春叶急匆匆地告别,拉上沈杏柳走了。 沈云杳上前把门锁上,嘟囔道:“改天要把墙砌了,装上木门,谁来都一推进屋。” “娘,你怎么还跟四姑母说这些,她明显就没怀好意,直接都撵走好了。” 小芙也跟着附和,“对,娘,小芙也不喜欢三姑母和四姑母,让她们走了。” 何氏望着走远的两个姑子,收回目光落到云杳和小芙身上,慈爱地笑笑,“没事,她们以后不会随便来的,不过是好奇我这丝线哪里来的罢了,知道了又能怎样,王娘子做买卖看人准,不会叫他们轻易摆布了去。” 何氏笑着笑着,眼里渐渐落寞了下来,她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出来护着云杳,也是豁出去了,上次跟着许氏进城买线,她顺道去了一趟镖局,鼓起勇气亲自去打探了当家的消息…… 可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她等了这近一年,最初始终坚信丈夫还活着,终有一日会回来再护着她们母女。 如今也不得不往坏处想了,许氏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若是她当家的真的回不来了,她身为母亲若是不强横支棱起来,以后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知还有多少。 要想孩子们不受欺负,她便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只知温吞地在房里等着,想着只要当家的回来就好了。 好不了了,她不泼赖一些,只会再也好不了了。 “好了,不说她们,咱们烧饭去,吃饱了你俩睡一会儿,晚些咱们再一块儿做新衣裳。” 何氏收起沉甸甸的情绪,揽着小芙拉上云杳往去。灶房 小芙蹦跳着开心极了,娘又要给她们做好吃的了,沈云杳却不经意发现了何氏的眼中似是总有不明的悲伤,她怎么了呢。 她以为是沈家的事接二连三,三姑母四姑母又上门来闹,惹得何氏心中不安了,更坚定了挣到钱就立即把围墙和院门装上,以后这些闹人心烦的亲戚,不来就罢,来也别想进门。 第65章 有正经营生等着她 又过了十来日,眼看着何氏已然无事了,每日都安安静静地织布缝衣,或是许婶子上后山来陪着她在院子里走走闲聊半日,眼底那种消沉的哀伤也渐渐转为了坚定平和。 沈云杳放下心来,便打算先进城去看看。 她的独轮推车也早已做好,上了树浆做的漆放在院子里散味道,这天没什么事,趁许婶子来陪何氏说话,她就收拾好了东西要出门。 “娘,我进城去一趟,买些米面回来,上次买的一袋子要见底了,您跟小芙还有什么旁的想要么?” 她换好了衣裳,带了些吃的装在篓子里,又把宋言给的画笔和颜料也带上,想着进城买好了东西再去去河边上看看,不知柳玲珑和丘南齐他们这些日子如何了,也给他们带些自家晾晒的风肉。 “家里针线要用完了,买些回来缝衣,颜色你看着选就行,对了,带小芙一块儿去吧,两个人有些照应,早些回来。” 何氏自从知晓当家的多半回不来后,不再过多地限制孩子们出门,往后只有她们母女几个相依为命,她要立起来,孩子们也要早早能当家,她们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这些都是许氏劝她的话,她都听进去了,云杳过了年就及笄了,小芙也很快会长大,她不能把她们一辈子都拴在身边,该让孩子在嫁人前多走走多看看,才不会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去吧去吧,记着早些回来。” 何氏心里虽打定了主意,但每次姐妹两个出门,总还是不放心地跟着送到门外,看着她们下山去。 “知道了,娘,您快些回去吧,许婶子还在屋头坐着等您呢。” 沈云杳回身挥手,都走下山脚的坡地的了,回头还能看见何氏站在篱笆里看着她跟小芙。 “阿姐,娘最近怎么老是怪怪的,她夜里还起来坐在窗边发呆呢。”小芙歪着头看过来,沈云杳也不知如何作答。 “或许是小妹要出生了,娘心里免不了容易担心多想吧,等过几个月就好了,你平日里可要乖些,不要惹娘生气。” 沈云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孕晚期人容易忧思多虑,心神不宁,特地嘱咐小芙。 “嗯,我知道了,我最近都不跟陆川哥哥进山了,娘害怕山里会有野猪出来猎食准备过冬,阿姐你可也不要跟庄子里的人起争执哦。” 小芙小大人一般地反过来嘱咐沈云杳,她最近可是特别乖的,要更乖些的明明是阿姐才对。 沈云杳摸摸鼻子,心虚地呵呵干笑,她跟庄子里的人犯不着争吵,只要沈家的人不来招惹她,她才懒得搭理她们。 不过小芙说得也挺对,看来以后跟人吵架要把范围控制好,不能叫何氏再担心了。 两人进了城,先去东市买好了米面,沈云杳牵着小芙正准备往城南曲河方向去,却在路过王家布庄对面时,看到了三姑母和四姑母。 她们正跟布庄里的人争论着什么,没注意到一路之隔的她们,小芙指了指对面,“阿姐,是三姑母和四姑母。” 随着争吵越来越盛,街对面也渐渐围聚了看热闹的人,不时还能听到三姑母的大嗓门吼道:“凭什么她可以我们不可以!” 以及“大哥”“恩情”“报答”之类的字眼。 沈云杳听了一会儿就猜出了大概,她先前听说过娘能够在王家布庄把线领回家织布,是因为她爹沈大郎曾经顺手搭救过王娘子的缘故,想来这两个姑母也打听到了这个,上门来讨好出来了。 “嗯,别理她们,丢人现眼的,咱们快走。” 她可不想被她们发现,拉扯过去充当什么筹码之类的,王家布庄看起来并不吃两个姑母耍赖的招数,她也就没必要留在这儿。 沈云杳带着小芙逆着不断围过来瞧热闹的人群走,好不容易出了东市,往城南去,穿过窄长的巷子,到了曲河边。 上回的牡丹花船还依旧停靠在原来的位置,旁边还并着另一艘画舫,两家似是在开什么热闹的宴席。 甲板上还有人弯着腰在长桌上铺着纸作画。 沈云杳眼睛一亮,这不会又碰上来活儿了吧! 她瞅准了左边甲板上的正是艄公乔叔,画舫里还有丘南齐,开心地拉着小芙赶过去。 “乔叔、南兄!” 乔叔似是也在甲板上朝她挥手,丘南齐自栏杆旁回过头看她朝她摆了摆手。 沈云杳看也没多看就奔了过去,到了近旁才傻了眼。 不是什么两艘画舫一起开热闹的宴席,而是一艘挂着宋字灯笼的小货船跟柳玲珑的画舫并在一起,似是在谈事情,也不是画师在伏案作画,而似是中人再给两边拟写协议。 船上一边是柳玲珑和丘南齐陈树来,另一边,应该就是宋家人了,她只认得出三个人,一个在青山书院门前见过的宋父,一个耸拉着脑袋不言语的宋明熠,还有一个在船尾吹风事不关己的宋言。 柳玲珑也看到了她,附耳跟丘南齐说了什么,丘南齐便起身朝这边过来了,随后宋言竟然也从船尾下来,跟在丘南齐后边也过来了。 沈云杳立即就放下了挥舞的双手,往岸边的柳树丛里站了站,“唉……” 她叹了口气,小芙不经抬头问道:“阿姐为何叹气,咱们不去船上了么。” 沈云杳摇摇头,“不去了,等南兄过来咱们把给玲珑带的风肉给他就好。” 她如今真是什么都不怕,就怕上集市给人画画时遇上宋言。 那多半意味着她这一天又干不好了。 这简直就跟撞了魂一样的一次也没拉过。 “小云杳,你怎么来了,玲珑这儿还有些事没了干净,今天就不请你上船了,你渴不渴?我带你上集市喝豆花去。” 丘南齐一上来就掰过她的肩膀,推着她往回走,沈云杳忙把篓子取下里塞给他,“不去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你帮我把这个给玲珑,下次她无事的时候我再过来。” 说话间,宋言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他看了眼丘南齐的手,丘南齐咦了一声快速收回自己的手,赶紧道:“小云杳别介啊,我就是搭老陈搭习惯了。” 沈云杳摆摆手示意无事,宋言却隔在了两人中间,“丘南齐,话传完了就回船上去,柳玲珑一个人可不一定招架得住宋绱。”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沈云杳,“来得正好,免了我专程去寻你,带你去个地方,走吧。” 沈云杳指了指自己,“我?” “对,走吧,给你介绍个正经营生。” 沈云杳一听就联想到上回给他送的汤莫不是太受欢迎了,青山书院的学生们还想再喝吗,那可得提前预定了,想着这个能挣钱的机会,她精神头立即拉满,带着小芙跟了上去。 第66章 小苏楼女掌柜 沈云杳牵着小芙跟上宋言,又拐回了东市上。 小芙有些警惕地看着前边宋言的背影,小声道:“阿姐,你不是说过这个人每次在你要画画的时候出现,八成最后都要进衙门逛一回吗,咱们要不还是不要跟着他了。” 宋言的背影肉眼可见地一僵,沈云杳忙合上小芙的嘴,呵呵干笑道:“那什么,小芙你想不想吃麦芽糖?一会儿阿姐给你买麦芽糖吃。” 小芙撇撇嘴,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次次都馋嘴麦芽糖,阿姐真是光想着挣钱,其他的都没想明白。 前头这个宋公子,明明就是个书呆子,念书是念得厉害,但念书厉害的人他多半就不会挣钱啊,还怎么带她们去找挣钱的营生。 她得警醒这些,若是苗头不对立即就要拉阿姐走的,吃糖误事。 沈云杳不知小芙脑瓜子里把她和宋言都划在了不清醒和呆瓜的行列,她想着宋言虽然没挣过钱,但他家里是经商的啊,总有些旁人没有的门路,也不枉费她每次给他捎东西,都塞得竹篓子满满当当的,读书人都是讲道理的,晓得涌泉相报的。 “就是这里了,你在此稍候。” 前边的宋言终于停了下来,沈云杳抬起头一看,偌大的招牌上书:小苏楼 “小苏楼?” 她之前来过这里想要卖些猎物还钱,但最终没能成功,想起前事,她不经朝里张望,不知道好心的林叔和店伙计还在不在里头做事。 没等她找到熟悉的身影,宋言和一个女子一块儿出来了。 “是你?” “你是……那天……帕、帕子?” 沈云杳跟宋言身边的姑娘都愣了。 “沈云杳,小苏楼掌柜洛藜。” 宋言似是毫不意外她们曾见过,淡淡地介绍了两人姓名,沈云杳还在惊异不已,那位名叫洛藜的姑娘似是已经明白了些什么,白了宋言一眼,上来牵她的手。 “走吧,上里头说去。” 洛藜个子高挑,手心温软,一手牵了她一手牵了小芙,拐过宋言就往里去,沈云杳有些紧张,“洛藜,那天的事,我是说那个帕子,你……他……嗯?” 她眼神示意了后头的宋言,比划着问洛藜有没有告诉宋言她买帕子的事。 洛藜眯眼一笑,“行了,别问这个了,他早就知道了,难怪我说他怎么也不见着急,原来你们认识。” 洛藜说完了还斜了她一眼,沈云杳心跳漏了一拍,宋言他尽然早就知道了,他上次还说什么,“帕子挺新”,原来都是演她呢,今天专门把她带到这里来,也是故意的吧,她已经立即就想掉头走了。 沈云杳更加尴尬了,一张帕子本来对她是没什么,但架不住旁人可能不这么想啊。 帕子不可互换,也不可随便拿,拿了就出事。 多少孽缘就是从捡到对方帕子开始的啊。 看吧,她换了一张帕子还给他,眼瞎就不知道宋言脑瓜子里想些什么,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藏他的帕子,不知道她现在才去解释的话,宋言他会不会相信。 “哎,干什么,不是要找活儿干吗,我还没说是做什么你就不想干了?”洛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理他,小苏楼我说了算,你想干点什么?” “云杳?你有听我说话吗?” 沈云杳回过神,已经跟洛藜在房里了,房里就她俩。 “别看了,宋言跟你妹子在外头等,咱们说咱们的,不用管他,你在找活儿干?你想干什么?” 洛藜给她倒了一杯茶,脸上也都是温和柔软的笑意,“我可最欢喜看到姑娘们出来找活儿干养活自己了,咱们可不比男人差哪儿,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不是。” “你看看你想干点啥,我这里跑堂、采买、切菜炒菜、记账收钱都可以让你跟着熟手干,等上手了就可以安排着跟现有的人排着班次干,他们都巴不得能多带几个人出来,好叫自己的班次有人轮守可以多休息呢……” 洛藜介绍着小苏楼里的各项活计,沈云杳是越听越惊讶,这小苏楼竟然与别处的铺子不同,并没有请了一个伙计一个师傅就把人往死里用,竟然还能排班休息的? 看她神情惊讶,洛藜笑道:“觉得新奇是吧?这些都是宋言帮着想的,说是衙门里也如此轮值,人要休息好了干活才有力气。” “我试了还挺好使,比起从前大家逮着空隙就偷懒的确是好多了,都知道手头的活干完了干好了就能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干活的时候也甚少想着偷懒了。” “怎么样,你想好了想做点什么了吗?” 沈云杳听着洛藜说了一大堆,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她看着洛藜亲善的面容觉着或可一试,瞬间按把宋言跟帕子抛在了脑后,挪着凳子靠近洛藜。 “我想给小苏楼做外送,你愿不愿意试试?” “外送?是什么东西?”洛藜没想到沈云杳竟然还反过来问她愿不愿意试试,也是头一次听见这个词,好奇地也往中间挪了挪凳子。 “平日倒也有上小苏楼来买吃食带回家吃的,你说的可是这个?” “差不多,不过不是旁人来买,是我给他们送去……” 沈云杳看洛藜来了兴趣,一股脑劈里啪啦叽里呱啦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洛藜既然能接受宋言的建议,让下边的伙计和师傅们排班轮值着干活,应该也能很快接受送外卖这件事。 果不其然,洛藜听完了她的全部想法,摸着下巴道:“你说的这个外送很不错,这么着吧,你可以用小苏楼的吃食先上书院试试,回头我让林叔给你准备份菜单子,每份外送的单子我分五文到十文的利出来让你挣,你只管送,我只管做。” “咱们先试试你提前一天收好第二天要送单子,我让人优先做,你隔日早上来取了送去。” “若是后边做得开,以后我想法子给你养批鸽子,小苏楼叫外送的专用鸽子,再配上一些跑腿的闲汉,咱们一块儿做这外送的买卖,如何?” 沈云杳算算再加上每单额外收的跑腿五文到八文钱,收入还算过得去,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没有什么问题,外送的推车我也都准备好了,等你的单子菜品准备好,我就能开始。” 两人一拍即合,都是爱挣钱的姑娘,越说越能说到一块儿去,洛藜都要忘了是宋言把这小姑娘带来让她给安排份活儿干的,只觉得两人早该碰上了,一起商量这些新奇的挣钱点子,是越说越开心。 直到沈云杳瞧见门外的小芙轻手轻脚推开一条门缝,可怜巴巴地望进来,“阿姐,我饿……” 她才收住话头跟洛藜告别,忙不迭地往外走,“小芙等等,阿姐这就来了,咱们吃阳春面去,给你卧俩蛋!” 出门路过宋言身边时,沈云杳才回想起来被自己抛到脑后的帕子,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个、宋言,关于你那张帕子,其实我并非有意的,事实上……”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这种遮掩的行径,还是直接说明白的好。 宋言斜了她一眼,“所以,你留着我的帕子要做什么?” “没留,真的,我之所以给你另买了一条是因为你的帕子不小心被烧掉了……” “不小心?” “不小心……” 宋言从未想到沈云杳扣着他的帕子,竟然是因为把它烧了,他还以为……算了,沈云杳的脑子里除了画画挣钱还能有别的? “烧了就烧了吧,以后这种事你不必赔。”他说罢,皱起眉头抬脚走了。 沈云杳一时也分不出他紧皱着眉头是介意她烧了,还是介意她赔了,不禁摇头啧啧啧。 小芙:“阿姐你怎么了?” 沈云杳:“无事,就是挺好看的一个小郎君,总是皱着眉,看着不喜庆。” 宋言脚下一踉:…… 第67章 沈家大郎的恩惠 跟洛藜商定好外送的事,沈云杳从小苏楼出来后整个人都喜笑颜开,牵着小芙要去吃阳春面。 路过王家布庄的时候,被张叔叫住了,“那个小姑娘,你不是青麻庄沈家何氏的闺女吗?” 沈云杳上次替何氏来送过织好的布,也还记得张叔,停下来回道:“是我,张叔您好记性,布庄买卖兴隆啊。” 她原本没想停下来多聊,可张叔连算盘都来不及放下就出来拦她,“小姑娘,你可别在外头逛了,赶紧回家去吧,你家可是有两个姑母?” “她们今日来布庄闹腾了半日没讨着好,怕是要上你家去呢,你娘不是大着肚子在家里?赶紧回去看看去。” 张叔好意提醒,实在是那两个妇人太过蛮横不讲理,刚好看到这两个小姑娘在外头,家里怕是没人要出事。 沈云杳一听两个姑母没讨着好,还要往她家里去,跟小芙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吃阳春面了,赶紧往城门边去,搭上庄子里的牛车就往家里赶。 “阿姐,姑母真的又要来咱们家吗,我不喜欢她们俩来。”小芙嘟着嘴不满道。 沈云杳心里也没底,“出门时许婶子还在家里陪娘说话,就算姑母来了应该也不打紧,咱们快些回去就是。” 牛车回到青麻庄,沈云杳跟小芙赶紧跳下车往后山脚下跑,刚过了溪河,就瞅到坡子上围了好几个婶子大叔在往里瞅。 三姑母沈杏柳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传来,震耳欲聋。 “天爷啊!我大哥辛辛苦苦拿命在外头给家里挣钱,大嫂你怎么光顾着自个,我跟春叶说什么也是大哥的亲妹子,凭什么好处你一个人全占了!” “你跟咱娘过不好,带着沈家的姑娘分到外头来,我们也没说过你一个不好,怎么着,如今因为大哥得着了城里的活儿,竟也不肯帮一帮咱们!” “我们这还要你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活儿让出来呢,你都能把线领回家里来织了,多领些让我跟春叶也带回家织一织,能碍着你啥呀?” “哎哟,大嫂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啥意思啊?看不起人是不?” 沈云杳赶到家门口,拨开人群跨进篱笆栏里,一把推开三姑母和四姑母,朝何氏跟许氏跑过去,“娘!您没事吧。” “许婶,您也没事吧。” 许氏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再观何氏,也没有被气到的模样,两人手牵手的还挺气定神闲,反而是两个姑母急得跳脚,嚷嚷个不停。 小芙紧随沈云杳之后,有样学样把两个姑母往门口处又推了一把。 “娘!我跟阿姐回来了!” 何氏扶着肚子站跟许氏站在一块儿,也不是没有吭声反驳,实在是沈杏柳嗓门太大,她盖不过去,两个女儿回来了,打断了沈杏柳的吆喝,她才不紧不慢地上前来,朝两个姑子各看了一眼。 “你们今日也去过王家布庄了,都是你大哥的亲人,王娘子为何不把活儿给你们?” “你说我因为你大哥得了这个活计,那你俩怎么不去因为因为?” “手上的技艺过不了王娘子的眼,你们就是来我这儿哭上一年,哭到你大哥回来,也是无用的,我既然领了王娘子的活儿,自然要负责给她做好,不能让你们随意插手进来把好好的织线给糟蹋了。” 何氏一番话讲的是道理,虽然温声细语但不紧不慢不着急,反衬得沈家两个姑子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旁观的人听明白了,也都纷纷开始劝起沈杏柳来,“杏柳,你这就不该了啊,那是布庄上不同意你俩干这个,怎么能怨上素兰呢?” “就是啊,她一个大着肚子的还拖着两个姑娘,也不容易,你俩早就嫁进城里去了,要说帮衬,也该你们帮衬帮衬你们大嫂,你们大哥这许久不回来,她是真不容易啊。” …… 沈杏柳被人念得多了,烦躁得很,她是嫁进城里不错,但她家里如今缺钱缺得紧啊,好不容易春叶想到这么个法子,只要能把王家布庄的织线换出来,拿给春叶她相公六金贵,这么前后手一倒腾,就能白挣钱的美事,大嫂竟然不肯帮忙,她简直要气死了。 大儿媳生娃,小儿子娶媳妇,屋子不够住,处处都是钱,何素兰不容易,她容易吗? “我怎么了,我也不是光为了我自个,我……” “四姐!消消气儿。”沈春叶眼看沈杏柳脸红脖子粗,要闹得难收场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大嫂你说的是,只是四姐跟我拿了织线去,也是想替你分担,你看你大着肚子能做到几时?这活儿后边要是没了你带着几个姑娘要靠什么吃饭。” “我们两个替你接着,好歹还能不断了这吃饭的活计不是,你不愿意咱们就再商量,也不用跟四姐争呢,咱们原也是好心。” 何氏碰上了沈杏柳的蛮横还能讲上道理,但遇着沈春叶的软刀子就有些吃不住了,被她拿话抵着,再说什么也显得自己不识好人心一般。 不回话又被沈春叶架到高处下不来,要真把王家布庄的活儿分给这两个姑子,她自是不愿意的,她们人前说的好听,背后还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沈云杳察觉到了何氏的进退两难,她没那么多顾虑,只知道人善被人欺,管他三七二十一,吵架要是讲道理,那就等着输。 撒泼第一,卖惨第二,抄上扫帚就能做足全套,把人撵走才是硬道理。 “什么好心我可瞧不见,四姑母你可快别说这些不着调的了,织线你拿走了,谁知道交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是真想好心,就直接给我们帮扶几两银子过冬,不要多的,一人一身冬衣就行。” “哦,冬衣你们也是舍不得给的,毕竟上家里来两回了,一粒米没见着姑母的,还惦记着要屋子要旁的,现在连我娘好不容易找着的活儿也要抢去,姑母真心疼我们,都心疼到爪哇国去了。” “我爹要知道你们趁他不在家,这么欺负我娘,会说这妹子不能认。” “所以姑母,既然如此爱重我爹这个大哥,与其趁他不在家替他上门操心,不如您们走好不送。” 她拿扫帚,小芙瓢泼,两人说一句往前挥一挥扫帚泼一泼水,直至把姑母扫地出门,拍拍手拉上篱笆门,“姑母,要是惦记着我家的东西,就别来了,做人不能这么丧良心!” 沈杏柳简直要给沈云杳姐妹两个气得撅过去,手指抖呀抖地指着她俩说不出话来,就没见过这么编排自己姑母的,都说家丑不外扬,这俩丫头是一点顾忌都不讲啊! 沈春叶眼瞅着她俩上门来逼迫寡嫂的事被沈云杳抖破,脸上也挂不住了,扶着沈杏柳退走至山坡下,不时还回头看看坡上的屋舍。 “春叶,你怎么把我拉走了,咱们这就算了?” 沈杏柳不甘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沈云杳那丫头不过是嘴利些,等我拧歪她的嘴!看她还敢顶撞!” 沈春叶暗道刚才你倒是拧啊,现在才说有个屁用,谁不知道沈云杳跟个疯子似的,连她们老娘康氏都敢打,再不走,一会儿打到自己头上来,老脸还要不要了。 “四姐不要急,这丫头嘴这么臭,半点情分也不讲,可走着瞧吧。” “以后有她求咱们的时候!” 沈春叶说着拉上沈杏柳匆匆离开青麻庄,各回各家去了。 第68章 青麻庄要易主 撵走了两个姑母,沈云杳跟小芙把何氏扶进屋里,许氏帮着去烧了热水,舀到盆子里端回屋给姐妹两个擦脸。 “都快擦擦,秋天风大,瞧这满脸满手的灰。” 沈云杳浸湿了两块帕子,拧了一块给小芙,自己拿了一块来擦脸,“谢谢婶子,婶子,最近怎么都不见陆叔,庄子上事很多么?” 许氏正跟何氏一块儿坐在榻上看何氏刚做好的小衣服,抬头道:“你别说,庄子上最近真忙得没边了,今天连川子都给叫去使唤了,好像听说庄子上要重新盘账量田地屋舍,好几年前的账册都翻出来一页一页地核对,也不知上头要做什么。” 许氏放下手里的小衣服,拉过小芙帮她重新扎头发,“我听川子他爹说,好像二夫人有意要把手头上的几个庄子挑一个往上送。” 何氏奇道:“往上送?这庄子送出去了,那底下管事的人会不会也给换了?” 许氏徐徐叹口气,“谁说不是,这庄子易主,管事并几个干人里头,总要换上些自己人,那曹文一家已经打听着新东家是谁,好提前讨好儿了。” “不过要我说整这些没多大用,新东家瞧不瞧得上能不能留用,还得看平日事情做得好不好。” 沈云杳跟小芙拿了板凳在床前坐着帮何氏绕线,侧耳认真听许氏说话,青麻庄要易主,这事跟她们家关系不大,但跟陆川家里关联不小,不过看许婶面上没什么愁容,她就权当听个宋家的八卦。 她好奇道:“许婶,那这新东家是谁家?” 许氏先往窗外看了两眼,才手指往上指了指,放低了声音道:“昌州盐运使家。” 沈云杳知道玉阳就隶属于昌州管治,这带了昌州二字的官,那该是挺大的,即便不看昌州二字,光看盐字也是个肥差,宋家这是抱上更粗的大腿了吗。 许氏给小芙扎好了两个丫髻,又招手让沈云杳坐到自己跟前来,散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顺,重新盘个双螺髻。 “我也是听川子他爹说的,这盐运使章大人的夫人跟咱们二夫人最近走得近,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这事情宋家人还没发话,都捂着呢。你们可别往外说,且最后选哪个庄子还不定的。” 何氏点头,关切道:“那许嫂子你可想好了以后咋办?若这事成了真,新东家又要派自己人来接手,那你们可有旁的打算?若不然咱们还是一块儿都住到这后山来,我俩一起织布,让陆大哥带着川子也上城里找活儿干去。” 许氏笑道:“到时再说吧,若川子爹真不在庄子上做事了,我寻思着让他做回原来的老手艺,带着川子一起给人刻碑子去。不过你倒是奇了,杏柳春叶想来你不让,我你倒是要拽着一起。” “你跟她俩能一样吗,她们背地里打着坏主意呢,我不过看在孩子面上没有揭穿她们。”何氏看向许氏,“你来我总是喜欢的,咱俩还能一块儿说话,时间过得快不觉着累。” 沈云杳跟小芙在一旁更是连连点头,有许婶子在家,她们也觉着好,不怕外出的时候何氏一个人遇事招架不住。 说罢庄子上的事,许氏又从怀里摸出一支素银簪子,照着沈云杳的头比划个合适的位置给她簪上,“云杳年后就要及笄了,这丫髻到时候就不用梳了,换成这双螺髻好看,这簪子我上次赶集的时候买了一双,先给一支云杳,以后小芙长大了也有一支。” “这么着真好看。” 许氏帮沈云杳把发簪扶正,左看右看很是满意,“你娘梳头的手艺可没我好,等到了及笄那日,我来给你梳吧,就梳今天这个双螺髻。” 沈云杳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在何氏应许下才收了给许氏道谢。 “不谢不谢,我也是看着你们姐妹两个长大,我家里就一个莽儿川子,你俩呀我就当自家闺女……” “娘!我回来了!” 屋外头传来陆川兴奋的声音,沈云杳拉上小芙到窗户边一看,他挑回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子,里头有糕点饼子,还有鸡鸭肉和猪头肉,甚至还有涂成粉色的果子。 “小芙,快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诺,快来拿。” 小芙呲溜就从窗户边上滑下来奔着外头去了,沈云杳跟许氏、何氏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混小子,把哪家的宴席搬回来了不成,这么多东西,走,咱们也瞧瞧去。” 许氏扶何氏出去,沈云杳跟在后边,院子里陆川把果子表层的粉蜡剥去,洗干净了递给小芙吃,小芙嘴里咬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衣兜里还塞了两个,吃得齿颊留香。 “宋家二夫人赏的,说是给三公子祈福驱邪保平安刚做了法事,道长让把这些都散给大家吃,我抢了最多!” 陆川得意地昂起头,许氏啐了他一口,“就抢吃的你最积极。” “你爹呢,怎么还不回来?” “葛管家留了他和曹叔他们还有事呢,让我先回。”陆川憨憨地答道,又给小芙倒腾吃的去了。 沈云杳看着一筐子的祭品,险些笑出声来,二夫人给宋三那个倒霉蛋做法事?那说明柳玲珑那里进展十分顺利,宋三吃瘪了。 她心情甚好地挑了个品相极好的蜜桃,擦擦上头的水,也咬了一口,做法事可不能把宋三的霉运去了,他这么目无法纪又嚣张,若改不了顽劣的性子,一百个道长来也救不了他。 许婶跟何氏一起把鸡肉鸭肉和猪头肉抬进灶房去收拾,沈云杳和小芙陆川坐在石头上,守着整筐的果子和饼子吃得香甜。 沈云杳便把今日在小苏楼跟洛藜说好的事给陆川和小芙仔细地说清楚,陆川一听这事竟然真的有门,拍着胸脯道:“等着!我再去找几辆旧推车来,都给弄成你做的那个样子,到时候咱们多去几个书院,就能多挣钱了!” 反正他觉得这法子比那些烂树皮要靠谱千百倍,只不过碍于沈云杳实在宝贝那些臭树皮,他不敢明说。 沈云杳也觉得这法子好,多跑几家书院,能成功的概率更大。 三个人都不甚关心青麻庄或有可能要换东家了,反正即便庄子被收回,新东家无论想要如何折腾,他们眼前也有了别的挣钱路子。 不看宋家吃饭,也不看章家吃饭。 第69章 在书院里找个合适的人 过了三日,洛藜托人送来了小苏楼可供外送的菜单子。 来送单子的正是那日在庙会上买帕子给沈云杳的银朱姑娘,银朱一路打听着青麻庄沈家,先是到了庄子里的沈家,刚报沈云杳的名字就被撵了出来。 另作打听才到了山脚下,把菜单子给了沈云杳后,坐在她屋前的空地上吃果子。 “庄子里那沈家屋头的是你婶和你奶?哎呀我的天,可太凶了,差点一盆水就把姑娘新给我裁的衣裳给泼脏了。” 银朱咬一口大蜜桃,给沈云杳告状。 “不过我倒是听到她们在议论你呢,说待你明年及笄要说婆家了别想指望她们,还说你铁定嫁不出要做老姑子,你可小心这些她们,我看她们没一个盼你好的。” 沈云杳拿到菜单就自己看了起来,洛藜还专程上书画铺子把菜单子用花签印了出来,底下戳了一个她的章子,很是正式。 上头一共列了二十种吃食,看得出是她仔细挑选过的,都是容易装到食盒里好送的,像面食这种容易坨的面条之类就没写上去。 沈云杳一面看一面回道:“那家人你不用理,以后寻我直接上这儿来,她们便不敢了。” 她看着菜单上标出的价格,洛藜果然跟之前两人商量的一样,给刚开始外送的菜品都便宜了几文到十几文,这样的好价拿到手,她不怕东西销不出去。 银朱坐在一旁还在因沈家的人摇头,“我原以为这世上的家人都是好的,不过看你家的奶和婶子,还不如我家姑娘呢。” 银朱年纪和她差不多一般大,性子天真烂漫,说话也直爽干脆,“我是我们姑娘在路边捡的,那时我就跟你妹妹一般大,我们姑娘人可好了。” “对了,她让我跟你说你别有太大压力,成不成头一回她都照付你钱。” “若是不行,你还可以上咱们小苏楼来,林叔手下的二蛋前些日子回乡娶媳妇去了,他那儿正缺人呢。” 沈云杳自是很感谢洛藜的支持,当即又从院子里的竹竿上取下最后剩下的几只风干兔装在篓子给银朱。 “银朱姑娘,这个还要托你帮我带回去给洛藜,自家晒的尝尝鲜,告诉她我晚些就上小苏楼去送明日的订单,最晚太阳下山后一个时辰之内我肯定会到。” 银朱拍拍手上的桃毛,上来接过篓子,“哇,就是这个,宋家二哥儿有阵子天天吃呢,我跟姑娘去给大公子送汤想顺带给他带些他还不要,你这个风干肉肯定够很好吃,回去我就求姑娘让刘厨子晚上烧来吃。” 银朱看到风干兔肉简直两眼放光,“那你快些收拾东西去书院吧,我就不耽搁你了,我回去了。” 银朱背上篓子开心地回小苏楼了,小芙跟陆川站在沈云杳身后,不满地看她又看空荡荡只剩几只风干鸡的竹竿。 “咳咳咳,干什么,洛藜这么帮咱们,不该谢谢人家吗。” 沈云杳一面收拾东西准备上青山书院,一面推了把小芙的额头又瞪了陆川一眼。 “洛姑娘那儿说得过去,宋家的那个为啥天天吃?” 陆川不满地摇着空荡荡的竹竿,“这上头原本可是挂满了的,留着小芙冬天吃不好吗,凭啥给姓宋的吃。” 沈云杳有眉头一皱,“他帮了我好几次,是我娘的意思,我娘还特地给他炖了一锅汤,小鹌鹑放里头小火炖了大半日的汤,我都没喝上一口。” 真要计较,她还不得委屈死。 小芙拉拉陆川的衣角,“陆川哥哥,我娘说得好好谢谢宋大哥,家里没啥好东西,才给的这个,我冬天不吃这个,阿姐吃什么我吃什么。” 陆川幽幽叹了口气,暗自数了数自家还剩多少风干肉,下回可得带些上来给小芙补上,并且嘱咐沈云杳不可再送去给姓宋的。 三个人说着话,沈云杳已经收拾妥当,跟许氏和何氏说了一声,就跟小芙陆川一起动身到河边搭船去下游的青山书院。 今日顺风,船行得特别快,片刻功夫就到了青山书院山脚下,沈云杳几人步行到了书院门口,大门紧闭。 陆川忍不住问,“怎么进去?” 沈云杳左看右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垫起脚来招手,“高兄!高兄!这里!” 路过书院门内的正是跟宋言同个屋的高东立,他回头瞧见沈云杳也是兴高采烈的朝着过来,“沈姑娘,你又来给宋兄送吃的?这次是什么,能不能先让我瞅瞅。” 沈云杳呵呵一笑,“进去说,进去说。” 她特地挑了个离学堂近些的竹林跟高东立说了自己的来意,高东立瞪大了眼睛从头听到了尾,脸上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是说你要给大家伙儿捎吃的进来?还要我配合你?” “这可没有人干过,我不确定能不能行啊……” 沈云杳这次来的确是专程来找高东立的,上回她就留意到,高东立虽然跟宋言一个屋子,但吃穿用具都很简单陈旧,甚至是书写用的纸也是细细密密两面都写满了才舍得用下一张。 读书是件费银子的事,若是她分高东立一些利润,让他帮忙把自己带进书院里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兄,我八你二怎么样,你只需要帮每日收集大家想吃些什么,我隔日晌午前送到这里,你再接我进来就行了。” 高东立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我?你确定找我吗?可是这事你找宋兄他也会帮你的忙啊。” “他不如你亲和,大家吃他带的东西不会觉得美味的。”沈云杳认真道。 高东立深以为然,“既如此,那我就多谢沈姑娘了,不瞒你说,我的确需要这挣钱的门路,你稍等我这就去给你问问!” 高东立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沈云杳老神在在地在竹林里寻了个大石头坐着休息,陆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就行了?咱们不用去吗?” “去哪儿?这里头谁认识我们?” 陆川跟小芙摇头,自然无人认识他们仨。 “既然无人认识我们,那他们凭什么肯把银子提前给我们跟我们买明日的吃的?高兄就不同了,他人好又温善,在书院里人缘可好,这事交给他咱们能省很多事呢,这二分给得值,你们就等着看吧。” 她做这个买卖只是打算在纸张做出来前过度一阵,能挣些小钱就很满意,分出去一部分也不太心疼。 等了两刻钟,高东立擦着额头的汗回来了。 他手里除了沈云杳给的菜单子,还多了四五张用小楷写满的黄麻纸和一口袋铜钱碎银。 “沈姑娘,你看看,我都给写这上头了,还有银子在这袋子里,你数数。” “大家都觉得挺新鲜,竟然还能在书院里吃上小苏楼的菜,我只问了相熟的同窗好友,还有些是听说了过来试试的,不过这么多你明日能送来吗?” “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有几位同窗想吃面条,你这单子上没有,我也不知能不能送来,单独写在了后头……” 沈云杳一张一张的黄麻纸看过去,足足有五十多单,原以为头一次能有十来个人愿意尝试就差不多了,谁知竟然有这么多,果然选高东立没选错! 这趟赚了赚了啊! “送!怎么送不得,他要吃佛跳墙我都给他送!” 第70章 送外卖的头一单 离开青山书院,沈云杳兴高采烈地带着订单去了小苏楼。 时辰还早,未到晚饭的高峰期,小苏楼里难得清闲,只有三分之一的桌上坐了人,慢慢吃着东西。 一个跑堂的伙计在收拾擦桌,林叔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哒”。 沈云杳跨过门槛进来时,林叔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银朱从洛藜的房间里端着茶盘出来沏茶,才一眼看到了她。 “沈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银朱口快,她好似才从青麻庄回来没多久,姑娘也才午睡方气,沈家的姑娘就上小苏楼来了,这趟该不是不顺利吧…… 银朱眉毛挤向了中间,略有些担忧,很快又道:“没事!回来了好,我刚好要去给姑娘沏茶,你先坐着等会儿,我给你拿几个甜糕吃去。” 银朱咋呼过一轮,林叔跟跑堂的伙计也都注意到沈云杳来了,青山书院外送的事洛姑娘给小苏楼里的人都打过招呼,林叔看到沈云杳太阳还没落山就回来了,怕是没能拿到几个订单,小姑娘出来给家里挣钱不容易,他放下算盘从柜台里出来,上前招呼沈云杳。 “是云杳啊,来来来,上这儿来坐,林叔请你们几个吃面,外头刚才起风了吧,都过来喝杯热茶来。” 跑堂的伙计刘石头是新来的,暂时顶替林叔手下的二蛋,还在跟着老伙计学习中,知道沈云杳要是外送做不成,极有可能也来林叔手底下干活,不免有些看不得她这般被人哄着。 刘石头把抹布往肩上一甩,上前来擦沈云杳左边的桌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一单都没订上吧。” 沈云杳看了这个新来的伙计一眼,也没跟他计较,反正出钱的又不是他。 刘石头看没人理自己,嘟嘟囔囔地装模作样扫了几轮桌面又去擦凳子,“有的人就是爱整些中看不中用的新花样。” “不像我们只知道卖力干活,实在!弄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不如咱把桌子抹干净了,凳子擦锃亮了,让爷吃得舒坦……” “刘石头,你干活上前边去,这里都擦过了还擦什么,叽叽咕咕也不知说点人爱听的,干你的活去,你的爷不喜欢话多的!” 银朱沏好了茶回来,不满刘石头话多挤兑沈云杳,出言呵斥了他,刘石头抬头看是洛姑娘身边的银朱,不敢多嘴,嘟嘟囔囔地往前边去了,还斜着眼往沈云杳这边张望。 “林叔,你也不管管,这话多的都能上台说书了。”银朱放下一盘甜糕在桌上,给了个宽慰的眼神给沈云杳,“沈姑娘,你别急,我去喊我们姑娘出来,你先坐着。” 银朱端着茶走了,林叔有些忧心又小心地问沈云杳,“你今天上书院如何了?我有个侄子在里头厨房烧火,不行我帮你去找找他,看能不能跟学生们多夸夸咱们这个外送。” 沈云杳拿了甜糕给小芙,却发现小芙手里已经有陆川刚给塞的三块了,只好自己咬了吃,“谢谢林叔,不用麻烦您侄子了,再说他在厨房做事,帮咱们夸外头的东西好总不好开口。” 她脸上笑眯眯的,不见半分急色,林叔心头一惊,莫不是这丫头当真收了订单回来? 这么早太阳还没下山,能收了多少,五单? 五单也好了,刘厨子他们是觉得一单也不会有的,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姑娘突然上门来收钱明日再送吃的来,谁信呐,读书人又不是傻子。 林叔也觉得颇有些道理,能有个几单也过得去了,凡事开头难,后头慢慢总会顺的。 没一会儿,洛藜后头跟着银朱从房里出来了,刘石头赶紧把抹布搭到肩上,上前鞠躬,“掌柜的您歇好了,那人回来了,瞧着不像是有人订东西的样子,您一会儿可别气着,她……” “刘石头!你干什么呢,这会儿客少你就有功夫上姑娘跟前来嚼舌头了?还不去干你的活!这里有你什么事呢!” 银朱小嘴一撅,瞪圆了眼睛盯着刘石头,竟然还上姑娘面前聒噪来了,姑娘脾气好她脾气可不好! “银朱,先去看看云杳姑娘。” “刘石头,你好好认真干活,该你的总少不了。” 洛藜朝刘石头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收拾客人吃好了桌子,才往沈云杳这边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刘石头哈着腰走了,还是洛姑娘明事理,银朱分明就是被那女子捎来的什么风干肉笼络了,午饭时他就看她吃得最多,吃得最欢,当然帮那女人说话了! “姑娘——!” “你就是太好心了,他都这样了,你瞧他又不跟他相关,总在背后衰别人。” “好了好了,跟他计较什么。” 洛藜走到沈云杳面前,观她神情就知道今日收获不小,笑道:“怎么,见了我还捂着,快说吧。” 沈云杳这才噔地站起身,从怀里抽出了数张黄麻纸,“诺,总共五十五单,都是青山书院的单子,明日一早我可就来取了。” 单子一出,林叔跟银朱都凑上来看,就连后厨的刘厨子听说前头那个出奇招的小姑娘来了,也放下锅勺来凑一眼。 “五十五?真是五十五啊!” 林叔点着挨个数了一会,“真有你的小姑娘,连我都瞒着了,你呀你,这可不用替你担心了,好啊,好啊,好啊!” “这、这、这真有人掏钱啊,这读书人是不是日日都在念书没见过骗子啥的,比较单……”刘厨子倒是无心败兴,就是觉着不可思议。 “刘厨子,你说什么呢,读书人不聪明那能读书吗,这本来就是沈姑娘厉害,她去了就能有法子叫人信!” 银朱与有荣焉,仿佛她是跟着一起去了,拿着单子整整齐齐地递给洛藜,“姑娘您看,五十五单呢!” 洛藜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她原本预计能有个二十来单就很好了。 “真是不错,云杳你辛苦了,这头一回就有五十多单,下回人都尝到甜头了,肯定收不住,整个青山书院有三四百人呢。” “刘厨子,明日一早备好料,先紧着书院的单子发,前头做好了才有后头的事,做好了给你加人手。” 刘厨子眼睛都亮了,加人手好啊,他底下就三个徒弟,忙的时候脚都沾不了地,来多几个人就能好好备菜,用心摆盘子了。 “只是这面条……这、这没送啊,到了那里都坨了,砸招牌,这不行不行。” 银朱又跟着愁起来,这不行的话别人该觉着姑娘的小苏楼不行了。 沈云杳不慌不忙,“这个不用担心,到时候把面烫熟了过一过凉水,跟汤水分开装着送去,到了那里再让他们自己拌在一处就行。” “这……这倒是个法子,明日可试一试。” 刘厨子思量思量觉着可能性很大,忍不住给沈云杳比了个大拇哥,“你小姑娘招儿确实多!” 银朱欢喜得上来就抱沈云杳,姑娘的生意好她就开心,沈云杳帮姑娘生意好她就喜欢她,“沈姑娘,这次宋公子有没有主动帮忙了?你上书院有没有碰上他?” 林叔刘厨子都竖起了耳朵来听,沈云杳赶紧摇头,这可不敢跟宋言扯上,她还想着再挣几日钱呢。 洛藜听了也连连摇头笑道:“莫提他,一是他不会做拉单子这样的事,二是他也做不到啊。” 银朱一想也是,宋公子读书厉害,于生意买卖是不通的,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沈云杳联想到宋言那张生人勿进的脸,不得不赞同洛藜说得真是对! 这事要找宋言,那是真的可能一单都不会有的。 众人都很高兴,除了刘石头猛地埋头用力擦桌子,要把桌子都擦掉皮了都。 “什么奇招,都是些小姑娘玩闹的主意,张口就来的,等会儿送到书院菜都凉了,叫人怎么吃,这么远端过去,就不信你能不洒喽!” 刘石头酸溜溜地嘟囔着,也没人听,自个儿没趣擦了桌子到门槛上坐着歇去了。 洛藜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新来的伙计,暗自摇了摇头。 第71章 一来就火了的外送小推车 隔日天刚蒙蒙亮,沈云杳就起了个大早,生火烧了早饭,又去大通铺上把小芙拖了起来,何氏迷迷糊糊间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还没两头的天,也起身坐了起来。 “今日要出门么,这样早。” 何氏最近很容易犯困,常常睡到天光大亮,许氏割完了青麻后才上后山来叫醒她,两人再一起坐在窗前,一个织布一个剥麻,互相闲聊着打发时间。 “娘,您忘了我昨晚跟您说过的,今天要和小芙一块帮小苏楼送吃食去青山书院呢。” 沈云杳一边拿温热的帕子给小芙糊脸,一边道:“我做了早饭在锅里,是馒头配许婶家的豆干菜,还有两个鸡蛋放在碗里了,一会儿您起来了记得吃。” “现在天还早着,娘您再睡会儿,我跟小芙自个出门不用起来了。” 何氏实在是犯困,昨晚上又熬夜缝好了姐妹两个的冬衣,看云杳东西收拾妥当了又回去睡了。 “小芙,拿着,一会儿车上吃。” 沈云杳推出自己的外送推车,馒头豆干菜和水囊都挂在推车旁的小钩子上,推着车出了门。 “阿姐,我不坐,我走着就行了。”小芙不肯坐推车,她怕阿姐推不动她。 陆川等在山脚下的坡底,也推着辆跟沈云杳手里差不多的推车,秋日早晨已经转凉,他车上还搭着两条他娘的旧巾子。 “快些快些,跟上我,这个你俩挡挡风,一会儿路上吹着了我娘又念叨。” “小芙,上来,我推你。” 小芙坐了陆川的推车。 陆川等沈云杳的推车跟自己并排,呼啦一下子加速,“今天可是头一回送,别迟了下次人不跟咱们买了。” 他语气里透着头一回做买卖的紧张,莽着劲光顾着推车,也不晓得等等沈云杳。 沈云杳小跑着跟上,直呼道:“你慢点儿,一会儿到了城里还要上山,你可省点力气吧,再说小芙还在车上呢,这么快别把她颠下来了。” 陆川这才放缓了速度,嘴上还是道:“小芙你坐稳了,别听你阿姐的,慢了吧唧的。” 小芙经风一吹人也醒了,巴拉着推车上的木箱子就往下跳,“你别催我阿姐,我阿姐早饭还没吃呢。” 说着从自己的布袋里掏了个馒头就往沈云杳身边去。 沈云杳接了小芙拿来的馒头,笑眯眯边走边吃,这亲生的姐妹就是比野生的朋友贴心。 不过看出陆川头一回做买卖的紧张,她还是不介意帮帮他,“没事小芙,让他推快些走前边,咱们走咱们的。” 反正一会儿也就累了,顾不上紧张了。 到了城门口,进城也很顺利,因为是挂在小苏楼名下干活,她们并不需要登记什么直接就过去了,直接去往小苏楼。 陆川因为推车推得太快,到小苏楼后门时已经累得不行,直接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栏歇着了,沈云杳跟小芙把推车推进了后门往厨房去,刘厨子的小徒弟四喜在厨房外头等着她们。 “云杳姑娘你来得真早,我师父和师兄才准备了八成,让我领你们上前头喝碗粥先等着,在一炷香就好了。” 沈云杳摆摆手,“我们路上吃过了,去给刘哥帮忙。” 说罢一溜儿进了厨房帮忙打包去了。 人手多了俩动作就快许多,刘厨子喜笑颜开,“都跟人云杳学学,看看人家多勤快,那谁,四喜,赶紧的,把锅里的汤盛一盛,对对对,就舀这么多,盖上盖上盖上!” …… 厨房里热火朝天,很快就五十单青山书院的外送吃食就都装满了两辆推车。 刘厨子摸着车板爱不释手道:“这推车好,箱子也好,里头的格子好,这棉絮塞得也好,呀,云杳哇,你这小脑瓜子是咋想出来的。” “有了这个车,一个个固定得稳稳当当的,还保暖,别说青山书院了,再远些去城北城西都不碍事,好好好。” 昨儿酸了吧唧的刘石头也不吭叽了,沈云杳这车子,推着送,不用提也不用端,别提洒出来了,一次还能装这么多,他擦一天桌子都赶不上她送这一趟的,真是人和人比人得气升天。 装好了所有的单子,沈云杳便推着推车往青山书院去,她跟高东立约在了一处开在墙上的牖窗前见。 带着陆川跟小芙悄悄地拐着上了青山,到了青山书院的偏墙边,高东立已经等在牖窗里头,看见她过来,赶紧从栅栏里伸出手来晃呀晃。 “沈姑娘,你为何让我在此处等着,咱们从正门直接进来不好么,你看这、你的车子也进不来啊。” 高东立不解。 沈云杳忙不迭地掏出单子一一对应着上头的菜,取一份勾一个勾,从栅栏里递给高东立。 “你先别管这么多,这些能过得去的先拿着,给给给……给……” 高东立身后慢慢地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来认领自己买的吃的,也有好奇过来看的,都不时探头看着牖窗外头沈云杳的小推车。 “行啊高兄,还真能给咱们带外头的吃的,下回记得再喊我啊。” “这都行,连书院的门都不用出,也不用下山就能吃到小苏楼的菜,小姑娘你这车明日还来不来了?” “哇,连面都能送来,还不成糊的,这也太行了!我也要订。” …… 沈云杳一边往里递东西,一边回答书院学生们对这次送来的东西的好奇,有人想订明日的饭食小菜,一律让人去找高东立,高东立成了香饽饽。 片刻后推车里就只剩下些食盒较大塞不过去的了,沈云杳活动活动筋骨,里头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没走,沈云杳看着越聚越多的人,有些担心把书院里的夫子引来,催高立东把人散了。 “这就好了,你快去把还没领走的这些先拿去分了,也好让大家都散了。剩下的不多我拎到正门去,你分完了就来门口接一下我。” “小芙,你跟陆川在这看着车子,我去送。” 毕竟照着她的经验,应该没有哪个念书的地方会喜欢学生们点外送。 能不显眼就别显眼的好,剩下的不多她还可以像是学生家里给捎带东西一样送进去,可那么大两辆车子要是明目张胆地推进去,保不齐明天开始她就再也不用来了。 沈云杳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儿,高东立小跑着出来了,接过沈云杳手里的食盒,又从怀里掏出了十张黄麻纸来,“诺,明天的单子。” 沈云杳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掏了五十来份外送挣的钱出来,数了一部分给高东立,“诺,说好的你那份,辛苦了啊高兄。” 高东立手里接过沈云杳给的近一百五十文铜钱,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天啊,他头一回这么容易就挣到了钱,比他抄书抄到手软挣的都多。 “谢、谢谢沈姑娘,沈姑娘,你真是个大好人!” 这下子不但他能多买些纸了,还能节约一些出来给他娘捎回去,让弟弟妹妹们也吃点好的,不必为了供他念书都饿着肚子…… 沈云杳拍拍高东立的肩,看他都快高兴哭出来了,坦言道:“高兄,这买卖不能太过分声张,你也小心着些,别被你们夫子责罚了,下次咱们可以少接些,不需要这么卖力,不然可能会有些麻烦。” “我走了,明日我再来,咱们老地方见。” 跟高东立分开,她心情愉悦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小芙和陆川等着的位置,却不见他俩和推车。 “咦?” “沈云杳,你跟我过来。” 宋言眉心紧促,从牖窗旁的树干后走出来,看见她的一瞬间,脸上神情古怪,又很快放平皱着的眉,走在了前面。 “别看了,人不在这,走吧,去接你妹妹。” 沈云杳一听小芙在他那儿,没法子多想便跟了上去。 第72章 青山小师妹 沈云杳跟着宋言绕来绕去从小径到了青山书院半山腰的一处山亭。 远远就瞧见一个鹅黄衣衫的姑娘站在山亭的台阶上,鹅黄的颜色衬得她鲜妍又俏丽。 亭子旁停着她和陆川的推车,陆川跟小芙两人拘谨地站在推车旁边,瞧见她过来,眼里才有了神采。 “阿姐!” 小芙率先跑了过来,陆川看了一眼推车,又看了眼亭子里的鹅黄衫姑娘,也憋不住朝她这儿来。 “怎么了你们,不是让在原来的地方等我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芙看向了亭子少女,陆川看向了宋言。 宋言咳了一声,还没开始说话,鹅黄衫姑娘从亭子上走了下来,边走边说道:“你就是沈姑娘吧。” “我是许婉谊,你可以叫我婉谊。” “沈姑娘,我和宋言今日到山下买墨和纸,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的推车停在书院外边,他们俩又不像是来给书院里的师兄们送东西的家仆,留在那儿恐会被书院的护院驱赶,既是跟宋师兄认识的,我们就把他们领到这儿来等着了。” 许婉谊脸上绽着笑容,细细看了沈云杳,自然而然地站在宋言身侧,“既然等到你了,那咱们走吧,我和宋言送你们下山。” 原来是这么回事,沈云杳若有所思,看来她不让推车直接停到正门去大张旗鼓地送餐是对的,书院或许还没有明文不许他们这样做的规定,但若是引来学生们大举围观,可能马上就要有这样的规定了。 回去得跟洛藜早早商定,书院不能作为主要的外送目标,得赶紧把外送的服务在城里铺展开来,才能后续继续挣这个钱。 她想着快些回去,不打算你送我我送你的慢慢走,回绝道:“不用送,我认识下山的路。” “今日就多谢两位了,小芙、川子,我们走。” 说罢她率先走在前头,不料身后又传来许婉谊的声音,“宋师兄,沈姑娘她……她可是有些不开心了?我、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沈云杳一听这委屈的小尾音,立即嘶了一声,她怎么感觉不太对啊,她跟这许婉谊头一次一见面吧,她凭啥要因为她说的话不开心? 她方才不是说了谢谢他们了? 这么有礼貌了都还不行? 她转过头想看看对方脸上此刻是个什么表情,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地把这莫须有的事扣她头上来,一转身险些撞上后边的宋言。 她连退两步,宋言拉住了她,似是怕她摔了还拽了一把,但她真的站得稳得不得了。 “干、干什么?” “走吧,送你下山,我正好要去趟小苏楼。” 沈云杳觉着实在是不需要,但她余光撇到许婉谊咬着小嘴唇碎步跟了上来,“沈姑娘你没事吧,我来扶你吧,山路石头多,你走路要小心些。” “我跟师兄一起送你。” 说罢她就不可控地从宋言手里到了许婉谊手里,许婉谊非常认真把她扶到了离宋言最远的推车后头。 宋言走在前面,陆川推了一辆车,小芙力气不足,他就推了另外一辆。 沈云杳想上前去自个推车,可手腕到胳膊肘都被许婉谊牢牢把住了,她奇怪地转头看向许婉谊,“许姑娘,我得去推车,山路我走多了,不用扶。” “沈姑娘,没关系的,就让阿言推吧,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瞧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心地是很好的。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都没听他提过你,今日一见,险些闹了笑话。” “沈姑娘你别介意,我还以为你是他家里母亲让来给他送东西的,若他早些告诉我知道,我就请你们上我家去歇会儿再走了。” 许婉谊脸上都是温婉柔和的神情,说的话咋听也没什么毛病,但沈云杳总感觉不太舒服,于是她道:“我介意的,许姑娘。” 许婉谊脸上一怔,手不自觉松了松。 沈云脱出自己的胳膊,离她远了一些,大声道:“我跟他母亲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你下次不要随便乱猜了,你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或者你敢的话可以直接问他。” “你都喊他阿言了,问句话总不难吧。” 宋言看了过来,许婉谊眼里一闪而过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给沈云杳赔不是。 “是我唐突了,沈姑娘你别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你……” “没关系,我接受你道歉,行了,我推车去了,你慢慢走吧。” 沈云杳上前挤掉宋言,自己推着车上前跟陆川并排下山,“小芙,上车来,姐姐推你。” 小芙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一块儿推车,还是不上车。 宋言落在了后边,许婉谊咬着牙上前与他一起,甚是不快地偷瞄了一眼前边的沈云杳,她竟然还真的说什么没关系,她又不是真的给她道歉。 “宋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沈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刚才其实……” “那就少说两句。” 宋言把手里装着纸张和墨的两个包袱给了许婉谊,“没事的话就把东西拿回去给夫子,他等着用。” 说罢,宋言也快步赶上了沈云杳和陆川,走在她身边默默地把手搭在推车的车架上,帮着推车。 许婉谊跺了跺脚,怎么连宋言也这样,把东西让她拿回去,是想单独跟这个沈云杳一块儿下山吗? 她早听说过沈云杳,知道她给宋言送了很多次自家的风肉,后来甚至还送了汤,谁好人家的姑娘这么上赶着! 她也瞧不出宋言待这个沈云杳有多好,她怎么好意思让宋言帮她推车,还送她下山? “宋师兄,等等我。” “我爹说让我跟你一块儿去买纸和墨的,一会儿我们送他们下山了再一起回去拿给他吧。他老人家好像还有篇文章要跟你细说,宋师兄,我觉着我们最好还是半个时辰内快些回去的好。” 宋言皱了皱眉,“夫子有文章要与我说?” “是,早上出门前他跟我提过,我险些给忘了,师兄你不会怪我的吧,今天你陪我上了集市,我一时开心就没想起来……” 许婉谊看着宋言瞧过来了,心下有些欢喜,这沈姑娘她不喜欢,送到山脚下也可以了,送回城去就不必了吧。 沈云杳不是聋子,听他们一来一往的心里每个角落都翻遍了白眼,干脆朝宋言道:“那你俩可赶紧回吧。” “我原本也不用你送。” 她又不是不识路,做什么明明挣了钱正开心着,还要被迫听这一路怪里怪气的话膈应得很。 第73章 只是不相干的人 沈云杳本着瞧在宋言面上,对他这个师妹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才没有开口直接怼她,在她看来,只要宋言答应跟人回去,这许婉谊或许就能正常些了。 偏宋言从头到尾就是不提回去见夫子的事,就要送她下山,还要去小苏楼,固执得很。 宋言看着沈云杳,她眼中全都是不爱听、不爽快、离我远点。 他想皱眉,想起她上次说过的话,又放平了眉心,“不要多想。” “洛藜有东西要给大哥,我原本也是要去一趟的。” 宋言的解释沈云杳没能安下心来,反而收到了来自许婉谊的侧目一瞟,许婉谊偷瞟了她之后,又仰起头一派天真地望着宋言。 “师兄,洛藜姐可是又有什么好吃的要拿给大哥了?” “上回她做的芙蓉糕就很好吃,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跟洛藜姐再拿一份呀?” “行不行呀师兄。” 沈云杳不待见她这般撒娇,正正是下坡,把车子推得飞快,咕噜噜就往下冲,急得陆川跟在后头直呼慢些,“别把小芙带倒了!” 小芙牢牢抓着车架跟着沈云杳一块儿往下冲,张大嘴巴叫风把脸颊鼓起来,啊啊——啊啊啊地玩得正欢,还回头朝陆川道:“陆川哥哥,你快些啊!” “阿姐,咱们再快些!” 沈云杳嗯了一声,一下就铆足劲冲坡底去了,留下宋言跟他的师妹在后头慢慢交谈。 看着沈云杳一溜烟跑了,许婉谊又在一旁故作亲近,还提什么芙蓉糕,他是给夫子送过,又不是单独给的她,找他做什么。 宋言皱起了眉头,“小苏楼里有卖,八十五文一碟,你想吃可以付钱买。” “付钱点菜,不会吗?” 他说完就跟上陆川一起,陆川看了他一眼,紧追着小芙去了,也没等他。 本来说是要送她下山,这会儿她倒是一个人在前面走得挺欢快,宋言有些无奈,加快了步伐。 许婉谊一人还在坡上,看着宋言几次不搭理自己,却肯追着那个叫沈云杳的村姑去,心里早不痛快得很了,但偏偏宋言不回青山书院,她也不肯独自回去,让他有机会跟小村姑独处。 许婉谊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不就是小苏楼吗,他去她也要去。 小苏楼。 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就连洛藜也带着银朱在大堂里招呼食客,林叔的算盘更是打得飞快,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几乎所有的跑堂伙计都上阵了,一轮接一轮地上菜擦桌。 沈云杳路过门前瞄了一眼,就自觉地推着车往后门去,不打扰他们做事,后门有伙计在卸货食材,四喜在验货。 瞧见她,四喜赶忙把单子放放,过来迎道:“沈姑娘,你们回来了,这一趟辛苦,师傅说你回来了可以上咱们平日休息那屋去,他在里头给你们留了吃的,喏,就是那间。” 沈云杳把推车停在外边,没理宋言和许婉谊,径直领着小芙和陆川进去,先把明日的单子送去给刘厨子,才拐去四喜说的那间屋。 屋里桌上放着三碗白饭和四菜一汤,还有她送来给洛藜他们尝鲜的风肉。 她们刚刚坐下,沈云杳拿起筷子,许婉谊到了屋门口,但没进来。 “沈姑娘,你原来是在小苏楼里做事的?” 许婉谊看了眼桌上的饭菜,“难怪你会认识宋言,还给他送东西,是洛藜姑娘让你去的吧,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他不爱吃那些风干的肉类,他们家一向讲究吃食的新鲜和清淡……” 沈云杳白眼一翻,谁想跟她讨论宋言爱吃啥了,“许姑娘,不好意思,这里只备了三副碗筷,没你的份啊,要不你还是上前头去看看有没有芙蓉糕卖?” 她偏头看了看窗外,原来洛藜正在跟宋言说话,难怪没人理这许婉谊,让她又上自己跟前来叽歪了。 “我、我几时说我要吃了,你……” 许婉谊脸上有些羞怒,沈云杳凭什么把她当成过来讨吃的,她是客人,不是佣人,怎会在这下人房里吃东西。 “哦,你不吃那请走吧,别影响我们吃饭的胃口。” 沈云杳终于不跟她客气,叽歪了一路了,就不能让人歇会儿好好吃碗饭? 宋言这个惹祸精,自己把人带来了能不能管管,还要她亲自开口怼人。 陆川看看门口一脸委屈的宋言师妹,和一脸泰然眼里却都是嫌弃的沈云杳,啧了一声,他也憋了一路了。 “许姑娘,你别怪云杳说话冲啊,其实她说的没错,你又不吃,你上这儿来干啥呀,你看着我们吃这也不合适啊,咱们多不熟,不如你上外边门口站站?” 许婉谊柳眉一歪,正想反驳,余光撇到后边宋言正走过来,转而眼里包起泪花,嘤咛一声竟然捂着脸跑开了,跑到宋言身边时还略停了停,楚楚可怜的欲言又止。 “师兄,我、我就先回去了。” “沈姑娘她恐怕是对我有些误会,你帮我跟她说说,我……” 她似是说不下去,转身直接离开了。 宋言走到门前,看向沈云杳,“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怎么他一路都没能把许婉谊劝回去,沈云杳一句话她就走了? 洛藜也到了,奇道:“那不是许婉谊,你那个夫子的女儿吗,怎么跟着上这儿来了?” “她怎么了,云杳她没欺负你吧?” 沈云杳从汤碗里抬起头,“她欺负我?” “我又不是她师兄师姐什么的,能容她欺负得了我?” 宋言一窒,感觉到洛藜、陆川包括那个沈小芙都朝自己看了过来,他不自觉拧起了眉头,又很快放下,“她是许夫子的女儿。” “今日我替夫子下山买些纸和墨,她自行跟了来,眼下回去就回去了,不相干的人留在此处也不合适。” 不相干?不相干还让人跟到了这里来,哼,沈云杳瞪了一眼宋言。 “我刚才实话实说与她不熟,她看着我们吃饭不自在,她难过的就走了,得罪了你师妹真是不好意思啊宋公子。” “我们吃的都是些普通饭菜,你也不爱这些风肉,就不喊你一起吃了,你回去安慰你那师妹去吧。” 去吧你,还不喜欢吃她送的风肉,不喜欢吃早说啊,她上山打猎容易吗,拉弓瞄准射击哪一样都是费精力的好吧。 陆川一看沈云杳终于怼这宋家的了,赶紧直言不讳地跟上,“我也说你师妹了。” 他早看这姑娘不顺眼了,一路上找着机会就来他们身边转悠,既然沈云杳要怼宋言,他肯定要站她这边的。 “对不住啊宋兄,你早说她是你夫子的女儿,我就喊她一块儿吃了,哦,对了,你们不爱吃这些,那算了。” “那陆川哥哥你还是别喊她了,一会儿她不想吃还要觉着委屈,哭了又赖咱们,是不是阿姐?” 陆川跟小芙相护,都站在自己这边,沈云杳总算气顺了些,虽然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总归是气顺了。 洛藜看热闹一般袖手站在门边,没打算插话,宋言瞬间感觉到了对面来自青麻庄统一的巨大敌意,他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就突然扯到他身上来了,那些风肉他都吃完了啊。 “我没有不吃,我都吃完了。”他特地看向沈云杳,示意她自己并没有挑剔。 “还有陆兄,不必与我说对不住,你若真觉得对不住,自去寻婉谊就是,只是我并没有让她一定跟着过来,夫子急着纸和墨用,我说过让她自行回去的。” 关于许婉谊,他也只有这么多可以解释,他跟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相干的。 “不过沈云杳,你今日去青山书院的事,不打算说说吗” 他今日在书院外骤然见到两辆样式奇怪的推车,还以为沈云杳又鼓捣了什么吃的给他送来。 等了半天,竟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倒还想问问她,高东立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第74章 外送服务要调整范围 宋言提起青山书院,沈云杳才想起来,她还有跟外送服务有关的事要跟洛藜商量。 当即几口扒拉完碗里的米饭,叫洛藜快些进来。 “洛姐姐,我今日去青山书院送吃的,留意到一件事……” 要说这件事,还是不讨人喜欢的许婉谊告诉她的,书院有护院巡逻,若是看到不是来给学子送东西的家人,可能会把人撵走。 难怪书院方圆百里都没个摊贩啥的,顶多在山脚下有个粥棚,这也就是说,外送的餐车若是书院不愿意,可以直接把他们驱赶离开,所以这个买卖不能大张旗鼓地宣传开来。 “沈姑娘,你是说以后咱们不能去书院送吃的了?那多可惜,我刚刚还瞧着刘厨子乐呵呵地拿着十张写满了的订单呢,都是他的拿手菜,这多好的势头啊,不做不可惜了吗。” 银朱撅了小嘴不满意。 “当真啊沈云杳?这咱们才送了两趟就不干了?这、这、这不成啊,我原本还打算照瓢画葫芦上其他书院去看看呢,你这突然变卦谁受得了啊……” 陆川也不肯,他今天下山的时候还想好了,三个人送一个地方太浪费,下次他跟小芙一车,沈云杳自个一车,分拨送一天能跑好几个书院呢,这就不干了? 唯有洛藜不说话,低头想着什么。 沈云杳抬手示意银朱和陆川不要急,“你俩别急啊,我没说不做了啊。” “我只是说,我们不能把外送的重点放在书院的学子们身上,这不长久,他们尝个鲜给咱们宣传开来是好的,但书院的性质就决定了外送以后还是要以城里为主。” “洛姐姐,外送这个事做起来简单容易,很快就会有大批的人跟着咱们一起,到时候只会更快引起书院注意,然后极有可能谁都不许再送。” “但咱们已经先开始了,占了先机若是能趁跟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城里外送的范围、人手都占上大头,那他们反应过来时也赶不及咱们了。” 洛藜点点头,“我方才也是在想这个,你说得很对,书院毕竟是学生们念书的地方,一味想着吃吃喝喝书院肯定不会不管。” “这样,你们暂时还是先去送,其他书院也去,我这边着手把玉阳城里的人手和工具备足,争取尽量早些把重心移到城里来。” “云杳你放心,主意是你出的,这里头我肯定会算你一份。” “谢谢洛姐姐!”沈云杳高兴极了,她担忧的事情洛藜也给解决了,还不忘带上她一起挣钱,不知比跟师妹一起逛集市买纸买墨的宋言好多少倍! 哼! 沈云杳揽着洛藜的手,还不忘回头偷偷瞪一瞪宋言。 不料被宋言逮个正着,但他竟然没发脾气,反而好声道:“瞪我做什么。” “所以你找高东立一起鼓捣的就是这事?” 没人给他解释,但他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原来是沈云杳跟洛藜一起做的新买卖,找高东立只是顺带的,别个书院也会找其他的人。 他还以为…… “不然呢,你以为高兄跟你这么闲,不好好念书也不挣钱,有空跟师妹一起去逛集市?” 沈云杳不客气地怼了宋多事,自己的事都整不好,还来管她找高东立干什么,她想干什么干什么! 咳咳、咳。 宋言忍不住推了推沈云杳的额头,今天买纸墨这事过不去了还,“我是去帮夫子买纸墨,不是跟许婉谊逛集市,她要跟来我能不让人走在大街上?沈云杳,你脑瓜子里能不能装些道理?” “不过秋闱在即,高东立平日书就念得很一般,你还是莫要找他太多,耽误他温书了。” “这个我自然晓得,每日也不会耽误他多少功夫,吃顿饭的时间都比这多,高兄若觉着不合适,会自己跟我说的。” 沈云杳不买他的账,又不是人人都能一心读书不理旁骛的。 宋言家境好,无需为生计发愁,自然可以专心致志只管念书,但对于高东立,她觉着只有能有稳定的收入让他安心了,他才可以更好地把心思放在书本上。 宋言看着今日犹如小炮仗一样,他说什么都要爆的沈云杳,有些愣怔,往日她行径可是十分不拘泥小节,今天处处挑刺,这是,恼他了? 因为许婉谊吗? 被宋言盯着看,沈云杳有些不自在,就想要溜。 “洛姐姐,我也没旁的事了,就先回去了啊。” “我明日便不来那么早了,从这里送到青山书院比预想的要快些。对了明天我跟川子分开去两个书院,说不定要多跑几趟,可让刘大哥他们照着单子上的顺序来备餐,不用像今日这样急了,一趟我不定拿得完这许多。” “那行,你回去歇歇也好,推车就先留在我这儿,省得明天还要从给家里推过来。”洛藜推了一把宋言,“云杳要回去了,你呢,赶紧回书院吧,我装了些吃的,帮我带回去给你大哥。” 宋言点头,却没动,在等沈云杳。 “小芙,川子,我们走了。” 她招呼上小芙和陆川,谢绝了洛藜让银朱送她,自然也不肯要宋言送。 她出了小苏楼,原本想往城南去找柳玲珑和丘南齐,但宋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她便收住了这个念头。 玲珑应该暂时不想看到宋家人吧。 沈云杳改了主意,在东市买了些肉和菜便准备回青麻庄去,宋言跟了一路,也没什么机会单独说话,探探她到底还恼不恼了。 便一直跟到了城门外。 陆川回头道:“宋公子,你也要去我们家吃饭?” 陆川斜着眼睥睨着这宋公子,才把沈家的风肉都霍霍完了,小芙过冬都没得吃了,怎么还有脸要跟着去呢,果然是亲亲的师兄妹,都一样。 沈云杳也看了过来,“宋公子,回青山书院走东城门绕远了,你直接往城南去才对。” 宋言叹口气,这就是还恼着了,“嗯,那我就送到这了,你回去路上小心些,等晚些我去庄子上我们再说。” 他记得许婉谊说过夫子还有事找他,虽然他不喜她总是跟着自己,但夫子要跟他说纹章的事,还是得去的。 等他去过了夫子那里,再去青麻庄上,上次何氏炖的汤,他还没谢过人家,礼数不可不要。 宋言转身走了,沈云杳撇撇嘴,谁稀罕他晚上来庄子里,她才不等。 “小芙,我们走。” “阿姐,你今天怎么不开心呀,是因为宋大哥和那个讨厌的姐姐吗,我和陆川哥哥已经帮你说过他了,你别理他们啦。” “谁、谁说我不开心啦,我好着呢,今天挣了这么多钱咱们仨回去分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不用理会。” 沈云杳快步走在前边,小芙认真地点点头记了下来,阿姐说得对,那个烦人的姐姐可比不了挣钱重要,谁要理她。 唯有陆川不停地摇头,都说死鸭子嘴硬,他看活的沈云杳嘴也不软。 第75章 夜爬青麻庄后山 沈云杳回到家,许婶子在陪着她娘一起烧饭,正巧陆川也在,干脆两家一块儿做菜一块儿吃。 小芙和陆川去帮忙烧火洗菜,她用不了这许多人,她便去看了看她泡的构树皮,顺便数数今天挣的铜子儿。 这次进城给小苏楼送餐,除去分给高立东的近一百五十文,他们一共挣了五百八十二文,沈云杳分成了三份。 她、小芙、陆川每人一百九十四文。 买米面花去五十文,五花肉、鱼和蔬菜豆腐等晚饭的食材跟陆川各花了三十文,她就还剩下一百一十四文。 沈云杳仔细地把这一百四十文数了又数,虽然跟上两次画画得的钱没法比,这但这次实打实的只有劳动挣钱,没有旁的魔幻事件,比如进大牢什么的,让她感觉特别真实,比上两次都真实。 上两次怎么着都有种因为太惨而得到上天补偿的割裂感。 不过话说回来,这苦力活挣得是真没有技术活儿来得多,只能当做白绵纸做出来之前的过渡吧。 她爱惜地把钱都收到自己攒钱的罐子里,她心里有新的盘算,等以后白棉纸卖起来了,攒够了钱她要租一间铺子,卖纸也帮人修复字画。 这样日子就算能稳定下来了,娘和小芙也不必奔波劳累受苦。 听着铜板丁零当啷落到罐子底的声音,她心情也越来越好了。 还有个十来天,就能开始做纸了,想想还有些激动,她可是花了大价钱定做了抄纸的竹帘,可一定要做成功啊。 沈云杳对着后山默默许了愿,睁开眼就看到了从山林里走下山脚来的宋言。 沈云杳:…… “你怎么来了。” 宋言手里拎着一提甜糕,看包装样式是小苏楼的,“这个拿给你妹妹吃零嘴。” 他也没说多的,走到篱笆外把东西递给沈云杳,就拐到篱笆门推开了进来。 他熟门熟路地去灶房打了个招呼,何氏跟许氏就热情地把他拉进去坐了,何氏探出头来看到沈云杳还在院子里杵着,朝她喊道:“云杳,宋家二哥儿来了,你倒碗水来。” 沈云杳只得去给他倒水喝,顺手把甜糕给了小芙,“喏,小苏楼的,你爱吃的那种。” “先放着,别一会儿吃撑了晚饭吃不了多少,惹娘说你。” “我知道啦,谢谢阿姐。” 小芙开心地把糕点放在窗台上,继续认真地烧火,娘在炖鱼,或看不好一会儿可要焦了。 沈云杳摸摸小芙的头,坐在宋言对面,“你怎么从山上下来?” 庄子前边有路不走,次次都走奇怪的地方。 “我是从曲河乘船来的,下了船穿过后山腰到的,不是从山上下来的。” 宋言纠正她,“庄子里有宋家的人,再说乘船比较快。” 沈云杳哦了一声,难怪还不见陆叔的人,宋家又来人了,看来青麻庄被选上送人的概率又大了不少。 宋言看沈云杳在发呆,想着如何找切入口把许婉谊的事跟她说清楚了,但很快发现她似乎已经把这事抛到脑后,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反正在小苏楼时那股子憋着的气不见了。 亏得他还记挂着专门过来一趟。 他仔细观察她,再次确定她确实一点心思也没在许婉谊身上了,识趣地没有再提此事,随口扯了旁的,“我帮你问了高东立,他说明日与你商量好还是原来的地方见。” “我知道啊,我们本来就说好的啊。” “你跟洛藜那儿明日也不必那么早,可多睡久一些。” “我知道啊,今天本来就是这么说的啊。” “你……” “宋言,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云杳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宋言,他平日可没这么多废话的。 宋言脸上有些燥,他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在意沈云杳因为许婉谊而恼他,所以特地过来想说明白许婉谊只是夫子的女儿,跟他没什么干系。 可现在直接把这说出来感觉更加怪异,何况他来到这里,发现沈云杳已经不恼了,不恼他也不恼许婉谊。 这本来该是好事,不必解释了,但不知为何总还是觉得有些不舒坦,宋言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眸色沉了沉,把这股不舒坦压了下去,换了个话题。 “其他书院你准备找谁给你带东西进去?你若是没有认识的人,我可以帮你问问。” 沈云杳点点头,说了半天,总算说了句有用的,她指了指蹲在地上洗菜的陆川,“那你跟他说吧,其他书院他跟小芙去。” 说罢起身去换了陆川来做宋言对面,她自个去洗菜了。 陆川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就被迫跟宋言两个男人面对面了,有些懵,吞吐道:“不、不用,我正好跟白鹿书院、花叶书院的看门的大叔认识。” “明天跟小芙直接过去就行了,其他书院的看门大叔也可以拜托他们帮忙介绍认识,就不麻烦宋言你了。” “哦。” 宋言跟陆川也没什么话说,他每次过来沈云杳家里,几乎都能看到这个陆川,平日他也常出没在她身边,不知陆家跟沈家到底有何关系。 “你跟沈云杳……” “哎!我回来了,可累死人了这一天天的,那事十有八九是定了,忙过这阵我看是可以歇个久的了。” “哎?宋公子?” 宋言话没问完,陆明义从庄子里回来了,没想到宋言在家里,一进屋就打住了话头,呵呵干笑着打招呼,还睇了儿子一眼。 家里来了宋家人,也不给他带个话,险些他就把抱怨的话脱口而出了。 “陆庄头。” 宋言起身跟陆明义见过,这沈家陆家今晚看起来要一块儿吃饭,只是到现在还没人留他一块儿吃,看着饭要烧好了,他识趣地起身准备告辞。 “宋公子吃过了?没吃过留下来一块儿吃吧,我做了些汤,你们读书人念书最是费头脑,一会儿多喝碗汤补补。” 何氏一直忙着烧菜,小芙和云杳都爱吃她烧的菜,今晚的菜也多是她做,许嫂子给她打下手,忙到这会儿才得了些空闲,看宋言要走,赶忙挽留,这位宋家的公子还给云杳介绍了活儿干,怎么着也要留人吃饭的。 宋言脚步一顿,他听着“读书费头脑”“多喝些汤补补”这些从前母亲在世时也常常给他说的话,突然低下了头。 鼻端满是好闻的饭菜香味。 半晌,他乖巧地坐到了陆川旁边的位置,仍旧低着头道:“好。” 就当他贪恋这两句话的温暖吧。 他想要留下来喝这一碗许多年了都没再喝到过的,补读书人脑子的汤…… 第76章 跟风 仅过了不到半月,玉阳城就渐渐掀起了外送的风潮,从食肆到摊贩,都发现小苏楼往各家书院送吃的,有样学样把各大小书院围了个遍。 幸好在这之前,洛藜跟沈云杳已经把外送的重点转移到了城内,沈云杳给画了新外送推车的样式图,双轮带箱斗,两边延伸出杠子,人可以在前边拉着跑。 箱体也改小了,一次拉个四五单,主打快速便捷,送完再回来拉下一趟。 小体量大轮子,既快速又不遮挡视线不容易撞车,在城中跑起来飞快,车子都编了号,箱上带锁,轮子也能锁,背过身送东西时不怕人顺手牵走了吃的和推车。 洛藜找人定做了四五十辆这样的推车,把小苏楼后院的空地都停满了,刘厨子的厨房也多添了一倍的人手,从早忙到晚,接单做菜打包,按城东南西北方向分类放好,负责送的人一来就能挑了一路顺溜的提走。 速度很快也很方便,送吃食上门的人都统一穿着小苏楼的衣裳,在街上跑动的时候,谁家想吃个啥直接叫住就行,送完手里的回去就报给厨房做了,另有人送来。 一些小苏楼的老主顾、大主顾,洛藜甚至还送养好的鸽子上门,想吃啥了往鸽子腿上的小筒子里塞张纸条往天上一放,没一会儿吃的就送上门了。 等别家反应过来,玉阳城的外送已经成了小苏楼的天下了。 沈云杳只隔三差五去一次青山书院送餐食,一是如今那里送餐的零散人太多,学生们选择的多了,不需要每日都去,二是她可以减少了频次,也好让高东立能匀出时间专心看书。 秋闱将近,高东立的主要重心还是应该在读书温书上。 好在高东立并不是一个贪恋钱财的人,他只要能挣一点贴补家里,就十分满足地安心看书了,沈云杳和他商议减少频次,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今日不去青山书院送吃的,沈云杳便在院子里继续处理做白绵纸用的构树皮。 在这之前,她那些构树皮加速泡好后,又拿去溪河里捶打清洗干净,连续昼夜煮皮去除了皮料中的杂质,等不及自然晾晒漂白,直接在一间空屋里整了一堆的瓶瓶罐罐,鼓捣了氯粉来漂的白。 反正以后她要做画卷修复的话,也需要自己提取很多东西,权当提前布置一个小型的工作台了。 漂白后的构树皮纤维,昨天晚上就用草木灰的水蒸煮了,今天找来陆川干苦力活,舂纸浆。 陆川舂好的纸浆,她负责加入纸药和抄纸。 抄纸帘一沉一提一揭,就是雪白的纸一张,惊得陆川下巴都要掉了,“我的天爷沈云杳,你会做纸!还是这么白的纸!” “你那堆烂树皮臭泡水的竟然是鼓捣这玩意儿,你行啊你,厉害!” 小芙也骄傲地昂起头,“是吧,我阿姐天底下最最最厉害!” 说着她还帮着去搬来一块块大石头和木板,把堆叠在一起的厚厚一沓沓白绵纸压住。 沈云杳看着成功揭下来的白纸,也十分开心,这以后都是银子啊银子,亲爱的银子。 “别说那么多了,继续干吧!” 她招呼着陆川和小芙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从早上到晌午,三个人就干这个活儿,也才把她院子里所有的构树皮处理了一半。 累得沈云杳都直不起腰。 “歇会儿、歇会儿了。咱们明天再继续。” “沈云杳,你不行啊,这才半天就累趴了,你瞅瞅小芙和我,你臊不臊。” 陆川无情且不厚道地嘲笑她,小芙撅了噘嘴,陆川赶紧接着道:“你歇着去吧,你这我都看了一早上了,看也看会了,你坐那儿看着去,我来干。” “也让你看看我是怎么青出于蓝的,嘿嘿。” 他舂完了纸浆,直接来干她的活儿,当然最后一句话是小声说的,没叫小芙听见。 沈云杳白眼一翻,“辛苦您嘞那。” 她挺着僵硬的腰坐着歇去了,她不逞能,干体力活她是真不行。 最近这段时间,宋言三不五时地就来她家蹭饭,来得之频繁连陆川都能捡着几句成语来膈应她了。 不过只要宋言一来,手里都会带些鸡鸭鱼肉,娘就给他炖汤喝,她跟小芙也没少吃喝,就没好意思张口让他别来。 “阿姐,你别做了,我跟陆川哥哥来,这些我们今天天黑前都能做完的,要不你上洛姐姐那逛逛去吧,娘说家里缝衣裳的线用完了,想去买呢。” 小芙倒了水过来塞她手里,也跟着陆川一起撵她去休息,沈云杳想想就答应了,她顺便去把缝衣裳的线买了,也省得娘挺着大肚子再进城去。 沈云杳从锅里拿了两个馒头就上路,小芙在院子里嘱咐陆川,“陆川哥哥,你下回可别这么说我阿姐了,阿姐她小时候把吃的都让给我了,力气还不如我大,身子也弱,阿姐她干不来这些累活儿,我替她干。” 小芙抽抽鼻子,小时候她不懂,阿姐那时候虽然不聪明,但手里有吃的都是藏起来不让沈南安找到,偷偷给她吃,她都吃了。 后来她长大了些,知道给她阿姐偷偷拿吃的了,阿姐已经补不回来了,力气一直小小的,如今虽然比那时候养好了许多,能打得过沈秋禾了,但干体力活时间长了还是很快就没力了。 在她看来,阿姐还是体弱的,之前推着车子去青山书院,她都没舍得让阿姐推她。 陆川一看小芙泪眼汪汪的,赶紧就来道歉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小芙你可别这样,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你看你阿姐干不了,我不也帮她干了嘛,你别难过,咱们干,让她去城里玩儿去,行不?” 小芙这才点头笑了。 沈云杳到集市上买好了线,顺道去小苏楼看看。 一进门就被银朱拽着往后院去了。 “沈姑娘,你来得可真太是时候了,今天咱们的单子多得都送不过来了,有一单青山书院的,十几个菜,你能帮着送送吗?” “也是奇了怪了,这人几日来天天都点了这么多,他要在书院里开饭馆吗?” 银朱嘟嘟囔囔地往里走,沈云杳反正也没什么事,洛藜人手不够,她帮着送一趟也没关系,便跟了银朱进去,“没关系,我去送。” 小苏楼后院里送去青山书院的推车已经装好了,上头贴着一张纸,是一位姓王的书生下的单子,一个人点了十几份吃的,指明要送到书院大门前。 “喏,就是这个,刘厨子的人已经都装好了,就是这个姓王的书生,他喜欢穿得跟个金子似的,你一去就能认出来。” 银朱一番形容,沈云杳也好奇地凑近看了看,点的菜很丰盛,荤素汤炖炒啥都有,够整一桌的了,价格也都不便宜,像是请客的样子。 只是不是高东立收的单子,钱没付,得送到了再收。 “还真是个家中富裕的读书人,遇着什么喜事要请客又出不来吧,没事,我去送。” 沈云杳拉了推车走,一路盘算着怎么既能让这姓王的书生愿意到离正门远些的墙头来领这些东西,又能满足客人点这许多菜摆排场的心理。 唉,买卖要做,还要小心着做,都是因为最近青山书院的外送订单,她不得不有意压着了。 也让高东立好好温书少接单子,因为书院门口越来越多的人,她有预感书院即将忍不住出手肃清门口各家的小吃生意。 虽然这个外送的主意是从青山书院起步的,但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小苏楼和书院闹僵,以后还有其他买卖要做,不能杀鸡取卵似的把好感都败光了。 那可得不偿失。 第77章 王书生是许婉谊的拥趸 沈云杳推着车来到青山书院,远远地瞟了一眼大门口就没打算拉车过去。 这么多人,都把书院门口站满了。 手里提满食盒的,背着箱子挂着篓子的,还有挑着竹筐的,送什么吃的都有,还有直接上来摆摊子的。 小苏楼这波动静大,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她把推车停在墙边的树后头,锁上后就走了过去。 在人群里仔细辨认,找一个像金子一样的人。 远远的就瞅见了两个熟人,四姑母沈春叶和四姑父刘金贵竟然也在送吃食的人里。 刘金贵本是个货郎,这会儿挑的担子里不是平日他卖的针线扇子灯笼草编的蛐蛐儿之类,换成了烧饼大包子玉米棒和春卷儿。 但在一众玉阳城的名小吃堆里,他的这些东西有些不够看,看着还好像是匆忙鼓捣出来卖的,样子瞅着不好吃,也没什么诱人的香味。 看两人不停招呼路边学生的样子,更不是有人点了后送来,纯纯像是听说这里人多,上来看看能不能卖,然后成了上来凑热闹的。 沈云杳不想多事理会他们,避开些走往旁边去找姓王的书生。 谁知四姑母一眼瞅见了她,眼睛一亮竟然招呼起来。 “哎!那个云杳!快过来!来来来。” “看见了没,那个就是我们家姑娘,我是她四姑母,我就说了这儿兴起的摊儿是我们家姑娘鼓捣出来的,你们还不信” “瞧见没,都在这块儿见过吧,没见过也都听过的吧,城里的小苏楼哎,就是咱们家姑娘给它出的主意,你们才知道跟着上这儿来的!” 沈春叶好先前去沈云杳家里闹腾的不是自己一般,甚是熟络地张罗显摆起来,试图让沈云杳过来给她撑一撑场面,她跟刘金贵来了一早上了,东西都没卖出去,刘金贵都要骂死她了。 此刻看到沈云杳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让让、让让啊,你们这都挡着我家筐了,别个还怎么过来买饼子啊,那大兄弟别挡着我家啊,我家姑娘来了,这儿就是她给鼓捣火热的知道不?” 沈云杳在四姑母一口一个“我们家姑娘”,和一句一次“鼓捣火热”中压根就没法隐形悄悄找那个金疙瘩,一下子就被十几二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脸看。 有书院的学生,也有来送东西的伙计。 她一下就蚌埠住了。 呵呵,先别说谁跟谁没那么亲,就单说书院门口这块地也不是她给平地翻出来的啊,她是开天辟地的盘古还是开山立派的宗主,这块儿地上的人都要看她面子? 若她真有这个能耐,第一个就不让他们出现在这里蹭这份热闹。 “都来看啊,都来买啊,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喂,小苏楼都跟我家拿的饼子春卷大包子,今天便宜卖了,不买要吃亏的唷!” 刘金贵跟四姑母看她不过来,干脆直接吆喝起来。 沈云杳简直不能更丢人了,回回吵架她都没输过四姑母,这头一回四姑母主动捧她,她宁愿跟她吵架。 四姑母一家一吆喝,她就上前摆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大家随意,小苏楼的饼子春卷肉包子都是自家做的,买了吃亏买了上当啊。还有我是来找人的,他们跟我没关系,我跟这地儿也没关系,大家忙大家忙。” 沈云杳呵呵干笑着辟谣。 “哎?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姑母上次从庄子里回来就说你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敬家里长辈了,我还替你说话来着,今天看你还真是不像话的嘛!” “你、你、你过来,你刚说跟谁没关系呢,春叶是你四姑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四姑父刘金贵看沈云杳非但不肯帮他们忙,还砸场子,气坏了。 一早上在这耽搁的功夫卖不出去东西,本来就气,卖货看客官脸色就罢了,今天难道连沈云杳个女娃娃的脸色也要看? 都是沈春叶这个蠢妇,说什么来着能沾着点沈家的光,随便拿点吃的就能卖出去,沈家那个沈云杳就是这么干的,他这都一早上了,连个包子都没卖出去。 “你们沈家真是越来越荒唐不像样了,这样的姑娘还不给她关屋里饿她几日,让她长长教训,在不听话就给往远了嫁了,省得以后还砸手里,养这么大嫁不出去不白赔了那么多钱。” 刘金贵小声呵斥沈春叶,但离得近沈云杳是听见了,她眉毛不自觉就皱了起来,这刘金贵嘴还真是欠,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置喙? “这位大叔,我家剁骨头那都是一刀切了个干净,断不会有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机会,你卖包子就卖包子,别来我跟前卖脸子啊,我不买!” 她这是连姑父两个字也不愿意喊了,有的人不怼他他还以为自己是块金子呢,人人见了都爱上前凑着听他差遣,受他教训。 “你——!” 刘金贵气得脸红脖子粗,举了手里的扁担就想打人,沈云杳往后一跳,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 哎? 身后一声熟悉的哎哟,上次就跟她很不对付的许婉谊捂着胸口,一把推开了她。 许婉谊纤手一指,“沈姑娘,果然是你吗!” 许婉谊软眉轻蹙,似是十分不情愿,但不得不开口道:“李大哥、张大哥,是她。青山书院的门口如今与个菜市无异,没想到真的是她做的。” “王铎,你点的东西呢?沈姑娘,你不必藏着了,我们都知道了,那些你送来的吃的就是证据,小苏楼的菜对吧?我们跟人求证过了,的确是小苏楼先开始的。” 沈云杳一脸懵,啥? 这个一身铜钱纹锦缎金线长袍,方额阔面,从头到脚从样貌到身形都富贵逼人的就是点了东西的王书生? 是挺像块金子的。 金灿灿的,除了金线织的锦缎长袍,头上的发冠、脚上的靴子,也都是金色的,还有金腰带。 不过许婉谊刚才在说什么? 叫王铎的书生打扮太过夸张招摇真的很吸睛,她一时看呆了都没听清她说了一大堆都是些什么。 等书院出来两个人朝她走过来了,才反应过来。 敢情这王铎就是为了帮许婉谊把她摁在这儿,就连续点了好几日的大餐? 她在家忙活了几日白棉纸的事,先前来送的人不是她也都无事,今天她一来就叫人来把她扣下。 至于吗,这点事还要花这么多银子,沈云杳痛恨一切浪费钱财不知珍惜的人,她朝金疙瘩道:“你这就不对了,这么花钱多浪费。” “你想见我,不如直接把银子给我,你说今天来我就今天来,都不会超过明天!” 王铎先前也是好奇,都说有个姓沈的姑娘近来把那个读书读到眼睛都长书里去的宋言使唤得团团转,连许婉谊他都不带搭理的,竟然还能有姑娘使唤他? 他想看看这是个什么天香国色。 今日一见,是有些姿色,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不过这一张嘴嘛…… 这一张嘴就被婉谊给比了下去,粗俗! “你、你胡说什么,粗俗!我又不认识你,干嘛想见你,我、我花我自己的钱我乐意,你管不着!”金疙瘩跳脚。 他说着又退到许婉谊身边,“婉谊师妹,你看,人我给你喊来了,你新写的簪花小楷这次能不能出给我了,我……” 沈云杳了然,原来是舔狗,难怪花钱不眨眼了,说她粗俗她也认,毕竟跟许婉谊比,她还是宁愿粗俗,也不想优雅似她这般口是心非,惺惺作态。 “这位姑娘,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进去跟山长说清楚吧,这里的人都是你喊来的吗?” 姓张和姓李的两个大哥看着是书院的护院,待人还是客气,她不回答也不动她。 许婉谊不满意,添了把火。 “沈姑娘,你不必害怕,也不用说谎,到了里面,我会帮你的。” 沈云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帮什么帮,帮人罚她的钱吗。 “是我,又不是我,怎么了呢?” 张李两人都愣了,什么是她又不是她,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意思?这人带还是不带进去? 第78章 青山书院门前一战成名了 “沈姑娘,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请如实告知。” 青山书院的张李二人都朝她作了一个揖礼,虽然言辞严厉但并没有无礼的动作,许婉谊给王铎使了个眼神,王铎竟然亲自上来拉她。 “张旗李斛,平日我们有个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可都照章办事二话不说的啊,怎么今天轮到她你们就不管了?” “你们不管我可带去山长面前,看他管不管!读书的地方,怎么容得她在这里胡搅蛮缠,都叫她这一身铜臭味沾染了大家还怎么读书。” 不是,这金疙瘩说她一身铜臭?她和他明显是他更夸张好吗。 “这位王书生,你要不要看看你身上穿的啥,我这都铜臭你这是啥?” “我这是金,金!金怎么会臭。” “你别想着废话拖延时间,今天你就得跟我去见山长说个明白!” 王铎一本正经地嫌弃沈云杳,这么个女子不知哪里好了,宋言真是人缘差眼光也差到没边。 许婉谊满意地看着书院门口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这些摊贩最是嘴碎,不用多久就会传遍沈云杳今日的丑事。 宋言听说了她这些丢脸的事,也就不会再被这个女子蛊惑了去。 他明明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有希望高中的人,她早就看好他了,凭什么突然冒出个沈云杳就能把宋言的目光全都夺了去,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配。 沈云杳抠开王铎的手,开什么玩笑,他说去就去啊。 “张大哥李大哥,这位是你们书院的学生吗?” “自然是,王铎他……” “哦,那你们怎么不管管?他拉我,我还以为他是衙门里的官差呢,动不动就今天必须,咋?你们这里兴私设衙门小公堂?要审人啊,你们山长他想做县官?” 沈云杳白了许婉谊一眼,想把事情闹大,让唾沫星子淹死她?这个谁还不会了,看她帽子不扣死回去。 “王铎,还不放手,青山书院的院规你都忘了吗!” 张李两人可不敢让沈云杳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书院教授课业,集玉阳众多读书人于此,本该是清净之地,这种话说出去,不知要招来多少祸患。 王铎家里有钱,但几辈子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他爹花了大价钱把他弄进玉阳历年中进士最多的青山书院,嘱咐了书院往死里管教他,只要不打残了都自家负责治好了再送回来接着管教。 他在青山书院不敢对张李二人嚣张。 张李二人呵斥,他不得不放开沈云杳的胳膊。 “沈姑娘,现下他没有抓着你了,可以跟我们进去了吗?” 沈云杳脱身了,哪儿还会听他们的,“进去干嘛,你们有话不能在外头说吗。” “青山书院有什么是大家听不得的,读书人学的是心怀天下、治国安邦,不要背着大家鼓捣什么坏主意。” “会遭天谴求而不得的哟。” 她最后一句话看着许婉谊说,哼,小样装得挺好,想搬出青山书院来压人,干嘛这么天真,她又不是这里头的学生,她又不怕。 许婉谊果然被她激怒,咬着小牙出来抢着道:“你在青山书院门前做买卖,这事没有得到书院的准许,难道还不能问你一问了吗!” “能啊。” 沈云杳点头,许婉谊愣住,她怎么会说可以? 沈云杳看向张李两人,“你们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那我也想问,青山书院有规矩且公示告知大家,不能在这里做买卖,卖吃的吗?” 张李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但书院里有厨房供给大家吃的。” “那你们有规定学生们不许上外头吃饭?” “也没有。” “那这座山你们都买下来了吗,下山的这条小道是玉阳的,还是你们青山书院的?” 张李二人不答。 沈云杳心喜,赌对了,那什么山长没买下这座山头,瞅着这么大地盘买下来可要不少钱,说不定地方都是租的。 “好,就算你们书院为了多挣点钱,非要学生在书院的厨房里吃饭,这我管不着,但是——” “我一没踏进书院半步,二没强买强卖,你们要问我什么呢?” “管好自己的学生看紧他们的口袋就是,欺压我们小老百姓做什么。” 沈云杳话音落,身后观望瞧热闹的摊贩和跑腿伙计瞬间都感同身受起来,就是,凭啥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管不住学生的嘴还拉不住他们的腿,来怪他们做什么啊! 听着人群里议论纷纷,张李二人有些紧张起来,青山书院百年清誉,哪儿能这么被人瞎议论。 “沈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沈云杳点头,跟讲道理的人吵架就是很舒服,她都不用嘶吼叉腰吼的嗓子疼。 “沈云杳,你别颠倒是非了,读书人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念书上,你这样分明就是在引他们贪图吃喝玩乐,会毁了他们的!” 许婉谊眼看沈云杳要扭转局势了,心有不甘亲自下场,眼含泪花义正严词。 “你压根就不懂他们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你怎么能把心思打在这些心思至纯的人身上,你知不知道秋闱在即,静心念书不被打扰对师兄师弟们有多重要!” “怎么了,他们十年寒窗苦读,是不用吃饭吗。” 沈云杳根本不接许婉谊丢出的感情牌,一把用现实把她拍死,瞎感动什么,莫名其妙。 “你这般怜悯你的师兄弟,那你来说说,他们不吃五谷杂粮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间百态不体百姓疾苦,高高在上只抱着圣贤书闭门造车,日后出来凭什么能造福百姓,凭心思至纯,耳根清净,不入轮回吗?” “不如你劝你们山长别开书院了,开间寺庙吧,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算了,谈什么抱负,啧,寺庙也不愿沾染你们这样的,大师们还慈悲心肠渡世人呢,你这连自己都渡不了,就知道瞎搅和。” 真是的,多说几个成语拔高立意吵架就能赢吗,那她也不是不会。 “你——” 许婉谊没想到这个沈家的小姑娘嘴皮子这么利索,好不容易憋红的眼睛酸出的眼泪都要给她气回去了。 偏偏开始的时候错过时机,没能把她带进书院里去,外头这么多人看着,也不能直接上去收拾沈云杳,她气得手指甲都抠破了掌心。 王铎瞧见了,心疼地上去就拉她的手,“婉谊你别弄疼自己。” “放开,不要你管,你——你也气死我算了。” 真是个没用的,连一个沈云杳都收拾不了。 许婉谊要走,王铎要追,沈云杳大声喝止:“王铎!你点的菜我可是送来了,你结了账再走!” 压根不知道此刻她俨然已经是身后众多摊贩和跑腿伙计的领路明灯,光芒照耀大家了,听那小词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大家心头都痛快得不得了,爽快啊爽快。 摆个摊子谋口饭吃罢了,不让摆换个地方就是,干嘛非要扯着人姑娘不放呢,这会儿石头砸自己脚上了吧。 第79章 宋言被山长喊去谈话了 沈云杳在众摊贩伙计的拍手称快中,紧追着王铎要拿回小苏楼的饭菜钱,王铎正追着许婉谊,不堪与她纠缠,从怀里掏了一小把银锭子扔了过来。 “拿去,别再跟着我了,婉谊,你等等我!” “王公子,咱们一码归一码,你这我找不开啊!” 沈云杳跟摆摊的大姨借了把小戥子称了足有三两,饭钱二两五百文,还超了五百文。 她出来得急,没带这么多。 “麻烦死了,一点半点的不用找了,别烦我。” 王铎身上最小的就是这种小银锭,五百文?他哪儿有零散的,直接不要了去追气跑了的许婉谊去了。 沈云杳呀了一声,五百文,这就不要了,啧啧啧,王书生真是财大气粗,那她就当陪他的女神许婉谊许姑娘说了这许多话的茶钱,收下了。 还有原本被喊出来抓她的张旗和李斛也因为兹事体大不得不先回去禀告他们山长再行定夺。 这趟大获全胜,沈云杳归还了戥子收拾好推车,喜滋滋准备下山。 不料突然被很多人围住了。 他们把她围在最中间,一个个地伸手往她身上塞东西。 王大娘塞了自己摊子上的炒栗子,陈大叔塞了烫手的新烤熟的地瓜,吴婶子塞了刚炸出锅脆香的油条…… 沈云杳直接懵了,“干嘛这是?我不买东西。” 她刚刚多得了五百文,可不想买东西,要拿回去存着以后盘铺子的! “哎呀小姑娘,不收你钱,拿着吃吧啊,吃吧吃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不多吃些下回他们动粗了你都跑不掉。” “王锤子你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动粗,晦气,呸呸呸。小姑娘来,大娘给你两个茶叶蛋,你拿着回去路上吃,今儿你可真是给咱们长脸了。” “说得对头赵大娘,我就爱听她说的话,都替咱们把想说的给说了,妹子,那个妮子坏,你好,你以后小心着她些。大哥这烧饼是自家绝活儿,妹子拿去吃,大哥请你吃。” …… 沈云杳推着车子来送餐,又装了满一层吃的回去,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大家实在是热情,不拿的还直接给她塞车上,她只好一面道谢一面下山,下到青山脚底,嘴巴都说干了。 沈云杳一走,沈春叶和她丈夫刘金贵对视一眼,原本以为这丫头这次要遭殃了,两人方才就一直躲在人群后头,生怕被她牵连,谁知她竟然还吵硬了这帮读书的。 这、这是什么天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灵犀地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来,这波刚刚好的气氛不蹭白不蹭,大家刚才感谢那丫头他们都看在眼里,怎么着也该对他们俩尊重些吧。 正好给自家摊子换个好些的显眼的位置。 “我说张大娘,你这位置往旁边挪挪,让让我家呗,刚才要不是我们家姑娘,大家都没地儿摆摊了。” 张大娘白了沈春叶一眼,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把摊子张罗得更加大了,“什么东西叽歪?” “我怎么听不懂?你说那是你们家姑娘?那刚才怎么不见你出来替她说上两句话啊?” “哦,敢情这没事的时候你来要好处,有事了你人影都见不着,有你这么做人长辈的啊,还姑母呢,一边去,别挨着我。” 沈春叶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要说吵架她跟刘金贵加起来也吵不过这么多人,只能把气咽肚子里去。 刘金贵却不想受这股子闲气,今天就不该听沈春叶这个婆娘的到这鬼地方来,东西卖不出去赔钱了不说,还处处受人排挤,还不如他挑着东西上西市去卖呢! “别啰嗦了!还不回家去!”他扯着沈春叶的头发就把人拖走了。 …… 青山书院中间的山长书房里,宋言被喊了来,站在山长林秋白的书案前,他的夫子许修平也在,坐在山长书房里靠东的太师椅上喝茶。 张旗和李斛两个护院正在他身旁,给山长汇报今日书院门口的闹剧。 这两人平日帮着林秋白严守书院的规矩,人倒是耿直实心眼,说的内容与他从高立东和王铎处联合听起来的差不多。 没有额外添油加醋,一板一眼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林秋白听后沉默了一阵,手中的毛笔继续在宣纸上挥毫题字,头也不抬地问宋言。 “你可认得这位沈姑娘?” “认得。” 林秋白抬头深看了宋言一眼,“哦?” “那她与书院的事你也都知晓?” “先前替大家改善吃食的事知道,今日被人欺负的事不知。” 他今天正好回了一趟宋家取换洗的衣物,并不在书院中,回来才听得高立东打听来的二手消息,还有王铎那厮到他屋舍门口来放狠话的一手消息。 “呵,瞧瞧他,这反而说的是咱们仗势欺人了?”林秋白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了指宋言,跟许修平许夫子摇头叹气。 “按你说,她还有道理了?” 林秋白也不想为难宋言,这不但是他书院里如今最有希望一路高中最后问鼎状元的学子,且宋家在玉阳也不是默默无名之家。 但这后生一向傲气不服管教,在书院里唯一只听夫子许修平的。 他有意趁着机会压一压他。 “道理还是有些的,读书之人若不知人间疾苦,书读再多也无用。” “见了百姓谋生艰难,心系苍生疾苦而发奋读书,他日报效国家才不致是句空话。” “至于无心向学之人,即便没有吃食在门前引诱,也会想尽办法出去花天酒地,此并非她一人之过” 宋言不卑不亢,挺直背脊站在书案前,直视林秋白。 “修平,你看看他,我说什么他都有话等着,你的好学生啊。” 林秋白佯怒哼了一声,转向许修平时脸上又笑了,“你说要怎么罚他?他明明知情不报,拖延至今才闹得这般难堪。” 许修平手上教出过青山书院三分之二的进士,近乎四分之三的三鼎甲,在青山书院教书的年头林秋白任山长的年头还长。 跟他有关的事林秋白都要给几分薄面,何况今日的事,一个是许修平的得意门生,一个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把这个烫手的问题干脆丢给许修平自己断去。 许修平也从女儿许婉谊那里听说了今天的事情原委,但知女莫若父,他还是找了其他的学生问清了究竟,此刻放下茶杯,叹笑道:“罚什么,孩子又没错。” “我觉着那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平日咱们想的是莫让他们出去惹是生非,好生静下心来用功读书,是没想过孩子们不知人间疾苦,读书出来凭何造福百姓,凭他们连稻谷杂草都分不清吗。” “秋白,罚就别罚了,咱们也有咱们该反思的,若不是这秋闱在即,学生们总吃外头的东西若不干净惹了病痛耽误课业,我倒想也每月开几天山门,带孩子们多出去走走看看,再回来做文章,定能大有裨益。” 林秋白呵呵一笑,应和道:“许夫子说是,一切以秋闱为重,秋闱为重啊。” “这样吧宋言,就罚你就今日之事替书院拟个新规,太阳落山前交给我和许夫子过目定夺,如何平衡这学子读书与享乐你可要多寻思寻思。” 林秋白把事情丢回给许夫子的爱徒,这破事让他俩烦去吧,好赖话都让这师徒两人说了,他才不出来做这个恶人。 看学生们蜂拥而至地拥趸外头的吃食,这书院里他二娘舅管的厨房他还得去看看去,东西能有这么难吃吗? 外头随便来一个小姑娘,就能把人都拢走了不吃学院里厨房烧的饭菜? 第80章 青山书院连夜出了新规 离开林秋白的书房后,宋言跟着许修平走在书院的小径上。 许修平背着手走在前面,不时有路过的学子与他作揖行礼,宋言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两人慢慢地朝许修平在书院里的家走去。 “宋言,到家里吃顿饭吧,你师娘做了你喜欢的糖醋烧排骨,吃完了我在与你一起看看林秋白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新规。” 宋言脚步顿了顿,“夫子,今日就不去了,您跟师娘先吃,学生回去写好了再拿去给您看。” 许修平如何不知学生心理想的什么,婉谊最近确实有些过分了,也难怪宋言已许久没有如从前一般上家里来吃饭。 “唉,去吧。” 许修平作罢,宋言这个学生,读书天分高,文章也出彩,但人有些冷漠不可强求,对他这个夫子算亲近,尚还不喜多言,更何况婉谊这般针对他的朋友,他不喜也是正常。 “宋言,为师替婉谊与你赔个不是,这次是她任性了。” 宋言听到夫子略显苍老的声音,眸光闪了闪,“无事,夫子,那学生先去撰写新规。” “去吧。” 宋言恭敬行了揖礼,退走离开回自己屋舍。 他可以因为夫子不计较许婉谊诸多反常行径,只是夫子家是该少去了,免得旁人再起不必要的心思。 许修平回到家中,妻子正在厨房忙碌,女儿也欢快地穿梭在院里和厨房里帮忙,脸上都是欣喜神色。 “爹!”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抄心经吗,抄完了?” “爹呀!大哥,你看爹爹他,我手都抄断了他也不理,只关心那什么心经!” 许婉谊鼓起脸颊撒娇,摇着她爹的手臂不答应。 屋里探出一个男子的脸,伸手虚点了点许婉谊,喊了声爹,又缩回去整理官服仪容了。 “唉,你呀,让你抄心经是让你好好的静静心,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越来越没规矩了……” 许婉谊压根没听她爹啰嗦,伸头往外看了又看,“咦?爹,您不是说宋言要来家里吃饭吗?他人呢?” “不来了,告诉你娘别忙着做那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吃,你大哥要去衙门里也不在家吃,你吃完了别出去晃荡,回屋里继续抄你的经书去。” 许修平有心让女儿吃吃瘪,收敛收敛性子,也不管她,径直去儿子屋里,“令山今日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家里,衙门里无事了吗,即便无事也该前去应卯,不可因为子濯与你是同窗,便这样懈怠……” 许婉谊先是一愣,宋言不来了? 她摸摸头上新换的簪子,咬紧了唇,他生气了? 哼,为了个村姑竟然还真生她的气,许婉谊揪了一把院子里的菊花,扔在泥地里撒气,撒完了气还是往厨房去了。 “娘,糖醋小排烧好了吗,爹说宋言温书不来家里吃了,您帮我装在碗里,我给他送去。” “哎,温书重要,那你拿好了,送了就回来,别耽误宋言看书。” 许修平妻子于氏把食盒给了女儿,不忘嘱咐道。 “知道了娘,您跟爹先吃,爹要问起我,您就说我抄书去了。” 许婉谊提上食盒,趁着她爹教训大哥去了,脚步轻盈地出门往宋言的屋舍去,他不来,她就不能去找他吗。 那个沈云杳不就隔山差五往他那儿送东西么,她就不信她手里的糖醋小排还比不上那些难吃的风肉。 宋言连饭也没吃,回屋就提笔一气呵成写了两页新规,墨一干就收好出去了,留下高东立才从吃了一半的饭碗里抬起头来,“宋言,你又出去?” 他饭还没吃完呢他就又走了,他还想等着温书前跟他打听些关于沈姑娘跟书院的事,不然心里难安看不下书啊! 宋言去夫子家,在门外遇上正要出门的师兄许令山,便把自己写的东西给了他代为转交夫子,看也没多看里面就告辞离开了。 许令山扶了扶帽冠,这个宋言,越来越乖僻了,见了他话也没有多两句,给了东西行了礼就走。 他可听说宋言跟俞子濯就不这般,念书的空当还常抽空往衙门偏厅跑,表面看着孤高罢了,内里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亏父亲还如此看重他,就跟当初看重俞子濯般叫他不能理解。 宋言交了东西给夫子,匆匆便从书院出来,先是去了小苏楼,沈云杳不在,他又买了些小菜提着上了青麻庄。 他爹停他银两吃食的事前阵子被祖父叫停了,他如今手里除了恢复往日的月例银子,祖父还做主让越氏直接一次给了他整年的数,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他分心,好好温书。 他手中宽裕了,去沈家时都会买些吃食,买多了,也就发现沈云杳她不喜甜爱辣,都是让刘厨子多加了一倍的辣椒。 沈家。 沈云杳今日在青山书院门口吵架吵赢了,半点没憋屈到自个儿,正哼着小曲轻手轻脚地打扫院子,她送了东西回来,陆川和小芙已经把白棉纸都帮她抄好,用大磨石压在上头搁在屋檐下。 她怕灰尘扬起来粘上去,扫地都是轻手轻脚的。 陆叔最近忙,许婶干脆带着陆川收拾了些东西上后山跟她们一块儿作伴,一是避开庄子里听了些风声的人上门来打听,二是担心她和小芙没经验,照顾不好不知何时就要生的娘。 这会儿许婶在灶房里熬粥,娘在屋里窗前织布,陆川跟小芙干了一天的活手脚酸软得不成样子,瘫在院子里新摆的大竹床上。 这竹床还是陆叔从别个庄子收回来的老物件,经年岁的磨洗泛着玉润的光泽,说是山脚这儿地方大,留着给她们姐妹平日绣花吃果子的时候坐着玩儿。 沈云杳扫到竹床底下,正弯腰扒拉被风吹到底下去的干枯树叶,忽然闻到了一股刘厨子手艺的味道,还是加了辣的麻辣兔头。 噢,她一定是心情好得过了头,都乐得出现幻觉了。 “咦?是宋家哥哥。” 小芙支起半个头,看了眼正推篱笆门进来的宋言,隔空吸了吸鼻子,“还有阿姐喜欢的麻辣兔头!” 沈云杳猛地一回头,先是头后是脸噔地撞在了竹床沿和柱腿儿上,疼得眼泪花直飙。 正巧宋言看了过来,眼里露出几许担忧。 沈云杳:爹的,大意了。 今天被许婉谊带人堵在青山书院门口她都没哭! 这会儿撞出了眼泪落在宋言眼里,她觉得自己掉份儿了! 第81章 无妨,送书院的外卖只是顺便 一下子,她就觉得今日自己先前的勇猛形象荡然无存了,败在了这次撞头上。 “哟,撞狠了吧,我都能到感觉被你颠儿起来了,沈铁头,你……” 沈云杳含着泪瞪了陆川一眼,“那是你太轻,弱鸡仔!” “我鸡仔?你也不瞅瞅这院子里的纸都是谁替你舂的,我鸡仔你就是个蚯蚓。” 沈云杳才懒得跟幼稚鬼陆川磨叽,她捂着脑壳上的包,扫帚也不拿了,低头就擦着麻辣兔头身边而过,须得赶紧把自己拾掇好,万一宋言他是来替书院说话的,她这副样子也太没气势了。 宋言:“别低头。” “嗯?” “你流鼻血了。” 沈云杳:…… 啪嗒,一滴鼻血十分听话地落在了她脚尖前的泥地上。 “呀!云杳你怎么流鼻血了。” 何氏隔着窗户看到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梭子,慌张着出来看云杳的鼻子,“小芙,去拿干净的帕子来,川子,帮婶打盆水。” 许氏也在灶房的窗户前张望,“云杳咋了?” 沈云杳被她娘捏着鼻子,不得不夹着嗓门道:“我没事许婶!淌鼻血呢!” 院子里沈家人陆家人一时都忙开了,沈云杳坐在小芙搬来的板凳上,大家围着她的头商量着按那儿能给她快些止住鼻血。 “别别别!陆川你别动我眉毛,掉了一根你试试!” “小芙小芙乖,站阿姐旁边就行了,不用帮我揉脸哈。” “娘——许婶您把我娘扶好去歇着吧,我自个来就行,给我给我帕子。” 沈云杳比其他人更加忙碌挥开这个拉下那个,还要小心不碰着她娘的肚子,嗓门也越来越大,才能盖住其他人的声音。 宋言站在最外边完全近不了她的身,却不由得笑了出来,他走上前缓缓道:“让我来吧。” “我知道一个法子,能很快止住。” 何氏一听,赶忙带着小芙让开了,许氏也扒走了自己儿子,给宋言让道。 宋言把食盒递给了小芙,走到沈云杳身边,她糊了一嘴一脸的血,样子有些狼狈。 他忍住笑,轻轻拿起她的手,指腹落在她前小臂腕横纹上七寸的地方,先是轻轻的,而后慢慢加重按了起来。 沈云杳还略略仰着头,眼睛不自觉向下看向宋言按着的位置,他的手很好看,白皙而又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干干净净的,还有股好闻的墨香。 “看上面。” 她正看着他的手发呆,送演的声音冷不丁在头上想起,沈云杳蓦然回神,想起自己还有鼻血在流,赶紧仰起了脸。 一仰脸就对上了宋言微微低着的头,他目光渐渐集中在她的面中,随即喉间溢出了一声闷笑。 沈云杳尚未来得及发火,他又拿了随身的帕子盖他脸上,“好了,擦擦。” 身边传来娘和小芙松口气的声音,沈云杳这才作罢,算了,看在他帮她止住鼻血的份上,他一会儿要是替青山书院说话,她顶多闭嘴不吭声。 但若要她去给许婉谊道歉的话,就别想了,她一定会把麻辣兔头扣他头上的! 沈云杳擦干净了鼻血,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进灶房去了,她身边只有小芙。 “阿姐,你还疼不疼,宋家那个哥哥说需要多喝些水,阿姐给你水。” 沈云杳接过小芙倒来的水,手里还攥着宋言的帕子,有些愣怔,他怎么又把帕子给她了。 这回可不能再给弄坏了,她赶紧把水喝了第回去给小芙,自己拿着帕子马上舀水清洗,打会儿就立马还给他! 沈云杳洗好了宋言的帕子,拧干了就拿进了灶房直接给宋言,“喏,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了,洗了十遍。” 何氏正在把麻辣兔头从食盒里取出来装在碗里,宋言坐在桌子前,手里捧着一碗碧螺老火汤,他没接帕子,反而认真地看着她。 何氏回头见了,佯怒道:“你这孩子,怎么把湿的帕子还给人家了,去,烘干了再还。”说着自己还先笑了起来,云杳这孩子,方才流鼻血流傻了吗。 沈云杳看宋言真的不接,有些等不住了往灶火那儿努努嘴,“你快拿,想烘自己烘,不然一会儿又说我觊觎……觊觎你的帕子。” 宋言默默放下碗,接过帕子起身往灶头去,何氏立即睇了沈云杳一眼,“做什么欺负人,你用了人的帕子,不给烘烘?” “我来吧,宋家哥儿你端着这个先过去。” 何氏接了帕子去烤干,宋言把麻辣兔头放在了沈云杳面前,又端起了自己的碧螺老火汤。 这回还是沈云杳先忍不住,他一嘴都不提青山书院的事,难道还要留着饭前再膈应人吗,那她不如现在就捅破了。 她偷眼看了许婶跟她娘还在忙,挪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始了。 “你说吧。” “他们让你来干什么了。” 沈云杳斜着眼看宋言。 宋言喝了一小口汤,“他们?” “哦,你说青山书院。” 他嘴里刚说出青山书院四个字,小芙跟陆川都搬了凳子凑过来听,他俩知道沈云杳大战青山小师妹的事,此刻都皆想知道后续如何。 何氏跟许氏还不知,都安然干着自己的活。 “书院出了新规,不过正在商议还没公布,大致会是往后在书院门口百米之外的山腰处允许商贩在划定的位子内做些小买卖。” “学生们每月课业不忙的时候,也可在晌午或傍晚出来一次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这个时间由各自的夫子把控,但每年县试、府试前十五日,院试、乡试到会试的前一月除外,任何与吃食有关的东西,都不可送进书院里来,以免学生若吃坏了肚子耽误了科考,两边都要扯不清。” “还有其他的便是书院内厨房相关的了,与你就没什么干系,总之,在秋闱结束之前,恐怕你不能再去书院围墙外替洛藜送吃食挣钱了。” 宋言简单地把自己今天写的新规抽了部分跟她概括地讲讲,反正夫子那里一定会通过的,至于如何说服林秋白,夫子会有办法。 “啊这,这不就是说赶明儿起,青山书院那儿都不用去送了吗,哎哟真是可惜了,就怕其他书院也跟着学,我好不容易才打通了人能去送的。” 陆川听了只觉得可惜,这十五日看起来不多,可是每年二月四月都有县试府试,一月开始到四月府试结束,这都不用干了啊,如今年遇上乡试的,那一年也没几个时候能顶用了。 小芙只看着沈云杳,阿姐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反正她听阿姐的。 沈云杳不是不惊讶,宋言就是来说这个的? “没了?” “嗯,没了。” “那啥,云杳,你还嫌这限制的不够多啊,你还想有啥额……” 陆川看着两人一个惊讶,一个平静,敢情这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急是吧。 沈云杳暂时无心理会陆川的心疼,斟酌着如何开口让宋言明白自己的意思。 “嗯——我是说,你师妹今日与我吵架没吵赢。” “我这个人吧你了解,我是不能在这种事上看你的面子让着她的,所以呢,你来若是有让我去给她赔不是的类似想法,就及时打住。” “我反正就一个答案,我——不——去。” 她耿着脖子连下巴都不愿低一点,就用眼睛睨着他。 宋言点头,给她碗里加了一个麻辣兔头。 “嗯,不必去。” 他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她脸上倔强的神情与他所料半点也不差。 “她挑衅在先,你做得很好,我都听说了。” 宋言继续喝汤,沈云杳震惊了。 什么?宋言他不是来帮许茶茶说话的?他还夸她做得好? 他这么着她反而心虚了起来,“也、也没有那么好,不如王铎大方,也不如张大哥李大哥讲道理,嘿嘿嘿。” 宋言算是发现了,沈云杳这人,吃软不吃硬。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没事,不打紧,反正外送这事洛藜已经在玉阳做开了,而我原本上书院去送餐食,也只是顺便。” 她给书院送餐食,都是为了日后送白棉纸进去打基础啊! 书院最终会在一定程度上制止外送餐食她早料到了,不让送吃的不要紧。 她送纸总行吧。 第82章 白棉纸初试手 “咱们不是还有那个嘛。” 沈云杳朝院子里扬扬下巴,说完抓起了一个麻辣兔头,美滋滋地啃了起来。 陆川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放了下来,脸上渐渐有了喜色,“你是说……” “咱们新做的那些白色的纸?” “对呀,阿姐还带着我们做了纸呢!不能卖吃的,咱们可以卖这个!”小芙拍手欢喜道。 “阿姐真厉害,都提前给想好了,陆川哥哥我就说我阿姐厉害吧,她不会白白泡那些树皮的。” 小芙十分骄傲,陆川摸摸脑袋呵呵傻笑,他早就把烂树皮这些话收回了。 这些日子他每次上后山来帮沈云杳倒腾那些树皮,没少叫庄子上的人笑话,他们不敢当面笑话云杳,就背地里说他人傻好忽悠,竟然听沈云杳那个疯傻的话瞎折腾,又臭又浪费时间。 这会儿纸做出来了,到时候卖了挣钱,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怕是牙都能酸掉,想想就解气啊! 看他俩乐得差不多了,沈云杳也啃完了第一个兔头,满足地舔舔嘴,趁着这个兴头赶紧给他俩画个饼,“只是,这纸张的数量还是不够啊,到时候玉阳城的书画铺子看见咱们摸着门路了,一下把大把的纸也拿出来卖,我们这恐怕又要……” “沈云杳这个你放心,交给我,我和小芙给你赶着做,不行就叫上庄子里的柱子石头他们,年前怎么着也给你囤满那间最小的屋子!” 沈云杳目的达到,囤满一间屋子这个她满意,“找人可以,但只让他们去剥树皮,其他的放着咱们自己来。” 她说着又抓了下一个麻辣兔头,宋言在一旁认真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又不太明白。 “纸?” 听着像是沈云杳自己做了纸,纸这东西,在书院里抄书写文章的确用得多,但是书画铺子里就有卖,书写用的最便宜几文钱一张,他是见过有人自己做麻纸,但都太粗糙无法用来书写,她做的若也是这种纸,去书院也无人会买。 “我可否看看?”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 “那好,走吧。” “阿姐,我带宋家哥哥去看。” “那我也去。” 小芙一脸骄傲,领着宋言去显摆他们做出来的纸,陆川见小芙出去了,赶紧也跟着去,灶房里只留下拿着麻辣兔头没啃完的沈云杳,还有何氏跟许氏。 不是,她还没说完啊,“不过这跟你也没关系啊,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就非要看吧。” 那三人都没听她的,一起往院子里去了。 她只得三两下啃完手里的兔头,也去凑凑自己的热闹,说不定还能看到宋言惊掉下巴的样子。 “咦?孩子们怎么都走了。”何氏跟许氏端着菜上桌,才发现人都跑没了。 “喏,院子里鼓捣那些树皮呢,不管他们了,咱们先吃,一会儿你在家歇个觉,我去庄子里帮帮川子他爹,晚饭我回来再做,你就别起来忙了。” “对了,云杳和小芙的袄子做好了吗,不行晚上我再陪你做一点,只不能再熬太晚,还有你到时候要用的东西,咱们都要准备起来了,你也别光想着孩子,都惦记惦记自己啊。” 许氏一面唠叨,一面把一份饭菜装在碗里搁到篮子里头,这是留给陆川他爹的。 “成,都听你的,许嫂子,你也快来吃,别忙活了。” 何氏坐在桌子前吃麻辣兔头,自从宋家二哥儿时不时地从玉阳带些辣味的东西过来,她吃别的总觉得清淡,就好这口辣的,要不是许氏管着怕她吃过头了,她都想一日三餐都给撒把子辣椒下去一块儿炒着吃。 院子里,小芙满怀期待地拿了一张之前沈云杳试做看成色的白色纸出来,小心地放在宋言手里。 跟陆川两人给了纸后就眼巴巴地坐在凉竹床上仰头看着宋言,生怕从这读书人的嘴里说出半个不好来。 宋言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细腻的纸,纸张薄厚均匀,韧性要比麻纸好不只一星半点,他指腹摩挲着白纸表面,这样细腻平滑的纸,吸墨不会散开,用来书写文章或是抄书都可说是上上佳! 据他所知,这样品质的纸,几乎可以媲美洛馨阁的纸,两种纸各有其优势,洛馨阁的纸很贵,拿来抄书很多书院的学生是用不起的,只不知道沈云杳这纸打算买多少。 看宋言认真一言不发的神情,小芙和陆川都紧张起来。 “陆川哥哥,他怎么不说话,我们的纸不好吗?” “胡说,这么白这么滑的纸哪里不好了,他不懂。”陆川先安慰了小芙,转头把宋言手里的纸抽了回来,“宋家的,你咋说?” 这家伙要是不识抬举说出小芙跟他辛苦做出来的纸不好,他马上就让他滚下后山去。 宋言看陆川极力维护的样子,不自觉皱了皱眉,又把纸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还没看完。” 说着拿上纸转头去找沈云杳。 陆川不快地拉着小芙跟上,他偏要听这姓宋的能说出什么来。 “上头也没有字嘛,看那么久怎么就没看完了,好就说好嘛,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云杳鼓捣了这么久呢。” 宋言走得快,后头人还是跟上来了,他无奈地看了陆川一眼,见着对方眼里的渴望,冷漠地转开头决定单独跟沈云杳说这纸的事。 他把她拉上换了个地儿,到篱笆外说去。 “你这纸可有定价了?” 沈云杳瞧得出他喜欢,“定了啊,品相差的八文一张,品相好的十六文一张。” “你喜欢啊?看在你今天没有偏帮旁人的份上,卖你便宜一文。” 就冲着他今日没有站在许婉谊那边,她就愿意每张纸少挣他一文。 宋言正点头对她的定价赞许,这个价格能接受的人会很多,且就算差的品相也会比黄麻纸好用,也就贵了三文钱,而品相好的只比竹纸贵一文,能承受得起的基本上都会选择品相好的,这价钱就卖出来了。 接着就听到她夹枪带棒地又在膈应自己,没好气地打断她,“多谢,但不必。” “这纸张若是这个价格,我可以帮你拿去书院试试。” “啊这……” 沈云杳有些犹豫,她原来是想着还找高立东的,“嗯,宋言,我是说你觉不觉得,高立东他……” “不觉得,我可替你用这些纸抄书,誊写文章,借看的人多了,自然就卖得好了。” 他眉头不自觉又纠了起来,又找高立东? 她到底有没有点脑子,这事他不比高立东更合适? 沈云杳话头被打断,悻悻然地赞同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那、那就你俩一起吧,他做他的,你做你的。” 她先前答应过以后有新东西也找高立东帮忙的,而且她想他应该比宋言更需要这个。 宋言无奈,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我觉着阿姐说得好,两个人各做各的,谁能做得好咱们以后就找谁帮忙,不过我觉得宋家哥哥能赢。” “哼,小芙,这你就不懂了,我可看好高立东,立东他人缘好!” 陆川和小芙一面偷听,一面悄悄议论起来,宋言余光掠过身后,还是小姑娘有远见,不枉他把洛藜给大哥的甜糕大部分都带来给了她。 “你爱找他是你的事,这纸我拿走了,回去试试墨。” 宋言心头不快,不等沈云杳决定好找谁,二话不说,拿了样品纸走了。 何氏吃好了,从灶房里出来,“哎?宋公子怎么走了,他帕子烘干了还在这儿呢!” “不、不知道啊。”沈云杳也正懵着,不是,这不商量着呢么,宋言这人都不等人想想的吗,这就把她的样品纸拿走了。 “这孩子,读书这么用功,也不歇会儿再回去,算了,云杳,过两日你给送去啊。” 沈云杳手里被塞了宋言的帕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送帕子,又是送帕子! 第83章 秋闱前十五日时机正正好 宋言离开之后,沈云杳算算日子,惊觉不知不觉间,离秋闱只余十五日了。 玉阳就是昌州的州城,这几日就该陆续有昌州其他地方的学子入城,院子里这些纸得赶紧晾出来。 这正是个好时机。 许婶子去给陆叔送饭了,娘也回屋午睡,她带着小芙拉上陆川接着忙碌,把湿润的纸都搬到一间准备好的空屋里,一张张贴在清理干净的墙面上自然风干。 一直贴满了四面墙,又搬了提前做好的木板架子进来,一排排地间隔摆放,用来晾晒纸张。 整间屋子贴满了,就像冬日提前到来,满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秋日天干,风也大,仅两日沈云杳的这些纸就都能揭下来使用了。 她把一沓沓的白棉纸仔细地装在木箱里,足足装了两口十指深的箱子,都放到推车上准备推进城里去。 这两日小芙和陆川也没闲着,舂纸浆抄纸晒纸他俩比她还积极,陆川就好似被挖掘出了什么奇怪的天赋一般,干起活来简直不知疲倦。 还真喊了几个庄子上的半大孩子帮着去采构树皮。 如今院子里泡树皮的大缸就没一个是空的,上一波树皮刚捞出来,新的又进去了,陆川和小芙还嫌做得慢,两人私下商量着凑了些钱,又添了二十来口缸。 沈云杳被迫从早干到晚,忙得脚都没法沾地,更别说去把帕子送还给宋言了。 直到今日纸晒好了,恰好石灰就不够了,她要把纸送去书院,还要去西市再找些石灰回来,才得着了空隙喘口气。 “云杳,你可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玩耍,我跟小芙先把树皮剥干净,等你的石灰回来好下缸泡。” 沈云杳临出门,陆川不放心地再次嘱咐。 “别催了,你不让我休息还不让小芙歇着了,咱们是没有明天了吗你非得盯着这一天半天的。” 沈云杳揉着酸麻的腰背,简直要暴怒了,再这么干下去她要半身不遂了。 “你俩歇着,去玩儿,去河里摸鱼抓虾捡螺,干啥都行,别盯着我了,什么活儿都得等我回来再说。” “走了!” 她在陆川愤愤的“沈云杳你堕落了!”的喊声中,仓皇推着车子跑下山,说什么也不肯跟这家伙再多待在一个院子里。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她竟也会有怕这小子的一天。 沈云杳进城后,先拐去西市买了十大袋石灰,让伙计帮着送到青麻庄后山去给陆川,这东西不好买,等去了青山书院再回来,怕是买不着了。 付了石灰的账,她推着车子往回走,准备从西往东穿过东市好去青山书院。 还未走出西市就看到了在街口的刘金贵,还有四姑母。 四姑母沈春叶头上包着头巾,看到她不自然地扯着头巾遮住了眼角,低头给他们摊子前挑东西的一对男女拿东西。 沈云杳匆匆瞥了他们,刘金贵坐在摊子后的石头墩上吃包子和饼子没看到她,她也就当没瞧见他们,推着车子很快过去。 沈云杳出了西市,才有人提醒沈春叶,“刘金贵家的,刚才那个过去的,不是你娘家侄女儿么!” “推着车子上书院去送东西啊,哎,不是听说这段日子都不能上去买东西了?她咋还能去,你回去打听打听呗,要是有什么门路,也带上我们一起嘛。” 沈春叶皮笑肉不笑地随口支吾了过去,什么娘家侄女,那就是个祸事精。 青山书院这事要不是她上回闹腾,现在说不定还能支个小摊卖东西呢,这回可好,人不让了,就这上次那些人还给她叫好呢,呸,祸事精。 就会人前装样子,心地坏得很。 沈春叶摸了摸自己还青着的眼角,回去找她帮忙是不可能的,去找她讨个说法倒是去得,凭什么大家都不能去了,她去得? 沈云杳到了青山书院,锁好自己的推车,抱着两个沉沉的木箱子,把宋言的帕子踹袖里就往门口去。 “姑娘,你来做什么的,书院这段时日不许来此做买卖,你可以看看外头墙上贴的告示。” 门口的人换了,不是张李两个大哥,沈云杳不熟,但也没去看告示。 “大哥,我不卖东西,我这里头是……” “别说了啊!你我还不知道吗,你上哪儿瞅瞅去,那规定就是因为你上次在这儿跟碗谊姑娘起了争执之后才出的。” “你先去瞅瞅,看清楚了就回去吧啊,你这箱子我也不开你的,省得给你弄洒了你回去没法交代,你好好的下山去,秋闱后再来吧。” 这新的守门人显然那天看了个全场误会了,沈云杳没怪他,好声地准备解释,许婉谊和王铎从里头路过,看到她被卡在门外,许婉谊眨眨眼睛,朝她走过来。 “这不是沈姑娘吗,怎么了这是?你抱着这两个箱子是想来给谁送东西啊?” “呀,这里头不能是吃的吧,沈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宋师兄他亲自帮山长拟了新规,不许外头的再往里送东西了,你还是快些走吧,别一会儿让人撵了。”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还没见着高东立,先见着这她最不想见的人了。 “那个大哥,你能不能去帮我喊一下许夫子的学生高东立,我这儿真不是吃的,是要带些跟读书有关系的东西给他。” “呵,还说不是吃的,你这箱子不就是那天装菜送来给我的么,还非说是跟读书有关系的,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跟读书有关系的东西。” 王铎上次在许婉谊面前掉份儿了,这次逮着沈云杳非要在她这儿找回场子。 沈云杳的箱子是新的,虽然跟之前送吃的时用的大差不差,但里头没有分格子,用来装纸正好,但不想给这金色舔狗看,把箱子往旁边抱了抱。 “不给看?我看你这是心虚了吧,还说不是吃的,你打开!” “你不开我来帮你开!” 王铎伸手来抢,沈云杳抱着箱子腾不出手来,刚想上脚,一声“住手!”把她和王铎都喊停了。 不远处,高东立朝她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紧皱眉头的宋言,以及一个白须飘然的夫子。 第84章 为什么没找他 “夫子,这女子不听劝阻,又来书院门口作乱还狡辩,刚好叫我和婉谊碰上正准备揭穿她,您来得正好,夫子请……” “请什么请,王铎,上次为师让你抄的三百次道德经你抄完了吗。” 许修平背着手踱上来,看了一眼抱着木箱死不撒手的小姑娘,先收拾了自己的学生。 “不、不是,夫子,现在是她不顾书院新规,非要进来啊您瞅瞅她呀,而且夫子,三百次也太多了……” 王铎委屈地扭起了手,夫子怎么一来就护着外人,明明今天是这个女子不对。 “知道多还不抓紧去抄,有时间在书院里闲晃荡?婉谊,你怎么也在此处?你娘不是让你早些回去,陪她去给你哥哥送午饭吗。” 许婉谊自打宋言出现,就没再正眼看沈云杳了,这会儿听问到自己,才把目光从宋言身上移开,“爹呀,女儿正准备回去的。” “路过门前看到陈大哥正在拦人,拦的是沈姑娘,我想着许是误会,就上来想着帮她解释,谁知沈姑娘她抱着箱子不肯让人看,女儿也没法帮她,她还说……还说是来找高立东的。” 许婉谊提到高立东的时候,偷瞄了一眼宋言,他皱着眉正打量沈云杳和她怀里的箱子。 “沈姑娘她还说……说这东西是要送给高立东的,旁人都不能瞧,所以不让女儿看,女儿也是替她着急,这样越发解释不清了。” 解释不清?她都没什么要解释的,怎么就不清了,沈云杳也来了脾气,这个许茶茶,回回都要针对她,书院是她家么还管到门口来了。 “许姑娘,你的意思是你解释不清为何非要打开我的箱子,打不开就让人来抢吗?” “这箱子跟你又没有关系,我也不是来送给你的,你看着也不像是负责把守大门的,非要看别人箱子里是什么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个不用解释,很清楚。” “你不对,太无礼了。” 沈云杳不甘示弱,也不受这凭空的委屈,当场就给她怼回去,要不是她家长来了且还讲些道理她怼哭她。 “你!” “婉谊,给沈姑娘道歉。”许修平只觉得头皮紧得疼,婉谊怎么又去招惹这个小姑娘了,“沈姑娘没说错你,你确实不该也没有道理去看她的箱子,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爹!” 许婉谊万分不情愿,尤其还是在宋言面前,但她爹脸上神情的确是真生气了,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黑着脸,朝沈云杳福了福,“对不起!” 沈云杳看在宋言夫子的份上,哼了一声,没再怼许婉谊。 “沈姑娘,对不住,老朽这女儿有些娇惯了,冒犯了。不知沈姑娘找立东何事,他就在这里,你与他说吧。” “许夫子,不打紧。”沈云杳愿意对讲道理的人有礼貌。 许修平温和地给沈云杳赔不是,又让高立东上来,“立东,你去问问沈姑娘何事,不要让人站在门外等,一块儿进来吧。” 高立东因夫子在场,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多有动作,此刻夫子准许了,他立即上前接过沈云杳手里的箱子,“沈姑娘,我们进去说吧。” 沈云杳抱了半天箱子,胳膊都酸了,东西给高立东拿着自己揉着小臂跟着他进了书院大门。 “夫、夫子,那箱子就这么让她拿进来了?可是山长说了不能把吃的带进来啊,这您不能不管呀!” 王铎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夫子偏心,宋言书念得好,高立东勤奋,他俩都跟这女子有关系,夫子就包容她! “唉……”夫子叹气。 王铎父亲把他送来读书是对的,这孩子如此莽撞冲动,若不读书回家继承家业,怕是王家要有难。 一直不吭声的宋言待到沈云杳进来了,伸手拦下了高立东,“她不能看,我能看吗。” 他略微低头看着沈云杳。 上次在青麻庄她家里,他给她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记住? 这里头既然装的不是吃的,那就是纸了,他给她说了纸的事他给她想办法,她听哪儿去了,还来找高立东? “宋、宋兄,这是沈姑娘送与我的……”高立东迟疑,他不知里头是什么,只觉得若真是吃的必不能在这里让人打开沈云杳的箱子 “你想看,我们回屋舍可以一起看。” 宋言眼底有莫名的情绪翻涌,“你来说。” 他没理高立东,非要沈云杳回答。 沈云杳也不是不能开箱子,眼下人多,也不怕许婉谊和王铎颠倒黑白,开就开咯。 她刚想答应,许婉谊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袖子,“师兄你不要听高立东的,在这儿看了也免得沈姑娘叫人误会。” 沈云杳不喜欢她扯着自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不聊许婉谊没打算撒手,一拉一扯竟把她袖子里宋言的帕子扯了出来。 …… 在场的人沉默了一瞬,许婉谊最先反应过来,“这!这不是、不是宋言的帕子吗!” “你!你怎么会有他的帕子!” “师兄,她偷你的帕子……” 好了,沈云杳头大,她就知道每次宋言的帕子在她的手里都不会有好事,她倒是不要紧,就是宋言怕不是因为讲不清是非要恼。 “嗯……如果我说除了来送这个给高兄,也是来还你帕子的,你信吗?” 她问宋言,却看了一圈其他人,明显除了许婉谊,大家都一副不信的样子。 “我就说你怎么会有他的帕子,你捡到还不快还回去!” 许婉谊伸手来拿,宋言快她一步先拿走了。 “我给她的。” “沈云杳,不要拿帕子转移刚才我们说的话,你这箱子里是什么?” 宋言把帕子折好放回自己袖里,朝高东立伸手要东西。 “宋兄,这是沈姑娘给我……” “是纸,高东立,给他开,没事。” 沈云杳本来就打算打开,被许婉谊和帕子打断了而已,示意高立东不用紧张,把木箱给宋言。 “哦……是纸啊。”高东立松了口气,把箱子递了过去,“嗯,纸?!” “什么纸,沈姑娘你给我纸做什么。”高东立慢半拍终于反应过来,提了个好问题。 沈云杳笑眯眯地接过话,“是我新做出来的纸,拿来让你们试试,好用的话以后我还有很多。” “宋言,你看好了吗,也给大家都发几张,都看看呀。” 宋言正打开木箱盖子,里头不是什么吃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码放这一沓雪白平滑的纸。 “竟然……不是吃的……?”许婉谊脸上兴奋的神情一下就塌了,沈云杳她拿的不是吃的,为何刚才不肯让王铎看?她故意的! 可此刻已经没人注意许婉谊,青山书院其他路过的学生也都被吸引来看。 什么纸,竟然连许夫子都特地到门口来接着。 还有那个宋言,他手里捧着的雪白的平滑的纸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好写啊! 第85章 青山书院门口整活儿 沈云杳想要的宣传效果初步达到 在青山书院门口就引来了学子们的关注,她愉快地从宋言手里分走了一小沓白棉纸,开始分发起来。 “大家不要客气啊,可以拿回去试试,每人一张,这是我家出的新纸,八文钱到十六文钱不等,看品相。” “有想买的可以去找高立东,就是他,对对对,跟之前送餐食一样,大家找他就可以了。” …… 沈云杳忙活起来,高立东回过神,也上来帮忙。 这就是沈姑娘说另找他合作的买卖么,原来是纸啊,还是这么好的纸,品质堪比洛馨阁,价格却便宜这么多。 他自己就很需要啊,更何况秋闱在即,大家温书的时候还常常互相抄阅写得好的文章,纸可太需要了。 沈姑娘真是及时雨。 他也愿意为大家做跟沈姑娘买纸这个事,考试的时候一定会有福报的。 沈云杳都要被高立东崇拜的目光淹没了,感受到孩子感动的目光,她伸出手略垫起脚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宽慰,跟着她做事,她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沈云杳把拿来的纸分发了四分之一便停手了,剩下的四分之三分成两份,一份给高立东,一份给宋言。 “喏,这些你们拿去用吧,就当我友情赞助了,高立东,咱们老规矩,你加油啊!” 高立东猛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激动地把自己手里的纸又分了一半要给自己的夫子,“夫子,您瞧,这纸多好,这些给您。” 他双手奉上,许修平赞许地嗯了一声,却把纸退还给他,“纸很好,我两日前已有幸得了一张,这些你留着用吧,好好用功立东。” “不必为我考虑,我想要会找宋言拿的,他有许多。” 许修平知道这个刻苦的学生,家里境况不太好,是以先前他和这个小姑娘一起把吃食带进学院里来的时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不耽误读书,他便不干涉。 沈云杳到没想到许夫子还会鼓励高立东,她看着他们师徒两人真感慨着,一个身影横在了她眼前。 是宋言。 “沈云杳,那天我与你说的话为何没放在心上。 “什、什么话……” 沈云杳有些心虚,她当然知道宋言指的是什么,不过那天宋言走后,她夜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洛藜说得对,于买卖这一块高立东着实更靠谱些。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宋言这拷问人心的内容,正巧看到许婉谊的眼睛快要射出刀子来刺穿自己,当即伸手一指,“我记得的,不过我不敢。” “你自个瞅瞅,刚才就是一张帕子就这样了,那以后她不得偷偷撕我的纸!” 宋言对她这个借口感到无语,他明明跟许婉谊并无半点关联,眼下就在跟她撇干净。 她是实心的城墙脑袋看不出来还想不出来吗。 “在说我们的事,何时与他人有关。” 宋言话出口,许婉谊顿时受不住了,难道于宋言而言,自己一直是无关的他人吗,她没脸在继续带在这里,捂着脸哭跑了。 “婉谊!夫子,我先去看婉谊了。”王铎半点不留恋什么纸不纸的,追着跑了。 许夫子摇摇头,也把高立东叫走了,沈云杳在看门大哥的注视下独自面对宋言,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先走为上。 “她走了,不用再看。” “托你的福日后能清净不少,既如此,那些纸,我帮你,做出来了就都送过来吧。” 宋言冷漠地瞥了一眼跑远的许婉谊,也与沈云杳站开了些距离。 沈云杳回过神来,敢情自己刚才给宋言当了回枪使,宋言他拒绝姑娘都是这么伤人的么? 伤得好。 许婉谊消停了,她也就放心了,毕竟她以后还要常来青山书院的,买卖在这呢。 “那、那好,那就也拜托你了,不过高兄那边你可不要插手,就麻烦你读书写字的时候都用我的纸就好了。” 宋言是青山书院最看好的学生,自然也是她的活招牌,不用白不用。 况且宋言出入书院不受限制,高东立平日就不能总出来,宋言帮她传个话也很好的。 “这不用你操心。” 她乐不可支的神情落入宋言眼中,他竟然不觉着厌烦,除了她句句不离高东立,让他有种被比较的感觉,不太舒服。 “行,那你也回去吧,我下山去了,过几日纸做好了我再送来。” 沈云杳挥手跟宋言道别,推着车子下山去了,今日上山效果不错,她心情很好,下山后打算去一趟小苏楼,再去城南曲河看看柳玲珑。 小苏楼比往日忙碌得多,前堂满满当当的吃客,后门不停往来的外送推车,处处都是人。 沈云杳好不容易找这个空隙,从后门进去找洛藜。 “云杳?你来得正好,厨房里刚刚出了新样式的糕点,我还准备让银朱给你送去尝尝味道呢,你这就过来了。” “银朱,不用去青麻庄了,云杳来了。” 洛藜吩咐银朱把糕点打包好一会儿让沈云杳带走,一面拉着她要进屋去说话。 沈云杳来把自己打算做纸张买卖的事说了,还给洛藜看了她的纸样。 “洛姐姐,你看,这就是我新做出来的纸,以后你店里记账要用纸、张贴要用纸、还是包东西要用纸,都可以来找我,往后我都会出更多样式的纸。”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放着吧,你这丫头主意就是多,才给我这儿招揽了大买卖,又去折腾别的了。” “我是要谢你的,如今这玉阳城里,做外送的就小苏楼一家独占,旁的人眼热想挤进来,都一时越不过我们去,你看这阵子忙得我人手都不够了,特别是很多学生开始进城赶考了,我这送都送不过来,你有空多帮我留意些可靠的人。” “还有,上次答应你的挣了钱也算你一份,我给你算一成利吧。你想按月来拿,还是半年结一次?” 洛藜从桌下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开始算。 沈云杳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先不拿,洛姐姐你先替我放着,我想盘个铺子正攒钱呢,别领走都花了,等我攒够了,我就开一间书画铺子。” “除了给人修复字画,还卖各式各样的纸,白棉纸、花签纸、带香味的纸、薄如蝉翼的……” 她跟洛藜说起自己的打算,谈起做买卖的事,两人都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开心,洛藜给了她不少建议,都是她自己当年撑着小苏楼过来的经验。 沈云杳既感动又感激,洛藜她真的倾囊相授,令她想起她们初次在小苏楼见面的时候,洛藜说过的话。 她说,她最喜欢看到姑娘们自己出来努力打拼了,能靠自己总好过靠旁的什么人。 沈云杳也是如此想的。 第86章 柳玲珑的姐妹 沈云杳从小苏楼出来,拎着洛藜给她包上的一包糕点,去了城南曲河边,柳玲珑的画舫停在岸边,丘南齐不在船上,陈数来和艄公老乔正拉着柳玲珑,拦着她用酒杯砸人。 沈云杳见情形不对,赶紧上船帮忙。 “玲珑、玲珑,你冷静点,可不能再砸了!” “沈姑娘你来得正好,帮忙拦着玲珑,乔叔去喊个郎中,对对对,拽住她胳膊,可别让她再打人了。” 沈云杳听陈数来的拉住了柳玲珑的胳膊,才发现船板子上瘫着一个喝大了的公子,额头被砸破了,血流了一脸。 那人捂着额头,指着柳玲珑打骂,“柳玲珑,你疯了吗!老子来你这听曲,自个喝个小酒又没让你喝,你怎么还打人了还!” “客官、客官您消消气,我代玲珑给您赔个不是,您今日的花销画舫都免了,我让人喊了郎中来,一会儿给您瞧瞧,您别生气。” 听到免单了,流血的公子才松口作罢,但嘴上还是嘟囔不停。 “什么的东西,伺候人的玩意儿还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还不让人说了,何况我又没说错,你姐姐柳飘飘就是个蠢女人嘛,她上赶着碰罗生那厮的臭脚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哎哎哎!你想干什么,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 柳玲珑一听对方还在念念不休,手里的杯子换了茶壶就要往上冲,陈数来赶紧用身体挡着。 “云杳,赶紧把玲珑拉走。” 沈云杳把柳玲珑拽进屋里,关上门,隔绝了外头骂骂咧咧的声音,上前把她手里的茶壶拿了下来搁到桌子上。 柳玲珑板着脸,气呼呼地瞥了一眼沈云杳,“你怎么来了。” “今日你来的不是时候,我正收拾嘴碎的臭鱼烂虾,没得牵累你。” 沈云杳给她倒了一杯茶,把糕点打开来放在桌上,“你吃些糕点缓缓,既然是臭鱼烂虾,干嘛跟死物生气,气坏自己。” 陈数来正好推门进来,听着沈云杳说的话,很是赞同,“玲珑你今天太冲动了,还好丘南齐那家伙回来了,乔叔也喊了郎中来,他们在外头安抚着那高公子,若不然今日你打人的事恐怕难善了。” 柳玲珑刚平复一分,听陈数来提到外面的事,一下又起了火气,“那等臭鱼烂虾的死物,还给他请郎中!”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可消停些吧,高公子说飘飘那些话确实不中听,但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你这心里总也该放下了吧,回回提这个你都跟被点了炮似的,沈姑娘,你给劝劝啊,我出去料理善后了。” 陈树来咻地一下又缩着出门去了。 沈云杳看着气呼呼的柳玲珑,她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个怎么劝。 柳玲珑自己连倒了六七杯茶,自己就冷静下来了,她看沈云杳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待在一边,自嘲地笑笑,“吓着你了?” “玲珑,你收拾那些嘴碎的,是为了别人?”沈云杳挠挠头,吓倒是没吓着,她发疯收拾沈秋禾的时候更吓人。 陈树来让她劝劝,她自能随意找个切入口聊聊。 “不是别人,是我的姐妹,我的姐姐。” “柳……柳飘飘。” 柳玲珑似是许久没有跟人说起这个名字,眼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她不在船上吗,我没见过呀。” “她死了。” 沈云杳一呆,死了? “为这个骗她钱财的烂人,她竟然不听我的,非要带着攒了一辈子的金银上门去寻那个承诺娶她的男人,结果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飘飘她接受不了,夜里趁我睡着投河了。” “是不是个老掉牙的故事?” “柳飘飘她就是这么老掉牙,柳飘飘她这个蠢人,我帮她讨回了金银她不要,她要把命给那个烂人。” “你说,留下来挣钱不比为那样的人去死更有意义吗?他们都没说错,柳飘飘这傻子……” 柳玲珑嘴上讥诮,实则内心对柳飘飘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没有放下过。 她责备的语气里透出深深的悲伤,沈云杳听了也跟着伤感唏嘘起来。 上次宋家老三也是在玲珑面前诋毁柳飘飘才结下的梁子。 她忍不住安慰神伤的柳玲珑,“有的人生来就比旁人情力丰沛,遇到别有用心的算计,难免会捧出真心,但她倾尽一颗心爱人的时候,没偷没抢的并非做错了什么,别这样说她。” “要唾弃,也该唾弃那个使手段得了他人真心,又扔在地上践踏的人。” “那个什么高公子,编排一个已故之人,你打得好,下次他们再敢张嘴喷粪,你就打掉他的牙,让他连粪都吃不下!” 柳玲珑被她逗笑了,“你说的当真?” “你说得好,他们飘飘她无论怎样,也轮不上他们瞎编排。” 柳玲珑挥了挥拳头,哈哈笑起来。 “好什么好,你们俩是真嫌赔银子赔得不够多吧,这趟又是请郎中又是免账的,哎哟我的心肝疼的啊。” 陈树来一进来就听到沈云杳怂恿柳玲珑下次还大打人,只拍大腿,他怎么就让她俩待一块儿了哟喂。 “好了老陈,我知道了,下次尽量控制住吧,你让人抄几个菜,再温一壶酒,我要跟云杳吃饭。” 柳玲珑一下就喜欢沈云杳了,要说之前还是因为丘南齐的缘故,她对这个小妹妹多有照顾,但今日她就是她柳玲珑的姐妹了,就冲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帮着柳飘飘那个傻子说话的人。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何事?” “我可是听说了,你最近跟小苏楼弄的那动静,忙得人影都见不着,上次做买卖的时候没想起我来,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忘了我啊。” “做买卖你玲珑姐也是不落人后的。” 沈云杳就知道柳玲珑也是拼命三娘一个,做买卖,她除了找洛藜,能想到的第二个人就是玲珑了。 当即她便把自己做的纸拿出来给了柳玲珑,顺道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同样请柳玲珑往后有要用纸的地方,可以来找她。 若是画舫上来的文人诗客喜欢这个纸,通过画舫订的纸,她都跟柳玲珑二八分,跟高东立一样。 柳玲珑眼睛一亮,说到挣钱就有了力气,悲伤已然完全消失。 “可以啊,你这纸我瞧着好,等我拿给丘南齐那家伙让他给你推荐,他喜欢鼓捣这些。” “这糕点也不错,谁家的,小苏楼?那我下回可从她家点了,如今你们做的这个外送,我看是好用得很,画舫上有半数的酒菜我都让老陈从小苏楼叫送了,改日你也帮我讨一只鸽子来呗。” 沈云杳答应试试,顺便把洛藜缺人手的事也拜托柳玲珑了,她认识的文人诗客学子多,接触的三教九流更多,打听这些比她在行。 从牡丹画舫下来,太阳都快落山了,沈云杳才动身往青麻庄赶回去。 第87章 抢手的白绵纸 沈云杳跟高东立接上了头,在青山书院完成了头一波免费的宣传,又见了洛藜和玲珑得到了支持,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家。 手刚刚摸到篱笆门,就看到陆川哀怨的目光从院子里扫了过来。 “沈云杳,石灰粉都知道回来进缸里泡树皮了,你还知道回来,你瞅瞅那太阳,都快要比你先到家了。” “这么多活儿你竟真的放得下说去玩儿就去玩了啊,这么着下去,一间屋子的纸咱们什么时候能囤满啊。” 沈云杳扫了一眼院子里,她不在家,新割回来的树皮竟然都泡完了,还有十几沓纸放在大石头下压着,“咳咳,辛苦了辛苦了。” “我今天真没闲着,不信你问宋言,我去了书院了,给咱们的纸吆喝去了……” “问了,他说你去跟人吵架,吵赢了才走的。” 陆川斜眼看她,完了眉毛眼睛耷了下来,这人吵完了倒是回来啊,他累得双臂骨肉都要分离了。 “我跟人吵架?我……你、你上哪儿问的你就,瞎说不用负责任是吧……” 陆川抬手指了灶房门口,来蹭饭的宋言正坐在里头喝汤,因为顾念他温书,何婶还紧着他先吃了,他跟小芙还在院子里饿着等沈云杳回来。 呃…… 沈云杳看着比自己还先到家的宋言,他端坐在她家灶房里,喝着她娘熬了半日的汤,她不过才托他做了多用用她的纸这么一件事,他倒是来蹭饭更加勤快了。 看不得他说了自己后还如此安然自得地坐着,沈云杳跨过篱笆直接奔灶房去。 “宋言,汤好喝吗。” “那些纸你用了吗,用了多少,都用给你的同窗看了么,他们……” 沈云杳恨不得用手戳一戳他的脑袋,宋多嘴。 宋言放下汤碗,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拈出一张纸塞给她,“我替你定了单次每人不能超过三十张。” 他丢下话捧着碗又去盛汤了。 “什么啊。”沈云杳不满地打开那张纸,什么三十张。 “我、我、我的天!宋言你……” “云杳回来了?大呼小叫的,快去把脸洗了,叫小芙和川子进来吃饭了,愣站着干什么。”何氏转头上菜,看到沈云杳瞪大眼睛站在桌子前不动,笑了,“傻了?还不快去。” 沈云杳回过神,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离不开那张纸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还有需要的白棉纸的数量。 她伸出手指点着数了一遍,八十八人,二千二百张纸,三分之二选了八文钱的,三分之一选了十三文的,总共二十一两又二百六十六文钱。 名字对名字,数量对数量,价钱对价钱,一排排地帮她列得清清楚楚。 她不能相信地伸出手又点着数了一遍,两遍,三遍…… 乖乖了,这么多,她不眠不休要做到什么时候去啊! “陆川!别吃饭了,赶紧的,开始干活!” 沈云杳吼着冲出了院子。 她只是让他多用用她的纸,好做个宣传,没想到这个宣传这么卖力,一下子给她整了上千张出来,沈云杳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一个个的,都是花卷成精了吗。 她好不容易偷了一天闲,想不到将是她二千多张纸做出来之前最后一次偷闲了。 沈云杳把单子拿给了陆川和小芙,两人原地一蹦三尺高,眼睛都要变成铜钱形状了。 陆川上来就猛地擂了她的肩膀,“行啊!沈云杳,你今天这吵架吵得好,值了,你说得对,饭我和你先不吃了,能做多少做多少。” “小芙先去吃饭,吃完了再来。” 沈云杳欲哭无泪,欣喜是有的,但这欣喜一下子太多了,她有些心疼自己的手,这下不知要在纸浆里泡掉几层皮。 宋言吃饱了饭,特地出来看沈云杳干活,“过两日应该还有单子,我去了趟白鹭书院和东昇书院。明日若是夫子课业不多,或可去客栈里帮你看看,来赶考的学生投宿集中在……” 沈云杳赶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先别,宋大哥,咱们先把这二千多张做了,你先别去其他地方了,好好温书要紧。” “那、那什么许夫子说了,读书人还是以念书为第一要务,不可因旁的荒废了。” 她错了,她今天不该说宋言卖纸卖不过高立东的,眼下非但要做出这两千多张纸,还得备下足够的存货。 万一洛藜和柳玲珑那边有单子来了,得有货给人家,而她只有陆川和小芙两个人,三人都算不得上熟手,加起来一天能做个四五百张,光是宋言的单子就得日夜赶上五日才能赶完。 “夫子何时说过,你莫要栽他。”宋言垂眸低笑,她看来对这单子很是喜欢,饭都顾不上吃了,这么喜欢还惦记着他要温书为秋闱做准备,也不枉他今日帮她去了其他书院。 “温书的事不用你多想,我都准备好了。” “倒是高立东你可以让他多看看书,纸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沈云杳呵呵一笑,她险些忘了这个,若是高立东那儿再来一批,她要再猝死一回。 “你吃饱了?吃饱了快回书院去吧,帮我转告高立东一声,就说让他好好温书,纸的事秋闱之后我再去找他就好。” 宋言嘴角扬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等沈云杳看到,就背身与沈家人道别,步伐轻快,下山乘船回书院去。 这一日,沈家院子里亮了一昼夜的灯笼。 沈云杳顶着两眼乌黑忙到清晨,跟小芙换着睡了,大通铺一角除了叠放着卷起来的新棉做的冬被,还有娘给她和小芙新做的冬衣。 她的那件她都没有力气打开来试试,摸上床,头占着枕头就睡着了。 直到日上三竿,许婶来催吃午饭了,她才扶着昏沉的脑袋出来。 院子里小芙还在忙碌,陆川比她起得早,竟然也在干活了,这小子是命不要吗,昨晚明明跟她一样熬了一整晚的。 “云杳,你先吃,你娘上郎中那儿拿药去了,说是手有些酸疼,不是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一会儿我还得去庄子上收拾些东西,你吃好了记得帮你娘去送送织好的布,都装好放在屋里了。” 沈云杳点点头,近月底了,娘的布要送去王家布庄了。 “许婶,是要收东西拿过来么?” 最近许婶已经收了大半的东西拿到后山这儿来了,好像说是青麻庄易主的事快了。 “是啊,就这几日了,庄子要过给章家了,章家人要拿庄子改种桑树,以后不种青麻了,庄子的管事也要换人,他们有自己的佃农,唉,不说这个了,我先去了,你别忘了去布。” 许婶下山回庄子里去了,沈云杳默默吃着午饭,这阵子她很少关心庄子里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青麻庄给章家。 宋言来得频繁,也没听他提起过宋家的这些事,她听说庄子上的事都是宋言的母亲,二夫人做的主,不知道若是找宋言,能不能让陆叔一家还留在庄子里做事。 第88章 五百文要买她的布 因为那两千多张纸,沈云杳匆匆吃罢午饭就挑上担子,先去王家布庄把布送了,好回来继续干活。 她挑着东西去到王家布庄,正巧遇上三婶孙氏和她娘家人在选布。 孙氏手边摆着几块裁好的花棉布,身边两个妇人还在挑,不时交换手里的布匹商量着,她的眼睛却一直往软缎和绢丝那边瞟。 沈云杳见过孙氏的娘家人,知道这是孙氏的两个嫂子。 从前在沈家的时候,孙氏就经常丢下家里的活不干,跑回娘家去,回来就发脾气,对比孙氏的娘家,沈家的确过得不咋样,她心中不得劲就回家来作闹找茬,何氏以前没少吃这种莫名其妙的亏。 此刻看到孙氏,沈云杳就当看不见,挑了布进去找张叔。 “唉?月娥,那不是你们沈家沈云杳吗?她挑的那些布是啥,看起来还怪好看的哩,让她拿来咱们瞧瞧。” 孙氏的二嫂吴氏推了推她,又拉了拉孙氏大嫂周氏,指了指沈云杳。 “哟,还真是呢,这孩子是替她娘送布来的吧,从前就听说你那大嫂手艺好,这瞅着的确是好看啊,月娥,让她拿过来呀。” 孙氏光瞄那些软罗绸缎了,压根没看见沈云杳进来,这会儿听说了,撇撇嘴,沈云杳早就跟沈家闹翻了,大嫂二嫂又不是不知道。 而且沈云杳那个疯子六亲不认,这会儿还让她去把人叫过来,这不诚心给她难堪吗。 “二嫂想看,自己叫去呗,又不是只有我长了嘴会说话,大嫂你也是,粗布罢了,能有多好看,我……” 孙氏暗道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何氏织的布,她没觉得有多好看,跟那些绢布绸缎比差远了,她在沈家听说过何氏在城里布庄找着活干养活两个女儿和自己,但压根没细问过,打心眼里觉着无非是跟何氏在家时织的那些麻布差不多的,顶多再好一点,粗棉布吧。 谁知这一转头,她就被沈云杳挑着的布惊呆了。 这是王家布庄最近卖得最好的丝绢吧,布料柔软莹润的光泽简直比银子还好看呐。 她跟妯娌卢氏也不亲近,也不常待在青麻庄,消息没有这么灵通,这时才知道原来前段日子秋禾那丫头为着什么劳什子的织线把名声都搞臭了,是因为这个。 她还以为是普通的线,顶多就是颜色鲜亮些,小姑娘没见识惦记上了。 谁知何氏织布一直用的就是这样的线吗。 她连摸都没摸过。 孙氏眼睛转了转,往外头先看了看,来的只有沈云杳一个人,何氏大着肚子自然是来不了,陆家那个婆娘和小瘪三也没跟着,胆子放大了些。 沈云杳在青麻庄蛮横,到了这城里,她敢蹦跶? “云杳,你过来。” 沈云杳听到孙氏叫她,连个白眼也不吝赐她,充耳不闻等着张叔出来。 “叫你过来,你这丫头没长耳朵没听见吗,你挑的那些布,拿过来我瞧瞧。” 孙氏有些急了,这些布眼下王家布庄的人还没来收,她怎么说也是沈云杳的三婶,要一点回去裁件衣裳不过分,等进了布庄那就没办法了,得花银子买的。 何况每次回娘家她都被两个嫂子压一头,今天总算有机会能叫大嫂二嫂羡慕自己一回,怎肯放过。 沈云杳本来不想搭理孙氏,但说她没长耳朵她就不爱听了,嗒的一声放下担子,她转头看向了孙氏。 孙氏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呵斥,“你做什么,不知道动静小些么,瞪着人干什么,看一看你的布还能给你看少了去?” 见沈云杳不过来,孙氏实在想摸一摸那布,竟自己走了过去,她弯腰摸了摸,这软和的,比小娃儿的皮肤还嫩嘞! “我正好想裁件衣裳,你这布我瞅着挺好,你把剪子给我拿来,你这姑娘不懂事,你娘也不知教你,这么多布就不知想着问问家里有没有人要,先给自家人选了再拿出来卖才是……” 孙氏还想再捞一些到手里,啪地一下手背上挨了一扁担。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赫然一道红印,沈云杳竟敢在外头打她? 沈云杳一扁担下去,心里总算舒坦了些,看孙氏手里拿着她娘日夜辛苦织出来的布不放想也没想就第二扁担接着上。 “哎哟!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你家里呐,信不信我喊一声,外头就有差爷来给你带走!” 孙氏不舍得那些布,但手被打得生疼,不得不放手,她知道沈云杳进过衙门,想必害怕差役,故意拿这来吓唬人。 “哦,你倒是赶紧喊,晚了那差爷可要过去了。” “不然我帮你喊?你好问问差爷随便拿人东西算不算偷?偷人东西该不该打?” 沈云杳收好娘织的布,摸都不行,还想让她给她剪一点回去做衣裳,孙氏脑子坏掉了吗,她跟沈家早就不是一个沈了,那根筋让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孙氏看吓不住沈云杳,这布不要又不甘心,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但手背上火辣辣的疼总算把她脑子疼清醒了些,婆母康氏和沈秋禾的遭遇早就证明了沈云杳是个横的,若再逼迫怕就不是这两下子了。 为着脸面孙氏一时不敢再动歪脑筋,反而是孙氏的两个嫂子,互相看了一眼,放下手里挑好的布走了过来。 两人把孙氏挤走。 一个道:“这是云杳吧,这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要认不出来了,瞅瞅这模样,真水灵哩,你这布……是要卖给王家布庄吧,我们也看看,说不定能帮你买点儿。” 另一个接着道:“对对对,你看你一个小姑娘挑着这些大老远过来,也不容易,我们帮你买点儿你好早些回去。” 两人见孙氏来硬的不成,就想来骗的,这丫头以前是个傻的,听说好了,那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只会动手打人。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开始压价,“都是亲戚,咱们肯定不能白拿你的,你瞅瞅,这布庄里上好的棉布也就七八百文一匹,你这……这也每个颜色,素的,有没花样,不值钱的。” “况且不是出来零卖的,布庄收只会便宜,这样,我们给你五百文,就帮你买一匹。” 周氏赶紧掏钱,直接丢在沈云杳的筐子里就弯腰去来抓布,再等会儿王家布庄的人出来了,这可买不着了。 这次不等沈云杳出手,张叔从布庄后头的院子赶出来,一把将周吴两人掀开了。 “去去去,不买布就上外头去,来这儿倒货来了?这是布庄定好的,五百文,你倒是敢说!” “云杳,你把布先挑进里头去,不必理会。” 张叔直接从柜面数了五百文,扔回给周氏,周吴二人看王家布庄的人出来了,犹还不甘心,吴氏啐道:“你这人也不过是布庄上给人干活的,管我们做什么。” “这是我们亲家侄女,自家人让一匹布你管得着吗,你说你家定了,你给钱了吗,她愿意卖给我们你管不着!” 张叔简直要给这无知妇人气厥过去,正想跟她理论,沈云杳扁担一横,“张叔,我来。” “想买布?” “你,还是你?” 第89章 青麻庄人要腾地方了 “五百文不够,不过你俩可以试试让我打个五百棍,指不定上衙门我能陪你们一匹,你看看是拿来裹身还是给你儿戴孝,管够。” 真是的,最近忙着鼓捣挣钱的事,许久没跟人在庄子里吵架了,早几个月前的悍名和疯名传着传着变弱了不成,竟让她们以为她一个人就能上来薅羊毛了? 沈云杳掂着扁担走上前,孙氏嘴角抽了抽,沈云杳可真会打人的,老到康氏小到沈秋禾,她都打的,不讲道理得很。 要让她两个哥哥知道因为她让嫂子挨打了,她以后还想不想回娘家了。 “嫂子,咱们先走,不稀罕她这破布,快走。” “这死丫头,真是疯了不成,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孙氏知道不能讨着好,连选好的布也不要了灰溜溜地拉了两个嫂子出去。 出到王家布庄外头,她回头看着沈云杳,眼里才敢渐生怒气。 “呸,什么玩意儿,就跟你娘守着这点布吧,马上就要变天了,陆家连自个都护不住,还能护住你们?就等着被扔出去吧,哼!” 她最近知道青麻庄顶顶一件大事,就是庄子要整个都给腾出去了,她到时候还有地方可以去,可这何氏母女可不一定了! 到时候别想来求她,沈家的人除了沈三郎,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她可都不管。 撵走了闹事的人,张叔这才招呼伙计来把布收进去,算了账包在布包里帮她放进筐子里去,还装了些糕饼。 “云杳啊,你拿着,都收好了莫让家里那些人瞧见,早些回去吧。” “你娘是不是要生了?那下个月的线你还是先别领了,免得她闲不下来撑着干活,就歇到月子后吧,王娘子的意思也是,等你娘后边得闲了想来可直接过来,不妨事的。” 唉,沈家大郎不在家中,这母女几个想要不被欺负,真是难啊。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布包里多包了二两银子,是王娘子的一点心意,嘱咐他悄悄放的莫声张,糕饼是他家婆娘自己做的,给孩子拿回去吃个零嘴。 当初沈家大郎救了外出送货回来的他和东家王娘子,他们如今能帮一些是一些。 “谢谢张叔,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娘那儿我会跟她说的,等她后头身子利索了,再让她来。” 沈云杳认同张叔和王娘子的安排,她本来也想好了这次不再领织线回去,让娘安心待产,她今日才因手酸痛去找郎中拿药,线拿回去了肯定不肯歇着。 她惦记着回去干活,跟张叔道别后就匆匆赶回去了。 回到青麻庄,才发现到处是推着板车拉着家当的人,男人在后头推车,女人抱着孩子跟老人坐在车上,有的掩面哭泣,有的连声哀叹。 众人都低垂着头着往一个方向去,庄子外。 没人顾得上旁人,步履沉重地走着自己的路,不时抬起头也是茫然四顾,一辈子在庄子上干活的人,离开了庄子,又要上哪里去谋生路。 这是章家来人收庄子了? 没想到晌午前她出门时还好着,出去送个布回来,庄子要没了。 沈云杳抱着张叔给她的布袋子,逆着人群拎着筐子和扁担往家里赶。 庄子里都见不到陆叔人影,不知他和许婶如何了。 路过沈家门前时,听到了里头的哭闹和争吵声,没一会儿卢氏就抱着包袱冲了出来,沈二郎冲出来拉她没拉住,卢氏站在门口就骂。 “沈二郎你不是东西!” “你大哥不在了,你三弟那还没死呢吧,凭什么把俩老家伙丢给我们二房,自己还有脸上孙家去了!” “你好歹也瞅瞅,咱们家多少人?秋禾跟南安还有冬石三个娃儿等着吃饭,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口袋里有几个字儿,够我们娘仨吃个几日?” “我告诉你,你要带上俩老的,这咱就没法过了,我走,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沈家二郎拉不住卢氏,屋里康氏和沈老头抱着破布包袱不敢吱声,三个孩子站在一处也不跟他们一起。 沈云杳没兴趣管沈家的闲事,瞟了一眼就走了,卢氏却好似抓着了救命稻草。 “呵,我倒是给忘了,你大哥不在,你还有个好大嫂不是,庄子上几乎都给撵走了,就她家得了个便宜,占着后山头的屋子不用搬,沈二郎,别说我没给你想法子,你把俩老的送她家去!” 沈云杳一记眼刀就刀了过去。 送她家?倒是敢说。 “说一次我当你是狗放屁,再说第二次我可不客气了啊,你要是不想走了可以试试,我帮你把腿打折了。” 卢氏噤声,沈二郎也知这大侄女疯得很,如今家都要没了哪还敢招惹她,推了婆娘进屋。 他回头看着沈云杳,还是忍不住道:“你如今是得意了,你今日不管家里死活,你爹要是知道了你又有什么脸面见他。” 她爹知道了若是不拍手叫好那这个爹不要也罢。 沈云杳哼了一声,“他要是跟你一个想法,就活该没有妻女,孤身一人上门跟你作伴孤独终老。” 沈老头也扶着康氏步履阑珊地到门边来,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云杳丫头,“后山那处可是还有空屋子?你该跟你娘说说,想法子匀出三间来,我们好搬过去。” “一笔总写不出两个沈字,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咱们好歹该互相帮扶着过了这个坎,你一家留下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云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家人,还想要三间屋子,这话也有脸说出口。 “空屋子是有的,匀出三间也不是难事。” 沈老头眼睛一亮,挺了挺胸膛,这事有门,他就知道老大家的是靠得住的,不像老二老三,日子安稳的时候都在家蹭吃蹭喝,这一有难了各个都想跑。 “那你回去收拾干净,我跟你奶过去。” “呵,虽然不是难事,但是不可能。” “嫌命长可以来试试,柴刀斧子我让你们先选,砍哪儿我说了算!” 沈云杳撂下话,这家人要真敢打后山屋舍的主意,她真给他们上刀子,想什么屁吃呢。 沈家人冷不丁缩了缩脖子,这丫头又疯又悍的,保不齐真回去摆了斧子等,沈老头不敢吭声了,康氏更是目光闪躲,生怕沈云杳眼睛往她这儿扫。 沈老头都不行,沈二郎更是没了办法,只好苦着脸跟他爹道:“爹,我看不然还是上杏柳河和春叶那儿去,再想法子吧……” 沈云杳哼了一声,看这些人又想占便宜又不敢的样子,觉得很舒爽,发一次疯果然是很有必要的,到现在都还有效用呢。 她懒得管他们去哪儿,只要不来霍霍她家,有能耐睡皇帝炕上去她都不带看一眼的。 回到后山,许婶子和陆叔正在往空屋里搬东西,陆川和小芙帮忙,娘站在篱笆旁张望着等她。 沈云杳加快速度跑回了家。 “云杳!你可算回来了。” 何氏伸手来接她,有些焦急,“今日送的布可结了账了?钱先给娘。” “咦?这趟怎么……没领织线回来?” 第90章 互相扶持能过难关 沈云杳把竹筐里的布包拿出来交到何氏手上,这时才觉出布包比往次的要重上好些。 “娘,织线没领呢,王娘子跟张叔知道您快生了,让好好的等月子坐完了再去,不打紧的,咱们也攒了些银子了,您歇着别忙了。” 沈云杳又从筐里拿了张叔给的糕饼递给跑出来接她的小芙,“给,张叔家的婶子自己做的,甜的,你爱吃。” 她没提在庄子里遇上沈家人耍赖想来后山的事,不想她娘为了这个忧心发愁,或者心软留下谁来。 反正沈家那几个谁都别想来这儿蹭吃蹭住。 从前养着他们一家就不知感恩还欺负人,如今要是心软一分,那这些人不得蹬鼻子上脸来把她娘的血都吸干。 何氏听闻王家布庄让她歇着,一时脸上怔怔的,也不知这是真歇还是假歇,歇了几个月再去,还真能有活儿给她干吗。 她扶着肚子若有所思,但很快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她拿着那个布包,叫上云杳和小芙。 “你们俩跟我一起过来吧。” 何氏领着云杳和小芙进了东屋隔壁最大一间屋子,陆家夫妇如今把东西搬进了这间屋子,以后要住这儿了,陆川则用再往旁边过去屋子,和晾纸的屋子相邻。 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屋里也没怎么收拾,有张床能睡就行了。 “云杳,青麻庄以后要改做桑榆庄了,新东家姓章。” 这她知道啊,许婶先前讲过的,沈云杳点了点头,不知她娘说这个做什么。 何氏看着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把两个女儿都拉到身边来,“你们陆叔庄子上的管事也不做了,原本是要留两个管事的,他把位置让给了章家管家的侄子,换得庄子上两家不便行动的老人继续留在庄子上。” 陆明义听说的是这个,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不打紧的事,一个管事的活儿而已,不做就不做了,我带着川子上城里去也能找着活干,老高头老梁头家里实在太难,没了地方住怕是要死在外头。” “就你好心肠,替他们家留位置了,也不怕其他人背后嚼舌根,埋怨你帮这个不帮那个的。” 许氏嘴上埋怨,眼里却没真生气,拿着布巾子拍打陆明义身上搬东西沾的灰尘,“到时候你挨了骂,可别苦着脸回来吃不下饭。” 陆明义呵呵傻笑,没说啥,领着陆川上外头继续搬东西去了。 许氏抖着床上的被褥,跟何氏道:“你还专门跟孩子们说这个,看他还以为是在夸他呢,那得意劲儿。” “唉,好在还有这山脚下的屋子,我跟川子他爷俩还有个落脚之处,又能跟你作伴,算是好的了。好些人一辈子在这庄子上的,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其他庄子落脚,原本说是遣散会有些银子贴补的,如今也没见着,不知上头是个什么想法……” 许氏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咕哝着跟何氏唠嗑说话,何氏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布包塞她手里去,又拿出自己往日存钱的罐子,数了一半出来也给许氏。 许氏一惊,忙给她退了回去,“素兰,你这是做什么!” “嫂子,大郎他出门未归后,我一个人带着云杳和小芙在这庄子上过了这大半年,肚子越来越大,孩子眼看就要生了,若不是你跟陆大哥收留,我们母女恐要露宿街头,哪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先前说要给你租子,你后头也不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如今庄子上出了这档子事,你不能再不收,不收就是不让我们再住这儿了,这钱要是还我,我就带着云杳跟小芙出去了。” 何氏固执,庄子没了,陆明义也没了管事的活儿,他们说得轻松,她却知道其中的难处。 陆家这些年压根就没攒下什么钱,归功于陆川他爹。 谁家有个难处的,或是那些个没儿没女又生病了的,都是陆明义掏了钱去补的,她没什么立场说陆大哥这么掏家底帮补着外人不对,但是却心疼老姐妹如今手里空空,还要强颜欢笑。 何况这租子是早就说了要给的,许氏看她家艰难,不肯要而已。 “云杳,小芙,这银子咱们该给的。” “你俩不用担心,等娘身子利索了,还会继续攒新的,日后你俩嫁人,该有的都会有的。” 沈云杳这才知道何氏把她俩叫进来,是为着当面把这事说给她和小芙听,怕她跟小芙后边知道了心中膈应。 两家大人都还不知道她们鼓捣这个鼓捣那个,真挣着了些钱,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挨饿肯定不会的。 她忙道:“娘,自然是要给的,您和许婶也不用担心银子的事,我跟小芙和川子如今都能挣钱了,你们安心就是。” 小芙也连连点头,依偎在何氏身边,她如今也有自己攒的一些钱了,都是阿姐分给她的,她糯糯地拉着何氏的手,“娘,那这些够不够,不够小芙还有。” 何氏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她的女儿怎么都那么可人疼。 许氏也是眼睛一湿,她怎么会不懂何氏看出了她的辛酸处,两人从开始认识那会儿就互相扶持着到现在,她也不跟何氏矫情了,笑自己先前强撑着反而让她担心。 “嗨,瞧你说得跟吃不上饭了似的,把孩子们都吓着了。没事儿,你要生娃儿了,云杳也大了,钱不能都给我,我领你的情,拿一点熬过这个冬天。” “剩下的你留着,什么时候女人手里都不能没了傍身的钱财,别跟我似的,这陆老汉,以后家里的钱他是别想管了,哼!” 许氏埋怨了一通孩子爹,心里畅快了些,又宽慰沈云杳和小芙,“你们俩也别慌,这挣钱养家是大人的事,你们就算挣了点也都自己留着,家里还不用你们操心。” “咱们省着些算好了花,总能过了这个冬天,到时候你们娘也生下小娃儿了,我照顾她月子也坐好了,就能一道出去想法子挣钱了,都别慌知道不。” 许氏一面说着,一面跟何氏一起打开布包,两人要算好了每一笔花销的用处,谁知一打开布包,都愣了。 “云杳……这……你今日拿了多少回来?” 何氏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多出来的二两银子,这是怎么回事。 许氏也惊讶不已,这里头照理说该是何氏的工钱五百文,这怎么还多出了二两来。 沈云杳上前翻翻布包,里头掉落一张小纸条,展开来看,上边写的是:安心生养,不必挂怀。 她立即想到听说的她爹救过王娘子的事,立马就给她娘和许婶说了,这应是王娘子的一点心意。 何氏拿着那二两银子跟许氏两人面面相觑,这事她们也知道,不过从没往心上去,毕竟沈大郎早就不在家中,而且她也已经得了布庄照顾。 没想到这王娘子,还在旁处牵挂着她一个即将生产的妇人…… 有了这二两银子,两家人倒是不必担心过冬的事了,何氏突然念起杳无音信的神大郎,神色有些凄然,许氏陪着坐在她身边,替她把银子都收好,给她宽心道:“你瞧,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沈云杳也默默将这二两银子记在了心上,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第91章 一些传闻 青麻庄改了桑榆庄后的第四日,沈云杳跟小芙和陆川,总算是把宋言那两千多张纸赶出来了,许婶和陆叔得了闲也来帮忙,才提早了一日做好。 她一早把纸都打包好,装上推车要送去青山书院。 送到的时候宋言不在书院里,高东立替他把纸接了,有些不好意思,“沈姑娘,对不住,这次我都没能帮上什么忙,要不是宋兄……” 高东立家里境况不怎么样,知道穷苦人家的难处,一日不做事不干活就少一日吃的,他对自己需要备考,而不得不停下来帮不上的事感到很内疚。 毕竟书院这么多人,沈姑娘她偏偏选了自己,前阵子也确实帮了他大忙,解了他家困境,后来还送了他好些纸。 沈云杳秀手一挥,“无事,你不要想这个了,好好温书要紧,等你考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既然宋言不在,那我先走了啊。” 沈云杳没多留,免得又遇上许婉谊不知惹出什么麻烦事来,她才没工夫跟她瞎闹,干活挣钱是第一要紧事。 离开青山后,正是近晌午,往日这前后都是小苏楼最忙的时候,她便先去了城南曲河,去牡丹画舫上找柳玲珑去。 画舫临近傍晚和夜里才是人多的时候,此刻柳玲珑正闲着坐在二层的栏杆里调试琴音。 远远瞧着沈云杳过来,就从上边下来到甲板边来接了。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柳玲珑伸手拉了渡桥上的沈云杳上船,让身边跟着她学艺的小姑娘都自行去练琴去,领着沈云杳进了船里。 船尾邱南齐正蹲在一个锅炉前煮面,瞄到沈云杳,掀开锅盖又往里多加了一把面。 沈云杳看过去,正好瞧见他在那儿对着一张纸往锅里加料。 “别理他,最近在西市被人骗了买了一口锅回来,说是随便煮什么都会有芙蕖香,蹲在那里鼓捣了好几日了,就是不肯承认被人忽悠了,谁说他锅不行就跟谁急,连乔叔都懒得理他了。” 柳玲珑边说边笑,动手给沈云杳倒了杯茶。 “两件事,一件跟你有关,一件嘛……跟和你有关的人有关,你想先听哪个?” 柳玲珑卖了个关子,沈云杳在她脸上却没看到紧迫神色,猜着不是什么急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笑着打趣道:“自然是先听跟我有关的啦。” “跟旁人有关的那让旁人自己来听嘛。” “哼,我可没兴趣理别人家的事,何况是他家,算了,先与你说说跟你有关的吧。” 柳玲珑灿然一笑,美得不可方物,沈云杳都瞧呆了,她推了把她的额头,“发什么呆,说你的事呢,上次你不是跟我了想要开间书画铺子么?” “诺,曲河边上那处洲地,就是洛馨阁对面,有间小铺子原本是做书画买卖的,老两口要去外地奔儿子去了,铺子要盘出去留着做盘缠和傍身,我帮你打听过了,他们要价四十两。” “你可别瞧着那间铺子小,我看过了,它就在洛馨阁上边一点儿的位置,从城里过来还要先经过他家,这位置这个价格就不算贵。” “你既还想做纸张买卖,就不会不知道洛馨阁,挨着它你也算有个活招牌给你引人来了,他家的客人流十分之一到你这,都够你吃的了。” “我也是对比过你两家各自的纸,觉着你的还要更好些,才敢给你推这个位置,换了别家可能挨着他连饭渣都吃不上,会被嫌弃死,但你的纸比他家可以说平分秋色,这就很值得考虑了。” 柳玲珑坐到画舫栏杆旁,指着洲地上的方向给沈云杳看,细细跟她分说。 话语间都是仔细为她考虑过后的诚恳,沈云杳心里头有些感动,她也不过跟她才相识,她却这么仔细替她想。 “瞧着了没,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去帮你下个定钱,这么个好机会,错过下回不知道几时才有了。” 柳玲珑说的地方,沈云杳看了也很心动,可是这一下四十两银子,她怕是拿不出来。 宋言那两千单子能有二十多两,但是她要跟小芙和陆川平分,洛藜姐那儿存着一些,但也不会超过这个数,算起来她凑不齐。 “怎么了,你是不是缺银子啊,我可以借你啊。” 柳玲珑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沈云杳知道她好意,但却觉得这样不太好,“位置我是喜欢的,容我回去想想办法……谢谢你玲珑,我都不知道你还帮我记着这事。” 柳玲珑往日冰冷的脸上有一丝松动,但很快又维持住了清冷的样子,“一点小事。” “面煮好了!玲珑,这次你尝尝,我这次肯定用对了,绝对有芙蕖味,不是假的,你闻闻,你闻闻!” “小云杳你来得正好,我也给你煮了,你吃一口,看看是不是我撒谎,他们一个二个的都是木头鼻子,压根闻不出这雅致的芙蕖味道……” 沈云杳连连摆手不要,吃个面要什么芙蕖味,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有啥好吃的,“南兄,你怎么不画画了,改做厨子了?” “画,怎么不画,就你教我的那法子,我琢磨出来了,这不拿这芙蕖面做道具吗,要是我能画出这样的色香味,那岂不是一绝!” “小云杳……” 沈云杳忙打断他,这画芙蕖面的事她可不想讨论,“玲珑,你方才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啊?” 柳玲珑眼风瞟过来,抿嘴笑了,“刚才还说不要停,这会儿想听了?” “于你我倒不是什么紧要的,不过对跟你相关的这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你可知道昌州盐运使?” “他家跟宋家……” 柳玲珑说的是画舫席间招待贵客听来的一点边角消息,但足以让沈云杳震惊不已。 宋家和章家有往来,她早知道了,青麻庄不是才改了桑榆庄么,但紧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了传闻,宋家的二夫人越氏跟章家的梁夫人最近走得极近。 从前不相干的两人突然好得像自小玩起来的手帕交一般。 而章家手里有好些缺人的肥差,都经过这越氏的手得了个好价钱,而且两人还有不少钱财上的往来,听说这越氏一家依然成了梁夫人的私设小金库一般…… 但这些事都是隐秘中的秘辛,瞒得还很好,那人参与其中某一环,也是酒醉才漏了一点点,很多都是玲珑从碎片的话语中拼凑出来的。 沈云杳不能不震惊,这、这不管放在任何时候,买官卖官都不会是小事,何况还涉及钱财往来,隔着一个人倒手那就是有问题啊。 不知宋言知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事,她今天去书院也没见着他,若是他一心只读书不问家事,那岂不是丝毫准备也没有,万一事发就要被拖累到死啊。 想到这里,她腾地站了起来,又犹豫地看了看柳玲珑。 玲珑跟宋家不对付,她把她告诉自己的消息透露给宋言,她会不会不高兴…… 柳玲珑嗔了她一眼,道:“就知道你知道了会坐不住,行了,想去告诉他就去呗。” “我反正是不管,你若是要告诉他,就当是我还了他上次宋家那个小瘪三的事他帮理不帮亲的人情了。” “去哪儿?面你们不吃了啊?我煮了半日了都……” 沈云杳听到玲玲的话,才拔腿下船往城里走,面是不想吃了,煮了半日了还能叫面吗。 她一个人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宋言,先去小苏楼找洛藜帮忙传个信,她要见他。 第92章 宋言的家事 沈云杳赶到小苏楼,还没见到洛藜或是银朱,在门口先碰上了许婉谊。 她手中提着一盒糕点站在小苏楼门口,似是在等人。 看到沈云杳,脸上显出戒备和恼色,“你来这里干什么!” 明明沈云杳已经不能再随意上青山书院送吃食了,她竟然又搞了个纸出来,如今书院里到处都是沈云杳的纸,她都要膈应死了。 这个沈云杳实在可憎,为了接近宋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还跟到了小苏楼来。 “干活吗?那你该从后门走啊,前面这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你是吗?” 眼下身边没有相熟的人,许婉谊压根就不装了。 沈云杳来小苏楼有事,不想跟她在门口耽误工夫,绕开她往里进。 “哎!你这人怎么还直接往里闯,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你以为宋言在里头就能直接进去了?你……” 这一串叽里咕噜的沈云杳只听到了一句,原来宋言在里头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加快速度甩开许婉谊,往里循声去找宋言。 最后在洛藜日常算账的房间里见到了宋言,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男子,三人坐在桌子旁齐齐回头看向门口的沈云杳。 她一下顿住了,主要是他们这也没关门啊,她就站在门槛外,抬手扣了两下门框,咚咚。 洛藜一下就笑了,起身过来,“宋谨,你做什么这么严肃,吓着人了,云杳,快进来。” 宋谨在洛藜的眼神下不自然地试图扯了个笑,但似乎不常笑,有些僵硬,但眼神确实柔和了下来。 “你今日怎有空来,这么凉的天气还跑出汗来了?可是有急事?” 洛藜走进,皱眉看着沈云杳一头的汗,收起笑意。 看沈云杳一直看着宋言,她停了下来,手指了指宋言,“他?” 沈云杳点点头,刚想开口,许婉谊从后边追了上来,“宋大哥,宋言,我刚刚在门外拦住她了,但沈姑娘她还是闯了进来,你们的事说完了?” 她一来就把沈云杳往旁边挤,沈云杳不客气地把她推到了一边,她好好站着挤她做什么,“许婉谊,那么宽的门敞着,你就非要贴着我身上吗,我又不是金子,你那王铎呢。” “什……什么王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姑娘,还请你到外边去,宋大哥和宋言还在里头说事呢。” “无妨,进来吧。” 宋言开了口,宋谨语调上扬疑惑地嗯了一声,探究地看向宋言。 宋言没管,看沈云杳还不进来,干脆直接点了她的名字,“沈云杳,不是来找我吗,还不进来。” “哦。” 沈云杳跨过门槛,非常配合地回身把门关了,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许婉谊在外头。 心情大好。 她走到桌子旁,宋言一板一眼地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宋谨,大哥,这是云杳,沈云杳。” “沈姑娘。”宋谨朝沈云杳点点头。 对宋言此举不甚看得明白,他从未见过宋言能让哪一个女子随意走近身旁来,这个沈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不免多看了沈云杳两眼。 沈云杳也看得明白三个人在商量事情,那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不合适,她拉了拉宋言的衣裳。 “我们……上外头说?” 洛藜噗呲一笑,“不用,我们上外头去,你们聊好了,不用顾忌我们。” 说罢拉着惊讶的宋谨出去了。 宋言没有起身,拉了一张凳子过来让她坐,“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他语气罕见柔和,“你先说,一会儿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沈云杳坚持,“你先说。”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之后宋言会是什么反应,怪她多管闲事还是要回家闹事,反正要告诉她的事她先听了再说。 “好。” “许婉谊不是我带来的,她是跟着大哥过来的,来干什么我不知道。” 宋言坦然相告。 沈云杳哦了一声,就这事? 她不关心许婉谊来这儿干嘛啊,小苏楼开门做生意,又不能左右谁来谁不能来。 宋言看她反应平淡,也很意外,她每次跟许婉谊碰上他都要被殃及,这才先行说明解释,怎么今天却是这般反应。 “咳咳,我无事了,你说你的吧。” “行,宋言你听我说,我听到了一些跟你家有关系的秘闻,从哪里听来的你别问我,总之……” 沈云杳匆忙把柳玲珑告诉自己的事转告了宋言,她越说宋言的眉头急拧得越紧,说到最后拳头也攥紧了,额头也开始冒出细汗。 他并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事,因为跟父亲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上次争吵过后就一直住在书院备考,回去也只是拿些换洗的衣物,或是去看看祖父,这才没发觉家中异常。 若这些都是真的…… 沈云杳说完了,宋言腾地站起啦,碰倒了一张圆凳,“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实情?” 沈云杳倒了杯茶给自己润喉,“我听来的,不能确定,所以才私下告诉你,你……你要不回去看看?” “我明白了。” “多谢你来告知,这些事你暂不要跟第三个人说,我处理。” 他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神色,沈云杳点头答应了。 宋言急匆匆离开,沈云杳出来的时候,许婉谊已经不见了,洛藜正给宋谨把吃的装到食盒里,看到她出来,也给她装了一份。 “不用找,那许姑娘,我让她先回去了,宋谨还有他事,没法送她回书院去,这姑娘有些拎不清,还想留在这等宋言,我没让。” “对了,你跟送宋言说了什么,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出去了,可甚少看到他这般着急的样子。” 沈云杳答应了宋言不往外说,只好给洛藜打了个哈哈,“没说什么,他说他自己看着办。” 洛藜这就懂了,宋言一向是如此的,不爱旁人管他的事,不奇怪。 “对了,洛藜姐,我想看看攒在你这儿的钱有多少了,我有一个朋友帮我看好了一处铺子,需要四十两才能盘下来,地方还不错,我想算算还差多少。” “行,你等等我。” 洛藜把食盒给了宋谨的小厮,领着沈云杳又回了屋,拿出账本一笔一笔地算给她看。 “总共九两八百文,我给你添上二百文到十两,你手里还有多少,够不够?” 沈云杳沉默了,她手里顶天了四两,一共也才十二两,差了远了。 洛藜看出她窘迫,开口道,“要不我先借你。” 沈云杳连忙打断道:“谢谢你洛藜姐,只是差太多了,我打算再攒攒,或是换间小些的铺子再看看就好。” 差这么多,总不好近三十两都要管洛藜借,小苏楼手底下养着这么多人,万一有急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她又不能这么快地拿出来还给洛藜,这就麻烦了。 只是有些可惜那个位置。 若用来开书画铺子,一定很好很好。 第93章 父与子 宋言赶回家中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沈云杳告诉他的那些事。 越氏真是疯了,祖父早就提醒过不可跟章家的人来往过密,她竟然插手了这么多,这些事随便单拎出来一件,就够宋家湮灭个十回八回了。 他手中并没有实证,但只要把越氏身边的陪房张妈妈和随身的大丫鬟压去盘问,不信问不出蛛丝马迹。 他一回到宋家就直接带着家丁闯了越氏的院子。 越氏正在屋里点香插花,张妈妈在一旁给她递剪子和花束,越氏左看右看总不满意。 “唉,上次在梁夫人那儿看见的那盆花,怎么就插不出那个味儿呢?” 她索性不插了,张妈妈又奉茶,“夫人,喝茶。” “不如去看看哥儿念书吧,听说哥儿已经能把一整本书都背了,老爷夸奖呢。” “唉,明熠这孩子,你让他不要较真了,念书不是他的出路,有功夫让他多想法子跟着老爷去庄子上、铺子里盘盘账,好的不学学坏的。” “看看老爷都是怎么做买卖的,这以后这些田庄铺子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连个算盘珠子都不会打,背劳什子的书做什么。” “念书,他念得过前头那个吗!” “我替他选好的路他不走,成日里不知想些什么,竟跟那些喝酒写诗的学坏了,告诉他,再让我知道他上外边花天酒地的,我打断他的腿,不争气的东西。” 越氏越说越气,索性茶也不喝了,“还有他屋里那些个妖媚祸主的,什么梅儿珠儿的,给我打了丢出去。” 越氏头疼,闭了眼揉着额头不说话,张妈妈低声应了是,慢慢往屋门口退去。 没等张妈妈轻手轻脚地开门,嘭地一声门被撞开,宋言挥手就让人去拿张妈妈。 “这、这是干什么!二公子,您带人到夫人院里来干什么,你们……哎?” 宋言站在院子中间,指着正端果盘出来的大丫鬟听荷,“一起带走。” “是!” 越氏听到动静,院子里是一阵哀嚎叫喊,皱着眉赶紧出来看,见着宋言在自己院里拿人,张妈妈和听荷都被绑了起来,丫鬟小翠端着茶还摔了一地,顿感不妙。 一面让人去解绑,一面下了台阶朝宋言走去。 “宋言!你这是要干什么,谁让你来我院里作闹的,你……” “母亲还是不要现在阻拦的好,多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如何跟祖父和宋家交代吧。” “带走。” “宋言!谁敢!没有我的话谁敢带走我的人,这院里谁做主你们是瞎了吗,停下,停下!” 越氏气急败坏,她也不知宋言今日发什么疯,挥手赶紧让院里的小丫鬟去把老爷喊来,自己上去扯着宋言不让走。 宋绱从书房赶过来的时候,看见宋言带人围了他母亲的院子,越氏拉着他的衣衫苦苦哀求,上去就是一巴掌。 “王八犊子,你做什么!” 宋言嘴角被抽出一丝血来,他慢慢抬手擦了血迹,冷眼看着父亲,“父亲问我在做什么?” “不问问她做了什么吗。” “还是那些足以让整个宋家给人陪葬的事父亲你本就知道,也参与了?” 他丝毫不让,即便挨了巴掌也要把越氏的人带去祖父那里问话。 宋绱语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放开你母亲,你这般无礼,是为人子该做的吗,我从前是太纵着你了,把你纵成这无法无天的样子。” 宋言讥笑着抬起双手,扒着他袖子不放的明明是越氏,他连她一根毛都没碰。 “老爷!我在院里插花,张妈妈和小翠就算伺候不周,也是我院里自罚的事,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他们做错了什么?” 越氏也赶紧松开宋言,“言哥儿就这么冲进来,二话不说要拖人走,我这才……这才……” 越氏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宋言不厌其烦,“你要我在这里说明白?” “你当真?” “你跟章家的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越氏心中一惊,这些宋言怎会知道,她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定是听了些风声来抓自己屋里人去审问拿实证的。 若早就板上钉钉了,就不会只拿张妈妈和小翠了,怕是要把她都绑去老头子那里。 既然没有证据,那她害怕什么。 “老爷,我去章家梁夫人那里,回回您都是知道的,玉阳就这么大,梁夫人设了宴,家家都去,我们家要是不去,那又该说些旁的了。” 越氏掩面,“若言哥儿为着这个就着恼闯进来要拿我的人,我是想不明白……” “母亲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如何跟章家做的那些买卖吗?” “宋言!” 宋绱喝了一声,“莫须有的事你不要乱扣你母亲头上,她去宋家我都是知道的,你太过无礼了,跟你母亲道歉!” “老爷您不要生气,怪我没有跟言哥儿说清楚,他在外头听了些风回来生气也不能怪他,不要吓着孩子。” “这个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越澜你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跟他说清楚的,你不用向着他,来人,把二公子带去祠堂,不跪满三日不准放他出来,待他考完了再家法伺候!” 宋言沉默而愤怒地看着父亲宋绱,他说越氏跟章家勾结,他知道? 他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个可能,但他不信,父亲虽常听信越氏的话,但还不至于如此糊涂,拿宋家的前程开玩笑。 即便,宋绱刚刚明明承认了,他依旧觉得宋绱被越氏麻痹了,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可是一手把宋家的买卖从无到有撑起来的人,怎么会昏头到看不清这其中的关窍,只会是越氏有意隐瞒。 宋言怒瞪着宋绱,心中愤怒至极,从前他回回冤枉自己,他都没有解释过一句,但这件事实在太过紧要,他喉头上下滚动,半晌,咬着牙道:“好。” “我去跪。” “但请父亲明察此事,不放过一个祸害我宋家之人!” 宋言躬身作揖,而后挺直胸膛自去祠堂。 宋绱看着儿子突然给自己服了个软,还有些愣怔,这小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跟他有过好脸了,这次竟然当众服了个软? 他看着宋言离去的背影,心头无缘由地猛然一跳,宋言说的买卖,莫非不是家里跟着盐运使章大人的侄子合作的海鱼买卖? 他是跟章大人的远方侄子一起做了个买卖,占用了盐运的货船私运一些海货,但只占了一点位置,也给了些好处,这很多人都做的。 “越澜,你……” 宋绱有些迟疑,“你跟梁夫人近来都做些什么消遣?” 越氏堆了笑脸,只要那小子不在,稳住宋绱有什么难的。 “哎呀,老爷,还能是什么,先前不都跟你说过了嘛。” “咱们进屋去说去,听荷别捡那些碎盘子了,让小翠收拾,你进来服侍。” 越氏推了宋绱进屋,听荷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去,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的小翠连头都不敢抬,默默地捡着地上的碎瓷。 第94章 喜欢就盘下来吧 宋言跪在了宋家的祠堂里,不知父亲宋绱已经被越氏又轻易地哄了过去,对他此次示警轻轻揭过,以为不过是私用官府货船拉海货的事,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老管家陈叔偷摸进来看他,“公子,您这是何苦要跟老爷夫人对着干呢,给关起来不让吃东西怎么成,这是老奴偷藏的一点糕饼和果子,您搁袖里饿了吃一口饼子,渴了咬一口果子。” “若还有什么想要的,让外头门口的丙子给老奴传个话,老奴想法子给您带来,丙子是老奴的外甥,不会说出去的。” 陈叔擦擦眼角,十分心疼,他自己也是偷着过来看看,不敢让二夫人知道,怕会为难他二闺女小翠。 “陈叔,帮我个忙,你上书院找与我同屋的高立东,让他在我床尾的箱笼里拿一个赭色的布包,里头有二十一两二百六十六文,凑个整把这送去青麻庄后山脚下给沈云杳。” 陈叔放下袖子,恭敬道,“是公子,老奴明日就去,如今青麻庄已经改做桑榆庄了,是章家的地方,也不知沈姑娘还在不在那儿。” “对了,洛姑娘让人送了些小苏楼的新式糕点过来,在大老爷那边呢,还让老奴把这个给公子。” “青麻庄给了章家?”宋言接过洛藜打开的纸条,一面看一面问,青麻庄成了章家的,沈云杳竟没给他说。 洛藜在纸条上写了沈云杳想开书画铺子,选好地方银子不够的事,但不肯要她借,直言看他二人关系还行,问他要不要帮一把。 他皱了皱眉,把纸条放到烛火上点了。 “青麻庄的事老爷知道吗。” 陈叔点头,“知道,老爷跟章家的外甥做买卖,庄子送过去打点了。” 至少二夫人是这么说的,小翠在门外听到过。 陈叔知道的时候给吓得冷汗涟涟,随后就叮嘱以后在二夫人院里做事,能不起眼就不起眼,别冒头拔尖,也别靠近夫人的屋子。 宋言皱眉点头,“陈叔,沈姑娘家里你晚两日再去,到时候从我屋里多拿二十七两银子过去,用我娘留给我的那些。这两日你先想办法让大哥或者祖父来祠堂,我要见他们。” 他原本没有实证不想直接惊动祖父,但此时改主意了,青麻庄送给章家也说不过去,他又不能出去,只有让大哥或者是祖父来祠堂里看自己。 陈叔应了声好,外头守着的丙子敲了敲门框,要换人来守了,催陈叔赶紧出去。 沈云杳跟宋言说了那事之后,也没有多想,就拿着洛藜给她的十五两银子离开了小苏楼,回家了。 并不知道洛藜给宋言递了消息。 青山书院的纸送到了,但是干活还得接着干,早点回去能早点换小芙或是陆川歇一会儿。 两日后,她从后山采了构树皮回来,陆川和小芙在院子里忙碌着做白棉纸,陆叔在一旁对着一堆木头敲敲打打。 许婶和她娘则在院子里慢慢地散步闲聊,俩人手里拿着一把秕谷子不时撒在地上,两家的鸡鸭就叽叽咕咕嘎嘎嘎嘎地跟着后头摆屁股抖翅膀啄食。 沈云杳推开篱笆门进去,大家都齐齐转头向她看来。 “怎么了?都看我做什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奇道,没粘东西啊。 “云杳,你要书画铺子了?” 何氏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也没听你提前跟我们说起这事,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帮你想法子凑些银子不是。” “虽然凑不上许多,多一点儿是一点儿,娘手里还有闲着暂时用不上的二两,你先拿去。” 沈云杳连忙推说不要,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她在家里从来没提过啊。 她正想不通,堂屋藜走出一个人来,很面熟,是宋家跟着宋言来过的陈叔。 陈叔在屋里听见她的声音,出来把手里的银子交给她。 “沈姑娘,这里头是我家公子让我给你带的银子。” “公子说,有二十二两是先前的白棉纸的钱,凑了个整,你下回多拿些纸给他就是。” “剩下的,公子说,若是那铺子不错,喜欢就盘下来吧,算他借给你的,不用着急还。” 陈叔说完,就匆忙离开回去了,沈云杳打开沉甸甸的匣子,里头足有四十九两! 这么多! 她赶紧先把二十二两数出来,让小芙和陆川拿去先分三份,剩下的抱着就去追陈叔。 可凭什么拿宋言的银子。 她一路跑着追到陈叔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上话,先把多的银子递过去。 “沈姑娘,不必还给老奴,老奴是听公子吩咐来办事的,你若是有其他的想法,可过几日去同公子说。” “不过,公子说了,若是您执意不肯要,那就算他投在您书画铺子里的钱,以后你这买卖挣了钱,都给他分一些就是,不必见外。” 陈叔把银子还给沈云杳,上了马车快速地离开了桑榆庄。 沈云杳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不停地左右摇摆,宋言说算是他投在她铺子里的银钱,挣了钱要给他分利…… 这、这、这倒也不错…… 她不自主地就越来越倒向这个想法,她可以照着投入的比例多给他分些,谢他此时搭把手。 她回到家中,小芙和陆川竟然也没分那些银子,小芙把一包银子又放回了她手里。 “阿姐,我跟陆川哥哥商量过了,这银子我们不拿了,留给你盘铺子。” 小芙笑盈盈的,阿姐看中了一间铺子,她可要给阿姐帮忙。 陆川还上来拍了她肩膀一把,闲闲地道:“沈云杳,我讲义气吧,这次就先给你用了,下次挣了钱我可是要拿的。” 沈云杳感动地抱住他俩,重重地点了头,“下回挣钱我不拿,你俩平分!” 这二十二两,再加上洛藜 第95章 要把老头老太送回来 隔日,许婶陪着娘去找郎中看肚子了,日子近了她俩着急知道啥时候会生。 陆叔也去送他做好的木凳木桌去了,陆川带着小芙去采构树皮,沈云杳打算把银子给宋言送过去,便没跟着一块儿去。 一早两个姑母就领着二叔一家和沈老头康氏上后山来了。 她还在捧着水洗脸,篱笆门被沈春叶的相公,马夫于大石一脚踹倒了。 “何氏呢?快出来!” “我倒要看看谁家做人儿媳妇的能这么狠的心,死了丈夫就不管公婆了!” “自己倒躲着过逍遥金日子了,把俩老的送来我们这算什么,还嫌我家不够挤得慌吗!” 沈云杳眼睛微微一扫闯进来闹事的人。 沈春叶、沈杏柳、于大石、刘金贵,还有沈二郎卢氏和沈老头康氏,有一个算一个,一盆洗脸漱口水就泼了过去。 哗啦啦! 兜头就给他们都浇透了,真是的,这么凉的天气起个大早容易吗,洗脸水冰凉凉的都没能把她对要从新被褥里钻出来的怨气冷下去,他们倒好,一来就嚷嚷,耳朵也不叫人清净! “我娘不在家,有什么跟我说吧。” 她拿了布巾不紧不慢地擦干净脸,视线停留在沈老头和康氏身上,哟,找到帮手来了啊。 八个人齐齐被泼了个透,齐声骂道:“沈云杳,你疯了吗!” “没疯,倒洗脸水罢了,能比得过你们一大早上门来找骂的疯?” 好笑,人多她就怕他们了? 沈家的事不关她一家的事,这是早就板上钉钉了的,想把沈老头和康氏送来让她娘养着,门都没有。 还好她娘今天不在家,她也就不必收敛着,一次干个痛快了。 “好你个沈云杳,在我面前你还撒起泼来了,你倒是敢!” 于大石抹了一把满脸的水,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也不管,扛起篱笆门就要去砸沈云杳。 他从前是个马夫,气力很大,也就仗着这个欺上门别人不敢同他争吵,从前在玉阳城马行里干活的时候就没人敢招惹他。 收拾一个沈云杳还不是简单得很! “你四姑母说你如今是忘了本了,挣了几个臭铜板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非但不知道帮着家里还把钱都拿去自个儿花了,谁教你这么不孝长辈,不敬尊长的!” “你爹不在,我就替沈家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沈云杳看一身横肉的于大石,从容地从窗台上拿了自己的小弹弓,唉,好久不用了…… “四姑父,我最近忙,许久没练手生了,一会儿不小心蹦到你可别生气啊。” 她说着抓了一把石子,随手就Biu Biu Biu先来三颗,嘴太臭门牙通通风换点气、手太长痛了就知道往后缩短些,脚不听使唤乱进别人家弄坏门,就该跪下来给门道歉。 一颗都没偏,全中于大石了,唉,她都放下弹弓不打猎改卖纸挣钱了,沈家人总有法子把她逼回去。 她甚至太烦实在懒得跟于大石掰扯,最好他直接上篱笆门,她便上弹弓石子,早完事早收工,挣钱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嘭!于大石吃痛,篱笆门脱手砸了自己的脚指头,痛得好比有颗钉子在扎心。 “当家的!你没事吧。” 沈杏柳赶紧上去扶人,对五妹夫十分不满,“金贵,你怎么不上,就让我家大石一个人吃亏!” 说好了两家一起来讨个说法,倒尽让她家于大石出头吃亏! 和沈杏柳一家一样,刘金贵也没见过沈云杳从前打人,但他听沈春叶说过一些,上上上次沈云杳打那鳏夫、上上次打康氏都是使的这么个小弹弓,他本来是想上去帮忙,但一见沈云杳摸了弓在手,就不肯上了。 动嘴说说可以,跟她硬来他不干,这种事就于大石一个莽夫做得出来,传出去了人才不管挨打的是谁,不都得说他以大欺小? 他西市的买卖还要做呢,嘴上说两句是可以,动手怎么能指望他呢。 “大石,我扶你起来,沈云杳,你是疯子吗,怎么二话不说就打人!” 沈杏柳瞪完了湿泥糊腿迈不动道的五妹夫,又剜了沈云杳一眼。 “你娘不在,跟你也说不着,反正你爷奶我是给送回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可是都听春叶和你三婶说了,你如今挣钱了,那青山书院的买卖别家都去不得,就你能去,那王家布庄收了你娘织的那些布,也给了不少,你家不养谁家养?” 沈云杳上前捡起了自家篱笆门,塞给了沈杏柳,“这不有儿有女么,轮得到谁就是谁,我更正一下啊,不是我爹死了我们不管,是咱们已经分家断亲了懂吗?嗯?” “还有这门,弄坏了得赔啊姑母,新门五百文,这旧的归你了。” 她眼神犀利,朝着沈杏柳摊开巴掌伸手讨要赔偿,更是早没了先前洗脸时的迷糊,于大石简直怀疑不给她接着要再敲掉自己下门牙。 “哩(你)……哩(你)塔(打)轮(人)傻(咋)瀑(不)说赔!” 他挣扎起来捂着自己的嘴,血流的手指缝都是,是不敢再靠近沈云杳了,“赔!” 沈云杳看着连连后退的于大石,这点距离也没什么用,躲什么,她不动手她会打他?她还嫌拉弓手累呢。 “五姑父,我提醒你了呀,我手生了别靠近,免得蹦着您,您说您怎么不听人劝呢。” “这赔不了啊,不然咱们就上马行说理去,你以大欺小要拿门砸我来着,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人能是啥好苗子,说不准在马行里一个不好就要打人家的马呢,这活就不适合再干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云杳话说完,沈杏柳就被噎住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如今在马行里干活的是她家老大于长安,沈云杳这是什么意思,要让长安在马 第96章 盘下新铺子 沈杏柳各自瞪了眼除了于大石的其他人,好不容易都齐心了,一会儿可别给她又退缩了,让她家男人当出头鸟,“春叶,你跟金贵先上。” “四姐,不说好了一起的吗,咋又成了我和金贵先上。” 沈春叶不傻,刚才于大石倒是上了,多吓人啊,都叫沈云杳用弹弓给打了,她跟刘金贵上,她还不想丢了自己的门牙呢。 几人在门口犹豫着,沈云杳不干了,再一会儿她娘就该回来了,不把他们都撵走难道还要留下来讲道理吗。 她今天还有别的事呢,送银子给宋言后还得赶紧去把曲河边的铺子定下来,好不容易凑齐银子,晚了被别人收走了可没第二个了。 正待她蹲下来再捡小石子,陆叔回来了,他肩上扛着几根木头,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六个大人两个老人围着沈云杳,家里的篱笆门还坏了,被云杳家的姑母拿在手里。 “干什么的你们,别趁着家里没人就欺负小姑娘啊!” 沈杏柳一看是青麻庄的陆管事,眼睛一亮,“陆管事,你来得正好,这可不是我们欺负她,是她一个不孝女竟然不让她爷奶进门,你评评理,有这样做人孙女的吗!” 沈杏柳瞪了沈云杳一眼,看她如何跟旁人解释这个,不孝敬老人,这可到哪儿都说不过去的! “哦?怎么个不让法。” 陆明义放下肩头的木头,沈云杳帮着一块儿滚到院子里去,陆叔回来了,可就不用她来出手了,姑母怕是闹不清这屋到底是谁的吧。 “你听听,她爷奶这么大岁数了,老二要拖家带口去邻县,肯定不能带着啊,老人走不动,我跟春叶都嫁出去了,家里也实在没这么个条件再多出两间空屋子来,可这儿不是有那么多……” “那么多什么,空屋子?你知道这是陆家的祖屋吗?” “不是沈家的。” 陆明义把木头堆放整齐,不客气地打断了沈杏柳的话,“而且我看着云杳挺好的,不是什么不孝顺的孩子,她自己挣的钱照顾家里照顾她母亲和妹妹可没含糊,你呢,你母亲不该你照顾吗。” “推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算什么。” “你莫不是忘了,沈家大房早就分出去了,何氏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管过吗,没管过就不要来说什么一家不一家的话,而且,我也不是什么管事,我如今只管自己家里的事。” “你们再不走,我就让人去报官了,这是我家,不是你沈家。” 沈云杳鼓掌,说得好呀,太令人身心舒坦了。 沈杏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跟于大石面面相觑,怂了,“报、报官、报官做什么,我们就是来问问的,不让住就不让住,报、报什么官呀……” 她从前眼红,想占这处的屋子没占成,都给忘了这是陆家的祖屋的事,今天才要把爹娘丢这儿也没丢成,不免埋怨起沈春叶来,她就跟她那相公一样,心思阴得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害的她丢脸受气。 “哼,大石,我我们走,不管了,都指着我们出头挨打,自个跟在后面捡好处,走,还不快走啊你!” 莽撞的沈杏柳夫妇先走了,沈春叶和刘金贵也没法子,要他们跟沈云杳闹腾,她可没这个胆气,也被刘金贵拽走了。 剩下沈家二郎和卢氏,不得不把沈老头和康氏领回去。 他们一家如今还住在沈春叶给找的一处破茅草屋里,想去邻县讨生活却被沈老头和康氏拖累去不了,一路下山都在骂骂咧咧的。 沈老头和康氏早没了当初管着沈家的气焰,缩着头不吭声,沈云杳在篱笆里看着他们走远,一路都没碰上她娘,才算松了口气。 回头想跟陆叔说声谢谢, 陆叔摆了摆手,“别说了,他们这么欺负人我早就看不惯了,从前要不是做个劳什子管事不得不着脾气,早要骂他们了。” “云杳丫头,你别怵,你娘那儿也别担心,我跟你婶子在家看着呢,他们闹不出什么来。” 他说着弯腰低头去查看被弄坏的篱笆门,呵呵乐道:“这门也不碍事,我一会儿用木板子换个结实的就行,白得五百文,给你跟小芙卖糖果子吃。” 沈云杳连连点头,陆叔和许婶在家,她肯定能放心,往后她白日都要在铺子里呆着,家里还得托陆叔和许婶照应的。 “那陆叔,我进城去了,今天要去看那间铺子呢。” “哎,去吧,回来时给我带把刨子,我这上次不小心给弄坏了,就去西市老孙家铁匠铺,你等会儿叔给你拿几个钱。” “哎,知道了,钱回来再说吧,陆叔我先走了。” 沈云杳背上篓子,没要陆叔的钱,一溜烟就跑下坡去了。 进了城,去了趟青山书院宋言不在,高东立说他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沈云杳虽然疑惑,但宋家她也是进不去的,这事只能暂放一放,先去城南找柳玲珑。 听说她准备好要盘那间铺子了,柳玲珑当即就换了衣裳跟她出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早就下定银等着你来找我了。” “那若是我没来怎么办,你这定银可不打水漂了。”沈云杳笑着打趣她,要去定铺子了,她心情好。 “那有什么,你不要,我转手卖给丘南齐去,叫他买。” 柳玲珑呵呵一笑,“正好我欠他一笔,铺子就算我跟他扯平了。” 沈云杳跟柳玲珑笑着往城南的洲地走去,她紧了紧手里的布兜,离铺子近了反而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她一直想着的,盘一间小铺子做跟自己手艺有关的买卖,这就要实现了。 沈云杳不由得紧张又激动, “老丈,你看,那下定的人到今天都还没有来,怕不是不要了,我家掌柜的可是马上就能把四十两都给你,你和大娘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铺子 第97章 一波折不了三折 那人也不拿正眼瞧沈云杳,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知道了,你还要盘这个铺子?” 沈云杳奇道:“为何不盘?” 都说好事多磨,一波三折,她不要,这洛馨阁的波折她一折都不想折。 “你是不是洛馨阁的跟我盘这铺子也没干系啊,难不成你想替我把剩下的银子付了?” “不知所谓,你一个小姑娘,听说还要做书画买卖,也不睁眼看看,你在我家对面能做出个什么来,让你不要盘那还是为你好,等你赔光你爹的棺材本,哭都没地哭去!” “你不帮我付银子,来这里聒噪什么,你家掌柜的账你都盘完了?都登记好了?都检查过没问题了?” 洛馨阁的账房先生见洛馨阁的名头镇不住对方,小姑娘头铁得很,捻了捻自己的小撇胡须,吓唬起人来。 “不知所谓!你是不知道我家在玉阳干了多少年吧,劝你还是先打听打听,就你这样的在边上能有人上你这儿来买东西,我给你磕头都行!” 柳玲珑看不下对方欺负人,把沈云杳拨道自己后头就要上去与人理论,旧铺子的大叔大娘赶紧上来拉住她。 大叔哈着腰给洛馨阁的账房先生道:“吴账房,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这玲珑姑娘先给的定银,这洲地上也不止我一家铺子,肖掌柜的要想寻新铺子,您再受累多看看。” 他也不想小姑娘得罪了这洛馨阁,以后买卖做不起来,怨自家不地道,一铺卖两家让她跟人生了龃龉。 “哎我说黄叔,这你就不地道了吧,你这铺子你要盘出去也不见你挂个告示,你是私下就给柳玲珑说好了的吧。” “要不是你们交付定银那天有人看见了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这铺子不要了,不然我能不如她快?咱们可是就在对门!不看看我家在哪儿她在哪儿,在河上飘着呢!”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柳玲珑气得抄了个洗笔水丞就想扔过去,沈云杳忙给她夺了下来,她可算是知道了,除了在弹琴的时候,这仙女姐姐玲珑就是个比她还爆的脾气。 但她不能让玲珑为了她在这儿打人。 对付这吴账房,也不用打人。 “黄叔,你也知道我们肖掌柜早就想在对面再开一间卖笔墨的,这旁的铺子是有,但谁家也没有你家这位置合适啊,您瞅,这不从我家出来没几步就到这儿了吗,这样我家再多给五两银子,如何?” “你们这也只是付了定银,还没来得及改地契呢吧,那我出了高价你有啥理由不卖给我啊。” “这……” 黄大叔确实想不出什么借口来反驳这吴账房。 他这铺子的确是私下出给柳玲珑的,只因玲珑姑娘这几年照应他们夫妇不少,他们有了投奔儿子的念头就先告诉了她。 可这一下子多了五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能给儿子讨个儿媳妇还有剩了。 洛馨阁的人对这铺子势在必得,宁愿多出五两银子也要倒手,沈云杳可不惯他,拉住了柳玲珑让她把跟黄叔签好的契书拿出来,看了一眼就转向吴账房,换了副诚心诚意的祝福面孔。 “你说你多出五两银子?没问题啊,这可太好了,恭喜啊黄叔。” “只不过我们付了十两银子的定银,照规矩,这你们毁约了定银可得返回来,再赔双倍,这前后总共三十两,也是你帮大叔大婶付了?” 她把契书张开来,这处铺子虽然好,但多给她三十两她也不是不能让,三十两呢! 只要对方给,但凡犹豫一个呼吸那都是她不对! “这、这我……又不是我拿了你的定银,怎么是我赔,你、你这胡搅蛮缠呢不是。” 吴账房没想到这么脸生的小丫头,从未在玉阳纸墨书画一行听说过见过的,竟还对买卖上的这些个规矩门清,看她人小小还以为五两银子就能收拾了,真是叫人意外。 “那大叔大婶你们付?” “没呢没呢,玲珑和小姑娘,你黄叔他犯糊涂了,我们没说要给吴账房,咱们照着说好的来,这、这还是卖给你们的。” 大娘一听这五两银子到手,还要倒给出去二十五两,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般。 吴账房也没了办法,哼了一声甩袖子走出去回到对面洛馨阁去了。 临出门还甩了她一句,“在洛馨阁对面做纸的买卖,别等着卖不出去了来求我们!” 沈云杳恍然大悟,对面原来是怕她在这儿抢了生意,看来她先前在青三书院的动静,对面都知道了啊,据这个反应,她的纸做得可真不错,一定能大卖的。 这做买卖就做买卖,各凭本事,放狠话不算本事。 她和大叔大婶过了地契,老两口搀扶着提着自己的东西走了,铺子里剩下的东西能用的就留给了她,放东西的架子五六个,搁画卷的瓷画桶三四个,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桌椅板凳和柜面算盘。 她也大方的多给了一两银子留下这些旧货,若都后头换成新的她也得更费钱,不如就留下了。 铺子的地契到手,她珍惜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她如今可是有了自己的铺子了! 虽然不大,前后两间屋,一间外头的摆货物,一间后头的囤东西,但这是她为此攒了很久银子的铺子,即便盘下来她能动用的又只剩下几百文零散的铜钱了,且还欠着宋言的银子,但她心里实在是高兴! “玲珑,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地方我很满意,走我请你上小苏楼,咱们也吃烤肉串去!” “行了吧,我不吃,你还有几个钱,当我不知道啊,想谢我烤肉串就算了,去吃碗面吧,俩蛋。” “真是的,你都不知道,最近天天都吃丘南齐鼓捣的那些吃食,我都要吐了,你请我吃一顿正常的面就好,别的我也不需要。” 两人说说笑笑锁上铺子,就上东市去吃 第98章 宋家无事了? 沈云舀和柳玲珑进小苏楼找了个位置,点了两碗面,没一会儿跑堂的伙计来上面,她吃了几口心中还是惦记着洛藜,便和柳玲珑说了一声,去柜面上找林叔。 林叔在忙,算盘哔哔啵啵打个不停,她手搁在柜面上凑近喊了声林叔。 林叔抬眼看清来人,快速算完了手上的一笔账,笑着与她招呼。 “沈姑娘,来找洛掌柜?她有事出去了,可坐着等她,想吃什么,林叔给你点。” “林叔,我点了面了,来的时候在门口遇上洛藜姐急匆匆地出去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她遇到事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林叔左右看了看,次小声与她说到:“是宋家的事,有人在楼上的包间里说了些不该说的,银朱听见了告诉了掌柜的,她赶着去见宋家大公子了。” “你听林叔的,这些事你帮不了的,别跟着掺和,去吃面吧啊,没事。” 林叔极认真地嘱咐,沈云杳心头一个咯噔,该不会是之前她告诉宋言的那些事吧,他回家后也没能想到办法阻拦他继母继续胡作非为吗。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这事似乎比她最初在柳玲珑那儿听到起,扩散了很多,小苏楼也透出了信儿,让她有种事态在飞快扩散的感觉。 沈云杳有些不安地回到位置上继续吃面,柳玲珑看她面有隐忧,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面,抬头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柳玲珑本就知道宋家那些事,沈云杳便没瞒着,把林叔刚才说的告诉了她,柳玲珑想了想,认真道:“云杳,你听我说,我觉得那个林叔说得没错,若真是宋家有事,还是这种事,你帮不上忙的,你就好好的准备你铺子的事,别想其他。” “他家那个二夫人后头谁也不知有没有宋家其他人的支持,若真是被翻了出来她逃不掉也不冤,你话也传了,他也知道了,除此之外没有你能做得了的任何事了。” “若他家撇清了无事自然好,若撇不清被查了,何种结局都有可能的,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你想帮他手里得有银子吧,这时候好好挣钱知道不。” 沈云杳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面,承认柳玲珑说得没错,她的确帮不上更多的忙,何况宋家二夫人的那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吃过了面,柳玲珑回画舫去了,沈云杳推辞了她让自己上画舫听曲的邀请,决定再去一次青山书院,若是宋言回书院了,说明他家的事基本上解决了,她也正好将银子还给他。 她动身前往书院,不多时就赶到青山书院门口,守门的大哥上回见过她,知道是许夫子的得意门生宋言的人,如今书院里不少人用着她做的纸,便把她放进去了。 沈云杳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宋言的屋舍,里头只有高东立一人,她心中惊异,怔在原地。 高东立在吃午食,看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出来,“沈姑娘,你来找宋兄?” 他们早些才见过,那时宋言不在,高东立便把她让了进来,顺手把门窗都大大地敞开。 “那你稍坐一会儿,宋兄去找许夫子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 沈云杳听到宋言已经回了书院,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她在宋言的书桌前坐下,早些时她送来的纸还堆放在上面未动过,桌面上给还有一层薄薄的灰。 他应该也是才回书院不久。 高东立吃过午食,就拿上书本到屋舍外面的台阶上坐着看,沈云杳单独坐在屋里等着,也没有多加打扰,不多时宋言的身影就出现在通往屋舍的小径上。 “宋师弟,还请莫怪,婉谊她从小任性惯了,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事管教,方才的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跟着宋言一起走在小径上的是一个瘦高的儒气稍重的男子,一路与宋言说着话走来。 宋言先看到高立东坐在外面台阶上看书,又看到窗内书桌旁一角熟悉的衣角,便停住了脚步。 “许师兄放心就是,方才的事我不会跟旁人提起。” 他在夫子那儿请教文章,许婉谊接着倒茶的功夫把茶水洒在了他的手上,他掏出帕子来擦,她竟然问他要那帕子,说是给他洗干净再归还。 他自是没答应,抽回了帕子,但右手背已经被烫伤了,手指也有几处起了泡,握笔不能。 夫子生气,罚了许婉谊禁闭抄书,担心他手的伤势会影响即将到来的秋闱,让许令山陪同他回来,给他擦药治伤。 “药我自己会擦的,许师兄衙门事忙,不必为我耽搁。” 宋言作揖,许令山跟他爹不一样,宋言于他无关紧要,他更担心自己的妹妹。 也是为了得他一句不会将此事外扬,害怕损坏了妹妹的名声才送到这儿的,听宋言如此说法,便也把手里的药交给他。 “那你记得搽药,好好温书,我衙门的确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温书了。” 许令山走后,宋言才继续走回屋舍,高东立先见着他,忙道:“宋兄,你回来了,沈姑娘她过来了,在里头……” “嗯,我知道了,多谢。” 他约莫猜得着沈云杳来做什么,进到屋里,果然见她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布包。 “宋言,你回来了,喏,这是你借我的银子,我用不了这么多,只拿了十三两,剩下的在里头了。” 沈云杳把布包递到宋言面前,宋言接过,略微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她一点也不肯要。 青山书院的新规是他拟的,为着学子们考试前不出状况,出了状况也赖不到她身上,他便写下几个重要的科考前不能让外边食物送进书院的规定。 其他书院也有效仿。 也让沈云杳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外送买卖断了来路,所以听说她想要盘铺子鼓捣别的法子挣钱,银子却不够,他立即就把自己的拿出来了。 她用了十三两, 第99章 新铺子要开业 “云烟阁,我觉得可以,那明日就麻烦你了。” 沈云杳起身准备离开,“对了,上次和你说的那些事,你家里……” “嗯,多谢你那日来提醒,我大哥和祖父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会有人为自己做的恶事负责。” 宋言送沈云杳离开书院,提到此事,他心中也难安定下来,他被罚在祠堂中三日,直到昨天陈叔才把大哥找了来,大哥听了他的转述,匆忙去寻了祖父。 随后他就从祠堂里被放了出来,关进去的变成了越氏,经查,越氏的确跟盐运使章大人的夫人梁氏不仅仅是走得近这么简单。 沈云杳说的那些没有一条是空穴来风冤枉了她,甚至还有更加过分的事,足可以把宋家拉进地狱。 而越氏所图,竟然不过是给宋明熠铺好一条走向康庄大道的路…… 后面的事,祖父和大哥便不让他插手了,只嘱咐他回书院去不必回来,家里的事他们处理,让他安心备考,不必理会。 但他心中总是难安,今日去了夫子家中补上落下的功课也是时常走神,刚才听沈云杳问起,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越氏被关起来,祖父和大哥已经刚开始动手盘查家中的账目,不该有的都会列出来逐一归还。 父亲也被大伯留在了大房院里,应该无人能帮越氏的忙,如此,该能顺利地把她跟章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剪除干净了吧。 宋言想着家中的事,不知不觉已经把沈云杳送到青山书院门口。 沈云杳看他一路都沉闷不说话,似是在想事情,也没有打断,或许是宋家的事还有些麻烦,她已经走出了大门,没忍住又回头道:“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叫住对方,宋言叫住了她又没往下说,只道:“你先说。” “我想说,若是你抽不开身,明日我找旁人写匾额也是可以的,你先忙你的。” “不必,我回来的。” 沈云杳扫了一眼宋言眉间忧色,近来已经不大见到他这般紧皱着眉,宋家的事当真理清楚了吗,她不敢问,改问他方才叫住自己何事。 “无事,你下山回去小心些。” “明日午时,我去城南找你,是在城南的洛馨阁对面?” 沈云杳点点头,“斜对面。” “明日见。” “好。” 两人告别,沈云杳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明知看不到了,还是回头往书院的方向看了看,离秋闱只还不到三日了,希望宋言不会被宋家二夫人的事影响了。 隔日一早,沈云杳就带着小芙和陆川来到玉阳城城南的洲地上,打开铺子的门,三个人开始打扫布置。 斜对面的吴账房来门前晃悠了好几次,看他们在做什么,沈云杳愣是一个好眼也没给对方,引来陆川发愁。 “不是,我说沈云杳,你在外头买卖还没开张,就跟邻居处成这样了?” “那你这行不行啊,要不到时候我跟小芙也过来给你帮忙,免得别人瞧着你一个人上门来欺负你。” 陆川说完,小芙也点头如捣蒜,“对,我们也来,阿姐你别怕他们,人多了不起吗,不行咱们把陆叔和许婶、石头、大虎他们都叫来!” 沈云杳一面把铺子里的旧桌椅擦干净,一面笑小芙瞎紧张,“你们来自然是好了,能给我帮忙,我倒也不怕他们,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不会进来闹的。” “那就七日分三日你们来,四日在后山还是做纸,我就跟你们错开,三日在后山做纸,四日来铺子里,怎么样?” “许婶和陆叔他们就不用惊扰了,别没的叫他们担心,还有娘那儿,小芙你可别说去,上次郎中不是说了娘产期近了,家里都要留人的,可不能叫她知道了心急。” 小芙这才点了头,“那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 “没事,那边的画舫看见了没,最大的那艘,我有朋友在上头呢,不会有事的。”沈云杳指了指牡丹画舫,话音才落,丘南齐跟柳玲珑就过来了。 “小云杳,你是在说我们吗,谁家要欺负你?你跟我说,我跟玲珑帮你讨公道。” 丘南齐晃悠着走进来,脸上笑嘻嘻的,一进来就撸高了袖子选了块颜色好的抹布帮着干活,柳玲珑站在门口瞪着那吴账房,只把人瞪回了洛馨阁才算。 柳玲珑抬手在鼻尖挥了挥,走进来也道:“是不是那姓吴的又来讨嫌,你莫怕他,他敢乱来,我让他连人带算盘珠子一颗不留全进曲河去,活儿也别想保住。” “洛馨阁的掌柜都没说话,他一个小小账房倒是戏挺多。” 沈云杳赶紧寻了块干净地方让玲珑坐,说到这洛馨阁的掌柜,她一早来到现在了,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见过,不禁好奇问了出来。 柳玲珑道:“那人姓肖,平日少来这里,铺子交给账房打理,每月能来个一两回吧,你到时候就见着了。” 正说着,小苏楼也遣了三五个伙计来帮忙,小小的铺子一下就挤了起来,人多干活快。 沈云杳把原本用来做隔断的书架都推到了墙边挨墙放置,五六个窄高的架子刚好放满一面墙,架子之间用搁画的瓷缸隔开,这样墙面也不觉着拥挤,铺子中间也宽敞。 空出来的中间位置,就用四张长桌拼成一张大的,铺上素色的棉布,用来陈列一些纸张的样品。 架子对面的墙,以后就用来悬挂展示店里寄售的画卷,忙碌到晌午,大家都饿了,邱南齐自告奋勇回船上给大伙儿做吃的,就剩下后头原本储物用的小房间还没收拾。 沈云杳打算自己慢慢来,腾出来后她打算用做自己修复画卷的工作室。 铺子外间屋收拾好了,小苏楼的伙计也就回去了,累瘫了的陆川小芙和沈云杳歪坐在椅子里锤手捶腿,唯有柳玲珑始终保持着仙 第100章 宋家一遭变了天 “我就是。” 沈云杳出来看那匾额,伙计忙掀了一角红布给她看。 “沈姑娘,您瞧,这可是上好的酸枝木,您看这色泽和纹路,心材才有这样的光泽和油脂,字是宋公子亲自题的,我们铺子上最有经验的老师傅给您刻的,包您满意!” 沈云杳摸着红褐色的匾额,是上好的酸枝木,宋言他让人送了东西过来,自己却没来,她莫名有些担忧,“宋公子,是何时与你家订的招牌?” “昨日太阳落山前,还让我们务必今日送到,得亏恰好铺子里有一块下了订又不要的木材,不然今日还不定能赶得出来呢……” 伙计还在说着这匾额如何赶制,木材如何上好,刻字的老师傅手艺如何了得云云,沈云杳却一心惦记着宋言的反常。 昨天说好了今日他来帮忙题词,一定回来。 为什么昨天傍晚他就提前去定好了牌匾? 今天也没有露面。 还有洛藜、银朱也没露面。 沈云杳没做多想,让陆川和小芙看着人把匾额挂上去,自己往东市赶去小苏楼。 “沈云杳她咋了?” 陆川不解,这铺子挂招牌挺重要的事怎么就扔下走了。 小芙不管,反正阿姐让她看着她就给看着,阿姐肯定是有事才走的,“大哥,有一点点歪了哦,要往左边一些,左边还要往上一些!” 柳玲珑也出来帮忙看,风不时把匾额上的红布吹起来一角,露出里面笔走游龙的“云烟阁”三个字,清灵毓秀,是那个宋家的宋言写的。 她不由得感慨道:“还真是笔下有云烟啊,不过这宋家,恐怕真要如云烟一般飘摇了。” “什么跟什么呀,你说什么?”陆川听不懂,宋家是他知道的那个宋家吗?好好的怎么就云烟了,还飘摇。 柳玲珑也没解释,看了一会儿,进铺子里歇着去了。 沈云杳赶到小苏楼,找到林叔,一问洛藜果然不在,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只留了话让林叔安排伙计去给她帮忙。 “怎么了沈姑娘,是铺子还需要人手吗?你给我说,我这就让人过去。” 沈云杳连说不是,反问林叔洛藜的去处,“林叔,洛藜姐是不是去了宋家?” “哎……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掌柜的说你只管把铺子的事弄好,她回来了在上你那儿去给你瞧瞧。” 林叔眼神有些躲闪,想必再问也不会说更多,沈云杳决定还是自己去看看。 她出了小苏楼,穿过西市往城西长柳巷跑去,刚到长柳巷的巷子口,就发现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 她费劲力气也挤到前头,一抬头便看到拿着长矛枪和盾的府兵把宋家团团围住。 须臾间,宋家人挨个被押了出来,紧接着是一箱又一箱的用大链条锁上贴了封条的木箱子,络绎不绝地从府门里抬出,拿着长矛枪的府兵井然有序地看押着人和箱子,宋家人都木然着脸无人说话。 沈云杳一瞬间就懵了,周围都是百姓的议论和声讨。 “这宋家真被那章家害惨了,好好的这就抄了,听说没了房屋金银地契还不算,人也都要抓到大牢里去,唉,真是凄惨啊。” “凄惨?老伯,你怕是不知道他家跟那章家都做了什么吧,收人钱财买官卖官,这都还不算,我听人说,那章大人可是贪昧了不少盐钱,都是走的宋家的账给洗干净的,他家可不冤!” “这都敢伸手啊,那可是朝廷的钱,朝廷的钱不就是皇帝的钱?从前看宋大人温文尔雅的,没想到私下竟然还指使家人做这等掉脑袋的事呢。” …… 周遭的声音湮没了沈云杳的耳朵,她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响,果真是章家事发,宋家必然躲不过,可是…… 可是她看遍被押着的宋家人,里头竟然没有宋言的继母,也没有宋言的父亲和他的三弟。 还有宋言和他的大哥,也不在其中。 她还在人群里找到了同样焦急的洛藜,沈云杳拼命朝洛藜挤过去,“洛藜姐!” “云杳?你怎么过来了?” “你……” 洛藜拉着沈云杳从人群中出来,银朱忙给洛藜整理散乱的发丝,沈云杳急急问道:“洛藜姐,宋言他……” “嘘——银朱,别弄头发了,去找马车,要快。” “云杳你听我说,宋言和他大哥还在书院,一会儿官府点了人数,应该就会安排官兵前去书院拿人了。” “但这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别想着拦,保护你自己重要。我现在回小苏楼筹钱,后边再见恐怕是要在牢里,没钱打点不行。” “我必须立即回去,你帮我上书院去,你快去,给他们递个信,赶紧从书院里出来,不要在书院里被当场带走,宋谨他、他一身傲骨,若是在书院里被人当众绑走……” 洛藜脸色唰地就白了。 沈云杳明白洛藜的担忧,赶紧应了下来,“我这就去,洛藜姐你别急,我马上就去。” “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跟官府的人起冲突的。” “姑娘,马车找来了。”银朱跑着把马车夫和马车带了过来。 洛藜推着沈云杳上了马车,“你告诉宋谨,不能跑,宋家方才有奴仆试图跑走当场就给抹了脖子,你把这个给他,快去吧。” 沈云杳手里拿着洛藜塞上来的一张纸,马车夫驾地一声拉着马车往书院奔去。 到了青山书院,沈云杳跳下马车就往书院里冲。 迎头恰好撞上了跟着许夫子从学堂里出来的宋言。 宋言两手把她扶住,“沈云杳?”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今日书院有事我没能过去,匾额你收到了吗。” 沈云杳看看许夫子,许夫子摸着胡须淡淡地走开了,拍拍宋言的肩,“切莫忘记三日后秋闱,这几日还须好好温书。” 许夫子走了 第101章 落拓公子跌落尘泥 沈云杳站在高处,宋言从遇上官兵到被带走,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她心神恍惚,在青山书院门前待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急奔下山,去小苏楼找洛藜。 小苏楼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却恍然耳旁静了音,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径直去了洛藜平日处理事务的房间。 洛藜在里头,林叔和银朱也在,洛藜和林叔忙着盘点账上的银两,银朱便帮着把点清的数额放到长木盘里,端到箱子去。 洛藜从厚厚的账册中抬头,示意银朱去关门。 “怎样?见到了吗?” 沈云杳点点头,扶着桌子边缘坐下,马车送到青山书院就离开了,她是跑着回来了,这会子脚软。 “他怎样了?” 沈云杳知道洛藜问的是宋谨,便把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他们已经出书院了,行到半山腰遇上的官兵,没有挣扎,是配合着被带走的。” 洛藜略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在书院里被直接押走,就还好……可眼下的境况,这还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没有被当众押走,明日也要传遍书院了,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他还说,让你不要管宋家的事,还有若是可以,帮他照顾宋言……” “照……照顾宋言?” 沈云杳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宋谨的话,宋言也一眼被带走了,为何宋谨说让洛藜帮忙照顾宋言? 洛藜正呆呆地望着数好的银两出神,听了她的话,茫然转过头来,“照顾宋言?” “果然啊……” 洛藜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把手里的账册交给林叔,站起来理了理发髻,“云杳,今天的事多谢你。还没问你,你那铺子如何了?” “铺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妹妹和朋友在帮忙看着。” 沈云杳不知洛藜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还是想知道宋家这事,会如何处理,宋言他,会不会有事…… “洛藜姐,你点这些银子是……?” 是想要去帮宋家走动吗,她虽然没有多少钱,但那个铺子还是宋言借了她银子才盘下来的,她可以把铺子转给对面的洛馨阁,把银子拿出来给洛藜拿去用。 洛藜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拉住她的手道:“银子我这里够了,你的铺子若是收拾好了,就挑个日子好好开张,宋家的事不要再管,你听我的,宋言他不会有事。” 洛藜肯定的语气,让沈云杳猜不透,宋家倒了,宋言他却会没事…… 看她不信,洛藜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让后把她往门外送,“这事三两日后就会有结果,你若不信到时候便知。” “宋言顶多……顶多从今以后都艰难些,但不会有性命之忧,放洗吧。” 沈云杳被洛藜推着到了小苏楼外,她送她下台阶,轻声细语地连连说着无事,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苦楚,她心中不解,但洛藜不愿解答,只让她回去好好经营铺子,安心等待。 沈云杳站在小苏楼的台阶下,洛藜已经转身回去了,她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从前宋言帮了她好几次,他突逢厄难,她也不会丢下不管。 何况这事本就是他那继母做下的,他一直好好地在书院念书,又与他何干呢。 沈云杳想着帮不帮得上忙,总要尽力,脚转了方向就往县衙去。 到了县衙,她拿出手中剩下的四两银子,这本是留着置办铺子里的字画以及留着后续经营用的,沈云杳拿了一两留了三两。 以防后边要见宋言一路还需要打点。 她上前把银子塞给了门口的衙役,“官差大哥,我想见见俞县令,这一点碎银子,请大家喝口茶,诸位站着一日辛苦了。” 那衙役眉头一皱,银子到手捏了捏,随即又给她塞回来了,“见俞县令?” “见不着,快走吧。” “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沈云杳见对方不收,莫不是嫌少,又加了一两,咬着唇道:“官差大哥,帮帮忙,我……” 她话没说完,那衙役慌忙把银子丢回给了她,回身躬身道:“大人。” 沈云杳抬头,站在台阶上的竟然是俞子濯。 “你跟我进来吧。” 沈云杳忙跨着跑上台阶,跟在俞子濯身后进了县衙。 “你为宋言来的?” “是。” “他的事你帮不了,我可以带你去见见,见过了你就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宋家这事发的急,你还是头一个来找我的,宋家还有两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儿,却未曾见路过面,不过你来寻我也没多大用处,这事州府里派了专人来负责,连我也是插不上话的。” 俞子濯把她带进县衙大牢,里头昏暗而有股冲鼻的臭味,与上次她进过的不是一个地方,这里要黑得多,也安静的多。 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因为太过安静,她跟在俞子濯身后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突兀,听到这些动静,两旁黑暗的牢里目光呆滞无神的犯人也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他们并不存在一般。 “到了。” “你过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俞子濯站定,指了指对面两间相对的牢房,那里分别关押这宋家的男子和女子。 她急急走上前,睁大眼睛想找到宋言的身影,宋家人抬头看见她,无一人上前与她说话,复又低下头安静地坐着,宋谨目光与她接触,张了张口似是想问什么,但始终没有出声。 沈云杳猜着他想问洛藜,便朝他点了点头,宋谨似是安心了一般,嘴角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伸手轻推了身边背着坐的人。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身上是白色的里衣,与宋言白日穿的灰清长褂不同,但身形与挺直的背脊没有一处不是他,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沈云杳上前抓住了牢门的栏杆,“宋言。” 宋言他没有转身, 第102章 罪魁祸首 沈云杳从县衙出来,沿途往南走,回到自己的铺子里,小芙坐在台阶上等着她,远远见到就跳下台阶朝她跑了过来。 “阿姐,你可回来了,你看,匾额我们挂上去了,正不正,好不好看?” “好看。” “阿姐,你怎么了,可是因为宋言大哥家的那些事?” 沈云杳停在台阶上,“小芙,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芙拉着她要进铺子里去,“是小苏楼的洛姐姐来了,跟柳姐姐在里头等了你大半天了,咱们快走吧。” 沈云杳一听洛藜来了,三两步就越过了小芙,赶着进到铺子里,“洛藜姐!” 洛藜和柳玲珑对面坐着,看到她轻轻地笑了笑,却掩不住眼里的疲惫和忧伤,“回来了?坐着喝口茶歇会儿,慢慢说。” 沈云杳便把自己去了县衙,见到宋家人以及俞子濯说的话都告诉了洛藜,如今在外头能替宋家奔波一二的,恐怕也只有洛藜了。 她就算是想,也没有任何的门路,宋家也没有松口提供任何有用的渠道。 她说完之后,希冀地看向洛藜,不知她会否有可行的法子。 但洛藜只是沉默着,没有言语,沈云杳忍不住开口。 “洛藜姐,宋家的事明明就是二夫人做的,为什么她逍遥法外,却把宋家无干的人都抓了起来?” “云杳,俞大人已经告诉你了。” “这不是简单的二夫人跟章家往来的事,这些天我也帮着宋谨收集了些消息,简单的来说,就是左相的倒台,让其党羽前盐运使章呈厚章大人紧随其后落了马,而宋家,原本与此无关,宋祁宋大人在朝为官一向洁身自好,并未跟任何一方势力亲近,只因二夫人跟章大人家眷的往来,被无辜牵累。” “二夫人她,自从被关在祠堂中应该就料到东窗事发近在咫尺,早早买通了看守的人,带着三公子和宋言的父亲,宋家二爷,连夜离开了玉阳不知所踪。” “等宋谨和宋大人他们隔日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清算已经开始了,对方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宋大人被当做左相的党羽,早说不清了。” “现在你知道了吗,宋言不会有事,因为事已至此,宋谨他们只会担下所有的罪责,或许还能让宋家留下一脉,因为宋家二房不涉朝政,若不然,便当真什么也没有了。” 洛藜眼里的忧伤掩不住,原来这就是她今日在小苏楼跟自己说的,宋言不会有事的根据。 可若是要让宋言的大哥一家替他继母抗下所有的罪责,来换他独自从大牢里出来,他出来之后还能如没事人一样继续原来的生活吗? 沈云杳想起宋言背对着自己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的背脊,觉得他就算出来了,也不会再是原来意气飞扬的少年天才了,她甚至不知他还能否继续留在青山书院……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柳玲珑低着头默默地喝茶,这里头很多消息是她帮着洛藜打听的,她并不意外,但朝堂上的这种事,远不是沈云杳这样平民家的小姑娘该沾染的。 “好了,云杳,这些事你听过就算了,他家有此劫难要怪也就怪宋家那个宋绱,身为一家之主,却没能发觉自己的枕边人背着自己做下这等荒唐事,如今事发了还没骨气地逃了。” “不过就算他没逃,带着那个什么二夫人去认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说都是二房做的,大房没参与,同脉连枝的两家人,谁信呢?如今最好的结局,就是宋大人担下所有,让二房有一条活路。” “你就别想着这些了,你如今没有一丁点能力可以跟上头下来的人硬碰硬,唯有好好的把你这儿拾掇好了,按时开门做买卖,想帮他你总得自己先立起来,否则你能做什么呢?跟他一起叹气叹过一天又一天?” 柳玲珑已经放下茶杯,看着沈云杳也看着小苏楼的女掌柜洛藜。 人啊,果然还是无情一身轻才是逍遥自在。 世间最紧要的还是挣钱挣钱挣钱,起码金银不会背叛自己。 沈云杳点点头,柳玲珑说的没错,她若是想帮上宋言的忙,眼下唯有把买卖做好了,他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她能让他有屋住有饭吃,他想科考及第日后替宋家翻案,她便能借他银子继续读书。 总之,她想带着娘、小芙、陆叔一家过上好日子,也想帮上宋言的忙,就要努力挣更多的钱。 沈云杳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很快重新鼓起士气,暂时无法改变的事情,不该无限沉沦其中,她轻轻握住了洛藜的手,洛藜回她以一笑,“放心,这个道理,我比你早想得明白。” “何况,宋谨已经将宋言托付给我,他既喊我一声‘姐’,我总会替他大哥护他日后周全。” “至于宋大人他们……最迟不过三日就会有审判结果,只要不掉脑袋,哪怕是流放千里,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云烟阁里,一直身处状况外的陆川和小芙听了半日,才总算搞清楚了宋家惹了事,小芙只管听她阿姐的,阿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陆川则咂摸了好一会儿,等柳姑娘和洛姑娘都走了之后,才扯了扯沈云杳的袖子。 “沈云杳,你们方才说,那个宋家的冰疙瘩让人给逮到牢里去了?” “嗯。” “全家?” “全家。” 沈云杳看陆川抓耳挠腮的样儿,不解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川有些不好意思,想了又想,才接着道:“就是吧,你也知道,我爹从前在青麻庄能当上管事,是这个宋疙瘩、呃不,宋言他娘的恩情,这事吧我爹娘他们要是知道了,那肯定不会不管。” “到时候你就让他来咱们后山呗,我勉为其难跟他一个屋,就别折腾咱们那几间晾纸、囤纸的屋子了,你回去给我娘说一 第103章 老仆上门 回到家中,沈云杳在晚饭间把宋家的事一说,陆叔放下筷子就急了。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呢!” “哎呀呦,这宋公子是读书人,大牢里可怎么待得下去,这也没个像样的吃的,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们去,川子他娘,你帮我装几碗米饭,再多装点菜,我得去牢里瞧瞧去。” “当初要不是有沐夫人,哪儿有咱们家的后来的日子……” 陆叔急得直接就站了起来,被许婶一把又拽回了板凳上。 “你急啥!云杳刚刚说的你都没听啊,你要去,那也得看看时辰,这时候你去,人官差都懒得搭理你,你就算想去求那县令大人,你认识他,他认识你吗?” 沈云杳也紧接着道:“许婶说得对,陆叔您先别急,我今天才刚去看过,他们都暂时无事,等明日天亮了您想去,咱们再想办法。” 她又跟同样焦急的何氏道:“娘,您也别急,我知道您觉着宋言他帮过咱家的忙,咱们不能在这时候袖手旁观,您放心明日我跟陆叔再去一趟,只要能帮上的,咱们一定帮。” 何氏点点头,许氏也搓着手道:“照云杳这么说,这最后怕是只有宋家二哥儿一个人能从牢里出来,这三五日也不久,明日你们去牢里看人,我跟素兰就在家把屋子收拾出来,到时候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陆川赶忙插话,“娘,他跟我一屋就行,您可别把其他屋里的纸给弄乱了,那可是我跟小芙辛辛苦苦一张纸做的!” “行了行了,就你事儿多,怎么收拾我跟你何婶子会看着办,你跟小芙上铺子里给云杳帮忙去,别添乱。” 陆川悻悻地,这姓宋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得了呢,他娘就不把他当儿子了,亲生的果然不如外头捡的,不过这话他没敢嘟囔出声,想想宋言的确是惨,也就算了。 沈云杳说完了宋家的事,扒拉几口米饭,又悄悄儿地跟着陆叔一块儿去添饭,趁机问他,“陆叔,我今天不在家,那几个姑母没再来寻我娘麻烦吧?” “没呢,他们倒是敢,我给你在家看着,你就放心吧,那门我都给换了个结实的。对了,让你带的刨子带了吗?” 沈云杳放心了不少,没再来就好,就怕他们不死心,趁她不在家,又想着把沈老头和康氏丢过来,“带了,放在院子里你的木头旁边呢。” 晚饭前许婶就说过了,郎中说她娘的产期就是这五六日了,这段时间可都要好好的静养着,别冲撞了不利生产。 她也就格外的小心,打算明日铺子里就暂时不去人,陆川和小芙都可以留在家里给许婶帮把手,总要等她娘安稳把小娃儿生下来,也顺便把纸多攒写,就等存量大了,再开门营业。 这一晚,沈云杳盖着在娘和小芙新铺好的被褥,鼻端都是是新棉独有的干香味道,深秋见尾,夜里是越来越冷了,窗户和墙的缝隙总有丝丝凉风灌进来,她把脖子也缩进了被子里,却难以睡着。 那大牢里这样阴冷,不知宋言和他大伯一家如何了,明日去也不知能不能往里带些保暖的被褥。 就这么胡思乱想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天亮,沈云杳早早起身,准备跟陆叔动身进城,东西还未收拾妥当,外头就有人叩门,她出来一看,竟然是宋言身边的管家陈叔。 陈叔背着包袱,身边还跟着一个怯怯的姑娘,她没见过。 “陈叔,你怎么来了?” 宋家出事,仆从当天就全都被遣散了,她以为陈叔也跟其他人一样早就离开了玉阳。 “沈姑娘,我准备带着女儿回老家去了,这临走之前,还想替我家公子做件事,不知能不能进去说。” 陆叔听到了,赶紧上前来把门开大,“老丈,你快进来说。” “若是能帮到宋家公子,我们肯定会出手相助的,您说,需要帮什么忙?” 陆叔紧着陈叔坐了,让懵懂揉着眼出来的陆川赶紧去把灶头上烧的开水倒一碗来。 陈叔看陆家人反应,就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这是我姑娘小翠,原本在二夫人院里干活的,只是一个二等丫鬟,负责洒扫院子的,二夫人出了事她还没等派新的院子,这宋家就遭难了,唉……” “老丈,莫要叹气了,你说的帮宋公子是怎么个帮法。”陆叔有些着急。 陈叔不紧不慢地接了陆川递过来的一碗热水,先给了自己的女儿,才看向沈云杳道:“沈姑娘,这事还得你来帮。” “我?” “是的,你。老奴在这说一句不该说的犯上的话,我家公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性子傲,若这次宋家只有他一人能脱困,怕是他要犯那犟脾气不肯,白白废了大老爷大公子和老太爷的打算……” 陈叔慢慢地说着,沈云杳静静地听,原来昨天晚上陈叔打点了狱卒进到大牢里去见老东家,宋谨暗中给他传达了老太爷和大老爷的意思,宋家大房准备认了这次指控,保宋言出去。 让陈叔在回老家之前,最后替宋家在外准备妥当。 这准备,其一就是让沈云杳到时候来接宋言出狱,这是宋谨的意思,一定要是她,换了别人都不行。 其二,就是来找到陆家,看能否看在宋言已故母亲的情面上,收留宋言。宋言被释放后,宋家人担心他太过张扬继续被盯上,想让他在这安静的小山庄里避过这次风头。 陈叔的话说完,陆叔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老丈,您放心,无论何时,我这儿都有地儿给宋公子落脚,有我家一口饭吃,就有他的一口,到时候我跟云杳丫头一块儿去接他。” 沈云杳也点点头,不但是她和陆叔去,到时候洛藜姐也会去。 宋家最终的决定真的和洛藜说的一样,大房认下了本来就没做过的事, 第104章 于陆沈两家都有恩 十月十一,延后了两个月的昌州州府秋闱已是头一场的最后一日,宋家的案子由州府官员和从京中前来查案的要员在玉阳直接结了。 卷宗送回京在返回来的过程都省了,直接就判了下来。 章呈厚及其亲信直接就判了绞刑,其家眷也重做1 判了宋家宋九礼、宋祁因参与昌州盐运使章呈厚贪腐,革去宋祁官职,宋九礼虽已致仕,但与其子宋祁皆与章呈厚勾结,判罚二人抄家罚没脏银、并流放两千五百里至越州南锣三年。 判决宣下即刻出发,不得耽误。 但又念其不是主犯且主动认罪,除宋祁一家和老太爷宋九礼,并未牵累宋家二房宋绱一脉。 这已经是县令俞子濯暗中多方奔走所得的最好结果。 这一日,沈云杳跟陆叔还有洛藜早早等在县衙门口,昌州府来的官差直接把宋言押了出来,“谁是来接宋家宋言的?” “我!我们这里!”洛藜拉着沈云杳赶紧上前。 官差解下宋言身上的镣铐,把他推了过来,“人领了就赶紧走啊,别在这杵着耽误我们办事。” 宋言一个踉跄,沈云杳赶紧扶住了他,短短数日,他比从前更瘦了,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下巴上一片青。 许是在牢里就不见日光,他额前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睛,依旧皱紧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身体僵直。 “宋言?” 沈云杳轻轻叫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洛藜顾不上这头,看那些官差准备回衙门里去了,赶紧追上去问宋家其他人。 “差大哥,敢问宋祁宋大人一家什么时候出来,我、我备了些衣物鞋袜……” “宋大人?” “哪儿还有什么宋大人,小娘子,你若有东西要给他们,就快些往南城门去吧,人都押过去了,这会儿怕是都快要出门了。”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官差拉住了身边年轻气盛想要出口骂人的官差,叹口气给洛藜指了个方向。 洛藜赶紧道谢,要给他们塞几两银子吃茶,那年长的官差也不肯要,推回去道:“你留着到那边打点去吧。” 洛藜手抖着接过,强装镇定地回到沈云杳身边,沈云杳知道她心急,赶忙道:“洛藜姐,你快先赶过去吧,我和陆叔陪着宋言,不会有事的。” 洛藜二话没说,上了马车跟银朱往南城门飞奔而去。 陆叔把从家里带来的外衫给他披上,沈云杳扶着宋言,轻声道:“我和我娘还有许婶准备了些保暖的帽子护腿,我要送过去,你若走不动,可以跟陆叔在前面的茶摊等我回来。” “好不好?” 她看着宋言紧抿的唇,他出来后一言不发,只紧攥着她的胳膊,把她都掐疼了,“宋言,你也可以跟陆叔先回去,睡的屋子许婶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半晌,宋言才渐渐松开了紧绷的手,极克制地说了一个字,“走。” 沈云杳立即扶着他上了洛藜留下的另一辆马车,跟马车夫道:“大叔,我们赶着去南城门,麻烦您快些。” 马车绝尘而去,站在县衙门口的两个官差仍在看着,年轻的不满地嘟囔道:“师傅,他们给茶钱你干嘛不要。” “唉,你啊,想喝茶等今日放了月例,师傅给你买,再配上两个大饼子都行。” “这宋家落难是不假,但你可知他家是为何落难,落的什么难,这刚刚放出去的宋家公子又是什么本事,他日有没有起复的可能?” “你呀,莫要光是盯着这眼前的好处,这墙倒了不要跟着去推,是师傅教你的第十件事,给我记到脑子里去,以后说不定哪一日就能保你我性命的。”年纪大些的官差踢了一脚徒弟的后腿弯,两人说说笑笑回去了。 沈云杳乘着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城南,她没叫宋言,自己抱了一布包的帽子护腿就跳下了马车,陆叔也提着一篓子烙好的煎饼一起下去送宋家人。 洛藜早早已到,和银朱正把衣物和鞋子等带来的东西交给押送的官差检查,宋家从老太爷宋九礼,到大公子送谨,都带了手镣脚镣,头发散乱地被绑成一串跟在押送官差的马匹后边。 大夫人和宋谨两个未嫁的妹妹又还好些,押送的官差并没有给她们带上手镣和脚镣,原来宋家大房女眷本可不必随着一同流放,但大夫人和两个姑娘执意要跟着丈夫、父兄一路同行。 三人都是弱女子,心性坚定不离不弃,官差也没好说什么,请示了上峰后便不理会了。 看见沈云杳和陆叔也送了保暖的衣物和充饥的煎饼来,宋家大夫人抹了又抹眼角,携着三女四女两个宋家的姑娘过来给她行礼。 “好姑娘,你有心了,阿忻、意如,快谢过沈姑娘。” 两个小姑娘也是一脸坚毅,听了大夫人的话就要扑通跪下来谢。 沈云杳一面把自己的东西拿去给官差检查,一面摆手让两个小姑娘起来,“不用行这般大的礼,只是一些衣物吃食,赶着做的,也不精细,只盼着你们一路不挨饿受冻,能平安到越州。” 说着,宋忻和宋意如到底年纪小,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饶是如此,大些的宋忻还是拉了她的手,小声说道:“沈姐姐,我和意如、大哥跟娘会照顾好爷爷和爹娘,你让我二哥不要难过,我跟意如还有大哥我们都没有怪他的。” 沈云杳见小姑娘哭,也差点落下泪来,“放心吧,他不会如何的,这一路你和妹妹也千万也记得顾好自己。” …… 她跟宋家的姑娘说着话,旁边是洛藜与宋谨话别,另一边丁零当啷地走上来宋家老太爷宋九礼。 “姑娘,你就是沈家的云杳吧。” “这位,便是从前管理青麻庄的陆管事?” 沈云杳和陆叔两人都回 第105章 千情万绪不可辜负 银朱忍不住劝道:“姑娘,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您不是准备了东西还要给二公子去去晦气、压压惊的么。” “沈姑娘,你帮我也劝劝我们姑娘呀。” 银朱既心疼又着急,眼泪珠都要掉了。 沈云杳上前扶了洛藜,“洛藜姐,我们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越州虽远但非不可到达,你早些回去准备妥当,等过了冬,开春了不就能过去看看了?” 洛藜渐渐回过神来,朝她扯了嘴角僵硬的笑笑,“你说得对,我总是要去看看的,等开春了,这阵风头也过去了,便能动身去越州了。” 她眼中渐渐浮起了暖色,看向马车,反拉住沈云杳的手,“走吧,该操心的不是我,那儿可还有一个呢。” 沈云杳知道她说的是宋言,也颇有些苦恼,宋言从狱中出来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情绪,他不悲、不愤、不恸,甚至是对外界都没有多少反应。 这次宋家遭难的巨大冲击,已然完全将他身上的傲气湮没,叫她感觉一派死气沉沉。 回到马车上,洛藜开口吩咐马车宋他们回桑榆庄,她也换到了一辆马车里,要一道送他们回去。 沈云杳上了马车后,宋言依旧沉默不语地垂着头看着斜前方,两手都握紧了拳放在膝盖上,她下马车时他就是这个姿势,她有些微讶异。 但随即又发现原本遮得严实的马车窗帘子,右下角有一处不平整,似是方才被掀开了一点。 她默不作声在宋言对面坐好,假装没看到帘子的一角,一路上洛藜都在说着到了地方要如何煮柚子叶,用烧好的柚子水给宋言去去晦压压惊等等,银朱还把早就准备好放在马车箱里的一筐柚叶给他们看。 沈云和陆叔则配合的都没有再提一句宋家其他人。 “这柚叶好,烧水泡个澡能去一身疲乏,洛姑娘你也不用忙乎,等到了我家,让川子和他娘做就是,你跟着云杳一起坐着歇好,也留在咱们家吃顿饭,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陆叔,我就跟着云杳一道叫您陆叔了,那今晚就打扰你跟婶子了。” 洛藜并没推迟,一是宋谨托付,她日后也要常来陆家走动的,二也是实在放心不下宋言。 宋言则依旧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了陆家,沈云杳帮着银朱把柚叶抬下来,陆叔和马车夫把洛藜给宋言准备好的包袱行囊都搬进陆川的屋里去。 许婶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看到她们赶紧跟何氏去灶房生火烧水,银朱跟沈云杳去帮忙煮柚子水,洛藜则跟宋言留在了院子里。 宋言站在院子里,看着熟悉的院子和后山,眼底始终没有情绪,洛藜看他这般,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宋言。” “你可不能犯糊涂,你如今可不是为着你自个在这熬着,你大哥如何与你说的,你都忘了?” “陆家和沈家收留你,你不该让他们太过担心,尤其是云杳,她这几日也为着你的事操心不少。” “你在此处好好休养,等过段日子风头过去了,我会去越州。” “若也你想去,就给我好好地振作起来,不能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难道到时候你大哥问我,我要告诉他宋言……” 宋言缓缓地转过头来,声音沙哑着道:“你何时去越州?” “过了这个冬天。” 洛藜回答道,但看着宋言空洞的眼神,又有些不忍了,宽慰道:“你放心,冬日的衣物鞋袜我跟云杳都给他们备足了,还给他们带了些吃的,这趟押送,俞大人也私下交代了差役暗中照顾,他们不会有大问题,现在有问题的反而是你。” “嗯,知道了,到时候叫我。” 宋言仿佛除了什么时候去越州以外,洛藜说的其他话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走到院子里的竹床上,坐在树下看着天,因数日牢狱而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印着秋阳与黄叶交错投下的斑驳,他抬起骨节修长的手遮住了眼帘,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似是终于适应了这高阳和秋风,才缓缓看向洛藜和正从灶房里出来朝他走过来的沈云杳。 “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他说完这句话,又恢复了沉默,眼下依旧是泛着青的疲惫,洛藜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忍心再说更多,加上她也因为担忧宋谨而心中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故而站在院子里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沈云杳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先给宋言手里放了一碗热的水,然后就拉着洛藜先离开。 “洛藜姐,就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一会儿陆川和陆叔会去倒柚叶水,我们去瞧瞧我娘煲的汤,我娘煲的汤可好喝了。” 她没有先与宋言说话,这一路她甚至都很少跟他张口,她知道他什么道理都懂,就是因为太懂,所以心中沉闷非常。 明明做了最该做的选择,坚持了宋家都希望他坚持的,但与此反复交织的懊悔和恼恨自己无用的情绪,一定早已填满了他的整具躯壳。 他不过是需要时间,把这些翻涌不断的、灰暗的情绪统统都囚于自己的心中,虽然残酷,但却没有一丁点捷径可走。 她和洛藜,也仅仅能够暂时代替宋家人留在这里,而没有办法替他承受哪怕一分一毫。 沈云杳带着洛藜到灶房去,柚叶水已经烧好,陆川和陆叔一桶桶地提到屋里去,里面搁了大木桶,可以泡澡。 她站在灶房的床边,不时瞄一眼院子里的宋言,在陆叔和陆川提了第二趟之后,他终于还是起身接过了陆叔手里的木桶,自己来回地打水了。 沈云杳轻轻舒了口气,他眼里还能看见旁人,心里还能想到旁人,就不会沉寂太久。 她也安心地去给她娘和许婶打下手,洛藜更是完全被她娘煲的汤吸引过去了,凑在炖汤的瓦罐 第106章 青山书院无情除名 沈云杳原本想着等她娘把小娃儿安稳生了,再去把铺子开起来,但何氏不愿意,才在家待了两三日,就催着她赶紧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生娃儿的事,哪儿能说得那么准的,早几日晚几日都有的,不用你在家守着我,你许婶在家呢。” “你去忙你自己的去,若是有信儿了,再让人去喊你。” 何氏如今临产,肚子太大睡得不太踏实,早早起了给一大家子人烧热水、蒸馒头。 馒头蒸好了,再舀几勺咸菜,把吃的分开装好在碗中放在篓子里,让沈云杳带上去铺子里。 “喏,多给你拿几个,到晌午若是冷了,就烧一壶热水泡一泡再吃,别吃凉的。” 沈云杳靠在灶房门边,看着何氏忙忙碌碌地给自己准备东西,莫名的心安。 “哎,我知道了娘,我听你的,今天去铺子里,小芙和陆川留在家里,若是需要人手,家里人多也好些。” 她说着扭头看了看陆川的屋子,陆川早起来了,和小芙一起在院子里抄纸,跟他一屋的宋言还没露面,这几日他都是如此,就靠着她给他拿的那几张烙饼,待在屋里不出来。 得亏已是深秋末尾,烙饼放了几日也没坏,不过就算是坏的,她想他也会照吃的。 因为宋家人此刻在路上,便是吃的这个。 宋言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幻想自己陪着宋谨一家在流放的路上。 他沉在这样的情绪中有好几日了,等铺子的事忙完,她得想个法子把他从屋里拖出来晒晒太阳才成。 正想着,有人扣响了院子的木门。 上次篱笆门坏了之后,陆叔花了好些功夫,把篱笆都换成了矮墙,石头是后山上搬的,和陆川两个人在家砌的,比从前结实多了。 沈云杳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老熟人。 青山书院的王铎。 “你怎么来了?” 沈云杳奇道,看着王铎依旧金灿灿的晃人眼,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跟他可没有什么交情,上这儿来做什么。 “我、我怎么不能来,又不是来找你的,宋言是不是在这儿?” 王铎探头往她身后看,在院子里搜索熟悉的人影。 沈云杳平移挡住他探寻的目光,“看什么,别随便往别人家里张望,在不在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说什么事我关门了啊。” “哎哎哎!你等会儿,找不到他找你也一样,喏,这是他留在书院里的箱子,还有他的书和笔墨,我可是都给你了,你自己想办法给他,我可不管了。” 王铎说着亮出了身后的马车,他的人正从马车上搬下一个精致但有些旧的木箱子,还有一沓用麻绳扎起来的书本,几块墨跟砚台还有毛笔被随便装在一个篮子里。 他让人把东西往她门口一搁,真就不管了,话也说不清楚及就要走。 “这是什么意思?” 沈云杳看着王铎,把宋言留在青山书院里的东西都拿来给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你问他,他大伯做的事,如今整个书院都传遍了,他有脸回书院,书院还不收这种贪官污吏的后人呢!” “你把东西给他,告诉他,他被青山书院除名了。” 王铎急冲冲地说完,拍掉自己长袍上沾的灰尘,嫌弃地喃道:“什么破地方,这么多灰尘,连风都不干净!” “你等会儿!你说什么?” 沈云杳一把拉开门,扯住了王铎,“谁把他除名了?凭什么除名他,宋家的事都已经判清楚了,跟宋言无关的。” 她心底知道这些与宋言的伯父无关,但他们已然选择了保下宋家日后最有希望高中进士蟾宫折桂的宋言,若青山书院把宋言除名了,那宋谨和他的家人做这个决定还有什么意义。 “哎!你别拉我哎,又不是我给他除的,你拉我也没用,这是山长和书院众多夫子的意见,我不过就是来给他送个东西,若不是许夫子安排,我还不来呢!” “许夫子……也知道了?他……” “当然知道了,要不是许夫子吩咐,你以为我乐意给他送东西过来?他的这些东西早就被书院里的学生们给扔出来了,还踩坏了不少。” “要不是夫子好心,跟高东立一起抢了回来,连这些都要给人烧干净了,他以往人前有多高傲,如今就有多讨人嫌,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没事可少上书院去吧!” 沈云杳有些不可置信,书院的学生怎么会如此激进,“你说,是山长亲自把他除名的?” “那肯定啊,山长当众宣读了宋家的罪行,整个书院只有许夫子一个人相信他,不过这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除名,东西我给你放这了,我走了。” 王铎许是感觉宋言如今不再够格成为他和许婉谊之间的绊脚石,人也没有往日的嚣张,反而目光还有些闪躲,急着要走。 沈云杳看着脚边堆放着的宋言的箱子和书本,不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宋家的事没几天,青山书院就直接把他除名了,甚至他都不需要到场,就让人把他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 她能想象到当时书院里那些义愤填膺的学生们的冲动,稍加有人引导,场面一定非常难看,幸而宋言跟他回了后山,而没有去书院。 不过对于他这样性子高傲的人来说,恐怕并不需要身临其境,只是听闻就已经如同亲临了吧…… 唉…… 真……是祸不单行。 沈云杳默默地回头看着宋言静悄悄的屋子。 她喊来陆川帮忙把东西先搬到了院子里,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告诉宋言,但看到那屋子的窗户都开着,想必他都听见了…… “不是吧,这个什么书院的,这么无情无义的?这怎么还把人名字给除了?”陆川一面搬东西一面感慨。 小芙也来帮忙拎装着笔墨的篮子,不 第107章 明目张胆的密谋 沈云杳到了城南的洲地,铺子招牌上的匾额还没揭去红绸,不时有风吹拂起一角,露出“烟”字的一角。 她把纸搬到里头搁在架子上,因为还没正式营业,进去后就把门关上了,去小屋子里收拾杂乱无章的旧物。 这些都是前头的大叔和大婶留下的,有些卖不出去的破损字画放在卷缸里,落了灰不算,还结了蛛网,还有一些没用完的裱画用的皮纸、牛胶和刷子剪子竹刮之类的小工具。 她把还能用的都用竹编的小方框分类放好,不能用的则扔到大竹筐里,等回去的时候带出城到野地里挖个坑埋了,免得衙门里专管街道的街道司来人收走不要的垃圾时,要得看来人多少,每人额外多付一笔吃茶钱。 她手里的钱不多,能省一笔算一笔。 沈云杳一点一点地收拾着小屋,快到晌午时居然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不小的木箱子,打开来看里头竟然是一套木刻的活字! 她略有些兴奋地把箱子拖到光亮些的堂屋里来挨个查看,这一看发现这套木刻活字除了有些旧意外,竟然没什么破损和缺字的。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收获啊,这样一套活字若是要去找人做,得花不少钱,看箱子上积了厚厚的灰也很久没有打开使用过了,原先的主人把它堆放在角落里,似是早就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 她收下这一屋子的旧物,原本以为只是些桌子椅子架子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个值钱玩意儿。 沈云杳把一箱子的活字搬到窗户边,打湿了抹布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光线仔细擦洗着每一个木刻活字。 擦了一半听到窗户外有人说话,话语间竟然还提到了熟悉的人。 “啥?吴账房,你这就不讲规矩了啊,你、你这怎么还能把付了的银子给要回去呢?那、那不可能的嘛!” “这不是我不干活儿啊,是她就没开门做买卖啊,她不来我有什么法子,这不能赖我的嘛,我说吴春茂,你不能因为我活还没干,就说没效果要我把银子还给你吧,咱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您放心,只要她敢开门做生意,我肯定给你搅黄喽,你是洛馨阁你怕啥,不过你别怪我多嘴啊,我这人就是好奇,这地儿也不止她一家卖纸,为啥你单单要让这家长个教训咧?” “你闭嘴!让你小点声儿你还在这儿嚷嚷,三天,顶多再给你三天时间,办不到就把银子还回来,然后滚蛋!” 沈云杳停下手,这还真是吴账房的声音啊。 可是不是,他与人密谋要搅黄她的买卖,为什么偏偏要到她的窗户前来说啊,这会不会太过张扬了一点? 生怕她不知道没有准备不够刺激吗? 她停下手,仔细听听他们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就听到那个声音连连给吴账房保证道:“您放心,她盘了铺子总不能一直不开门,过几天保准要开,到时候我找几个学生,分开上门把她的纸买回去,然后再偷换一批发黄的旧纸,说她好赖参着卖,欺负穷苦学生,纸回去还没几天就发黄发脆不能用了!” “就在她门前坐着闹,坐两排、呃不!三排!给她整整坐满三排穷学生,她这买卖铁定要黄,您就放心吧!” ……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吴账房对那人的主意很满意,言语间都能听得出兴奋期待的感觉来,沈云杳在窗户后面听完了整个提前预告。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再说话,换了个临街的窗户悄悄开了一点窗户缝才发现,两人已经走了。 也发现为啥这两人选了这么个地方说她坏话。 推开窗户,城南的这块洲地上只有一条街巷,两边的铺子除了她这儿以外,都开着门有不少客人在选东西,对面洛馨阁更是进进出出的人最多。 而她方才干活待着的那面窗户外,没再有其他的铺子,而是临着一块坡地,坡地下就是曲河岸边,这一块儿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除了这儿,还真没有临时好说话的地方。 想来那人突然来找,吴账房留着心眼子,不想让洛馨阁里头的客人看见他跟那个使坏的人有往来,又不能离开洛馨阁太久,才躲到这坡地上头来说话的。 不料被一连好几日都没来铺子的她听个正着。 沈云杳仔细回忆了一遍印象里那人的声音,这人只要来铺子里除非不开口,否则她就一定能听出来。 至于他要找人来假扮学生还是真学生,这个不重要,假冒伪劣要上门,那她打假就是了,给她做的纸做个印记也不难。 沈云杳淡定地坐下来继续擦自己的木刻活字,有了这个,她以后还能印些东西来卖。 擦完了拿到小屋子里摆在架子上等自然干透,她随手把老夫妇留下的破损画卷展开来看,有几幅看起来画得还挺好,若没破损当初应该都能卖个好价钱,而不至于被卷起来丢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 她一时技痒,在长桌上把画铺开,将就着使用收拾出来的一点工具,要把那幅最有潜力卖个好价的画给修复出来。 其中两幅最引她注意,一幅的是青山脚下曲河泛舟,山峦俊秀,烟河杳渺,一叶扁舟度山几重,落笔清爽颜色柔美,只可惜从中间撕裂成了两半。 另一幅是一张美人图,画卷上的女子坐在假山池边喂鱼,女子面上神情画得十分传神,有一种恬静的幸福感,可是碎得比上一幅还要过分,直接是由五块碎片直接拼好的。 这些画,前铺子的掌柜大叔似乎试图修复过,但效果不是很好。 撕裂痕迹在背面用涂了胶的纸条固定住了,但正面还是痕迹明显,许是这个原因卖不出去,便被藏在这小屋里了。 沈云杳仔细地把画铺平,用烧开的水浇画,配合软布巾一点一点地小心清洗,如此反复了五六遍 第108章 不察的关切 回到后山脚下,陆叔和陆川去归还牛车,沈云杳和小芙扶着何氏,许婶给拎着沈云杳的篓子往家里走去。 她不经意抬头,见着矮墙后头站着一个人影,瘦高且身姿俊逸,她一眼就瞧出是宋言。 他就着月光看到她回来了,又转头离开了矮墙边,等她们回到家中,他已经回屋里去了。 沈云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亮着烛光的窗户,想了想跟许婶要了留给自己的晚饭,端着碗趁机进了宋言的屋子。 不等了,就今晚吧,晒不了太阳晒月亮也行。 沈云杳端着碗坐在宋言和陆川屋里的矮凳上,她扒饭,宋言则慢慢地吃着烙饼。 他除了偶尔抬眼看她一眼,没有其他的动作也不与她说话。 沈云杳也没管他,反而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盘下铺子后的事。 她简略带过了吴账房和他找来准备搅事的人,专门说起了今天的意外惊喜,那一整箱的木刻活字,以及修复的那几幅画。 提及画风如何飘逸出尘,她察觉到宋言微不可察地扫了她一眼,一眼又一眼。 他果然还是对读书人的东西更感兴趣,字画什么的,她便往这方面多说一些。 末了还不忘与他道:“宋言,你不知道,那两幅画画得真是好看,山水出尘美人绝色,可惜破损了卖不出去一直堆放在小屋里,我可是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就因为这个才耽误到天黑才回来” “不过我在干活的时候也突然想出了个好法子,等铺子开张头一日一定能引来很多人,你要不要听听我这个厉害的法子?” 她也不管他回不回答,接着继续往下说,“我准备找玲珑帮忙,寻一个玉阳跳舞跳得好的舞姬,把一小段她跳舞的动作全都画成画,然后按顺序叠放在一起,通过滚轮一样的……嗯,就是类似走马灯的东西,把所有的画都转起来。” “到时候看起来就像画里的美人在翩翩起舞一样!” “喏,我再把这东西放在临街的一面窗户上,来往的人都能看见,再找人在一旁弹琴伴奏,是不是很有趣?” “不过,在那之前,窗户要改大些,这样才更显眼,然后画画的纸也需要另外专门做,这种纸以后在铺子里能买到,有舞姬画的展示,新出的这种纸应该能吸引不少画师来尝试。” “嗯……这事还得找丘南齐帮忙,要让画面动起来,可是要画很多幅画的,我一个人可能来不及……” 她说了许多,但都没提宋家的事,也没提青山书院,她始终觉得其中的轻重宋言未必不清楚,且与他说这些的人一定已经很多了。 比如她回来的路上就听小芙说俞县令和衙门里的另一个不知道什么官今天来看宋言了,还有陈叔。 俞子濯十有八九就是来劝宋言看开些的,而陈叔则是前几日跌伤了脚,那天没能去接宋言和送老东家出城,内疚得老泪纵横,非要留下来照看宋言,不回老家去。 宋言不同意,让俞大人走的时候把陈叔也领走了。 这事她猜是宋言没法给老陈叔支付月例银子,他自己都要留在她这儿吃饭…… “哦,对了,钱的事你倒是不用很担心,上次盘铺子我借了你的银子,当时说好算你一份的,不如这样,你跟我,小芙和陆川,咱们轮着到铺子里,钱咱们四个平分。” 她随口说道,即便宋言不想去,她也会分他一份,当初借银子的时候说好的。 只不过人来的话就四人平分,不来就少分些,她更多的是想把宋言拉出屋子去做事,做什么都好。 他不答应也没关系,下次她找其他机会再提就是。 “好。” “你要画的画,我帮你。” 宋言声音沉闷而嘶哑,他即便没有刻意去看她,但余光总也能瞥到她的动作神情,方才他一直没说话,她看起来有些担忧,而后说起那间刚盘下还没开门的铺子又眉飞色舞起来。 说了半天不见自己有反应,又露出了些不甘心,他看了几次不自觉就脱口而出了“好”字。 倒不是为了银子,他去看过王铎送回来的他的箱子,里头没被人动过,他离开宋家回书院的时候,带了一些他娘留给他的物件,这些东西便没被抄家抄了去。 实在艰难的时候,拣一两样当了也能顶一阵。 他愿意去她的铺子里,只是想着若是能让她和陆家都放心,这些天有很多人来劝他,但其实那些道理他要说能比他们说得更多。 他也并非因为宋家遭难而一蹶不振,他只是担忧大伯一家之余,一直在想那个先给越氏通风报信,后替她跑腿典卖,助她逃脱的人到底是谁。 越氏直至今日都没有任何消息,当时在牢里,大哥提过越氏手底下的仆人给她透信,但这个仆人一直找不出来是谁。 越氏被关进祠堂,她身边的人明明全都扣在了柴房等待审问的。 除此之外,便是他今后还能不能顺利参加科考的事,照今日俞师兄跟许令山一道带来的消息来看,恐怕不太妙,他起先的担忧有可能会成为事实。 因为章呈厚贪腐一案,他早想过或许今后无缘科考,师兄那边的消息是还未最终定局,待数月后,得着了从京中返回的批复才可知。 只要有所转圜,等三年又何妨,为大伯一家平冤,科举仕途是必走之路。 沈云杳突然听到了宋言说了好,还有一些惊讶,她看着他好一会儿了,他有些憔悴,也难怪,才吃了一小块饼子能不憔悴吗。 上次她拿了五个饼子进来,现在盘子里都还剩下三块。 一个成年男子这么吃,根本填不饱肚子,沈云杳有些看不下去,但也没直接说他。 她眨眨眼,把碗筷往桌上一搁,转而先给他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来。 “行!那我们三个人一起画 第109章 巨大走马灯横空出世 沈云杳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就抓耳挠腮画起巨型走马灯的图纸来。 说是走马灯,其实她要做的更像手摇的动画机,不过是大小放大到半扇门那么高,手摇杆也要改成脚踏驱动的链条装置。 这样放在铺子里人力转起来没有那么吃力,不过铺子的格局要再改改了,她的铺子是最后一间,前头有些空地,把窗子扩大延出去些用来放置这个动画机,若那日不用了,就当个展示的橱窗用,既不会挡着谁家,也能不占里头的位置,宽敞些让人进来能好好地逛。 还好当初她预留了些银子,不然做这样的改动,即便有陆叔帮忙,也要出不起材料钱。 说起陆叔,得亏这几年他虽然都在庄子上做管事,但木工的手艺没落下,听她描述和看她画的例图,愣是跟她一起琢磨出了这个东西,用一些边角废料做了个巴掌大的小样出来。 沈云杳拿到手后又试验了几次,找陆叔整整改了三次模型,才得着一个暂时满意的结果。 轻轻拨动着画面,真的能动起来,她还只是随意画了些样稿来测试,十五张小画前后连贯起来反复不停地翻动着,怪有趣的。 这个新奇的物件没一会儿就把在屋里缝小娃儿衣裳的许婶和她娘都吸引出来了,小芙看她操作了好几次,忍不住好奇地试了试,眼睛都亮了,“阿姐,真的会动!真的会动!” 许婶在一旁也惊呼起来,“哟呵!这、这咋还真动起来了咧,这啥玩意儿啊,让我试试!” 陆叔甚是骄傲地慢吞吞收拾自己干活的工具,收进筐子里又摆出来,脸上都是对自己手艺的满意和得意。 他看向跟小芙一起玩得不亦乐乎的许婶,“那肯定能动哇,不能动要我做这劳什子玩意儿干什么。” “怎样?有趣不,等有空了给你们一人做一个小布丁点的拿着玩儿。” 许婶嗤了陆叔一声,“不害臊,那是云杳的脑瓜子好,想得出这样的点子来,看给你得意的。” “你可留着点心眼,这东西别给什么人来问你都憋不住给人说了去,坏云杳的事。” 许氏给陆叔使眼色,提醒道,这玩意儿要叫云杳的那个货郎姑父瞧见了,不死活得也鼓捣着拿去卖啊?这云杳费心想出来的,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陆明义瞬间了然,赶紧点头道:“那肯定不能说,就是看着玩意儿新奇做几个给你们玩,我也过过手瘾,谁想来打听,看我一锄头给他挥出去!” 沈云杳没留意许婶和陆叔说些啥,只看他们一个个都好奇地围着看,对开业用这东西来迎客更加有信心了,人都喜欢新奇有趣的,这波宣传肯定能火出城南洲地! “哎?我看看,这不是宋言么,沈云杳,你画他做什么,还不如画我和小芙呢。” 陆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嘴上不屑,转头就捧着东西凑到她跟前来,“怎样?明日后日的活儿我全包,你给画个我和小芙的,就画我们一块儿在这院子里做纸就行,不要你填色儿,成不?” “成啊,等开业那天你来铺子里负责转这个,转个三天我给你画一个。” 沈云杳从陆川手里拿走了模型,随口诓陆川去干苦力活,谁知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行!你说的!你可别忘了!” 陆川笑得嘴巴咧得合不拢,沈云杳懒得理他,抓过模型拿进屋去给宋言看。 “宋言,你瞧,我们做出来了,这只是个模型,到时候陆叔会帮我做个大的,这么大!” 她就这他的门比划了出来给他瞧,开心得好似捡了块金子。 宋言点点头,看向她拿过来的那个东西,随即就皱起了眉。 她在上面画他做什么,还是画他坐在长条凳上吃饼…… 所以刚才他们在院子里围着这东西把玩了半天,就是在看他坐着吃饼,不停地把饼往嘴里塞塞塞的画? 宋言瞬间有些不自然起来,脸都有些红了,他假装自然地接近那个东西,把它从桌上拿下来举到眼前开始琢磨。 “……这是什么。” “动画啊,有不有趣?” “动、画,这名字倒还挺贴切。”宋言刻意别开眼不去看自己被沈云杳画下来的傻样,认真道:“这画能取下更换吗?” “那肯定得能啊,不然多浪费材料啊,做一个小的就算了做大的岂不耗费巨多?”沈云杳从宋言手里把模型拿了过来,熟练地开始拆下宋言的小画拍在桌上。 “喏,你看这不拆下来了?” “嗯。” 宋言默默地把小画拿起来看,一张、两张、三张…… 短短的几个重复的动作,她竟然就画了十五张小画,宋言手里拿着整整齐齐一沓自己的吃饼图,既惊讶又无奈。 还有些……异样,她到底是看自己吃饼看了多久啊,怎么能画出这么多张来的。 “对了,宋言,你能不能今晚就帮我刻一个云烟阁的章子出来,我明日想要用,还挺急的。” 沈云杳看宋言心情不错,便跟他讨几个章子,他字写得好,刻章也不在话下,云烟阁的章她可有大用。 “明日要?” “可以。” 宋言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下来,沈云杳松了口气,把想要的大小给他说了,外头又有人喊她。 “云杳!你出来看看,这个用来做框子可合适?” 外头陆明义的声音传来,沈云杳赶紧探出窗外,“来了,陆叔!” 她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他的屋子,那小物件也落在桌上没拿,宋言又回到桌边,把个小物件拿起来反复端详。 倒是有些奇思,把走马灯改成了这样,灯是不太像灯了,但画面动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又想起了沈云杳画的自己吃饼图,扬起的嘴角又放了下来,唉…… 就是怎么画了这个? 第110章 画中仙,美人起舞蹁跹 隔日天才亮,沈云杳等在了院子里,陆川打着哈欠出来的时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丢给她一个小筐子,自顾自打水洗脸去了。 “沈云杳,你折腾这么多个章子干嘛呀,让宋言叮叮咚咚嚓嚓敲了一晚上,我都没睡好,醒来了四次他都还在鼓捣这些玩意儿。” 沈云杳呆了呆,宋言刻了一晚上? 她低头在筐子里翻了翻,她昨天没给他说是要一个章子吗,竟然帮她刻了六个? “宋言他现在……?” “睡了睡了,把东西给我就倒床上睡了,还是我给他盖的薄被呢,你说你看不得他清闲还是咋的,一晚上六个章子!” 沈云杳呵呵干笑两声,她是说了今日就要,但没说一要要六个啊,这弄得她都有些内疚了,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那、那就让他先睡,今天别喊他了。” “对了,今天我要去找玲珑,你跟小芙做纸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些章子沾上你准备的香橼汁,印在纸的四个角,纸的中心点也印上。” “铺子里我上次拿了些过去,今晚上我带回来,以后放到铺子里卖的纸,咱们都给加上印。” 陆川听得不甚明白,“为啥呀,这好好的纸印上章子别个不愿买了怎么办,这不好写字了嘛。” “放心,就用香橼汁,看不到的。” 沈云杳便把吴账房要找人在开业那日砸云烟阁招牌的事说了,陆川听了冒气火来。 “什么人!摆弄这鬼心思,你在家等着,我跟小芙上他家把他那些纸都给他扬了!用水都给他泼了!看他还嚣张了。” “不用去,就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别没的带坏小芙啊,要是他报官把你们抓了你上哪儿说理去?到时候他不承认事又还没做,你能把他如何,挨罚的还不是咱们。” “放心吧,戳了章子就没事,他要让人来买,咱们就挣他钱,这样简单多了。” 沈云杳边说边收拾好画笔和纸,还有昨晚做的那个模型也要带上。 模型昨晚上宋言用布包装好了放在窗台上,她直接一起装好装在篓子里背在背上,“我娘起来了要是问,就说我今日你去城南牡丹画舫找玲珑了,这次天黑前肯定回来。”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错开她娘出门,这会儿要不走快些,一会儿不定能顺当出门去。 沈云杳背着篓子下了后山,穿过桑榆庄要进城去,这桑榆庄如今也变了个大样,宋家二夫人把这里给了章家之后,还没在章家手里捂热,章家就没了。 眼下这里被封着还没个具体的告示贴出来,人也都被遣散得差不多了,到处是荒芜在地里的桑树苗子。 只偶尔有几户没地方去的,大着胆子偷偷留在了这里,夜里不敢点灯,白日也很少出门,就怕让官差路过发现了,把他们撵出去。 沈云杳赶早走在静悄悄的庄子里,除了自己脚踩枯叶枯草的咯吱声外就没啥动静了。 她路过原本沈家的旧屋,这里后来分给了一户姓高的人家,章家事发后人搬走了,本来该是空的。 但里头却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旷的庄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沈云杳匆匆瞥了一眼,没想理会,加快速度走了过去。 她走远后,沈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露在缝隙里,久久张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沈云杳到了柳玲珑的画舫上,把来意一说,玲珑大方地应下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找人跳支舞让你画,这还不简单么,你稍作一会儿,我这就去安排。” 玲珑大早的依旧很闲,丘南齐正好也在,听说了她要做的东西,兴致大起,非要看她那个模型,沈云杳献宝似的从篓子里拿出布包,一打开,傻眼了。 画呢? 她画的宋言吃饼图呢! 没有画没法给丘南齐展示,她只好匆忙掏出纸笔,在纸上草草画了几笔有个样子,装上模型给丘南齐看。 “哎哟我的天!这也太神奇太好玩了!比普通的走马灯动起来要逼真得多了,我试试,你等着我画几张试试……” 丘南齐拿着她的模型回屋子里鼓捣去了,原本说要跟她一起画画也不去了,等着她画完了给她填色。 沈云杳便自己去到船尾的甲板上,玲珑找来的舞娘已经换好了衣裳在那里等候。 “秀芯,你好好跳,云杳怎么说就怎么做,等她画完了才能去干别的,若是跳得好我回来少不了你的赏。” 玲珑把人给她安排好,就下了画舫,要去东市取新定做的琴,这琴花费不少,别人去取她不放心,必须亲自去。 玲珑离开后,沈云杳谢过来帮忙跳舞让她作画的秀芯姑娘,铺开纸示意她可以跳了,她先看了一遍,才开始画。 秀芯果然舞姿翩跹,临河起舞跳了段仙气飘飘的舞,但多了一点眼风撩人的勾魄姿态,整体沈云杳还是满意的。 起舞的姿势她很快勾勒完毕,但定点的动作就需要秀芯多做几次才行。 如此反复了几遍,秀芯就有些不耐烦了。 “沈姑娘,你什么时候能画好,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沈云杳知道这画会很麻烦,但她已经尽量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给秀芯道歉,“快了快了,还有七张。” 这种画要能连贯地动起来,每两个相连接的定点动作之间需要画十到十五张画,她为了节省舞娘的时间,也只打算在这里画这些定点的动作。 总共短短一小段,只设计了十四个节点,然后连接最初的动作,循环下去即可。 至于节点中间的部分回去后她再凭借记忆补充,这已经画到一半了。 “七张?!” “不是,沈姑娘,你这要画那么多张你早说呀,我还以为只画个两三张就完事了,你这样画到晌午都画不完,我的事都不用干 第111章 不干拉到,换人 沈云杳这才明白过来,她找玲珑帮忙,玲珑安排了秀芯,秀芯想要她画像售出后得到相应的报酬,所以没明确之前不肯干了。 虽说她秀芯有话不直说拐弯抹角的姿态让她很不舒服,但单论给模特报酬这一点,她是认同的,她可以给,但也要确认玲珑和秀芯之间是如何商定的才好给。 “秀芯姑娘,若你是为了提报酬这事,那我们可以好说。” 沈云杳沉住气,停下笔看着秀芯,认真道:“首先,这些画我不是画来卖的,但若是有人非要买,到时候可以付你一笔酬金。” “但我也需要知道,你跟玲珑之间是怎么约定的,她是否有在让你来帮我忙的时候,给你支付过了酬金?我刚刚听她说……” “你别想拿玲珑来压我,她是她,你是你,再说了,她可也管不着我,我可没身契在她手上。而且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画像卖出去的所有银子都要归我,不是酬金。” 秀芯打断了沈云杳,嘴角浮起讥笑,“谁看得上你那酬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在外头跳一支舞多少银子,你若只想分一点酬金,那还是算了。” 沈云杳这才想起方才玲珑跟秀芯交代好要配合时时,秀芯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要她画卖出去的全部银子显然是必不可能答应的,能画画,不能画就拉到,她不惯这种有话不提前说,等人做到一半了就跳出来嚷嚷以此要挟的臭毛病。 真以为她舍不得这已经画好的,就得求着她跳? “既如此,秀芯姑娘现在就可以去忙你的事了,我的画也不需要你继续跳了。且你要清楚一点,一幅画能最终挂在铺子里供人观赏或是得着个好价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功劳。” “从画师到店里的伙计,都为此付出了辛苦,你要卖画全部的银子,是不可能的。” 沈云杳言辞拒绝了秀芯,已经画好的画就算都废了也不会答应。 何况她还用这样的手段试图拿捏自己。 秀芯看她坚决,拿捏不成,哼了一声,“哦?那不好意思了沈姑娘,你告诉玲珑不是我不给她面子,是你太不识抬举,和怡,我们走。” 秀芯带着给她伴奏的琴师扬长而去,沈云杳默默收拾着画了一半的画,因为在玲珑的船上,不可给她添麻烦,她刚才也只是说秀芯几句,此刻郁闷的可就成了自己。 又要重新画了,而且这突如其来的,现在画谁啊? 她正苦恼着上哪儿再找人来画,身后突然传来了小小的怯怯声音。 “沈、沈姑娘……” “那个……我、我、秀芯刚才跳的,我也会一点儿……” 沈云杳猛地回头,画舫里不知何时来了个怯弱的小姑娘,她面庞清秀干净,没有上什么脂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没有清冷的气质,整个人有些胆小的样子。 “你刚才说什么?” 她沈云杳放下手里的画,朝这姑娘走过去,“你也会跳?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里透出惊喜,这不天眷顾么!上一个不干拉倒,她这就又寻着了一个。 “会跳,这支舞是玲珑姐专门请了人来排的,画舫上除了秀芯,还有我也学了,不过秀芯她是主舞,若是她不舒服跳不了的时候,才会换我,我还没能上台跳过的……” “我叫平卉,沈姑娘。” 沈云杳当即拉着平卉到甲板上来,左看右看平卉,她简直太合适刚才那支舞了,比秀芯还要合适,她身上清灵的气质才更像画中仙啊。 只是有些怯弱,于是她开始鼓励道:“平卉,你试试,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若是不习惯我在这看着,我到那下边去也行。” “你放心,我会付你酬金的……” 沈云杳话没说完,平卉赶紧打断了她,“不不不,你不用付我酬金,玲珑待我很好,给我地方住给我饭吃,还让我学了门本事,她要给你帮忙,我不会要你的银子,也、也不会要玲珑的。” “还有,你也别气秀芯了,她是牡丹画舫上舞娘中最受欢迎的,岸上不少人来挖她走,她本来就不想跟玲珑了,所以她才会不听玲珑的直接张口问你要银子,其实玲珑已经私下跟她说了会给辛苦钱的。” 平卉姑娘反而转头安慰起了她,沈云杳瞬间对她印象好上加好起来。 因为秀芯甩脸不干的不快也很快烟消云散了,平卉的确是个很好的模特,她清灵起舞,又每每在她需要定格的画面停住许久,好让她画得更容易些。 直画到太阳就要落山也没有一句怨言,沈云杳把所有的画稿都准备好的时候,平卉已经湿透了衣衫,鬓发也湿粘在了脸上。 “沈姑娘,你真的都画好了吗,若是还没有不用担心我,我还能跳的。” 平卉擦了把脖子上的汗,朝沈云杳喊道。 沈云杳赶紧把她扶到边上坐了,“画好了,你瞧,这些我拿回去再把颜色补上,就都好了,到时候我的铺子前面,有这么大一扇窗户,上面就放这个,你跳舞的画很多人都会看到,你跳得真是太美了!” 她一面说一面掏出了荷包,要给平卉酬金,“今天你帮了我大忙,这些你拿着,我刚盘了店手上不宽裕,只能给你这些,若下回再找你,一定给足五百文,你当得的。” “你可也别说玲珑会给,她给是她给,我给是我给。” 沈云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三百文硬是塞给了平卉,“若你不要,下次我可不敢再找你来画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声高调冷哼打断了她们,“哟!还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刚才不还不舍得给么。” 秀芯摇着扇子从外面回来,先是扫了眼沈云杳画好的画,脸色微变。 随即上前打量了一眼平卉手里的三百文钱,“呵,我当有多大方呢,就这还好意思拿出 第112章 忍不了就揍扁她 沈云杳一点也没跟秀芯客气,把人拉低了就避开头脸手脚挥拳就打,吓得平卉在一旁愣呆了,秀芯的琴师也抱着琴不敢过来。 “哎哟!哎哟哎哟,你竟敢打我!和怡,你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啊——快点过来帮我把她——啊——把她拉走!” 秀芯手胡乱挥着,但沈云杳总在她背后,够不着,都只能大喊自己的琴师上来帮忙,谁想和怡是个怕事的,抱着琴就溜了,一面跑还一面喊:“秀芯你撑住,我这就去找玲珑!” “和怡你回来!” 秀芯高喊无用,和怡早跑远了,平白还因为停下来喊人多挨了几下沈云杳的拳头。 不过沈云杳也没好到哪里去,秀芯发觉没人帮自己后,仗着跳舞的身子软,扭腰就拽住了她的胳膊,掐了起来,不时还要朝平卉踢去一脚,“都赖你这个死货!” “平卉,别发呆,回船舱里去!” 沈云杳拽住秀芯,让平卉赶紧走,平卉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慌忙开始捡沈云杳给她的铜板,捡了几个发现不对,把手里的铜板又堆放在了甲板上拢成一小堆,上来帮沈云杳的忙。 沈云杳有平卉帮忙,两人拽打秀芯一个,瞬间压力小了很多,痛快地教训了秀芯一顿。 等她把秀芯推到在甲板上,玲珑终于赶回来了,和怡紧跟在她身后,大老远就开始指着沈云杳不知嘀咕些什么。 秀芯跌倒在甲板上,也看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玲珑,本来还想拽住沈云杳的脚把她也拉下来,瞬间就放手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在甲板上蜷缩成一团,哎哟哎哟个不停。 沈云杳站定了才发现,牡丹画舫上的其他舞娘和琴师都来围着看了,船舱里,阁楼上,都站着人,还有玲珑也抱着琴回来了。 她擦了擦脸上被秀芯的长指甲划破的一道小痕,把额前散乱下来的发丝拨挂到耳后,啧了一声,脸上有点刺辣,但不妨事,趁着玲珑还没到跟前,偷偷又踢了一脚躺着装样子的秀芯。 “沈云杳,你!” 秀芯捂着肚子回头瞪过来。 “我?我怎么了,哦,你可别赖是我让你躺着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沈云杳两手一摊,“大家都在,你随便问。” 秀芯咬牙,“你没说,你打的!” 沈云杳不吭叽,的确是她打的,但秀芯先前猛得很,她跟平卉两个才摁得住她一个,分明她就是看见玲珑来了装的。 沈云杳忍不住又偷踢了她一下,不是要装起不来么,不踢白不踢。 直到玲珑行至甲板上,秀芯已经挨了她暗戳戳的七八脚了。 “怎么回事?”玲珑拧着眉毛扫了一眼地上赖着的秀芯,让人去给沈云杳搬把椅子。 秀芯一看阵势不对,立马恶人先告状,“是她!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她扑上来就打人,哪里来的母老虎河东狮,我还让她画了大半日呢!” 玲珑不看秀芯,让平卉起来,“你来说。” “我、我、我今天……”平卉一紧张就开始磕巴,偏偏秀芯还一直瞪着她不放,沈云杳哼了一声,上前站在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的秀芯脸前面,腿肚子挡住她那双剜人的眼。 “平卉,不怕她,你随便说!” 就算说她先动手打的秀芯也无妨,她做了肯定认! 平卉心稍稍定了些,略略直了直背,把今天玲珑走后画舫上的事说了一遍。 “秀芯,平卉说的是真的吗?” “她胡说!她们两个明明就是一伙的!平卉老早就想要取代我,今日我不过是跟姓沈的说我外头还有事,要去一趟,回来再配合她画,谁知一转头平卉就勾搭上了,我回来看到他们都已经把画画好了,不过是问了两句,她们就要打人,这事没完!” 玲珑一边听,一边让人拿了药膏上来给沈云杳涂抹,她手背和脸上这些露出来的地方都叫秀芯挠了好几下,看着惊心。 反倒是秀芯,沈云杳刻意避开了她露在外头的皮肤,本来是想着她是一个舞娘,打花了脸没法子上台要讹自己赔她银子,没想到这时反而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些。 也让秀芯的攀咬显得更可笑。 玲珑命人把沈云杳画的画拿过来,看过之后揉了揉眉心,“秀芯,不用说这许多,你今日做这出般行径,想要什么就直说了吧。” 秀芯咽了口唾沫,“玲珑你这是何意,你不信我你信她?” 沈云杳撇撇嘴,信她怎么了,她比她要可信得多了去了,但玲珑在袖底敲了敲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就勉为其难地闭嘴了。 “我为何不信她?” “你要不要看看这些画?你说她画了大半日又转头勾搭平卉,她闲的吗?已经画了这么多了为了什么要从头再折磨自己一遍?” “为了平卉比你跳得好?我反正找不到她又何必要这么做。” “所以,秀芯,你闹着一出到底想要什么,不如直说了吧。” 沈云杳忍不住鼓了两下掌,就是,她为什么啊,平卉就算是她亲妹子,她也不带这么折腾自己不是。 “机会我给你了,你不说就不要怪我先说了……” 玲珑话没说完,秀芯赶紧自己站了起来,揉了揉腰急道:“要我不追究她也可以,我要离开牡丹画舫,现在就走,且日后我每条一场的金银,都与牡丹画舫无关。” 秀芯说完,牡丹画舫上的人都沉默了,沈云杳本来还想怼她两句,什么不追究她,她还怕她追究? 她刚想说话,玲珑拦着不让,定定地看向秀芯,“还有其他的吗?” “没、没了。” 秀芯脸上露出忐忑,紧张地看着玲珑。 牡丹画舫的规矩,自打头一日在这曲河上收授徒弟,就明明白白黑纸白字地写了,不收身契,但在牡丹画舫一日,挣来的赏银都规画舫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