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鉴宝小俏媳,忠犬军少宠不停》 第1章 钱还没捂热就被弄死了 宋晚意躺在鸡公车上被颠簸得快散了架。 夜色里,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妇人在旁边喋喋不休。 “你说你有什么用?让你去打个猪草,还能滚到山底下去!怎么没把你摔死还能省了份口粮…” “我死了李疏鸿回来你们怎么交差?!”宋晚意烦躁地呛了一句。 那妇人被抵得面色通红,不服气地瞪了宋晚意一眼。 “这一家子人干脆饭也别吃了,爸还给书记送了两碗白米借来车子,我看剩下的半个月一家人怎么活!” “也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还端着在宋家做大小姐娇生惯养那一套!咱家的人早晚要被她祸祸光…” “行了!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你瞎嚷嚷什么?!”拉车的汉子出声呵斥。 宋晚意在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冷静下来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穿越了! 而身边这个走三步骂一句的女人,正是李家三儿子李世尧的媳妇,顾蓉娇。 明明前一瞬还在北京三环外的那栋小洋楼里与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恋爱脑妹妹吵架。 谁知下一秒,恋爱脑宋禾带回来的野男人倏地从角落冲出来把自己推下了楼。 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宋禾趴在楼梯口朝自己拼命伸长了手臂。 而那个推她的男人,却死死拽着宋禾的肩膀,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他身后那一排排梨花木架上摆放着的古董珍玩离自己越来越远,宋晚意绝望地瞪大双眼。 宋家完了…她前半辈子在古董界打下来的赫赫名声,也跟着完了。 再睁眼时,宋晚意发现自己躺在深山的坟地里,脚边还躺着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没了呼吸,脖子底下的狗尾巴草上还挂着一滩污血。 她慌忙中爬起来想要离开,谁知脚底一滑,顺着坟坡坡滚了下去,然后就没了意识。 在接下来那个长而离奇的梦里,宋晚意看到自己从城中老宅子出嫁,穿上大红色喜服,嫁给了李家长子,李疏鸿。 李疏鸿两年前去当了兵,村子里多事的婶子见她软弱斯文便处处为难拿捏,周围人笑着骂着叫她:宋晚意……宋晚意…… 原身竟也叫宋晚意。 紧跟着是婆家出事,家里的房子被没收,一家七八口人集体搬进了跳蹬村最偏僻的一处泥巴房子。 她一个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古董店老板,眼瞅着刚谈下一笔大单子,钱还没捂热就被人害了来了这个鬼地方! 越想越气,忽觉胸口一热,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 “呕~” “妈呀!李世尧!你嫂子吐血了!”顾蓉娇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拿手去捂宋晚意的嘴。 宋晚意想把她的手拍掉,心烦意乱间下手也没个轻重,修长的指甲在顾蓉娇手臂上留下五道齐齐的血印子。 “李世尧!你嫂子这是要废了我啊!狼心狗肺的!早知道就该让她死在山里头……” “够了!”李世尧眉头紧锁,可他也是个粗人,见宋晚意吐血也乱了分寸,只能强装镇静。 “这话让爸妈听到了,准扣你伙食!不回家了,直接去队上张医生所里!” 顾蓉娇只干嚎两声就收了音,她才不想饿肚子。 出了林子,细密的雨水落到宋晚意脸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然后从胸口呼出一口浊气,迷迷糊糊的又晕了过去。 …… “不行啊李书记,咱们家晚意是干活的时候受了伤,咋能因为她受了伤就不给她那份粮食呢?” 李父李斯行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几近哀求着。 “李叔,不是我不讲情面,你看看晚意,连站起来都够呛,给了她那份粮食,她干不了活啊,你也知道,咱们如今是挣多少公分,配多少粮食……” 书记李东平抖了两下肩膀,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屋内探了探。 “爸!别为难书记了,要不我明儿个起,少吃半碗,把我那份匀给嫂子!” “说什么胡话,哪有男人把粮食让给女人自己饿肚子的道理!” 宋晚意撑开眼皮,看到李世尧涨红着脸,被李父李斯行训得垂着脖子。 李母柳安娴坐在床头目色空洞地望着这一切,仿佛外头吵闹皆与她无关。 这一家子人,过得未免太窝囊了! “书记的意思是想卸磨杀驴了?!”宋晚意冷笑着打量李东平,”劳作的时候我李家出力出人,得的公分在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着?现在想扣下我那一份?!” 李东平不满地皱眉提醒:”晚意啊,你说话别太难听,大家都是一个队的不是?” 宋晚意气结,本想爬起来把这个李东平怼得心服口服,奈何刚穿越过来身子太虚,一口浊气卡在嗓子里,咳了半晌。 李斯行怕闹出事,忙把李东平请到院子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李东平在外头骂了两声就走了。 宋晚意翻了个身,等眼睛适应了周遭昏暗的光线后,心底已经凉了大截,这李家也太穷了! 屋顶破了两个洞,感谢老天爷仁慈出了太阳,才让她看真切周围家徒四壁的窘迫。 整个屋子就摆了一张老木床,床边安置了个不足膝盖高的竹编柜,多看一眼都觉得寒碜。 窗户是拿报纸糊的,上头印着1976四个加大加粗的墨字。 她转动眼珠,那句“爸”“妈”怎么也喊不出口,喉咙咕噜咕噜响了几声,才脱口而出:“世尧兄弟…水…” 在原身残缺的回忆里,李家就李世尧对她最好。 本来前两年顾蓉娇也算个热情善意的好妯娌。 可李世尧对她太好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到顾蓉娇耳朵里,妯娌的关系就变了味儿了。 在外头收拾饭桌的顾蓉娇一点就炸,手中那张破了几个洞的抹布被重重丢在地上。 “什么世尧!宋晚意!你干嘛叫我男人叫得这么亲密!你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说…” “蓉娇!”李斯行及时喝止,气得连身子都颤了几颤,“你是李家人!怎么还听了外头的脏话回来胡诌诌!” “我就说爸你一碗水端不平!我才是老三的媳妇儿,外头的人当着我面儿地讽刺我,也没见你冲上去替我说句话啊!” 宋晚意俯在床边喘气:”人家说什么你就能信什么,真白瞎了你男人对你这么好!” “今后谁再造谣,我非要把这些人逮起来打一顿不可!”李世尧面色涨红,拳头在背后握紧。 院子里头一阵霹雳吧啦响,一个穿灰衫的男人抬脚进屋,神色紧张地望着屋里的人。 “老三,什么打啊杀啊的,当真是出人命了?!” 等他看清躺在床上眼睛睁得滚圆的宋晚意,目光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爸,妈,队上今早从山上抬下来个四队的,书记说下午让大嫂也过去一趟。” 李斯行狐疑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宋晚意:“这关你大嫂啥事?” “嗯…那个四队的,说是断气了,有人看到他手里还攥着大嫂衣服上的扣子。” 第2章 你男人回来了 屋里的人皆倒吸口凉气,就连刚才粗着脖子撒气的顾蓉娇都怕得压低了声音问:“二哥,啥意思?那个人是她杀的?” 边说边拿惊恐的眼神去看宋晚意。 李朝旭没点头,却也没否认:“得看书记怎么说了,我还得去地里,就是回来通知你们一声。” 接着,他和李斯行走到外头院子里嘀嘀咕咕地讲了一阵,就匆匆赶去地里翻土了。 宋晚意合上眼睛回忆,那个四队的莫非就是她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个男人? 难道原身生前同他发生过什么? 可是把记忆搜了个遍,都没能翻出来原身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她失手杀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粗略推算,如今应该是艰苦十年刚结束没多久,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提着一颗心过日子。 杀人…应该很严重吧? 顾蓉娇收拾完碗筷回来,一脸冷漠地扫了一眼宋晚意,没忍住吐槽:“你还挺牛的嘛,都敢杀人了,你知不知道杀人是什么罪过?” 宋晚意怔怔地撩开眼:“不是我杀的。” 反正先否认就好了,虽然宋晚意还没想好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可总不能这个身子还没住热乎,就倒霉催的犯事挨批斗了吧?! 顾蓉娇“切”了一声,去侧屋换了身衣裳出来,也不管宋晚意还躺在床上等水喝,只甩下一句:“我干活去了。” 私心说,她确实见不得宋晚意好,镇上地主家的大小姐出身,长得白嫩娇贵,又识字会算数,同农民出身的她自然是不同的。 可是宋晚意刚嫁过来那会,又给了她许多东西,连金贵的麦乳粉都送了满满一罐。 若不是中间还插着个李世尧,靠着这样一个大小姐过日子倒也还不错… 不过小恩小惠和自家男人比起来,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 下午太阳快落山,宋晚意总算神志清醒些了,李斯行一咬牙,把她托上借来的鸡公车,独自推着她往队上走。 跳蹬村一共有五十来户村民,一家挨着一家线形排列开来,在村口处,就是跳蹬村的书记干事们工作的地方,当地人称为“大队”。 李家在山脚下不远处,离大队是最远的,路上不免会碰到许多熟人。 一个短发齐耳的妇人背着一筐猪草从山上下来看到这一幕,嗤笑道:“哎哟,李老爷子,推着你家晚意上哪去?” 走在后头的一个妇人赶忙接话:“当然是队上了,你不知道吧,早上在山上抬下来个死人,都说是晚…咳咳,书记说晚些时候公审呢!你要不要去看?” “啥啥?死人?我的娘哎,死了?”短发齐耳的那个故作惊讶,连嗓音都大了一圈,“去!去!王姐,等我把猪草放了,我同你一起啊!” 两人一惊一乍,引得李斯行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咬了咬后槽牙,愣是没说一句话。 那两个妇人一边偷笑一边觉得无趣,故意放慢了步子,等李斯行推着车走远了,才狠狠地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宋晚意被夕阳晃得有些眼花,索性直接闭上眼,靠着原身的记忆熟悉周遭的一切。 这个李老爷子性格本是高傲自满,毕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地主家庭,可惜一朝风云变,让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自此性子也变得古怪,好的时候慈爱温润,不好的时候就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不说话。 “晚意,你还记得事不?”推到没人的地方,李斯行突然刹了车,蹲在路边掏了旱烟杆子出来啜了两口。 “记不清了,但人不是我杀的。”宋晚意闷闷道。 没看到现场是个什么情况,她翻来覆去的也只有这么一句辩白。 李斯行划亮火柴,没一会,就从嘴里吐出口白烟:“杀人的罪过大了,怕是一家人都要被连累,疏鸿在部队当兵,若是家属犯了事,告到队里,他前途就没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可宋晚意也听出来老爷子心里的意思了,李家人不能染上这么一滩污水。 “我没做过的事,别人休想赖在我头上!”宋晚意恨恨地半坐起身子,盯着远处大队的瓦房顶,“咱们过去吧,别让人等久了抓住话柄!” 李斯行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旱烟迷了视线,他总觉得刚才宋晚意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这个娇弱的大儿媳妇,平时做事慢慢吞吞,被人骂了都不敢吭一声。 也正因为此,他担心去了队上,被周围人一顿胡搅蛮缠的,宋晚意就稀里糊涂地把罪认了,才停了车想要敲打她一番…… 大队上早已围满了人,隔了百米远,宋晚意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像是三重奏似的,刺得耳膜生疼。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李老爷子来了!”,围在最外圈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神情各异地盯着鸡公车上的宋晚意。 “就是你这个女人!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啊!”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抬起头,指着宋晚意骂道,“你们李家的没一个好东西!老子打死了人,儿媳妇又害我儿丢了命!你们一家子人才该下地狱!” 边上几个李家同姓的人不乐意了。 一个挽头发的妇人瘪瘪嘴嘟囔道:“你这儿也不见得多正经,小小年纪的不学好,怎么跑到我们队管的山里来了……指不定是打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主意……” “我呸!我儿老实本分得很!肯定是那个女人勾引他的!”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谁不知道李家老大刚结婚就当兵去了,这女人寂寞了难免起别的心思,正好看我儿生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不然,不然她的扣子怎么在我儿手里?!” 围着的众人纷纷议论开来,这种荤事总是吸人眼球的。 李斯行气红了眼,还没开口,就听到宋晚意冷冷一笑。 “你儿人高马大?有我男人肩膀高吗?豆芽菜似的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看看那脸长得跟胡豆没两样,多看一眼我都觉得脏了眼睛!你当我宋晚意什么男人没见过,握着我衣服上的扣子怎么了?我还没说是他想对我图谋不轨呢!” “按你的想法,拿了人家扣子就是女人家勾引男人,那往后谁要是想陷害姑娘的名声清白,只需要偷摸地拿她一颗扣子就是,社会秩序岂不是乱套了?” 那妇人没料想宋晚意说话会这般大胆,可是之前不是听说这个李家大儿媳妇胆小怕事,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被吓哭吗?! “你、你!你胡说!”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在空中瞎指划,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胡说了?拿出证据来啊!那后山本就是我们队管的,山上的猪草都是我们村的妇人在割,你儿一个男人家不在地里翻土除草挣公分,偏偏往女人堆里钻,谁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宋晚意柳叶眉一抬,清秀冷冽的小脸顿时添了几分张扬的味道。 一旁的书记干事们听得头大,现在凡是都讲究证据,可不是听两个妇人扯来扯去就能断案的。 四队来的人里提议说去镇上找公安来,两个年轻小伙子还没拨开人群,就看到一个穿黑色褂子的妇人往大队这边跑。 声音却清脆悦耳得很:“李家的!你男人回来了!” 第3章 你想离婚? 人群忽然“哗啦”一声闹开,两年前的征兵,村里凡是能够得上条件的都去了。这一走就是两年,怎么也没听什么通知下来,李疏鸿突然就回来了? 那黑褂子跑近了,黑红的脸颊上藏不住喜悦。 冲着呆滞的李斯行和懵懂的宋晚意喊道:“李老爷子,晚意,李老大回来了!你们在这围着干啥,快,快同我接人去啊!” 等她看清人群中央躺着的一具尸体后,眼睛瞪得跟核桃似的:“咋回事?!这咋还躺着个人咧?哎哟,我记得同李老大一起来的还有镇上的公安,书记,你等等,我叫人去啊!” 黑褂子来去如风,又一溜烟地跑了。 不过这下子,人群里谈论李疏鸿的声音,远远大过四队的命案。 宋晚意扭过头,看到李斯行绷着嘴角注视着黑褂子离开的方向,眼底是既惊喜又忧愁。 没一会,周围人的声音渐渐小了。 宋晚意感觉到脑后有一道沉稳压抑的目光,不等她回头一探究竟,就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书记,晚意不可能杀人。” 嗓音铿锵有力,大抵是赶路带来的疲倦,那声音之中还透着沙哑。 “疏鸿回来了!”李东平摩擦着手掌,激动得想冲上前去握个手,但此时此刻好像不太妥。 “你就是她男人?!呵,你说她没杀就没杀啊!我告诉你,昨天下午可是有人看到你媳妇同我儿子在山里头拉扯!” 那妇人也不哭了,一双豆芽眼睛死死盯着宋晚意。 李疏鸿走到宋晚意跟前将她挡在身后,稍稍瞥过一眼地上的尸体,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事情真相还未查明,婶子还是管住自己的嘴比较好,造谣诽谤军人家属是什么罪,咱们镇还从来没有人试过,婶子是要开这个先河?” 宋晚意错愕地仰起头打量着面前高大伟岸的背影,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半截手臂,倒是有几分刚健的味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年关于军人家属的各种保护措施还未完善。 这个造谣诽谤罪,十有八九是李疏鸿自编的。 那个妇人顿时就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鹌鹑,耸着肩膀不敢说话了。 李东平有些讪讪的,还没开口,就听见宋晚意心平气和地问:“这位婶子,你说昨天下午有人看到我和你儿子在后山拉扯,是谁看到的?” 李疏鸿肩膀一怔,往旁边挪了半步,侧过身子惊讶地看着宋晚意。 妇人不敢同李疏鸿叫嚣,却敢同宋晚意对峙。 她指着旁边另一个四队来的妇人说:“王二婶,你说,是不是你看到的!” 王二婶长得又矮又胖,站在人群里几乎看不到人,被点名后只好硬着头皮附和着:“是,是我看到的…” “那好,我问你,你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到的,我又穿的是什么衣服?”宋晚意不紧不慢,平静的眸子似深潭般清幽。 “这……”王二婶咽了咽口水,手指不停地拽着衣角,“昨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不对,应该是半下午,我从你们村后山脚底下路过,看到我侄儿,好奇就跟上去看了看,然后……然后看到你勾着他的手,拉着他往深山里走……” 众人纷纷斜着眼观察李疏鸿的反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发生了些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料这个男人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再无其他。 宋晚意唇角一弯,小脸高高昂着,以俯视的姿态盯着王二婶:“到底是半下午还是太阳落山!” “半下午!对,是半下午,当时我还纳闷你们村怎么没人在山里割猪草……” “婶子怕不是看错了,昨天半下午的时候我还在石板桥旁边的那块地里给我家二弟、三弟送水哩。”宋晚意笑开。 她本就生得明媚富贵,可惜性格一直都唯唯诺诺,从未有这样张扬灿烂的笑意,一时之间让李疏鸿有片刻恍惚。 王二婶伸长脖子,发现宋晚意背后站了个穿警服的男人,顿时吓得膝盖一颤。 “当时还有其他几个下地干活的叔伯,都能给我作证,不过后来太阳落山了,我三弟媳跑来找我,让我替她去后山割笼猪草回来,我才折回后山的……” 宋晚意抬起手指向斜后方快要被山顶吞没的夕阳,笑盈盈地弯着眼角,“喏,也就比现在晚一点,路过我家门口时,还碰到了从山上下来的刘大嫂。” 这时,人群里有个男人瓮声瓮气地开口:“这我记得,昨天我就和世尧他们在那块地里翻土,当时确实是太阳落山了,顾蓉娇才来把人叫走的。” 那个穿警服的男子三两步走到李疏鸿身旁,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眼众人:“我是镇上公安局的,来之前已经找了宋……晚意口中的刘大嫂等人了解了情况,目前来看牛建的死确实跟她没关系,不过具体的还要等我去山上查看一番才知道,今早是谁发现尸体的,领我去看看。” 李东平见宋晚意身上还有伤,又听了警察说跟她没关系,便想送李疏鸿一个人情。 “既然这样,那就让今早发现尸体的人带着警官去山上,疏鸿,你刚回来,肯定赶了许久的路,晚意也还伤着呢,你们就先回去歇一歇,等警官这边有结果了,我们再上李家找你去。” 宋晚意想回绝,等不到结果她才不愿意走呢。 万一有谁暗地里使阴招又赖在她身上怎么办?! 李疏鸿走到宋晚意坐着的鸡公车后面,顺手从李斯行手中接过车把,也不管那个死了儿子的妇人目光有多恶毒阴狠,喉结动了动:“那就麻烦周警官和书记了。” 宋晚意想再争取争取跟着去山上看看,鸡公车一晃,她也跟着左右颠簸了几下。 算了,自己如今还要人推呢,山上确实难走,就不给人添麻烦了吧。 夫妻两人一路无言,李斯行有一箩筐的话想问,可周围陆陆续续地也跟了人上来,他只好闭紧嘴巴从怀里掏出旱烟走两步吸一口。 到了家门外,李疏鸿侧过头,微不可见地皱着眉:“爸,你去地里让二弟他们早些回来,今晚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哎,哎……”李斯行猝不及防,一口烟还没呼出来,呛得咳嗽了几声,“那你把晚意弄屋里去歇着啊,她腰撞了,你动作轻点。” 等李斯行走远了,李疏鸿才弓下腰,一手扶着宋晚意的背脊,一手从她膝盖窝底下穿过,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里。 宋晚意头皮发麻,一时之间忘了反抗。 上辈子给身边朋友做了二十多年的情感顾问,不说已经修炼成花花小蝴蝶了吧,宋晚意她什么撩人场面没见识过。 没曾想就这简单的一个公主抱,就让她脑子没了反应。 直到被李疏鸿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花蝴蝶宋晚意才回过神,李疏鸿瞟了一眼宋晚意面中的红晕,不禁失笑。 原来还是老样子。 “我回来的时候带了砂糖,你等着,我去给你冲杯糖水。” 李疏鸿心底莫名轻快几分,正要转身去堂屋取砂糖,衣角就被宋晚意攥住。 她盯着地上那页泛黄的纸,低垂着睫毛,让李疏鸿看不真切表情。 声音像是化不开的冰水般彻骨:“你想离婚?” 李疏鸿呼吸一梗,那页纸他自然是认识的,这两年一直被他放在左胸口的荷包里,想是刚才弯腰放宋晚意的时候掉了出来…… 第4章 离婚风波 “你拿来给我看看。” 宋晚意巴掌大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眼尾微翘的狐狸眼明明黑白分明清透水润,却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李疏鸿愣在原地,心底挣扎了一番后,才佝着腰捡起那页纸。 “多久写的?”宋晚意摩擦着离婚书四角的毛边,几行钢笔字苍劲有力,是标准的楷书,可惜放置的时间太久,有些笔画已经模糊晕染了。 “两年前。” “那时候就想跟我离婚了?” 宋晚意闷声一笑,修长干净的指尖抚过离婚书右下角空缺的签名线。 只要她在上面签了字,两人的婚姻就算是走到头了。 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宋晚意本是不婚主义者,从小就见识了父母婚姻的水深火热,让她对婚姻和家庭没有丝毫期待。 以前喜欢谈个小恋爱来调剂生活,那是因为古物修复师薪水可观,加上她自己还开了家古董店。 所谓开张吃三年,宋晚意可是做了几年小富婆的。 可现在呢,看看这泥巴砌的房子,动一下就会咯吱咯吱响的木床,就连墙上的那扇窗户都只拿报纸糊了挡风。 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爱情婚姻?先发家致富吧! 若是李疏鸿主动提出来离婚,倒还省事了。 李疏鸿见宋晚意问得释然,并无半点不舍和难过,胸口某处忽然不忿起来,压下那股异样点了点头:“去当兵前写的,万一…” 万一死在他乡,宋晚意也不用守着他做寡妇。 可不等他说完,宋晚意却乐了,笑眼弯弯像月牙,嘴角的小梨涡晃得他眼睛生疼。 “好啊,我愿意同你离婚。” 李疏鸿:…… “不过得等我好起来吧,另外能不能麻烦你,先别告诉我爸妈?”宋晚意把离婚书叠了两下放在枕头下边,懒洋洋地眯起眼靠在床边舒气。 她从小娇养长大,哪怕是嫁到李家过的这两年破落日子,李斯行都没让她干多少重活。 所以那身如雪般白透的皮肤和柔嫩的十指,都显得与那床老旧打满补丁的床铺格格不入。 李疏鸿狐疑地盯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也不知道是回复离婚,还是回复不告诉宋晚意的父母。 因为刚回来,李疏鸿还要去主屋同柳母打招呼。 宋晚意的腰扭了,不便挪动,索性就躺在床上装死。 宋晚意曾经看过无数穿越小说,那些运气好的要么是捡了什么金牌系统,要么是得了高人指点平步青云。 可自己呢,不仅一无所有,连原主的记忆都没继承多少。 她知道这个时代严打封建迷信,奈何又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性子为人,万一露馅儿被人当成妖怪沉塘了怎么办? 多说多错,还不如撑到离婚搬出去,再想办法找找赚钱的门路。 李疏鸿也不强迫,只是没多久就折回来给她端了杯热糖水放在床头。 …… 宋晚意穿越过来吃的第一顿饭是红薯煮糙米,满满一大锅水,能捞出来的米却只有一小把。 “怎么?嫌少啊?”顾蓉娇瞪了一眼挎着脸拿筷子搅红薯的宋晚意,没好气地狠狠喝了口米汤,讽刺道,“要说还是当宋家的大家闺秀好,不像我们李家,一碗饭还要掰成两碗来吃!” 李世尧知道自己把口粮分给宋晚意一半惹得她心里不痛快了,趁着李疏鸿还在屋里同李父柳母说话,及时喝止道:“都是一家人,你这张嘴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想要他觉得咱们趁他不在家时欺负了大嫂不成?!” 宋晚意跟着点点头:“是啊,我记得疏鸿当兵这两年寄回来不少粮票吧,我多吃两口怎么了?” 顾蓉娇一口气没提上来,堵在嗓子眼里咳了半天。 再抬起头时见屋里的人都出来了,立刻切换到笑脸模式:“爸,妈,大哥,快来吃饭!” “二哥呢?”李世尧往门口望了望,这天都黑透了,也不见李朝旭的影子。 “他啊,他去丽琼家接人去了,这不是你大哥回来了,我就让他把丽琼接回来一起吃顿饭……” 李斯行估摸着路程,似是一锤定音道:“若是晚了,他们就明日再回来,咱们吃吧,吃吧,不等了。” 宋晚意闷着头数碗里的糙米,别看李家吃饭的碗大,舀在她碗里头的也就三坨鹅卵石大的红薯,和两口糙米,剩下的就是大半碗米汤。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吃下去,一个月得瘦十斤…… 正当她扒拉完碗里最后半坨红薯,坐在她旁边的李疏鸿端起碗,将自己碗里小半碗糙米红薯一股脑地倒给了她。 “你……” “我在路上吃过东西了。”李疏鸿舔了舔嘴唇,锋利干净的轮廓在暗黄的煤油灯下朦胧了几分,“你身子还有伤,该多吃点。” 过后,他似有意无意地开了话匣子:“我记得两年前,队里不是有个死活要离婚的婶子……她如今过得怎样了?” 顾蓉娇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八卦了,印象里李疏鸿永远都是一副沉默寡言分寸感极强的人。 但还是把知道的告诉了他:“你说的是马家那个吧?哎哟,那马婶儿现在过得比叫花子还邋遢嘞,就她干的那点活计能得几口粮?饿急了还和队上的狗抢吃的,噢……我记得去年冬天,也不知是哪家男人不要脸,半夜潜进她房子里把她那啥了,现在人都疯傻了……啧啧” 宋晚意指尖一颤,仰起头不解地问:“哪个男人?现在不是管得严么?还能出这种事?” 顾蓉娇得意洋洋地扫了她一眼,缓缓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管得再严,你找不到犯事的人,就没证据啊!” 这话像铁锤一样敲醒了宋晚意,她先前一直想离了婚自己独美发家致富,可她好像忽略了当下的社会环境。 这个时候,妇女难顶半边天,自家男人有本事了,女人的腰杆都能硬气些……何况李疏鸿还在部队当兵,前途无量。 她一个穿越来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对往后几年的发展虽然记了个大概,可到底是形单影只。 若是能抱稳了李疏鸿这个大腿,说不定还能双赢。 想着想着,她目光定定地落到一直抿着嘴听八卦的李疏鸿脸上。 当了两年兵,李疏鸿五官更加硬朗,眼窝深邃,却因睫毛浓密而衬得丝毫不突兀,鼻梁挺而直,倒是有几分硬汉气质。 宋晚意吞了吞口水,平心而论,这个男人长得不差…… 晚上,李疏鸿自然是要跟她同屋而眠,只是宋晚意亮如星辰般的眸子让他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既然同意了你离婚,再睡一起也不妥,这几天委屈你一下。”说着,李疏鸿起身去屋子角落的木箱子里翻出一床棉被,想铺在地上应付一晚。 “你放心,我睡地上,把床留给你。” 谁知宋晚意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张离婚书,三两下就撕成了碎片。 李疏鸿静静地看着她手心攥的碎纸屑,喉结上下滚了几番,忍着心底的异样。 “离什么婚?不离了。”宋晚意狡黠一笑,上前去搂着李疏鸿的手臂晃了晃,嗲着声音撒娇,“不离婚嘛,好不好?” 第5章 初露锋芒 李疏鸿身子一僵,宋晚意身型窈窕,挨着他时胸前那两团柔软就刚好贴在他手臂上来回摩擦。 “你……”他触电般抽出手臂,不可置信地盯着笑得像山野间俏皮小狐狸的宋晚意。 他心觉宋晚意变了。 李家和宋家在没被斗下来之前,属于是世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可李疏鸿对宋晚意并没有男女之情,相处的这十几二十年,全把她当妹妹看待。 在他的印象里,宋晚意这姑娘,温柔但怯弱,知书达理但又木讷寡言。 哪里像现在这样明媚撩人,或者像下午在队上与人对峙时,张牙舞爪却又条理清晰。 宋晚意见状暗暗后悔,恐怕自己的行为越过李疏鸿对“宋晚意”的认识了。 她搓着手指,尴尬地别开脸:“就是……就是不想离婚,所以激动了些……” 李疏鸿回过神,只觉得胳膊被摩擦过的那块皮肤,正灼热地唤醒心底深处的悸动。 手掌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我去把张医生开的药拿来,你吃了再睡。” 转身后,李疏鸿眼尾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两人僵到后半夜,李疏鸿还是抱了被子下床打地铺。 宋晚意像只虾米似的弓着身子紧贴着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生怕这个男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第二天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了李疏鸿的身影,整个院子静悄悄。 宋晚意饿得不行,正想去厨房找些东西垫吧垫吧,外头小路上就呼啦啦地涌来一群人。 带头的是昨天下午在路上同李斯行说话的那个短发齐耳的妇人,她一脚踹开李家院子的大门,见宋晚意站在门槛外,仰起头哼哼了两声。 “宋妹子!快把你家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你男人惹了祸,毁了国家的东西,书记说得赔偿!” 宋晚意眯起眼睛,记忆中这个姓毛的妇人,一直跟李家不对付,自从李家搬来这处泥巴房后,被落井下石是常有的事。 便双手抱着胸,微靠在门槛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毛芳兰带来的几个汉子。 “婶儿,你张大眼睛瞅瞅,我这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先不说书记让不让赔偿,起码要让他亲自来我面前说吧?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从我家搬东西走,你当你自己是监察办呢?!” “嘿!你这赖皮子,你男人在山上坟地里头挖到了上个朝代的东西,可偏他命不好,给弄裂了,你要不信自己去看看啊!” 毛芳兰扭过头冲着旁边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努努嘴,“别愣着了,咱几个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去去,看看李家还有些啥,能搬的都给我搬啰!”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抬腿就往院子里走,那两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生怕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看今天谁敢!”宋晚意直接抄起门边放着的一把锄头,那锄头有人那样高,铁磨的刀头在阳光下似闪着寒光。 毛芳兰见那两个男人被唬得站在原地不敢动,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宋晚意,你这是违背书记的意思!你,你这是叛徒行为!梁五梁六,你们还怕了她不成!直接抓起来带去队上,给她挂牌匾示众!” “我叛徒?!我还告你入室抢劫呢!来来来,我看今天谁敢进我家门!”说着,宋晚意握着锄头把挥了两下,吓得那两个男人吸着鼻子退了几步。 都说宋晚意这个大小姐从小没吃过苦头,就是平日里杀猪杀鸡都不敢多看一眼,她会真的动手伤人?! 这样自我安慰着,毛芳兰突然就不怕了,雄赳赳气昂昂地数落着宋晚意:“我说宋妹子,你这个态度不得行啊!咱们所有东西都是国家的,今天你乖乖让开路,大家伙儿都好做是不是?” “我呸!”宋晚意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提起锄头就对着毛芳兰劈了下去。 她方向力度都控制得极好,那锋利的刀刃只擦着毛芳兰的手臂往下,最后落到地上的坑洼里。 “妈呀!宋晚意!你真动手!”毛芳兰吓得腿软,等回过神来,就看到宋晚意又提起锄头,准备砍第二次。 “刚才手滑了,没对准。”宋晚意冷冷一笑,嗜血阎王似的盯着毛芳兰。 “你,你等着!我告诉书记去!”毛芳兰被宋晚意的狠厉震得腿肚子打颤,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拔腿就往大队跑。 那几个汉子也被吓得说不出话,唯唯诺诺地相互推搡着离开了。 宋晚意眉头紧皱,刚才毛芳兰话里的意思,李疏鸿在山上挖到宝了? 她把锄头放好,去厨房舀水洗了个手,又直接就着水瓢咕噜咕噜喝了个半饱,才锁了门往山里走。 此时的坟头已经挤满了人,宋晚意像只小泥鳅似的拨开人群遛到最里面,正巧撞进李疏鸿怀里。 一米八几的男人胸膛格外结实,他看着宋晚意揉着泛红的鼻子,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不免自责:“怎么自己上山里来了?撞疼了?” “是挺疼……”宋晚意撞得脑瓜子嗡嗡的,待眨掉眼底的泪花后,那两扇蝶翅般浓密的睫毛一抬,瞥到左下角一块坟包底下露出来的半块瓷器。 只一眼,宋晚意就大概判断出来,那是宋朝的官窑瓷。 李疏鸿被她眼底迸发出热切灼烈的色彩吓了一跳,见宋晚意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蠢蠢欲动,便提醒道:“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小周已经给市里的文化局打了电话,不过这个月文化局的人去北城开会了……” 周震阳挤身凑近,无奈地耸着肩:“北城的会连着开三天,等他们回来最快也要一周以后了,我看这两天的天象不妙,会有大暴雨,让这东西留在土里怕是不行。” 人群里有个面生的妇人不屑一顾地切了声:“那就刨出来,又不是块泥豆腐,还这样金贵地护着呢……” “这种流传下来的古物自然是要护着的!”周震阳端正了态度,借此告诫周围的人,“咱们国家前头经历的事,已经丢失了许多宝贝,往后碰到这些老祖宗留下的,都要小心翼翼守着,完完整整上交给国家,才是正道!” 李疏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人群外几个面容贪婪的男人:“那你要怎么做?” 宋晚意忍了又忍,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可以跳出来揽下这份责任,万一露馅可就没办法圆场了。 可她听了周震阳的话,又与李疏鸿心有灵犀地看到了那几个打着鬼主意的人,心里一下就不淡定了。 “让我试试吧!” 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晚意,你瞎凑什么热闹,你没听周警官说吗,这是古物,宝贝着呢!”书记不满地嚷嚷,这个李家媳妇儿也太胡闹了。 “李老大,你管管你媳妇,这是女人该干的事吗?”一个男人嗤笑道。 李疏鸿嘴角微启,想让宋晚意别逞能,对上那双剔透诚恳,带着剧烈期待的双眸后,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宋晚意挺直了脊梁,语气里是百分百的笃定:“那是宋朝的官窑瓷器,看这成色应当是铁胎灰青轴瓷,这种瓷器的特点是轴层厚,胎体薄,若是挖掘手法不当,很容易损坏的!” 周震阳见她说的煞有其事,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一方面是短时间内确实没有专业人员过来,另一方面,就是天气和跳蹬村的人为因素…… “周警官,我拿我这条命保证,一定给你完完整整取出来!”宋晚意生怕被拒绝,差点就要跪到地上发誓了。 周震阳一咬牙,抱着十二万分的赌徒心理点头:“好!你需要什么,我去搞来。” “给我两副手套,两把刷子和小铁锹,越小越好。” 宋晚意知道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专业的考古挖掘工具,索性就只要了最基础的几样东西。 没一会,另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就提着个方方正正的尼龙口袋,神色凝重地交给宋晚意。 手套一戴,宋晚意直接无视掉周遭细密的议论声,也不管坟包周围有多脏,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 一手拿着小铁锹用最尖的那部分轻轻挑起瓷器周围的泥土,另一只手配合着小刷子,一点点拨开泥屑。 这样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李疏鸿眼里,却惊起阵阵汹涌海浪。 第6章 她是你初恋啊? 等到午后阳光冲破林荫落到坟包上,宋晚意才轻呼一声,如释重负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李疏鸿笑。 环顾四周,发现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甚至连书记都不见了。 宋晚意捧着那小臂高的像是花瓶模样的瓷器,眉目间尽是自信骄傲的笑意:“小周呢?东西给他挖出来了,让他过来检查检查!” 李疏鸿情不自禁地举起袖子替她把脸颊上蹭的泥土擦掉:“过晌午了,小周去书记家给你拿些吃的,刚才看你刨得入迷就没好打扰你。” 经这一提醒,宋晚意才觉得肚里空空。 周围只剩下个眼中带有狡色的汉子,说是想守在这里以防别村的人过来使坏,其实都偷摸地在坟包周围东看西瞧,想走大运也找到什么古物珍宝。 宋晚意一眼看破,冷笑着将手中的瓷器抱得更紧。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李疏鸿的眼睛,莫名其妙的,他觉得宋晚意这副爱憎分明的样子多了几分可爱俏皮。 两人等了一会,见周震阳迟迟不来,便下了山往队上走。 “那周围我和小周都勘测过了,没别的古物了。”李疏鸿见宋晚意一步三回头,对着坟包旁的那几个汉子虎视眈眈,忍不住出言提醒。 宋晚意讪讪地别过头,她也不好意思说跟李疏鸿单独相处起来有那么一丝尴尬,所以才不停地找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我这不是担心好宝贝被人偷去了么…”宋晚意嘴硬,跟在李疏鸿身边亦步亦趋,“那几个叔伯我不喜欢,看人的眼光总是油腻里浸着算计,你信不信要是今天让他们发现这宝贝,肯定就藏着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了。” 李疏鸿斜眼看了一下她毛茸茸的发顶:“那是李家边上的亲戚,平时也不怎么走动,你要是不喜欢,就不与他们打交道。” 却不接她后边的话,只是心里隐隐好奇,难道宋晚意对珍玩瓷器的热爱是在宋家培养出来的? 他记得年幼时去宋伯伯家玩,那一书房的瓶瓶罐罐,刻着各色花纹形态各异的,不就同宋晚意手中的那个差不多。 可惜宋伯伯… “哎,那不是小周吗!”宋晚意打断他的猜测,紧跟着狠狠吸了口气,言语中透露着不善,“小周身后跟着的那个是不是毛芳兰?真是哪哪都有她!” 李疏鸿眯起眼,宋晚意两极变化的态度让他起了戒备:“毛芳兰看上了小周,想把自己闺女讲给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晚意三言两语地把早上毛芳兰去李家找事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才咧着嘴不屑地盯着越走越近的周震阳说道:“扪心说,小周确实长得不错…不过要是娶了毛芳兰的闺女,那可真的是好好一男儿可惜瞎了眼。” 爱屋及乌这一套,哪怕是穿越过来这个年代,在宋晚意的骨子里,都是彰显得明明白白。 李疏鸿愣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抿成一条直线。 待毛芳兰走近,看到宋晚意手中抱着的完好无损的瓷器,先是失望地呼哧了两口气,然后拿手肘暗暗怼了怼周震阳的后背。 后者面上闪过一丝不喜,微不可见地朝着旁边挪了两步:“李哥,你怎么和嫂子下山来了,这是给你俩带的包子,你们先垫一垫。” 看到宋晚意怀里那口瓷器后眼神忽地亮了,“这是…这是刚挖出来的?!” 宋晚意还惦记着他要娶毛芳兰闺女的事,这会说话也冷淡不少:“是,你检查检查。” “嫂子,我果真没信错人!”周震阳接过沾满灰土的瓶器,宝贝地捧在臂弯里摸了又摸。 几分钟后才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朝着两人笑道:“那我得赶紧回局子一趟!这样宝贝的东西我可不敢留在身上,出了啥问题我可担不起责,李哥,嫂子,多余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晚上去我家吃饭啊!” 说完,提了腿就想走。 毛芳兰一急:“哎,小周,婶儿的话你考虑考虑啊!” 周震阳哪里还顾得上她,头也不回地敷衍道:“嗯嗯,等我得空了再去找婶儿细说!” 毛芳兰气得跺了下脚,转过头看到宋晚意翻着白眼睨自己,那口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宋晚意抢了先:“婶儿,你不是说我男人犯了错?要找我家赔钱来着?” 李疏鸿更是满脸寒意地打量着毛芳兰,那利剑似的目光简直是把她钉在菜板上洗净待杀。 毛芳兰一下子哑了声音,偃旗息鼓地含着胸顶嘴:“我那也是没搞清楚…” “没搞清楚的事你也敢大张旗鼓地来我家抢东西?!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不是爱去书记那儿告状吗?走走走,现在我有空,咱俩去大队上说道说道!”说着,宋晚意就伸手去抓住毛芳兰的胳膊。 “哎,宋妹子,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没必要…”毛芳兰垮着脸挣脱出来,对上李疏鸿厌恶嫌弃的眼神后,更是吓得一抖,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几米远,“我、我还要去山里打猪草,就不陪你们说了啊!” 宋晚意乐了,自顾自地拍掉手心里的土灰。 “这种人还真是欺软怕硬。” 李疏鸿把包子递给她:“回家吧,既然小周说了晚上去他家吃饭,回家准备点上门礼带过去。” “真要去啊?去镇上?”这时候的包子是磨了粉的糙米参了玉米粉啊细糠啊之类的揉成的皮,吃起来干涩噎人,宋晚意只咬了两口就捏在手里不吃了。 “他家在石盘村…”李疏鸿疑惑地侧过头盯着宋晚意,“咱俩刚结婚那会,不是还去他家吃过饭吗?” 宋晚意肩膀一颤,一边在心里埋怨这穿越也不让她多继承点原身的记忆,一边打着哈哈:“石盘村啊,我当然知道他家在石盘村了,这不是他刚回镇上了么…。” 李疏鸿不再说话,等回到家中,却直直地进了房间冲了杯麦乳粉抵到宋晚意面前。 “包子噎人,就着水吃吧。” … 石盘村紧挨着跳蹬村,两个村落之间隔了条三米多宽的河,太阳落山了,就会有年轻的姑娘去河边洗衣服。 宋晚意剥了颗硬糖丢进嘴里,清甜的果香在舌尖炸开,乐得她眯着眼傻笑。 李疏鸿垂眼看着旁边因为一颗糖就喜笑颜开的姑娘,心里莫名悸动。 只两人之间平和温馨的氛围还未升起来,就被河对面一个端了木桶来洗衣服的姑娘打断了。 “疏鸿哥!” 声音娇柔缠绵,吓得宋晚意一激灵,差点把嘴里的糖生生咽进肚子里。 毛巧慧连木桶也不顾了,小跑着到了对岸,看着李疏鸿的眼神似泛着水光:“疏鸿哥,你可回来了,我妈昨天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 李疏鸿轻轻点了下头,侧过身想拉宋晚意。 谁知毛巧慧上前一步卡在两人中间,继续柔情诉衷肠:“疏鸿哥,你这次回来还会不会去部队?要不、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会煮饭洗衣服,去了部队总会有活路的!” 宋晚意惊掉下巴,这年头的姑娘这么勇猛的吗?!都敢对着有妇之夫上赶着说这种话! 等等,这姑娘长得面熟啊,到底叫什么来着,怎么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李疏鸿微微皱着眉,低低地呵斥道:“你当进部队是儿戏?简直是胡闹!” 说完,更是看都不看毛巧慧一眼,绕过她牵起宋晚意的手腕就走。 等过了河,宋晚意忍不住回头看,才发现毛巧慧还傻楞楞地站在原地,看她拿袖子捂脸的动作,这是哭了? “她就是毛芳兰的闺女毛巧慧。”李疏鸿冷不丁地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宋晚意恍然大悟,她就说眼熟么,那毛巧慧跟毛芳兰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三角脸,眉毛又黑又浓。 “在爸还没出事之前,毛芳兰还想着让她嫁给我。” “啊?!”宋晚意脑回路已经七扭八弯绕了几个圈,又好奇又感叹地盯着李疏鸿的后背问,“她是你初恋啊?!” 第7章 刚抱上的大腿要飞咯 李疏鸿顿住脚,认真注视着宋晚意唇角弯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什么初恋?就是当初看李家家大业大,想让她闺女嫁进来过好日子罢了。” 不知为什么,宋晚意这样调侃打趣的样子让他有些心梗,嗓子眼儿里总是酸溜溜的不对味。 “那你还愿意看着毛芳兰把她讲给小周?”宋晚意被盯得不自在,从李疏鸿手中抽出衣袖往前走。 “是个人都想过好日子,也不是什么大罪,小周的条件在队里算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就到了一间拿石头码着墙壁的院子门口。 门半掩着,里头传来菜板剁肉的声音, 李疏鸿推开门进去,老旧的铁门“吱呀”一声响,很快,从院子侧边的厨房里,走出来个年近半百的老妇人。 “李老大和宋丫来了?快快,别站着,去屋里坐着等,小周也在屋里。”周秋月佝着身子咳了几声,拢着双手示意站在院子里的两人去屋里歇息。 “周大妈,我来帮你吧?”宋晚意猜测这人应该是小周的母亲,倒也不好意思让这么个老人来张罗晚饭。 “不用不用,我再炒个菜就好,你和李老大进屋去,小周等着你们喃。” 宋晚意被周秋月推搡着上了门槛,只好跟着李疏鸿进屋。 周震阳还在屋里翻着从局子里带回来的几封检举信,听见有人进来,一猜就是李疏鸿夫妻。 “李哥,你说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周震阳丝毫不避讳,把检举信大咧咧地放在床头,起身相迎。 “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大妈的。”李疏鸿言简意赅,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床上摊开的检举信。 “真是,去部队磨了两年还是这个性子!”周震阳端了两根板凳进来,“下午我回局子里交代了那个古董瓷器的事,你们猜怎么着?” 然而这夫妻俩,一个淡然一个乖巧,都没有接话的意思。 周震阳撇撇嘴,只好自说自话:“北城的专家听说了,还专门趁着开会休息的空档儿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完好无损地取出来了,然后…” 他从胸前的荷包里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说是前两天在这个地方也有人发现了埋在地里的老东西,问嫂子能不能帮着去看看。” 宋晚意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毛,见那张纸上写着四川某某地… 倒是离这里不算远。 这些天她已经摸清楚了,如今这个地方,应该也是西南某个小村落。 李疏鸿喉结上下一滚:“晚意对这些东西并不拿手,专业的事还是应该留给…” “哎,李哥,你这思想可就不对了啊!你也是亲眼见过嫂子下午刨地的专业范儿的,怎么?嫂子要出远门你舍不得了?”周震阳不满地在李疏鸿身旁坐下,越过他去跟坐在另一边的宋晚意上眼药。 “嫂子,虽说是出门,可我也会跟着去,安全什么的你别操心,另外车票啊通行证啊我都能给你搞定。你只需要去看看,能不能取出来,不然北城的专家要下个月才能赶过来,上头的怕拖久了横生枝节。” 宋晚意拧起眉毛,她确实想去外边看看这个时代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如今在村里只能集体劳作挣公分,正所谓眼界决定见识,她可不想一辈子留在跳蹬村为着口米粮累死累活。 舔了舔嘴唇,宋晚意接过那张纸片:“我回去考虑考虑。” “这才对嘛!”周震阳松了口气,转过身子笑呵呵地安慰一脸铁青的李疏鸿。 没等多久,周秋月就在院子里招呼着屋里三人出去吃饭了。 如今买任何东西都需要票子,周震阳在警局当差,分配下来的口粮自然要好一些,每个月有五两猪肉票,比起大多数人家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因着有李家夫妻来做客,周秋月索性换了一斤猪肉,再用土豆煨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等宋晚意坐上桌,肚子里的馋劲儿就被勾起来了。 “哟,周大娘,家里吃肉啊?” 围墙外面冒出半个头,毛芳兰本来留在娘家伺候卧病在床的老母亲,这会闻着味就来了。 结果刚露面,就看到围坐在一起的李疏鸿和宋晚意。 周秋月自然是知道毛芳兰当年同李家的那些龃龉,见她出现多少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给宋晚意解释:“她娘家就住在隔壁,毛大妈前两天不知怎么闹肚子疼,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是回来伺候老娘的…” 毛芳兰对周秋月的冷落极不满意,尤其是看到她同宋晚意那样亲昵地靠着肩膀说话,肚子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 便怂恿着刚洗完衣服回来的毛巧慧去到隔壁院子里:“我说呢,原来是来客人了,正巧我和巧慧也没来得及烧火,在隔壁早早就闻到了香味…” 周秋月无奈,只得起身强颜欢笑着:“客气什么,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宋晚意夹中一块炖得松软的五花肉塞进嘴里,若是周家人有意娶毛巧慧进门,这会倒也不好赶人走了。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别人家娶亲的事她也不好多嘴,索性就埋着头吃饭。 “小周难得回来一次,下午说去镇上,我寻思又要待十天半个月呢!”毛芳兰也不客气,拉着毛巧慧紧挨着周震阳坐下,笑眯眯地把李家夫妻当空气,反倒唠嗑起毛巧慧的婚事了。 “婶儿中午同你说的话,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震阳别扭地抖了抖肩膀,皮笑肉不笑地推辞:“婶儿,吃饭呢,说这个干啥。” 说完后还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给宋晚意夹菜的李疏鸿。 毛芳兰两眼一横,咄咄逼人起来:“这时候不说啥时候说?小周,你可是夸过我家巧慧能干勤快的,婶儿还想着在暑天来之前把你俩的事办了哩。” 毛巧慧从进来后就直勾勾地盯着李疏鸿,直到毛芳兰说到这个份上,才娇滴滴地叫了声妈,然后哀怨地垂下眼睛:“别说了。” “你这女子,这个时候矜持什么!”毛芳兰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后脑勺。 周震阳这个条件在石盘村乃至整个苍珑镇都算得上乘,这段日子听说四队也有几个媒婆子盯上了他,不然毛芳兰这么急着做甚? 目光辗转到李疏鸿身上,毛芳兰当然知道自己闺女安的什么心思,便指桑骂槐地刺了一句:“就你实诚,别人都娶了媳妇儿暖炕头了,你还在这里惦记着人家哄你的甜言蜜语,丢人不?!” 毛巧慧脸色一变:“妈,别说了…” 谁知她楚楚可怜的哀求更加刺激到毛芳兰的好胜心:“我又没说错!他是犯了错让部队赶回来的,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也就你这丫头心眼实!” 正在美滋滋干饭的宋晚意手腕一顿,李疏鸿是犯了错让人赶回来的? 周震阳强忍着怒气,直接招呼还在厨房找碗筷的周秋月:“妈,别忙活了,毛婶儿说她不在咱家吃了!” “哎,小周你这…” “婶子,今晚我家只煮了四人份的饭,李哥他们来者是客,没有让他们连饭都吃不饱的道理。”周震阳不卑不亢,直接下了逐客令。 毛芳兰赤红着脸,想张嘴骂几句。 毛巧慧察觉到李疏鸿投射过来讽刺的眼神,再也坐不下去了,赶忙拉起她往外头走:“妈,外婆还在家等着我们哩,咱回家煮,回家我来烧火…” 宋晚意“哧溜”吸进一根红薯粉,拿手指戳了戳李疏鸿的手背问:“你真的犯错了?” 一边的周震阳轻咳一声,支吾着站起来说去厨房看看周秋月。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宋晚意和李疏鸿。 “有人写信到部队里,说爸在家里打死了人,我现在是停职观察期,等组织弄明白了就会让我回去。” 宋晚意盯着李疏鸿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双勾人的眼眸在昏黄的夕阳下美得震人心魄:“刚才在小周屋里,那检举信就是写的你吧?” 李疏鸿喉咙又痒又涩,将宋晚意眼底的涓涓笑意尽收眼底:“是。” 那明媚艳丽的女子轻叹一声,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看来刚抱上的大腿要飞啰~” 第8章 都听宋晚意同志的 李疏鸿在嘴边反复咀嚼宋晚意那句话,喃喃自语道:“抱大腿…” 而宋晚意挖空脑容量都没搜索出来有关李斯行打死人的记忆,更何况在她那点残缺的回忆中,李斯行一向寡言少语,虽说脾气怪,可也说不上暴躁血腥。 咋还摊上人命了… 明明昨天还在提点自己,别背上人命官司拖累了李疏鸿。 “她说的那个…打死人的事,是什么事?” 宋晚意仍旧叫不出“爸”,心虚的拿筷子戳碗里的红薯。 李疏鸿摇头:“应该是这两年的事。” 宋晚意哑然,生怕被李疏鸿看穿自己是个冒牌货,赶忙冲着厨房门口的周震阳招手:“一会菜凉了,快来吃呀!” 饭后,宋晚意执意要帮着周秋月收拾碗筷,李疏鸿则被周震阳拉到屋里去探讨事情。 等离开周家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悬枝头。 宋晚意摆着手走在前头,李疏鸿紧跟其后,听着她嘴里哼着的陌生歌谣,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那个举报信跟姓毛那家人有关系吧?”宋晚意哼完一首,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疏鸿沉默着走了几步,被停下来扭身看他的宋晚意逼着不得不与她对视。 “你突然回来,书记却不知情,按理说有这种回乡的消息下来,他该是村里第一个知道的。”宋晚意突然替李疏鸿感到不值,她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同毛巧慧有过一段过往。 “小周是镇上的警察,他都才收到举报信,怎么毛芳兰这个面朝黄土的妇人也知道?李疏鸿,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才结亲不成反结仇,这是要毁你前途啊!” 从短短两次接触来看,那个毛巧慧明显对李疏鸿还余情未了。 李疏鸿想到几年前的那段过往,顿觉头疼不已。 本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何况这事当初也答应了毛芳兰保守秘密。 故而李疏鸿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没做什么,都过去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宋晚意没想到穿越到这个年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丈夫竟然是上辈子她最讨厌的那种性格,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气得她干呛了两声,直接甩下李疏鸿气鼓鼓地往家里走。 路过下午毛巧慧洗衣服的地方,还用力跺了跺脚。 她要抱的大腿铁定飞了,这下子真的要全靠自己了! 想想就是气,说她宋晚意是史上最惨穿越女也不为过吧! 李疏鸿默默走在后面,一米八几的男儿纳闷地盯着那个跺脚的窈窕身影发愣,是不是把她惹生气了啊? 她在气什么呢?气自己与毛巧慧有过往事? 思及此,李疏鸿压抑一路的心绪赫然敞亮,宋晚意在意自己! 他竟从未像这样觉得,被一个女子惦记在意,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 隔天,李疏鸿看着嬉皮笑脸来敲门的周震阳,第一次起了想把他丢出去的心思。 “嫂子呢?!”周震阳小寸头剃得干净利落,站在李疏鸿面前矮了半个头,精神气却足得很,“都一晚上了,嫂子考虑得咋样了?” 李疏鸿干咳一声,眼角不自觉地瞟着侧屋的木门。 他怎么好意思说宋晚意从昨晚回家后就一直不理他了。 “哎哟,吵架啦?”周震阳戏谑地抽了抽眉毛,靠近李疏鸿假装埋怨道,“李哥,我就说你这性子不行呗,总是憋着一口气生人勿进的,哪个小姑娘受得了你啊!” “这哄媳妇儿嘛,你去贴一贴说点知心话,再这样…” 周震阳举起双手伸出大拇指做了个亲亲的手势,坏笑着拿手肘碰到李疏鸿的手臂,“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合的。” 李疏鸿嫌弃地推开他并在一起的手指:“单身汉一个,从哪儿学来的歪招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反正我不管,专家那边我已经接话了,嫂子肯定是要跟我去的,既然你俩吵着架呢,我就晚些时候再过来。” 周震阳瘪嘴瞪了一眼李疏鸿,摆摆手仰天长叹:“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啧啧。” 李疏鸿愣在原地,困惑的眼光从周震阳渐行渐远的背影挪到侧屋方向,终像下定决心一般提脚走了进去。 宋晚意坐在床前扭着脖子抹药,前两天从坟头摔下来撞了腰,这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李疏鸿望着她灰色短衫下露出的半块白玉般的肌肤,心扑通扑通地变的不受控制。 喉头一痒:“我帮你擦吧。” 宋晚意觉得手背一热,李疏鸿那双强劲有力的大手劲直覆盖上她的。 不等她出声,他已经动作轻柔地晕开她腰间残留的几处药膏。 鼻尖有清香的药味蔓延开来,李疏鸿指腹的温热每行一处,便留下阵阵灼热的触感。 李疏鸿垂着眼闷声道:“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吵架?” “你一直不理会我…”李疏鸿想起昨晚宋晚意冷冰冰的态度,不知怎么觉得委屈至极,“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你可以告诉我呀,但是别这样不理人…” “是不是毛巧慧的事?可我跟她真的没什么?只是当初答应了毛芳兰不说,这…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 宋晚意惊讶地眨眨眼,她竟不知在李疏鸿眼里,她的态度被定义为“吵架”了。 其实她只是不想管这档子事,昨晚心事重重的,也只是在考虑没了李疏鸿这个助力,她要何去何从。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 李疏鸿替她把掖在后背的衣裳捋好,霜打茄子似的焉着脖子摇头:“晚意,你说了不离婚,既然决定不离婚,那我们是不是该把矛盾挑出来,共同解决克服?” 宋晚意一噎,昨天才觉得李疏鸿性子闷,怎么今天破天荒的主动说这些事了。 倒显得自己是那种只会冷暴力逃避问题的人。 加上李疏鸿这么个高个儿硬朗的男人在面前像失意哈巴狗似的扮可怜,宋晚意心底早就淌成一片温水了。 “那我说了…我希望今后你有事不要瞒着我,我最讨厌搞什么私人秘密那一套了,既然你我是夫妻,就该敞亮些,免得心里生了龃龉。” 李疏鸿笑着弯了弯嘴角,一扫刚才乌云盖顶的颓败模样,连眼底都流着盈盈亮光:“好!都听宋晚意同志的!” 宋晚意觉得好像被人装柔弱套路了一把,可又没有明确证据。 好在她在感情里本就不是爱记仇的主,尤其是现阶段对眼前的男人压根就没有多少感情,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下午周震阳再登门时候,这两人已经围坐在院坝里捧着碗糖水,乐悠悠地看屋檐下的麻雀儿筑窝。 一听宋晚意已经准备好同他去隔壁泸市,周震阳高兴得连连朝着她行了两个标准的军礼。 “嫂子,李哥娶了你真是他修了百年的福!那我一会就去镇上打通信证买票,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李疏鸿握着瓷碗的手指微微用力,漫不经心道:“我也去。” 周震阳反应极快:“你去?你…你不要命了?” 宋晚意不解地放下碗:“什么命不命的?就出趟门,怎么严重?” “不是,嫂子,不是出趟门的问题。”周震阳拿眼角去探李疏鸿的脸色。 想着反正昨晚宋晚意也知道了,索性把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李哥这次回来是留家观察…说不好听点就是禁足跳蹬村直到李老爷子的事查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让上头知道李哥没打报告就出了镇,少不得又会挨一道处分。” 宋晚意“嘶”地吸了口气,这个年代还真不怎么自由。 想起前两天在队上遇到四队死了儿子的那个女人嘴里嚷嚷的“老子打死了人”,说的应该就是李斯行了。 这事传得这么远,她怎么就没一点印象呢。 堂屋的门从里面推开,李斯行扶着门框定定地看向周震阳。 “哎,老爷子在家呢!”周震阳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冲着李斯行讪笑。 要知道屋里还有人,他刚才就该小点声的。 李斯行拿起手中的烟杆在墙壁上敲了几下,目不斜视地走向周震阳。 “你刚才说啥?疏鸿是被我连累了停职回家的?” 周震阳惊起一背的冷汗,真完犊子了,看样子李疏鸿是打算瞒着李斯行的,怎么自己这嘴一张就把人家后院给烧了呢! 宋晚意看李斯行苍老的脸颊涌上痛意,双腿更是不受控制地前后晃动,生怕这个老人气血上头出了什么事。 便去扶他胳膊:“那个…要不坐下说吧?” 第9章 莫名喜欢 李斯行任由宋晚意扶着,眼底的几道皱纹更深了:“小周啊,你跟叔说句实话,疏鸿这、这严重吗?” 周震阳慌忙给李疏鸿打眼色,面上尴尬地笑了几声。 “嗨,不是什么大事,部队里对这些事敏感着呢,但凡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上头总要多留意,等事情真相大白了李哥就能回去了。” 李斯行粗着气喘了几下,一股浓厚的烟草味刺得宋晚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事我本不打算敞开了说…可如今关系到自家人的前途,那我也…”似乎是经过片刻心理拉锯赛,最后理智占了上风,李斯行浑浊的眸子里清亮了几秒。 “我确实害了人命。” “一年前我去地里掰苞米,听见后山有人喊救命,我过去时看到四队和三队的两个汉子堵着毛家那丫头不让走,我寻思不能放着不管啊…正好我手上呢又揣着那土弹弓,打中了三队那男娃的脑袋…” 宋晚意听后突然感到脑子里有画面闪过,可惜只一瞬间,抓都抓不住。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后呢?能不能说详细点?” 李斯行瞟了一眼李疏鸿,继续道:“我没想到那个力度能打死人,当时我让毛家丫头快走,我记得我和她离开的时候那两个男娃还好好的…怎么隔天就说我打死了人呢!” “这事书记也来问过,四队那娃子又一口咬定是我打死的人,哎…” 周震阳吁叹道:“没有证据,所以这事拖到现在,本以为风头过去了就没事了,没想到有人竟然写信去了部队…” 宋晚意忽觉太阳穴痛的要炸开,又不好打搅周震阳同李斯行复盘一年前的事,便借口水喝多了不舒服,想进屋找两块糖吃提提神。 前脚刚进,李疏鸿后脚就跟了来。 “怎么了?”他从柜子里翻出几块水果糖,见宋晚意脸色不佳,不由地拧紧了眉头,“胃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张医生那里看看?” “不用,就是有点头疼。” 宋晚意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想从刚才李斯行的话里捋出点有用的东西。 她直觉这事恐怕还与她有关,她现在和李疏鸿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背了处分,自己捞不到一点好处。 既然听李斯行提起那件事,自己脑子里似有印象,不如… “我觉得…这事不简单。”宋晚意朝着门外努努嘴,狡黠的眉眼与山野间调皮使坏的小狐狸没区别,“你把毛巧慧约出来问问呢。” 李疏鸿将视线从她眼底收回:“我去?你不是…” “哎哟,非常时期得用非常举措嘛!”宋晚意揉着额头,心底的小算盘拨弄开来,“就今晚吧,这事早解决早心安,明儿还要去泸市呢!” “李疏鸿同志,这个任务能顺利完成吧?” 李疏鸿喉结上下滚动,努力按压下胸口处的燥热。 宋晚意娇媚带笑的声音在脑子里阵阵荡漾,就连她不经意间勾起的眼角,都足以让人乱了分寸。 不一样,当真不一样了。 可他好像…莫名喜欢这不一样的宋晚意。 最后不知李疏鸿是如何同周震阳商议的,硬是要他多买了张去泸市的车票。 周震阳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走出百米开外还能听见他诅咒李疏鸿喝水塞牙的声音。 乡下的晚饭都吃得早,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顾蓉娇和李世尧一前一后回了家。 看到在院子里闭目养神的宋晚意时,顾蓉娇不满地嗤了一声,碍于李疏鸿还在家,倒也没多说什么。 晚饭是李斯行做的,不出意外依旧是红薯饭。 柳安娴几乎不与他们一起吃,等饭做好了,李斯行就拿瓷碗给她盛上半碗,再端去屋里。 宋晚意啧啧称奇,这个时代还有愿意进厨房的男人,真是怪事一桩。 “二哥让人带话回来,说二嫂家这两天在帮忙办红事,就多留两天,等他回来了,咱哥仨再好好喝一个!” 李世尧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碗米汤喝下肚才觉得缓了过来,脑子也记事了。 坐在桌对面的李疏鸿点了点头,目光却时不时落到捧着碗发愣的宋晚意身上。 等吃完了饭,外头已经擦黑,隔个米都看不清人了,宋晚意才拉着李疏鸿匆匆出了门。 毛巧慧还在石盘村,李疏鸿却带着她径直往后山走去。 “你确定毛巧慧在这?”宋晚意背着手走在李疏鸿身边,周遭时不时响起的蝈蝈叫让人觉得宁静。 “我让小周替我叫她过来,这山的另一面,就是爸打了人的那块苞米地。” 宋晚意哦了一声,往前又走了几步,恍惚间似在前头的柳树底下看到个人影。 她揉揉眼睛,顿住脚:“喏,人来了,你先过去问问。” 李疏鸿想的比较多,也跟着她停下来:“我自己去?这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 被人看到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我在这边听一会再过去,这事得讲究夫妻配合,要是我跟你一起去,她才不会说实话呢!” 宋晚意推攘着李疏鸿的胳膊,说话声像猫儿似的轻轻撩拨着男人的心弦。 夫妻配合…夫妻! 毛巧慧站在柳树下惴惴不安,她今晚是瞒着毛芳兰偷跑出来的,当周震阳告诉她李疏鸿约了晚上见面时,她心里头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鹿仿佛又活了。 她就说嘛,李疏鸿就是喜欢她的! 那个宋晚意,就是仗着宋家有钱有势硬赶着嫁过来的。 正想着,毛巧慧瞥到小路边徐徐走来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是李疏鸿! 他真的来了! “疏鸿哥!”毛巧慧按耐着胸口的喜悦,三两步跑过去,就差贴身而上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咳~”李疏鸿退后半步,想着宋晚意还躲在后边,故而专门引着毛巧慧往旁边挪了挪,“你…你知道我如今已经被部队停职了吧?” 话题开得僵硬突兀,可毛巧慧此时已经被臆想冲昏了头,闻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听我妈说了。” 随机又坚定地扬起头:“不过就算你无名无职,我也愿意跟了你。” “疏鸿哥,你与我本就是有情义的,何况当时…当时你也答应了会照顾我。”毛巧慧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晕。 李疏鸿没好气地笑了两声:“可我已经结婚了。” “宋晚意?”毛巧慧眼底浮现出恨色,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她就是个不检点的女人!疏鸿哥,你不知道你去当兵这两年,她和四队那汉子偷情的事!” “一年前的晚上,我就是在这里撞见了她和牛建偷情!不然我也不会被人缠上,还害李老爷子打死了人。” “疏鸿哥,我知道你是被宋晚意装出来的可怜模样骗了,这些事本来轮不到我告诉你…可我、我…” 毛巧慧说到动情处,竟真撒出两滴眼泪,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 她见李疏鸿站着不动,以为是他被自己的话说服了,便试探性地勾出手指去拉他的手腕。 却没注意到斜后方像小牛犊一样冲出来宋晚意。 宋晚意在后面早就蹲不动了,刚才听着毛巧慧的鬼言鬼语,她早就把一年前的事记起了个大概。 “疏鸿…”毛巧慧的手指刚碰到李疏鸿的皮肤,心中一喜,还没喊出那个“哥”字,突然感到一股奇力落到腰间,接着脑子一懵便飞了出去。 “毛巧慧你胆儿肥了!赶算计到我头上!”宋晚意踹了一脚仍不解气,猩红着眼,骑坐到毛巧慧身上,甩起手朝着她红晕还未散去的脸颊左右开弓。 “是你把我骗到这里来说替你扳苞米!是你勾结了四队的牛建想来辱我!是你恐吓我不准说出去否则会让李疏鸿声名狼藉!是你!”宋晚意声音冷得结冰,呼哧呼哧地又对着身下惨叫着的毛巧慧拧了几把。 “疏鸿哥,救我!疏鸿哥!”毛巧慧双手抱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内心的恐慌早就压过了身上的痛意,宋晚意怎么突然出现了! 李疏鸿生怕宋晚意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等她发泄完火气,便蹲下身搂着那瑟瑟发抖的娇人,轻声抚慰道:“晚意…晚意,够了。” 宋晚意此时被巨大的愤怒吞噬着理智,与原身强大的共情让她仿若亲身经历了一遍那个软弱胆怯的宋晚意所遭受的一切。 她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不够!这还不够!” 第10章 好戏全凑一块了 毛巧慧抱着头在地上哼唧,心里又怕又气。 宋晚意是什么意思,她想起来了?! 还是说两年前她被牛建恐吓成失忆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这个贱人!怕不是就等着李疏鸿回来给她撑腰! 她眼红李疏鸿对宋晚意的温柔,几乎尖叫着打断两人:“我胳膊好像断了!疏鸿哥,你救救我!” 宋晚意抽身又甩了她一巴掌:“闭嘴!” “晚意,人是小周帮忙叫出来的,她出了事,小周不好交代。” 李疏鸿看都没看毛巧慧一眼,若是打了她可以让宋晚意解气,他甘愿去找个鞭子来。 可周震阳那边,他不好让他难做。 宋晚意强压下心中的愤怒,盯着瘫倒在地上烂泥似的毛巧慧,一字一顿道:“你欠我的,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毛巧慧的胳膊骨了折,饶是她哭得再凶,李疏鸿都无动于衷地跟宋晚意并肩走在她身后。 美其名曰送她回家,实则跟押送犯人没两样。 “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晦气!”宋晚意看着毛巧慧进了家门,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这事不光我们知道,小周也应该知道。” “你是说关于打死人的事?” 李疏鸿心疼宋晚意遭受过的苦难,可牛建已死,这件事具体如何还需要宋晚意阐述出来。 他怕又一次掀开她的伤疤,他恨自己不能护全宋晚意。 “嗯,明天再找小周说。”李疏鸿揽上宋晚意肩膀,“夜深了,我们回家。” 本以为这件事要等到从泸市回来才能解决,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毛芳兰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村头哭到村尾。 “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巧慧害成这个样子了啊!我闺女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早起来手都断了!” 毛芳兰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竟就当着跳蹬村所有人的面,将毛巧慧的现状说了出来。 顾蓉娇扛着锄头经过,闻声停下脚问:“手断了?让张医生看过没,哎哟,这要是接不好今后就干不了活咧。” “我闺女造孽啊!平日里在队上也没跟人结仇啊!”毛芳兰答非所问,继续拉着过路的人卖惨。 宋晚意在院子里头听着哭声,跑进屋里跟收拾行李的李疏鸿吐槽:“今天走不了了,你去把小周叫过来,将就毛芳兰起的这个头,把这事解决了。” 李疏鸿偏过耳朵听了一阵,毛芳兰哭骂的音量渐近,明显是冲着李家来的。 他直直牵起宋晚意的手:“本就说好上午去泸市,小周一会就来,我陪你出去看看。” 毛芳兰确实是抱着目的来的,毛巧慧胳膊折了,先不说她下不了地劳作,挣不到工分分不到粮食,就是治胳膊的钱,她家都拿不出来。 虽然毛巧慧支支吾吾地不说是谁打的,可只要稍稍一想,就能猜到李家头上。 可毛芳兰心底对李疏鸿又怵又怕,宋晚意这两天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张狂,所以她不敢独自上门。 等外头聚集的村民多了,芳兰才敢引导众人往李家走。 “我闺女现在还躺在床上痛得哭呐,我这个当妈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把打人的揪出来,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她死了的爹啊!” 家中有闺女的人听了她的话不由代入进去,竟也跟着愤愤不平:“毛嫂子,你仔细想想,你家这段日子有没有得罪了谁啊?!” “得罪人?!”毛芳兰故作惊诧地盯着说话的人,想都没想就否认,“我毛芳兰平日里是个什么性子大家伙儿都看着的,我闺女对人也是客气有礼,会得罪谁?!” “那也不会没事打人啊,你再想想啊!” 毛芳兰猛然睁大了眼,下一秒又摆手夸张地否认:“不会的,不会是她!” 顾蓉娇本就是个爱看热闹的,此时等得心急:“谁啊!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分析分析啊!” “是…”毛芳兰庆幸顾蓉娇给她搭了个场子,只是还没开口,就看李家的院门缓缓打开,宋晚意站在门边一脸从容地盯着自己。 “哎哟,这事也说不准!”没由来的心悸让毛芳兰喉咙一颤,“就是,就是前两日,我和我闺女去小周家吃饭的时候,正好碰到晚意两口子。” “我那闺女心眼实诚,倒是让晚意两口子心里不安逸了。” 顾蓉娇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啥意思?你说是我大哥和…打的?!” 虽说顾蓉娇对宋晚意有意见,但事关李家,她也含糊不得,立刻否认道:“毛嫂子,说话凭证据。不然你这就是诬陷,是要挨批的!” 毛芳兰哪里有证据,突然就哽了音调,哭天喊地的要李家两口子给个说法。 人群里有人听不下去,便出言帮腔:“李老大,这事你咋说啊?巧慧那丫头也是我们队的人看着长大的…” 李疏鸿同宋晚意对视一眼,再看向人群里开腔那人时,眼神骤然凉了几成。 “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等周震阳警官来了,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毛芳兰是不敢等到周震阳来的,她一没有证据,二不想让周震阳知道毛巧慧与李疏鸿还有纠葛。 便抹干脸上挤出来的两滴眼泪开口道:“多大点事,人家小周忙得很,哪能什么事都让他来处理!” 宋晚意没忍住笑出声:“那你想怎么解决?” 毛芳兰做为难状,黝黑的眉毛皱在一起:“不然,不然你们赔了我巧慧医药费,这事就扯平。” “你们打了人,医药费理应你家出,我没找你们要精神损失费,那是看在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 这条件听起来善解人意又合情合理,人群里三三两两地响起了让李疏鸿赔医药费的声音。 顾蓉娇急得额头淌汗,李家是个什么光景,哪里还有多的闲钱去赔医药费。 不料一旁宋晚意淡定自若地点头:“打伤了人,是该赔医药费。” 得了准确回复,毛芳兰也有了底气,连腰杆都硬了几分。 她扯着嘴角笑,似乎对宋晚意的吃瘪极有成就感。 “这就对了嘛,宋妹子,以后火气别这么大,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闹太难看了也不好,是不是?” “婶子说的是。” 李疏鸿摸不透宋晚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觉背脊被什么东西轻轻柔柔地抚上,勾得他骨头酥了大截。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去看身边那个笑得狡黠又无辜的小狐狸,见她晶润的唇角一张一合。 “又要让你破费了。” 毛芳兰拿了钱,却还赖着不走,那双倒三角眼在顾蓉娇脸上来回转悠。 “我家巧慧断了手,下不了地干活了,你家总得出个人替我家巧慧干吧?” 顾蓉娇不可置信地啊了好几声,气得耳根子通红:“毛芳兰,你大白天的做什么瞎梦!我家…” “你家!你家什么你家!” 突然,人群后面风擦擦地冲过来三个女人,为首的那个不正是四队牛建他老妈子张桂花嘛! 跳蹬村的人不明就里,以为是四队来李家说牛建死了的事,赶忙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往旁边挪出条小道来,让那三个女人进去。 宋晚意眼底凛过一抹寒意。 得,好戏全凑一块了。 顾蓉娇被抵了话,像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你来我家干什么?!这事跟你牛家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你来凑什么热闹!” 张桂花高昂起下巴,狰狞的脸上挂着几分得意:“怎么跟我家没关系!你家是不是把毛巧慧手打断了吧?!” 第11章 偷吻 宋晚意心底似闪过某种荒唐念头,再看向张桂花的眼里满是戏谑。 “问你话呢!是不是你打的!”张桂花嚷嚷着就要冲上去动手,“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儿一条命!” “就算是我打的,那也是毛家的事,跟你牛家有什么关系?” 张桂花被宋晚意略带嘲弄的轻笑刺激得怒火攻心,牛建惨烈的死相又浮现在脑中。 勾得她满目猩红,看着宋晚意就像看绝世仇人般狠毒。 “我告诉你宋晚意,毛巧慧要是出了任何闪失,我要你命!” 李疏鸿不满地捏紧拳头,闪过一半身子挡在宋晚意前面。 而宋晚意,则轻攥着李疏鸿的袖子,用唇语告诉他别急。 毛芳兰疑惑张桂花护着毛巧慧的态度,在她印象里,巧慧跟张桂花走动得不勤啊,怎么… “婶子想说的,不是毛巧慧出了闪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闪失吧?” 宋晚意一句话像投了枚炸弹,硬生生轰地围观众人呆滞了几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毛芳兰,她尖叫着从顾蓉娇手中夺过锄头,声嘶力竭地冲过去:“你喷什么粪!你就是见不得我家巧慧好是不是!” “你毁她名声!我杀了你!” 她常年干农活,力气跟男人没两样,等顾蓉娇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 也就隔了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小臂长的铁锄头被初升的朝阳印得通红,在空中划出道急促的弧线。 “噗!” 等众人回过神,毛芳兰已经连人带锄头,结结实实地飞撞到一边的柏树上。 “杀人了杀人了!”不知是谁喊了声,人群忽然乱成一团。 毛芳兰被喉咙里吐出来的血丝激得浑身是劲,丝毫听不到周围人在说些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宋晚意这两口子付出代价! 踢了人的李疏鸿脸黑如墨,要不是他挡在宋晚意跟前,这个老妖婆指不定会真的伤了晚意! 上过战场的他,一眼就品出了毛芳兰眼中的不甘和恨意。 “把锄头给我!否则等周震阳来了,你就是犯了故意杀人罪!” 李疏鸿提了脚向毛芳兰逼近,语气里满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然而他只顾着前头,没发现张桂兰一伙人已经趁乱绕到了宋晚意身后。 宋晚意也没料想到,自己只想激一激张桂花才说了那句话,结果却让毛芳兰疯狂暴走了。 还没等她定神,一双蒲扇大的手就从后面伸过来扣住她的肩膀。 “宋晚意!你把我家全毁了!” 张桂花一把将宋晚意撂倒在地,跨开腿直接坐在她肚子上,拢紧虎口就要去掐她脖子。 宋晚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拉扯晃懵了头,反应了好几秒,才被后背火辣辣的痛意拉回现实。 她才不像毛巧慧那样只能做任人宰割的鱼肉,张桂花来掐她,她顺势扳住那皲裂枯黄的拇指。 然后向着反方向一用力。 “啊!!我的妈!” 张桂花挣脱不开,被宋晚意钳制住的两只手指像是断了,“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啊!给我打!老娘要把她的脸打烂!” 跟着张桂花一起来的两个妇人齐齐吆喝一声,拱下身子对着宋晚意的脸就是两巴掌。 “打!给我打!把那边的铁锹拿来!老娘要她下半辈子都不能出去见人!浪骚蹄子,生来就是勾引人的贱货!” 宋晚意挨了两巴掌,本就白嫩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几道掌印,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到张桂花眼里,又燃起股股妒意。 “你儿死了,毛巧慧肚子里头留着牛建的种,是不是?!她昨晚被我打到了肚皮,里头的东西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呢,呵~” 宋晚意也发了狠,清亮的眸子底下晕上一团计谋得逞的蔑视。 这话像裹了火的惊雷,劈开张桂花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 仅一瞬,她瞳孔骤睁,厉声嘶喊起来。 “那是我牛家的孙儿啊!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说罢,也不等同行的妇人拿来铁锹,张桂花像拧麻花似的将胳膊拧起来,妄图用手肘去击打宋晚意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顾蓉娇提了腿冲着张桂花的后背就是一踹。 张桂花伏在地上嚎了几嗓子,突然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了。 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讨论毛巧慧怀孕一事。 被李疏鸿反锁了双手的毛芳兰声音像摩擦在瓦片上一般的嘶哑:“张桂花,你害了我闺女啊!张桂花,你没有人性啊…” 宋晚意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朝顾蓉娇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怎么能是她害了你闺女,毛巧慧那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她自己跟牛建勾搭在一起,也不至于把肚皮搞大了!” 话音刚落,外头小道上突突地跑来两个年轻小子,都穿着统一的警服。 小村子里的人见了警察都有种天生的敬畏之心,便都闭了嘴,想看看李家今天还要闹出什么名堂来。 “谁是牛建家属?刚才四队的人说牛建家属来这边了,谁是?” 其中一个皱着眉打量了一番院子里头的情况,脸色阴晴不明。 张桂花听到牛建的名字,喉咙一酸,颤巍巍地站起来:“我,我是他妈。” 瘦一点的那个小子将她与手中报告册上牛建的照片比了比,才耐心解释道:“牛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镇上警局留一份,你们家属留一份。下午尸体会送回来,现在天气热,记得早些安葬了。” 围观的人好奇,向着胖一点的那个打听:“牛建是怎么死的?” “摔死的,不过我们在他指甲缝里检测出了其他人的皮肤组织,初步猜测他死前应该与人有过拉扯。” 张桂花闻言,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分不清是哭是笑。 她用断了的手指虚虚指了站在后面的宋晚意,目露凶光:“是她!警官,肯定是她!这个女人生性放荡!指不定当时就是她把我儿勾引到山里推下去的!” 瘦子警官不满地嗤嘴,宋晚意和李疏鸿两口子的事,周震阳在局子里没少说。 何况那牛建的尸体他也看过,长得一副马脸豆芽样,宋晚意是疯了还是傻了,要跟牛建勾搭在一起? “这事要等后面取了样比对才能知道,不在我的任务范围内。” 李疏鸿推攘着毛芳兰走过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挑了重点说。 好在有这么一群围观的人作证,毛芳兰企图恶意伤人一事,算是铁板钉钉了。 碍于有警察在这里守着,张桂花也不敢继续胡搅蛮缠关于毛巧慧的事。 可她心里恨啊! 看着衣着干净光鲜,模样端庄美艳的宋晚意,她只恨自己不能划烂她的脸,看着她血尽而亡。 若不是这个妖精媚子,牛建何至于被她勾了去!守着毛巧慧好好生儿育女,她明年都能做奶奶了! 三人正准备离开,远远地看到河对面有两抹身影正相互搀扶着缓行而来。 李疏鸿走到宋晚意身边,指腹刚抚上她脸颊上的绯红掌印,心就被揪起来似的胀痛酸涩。 “小周来了。” 宋晚意眼光随着河边的人移动:“毛巧慧竟然也敢来。” “进屋去我给你敷一敷。” 李疏鸿可不管周震阳带着毛巧慧来干什么,此时他满眼都是宋晚意脸上的伤痕。 一边对刚才的危险情形感到后怕懊恼,一边隐隐责备宋晚意刺激人的法子太冒险了。 沾满凉水的帕子贴在宋晚意脸上,冻得她缩紧了脖子。 “水是刚从井里打起来的,不过消肿的效果好。” 明明是一句带着关怀的话,从李疏鸿嘴里溜出来,却莫名冷了几分。 宋晚意没注意到,心思还留在刚才胖子警官说的话上。 牛建死前跟人有过拉扯,那人明显不是她,她全身的皮肤都完好无损,那个人会是谁呢? 李疏鸿见她眯着眼溜神,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脑子一热,直接拿下宋晚意脸上的帕子。 后者只觉脸上突然少了凉意,不等问出口,接下来的温热柔软便盖住了她所有声音。 李疏鸿扳过她的脸,明明是不曾乱过分寸的人,此时蜜色的脸上也闪过一片慌乱。 第12章 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宋晚意被李疏鸿拉着出了屋子。 等她清醒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却早已站在人群中央,再恼再气都没法发泄出来了。 这个李疏鸿! 她抬起眼尾凶巴巴地去瞪李疏鸿,被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挡了回来。 “嫂子,事情我都知道了。” 周震阳面对整个院子的烂摊子,倍感头疼。 他是不是命中跟泸市八字不合啊,回回都临近了才出问题。 李疏鸿偷吻了宋晚意,唇间似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的茉莉香。 初次“逾界”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让李疏鸿面上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你们局子里怎么处理这事?” “牛建的死涉及第二人,下午局子里会有专业采集人员来这边采集信息,毛芳兰故意伤人,得带回局子里教育,至于张桂花…” “她跟嫂子真要算起来也只是互殴,若你们私了,就互相赔礼道歉算完事,若是公了,还需要嫂子一起去局子里做笔录。” 张桂花此刻一片归心似箭,下午牛建的尸体就会运回来了,她哪里还有心思跟周震阳去局子里折腾。 想也没想就开口:“私了,私了!” 宋晚意睨了眼,将她心底所想摸了个透:“还是公了吧,省得过了今天,又会有人来李家闹事,到时候我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公了什么!牛家的人打了你,你也伤了我的手,这事就扯平了!” 张桂花说得咬牙切齿,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扯平?只有宋晚意死了才能扯平。 周震阳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嫂子,你看这…” “我倒是不想计较这些,要是你能在这里做个见证,张桂花出了李家院子,不管是头疼腿疼的都跟李家没有关系,我倒是可以私了。” 宋晚意无所谓地耸肩,目光落到角落里抱着毛芳兰抹眼泪的毛巧慧身上。 张桂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拐了个弯。 毛巧慧见了张桂花,第一反应就是躲。 “宋晚意那个死…咳,说你昨天伤到了肚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事情已经捅开,张桂花也不避讳了,直接大剌剌地拉过毛巧慧就要去摸她肚子。 “你扯什么?我家巧慧跟牛建一年到头说过几次话!一把年纪了还爱闭着眼睛放屁!” 毛芳兰自然是不承认的,这会子周震阳也在场,她可是惦记了好久,要让周震阳做她女婿。 张桂花见毛巧慧气色不差,想是她的乖孙孙没有在肚子里受伤,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毛亲家,这事你还不知道呢?巧慧跟我家建儿去年就好上了,喃,你要是不信,就上我家去看看,巧慧送给建儿的东西还在家里咧。” 毛芳兰想反驳,却被毛巧慧青紫的脸色骇了个半死。 便是连语气都怂了一半:“先别管有没有东西,你忘了牛建手里头还拿着别人家的东西呢,这能说明牛建跟那人也好上了?” 牛建死时手心攥着宋晚意的衬衫扣子,这事跳蹬村的人都知道。 毛芳兰当着李家人的面提起这事,不过是想借着刚才宋晚意让张桂花吃瘪的气势,强压她一头罢了。 果不其然,张桂花听了这话,腆着脸扫了几眼院子里头的李疏鸿等人,灰溜溜地带上人走了。 毛巧慧捏着嗓子低低地哭,顾蓉娇听得烦了,正要操起扫把赶人。 周震阳叹息道:“她在石盘村放心不下毛芳兰,怕她妈闹出事来,就求了我带她一起来。” 犹豫片刻,又补充:“她的意思是想要请嫂子和李哥去毛家吃顿赔罪饭…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闹得像天大仇似的,嫂子你说呢?” 宋晚意似笑非笑地挑了眼不远处偷偷打量这边的毛巧慧,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压根不够瞧的。 “赔罪饭?她跟你说了赔什么罪?” “嗯?不是那天你和李哥在我家吃饭时,毛芳兰说的那些…咳。” 周震阳别开脸,来的时候他奶还叮嘱他路上照顾点毛巧慧,毕竟这个姑娘本性不坏,只是摊上个作孽的妈。 刚才知道毛巧慧未婚先孕,周震阳心底下对她已经淡了几分。 只是来的路上毛巧慧滴着泪求他,拜托她跟宋晚意两口子说情。 早知道就不淌这趟茅坑了! “这样啊~”宋晚意笑靥如花,手指轻轻攀上李疏鸿健硕的手臂,“你说呢?要去吗?” “不…” “疏鸿哥!”毛巧慧站在几米开外,侧着耳朵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十成十。 “就当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以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求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跟宋…嫂子道歉。” 她说得诚恳,微红的眼眶下挂着泪珠,要掉不掉的甚是惹人怜惜。 宋晚意乐了,阳光下的瞳孔像湖水般清澈勾人:“那就去吧,不过我嘴刁,没肉可不行。” 毛巧慧垂下的脖子一怔,这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宋晚意不是把之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么,她怎么还愿意心平气和地去自己家吃饭? 不应该是她苦苦哀求换取原谅,宋晚意步步紧逼,然后她再随便撞个头之类的用苦肉计反将一军么! “怎么了?你不愿意啊?” 宋晚意挪揄。 “没、没…我愿意的,那就说好了,明天…” “别明天了,就今晚吧?”宋晚意板着手指算,“明天要跟周警官去泸市,耽搁不得了。” 毛巧慧在心里头将宋晚意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眼瞎看不见自己手断了吗?! 想到自己的计划,她硬生生咽下屈辱,赔笑道:“行,那就今晚。” 毛芳兰此时已哑了生息,灰败的眼珠里空洞冷漠,再没了来之前的那股子嚣张劲儿。 胖子警官瞥了眼她腕上的手铐,扭头跟毛巧慧交代:“十天之后去镇上领人。” 毛巧慧刚才求了许久,奈何毛芳兰故意伤人的罪已经坐实,没了回旋余地。 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毛芳兰身边,伏在毛芳兰肩头哭了几声。 正要走,宋晚意巴巴地惊呼出声:“疏鸿!你胳膊怎么出血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引得毛芳兰等人侧头打探。 “看起来是锄头伤的啊,怎么流血了,这不会灌胧发炎吧?哎哟,我记得咱家可没有止血药膏!” 顾蓉娇是个人精,反应过来后跟着宋晚意嚷嚷:“是啊大哥!你这伤看着这么吓人咧,可要去所里开点药!不然落下后遗症回了部队可咋整啊!” 毛芳兰听得眼睛直瞪,下一秒就感知到宋晚意清冷的目光直逼过来。 “是不是你打伤的?我们疏鸿可是要去部队工作的,碍于咱们两家都是邻里乡亲,闹大了也不好看,你就赔点医药费吧?! “你这个贱…” 毛芳兰咬牙切齿的样子惹得宋晚意眉开眼笑:“怎么了?婶子不愿意?这话可不是你说的么?” 瘦子警官与周震阳打了阵眼色,出言帮腔道:“李疏鸿胳膊上的伤口,确实是锄头砍伤的。” 毛芳兰没辙,最终把从李家闹来的医药费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等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李疏鸿才揉着眉心发愣:“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 “是啊,这个阶段要我钱就是要我的命,怎么可能轻易就给她。” 顾蓉娇将锄头重新扛过肩膀,别扭地怼她:“要不是大哥受了伤,你能要得回来?” 宋晚意空张着嘴,没了话来辩解。 周震阳孤单地在院子里踩泥坑,听着旁边屋子里头小夫妻窸窣的对话声,心里头莫名羡慕。 没过一会,李疏鸿敲着木门将他游离的魂魄拉回来。 “你进来一下。” 第13章 蝴蝶胸针 宋晚意将毛巧慧犯下的恶事,一字不漏地抖了出来。 周震阳愤怒之余,望向李疏鸿的目光只剩下深深愧疚。 “李哥,是我没做到警察的本份,我…” “小周。”李疏鸿伸出手按在他肩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重要的是怎么解决留下的问题。” 宋晚意跟着附和:“还有一个,恐怕我们没有证据,也怪我,当时被牛建威胁,又忘了这些细节,才拖到现在。” 好在宋晚意前些年性子唯唯诺诺,被人威胁以至于不敢说出真相,两人倒也能理解。 只是… 周震阳露出为难之色:“嫂子说的不错,这事,只能毛巧慧亲口承认。不然哪怕我们知道真相,也拿她没办法。” 在这个年代,总不能屈打成招。 一场谈话下来,三人心思都阴沉沉的。 宋晚意知道晚上是顿鸿门宴,可哪怕有一丝让毛巧慧露出破绽的机会,她都不愿放过。 越是这个时候,毛巧慧更容易剑走偏锋。 李疏鸿眼瞅天色还早,便想跟周震阳再去趟警局。 “下午会有人来采集信息,咱先去队里跟书记说一声。” 周震阳没有拒绝,他知道李疏鸿是想亲自去局子里翻当年的档案。 “怕是连着四队也要一起验了,这样,你替我去队上,我去找四队的书记通声气。” 宋晚意没精力插手这两人的事,便一直待在院子里,琢磨怎样才能让毛巧慧在晚饭时露出马脚。 许是队里得了消息,下地劳作的人中午集体解散回家等警局相关人员的到来。 李斯行第一个回来,进厨房忙活一阵,终于憋不出,走到院子里扭扭捏捏地开了话题。 “晚意,那事儿…小周怎么说啊?” 宋晚意莞尔:“小周知道真相了,不过现在我们需要证据。” “证据?”李斯行黑黄的脸上闪过惊愕,忽似想起什么,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你等等。” 片刻功夫,他便从正屋跌撞着小跑出来,将只婴儿手掌大小的铜蝴蝶胸针摆到桌上。 “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算作证据?” 那胸针做工精美,打磨光滑的两扇翅膀被漆上绯色,再用金色钩边。 不论是成色还是衔接手法,在这个时代都是罕见的。 宋晚意捻起看了许久,知道这不是李家的东西,便问:“这是哪来的?” “当时我拿弹弓打了人,以为救了毛家丫头,其实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就怕了,想折回去看看那青年有没有被我打出问题。” “结果就在他们拉扯的地方,捡到了这个。” “也怪我怕事,那青年死了,书记找上我,我怕再添个什么独吞失物的罪过,就一直藏着没敢拿出来。” 宋晚意脑子转的飞快,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东西,可能是牛建或者那个青年的?” 毕竟毛家是个什么光景,两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也不一定,我…我就是听你说少了证据,这才想起来这么个事,要是算不了证据,你就替我交给小周吧。” 李斯行佝着腰从凳子上挪起来,自嘲地眯起眼发愣:“李家现在的情况,藏着这个东西,八成也是个祸端。” 宋晚意掂着那枚蝴蝶胸针,左瞧右看,都不像是跳蹬村这种地方的人能私藏的。 这一片,但凡家里有个什么稀奇玩意儿,早就被人举报充公了。 顾蓉娇跟李世尧一同进门,前者放了锄头,从衣兜里摸出个青黄相间的梨。 面上依旧是那副别扭嫌弃的神情,将梨塞给宋晚意就走:“队里发的,给你也要了一个。” 宋晚意正在为胸针和证据的事发愁,对顾蓉娇突如其来的动作没任何预料,自然也没抓紧那石头大的梨。 梨子从她掌心滚落,在石地板上扑腾着磕了几下,缓缓跳到李世尧脚下。 顾蓉娇立刻火冒三丈,叉着腰就要去掐宋晚意的胳膊:“怎么着了,嫌弃我给你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哎,你这蝴蝶是哪来的?” 宋晚意被她吵得耳膜疼,便甩开她满是厚茧的手,自顾自去地上捡起梨。 “问你呢!哪来的!是不是偷的!” 顾蓉娇扯着嗓门质问,就差把胸针夺过来仔细确认了。 见宋晚意闷声不答,心中一急,慌忙跑过去伸开胳膊将人拦住:“你别做傻事,这是不是毛巧慧的?是不是你拿了她的?你知不知道偷窃罪是要坐牢的!” “你能不能替大哥想一想,替李家想一想?!好歹我还叫你声嫂子,你非要把咱家逼上绝路不可吗!” 宋晚意却捕捉到某个重要信息,厉声反问:“这跟毛巧慧有什么关系?” “我见她戴过啊!”顾蓉娇也不甘示弱。 “多久的事?” “三年前啊!她戴着给我们炫耀,当时队里的知青们都见过,不过后来说是丢了,还哭着求我们帮她找咧!” 顾蓉娇一副“我有人证”的自信样,为她的言辞更添几分可信度。 宋晚意将胸针攥更紧,灵光一现,一条计谋忽上心头。 正巧李斯行烧好了饭,隔着泥墙把外头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出来替宋晚意解围:“老三媳妇,那是我给晚意的,这事你别说出去,到底是不是毛家那丫头的,咱们等小周调查清楚。” 顾蓉娇虽性子火爆,但在长幼尊卑上又保守封建得很。 李斯行一施压,倒是不敢再说别的话了。 下午,警局采集信息的人一走,李疏鸿连同周震阳一起回来了。 见两人面上并无喜色,宋晚意就知道这一趟无所收获。 “我让局子里的人晚上加加班,明天下午就能把信息比对出来,这样嫂子身上的嫌疑也能彻底洗清了。” 宋晚意被这一消息带得心情都缓和了不少,虽之前有人证证明牛建死的时间跟她上山的时间对不上。 可她知道,若是揪不出真正的杀人凶手,她在跳蹬村里一辈子都得背上”嫌疑人“的称号。 三人等到村里烟囱开始陆续飘出青烟,才动身往石盘村去。 在知道真相之前,周震阳对毛巧慧求和请吃饭的态度尚且还留有一丝欣慰。 可现在,他不得不揣测这顿饭的真正目的了。 第14章 她求我泼冷水 毛家难得一片祥和。 毛老婆子今天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不晓得毛巧慧回家是怎么跟她说的,总之在宋晚意等人到达的时候,她已经把院子收拾干净,坐在屋里候着了。 见了三人,她那双吊稍三角眼便锁着宋晚意不动,由衷地夸了句:“哟,这妮子真水灵咧。” 毛老婆子说话斯文有礼,倒不像是能生出毛芳兰那等泼妇性子的闺女。 周震阳同二人使眼色,趁人离得远,悄悄儿同李疏鸿交代:“毛家婆子常跟我奶打交道,我奶说她性格老实厚道,你俩一会说话避着点。” “一把年纪了,本来就有病,真要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这事也不好说。” 宋晚意却不以为然,她总觉得,若毛老婆子当真如此淳朴老实,毛芳兰和毛巧慧就不该长成这副讨人嫌的模样。 面上应下:“我有分寸。” 毛巧慧在厨房听见动静,慌忙跑出来客气地冲着李疏鸿笑。 “疏鸿哥,你们再等等,饭马上就好。” 那温柔贤淑的模样,好似将上午在李家发生的事都忘了个精光。 宋晚意被勾起兴趣,正要挽着李疏鸿说些什么。 两人站在夕阳底下并肩,男俊女媚,活脱脱一副小情侣咬耳朵的恩爱图。 毛巧慧看得眼红,喉咙堵着口掺糠馒头似的又涩又梗。 她硬着脸皮朝宋晚意求情:“嫂子,你能进来替我看着火么,我一个人忙不开。” 语气柔柔的,蹙眉拌出副难为情的样子来。 “忙不过来啊?” 宋晚意嗅着自厨房传来的焦糊气,背着手朝前走了两步,在毛巧慧越发明亮的希翼目光中拐了个弯,走到屋檐下稳坐着。 “那我们就多等等,不急的巧慧妹妹,你慢慢做。” 周震阳险笑出声,得亏他站在李疏鸿身后,又比他矮了半个头,这才挡住满眼笑意。 毛巧慧不乐意了,佯装出来的得体大方化作微微颤抖的嘴角,瞥向院子门口一言不发的李疏鸿。 “疏鸿哥……你饿不饿?也怪我手伤了,动作慢了些,不然这会子都能吃上饭了。” 说着,还特意露出那只缠着药膏绷带的手,想要李疏鸿心疼她,体谅她,然后帮她说两句好话。 只要宋晚意进了厨房,她自是有办法收拾她! 不料李疏鸿双眸波澜不惊,从那双断手上一扫而过,然后走到宋晚意身边坐下。 语气淡淡的:“中午吃得晚,还不饿。” 毛老婆子几番打量,对肤白人灵的宋晚意喜欢得不得了。 见她坐过来,便立刻从旁边矮凳上抓过一把南瓜籽塞给她。 “你就是嫁给李家老大那个?哎哟,咋这两年也不见你来毛家坐坐?当年我们巧慧跟李老大关系好着咧。” 宋晚意将南瓜籽摊在手心,另一只手抓着颗用指腹反复揉搓。 “我嫁去李家没多久,疏鸿就去部队了,我跟巧慧妹子算不得多熟。” “是,是,我竟把这事忘了。”毛老婆子眼角挤成几道纹,看似在笑,眼中却讥诮警惕。 不等宋晚意接话,她又开口:“我记得,你俩是包办婚姻,是不是?” “咱家巧慧心细,前头几年把李老大的性子习惯记得妥妥的,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找巧慧问去。” “都一个村子的人,多说说话,自然就熟悉了。” 宋晚意听得嘴角挽出道讽刺的弧度。 毛巧慧当初爱扮绿茶妹妹哭唧唧那一套,看样子也只继承了毛老婆子的十分之一。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看似善解人意实则兵不血刃的话,才是王炸。 若是原身那样怯懦的姑娘,怕是听了便会乖乖去找毛巧慧“讨经验”,或者是对李疏鸿撒泼,加快两人感情破裂。 而此时的宋晚意,上辈子在商战里几经沉浮,跟她拿唾沫星子打拉锯战的,那都是成了精的人中龙凤。 “毛奶奶,这话往后可别再说了,我和疏鸿已经结婚了,别人顶多私底下嘲笑嘲笑我。” “可巧慧妹妹还要许人家呢,你这话说的,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巧慧妹妹一直中意我们疏鸿,一脑门心思都留在李家呢。” 南瓜籽丢进嘴里,嘎嘣脆。 宋晚意满意地眯起眼笑,娇媚自在的狐狸模样刺得毛老婆子直皱眉。 她在石盘村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被噎得讲不出话。 李疏鸿听得浑身不适,拿指尖轻轻勾了下宋晚意的背,在她扭过头时,用唇语说了句“我没有”。 突然,厨房里传出声尖叫,震得宋晚意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嫂子!你能过来帮我看看吗?我被开水烫了,嘶,在我背上…” 守在院子里的周震阳尴尬地对着宋晚意挠头:“嫂子,我和李哥两个男人不方便,就不去了。” 毛老婆子听见毛巧慧被开水烫着了背,竟吓得开始犯晕,本就枯如槁木的身子摇摇欲坠。 要不是李疏鸿眼疾手快冲过去扶着,非要栽到地上磕出血不可。 宋晚意无奈耸肩,秀长的睫毛忽明忽暗。 得,戏台子都搭好了,她不配合着跑个剧情,都显得她不通人情了。 厨房里,毛巧慧蹲在灶台边抱着膝盖哭,身上那件灰色衬衣湿了一片,远远就能看到自她背上那块腾腾升起的白雾。 也不知道脱下来,真不知道是蠢,还是为了做戏不择手段。 “嫂子,我想捡个东西,灶上的开水打翻倒我身上了。” 似乎是注意到宋晚意审视自己的目光,毛巧慧慌不择言地解释。 宋晚意眼尾盛满浓浓笑意:“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见她这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样子,毛巧慧心头越发没底了。 可人已经哄骗进来,她只能按照计划好的来。 便挤出泪,哽咽着问:“我动不得,这衣服好像粘在我肉里了,嫂子,你去替我打一瓢冷水来,替我冲一冲,好吗?” “好啊!” 宋晚意出乎意料地没拒绝,反而干脆地走到水缸面前,拿装洗菜水的搪瓷盆舀得满满当当。 就在毛巧慧还在纳闷宋晚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的时候。 一盆混着泥水和菜叶子的凉水从头顶倾盆而下。 “啊-!” 等在外头的毛老婆子浑身一颤,挣脱李疏鸿的手就要往厨房冲。 李疏鸿哪里敢让她去,要是半路摔了磕了的,明儿又会有人怪罪到宋晚意头上。 便快步追上去将人攥住。 可那声尖叫让他也放心不下,便朝厨房清了清嗓:“晚意,出什么事了?” 宋晚意笑够了,跑到厨房门口冲李疏鸿挥手:“没事,巧慧妹子求我给她泼冷水,说是能降温呢。” 第15章 李疏鸿,救我 毛巧慧咳完流进嘴里的水,后槽牙咬的腮帮子都痛了。 可为了将宋晚意骗到灶前,愣是隐去满肚子恨意。 “咳咳,嫂子…” “呀!我倒歪了吗?”宋晚意抢先一步惊呼,“你家盆子上都是泥巴,我没端稳…要不,我重新给你打一盆?” “不用了嫂子,我去换身衣服,你替我看着火吧?” “嗯?” “就这一个菜了,火熄了就还要等上个把小时,你看着火,别让她熄就行。” 毛巧慧缓缓活动身子,被开水浇透的衬衣早就黏在皮肤上,这会稍微一活动,那种被烫伤的刺痛感瞬间被衬衫里子牵扯到整个背脊。 宋晚意抿起唇角,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从她进了院子,毛巧慧便想方设法让她进厨房,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让蛇露出七寸,才能将其一招击毙。 思及此,宋晚意挑着眉毛点头:“那你动作快点。” “哎,哎,谢谢嫂子,你坐在这里看火就行,火小了就塞把树丫进去。” 不等宋晚意反应,毛巧慧已经拉着她将人按在灶台前的一张独凳上。 怕她不认得哪些柴火是经烧的,还特意将满地的木柴指着介绍了个遍。 就在宋晚意满头满脑地想要在厨房找出什么破绽的时候,毛巧慧换了身青色斜襟短衫进来。 “嫂子,我来吧。” 她顺手从灶角拾起火钳,笑盈盈地走向宋晚意。 快了!只要她借机从灶洞里挑出点火星子落到宋晚意脚边,只需要眨眨眼,宋晚意就会被烧成炭死在厨房。 她脚下,她身边的柴堆,甚至是她坐着的凳子,都被自己事先滴了菜油。 宋晚意!见鬼去吧! 凭什么她能嫁给李疏鸿被李家好好儿地供养起来,自己却只能在一堆恶臭的男人当中苟延残喘地活! 她肚子里怀了个贱种,就是这个贱种,让自己这辈子再也嫁不了李疏鸿。 可她过不好,宋晚意也别想好好活! “啊,火好像快熄了!” 毛巧慧捂着嘴,作势就要压到宋晚意身上,阻止她站起来,“嫂子,你快帮我拿把柴…” “咣当-” 推攘间,宋晚意裤兜里的那枚蝴蝶胸针挤出掉落,摔到地上发出尖锐声响。 毛巧慧浑身一怔,颤抖着声音质问:“这是、这是谁的?” 宋晚意眼疾手快,在毛巧慧伸手去捡胸针时,快一步捞起。 “你认得?这是疏鸿送我的定情信物。” “我呸!这是我的!” 毛巧慧突然蓄了力气,朝着宋晚意的腰狠狠一撞。 “李家早就被抄光了!这是我的!” “毛巧慧,说谎话也不怕下地狱了拔舌头,你家是什么情况,买得起这种玩意儿?” 宋晚意被撞到在地,刚才她端坐着没发觉,现在脸离柴火堆就半个指头远,莫名嗅到股油味。 心中警觉,白毛汗激起一背。 而毛巧慧此时双眼猩红,嘴角夸张的扬过鼻尖,笑得瘆人。 “你不给我就去死吧!” 放在灶肚中烤得灼热的火钳蓦地挥到宋晚意手边,热浪扑面,烧得她手腕一疼,那枚蝴蝶胸针被丢出老远。 仅仅是一瞬间,那火钳上抖落的火星子零散地飘落到地上、柴堆里,猛然变成一只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火兽。 宋晚意恰倒在中央,从脚边燃起的火苗被毛巧慧拿脚一踹,就擦过她的裤头,哪怕她闪躲的反应再快,依旧留下斑斑火迹。 然后从裤头开始冒烟,起火,将她整个人拉进熊熊烈火之中。 “李疏鸿!救我!” 千钧一发之际,宋晚意咬牙冲过火堆,凭记忆跑到先前泼了毛巧慧一盆子水的地方,就着遗留下的水渍,将下身的火压灭。 李疏鸿闻声赶来,便看到宋晚意整个人携着金色火团从角落跑出,然后滚到地上艰难地把火扑熄。 错愕之后,胸腔里燃起的怒火不比厨房里烧起来的小。 “李疏鸿!咳咳!” 宋晚意疼得眼眶都泛着圈粉,见他出现,顿时像只劫后余生的猫咪似的,扑进他怀里蹭啊蹭的不出来了。 她身上还有涤纶烧焦的刺鼻味道,李疏鸿不免心疼,动作僵硬地抚上她后背。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将怀中受惊的猫儿安抚好,厨房里堆着的柴火已经燃了大半。 毛巧慧好不容易从柜子底下将蝴蝶胸针掏出来,想看宋晚意死透了没有,结果刚扭头,就被周震阳掐了脖子。 像只鸡仔似的被提到院子里丢下,接着一瓢水从头浇到底。 毛老婆子捂着心口哀天嚎地:“我的天哎,怎么就烧起来了,要命哦要命哦!” 宋晚意扯下半边袖管,沁了水敷在大腿被火燎红的那块。 然后行至毛巧慧面前,不留情面地伸手,朝着她木讷的脸狠狠挥了下去。 响声十分悦耳。 毛老婆子拍着腿尖叫:“李家媳妇!你凭什么打人啊!我家巧慧好心好意做饭给你吃!你就帮个忙,还把我家厨房烧了!” 宋晚意冷声:“呵,是泼了油在柴上,拿火星子点燃的是吗?!” 周震阳刚从厨房扑完火出来,听了一耳朵:“嫂子,这火?” “你问她!” 宋晚意想还毛巧慧撞她的那下,可思及她腹中留有一子,便只踢在她肩头。 这时,毛家院子的门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外头踹开。 “巧慧?巧慧?” 他跌跌撞撞地提着桶水,等发觉火被扑灭了,才哭着跑到毛巧慧面前,想将她抱进怀里。 “我看你家着火了,担心你,你有没有事?孩子有没有事?” 周震阳的审问被这么一打断,倒是不好再问了。 并且这两人之间过于亲密,在场几人心里都还没回过神来。 毛巧慧呜咽着推开他,如见鬼魅般恐慌:“你是谁?!我不认得你!你来我家做什么?!” “滚!滚出去!” 那男子被推得急了,直接一把将毛巧慧抱住:“巧慧你是不是被吓着了?你是在怪我来晚了是吗?你、你别不认我啊!” 他越说,毛巧慧越怕,直接一口咬在他胳膊上的肉。 “巧慧你…” 男子吃痛松开,却在垂眼时刚好捕捉到她手心紧攥着的胸针。 顿时大喜:“这是我送你的蝴蝶胸针?!怎么找到了?巧慧,咱不闹脾气了行不行,当心肚子里的…” “啪!” 毛巧慧黑着脸,一巴掌甩到那男人嘴边。 第16章 妯娌破冰 那男子被打得懵了,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杂乱的头发底下赫然露出双被怒气熏红的眼:“毛巧慧!你几个意思?!我大老远看你家着火,念着就你和你老奶在家,二话不说跑来救火!” “你现在在这装哪门子的疯?!和我在炕上混得姓什么都不晓得的时候,也不见你在这跟我充贞洁烈女!” “哦,这是有其他男人在是吧?哟,让我看看~” 说着,用满是干裂泥块的手将额间长发拨开,不屑地指着周震阳问。 “哪个?是这个警察?毛巧慧你出息了啊!想嫁警察啊,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你这个破烂鞋!” 毛巧慧老底被掀了个净,紧绷着的理智彻底瓦解。 尖叫着跑过去同那男子厮打在一块,“别说了!别说了!你滚!你个不要脸的!滚!” “我不要脸?!” 男人脸上被挠出五道指印,火辣辣地将皮肉咬着疼。 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记后果地朝着毛巧慧的肚子撞上去。 “你t勾搭牛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要脸?!呸!你这肚子里头的种是他的还是我的?怕是你自己都不晓得吧!” 宋晚意没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本就不明朗的事情变得越发黏糊。 等院子里的两人闹够了,才拿手肘敲了敲李疏鸿的腰。 “那个男人应该晓得些事。” 李疏鸿同周震阳对视一眼,一个去擒男人,一个去扶瘫倒在地烂泥似的毛巧慧。 毛老婆子此时已吓得摇摇欲坠,从宋晚意囫囵个儿地从厨房出来开始,她便有些后悔今日的决定。 真的对吗? “那胸针,你说是你给她的?”宋晚意搬了凳子坐在那男人面前。 一副乞丐模样,连衣裳都是补丁盖补丁缝合起的宽大样式,明显不合身。 这样的人,不管往前推几年,都不像是能买得起蝴蝶胸针送人的。 男人眯起眼,将宋晚意从头到脚瞧了个遍。 最后停留在她胸前的凸起,若有所思道:“我买来给她的。” “你和她又没谈婚论嫁,送这种东西做什么?” “她愿意陪我睡。”男人戏谑着笑出声,似在回味,“老子讨不到媳妇,给她那个东西,她就陪老子睡两年。” 宋晚意笑得媚,“你把东西给她,也没个人证契约什么的,也不怕她不认账?” 男人仿佛被戳到痛楚,盯向宋晚意的眼神不再随性邪恶。 反倒带着想要掌控一切的癫狂:“她敢!她想要勾搭谁,老子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给办了!” 李疏鸿听得皱眉,心中隐隐有了揣测。 夫妻两人互相递了个颜色,后头的事只需交给周震阳去做。 唯一不解气的,便是没能报了毛巧慧险些让她身葬火海之仇。 周震阳抽不开身,留在毛家即要调查着火一事,又要尽快从那乞丐男子嘴里问出有用证明。 三人商讨之后,决定让李疏鸿去镇上警局通报一声,顺便带两个同事过来协助周震阳。 宋晚意回了李家,饥肠辘辘地从厨房翻出碗冷透的米粥,就着碗温水蹲在院子里吃得格外满足。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影。 一根手掌长短还透着热气的烤红薯递到宋晚意跟前。 顾蓉娇不服气地抱怨:“爸让我给你留的,晚上…晚上爸把那胸针的事告诉我了,是我不对,不该骂你。” 两人前几年关系本就不差,加之宋晚意这段时间突然就对李世尧视如空气。 顾蓉娇唯一在意的鲠没了,自然没理由继续敌视宋晚意。 一碗米粥拢共也就几口,宋晚意半点不挑,接过红薯掰成两半就开始啃。 “谢谢。” “你不是去毛家吃饭了么?她家是不给吃还是怎么着?” 要说宋晚意当初因为是从城里嫁过来的,行为举止都娇得不行。 这样大剌剌蹲路边掰了红薯啃,似乎还是第一次见。 顾蓉娇顿觉新鲜,也跟着蹲下。 宋晚意灌了半碗水下去,总算觉得肚子里有些东西了。 “你觉得她家能做啥好东西给我吃么?” 顾蓉娇摇头,顺手从旁边提过水壶又倒了一碗:“我还说呢,早上她家闹那么厉害,怎么晚上就要请大哥去吃饭,原来是做戏给人看的。” 宋晚意只是笑,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 “我的妈,你这腿咋了?” 顾蓉娇被她腿上露出的黄红色水泡吓了一跳。 “烫的。” “你早说,妈种了芦荟,擦烫伤最是好,你跟我来。” 破冰后的顾蓉娇活脱脱一个热心肠大姐,见宋晚意被烫得这样严重连声都不吭,心头诧异,却又佩服。 李家屋后是片废弃竹林,林子与墙壁中间,种了几棵长得七倒八歪的芦荟。 “前几年妈还愿出门走动的时候,长得可好了呢,后头她不爱管,我也忙不过来,就丢在这了。” 顾蓉娇自说自话,挑了片肥硕枝叶,顺着根部一折,晶莹的汁水立刻顺着裂痕往外冒。 宋晚意配合着将灼伤的那块皮肤挪过去,漫不经心道:“她出什么事了?” 她,自然是指柳安娴。 这个妇人在李家的存在感极低,宋晚意也只有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见过。 后头这几天,柳安娴不曾踏出堂屋半步,连吃饭上厕所,都是在屋子里解决。 “害,你以前在城里,没见识到我们村里刚被拢到一起集体劳作的场面。” “当时我还没嫁到李家呢,听说李家在世尧之后,还有个闺女,应该才六岁大吧。” “当时爸和妈都被要求下地,家里头没人顾,那六岁娃娃下午睡醒了,哭着找妈,后头不晓得怎么摔进家门口的粪池子,就这么没了。” 宋晚意只剩下惊愕:“没人听见?” “哪里有人听见啊,都下地了。从那以后妈就变得寡言少语,后头干脆连地也不下了。” 宋晚意喉咙像是堵着块棉花,感慨这个时代做妇人的不易,又无可奈何。 毕竟历史上,这样的事件数不胜数。 攀谈之间,顾蓉娇已经麻利地碾开芦荟,将里头晶白果肉覆在水泡上。 第17章 让李家养她 李疏鸿半夜才悄悄开了门回家,见宋晚意窝在床上背对着外头,还以为是睡着了。 两张菜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 好在床上那人闻着香瞬间就精神了,从被子底下探出头对着他笑。 弯弯眉眼在橘黄灯光下,更显得如牡丹似的明丽勾人。 “你给我买吃的了?” 李疏鸿宠溺一笑,将包着菜饼的纸袋放到床头:“在局子外碰到的,你要是喜欢,往后我天天给你买。” 相处几天下来,宋晚意早就把眼前男人的性子摸了个七八成。 想要他说些什么哄人的甜蜜话,八成比登天还难。 宋晚意被逗笑:“天天吃饼子也不好。” “那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若是在上一世,有男人跟是宋晚意说这句话,她只会觉得那个男人没主见且爱画饼,标准的直男样。 可放在李疏鸿身上,却有股子朴实忠诚的味道。 意识到被这个男人拿一句话就惹乱了心思,宋晚意暗戳戳恼自己坐不住脚。 话题转得生硬:“小周那边怎么样了?” “那男人被押回警局了,说是之前爸打死人那件事,他能作证。” 一块饼子来不及下咽:“他作证?” 李疏鸿睨着她两腮鼓起,宛若一只偷吃粮食的仓鼠。 心底怜得快淌成水。 “他跟毛巧慧三年前就混到一起去了,不过那会儿他常在镇上偷东西,手里头偶尔阔绰,毛巧慧倒也愿意跟他。” “后头两年被抓着坐了半年的牢,出来后就躲石盘村了,毛巧慧想跟他撇清关系,结果被他忽悠着害死了人。” “哦~”宋晚意眯起眸子感慨,“所以她怂恿牛建来害我,归根结底都是那男人的主意?” “嗯,毛巧慧的把柄越多,就越不敢跟他断了。” 宋晚意“啧”了声,剩下一个菜饼也不吃了,反倒因为刚才的话有些不知味。 正如李疏鸿之前说过的,这个年代的女子想靠着嫁个好人家让后半辈子好过些。 本意不坏,也是人之常情。 可越是这样,就越容易看走眼误入歧途,往往一个偏差,就落得万劫不复。 然而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例外,走捷径的方式更是层出不穷。 毛巧慧的下场不算惨,可这个年代,还有千千万万个毛巧慧,在奢望有人能拿来枚蝴蝶胸针,救自己脱离贫困境遇。 - 发给组织的电报记录着那男子口述两年前谋划杀人嫁祸给宋晚意,最后却阴差阳错让李斯行背锅的过程。 等不到上头回复,周震阳说什么都不让李疏鸿离开跳蹬村。 只是这个消息一出,村里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斯行背锅的这两年,落井下石的人数不胜数。 这会子大字报明明白白写着他无辜,登门道歉的人却没几个。 要说李家谁最得意,当数顾蓉娇了。 她将警局里批准盖章的字报拿干净方正的木板粘了个牌子,举着去每家每户挨个儿提醒,偏要得了人家的赞同才作罢。 而宋晚意,得知真相后恨不得冲去毛家将毛巧慧五马分尸了才解气。 “原来她想害的是我!当时那个情况,要是我杀了人,为着你的前途考虑,我肯定就跟你离婚了。” 想来那男人就是以此诱惑毛巧慧按他的计划办事。 他晓得李疏鸿去了部队,吃国家饭的人他不敢惹,便只能对她下手。 李疏鸿心不在焉地为她收拾行李,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才能跟着一起去泸市。 这副云淡风轻的反应让宋晚意极其不快,有心想逗一逗。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会在替毛巧慧惋惜吧?说到底人家也对你…” “晚意,我在想怎样才能快些去泸市找你汇合。”李疏鸿面露不舍。 “我也没有在想毛巧慧的事,她做下这么多恶孽,等小周把着火的事弄清楚,自是有法律等着惩罚她。” 明明生得高大健硕,偏偏此刻像只落水狗似的可怜兮兮求安慰。 宋晚意再硬的心都被勾得软了。 肚子里积了堆安慰的话,可还来不及说,外头就有人来院子门口喊。 “李家的!你家三媳妇在村口跟人打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跑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李斯行颤巍巍地扶着墙出来。 宋晚意晓得他是还没从罪名洗清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又迎来顾蓉娇出事。 两厢冲击若是消化不好,很容易出事。 便拉住李疏鸿:“你把他弄屋里安顿好,我先去村口看看情况。” 对于宋晚意,他历来都是信任的。 “那你小心些,有什么事等我到了再说。” 顾蓉娇跟人打架,八成是因为她拿着牌子出去游行,与人起了争执。 真要说起来,她恐怕是最希望李家好的一个媳妇了。 等宋晚意赶到,村口已经分成两拨队伍站开。 顾蓉娇手臂渗出血,头发也被人扯掉半撮,正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喘气。 另一边,则是毛老婆子握着刀,被书记叫人按在地上,依旧凶神恶煞地张嘴辱骂。 “蓉娇?”宋晚意不敢擅自动作,她不知道顾蓉娇是否伤了内脏。 “嘶~你来了?你来做什么?当心那疯子连你也砍。” 不得不说,在看到宋晚意匆匆赶到时,她心中有片刻感动。 可下一瞬,又潜意识觉得,宋晚意这么个娇养长大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抬,不是白白送人头么。 “她砍你了?伤了哪儿?” 顾蓉娇撑着手肘想坐起来,却挤压得伤口流更多血。 “手上砍了一刀,要不是我躲得快,世尧就该二婚了。” 宋晚意被她不合时宜的玩笑话气得哼哧两声,赶忙将外头穿的衬衫脱下来,绑在她被砍的伤口处。 旁边有个梳麻花辫的妇人欲言又止:“李家的,毛家那个,想要你家给她赡养费…” 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晚意还特意重复了一遍:“赡养费?李家赡养她?” “嗯,那道理说得跟花儿似的,又拿了刀,没人敢去劝。” 此时此刻,宋晚意终于理解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意思。 第18章 晚意说了算 毛老婆子嚎了阵儿,嗓子被骄阳烤得直冒烟。 渐渐的,声音小了,人也焉了。 石盘村的书记被人拉着往这头跑,见毛老婆子周边淌着一滩血,吓得眼都黑了。 还是李东平上去把人扶着,同时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事情经过。 宋晚意不耐,径直走向李东平。 “书记,这事怎么解决?” 李东平上次在李家被宋晚意当着面儿地怼过,这会子心里还带着几分怨。 说话也阴阳怪气:“晚意啊,这事要李老爷子来说,他才是当家人。” “怎么?我不是李家的?连问都问不得了?” 宋晚意自是不喜欢这个时代当村官的,仗着有点小权势,便端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真正为民服务的能有几个。 加之这个李东平给她的印象并不好,趋炎附势,惯会看人下菜碟。 被当众驳了脸面,李东平也来了气,却不敢直接冲着宋晚意发。 转头指着躺在地上的顾蓉娇质问:“李家三媳妇,你说说你,没事跟个老婆子叫什么劲,她一把年纪了不知事,难道你还能不知道?” “咱跳蹬村跟石盘村本就是邻居,闹成这样谁脸上能有光?不是明摆着让其他村的人看咱两村的笑话么!” 刚赶来的石盘村书记缓了口气,明明连事情都没消化完,就跟着应声附和。 “毛老婆子就毛芳兰一个姑娘,这能靠得住的小辈都被你们村的人害去坐牢了,老婆子心里急,冲动了些…” 宋晚意嗤笑一声,看那书记的眼神明显带着嫌:“她知道毛芳兰为什么去坐牢么?” “是因为故意伤人!喏,就像她拿刀砍我家弟媳一样。” “再心急也不是这么个心急法呀,这下可好,能直接去局子里跟毛芳兰做邻居了。” 话是轻飘飘的语气,甚至还带着戏谑之味。 惹得人群里几个反应快的妇人哧哧地忍着笑。 顾蓉娇愣愣地扬起脖子听。 不对呀,这个之前说话都大喘气的嫂子,今儿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了。 李东平敢怒不敢言,气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晚意,毛老婆子长你两轮呢,怎么说也是个长辈!“ 宋晚意见那婆子坐在地上拿粹了毒的眼神瞪她,有心想挤出话来呛回去。 从人群后头传来的冷厉嗓音先她一步。 “她算哪门子长辈。” 李疏鸿眉头微皱,直勾勾睨着刚才还大言不惭的李东平,在他出现后立刻换了副恭维脸色。 “疏鸿,你来啦?哎,你说这个事,闹成这样。” 李疏鸿巧妙避开他递过来想要示好的手,颔首询问:“这事,怎么解决呢?” “哎,哎,是这样,咳咳~”李东平扫视一圈,见众人的眼光都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地抬头挺胸,开始摆款。 “毛家的意思呢,是说她现在无依无靠,想要李家每月给她点赡养费,嗯…巧慧那头呢,肚子里有崽了,今后也是下不得地的,也需要点钱来养身子…” 宋晚意气极反笑:“李家哪个人是她生的?” “她有手有脚,毛芳兰放出来自是有人给她养老,关李家什么事?” “毛巧慧肚子里头是谁的就找谁去,怎么跳蹬村出了哪条律例要给别人养孕妇?” 李东平讪笑,却也是对着李疏鸿说道:“这不是大家伙在商讨吗?” 先前提醒宋晚意的麻花辫妇人不满地插话:“上回不是说巧慧丫头肚子里的,是牛家的种吗,书记,这事你该找牛家说去。” “不急呢。”宋晚意莞尔,“我弟媳被她砍伤这事,还没说明白呢。” 毛老婆子这才幽幽回神,时隔一晚,声音变得被烟熏透了似的干瘪。 “谁说我砍她的,是她往我身上撞的。” 顾蓉娇忍不住又要开骂,却被那麻花辫妇人拉住。 而宋晚意对她毫不认账的态度预料了个十成十。 晓得继续辩下去,只有浪费自己时间的份儿。 便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刚才肯定有人看到了事情经过,我在这就不问了,一会若是有人想通了敢站出来当人证的,这两日都可以去李家找我三弟。” “我们李家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但肯定不会让善良有义的人空手而归。” 李东平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晚意,你这话的意思,是想?” “书记,我们李家替人背锅背了两年,期间别人怎么说我们,我们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可这不代表李家好欺负。” 石盘村的人此时也听出味儿来了,按宋晚意说的,这事恐不能善了。 再看看被顾蓉娇挡在身下的那块板子,公安局的红戳色彩鲜明地摆在那。 还有在部队当兵的李疏鸿… 哪个都是不好惹的。 李东平顿觉这碗水端不平了,连带着他这个书记的颜面,都被人狠狠划了道口子。 颤巍巍地朝李疏鸿投去试探的眼神:“疏鸿…你怎么说?” 众人屏息凝神,纵使刚才宋晚意长篇大论,只要当家男人没点头应允,那这事,就没钉上钉子。 谁知那面冷如霜的男人只轻轻侧身,腾出手揽上宋晚意的杨柳腰。 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我们家,晚意说了算。” 顾蓉娇平时最是讨厌那些怕老婆没主见的男人,这会子见了李疏鸿对宋晚意的绝对拥护,突然生了艳羡心思。 再联想到一直不见人影的李世尧,眼里好似被溅了醋,酸溜溜的直通心口。 一场闹剧作罢,顾蓉娇被那个麻花辫妇人送去医所包扎。 毛老婆子被石盘村的人一左一右提携着离开。 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毛老婆子进局子,不过或早或晚的事。 耽搁半日,周震阳提了行李来李家接人,宋晚意还有半袋子未收拾。 将李疏鸿拉到一边,详细地同他讲了若是有人来家中替顾蓉娇的事作证,该给的报酬一定不能少。 “晚意,你在泸州等我…”男人却没心思琢磨报酬的事,满脑子都是她要离开自己。 宋晚意不觉离别有多难舍,大抵是对眼前的男人并没滋生过多的男女之情。 却也好声好气地哄:“没准等你报告批下来,我就回来…额。” 后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温热盖住,而后吞噬进男人强势的掠夺之中。 第19章 她是我嫂子 宋晚意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年代的小镇,比起跳蹬村要热闹许多,从镇口引进条五六米来宽的路,两排瓦房并列相对。 时至下午两点,树荫底下还坐着些贩卖蔬果的。 就因为宋晚意扭头多看了两眼,周震阳就掏包买了些新鲜的杏子。 “嫂子,一会坐车若是不舒服,就拿杏子含在嘴里。” 宋晚意挽笑,把玩着那不过半个指头大的青杏:“让你破费了,我就是好奇,想多看看。” “嗨,我还感激你愿意跟我走这一趟呢,再说……李哥给我塞了钱。” 见状,宋晚意也不再扭捏。 汽车站里人不多,周震阳买了票,又把通行证拿去办公处核对了两次,守在车门的大妈才让两人上车。 宋晚意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曾经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画面,此时亲身经历了,感觉却不太真实。 周震阳打趣道:“嫂子两年没回镇上了吧?” “嗯,平日走不开么。” 原身为什么两年没回镇上,宋晚意回忆不出原因,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怪的是,甚至连原身父母都没去跳蹬村看过她一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正好说到那乞丐男,周震阳忽而变了脸。 “真真是个禽兽!他自己交代是从湖市跑来的,在那边犯了事,强了两个才十来岁的女子,加上在这边杀的人,肯定能判个死刑!” 宋晚意想到上一世最厌恶痛恨的,便是残害未成年小女孩的罪犯。 心跟着抽搐两下,言语间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意察觉的阴郁。 “毛巧慧呢?” “她啊…她只能算个从犯帮凶,又怀着身子,恐怕只能等缓刑了,等她生下孩子,再进去劳改个年。” 没想到,那不合时宜出现的孩子,竟是救了她一命。 一时之间,两人也说不上毛巧慧的命是好是坏。 没一会,从车前又进来五六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人,女的统一剪了齐耳短发,男的清一色寸头。 倒是有几分电视剧里下乡知青的味道。 司机是个老头,在外面抽完旱烟进来,还带着烟草的苦味。 其中一个短发姑娘没忍住啧出声:“怎么还不开呀,一会到泸市都晚了。” 老头骂骂咧咧地朝过道内吐了口痰,声音跟拉到头的风箱似的尖锐浑浊。 “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 那姑娘硬着脖子不服气,正要叉腰冲上去理论,旁边同行的拉住一个劲儿劝慰。 宋晚意坐得腰酸,索性站起来活动筋骨,不料恰与那姑娘投过来的视线对上。 鹿眼亮得跟夜空星辰似的,叫宋晚意这么个女子,都被迷得挪不开眼。 她咧开嘴笑:“你也是去泸州的?” 宋晚意点头:“嗯。” 其他几人纷纷侧过眼打量,恨不得将两人看出几个洞,再趴进肚子里去瞧一瞧。 周震阳被看得烦,直接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鹿眼姑娘吃了闭门羹,垮下脸嗔怪道:“切,装什么嘛!” 好在司机终于发动汽车,轰鸣声吵的几人都没心思再聊天,一车人很快安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时候汽车烧的还是柴油的缘故,才坐了十几分钟,宋晚意就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 鼻腔里充斥着劣质油散发出来的臭气,裹着那司机身上的汗渍烟味,像只利爪伸进喉咙里拼命乱掏。 “呕~” 中午在李家难得吃上一次的面条混着青黄相间的杏肉,统统吐了出来。 周震阳不会照顾女人,见宋晚意佝腰耸紧脖子,大有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阵仗。 一时乱了方寸。 想去抚她后背,又顾忌她是嫂子的身份。 前排的鹿眼姑娘听见动静,扭头时刚好看到周震阳举着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半晌落不下去。 一记白眼翻上天。 “你干嘛呀,愣着干嘛!不知道晕车的人难受啊?!” 她一把将周震阳扯出坐位,顺势按住宋晚意的背脊,动作利落地往上撸。 然后指挥着另一个姑娘,从她们随身带的背包里取出个水壶。 “吐出来会好许多,你再拿水漱漱口。” “咳…谢,谢谢。” 宋晚意吐得脸都红了,缓过来之后整个人虚脱地往椅子靠。 “这才刚上路呢,后头还要爬山,那路可陡,你身上带酸的东西没,拿出来含嘴里垫一垫。” 鹿眼姑娘说着就横了眼被甩到隔壁车位上傻愣愣听教的周震阳。 “真的是,出门怎么啥都不带呢!你是她什么人?” 周震阳肉眼可见的尴尬,这几天他忙毛巧慧和旧案子的事,头都忙大一圈,却单单忘了提醒宋晚意去泸市的路不好走。 本想着宋晚意书香门第长大,应该不是第一回坐车,应该也没多少不适。 偏偏就是这些先入为主的“以为”,让她遭了这么大一通罪。 愧疚盖过尴尬,周震阳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绯色:“她是我嫂子。” “嘶……那可真……”鹿眼姑娘突然语塞,莫名跟着尴尬,口不择言地补了句,“可真是不方便啊……” 从上车开始,她还以为后边坐的是对夫妻呢,就在扒拉开周震阳的前一秒,她心里头都还在嘲讽这个男人。 明明媳妇儿都难受成这样了,他还空抬着手傻子似的等着看。 咳,原来是嫂子啊。 气氛突然尬在无人接话的空档,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开车的老头头也不回地吆喝:“后头的,回位置坐好,一会要开山路了!在我车里摔了我可不负责!” 宋晚意从栖开的玻璃缝中嗅到了新鲜气儿,神志终于渐渐清明。 看那鹿眼姑娘的目光中带着感谢:“我口袋里有杏子,放心吧,你快回去坐下……” “砰——” 话还没说完,从旁边陡峭的山崖上滚下吨巨石,将车顶砸出个凹形的坑。 车子被压得左右晃了两道,险些冲进旁边的暗渠子里。 有个寸头知青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会不会开车啊?!” 那老头脾气也暴:“他奶奶的!给老子闭嘴,看不到上头有东西掉下来啊?!” 宋晚意不安地同周震阳交换了个眼神。 突然,车顶上像是下起了石头雨,乒乒乓乓的几乎要把那层铁皮砸穿。 坐在前边几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尖叫起来,挣扎着往后排跑:“看!看那边!” 第20章 泥石流遇险 仅仅是眨眼瞬间,在车头五米开外处,右手边那片山头“轰隆隆”地倾倒下坠。 石头混着泥巴树根,直接把路垒高了三四米。 宋晚意呼吸一滞,背上激起层密密的白毛汗:“泥石流!是泥石流!别开了!往后退!” 周震阳怕车子出事,更怕有石头撞开车顶落进来砸到人,直接伸手挡在宋晚意脑后。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哑了声,面带惧色地往车后排挤。 只有那个鹿眼姑娘强压着怕,指挥众人在最后排坐好。 宋晚意声音都发着颤:“这姑娘,胆子还挺大哈。” 司机听了宋晚意的话,抡动方向盘想要退得离那坍塌的山脉远一些,却因为车身过大,看不清后面的路而频频熄火。 周震阳把随身挎的包塞给宋晚意,让她举在头顶以防万一,自己则起身去到驾驶位。 两人在前面不知交谈了什么,车门忽然打开,周震阳头也不回地往下冲。 鹿眼姑娘惊愕,撑着前排座椅靠近玻璃窗去追寻那道身影。 “外头还在落石,他下车干什么?!不要命了?!” 同行的另一个姑娘拉她衣角:“你管他做什么!还不快坐下,当心石头冲进来砸着你!” 宋晚意整颗心都被攥紧了,晕车带来的不适感很快被雷击鼓点般的心跳取代。 周震阳往后奔跑的身影在玻璃窗上折射出一道白点,在密密石雨中敏捷地闪躲避让。 接着,车子终于“哐哐”地拧燃火,一点点试探性地往后倒。 退了十米远,司机几乎是暴怒:“他奶奶的!车打不燃了!” 而周震阳还在车后挥着手无声地给他打着方向。 宋晚意按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快步冲到车前:“打不燃了?什么意思?” “就是这车太老了,刚才反反复复折腾,已经彻底熄火了!” 司机暴躁不安,引得后面几个知青跟着手足无措。 先前骂人的寸头男声音都吓劈了叉:“那岂不是走不了了?!” “不是,你们这车平日不维修的吗?!我,我要回家!” 有啜泣声越哭越响:“我才给我哥写了信,说下个月能回家呜呜呜呜……” 宋晚意忍着压力,凑在车门朝周围探了探,然后回过头解释:“动静小了,要么走,要么留,不愿意走的,等我去了镇上,会找人回来救你们。” 带头回绝的是司机,他一屁股坐在驾驶位上,横肉在脸上抖了抖。 “我不走,这车陪了老子七八年,就是死也要死在这位置上!” 宋晚意不是圣母,别人不愿意走,她也不强求。 巡视着后排几人,只有那鹿眼姑娘和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站起来往前走。 哭着说想回家的,犹豫了一会,也起来跟着走。 只剩下另外两个,闷头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周震阳还在车后拼命指挥,正纳闷为何车子突然没了动静,便看到宋晚意带头跑过来。 “嫂子!这边危险!快回去!” “车熄火了!开不了,小周,从这里走回去的话,你认得路吗?” 宋晚意只抱着周震阳那个挎包,自己的行李统统留在车里。 剩下三个巴巴地望着,眼里写满无助惶恐。 怕都是此生头遭遇到这种命悬一线的事。 周震阳很快反应过来,刚才前方山体坍塌,若是继续守在这里等待救援,大概率会迎来二次塌方。 而中间间隔时间能等多久,几人都不敢拿命去赌。 这一代,方圆十里全是山脉,只有趁着当下动静小了,争取博个生路。 规划好路线后,周震阳郑重其事告诫后头三人:“这一截岔路多,再有个把小时就天黑了,跟紧点,有事就喊人。” 夜幕降临,白天还阳光明媚的天,忽然乌云密布。 宋晚意瞥着前方道路隐晦不明的交叉点,心情跌到谷底。 —— 跳蹬村。 顾蓉娇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刚在医所包扎好的手臂浸了水,伤口又开始像蚂蚁啃食般刺痛。 她取了药,坐在屋檐底下等雨停。 见李疏鸿从偏房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下午有人来家里作证吗?” 李疏鸿抱着盆脏衣服,仰起头回想片刻。 “有两个,这事你别操心了,等明天雨停了,我一早就去公安局报案。” 顾蓉娇埋下头,心不在焉地换药,眼睛却偷偷往正屋瞄。 “让你破费了……我,我不该跟人吵的,我就是见不惯有人说爸的不好,说李家的不好。” 天知道她在医所里有多害怕给李家增添负担,在她的观念里,嫁到婆家就是婆家人了。 婆家的荣辱兴衰都跟自己密切相关,若是因为自己让李家赔钱,或是丢了名声。 那她就是不孝,赶回顾家都会被亲生父母唾弃。 在这样的精神折磨下,她不敢面对李斯行和柳安娴,更害怕等李世尧回来了会责怪自己。 李疏鸿与她错身而过,情绪淡淡的:“没事,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好,你也是为了李家的名声。” “今后……做事别这么冲动。” “哎,大哥。” “你要是出事了,世尧怎么办?” 屋檐下的水连成线,渔网似的往地上浇。 顾蓉娇就着涂药的手背在脸上胡乱摸了两把。 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被雨淋湿的,还是刚才从眼里流出来的泪珠子。 这天变得极快,下午宋晚意前脚刚走,天就跟破了个窟窿似的,先是妖风阵阵,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希望晚意他们,已经顺利离开了才是。 晚上,李疏鸿被雨打瓦片的声音吵得睡不着。 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写报告。 若是李斯行两年前打死人的罪名洗清,那他留在跳蹬村的日子便进了倒数。 跟他回家时做的打算截然不同,那时回来,就只是想搞清事情的真相。 可现在,心里头莫名多了支明媚娇艳的玫瑰,叫他再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 报告写了开头,钢笔突然吐不出墨。 正发愣,院子门忽然被拍得啪啪响。 “李老大!李老大!镇上的山塌方了!村里在组织救援,你家能出几个人啊!!” 正屋的灯瞬间全亮了。 顾蓉娇跌跌撞撞冲进雨里抬院门上的木栓:“你说什么?!镇上?!哪块山塌了?!” “我大嫂下午才去了镇上!有她的消息吗?!” 第21章 李疏鸿,你来啦 手腕下的纸被钢笔尖划开道口,酝酿半夜的报告废了,李疏鸿心乱如麻。 李斯行扶着墙出来,冲院子门口的人喊:“怎么个情况啊!我家,我家只有老大和老三……” “不晓得嘞,听镇上回来的人说,好几辆车砸底下了!”喊话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水,催促道,“那让你家老大老三跟着来啊!去马路上!大家伙一起去,我再去前面催一催!” 顾蓉娇想去扶李斯行,还没跨上石阶,偏房的门豁然被拉开。 李疏鸿着雨衣雨靴,全然一副武装到位的模样。 “老大……” “爸,我去就行,让老三在家里守着。” 李世尧也从另一间屋子出来,披好蓑笠,肩上扛着圈麻绳。 闻言不赞同地摇头道:“大哥,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争了,人多力量大,家里有蓉娇盯着。” 顾蓉娇也去屋里拿防水布裹了些晚上吃剩的红薯玉米,塞给李世尧。 “是啊大哥,家里有我看着,你俩放心去,明早若是雨停了,我就去镇上找你们。” 李疏鸿想的更远,要是雨再下大些,李家这泥糊的墙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家里就顾蓉娇这一个能顶事的,可到底是个女人,力气不够使,真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李斯行似看出他心中担忧,蹒跚着走到他身边,朝他肩头拍了拍。 “放心,我就是这两天有些疲,真出了事,也是能撑得住的,去吧,去吧。” 兄弟俩一步三回头,直到李家屋檐底下的钨丝灯在雨幕里渐渐变暗消失,才狠了心闷头跑到村口的马路上跟救援队集合。 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年纪参差不齐,男男女女拢共十几个人,都卯着气,想去镇上大干一场。 有人认出李疏鸿,专门凑到他跟前来,“李老大,听说你媳妇下午去镇里了,有消息了不?” 另一个男子咂舌,“我听说的,出镇子的那条路都塌了,有两家人来不及跑,全埋了。” 恰逢书记过来清点人数,两人才互相交换听来的信息,叽叽咕咕地往后排站。 李疏鸿抚了把被雨泼透的雨衣,面无表情地甩干水,不发一语。 雨太大,车开不了,十几人小跑着往镇上赶,期间遇上了石盘村组织起来的七八个年轻男人。 本以为人多力量大,跑到镇上才发现,是他们低估了灾情。 原本耸立在出镇口的山坡像被刀竖着劈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原地,另一半铺洒在街道,拦住去路。 李疏鸿眉峰拧成结,当即对眼前局势给出判断。 “这条路过不去了,咱们绕开走!书记,你带四个人去局子报备,看看这附近哪里需要人手。” “其他人,跟我去外头看看!” 有几个胆子稍微小点的,在看了那山丘滑坡的惨象后,毅然决然选择留在镇上。 有小孩子的哭声从山对面传出,撕裂沙哑的呐喊叫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高高悬起。 李疏鸿喉咙发紧:“都跟紧了!有想离开队伍的,必须打报告!” 出了镇子,道路两旁黑压压的深不见底,只有手电筒射出去短短的几米光源指路。 走了十几分钟,李世尧眯起眼睛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坍塌大吼:“那底下是压着车吗?!” - “咳,走不了了!晚意姐,你们先走…我实在,咳咳…” 宋晚意索性将关月撑起扛在肩头,拿半边身子托起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周震阳背着另一个昏迷的姑娘折回来,冲两人摇头:“前面堵住了。” 关月那双鹿眼此时也失了光彩,被雨冲刷地只能眯起道缝。 “周哥,你和晚意姐走吧,带了我和心如,你俩肯定走不出去。“ 宋晚意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求生的意识强撑到现在。 两个小时前,天突然被凿了洞似的往下泼水,那些摇摇欲坠的山体被这外力砸得支离破碎。 成片的老树被连根拔起,以泥浆为辅,不分东南西北地往周围倾倒。 同行的那个年轻知青,因为反应慢了半拍,活生生被一颗环抱粗的树砸在地上,没等到周震阳去拉,就被随之而来的泥浆吞没掩埋。 关月和那个叫伍心如的也没好到哪去,一个被石头砸到了脑袋,当场晕死过去。 一个崴到脚,又被树直直砸了脊背,吐了两口血后,精力明显衰了。 “说什么话,把你俩留在这等死么?!” “周哥,你是个好人,晚意姐也是,你们是群众,组织条文教导我们,危难关头,应该以群众为重。” 宋晚意被她那股子淳朴思想堵得心口发涩,这个时代的红色思想比往后任何阶段都要浓烈。 有谁会愿意为了信仰牺牲自己的命呢。 这个时代的人可以。 似乎受到关月的精神鼓舞,宋晚意咬咬牙说道:“再绕绕路,只要进了镇子,我们就能活。” 三人相互扶持着穿过泥沙倾斜下泄的陡峭山崖,没有照明的工具,便趁着天边忽明忽暗的闪电,得片刻指引。 其余时候,全凭周震阳敏锐的听觉感知。 忽然,从侧前方传来婴儿啼哭声,被雨水冲得断断续续,不甚明朗。 一道雷砸下来,那声音蓦地止住了。 谁都没力气再分出半成去查看那婴儿所在何处。 走了几米远,关月突然哭了:“我们、我们好像害死了她,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是害了她…” 宋晚意连抬脚都费劲,五脏六腑似都被放在炭火上灼烧,辣辣地喘不过气。 “过去了,我们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周震阳闷头不说话,看得出来他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脚下的土地猛地开始抖动,前方山丘忽然发出声“轰隆”巨响。 就在宋晚意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的时候,前方一道光亮刺破雨幕落到脚边。 那坡上翻下来道敏捷身影,似雨中奔跑的猎豹,跨过重重阻碍停在她面前。 宋晚意傻楞楞地笑了,那眼中晶莹跟雨水融合在一起,叫她忽然分不清此时的心绪了。 只剩下喃喃惊呼:“李疏鸿?李疏鸿,你来啦!” 第22章 简直就是行走的宝藏 镇上的医疗条件不比村里医所的好,只是多了几间房,当作病人休息室。 连床都是木板搭的,躺上去硌得骨头疼。 宋晚意胳膊上被擦破几块皮,加上腿上被烫的,可谓是旧痕叠新伤了。 李疏鸿给她抹药的时候,眼皮突突地跳,那双深邃利落的眸子,渐渐变得隐晦不明。 “晚意,是我来晚了,我应该下雨就去镇上的。” 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里,那微翘的狐狸眼这会也不似往日那般灵动。 呆呆地目不转睛地追随他手上动作,瓮声瓮气道:“怎么能怪你,这天变得快,谁知道还碰到这么大个事。” “对了,雨下得这样狠,家里怎么样?” 跳蹬村傍山而建,若是镇上的山发生了泥石流,那不远处的跳蹬村…… 李疏鸿动作轻柔地扯了袖管盖住膏药,如实回答:“不知道,家里有蓉娇和爸,出不了事。” 夫妻二人正说着,周震阳一瘸一拐地站在外边敲门。 他神色算不上好,喉咙也哑了:“统计过了,这次受灾面积过大,镇长已经向上头寻求援助了。” 他拿过张电报递给李疏鸿:“你的批准,明天一起去泸市。” 宋晚意不免有些担忧:“路都成这样了,怎么去?” “我们先去宜市,那边会有人在宜市接我们。” 走廊外陆续有其他伤者被抬着进来,警察,自发组织的救援人员,一时间吵闹不休。 李疏鸿将这些人扫视一圈,淡淡问道:“镇上的医疗队没扩招吗?” “啊?”周震阳拿着刚从办公室抄来的名单,比对着数了数,“咱这镇上,懂卫生急救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两年好多来的知青都嫌咱这穷,没一个愿意留的。” “今晚的伤患必定会超出管控,你去局子里向上边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多调几个懂医的前辈来。” 李疏鸿沉下眼,飞速在脑中将数量过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进镇子的大路封了,清理路况后少说也要个天才能进来,你召集人手,找人去下面几个村子把医所的医生组织起来,再招些愿意来院里当护工的人……” 周震阳听得频频点头:“我马上去办。” 宋晚意静静观赏起李疏鸿有条不紊指挥场面的样子,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领导风范,是他这个年纪极少见到的。 起码在上一世,宋晚意也只在极个别五十来岁的老企业家身上看到过。 莫名对他来了兴趣,那呆滞的眼神底下总算透着缕光。 “李疏鸿,你在部队里,也经常这样指挥人吗?” 李疏鸿轻笑,回味起在部队的这两年,艰难险阻和冷嘲热讽竟是都体会过。 却只挑好的跟她分享:“也不全是,我刚到部队的时候,还只是个看门的小兵。” 宋晚意对部队生活仅“严肃”这一片面的了解,李疏鸿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听到精彩的地方,微红的唇轻轻翘起,连瞳孔都瞪圆了。 外头雨不停,李疏鸿心头铺天盖地的乌云,却在旁边唯一听众的声声吹捧中,渐渐退成朗朗晴空。 翌日,雨只停了半晌。 中午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网将所有人的心绪都笼罩在悲痛灰暗之中。 镇上的人死了十八个,宋晚意他们昨天乘坐的那辆车,也被埋了,具体有几个人在里头,还要等挖出来了才能知道。 关月撑着打了石膏的腿,倔强地拦住周震阳的去路。 “我可以帮忙!我小时候跟我爸学过怎么救人!” 小姑娘额头上还贴着膏药,个子娇小瘦弱,却把腰杆挺得比任何人都直。 周震阳一个头两个大:“你自己都还是伤者,别添乱。” 那圆溜溜的鹿眼里写满坚持:“我可以留在病房照顾人呀,只要你去跟院长说说,让我在这里帮忙,不然他们不让我干涉这些事。” 宋晚意在一边听着,好奇插了一嘴:“你跟你爸学的医?你都会什么?” “我爸是中医世家,我小时候也耳濡目染了很多,像跌打损伤正骨什么的,我都会,普通的发烧啊头疼啊我也能去抓药来配!” 宋晚意乐了,这不就是个行走的宝藏吗?! 攥着李疏鸿的袖子扯了扯,只眨眼莞尔一笑,所有话尽在不言中。 李疏鸿意会,扭身把周震阳拉到一边,进行一对一的思想交流。 宋晚意见关月铁了心想留下,感慨之余还有些敬佩。 “我记得你也是去泸市的,不去没关系吗?” “伍心如还没醒,我留下来正好守着她醒了,统共五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去报道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 关月垮下脸,削瘦的肩膀骨从单薄的衬衣底下凸显出来。 宋晚意琢磨,她应该也是苦出生,可能是那个会中医的爸爸人多识广,找了门路让她来做知青。 至于为什么要让个姑娘家下乡吃苦,她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离开的时候还有另外四个朋友作伴,仅一天时间,就只剩下她和伍心如跟另外三个天人永隔。 其中的悲痛恐怕只有她自己消化承受。 宋晚意在包里翻了许久,才找到李疏鸿一大早去给她买来的几颗水果糖。 “这个给你,希望有缘的话,等我从泸市回来,还能见到你。” “哎?这个糖很金贵啊!”关月面上的难过一扫而光。 得了糖后像个小孩似的举着拐杖蹦跳到宋晚意身后,将裤兜里的杏子和拳头大的两个梨塞给她。 笑眯眯地朝她挥手,“我就不送你了,你回来若是没看到我,就去局子里找人要我的收信地址!” “一定要给我写信啊!” 小兔子似的身影勾得宋晚意心头流过阵阵暖意,多好的小姑娘啊。 而周震阳经过李疏鸿的一顿思想熏陶洗礼,对关月留下来一事格外上心。 不仅亲自去院长跟前打了招呼,还特意去警局里,拜托其他人空余时间多照顾照顾那个双眼明亮,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小姑娘。 下午,李疏鸿、宋晚意、周震阳三人由警车反方向送到镇角的另一条出口。 若是能在晚饭前到达宜市,还能借宿一晚。 路过跳蹬村的时候,宋晚意紧张得伸长了脖子往家的方向看,生怕看到不想看的场景。 李疏鸿默默将手挡在车棚和她头顶之间,也随着她注视的方向看。 “幸好。” 那柔柔的声音飘进风中,恰好顺着雨落进跳蹬村的入口。 第23章 空降血包 宋晚意在车上饿得饥肠辘辘,把关月给的两个梨子一个给了李疏鸿,一个给了周震阳。 自己就留了把杏子,结果酸的东西越吃越开胃。 到宜市的时候,闻到野菜稀饭的味道都觉得珍贵。 周震阳过意不去,将二人带到警察局旁边的一家民营食堂,放话说让他二人敞开了吃。 宋晚意看到大锅炒出来的土豆焖肉和白菜炖排骨的时候,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周之前会在这一片开展交流会,宜市、泸市,他都比较熟,一会有空可以去逛逛,看看有没有需要置办的东西。” 李疏鸿细心挑出藿香鱼中的一根粗刺,然后放进宋晚意碗里,“歇一晚,明早再赶路。” 而宋晚意当下满脑子满眼都只剩下一桌子美味,是她穿越来这个年代,见过最丰盛的。 尽管大多数菜都只有咸味,卖相也不太好。 埋进碗里嗦那道醋溜红薯粉的脸忽然抬起来与他对视:“什么都能买吗?” 李疏鸿顿了顿,被那双充满希翼的瞳孔赤裸裸盯着,再粗糙的男儿都会被羞红了脸。 宋晚意脑子里当即蹦出几个字:铁汉柔情! “供销社里的东西,都能买,不过像电视机,自行车这种大物件,只能回我们镇上买。” 宋晚意“哦”了一声,眉眼柔柔地舒展开来,“那我要盒雪花膏!这两天没抹,手都开裂了。” “好。” 却忍不住睨下视线看那双挑着筷子的白嫩柔荑,李疏鸿顿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手了。 由于是下雨天,来堂里吃饭的人不多,三人吃完之后,索性还拿油纸袋包了几个油炸天鹅蛋走。 宋晚意上一世没吃过这种玩意儿,就是拿糯米面炸成中心空外头焦的球,再裹层芝麻,吃起来拉丝儿般的甜。 周震阳要去局子报到,顺便安排晚上的住宿,便给两人指了供销社的方向后就独自离开了。 “小周其实人不错。”宋晚意背着手走在李疏鸿身侧,小心翼翼避开水坑,“能力也够,怎么就没想过再往上走一走呢?” “周奶奶在石盘村,他想留在这。” 宋晚意试探问道:“可是,这地方生活条件不好呀……若是往高处走,会不会……待遇也会好些?” 就跳蹬村石盘村那种条件,上厕所都是旱厕,更别提每天晚上洗澡还要自己烧开了水拿桶兑了去房间里洗。 要宋晚意留在这样的地方,想都不要想。 也正因此,她才更坚定了想要出去看看,寻个谋生赚钱的法子的想法。 可这话落进李疏鸿耳朵里,却变了种味道。 他垂着头,将地上那抹影子牢牢刻在心里。 他得快些干出一番事业,让晚意过上更好的生活。 “嗯,不过都有得选,可以选择单位提供的住宿,小周他本可以留在镇上,可周奶奶惦记家里老房子,就没去。” “这样啊……” 两人客套礼貌地聊着周震阳的事,在路口拐了个弯,看到不远处挂着“供销社”大红字的屋子。 在宋晚意看来,不过是这个时代集中小型便利店,东西不多,但在当下环境中,却都能用得上。 挑挑拣拣的,宋晚荑又买了两块洗脸巾和香皂等洗簌用品。 老板是个和蔼的大娘,见宋晚意生得跟朵牡丹花似的,从柜子里翻出两只红色雕花发夹,极力推销。 宋晚意自是不喜欢那种艳丽俗气的颜色,婉拒一通后拉着李疏鸿就麻溜地开跑。 “要是有黑色夹子,再镶些白珍珠在上头,那才好看呢!”宋晚意回忆上一世精品店里贩卖的光鲜亮丽形状不一的发夹,面露憧憬。 可惜在这个地方,连饭都吃不饱,没人愿意花钱买那些空头玩意儿。 越想越觉得,该去这个时代的北上广看看。 李疏鸿想象不出来宋晚意口中描绘的珍珠发夹长什么样,只能讷讷地跟着那道俏皮身影走。 听她絮絮叨叨在耳边说话,嘴里像被人强迫着灌了几瓶老醋一样酸。 怎么好像……晚意喜欢的东西,他都给不了呢。 怅然若失了一路,回到警局的时候,李疏鸿的脸色算不得有多好。 周震阳把他拉到一边,偷偷问:“是不是带嫂子出去买东西,票没带够啊?” 李疏鸿:…… 宋晚意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住局子。 其实顶多算警局的休息室,放了张单人床,一张一米来宽的小桌子,跟小旅馆没两样。 只是这个年代出去住旅馆太麻烦,就算是夫妻,都还要拿结婚证打证明,几人都不想折腾。 宋晚意沾床就睡,许是潜意识里把警局当成了精神寄托,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一早,有两个穿短西装的男人提了公文包,早早地等在公安局大厅。 周震阳挂着谦和的笑,依次给宋晚意介绍:“这位是王周绪王师傅,在泸市黄桃镇做局长,这位是许乐川许师傅,泸市文物局的统计员。” 宋晚意一一打过招呼,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王周绪生得副弥勒佛的慈蔼样,笑起来眼睛陷进肉缝里叫人看不真切。 “这位,就是宋老师吧,京市的专家已经说了,咱们一定全力配合你!” 宋晚意被那句“宋老师”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当下对人的一种尊称。 便大方回道:“我会尽力的!届时还需要王局长的帮助。” “哎,哎,你叫我王师傅,叫局长倒还生分了!” 而另一个许乐川,看起来要腼腆内敛许多,只在宋晚意偶尔跟他对上视线时,浅浅颔首微笑。 几人在周震阳的安排下,简单吃了顿早饭,打算趁着雨还没接着下,赶紧上路。 就在宋晚意回休息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局子外面跑来两个农民打扮的男人。 急匆匆地说要见局长。 周震阳瞥了眼这两人手中的泥,朝走廊外的凳子指了指,“这还没到局长工作的时间,你们在那边等一等。” “哎呀,等不了等不了,一会下雨了,那东西被雨一泡,准都烂地里了。” 王周绪以为是农作物一类的东西,便提示道:“你们队没有防水的油纸么,拿来铺在上头,好歹也能挡一挡不是?” 其中一个农民急得直拍腿:“哎哟,就怕那山被雨冲垮咯,好好一本书,我寻思还挺值钱,看起来在土里埋很久了……” 提着袋洗漱用品的宋晚意在过道里捕捉到这句话,顿时眼冒熊熊烈火,这不是天将血包给她吃吗?! 第24章 搞男女歧视就是思想不开窍 “你说是书?”宋晚意也顾不上手上的尼龙口袋了,声音里透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兴奋。 那农民只答:“是咧,应该是,就露出半个角,我们队的人就没敢挖了。” 一直没说话的许乐川,这会子终于闷闷开口,对着王周绪解释道:“恐怕也是哪个朝代的古物。” 外头阴沉沉,恐怕再有个钟头,又会开始飘雨。 宋晚意当即跟周震阳商讨,打算去那农民嘴里说的地方看看。 李疏鸿只是默默听着,顺手从她手中接过装东西的袋子。 许乐川对宋晚意的决定有些不忿吃味儿。 按理说,他一个在文物部工作的,王周绪一个局长,两人随便哪个都比周震阳官儿大。 结果你做决定的时候,不仅不问他二人的意见,反而自己拍板把这事应下了。 便呛声:“宋老师,先去泸市吧,这两日雨大,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文物那片地,都有些泡发了。” 王周绪大咧咧,没那么多心思,只是听了上头的话来接人,结果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难免让他有些心急:“那…这需要多久啊?会不会耽误去泸市的时间?” 其实像这个时候,哪个镇哪个市发现了文物,并被完整开采出来且确定了价值的,与之有关的机构部门都会被组织上头嘉赏。 宋晚意对这二人的反应自然理解。 只是…要她牺牲自己来全他人之美,她宋晚意做不到就是了。 态度坚决:“不然这样,我先去发现古书的地方看看,简单判定判定,若真是有价值的文物,咱就挖出来再走。” “动作快些,耽误不了多久。” 许乐川面露不耐:“这些东西哪是你能看出来的?!那都是要拿到京市,让专家们鉴别!” “你拢共才看过几本书,就敢说这种大话!” 刻薄不屑的态度与刚才文质彬彬内敛的表现判若两人。 宋晚意突然明白了,他并不是腼腆不爱说话,是从一开始,他就瞧不上自己。 王周绪拿手肘怼在他胳膊,厉声呵斥:“怎么对宋老师说话呢!” 许乐川敛下几分愠色,嘴上却不依不饶:“我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干挖文物这活儿的!怕是连字都不认得!” “乡里来的,能懂什么价值不价值!” 一番话说得露骨直白,饶是王周绪粗咧咧的心思,这会儿都回味过来了。 碍于在场这么多人,他也不好骂许乐川,便将人拽到走廊里,从二人说话动作来看,怕是也吵起来了。 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没听见内容。 周震阳尴尬挠头,觉得宋晚意跟自己去泸市这一趟,当真是坎坷曲折。 讪讪地同她道歉:“嫂子,你别往心里头去,文物部工作的,心气儿都高。” 宋晚意不是泥人糊的,被当众拿语言羞辱,对许乐川反感到了极点。 忍不住吐槽:“这人怎么还搞男女歧视的,思想不开窍啊,没看到那墙上写的,女人能顶半边天么?” 李疏鸿朝宋晚意的视线看过去,局子门口的那面墙上,还真拿红漆写了那几个应景大字。 宋晚意的能力,他自然百分百信任。 走廊里那两人说到激动处,王周绪竟垂下手讷讷地听许乐川反驳。 眉头缩成一团,问周震阳:“那个许乐川,是什么来头?” 周震阳嗨了一声。 “他姨夫在京市文物局,前两年就把他提点到泸市文物部了,平时也就清点清点东西,真要说什么核心岗位,倒也不算。” “要不是这两天那边文物部挪不开人,也不会让他跟着来了,想着他多少能懂点文物相关的,有他一路,跟嫂子也能说得到一块儿去。” 宋晚意仰起眼气呼呼打量走廊里的光景:“原来是关系户啊,怪不得说话这么硬呢。” 那两个农民站在一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你们还去吗?不然等局长来了,我再找他说说?” 李疏鸿咬了咬舌头:“你们确定是书?上头有别的东西么?比如字,或者花纹之类的?” 他记得,上次宋晚意在跳蹬村,仅凭看了眼瓷器上面的花纹,便判断出了朝代和样式。 “这…”其中一个农民摸着后脑勺回忆,“我就看到个角,就三个指头那么宽,字么…我睁眼瞎一个,看什么都跟蚂蚁乱爬似的…” 宋晚意心一狠,对上李疏鸿同样坚定的眼神:“去看看。” 夫妻二人有了主意,周震阳便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三人让其中一个农民留下来,等局长来了再带了人过去。 剩下那个,则带着宋晚意她们先去实地看看。 至于走廊里争辩不休的王周绪和许乐川,等辨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外头已人去局空。 惹得许乐川又骂了几句脏话,甚扬言要自己回泸市给京市的人打电话控诉宋晚意的陋习。 车子拐了十几道弯,宋晚意忽然觉得,与宜市相比,跳蹬村的路竟然算得上平坦。 早上喝的稀饭在胃里反复颠簸,在冲出喉头之际,车总算停了。 “哎,警官,就是上头那块地。” 顺着那农民指的方向,七八个男人举着块油布站在地里,许是听见车子的声音,便都齐刷刷地望向这边。 “东西是一早发现的,我们怕一会下雨,就自作主张拿东西过来遮一遮。” 宋晚意觉得他这种保护意识不错,像书啊字画啊这一类的文物,最怕的就是沾水。 记得上一世她寻了副王羲之的真迹,可上家主人保管不当,在扉页撒了水,她花了半个月都没能修补回来。 由衷夸了句:“不错,你们这种做法是对的。” “嫂子…”周震阳似笑非笑地补了句,“他是怕人觉得他们偷懒不干活。” 那农民闻言臊红了脸,却也没反驳。 走近了,举着油布的人自动分散开,尊敬地对着宋晚意三人行了个礼。 在他们中间,那块凹进去的小土坑里,果然看到半块手掌大的一叠纸。 约莫有小截指头那么厚,被泥土侵染了变得有些黑。 宋晚意从露出的这点形状判断不出什么,只得蹲下身来探了探,朝李疏鸿伸手:“把小铁锹拿给我。” 专业的态度肉眼可见。 第25章 他骂挺难听的 这块地土质松软,应是拿来种粮食的,加上宋晚意发现这凹坑并不深,若是平时耕种,应该能早些发现才是。 便问:“这块地是多久开始种的?” 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答:“之前这块地属于莫财主家的,往些年没见他让人种这块地。” 另一个随声附和:“也是今年开春才开始计划加入集体耕作的,书记说这地之前都荒废了,不够肥,还怕种不活呢。” 宋晚意在议论声中轻轻沿着那书角刨开,生怕铁锹顶部尖锐划破书页,索性趴在地上,换了个方向挖。 恰巧天开始飘雨,绣花针似的往泥土里钻。 李疏鸿反应最是快,拿过最近的那个汉子手里油布一角,将宋晚意整个罩在底下。 “下雨了,都把布牵紧些,书粘不得水。” 其余人虽猜不出李疏鸿的身份,但这个男人天生自带王者气质。 沉默着往边上一站,那不怒自威的气压便叫人只能跟着服从。 周震阳观了会天色,不由着急:“嫂子,大概要多久?我瞄着北方乌云翻滚,恐怕要下暴雨。” “怕是要等一会。”宋晚意蹲坐起身,额间已泛出密密汗水,“昨天下了雨,这地淋湿了,泥巴都是一块一块地粘在书上,要么就只能先把整块泥巴挖出来,带回去慢慢清理。” 李疏鸿唇角抿成线,“你能估计这书大概多宽多厚么?” “能的,我能把边缘位置清理出来。” “那好,小周,你去找个防水的盒子,大概…就比着晚意清理出来的大小,最好在里边铺上层防水布。” 周震阳就着那刨出来的几道沟壑,拿胳膊肘量了量,然后找了刚才带他们过来的那个农民,去他家找盒子。 落在油布上的雨声越来越大,宋晚意等待不得,索性去李疏鸿脚边的那个尼龙口袋里翻出了两把硬毛刷。 先前拿铁锹挖的时候,她只是顺着露出来的那个角刨出了大致的书本形状。 这会儿还需要把粘连的泥巴拭干净,让古籍外头包裹的那层泥巴,尽可能的与这块土地剥离开来。 否则一会取出的时候,任何没清理干净的粘连泥块,都有可能造成古籍在移动过程中的二次损伤。 身后有脚步声跑来,宋晚意没回头,只当是周震阳寻了盒子。 便催促道:“小周,你来搭把手,这块泥巴移动的时候必须保持平行。” 却被一阵暴戾呵斥吓得差点手抖划到古籍露出来的一角。 “你就这样挖的?!!” 宋晚意:??? “你这样还不如把它埋地里,再找个能遮雨的东西挡着,等天晴了再挖!这是书!被雨一沾,几乎就废了!” 许乐川气得肩膀直打颤,更是摆手让王周绪回镇上:“王局!走!回去给京市的专家打电话!这什么劳什子宋老师!压根就是个没章法乱来的村姑!” “我一定要把她毁了古籍的事告上去!不按组织纪律来!招呼不打就跑了!” “一个女人家家的,跑外头充什么能!不还是要我们这些人来给她擦屁股!” 许乐川出现得突然,来了便是一通暴躁输出。 好几个汉子听得直皱眉,但又因为什么都不懂,只能扯着油布静观其变。 李疏鸿冷下脸,朝耸在一边的王周绪问话:“王局,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哎,我…”王周绪眉眼间爬满尴尬,将视线从宋晚意身上挪开,“刚刚在镇上局子里,京市的人说…” “说什么?” 王周绪瞥了眼许乐川的脸色,用唇语说了句:“下不为例。” 怪不得许乐川巴巴地跑来发泄情绪呢,原来是告状的路子没走通,来寻求语言上的胜利呢。 又或者是,想来抓宋晚意的错处… 冷哼声从鼻腔喷出来,对王周绪摆了摆手道:“王局,劳烦你替我牵着这布,我去帮忙。” “好嘞~” 宋晚意一心扑在土里的宝贝,分不出精力陪许乐川打嘴仗。 但又怕周围人被他说动。 只能好声好气地讲解:“像这种纸质类的东西,在土里埋得越久,风险就越大。土里边的虫蚁最是喜好啃食,防得住天上的水,防不住地底的虫啊。” 许乐川咋咋唬唬地指着她嚷嚷:“放你娘的屁!这些东西没被发现之前不是在里头埋得好好的!” 宋晚意忍住拼命想骂人的心,许乐川此时的理智已被情绪推翻,只要是宋晚意说的话,他都要反驳回去。 无关对错。 跟这样的人对上,是再多的理都说不清。 李疏鸿挡在她身侧,按她所教的办法,用硬毛刷一点点地将古籍底部与土地分离。 到底是当过兵的,下手力道和精准度频频让宋晚意咂舌。 没一会功夫,那裹着古籍的整块泥土,囫囵个地从地里分离开来。 周震阳扛着半米宽的木箱子匆匆赶来,雨下得大了,他手上的箱子却因为盖了层油布而干燥干净。 “嫂子,找半天就这个合适,你看行不行,不行去镇上找。” 走近后看到许乐川黑着张脸跟个木头似的杵在旁边,心中一惊。 蹲下身子搬那块泥古籍的时候,悄声问:“那小子没怎么着你们吧?” 宋晚意抹了把额角的汗,真情实意地莞尔一笑:“他骂挺难听的。” 李疏鸿跟着点头:“还打电话去京市告了一状。” “啊?!”宋晚意倒吸口气,“告状?告什么?我们不听劝没有直接去泸市?” “嗯。” “京市那边怎么说?” 宋晚意整个人都麻了,她虽然不清楚这个时代“违反纪律”该得怎样的处罚,可事出有因啊! 若是京市那头的领导真因为此举而给他们记上一过,那她宋晚意真的该好好想想要不要继续头铁冲文物局,还是另辟蹊径发家致富了。 跟这样一群不会变通的“老古董”一块儿工作,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李疏鸿自是猜不到宋晚意心中的小九九,他睨着她脸颊蹭上的泥巴:“京市那边说,下不为例。” 然后腾出手,自然地拿手背抹掉那块污渍。 第26章 你没有媳妇吗 几人冒雨护送那木盒子上了车,许乐川竟舍弃跟王周绪坐同一辆,抢先一步钻进宋晚意对面稳坐如山。 周震阳无奈,只得去另一辆车凑合凑合坐回去。 李疏鸿捻起毛巾的一角,细心地将宋晚意眼角的泥屑擦拭干净。 见此,许乐川嗤笑:“大男人家家的,净干些女人的活儿!” “要我说你家两口子也怪,女人下地,男人持家,说出去不得被人笑话死。” 宋晚意这会腾出心思,便也没有让着他的道理。 呛人的话不要命地往外蹦:“你有出息有本事,不也只捞了个文物部看门的活儿么?!连怎么保管古籍都不晓得,说给京市的专家听不得被笑话死!” “女人下地怎么了?没有女人下地农耕只靠你们男人打嘴炮纸上谈兵能有几成收成啊?也不知放下筷子就骂娘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李疏鸿攥在手心的毛巾被捏的变形,不咸不淡地补了句:“晚意是我媳妇,男人对媳妇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他掠过许乐川酱紫色的脸,佯装惊讶地问道:“川兄是没有媳妇吗?” 结霜般冷恻恻的脸,将讽刺的话说得跟讨论中午吃什么似的随意。 逗得宋晚意险些破功笑出声。 怎么…这样的李疏鸿,还有点反差萌啊! 许乐川胸口梗着气,顺了半天,脸都憋红了。 见嘴上讨不着半点好,索性冷哼着诅咒:“我看这东西拿回去,验出来不过是个冒牌货,你要怎么交差!哼!” “难道每次挖掘之前,都能确保地里东西的价值不可?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话我相信京市的专家们都明白。” 宋晚意将衣袖上的干泥土抖下来,朝李疏鸿笑,声音裹着蜜似的甜。 “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尽自己所能。” 那话是说给许乐川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像挖掘文物这种活,在得到专业检测前都不清楚价值,有可能只是个埋在土里的便宜冒牌货,也可能是稀世珍品。 李疏鸿撞上她满腔蜜意,心柔柔的跟着甜。 “嗯,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对面两夫妻也不知是特意要膈应许乐川,还是情到浓处自然腻。 总之这一程路,许乐川坐得极不是滋味。 好容易到了镇上,那木盒子跟着卸了货,可无人敢接。 王周绪摸着下巴分析:“像文物部门愿意接管保存的东西,都是被清理干净的,这种…嗯…怕是得找专门懂行的人来。” 周震阳犯了难:“那也只有京市的专家才行,再说,宜市这个地方,也没有文物部成立。” 这话倒是出乎宋晚意意料,她听说泸市有文物部,便也以为每个市都有。 “那在这边发现的文物怎么处理?” “运去京市,或者泸市、海市、目前全国就五个文物部,等条件允许了,在各个省市会单独建立自己的,到时候会把东西送回来。” 王周绪解释得详细,在说到泸市得时候,眼神不由地往许乐川身上瞟。 如此看来,这个许乐川能进入文物部工作,确实是踩了狗屎运。 宋晚意伸手指在那古籍表面上的泥土上按了按,眉间锁成道直线。 “如果是长途运送,这样子可不好保存,上头的泥若是在途中干掉,再经过颠簸,保不齐会带着里头的纸张一齐破裂。” 周震阳“嘶”了一声。 “那…有没有别的法?” 宋晚意沉下脸,明艳的眸子中显出抹果断:“留在宜市,等我从泸市回来了处理。” 众人皆是一怔。 尤其是许乐川,从脖子根到额头,青红一片。 “你要怎么处理!” “处理这种古籍,最好是在泥土半湿的时候进行,先把外层的脏物扫除,再放进水中浸泡,将纸张分离开,后续就可以进行单独压干,补齐…” 王周绪鼻子揉得通红,讪讪提议:“要么…打电话去京市问问呢,我知道宋老师专业性强,可总要报备一声么。” 宋晚意想到李疏鸿说过,京市那边专家回复的“下不为例”,只能妥协。 人的地位不高,就只能等着被安排,被约束的份儿。 哎,愁! 那头的专家听宋晚意一顿分析,许是不觉宜市这种小地方真能挖掘到什么稀奇货,许是真想借此见识一番宋晚意的本事。 这桩事,最后由京市国家文物局局长拍案,让宋晚意全权负责。 周震阳惊出半身冷汗,在电话挂断后默默竖起拇指:“嫂子,我还从没跟文物局局长说过话,你真给咱跳蹬村长脸!” 李疏鸿却只心疼宋晚意独自揽下这种累活。 只听她简单描述了一下,就知道得花多少磨人的心思。 下午,几人将那装了古籍的木盒子锁在局子的档案室里,跟局长几番交托,才踏上去泸市的路。 下雨天路不好走,宋晚意惆怅地靠在车门上任由窗缝的雨往脸上落。 不知到镇子上的情况如何了,也不知道那个叫关月的小姑娘,是不是也去了泸市。 沿途而过,受到暴雨侵袭的村子农田不在少数。 光是宋晚意看到的,就淹了十几块绿油油的粮田。 她欠了欠身,问王周绪:“泸市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走的时候,光是黄桃镇下,就有两个村子受灾。” 谈及天灾,一车人阴郁地沉下脸,静得连呼吸声都多余。 李疏鸿此行,正是为了救援。 王周绪抹了把车窗上的水渍,“听说你们镇也糟了?情况如何?” 周震阳苦涩着摇头回话:“镇子外头的山塌了,砸了些人,好在没有村子受灾,只盼着能早些把道路疏通干净,也能让医疗人员进去。” “这倒是不假……” 几人渐渐的不交谈了,没过半晌,就听王周绪打起了微弱的鼾声。 车子走的山路,摇摇晃晃地,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到。 王周绪将人领到警局旁的一家旅馆,臊得那张胖脸上浮现出两圈红。 “我才知道局子后头昨夜被雨冲垮了,实在对不住,今儿三位在旅馆里将就将就,宋老师,你看成不成?” 两个大男人立在一边,他却只询问宋晚意的意见。 新奇之余甚至觉得这样的觉悟在当下的环境中格外难寻。 便是态度也好了许多:“不碍事,都按王师傅安排的来。” 第27章 像小夫妻的错觉 这种小镇上的旅馆住起来并不舒服,尤其碰到梅雨天,满屋子的潮味。 宋晚意上一世在北方呆惯了,穿越到这个地方,只觉浑身泡在露水里,黏糊糊的不爽利。 等去食堂吃了饭回去,意外发现屋子里多了口火炉。 “哎?刚刚都还没有呢,不会是有人进错房放错了?去给老板说说吧。” 李疏鸿先一步进去,把手按在床单上抚了一圈,心满意足道:“怕床上太潮,我让老板专门找来的,待会烤得差不多了就弄出去。” “你找的?!”宋晚意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探床上的温度,发觉果然比先前要干燥暖和许多。 眼底腾出笑意,攥着那肌肉丰实的臂膀左右晃:“李疏鸿,你怎么这么好啊!” “我……” “那我把外套拿去搓搓,将就这个火炉烤干,都穿两天了,全是泥……” 宋晚意没注意到李疏鸿的欲言又止,欢脱地从床底下拿了盆子跑去打水。 哼小曲的音调从走廊里传回来,逗得男人脸上柔和一片。 这个宋晚意,到底是谁呢?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可以肯定,这已经不是原来嫁给他的那个宋晚意了。 若说一个人的性情可能因为受到环境压迫而变化,那一个人的学识习惯呢? 宋家书香门第,可从不涉及古董、文玩一类,宋晚意这身突如其来的本事,他替她找不出合理的借口。 李疏鸿觉得自己像被扯成两半,一半是想找外头那个宋晚意将所有事情问个清楚。 另一半,则是好好帮她守护这个秘密,起码现阶段,他贪婪且珍惜能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没多久,宋晚意拎着外套进门,嘴里絮叨叨地念不停:“这水管都漏了也没人来修,等我赚钱了,可不能……” 抬眼看到李疏鸿深邃眼神毫无保留地盯着自己。 顿时吓得话锋一转:“可能…也被暴雨冲毁了吧…” 这个年代,哪怕是小夫妻,住旅馆都要分开来。 等宋晚意的外套烘烤得差不多了,李疏鸿便把炉子灭掉,端出去放在角落里晾着。 这一系列做得自然流畅,仿佛练习过上百次。 莫名让宋晚意滋生出两人真是过日子的小夫妻的错觉。 隔天,雨终于停了。 李疏鸿跟周震阳要去黄桃镇底下的丽水村抗洪救灾,而宋晚意,则跟王周绪去松坪村实地考察挖掘文物的可行性。 临走前,李疏鸿把宋晚意拉到警局外面,不放心地将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塞给她。 “防身用,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 那匕首拿牛皮或是马皮裹着柄,刀身泛着寒光。 宋晚意眼睛瞪得滚圆:“你哪来的?这,我私藏凶器,算犯法吗?” 主要是她对这个年代的法律条文还没摸清楚,别到时候真的因为正当防卫坐牢子了,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吧。 李疏鸿隐下眸中忧色:“在部队奖赏给我的,只要是危机时刻拿出来防身,就不犯法。” “这样啊……”宋晚意握上那外柔内坚的刀柄,意外觉得顺手,“那我就收下啦!等我回来了就给你!” 整整两车救援人员,被集体送往丽水村。 宋晚意在门口怅然若失,直到车在拐角处跑没影了,才不舍地跟着王周绪上了另一辆。 没了李疏鸿在身边,她在泸市,可就真的算得上单打独斗了。 之前心里建设想要闯出一片天是一回事,等真正沦落到身处异乡,语言不通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许乐川早就在车里敞开腿脚大咧咧地仰躺着休息。 王周绪拿脚碰他,却被瞪了一眼:“这么宽敞的地儿呢,王局随意坐。” 宋晚意打量那四座小车,许乐川一人就占了两个座儿,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让他们随意?! 想也没想就从车上退了下来,面色委婉道:“那还麻烦王师傅替我再派一辆车吧,我到底是嫁了人的,这样跟你们二位挤在一起,说出去非要让人传闲话不可。” 其实按照安排,宋晚意才是那个坐两个座儿的人。 王周绪和许乐川两个大男人,挤一起就挤一起了。 “车是早就安排好的,其他的都开去救援拉物资了。” 王周绪自然听得出宋晚意话里的意思。 只是许乐川这么个硬骨头,还有亲戚在京市做靠山,他一个镇上的局长,属实是不敢硬碰硬啊! “啊,这么不巧。”宋晚意撑起下巴,好看的狐眼耸成纠结的八字,“那就让川哥先过去吧,就是要麻烦司机再跑一趟了。” 许乐川被吵得不耐,横在车过道的腿往回拢了拢。 有几分不自信道:“拖拖拉拉的干什么!万一拖到下雨了,损失谁来承担!” 宋晚意拧着衣角笑:“对啊!是谁拖延了时间,谁就负责啊!” “那还不是……咳…”许乐川恨恨削了眼,意识到是自己理亏,“那还不快上来!”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最后是王周绪乐呵呵地跟许乐川挤在一排,宋晚意单独坐在后一排。 只是路上时不时会听见许乐川叽叽咕咕吐槽被挤得难受。 去往松坪村的路跟丽水村是两个对角线,越往下走,周边风景越原始化。 没那么多农田,更多的是小溪流和树林。 偶尔见一两栋泥巴垒砌的房子一闪而过。 宋晚意跟城里人下乡一样,见什么都充满好奇。 “松坪村的人邻里之间隔这么远呢?” 王周绪微侧着身子,顺着她的目光指出去:“原来这边不是个村子,后头要集体管理了么,我们就把这一代的归拢到一起,组成松坪村。” “好像…才二十来个人吧,不过地方大,可惜了。” 像这种村子建设管理的事,不该警察局管,王周绪介绍起来未免磕磕碰碰。 其实像接待宋晚意这种事,也落不到他头上,只是这段日子市里的领导大都去京市开会了,这才让他捡了漏。 许乐川乏乏地打了个哈欠,对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 只是在车子停稳的时候,才好心提醒:“若是考察出来,挖掘的难度过大,我建议宋老师就不要动手了。” “等京市的专家们下来,如此对谁都好。” 宋晚意心里已经将许乐川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的建议就是,许乐川不要瞎建议。 第28章 叫魂啊 王周绪依旧是呵呵笑打圆场,将宋晚意引着往村里走。 跟跳蹬村站在村口就能看到里头的排列情况不同,松坪村周围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整片杨树林都被膝盖深的杂草覆盖,在其中两排树之间,只敷衍地拿脚踩了条路出来。 为此,许乐川抱怨:“这村书记一点不尽职!王局,回去了告他一状!” 宋晚意白眼快翻上天,怎么觉得这个许乐川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告状。 “这村书记还没上任,前头那个好像是开春的时候去山里打猪草,被狼咬了。” 宋晚意吓得一踉跄:“有狼?” “有的,像刚才路上看到的那些林子,其实很多都不让人进,都还没开采呢,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狼啊狐狸啊……” 王周绪忽然正了神色,刻意强调:“宋老师,你一定要跟紧了,我们这边荒山野岭多,保不齐突然就窜出个什么东西来。” 宋晚意被说得心头发毛,连声应下。 走了十来分钟,林子豁然开朗,展露出四口并排的池塘,池塘岸边立着两栋泥房。 王周绪敛了敛衣领上的褶皱,昂首挺胸地去敲门。 从屋里出来个衣服打满补丁的老太,侧着耳朵听了几遍,才明白王周绪的来意。 蹒跚着走到宋晚意跟前,拉着她的手腕看了好几圈,苍老浑浊的眼球里盈满笑意。 “是个女娃嘞,我活这么几年,还只在主子家干活的时候,见过这么美的女娃!” 那笑里透着几分回味满足,叫宋晚意也跟着开心。 老太从衣兜里摸出把钥匙,朝三人挥手说道:“等我去锁个门,再带你们去那地儿,在我柴火房里都捡根棍子拿在手里头防身……” 白简不解,却也跟着王周绪照做。 那老太约莫六十有余,看起来骨瘦嶙峋,精神头却异常足劲,不过才爬了几分钟山,就把三人甩在后面。 见宋晚意眼睛眨也不眨地跟着那老太转悠,王周绪凑近了她,悄悄解释。 “她姓龚,年轻时候在市里高干名流大院里伺候小姐,好像是跟着武术师傅学过两招,身子骨硬朗着呢。” “就是年纪上来了,耳朵不好使。” 正说着,龚老太“哋”的一声,挥着木棍朝草丛里打去。 三人忙跑上去查看,一条通体灰麻的蛇正恶狠狠地吐着信子。 宋晚意吓得腿肚子直颤,哆嗦着迈不出脚。 龚老太啐了口,拿木棍挑起那蛇的七寸,往林子深处丢。 “这蛇没毒,但咬一口要疼上好几天,你们走路的时候都拿棍子先探探路,蛇听到动静自己就溜了。” 许乐川“吁”地吹响口哨,不屑地拿嫌弃眼光瞄宋晚意。 好像看到她吃瘪害怕,自己心里就异常高兴。 有了这个小插曲,三人再也不敢离龚老太太远,仿佛把她当成开路神似的。 最后到了林子深处,在一座半人高的土丘旁停了下来。 龚老太佝偻着身子,捡起土堆上掉落的枯枝,介绍道:“就在这里发现的,原先是个荒坟,也不晓得哪家的。” “上个书记说这一块要利用开采出来,这些没人管的坟都要挪到另一边去,那天我老头子来动土,就发现了,喏~从后头看吧。” 几人随着她去那土堆后面,果然看到个碗口大小的洞,洞里隐约地透着些蓝绿色的反射光。 “我老头当时还以为是蛇呢,结果一看是个碎得七零八落的东西,他也就不敢动了,去镇里上报之后,我们就没动过这块土了。” 王周绪蹲在洞口,拿胳膊肘比对着估了估,扭头跟宋晚意商量:“怕是有个一米多的高度,横向深得很,不拿工具怕是不好干啊。” 听他这么说,宋晚意也伸手探了那洞口泥巴的湿度,侥幸缓了口气:“不过好在土层厚,下这么几天的雨都还没淋透,倒是方便多了。” 几人讨论后,决定由王周绪回镇上拿工具,本来他是不放心让许乐川跟宋晚意单独留下的。 这两人铁定八字不合,张嘴就是吵架。 然而许乐川嫌坐车颠,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自顾自地去那土堆旁坐着养神。 龚老太陪着说了会话,忽然一拍脑袋惊呼:“瞧我,刚才出来得急,没想着你们会在这里待这么久,我这就回去给你们烧壶水来,省得一会累了没得喝。” 宋晚意连声道谢,等老太走远了,才开始详细打量那周围的环境。 像这种野坟,一般埋的都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在这种地方发现文物的概率不大,不过也不排除中途有盗墓者特意藏在此处的可能。 许乐川见她围着土堆打转,没来由地轻蔑冷笑。 “你就是看出花来,这玩意儿也不会凭空了跑出来。” 宋晚意头也不回,对付这种爱找茬的人,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许乐川冷眼瞄了会,瞅到旁边有丛色彩艳丽的小野花,一时手痒没忍住,就去折了两只拿在手里把玩。 下一秒,顿觉背后刺痛酸麻。 那痛意从腰右侧灌进身体,然后开始泛麻,整个过程也就几秒钟。 他伸手去摸,却按到一截冰冷光滑。 “啊-!!” 宋晚意在前头被吓了个激灵,没好气地抬高了嗓音:“叫什么叫!叫魂啊!” “蛇……蛇……有蛇……”许乐川连声音都喊破了调,颤抖着不敢动,“有蛇咬我,救……救救我!” 宋晚意神色一紧,忙从包里摸出李疏鸿给她的那把匕首。 却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救他,只能在他附近拿棍子一点点试探靠近。 许乐川被恐慌冲垮理智,在宋晚意离自己仅三四步距离的时候,猛地弹跳起来,想去拖住她的大腿。 在她眼里,宋晚意才不会救他,等她看到蛇后指不定撒丫子跑了。 那他就只能坐在这荒山野岭里等毒发身亡! 然而他下半身早就在刚才等待的十几秒钟里被麻得几近失去知觉,这一跳,不仅没掌控好力度栽了个跟头,还把身后咬着自己的毒蛇带了出来。 宋晚意惊恐地顺着许乐川跳出来的方向看,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一堆青绿色的细蛇盘绕成一堆,齐刷刷地撑着身子望向宋晚意。 蛇信子吐得老长。 第29章 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蛇堆大概是受了惊吓,纷纷缩紧瞳孔扭动着身子往前滑。 “宋老师,快拉我起来……快!” 许乐川压根不敢去看身后动静,那阵窸窸窣窣摩擦着草根的声音,足以将他吓个半死。 好容易才扯紧宋晚意裤脚,挣扎着拖动下半身往前爬。 宋晚意被巨大寒意扑打得断了呼吸,花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你先放手!” 许乐川腰后掉着的那条蛇半截尖牙嵌进肉里,挂着一长条青绿无骨的身子摇摇欲坠。 而他脚边,正匍匐滑动着三四根同样花色的。 宋晚意这种本能反应,在许乐川眼中,就成了公报私仇。 被死亡席卷的惶恐念头让他再也维持不住谦谦公子的斯文样。 随之破口大骂道:“td宋晚意!你是不是因为我不想要你挖文物就记恨我!想借机要我命呢!我告诉你!你这是叛徒行为!你会被抓起来游行示威!然后乱棍打死!” “你敢就这样丢下我!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宋晚意冷笑一声,直接抬起脚对着他陡然张大的嘴就怼了进去。 “是你自己惹来的蛇,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想死就别说话!” 话音刚落,在许乐川脚边蓄势待发的一条拇指粗的蛇忽然踏空扑来,恰巧掉落到他背脊。 正要张开血盆大口饱餐一顿,下一瞬,一把锋利刀刃斜劈划过,将那条蛇拦腰折断。 许乐川才吐完满嘴的泥,就感觉到脖子后面被冰凉的液体浇了个透。 骂人的话冲到嘴边:“你……” 对上宋晚意恶狠狠瞪来的目光,蓦地闭上嘴,变成低声哀嚎。 许是目睹同伴被削成了两半,后面几条蛇连信子都吐得更勤了。 眼看许乐川背后那条将要拔出毒牙,说时迟那时快,宋晚意手起刀落,留下个蛇头挂在他身上。 “艹,我动不了!这蛇有毒的!” 许乐川卯足劲想站起来,却发现此时下半身已毫无知觉。 宋晚意无语,一记白眼丢过去:“你情绪再激昂点,这毒素能散发得更快。”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等把剩下的蛇解决干净,趴在地上的许乐川已昏昏欲睡。 宋晚意大叫不好,虽说她对这个正事不会只会添乱的男人无任何好感,可涉及人命,所有恩怨都排后站。 想都没想,咬牙将他扛起来,拿肩膀托起,几乎是半背着往山下走。 龚老太烧了水来,便看到宋晚意这么个弱女子,扛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走过来。 “咋了这是?” “被蛇咬了。”宋晚意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经过,然后撩起许乐川背后的衣服问,“应该是毒蛇。” 龚老太被那几个血洞唬得连水壶都丢了,颤抖着问:“是绿色的?怕不是竹叶青,那蛇毒得很!” 宋晚意嗯了声。 “老奶,你们这边有没有鸡公车之类的,我得赶紧把人送去镇上。” 龚老太犹豫半刻,随即将她领到放柴火的棚子,从最里面扒出辆拿木头制作安装的独轮鸡公车。 似是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你别嫌弃啊,这还是我自己做的,轮子不太灵活了,但好歹比你硬扛要省事。” 都到这个份上,宋晚意自然不会挑剔。 王周绪去了镇里,若是幸运,一会还能在路上碰到他,如果不幸运…… 那就是许乐川的命! 大约是这个人真的命不该绝,上一辈子做了什么惊天泣鬼的好事。 在宋晚意推着他跑了两公里后,恰巧碰到急匆匆赶回来的王周绪。 见状,王周绪吓得冷汗直冒。 市里文物部把许乐川交到自己手上,千叮万嘱让自己好好照顾他。 这要是出了事,他局长的位置可真就岌岌可危了。 忙里忙慌地把人抬进车里,听着宋晚意陈述两人遇险的过程,王周绪汗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 “谢谢你啊宋老师,谢谢你……” 面对他如此卑微的致谢,宋晚意嘴里不是滋味。 斜眼扫了几秒不省人事的许乐川,哧声道:“王师傅,许乐川不过是个文物部打杂的……” 王周绪无奈地耸肩:“嗨,谁让他后台硬呢,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好交差。” 两人絮叨叨地说了阵,到达镇上时,许乐川脸都肉眼可见的成了黑紫色。 医院的人对付被蛇咬极有一套,大约是像这种乡下地方,被蛇咬是常事。 那主治医生仅看了两眼齿洞形状,再听宋晚意描述了一遍蛇的长相,立刻给出了解毒方案。 没过多久,手术室门被推开。 “好在送来及时,毒没扩散多厉害,只是等人醒了,这天下半身都不太好动,你们守着照料照料。” 王周绪握着那医生连连道谢,不知道的,还以为许乐川是他亲儿子呢。 宋晚意腹地感慨,不管哪个年代,只要后台硬,走到哪都会有人庇佑。 按计划,今天下午就能将松坪村的古物挖出来,被许乐川这事一耽搁,三人只能在镇上住下。 王周绪说什么都不让宋晚意单独去挖文物了,先不说蛇不蛇的,那荒山野岭里,她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真出事了,他不得被李疏鸿撕得骨头都不剩。 宋晚意倒觉无所谓,只是闲下来后,就不免寄托心思到李疏鸿身上。 也不知道他那边顺利不顺利。 - 丽水村依水而建,围着一条五米宽的河,两边住了有近百户人。 前几日暴雨,那河水涨高漫延,冲垮不少农田。 离河近的几家,更是直接被冲垮得只剩个半米高的房跺。 屋漏偏逢连夜雨,丽水村村后的山脉,也应雨而塌。 李疏鸿目中严肃,指挥其中一小队人手搭人桥去河里捞一个泡在木盆里嚎啕大哭的婴孩。 “李哥!有目击者称这家人都淹水里了,没瞧见人,怕是……” 周震阳裤脚挽到膝盖,冲匍匐在人桥上伸手去够那盆子的李疏鸿喊道:“不够长!人不够多!李哥,回来!”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了,眼看那木盆被河水波浪荡得越来越远。 李疏鸿眉峰一抬,整个人扎进浑浊的漩涡中。 “李哥!” 第30章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疏鸿恍惚间被水底的枯枝碎石砸中了膝盖,好在如今已入夏,泡在水里并不觉得冷。 眼看木盆就快撞上河中央的一块凸形尖石,他奋力朝前一抓。 婴孩被水底忽然冒出的脑袋逗得咯咯笑,举着小肉手欢呼。 “李哥!快回来!上头有房梁断了冲下来了!”周震阳在不远处喊破声。 婴孩不过一岁大,歪着脖子似在理解周震阳话里的意思。 李疏鸿稳好身体,以双臂为栏圈住木盆,调转方向,寻找最省力的角度上岸。 水流却猛然变大,卷着越来越多的乱石枯枝直冲冲滚下来。 李疏鸿护紧木盆,下一秒,一根拦腰粗的树干正中他背脊,巨大冲击力让他失去平衡,连人带盆被硬生生撞向断层下的漩涡。 在周震阳的角度,仅能看到李疏鸿不受控制地被卷进急流,然后消失于水面。 “李哥!”他慌了神,朝后面搭的人桥直挥手,“回去!都回去!有人冲去下游了!” 众人争先恐后往回收拢,唯恐下一个被砸中吞噬进洪流里的,就是自己。 一道闪电劈下,照得周震阳紧闭的唇角如纸般苍白。 闷雷至,他拔腿狂奔。 - 宋晚意起床关好窗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胸口莫名沉闷,雷声滚滚,楼下街道突然开进几辆车,接着涌进七八个身穿靛蓝色警服的男人。 宋晚意直觉出事了,慌忙套上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嫂子……”周震阳从队伍后面站出来,却也只远远站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没本事,没找到李哥……” 宋晚意所有思绪在那一瞬间全炸开了,脑子里懵懵的,像被人拿了盆滚烫浆糊倒在里面,叫她连思考反应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走近,语气平静得可怕,“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找到?” 周震阳梗着声音把李疏鸿是如何跳进水中抢救婴孩,又如何被洪流吞噬消失不见的,统统告诉了宋晚意。 末了,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要是我拉着他就不会了,嫂子,丽水村的人还在搜找,我想着这事不该瞒着你……” 宋晚意背过身,眼眶酸涩得厉害。 论良心来说,李疏鸿这个男人对她是不错的。 她感激他,佩服他,甚至还有那么点小依赖。 “丽水村灾情怎么样了?”她揩掉眼角湿润问道。 “百分之七十房屋被冲垮了,救了些人上来,可下午又下了雨,目前情况我也说不准。” “那你还留在这做什么?!”宋晚意忽厉声呵斥。 周震阳空张着嘴,喃喃着说不出话。 “既然灾情严重,你就该坚守岗位!丽水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凭什么擅离职守跑回来!” “嫂子…” 宋晚意目光沉着坚韧,那双狐眼不笑时,像浸透风霜的腊梅,清冷顽强。 她声音平而有力,“疏鸿不是乱来的人,他选择这样做,就该考虑过后果。倘若他真命丧于此,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明天一早我跟王局长请示,要是能解决完文物的事,就去丽水村帮忙。” “在那之前,你应当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周震阳被点醒,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有些时候,宋晚意的改变让他自愧不如。 脸上臊红一阵,他端端朝宋晚意敬了个礼,“我知道了,嫂子。” 汽车油门的轰响声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直到连车灯都看不见了,宋晚意才软下身子,跌坐在旅馆的楼梯上。 天刚大亮时,王周绪提着盒饺子赶来。 宋晚意撑起身,惊觉下半身已坐得麻木。 “宋老师,你咋不进去等呢?这里潮得很,别着凉了喃。” 宋晚意讪讪地笑,“不知道你多久来,我想着雨小些了就去找你。” 王周绪摆手,将那铁盒打开,露出里头满满一层白花花的饺子。 “这雨已经小了,你先吃,吃完我找人带咱俩去松坪村,看能不能今天就把事办了。” 不等宋晚意请示,王周绪已把事情安排妥当。 饺子是现包现蒸的,口感筋道,只是馅儿少得可怜,就指甲盖大的韭菜芹菜,油星子更是难求。 她勉强吃了几个,觉得胃里热乎起来,周身都舒缓不少。 “许乐川那小子夜里醒了一次,嚷嚷着要报仇呢…我想着趁他在医院,咱们把这事办了,也能清净点。” 王周绪解释着大清早就拜托宋晚意动工的原因,“宋老师,你别介意啊。” “没事,正好我也想快点解决。” 车里,除了她和王周绪,还另外多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看起来老实本分,一路上闷着头不说话,却是比许乐川安静不少。 很快,一行人再次到了松坪村。 几人学着龚老太的动作,捡了树枝,走一步探三下地进了山。 王周绪忽然笑起来,“昨儿你送来的那个鸡公车做得真不错,我后面上手试了试,比我用过的顺手多了,还省力。” 宋晚意跟着点头,“龚老太有点本事的,王师傅可以找她讨教讨教,多做些出来给公社劳作的人用,也能省事省力。” “你这丫头,怎么就是比我想得远!” 这个想法,只能由像王周绪这样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去实行。 她依稀记得,这个年代好像并不主张自产劳动工具,一旦发现便会被收押充公。 可想龚老太在拿出鸡公车救命的时候,是真的做好被批斗的心理准备了。 如此善良的人,她当然要替她争取。 四人说笑着,很快到了那块山包附近。 被宋晚意砍死的蛇稀稀落落泡在泥水里,已经腐烂有了腥臭味。 走在前面开路的汉子没忍住干呕一声,“这么多蛇?早知道带上雄黄粉来了。” 王周绪一脚踹飞一条残骸,提醒道,“都小心着点,孙老大,你去那后面看看,拿棍子多赶几下,都说打蛇打七寸,别手软。” 而这边,宋晚意已戴好手套,拿铁锹估量好位置,力道精准地挖在土坡中央。 只见被劈成两半的泥土底下,一道青光乍现。 王周绪惊呼,“我的娘咧!竟然是这样的!” 第31章 冰裂纹汝窑 上次来只猫着腰隐隐看了眼,这会露出个瓶颈来,那精致绚丽的纹路勾得王周绪瞪大了眼睛围着团团转。 宋晚意心更是突突地跳,看那露出的花纹,多半是冰裂纹汝窑。 汝窑是高温釉,瓷器釉面会形成一种自然开裂的现象。 所以龚老太的男人匆匆看过一眼后,还以为是碎了。 其实只是花纹特殊,也正因此,常被后世之人珍藏。 “王师傅,麻烦把口袋里的硬毛刷拿给我。” 有了大致判断,宋晚意手上动作又快又准。 因着昨晚又下雨,土丘被浸得半湿,最后剥出来时,瓷器表面还粘着层土。 “我的娘咧,是个茶壶!我还以为是个瓶!”王周绪双眼放光,不敢碰也不敢接,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毁了珍宝。 宋晚意笑,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她仅凭一人就能完好无损地挖出来,说不骄傲都是假的。 “王师傅,把口袋里的箱子拿来,咱不可能就这么捧着回去吧?” “是,是,哎哟,我这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 “还早着呢,这外面的泥土还需要清理。” 跟着来的两个汉子这会也跟着乐,两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了一辈子农民。 今天还是两人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文物”。 便依照宋晚意所说,拿破棉衣垫在箱底,一左一右小心护着。 下山后,东边云层涌动,难得地透出丝阳光来。 宋晚意喊住走在前面的王周绪,说了自己想去丽水村的打算。 “你现在过去干啥?我听说那边情况可不太好。”王周绪谈及灾情,立刻愁容满面,“镇上今早又拨了一队医疗员,仅仅报上去的,就死了这个数。” 王周绪五指并拢,抓合在一起。 宋晚意心头挤压的石头重重一鲠。 “我……我男人还在那边,我想去帮忙。” 王周绪揉着太阳穴,嘶啊嘶啊地抽气。 丽水村的现状他早上听了一耳朵,洪涝没控制住,伤亡人数止不住地涨。 万一送了宋晚意去,没找到她男人,她反而出了事,他一个小局长,要怎么跟京市那边的人交代? 便开始打太极拳,“这样吧,现在镇上的车都派出去了,咱们先回去,先跟上级请示一下,等下一拨医疗员去的时候,你再跟过去,怎么样?” 宋晚意自然是不想等,她也等不得。 正盘算着另寻他路,那个姓孙的汉子已经鸣响车笛,催促两人上车。 王周绪端着那箱子放在膝盖上,啧啧称奇,“这宝贝我还是第一次见,不仔细看,还以为裂了呢,这要不是……咳咳……像我们这种老百姓,能看到这种稀奇玩意儿?” “那都是当年地主老爷家里才有的。” 宋晚意解释道,“这是冰裂纹,纹路走向如同薄冰裂痕,但只眼见清晰,摸起来跟寻常瓷器没差别。” 这要放在后代,起码值当个几百万吧。 怪不得在这样严苛的政治形势下,依旧有人冒风险不愿充公珍玩古董呢。 偷摸着藏几年躲过风头,拿去国外一卖,够好几代人吃喝了。 王周绪性格大条,却虚心受学,无论宋晚意解释什么,他都点头应下。 不觉间,几人已回到镇上。 有小护士来局子,说许乐川已经醒了,但嚷嚷着要出院,否则就给京市领导打电话。 非要告王周绪一个丢弃战友的状。 宋晚意白眼快翻上天,“这许乐川未免过于狗仗人势了。” 王周绪赶紧给她打眼色,拉着这个初生牛犊去局子角落咬耳朵。 “宋老师,这话咱在肚子里念叨念叨还行,你可别真说出来了,让人揪了把柄可了不得!” “现在不是讲究自力更生么,他凭……” “哎,宋老师,你今后要是想在这条路上走远,听我句劝,有的气忍一忍就过咯~”王周绪摇头,幽幽吐出口浊气。 小护士在门外催,宋晚意独自留在局子里觉着尴尬,便也跟着一同前往。 不得不说,许乐川恢复得极好。 被蛇咬了两口,短短一天,就能扶着床勉强下地走路了。 见了王周绪,他先是瞪了一眼,然后蛮横霸道地将人堵在门口,“听说你们去松坪村了?为什么不等我醒了再去?!王局长,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王周绪挠头苦笑,“这不是怕再下雨么,咱都是为着文物能完整个儿地挖出来,是不是?” 谁知许乐川脖子一硬,下巴伸得老长,“那也不行!当初上头怎么说的?!让我辅助你!你现在独自行动把事情办了,我怎么交代!” 站在后面的宋晚意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是想空手套白狼分功吧这人! 不仅什么忙都没帮上,还一个劲儿拖后腿。 姣好的面容上顿时浮出几分不屑,“你做了什么,就怎么交代呗。” 许乐川吃味,他怎么能如实交代呢? 自己在文物部这两年,全是混吃度日,部门里的人意见都反馈到京市了。 姨夫这回特意叮嘱他一定要捞点功头,他回去了才好交差。 “那不行!明明是你俩背着我的!不然我也能去挖了!”许乐川晓得自己没理,索性直接开摆,“不然我就一通电话打到市里,告你们的状!” 宋晚意气笑,“告状?那你去啊!” 王周绪一个头两个大,先是拉着宋晚意好声劝慰,然后又将许乐川扶到床边坐好。 哪知道许乐川一挨到床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喊心口疼。 吓得王周绪立刻退后几步,摆手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干。 小护士心道不好,赶忙去外面喊来医生。 “他是不是有心脏病史?”医生立刻黑了脸,手忙脚乱地指挥护士将人抬进手术室。 王周绪吓得手都开始哆嗦了,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年代,心脏病是致命的。 好在一通检查下来,许乐川只是情绪激动引发的心肌梗,算是早期,还要不了命。 医生抹了把汗告诫两人,“以后别让病人受刺激,他这两天本就中了蛇毒,体内毒素都还没清呢,又情绪激动…” 王周绪连连道谢,最后讨好着望向宋晚意,“宋老师,要不…要不咱跟上头说,文物挖掘出来,小许也参与了?” 第32章 这点责任,我还是能担的 宋晚意犹如听见泼天的离谱事,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写满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要在报告里,加上他许乐川的名字?” 王周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是凭什么啊?就凭他有病?被蛇咬了?还是凭他有个在京市当官的姨夫?王局长,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文物虽是她宋晚意一手挖掘,可记录报告却不能由她写。 其中包括参与人手,挖掘经过,所用器具,任务分工,都要一笔一笔记清楚。 “宋老师,你放心,属于你的功,我不会分给他。”王周绪心里苦啊,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是违背组织定律,“我家里还有两老两小,丢了这个饭碗,全家都要挨饿。” 宋晚意突然哽住,沉默片刻,只能化作憋屈的一声长叹。 若是她不甘心,大可一纸状告到京市,记王周绪一个违背事实的处分。 可在那之后呢?自己得罪了文物局的人,往后想再走这条路谋生,八成就没这么容易了。 然而真要她咽下这口气屈服于权威,她也是忍不了的。 事情仿佛陷入死循环,她越想,便越陷进思想泥泞里挣扎,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不觉天色渐暗,许乐川悠悠转醒。 见床头杵着眉头紧皱的王周绪,他第一句话就是,“报告怎么写的?” 气得王周绪恨不得把这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宋晚意在角落坐着喝茶,搪瓷杯脱了漆,两颗茶叶末被泡得舒展开,却依旧没什么茶味。 她正看得发愣。 病房门口忽进了个人,墨绿色短袖似不合身,套在他身上小了些,昔日神采奕奕的眸子此时布满倦意。 却依旧意气风发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嗤鼻,言语里是不容抗拒的威严,“怎么写?当然是如实写!” 屋里人接二连三地抬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宋晚意。 那蝶翅睫微微一颤,底下瞳孔不可置信地扩张,眼波流转间皆是欣喜。 她放下搪瓷杯跑过去,拽着来人的手臂晃呀晃。 “李疏鸿?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他跟着笑,眼底淌成一片柔情蜜意,“让你担心了。” 然后自然而然地牵紧她的手,用唇语解释道,“我都知道了。” 许乐川早就看李疏鸿不顺眼,这会仗着自己有病护身,胆子竟跟着大了。 他冷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来插手?!这是我们文物局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你是派下去抗洪救灾的吧?你不在村子里待着跑镇上来,信不信我告你擅离职守!” 他越说越得意,下巴高高昂起,拿鼻孔对着两人。 李疏鸿绷紧的下颌线忽而松了松。 他径直走向王周绪,“王局长,挖掘文物的过程我已经调查了另外两位同行者,还望王局实事求是,别做那知错犯法的带头人。” “如果出了事,就让他打电话到第三部队找李疏鸿李师长,这点责任,我还是担得起的!” 声音平静庄严,却莫名让人敬畏害怕。 王周绪连连点头,“李师长教训得是,是该实事求是,是该…” 只是心底腹稿打了一堆,临到头也只敢说这一句话了。 怎么不晓得宋老师男人是师长呢?!要是早知道,他之前肯定不会说要她忍辱负重之类的话! 许乐川听见“师长”的称谓,立刻猫着脑袋装鸵鸟。 刚才仗势欺人的劲儿被碾得渣都不剩。 李疏鸿看也不看他,拉着宋晚意往外走。 “李疏鸿,小周来告诉我时,我还以为你…” 宋晚意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生怕会看到受伤的痕迹。 不觉中,眼角酸酸的,有水雾蔓延晕开,叫她视线都模糊了。 李疏鸿像被人拿锤子击中心口,猛然喘不过气。 晚意为他落泪了!他怎么能害她伤心呢?! 糙汉不擅于安慰人,喃喃半天,也只是屈指轻轻揩掉即将滚落出来的泪。 然后拍着她后背道歉,“对不起晚意,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当时我被冲到了下游,不过还好一直抓着装那娃娃的木盆没松手,最后被个渔夫救起来的。丽水村救出来的孩童多,我今天回镇,就是先把孩童送进医院。” 宋晚意哽咽着朝他胸口打上一拳。 浸了泪的狐眼此时愈发勾人无辜,黑白分明的眼仁底下,是堪比桃花粉的红晕。 “下次再不顾及自己安危,我就不理你了!” 她说话鼻音软娇娇的,跟平时大不同。 被她捶过的地方,赫然绽放出朵玫瑰,开得热烈张扬。 李疏鸿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王周绪突然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傻杵在走廊尽头,出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愣愣等着小夫妻俩叙旧暖情。 还是宋晚意发现了他,脆生生唤了他一声“王师傅”。 行吧,只要不是叫“局长”,说明她心底就还没厌烦了他之前的说教。 “哎,那啥,我是替医生来传话的,说带来的十三个娃娃,都安排住下了,现在正逐个检查呢。” 李疏鸿点头,“知道了,往后几天还要王局多操心。” “应该的,应该的。” 宋晚意拧紧他衣角,“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恐怕不行,那边太乱了,还要堤防附近山体滑坡,电线是否漏电…”李疏鸿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晚意,你就留在这,帮王局照看着这些孩童,好吗?” “那些孩子,小则几个月,最大的,也不过十岁。” 王周绪怯怯帮腔,“是啊宋老师,你就留在镇上,你跟着去了,李师长还要分精力照顾你…” 宋晚意生得娇嫩富贵,一看就是被伺候着长大的,让他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去乡下泥坑里淌来淌去。 简直不敢想。 宋晚意不舍,可再不舍,她也分得清轻急缓重。 王周绪说得没错。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挖文物修复珍宝,去了丽水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夜色降临时,李疏鸿离开了。 她坐在走廊的木椅上回味这些天的经过,突然,病房里传来打砸碗碟的声音。 王周绪从里面跑出来,骂咧咧地吼道,“老子不伺候了!” 第33章 鬼市偶遇 不等宋晚意起身询问,他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屋子里,许乐川还嚷嚷着骂爹骂娘。 一会是心脏病要犯了,一会是要打电话给京市,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个逻辑。 宋晚意无语到多听一句都反胃。 她是真不明白,像许乐川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晚饭是在医院提供的食堂解决的,两个馒头就着咸菜打发了。 王周绪给她端了碗土豆炖鸡仔来,汤色寡淡,肉比指头大点,零星着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宋老师,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可以去鬼市逛逛。”王周绪如今是有意讨好她。 来的路上生怕宋晚意待着无聊,便想破脑袋想了些娱乐活动。 “鬼市?” “嗯,不过都是些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如今管得没前头几年那么严了。说稀奇吧也有,你就当开开眼,用不着掏票子买。” 宋晚意当真来了兴趣。 鬼市这种地方,她上一世只在电影小说里见过。 问清楚方向地址后,便蠢蠢欲动着想去探个新鲜。 雨后的空气裹着青草泥土香,嗅进胃里,竟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 鬼市,无非就是只能在夜晚摆出来交易的集市,不过贩卖的都是走歪门邪道得来的稀罕玩意。 不问出处来历,也不准杀价,这是规定。 或许是白天下过雨,来逛的人并不多。 宋晚意看得起劲,卖家皆一身黑衣,戴帽子,看不清脸,地上摆着奇形怪状的茶壶啊,首饰啊一类的。 忽然,前方闹成一片,宋晚意本不爱看这种热闹。 扭身离开时,却被一道熟悉清脆的女声猛然勾住脚。 “说啊!这套银针是怎么来的!” 摊主无奈耸肩,声音沙哑干瘪,“姑娘,买物不问出处,这是规矩。” “我呸!你们所谓的规矩就是为了掩饰偷摸罪行的么!”关月情绪上了头,鹿眼瞪得圆溜,“我明说了吧,这套针是我祖父家传的!前几年家里进了贼掉了!” “姑娘,莫非你是想闹事不成?!” 摊主话音刚落,黑暗处立刻窜出四五个身型高壮的男人。 胡茬脸,刀疤从锁骨蔓延至肩膀。 一看就是腥风血雨里闯出来的。 宋晚意被骇得往后退了两步,见关月仍旧梗着脖子跟摊主横,便讪笑着上前拉了她一把。 关月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熟人,眼珠子转悠好几圈,都没消化掉这份震惊。 宋晚意朝那摊主致歉,又摸出身上全部家当来。 “我记第一次来,不知道要拿什么票子交易,这位大哥,小妹从小被家里宠爱惯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啊。” 那摊主见宋晚意态度恳切,又笑盈盈地说软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做生意的更是如此。 他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拿下巴点了点她手中的粮票,说,“就那个吧,拿八十斤跟我换,这套银针就是你的了。” 八十斤粮票不少了,按一斤能换一毛五六的价格来算,八十斤能兑十块多。 尤其是这时候,普通农户是没有粮票的,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关月一直低着头看脚尖,将近一米六的个子站在宋晚意面前还矮了半个脑袋。 “晚意姐,等我写信给我爸爸,让他把粮票还给你…” “行了,等你爸爸的信寄回来,我在不在这还不一定呢,喏,针拿去吧。” 关月更愧疚,嚅嚅着道谢,“我也不是故意闹事,就是这套针…嗯…当时家里出了点事,我爸爸猜测跟银针失窃有关,我刚才没控制住才急躁了些。” 宋晚意并不爱打听别人家里事,闻言只跟着点了点头。 “那今后你可要好好保管这套针了。” 两人意外碰面,便都没再继续逛鬼市的念头,关月跟在宋晚意身后絮叨叨地讲述跳蹬村下面的情况。 在他们走后,镇上花了三天时间清理出山道,路通了,救援队接二连三赶到,她这个赤脚“医生”,便光荣“下岗”了。 “跟你一起的那个知青呢?怎么样了?” “你说伍心如啊,她醒了,跟我一块来了呢,不过她伤还没好完全,还在医院里。” 关月有心想让自己语气听上去轻快些,好叫宋晚意别担心。 可刚开口,死去的几个同伴的容貌和名字便汩汩往外浮,不免哽咽了声音。 宋晚意叹气,“天灾面前,人都是渺小的。” 别说这个年代了,就是宋晚意生活的2023年,那时的人都无法抵抗自然灾害。 关月吸溜着鼻子,一会笑一会沉默。 宋晚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后到了旅馆门口,关月才停脚不跟着了。 “晚意姐,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不确定,可能一周,可能半个月,看丽水村的灾情如何了。” “那行!我今晚回去就写信给我爸爸。”关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里面似撒下一片碎星,晶莹得叫人挪不开眼。 “要是你回去了,我就给你寄回跳蹬村!放心吧,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口号喊得清脆响亮,震得宋晚意心尖尖跟着颤了几颤。 接下来几天,关月天刚亮就捧着温热的铁盒饭碗,定时到旅馆门口给宋晚意投喂。 有时是面皮汤,有时是皮厚馅小的馄炖,有时是炸得脆香的油条。 宋晚意恍惚觉得回到上一世,自己那时候意外救了只流浪猫,接下来的日子里,那流浪猫总会时不时叼些小礼物放在她家门口致谢。 关月不是流浪猫。 等宋晚意回过神来,暗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冒犯。 两人白日结伴去医院,空闲了就在泸市瞎逛,姐妹情升温得迅速。 阳光烤得马路热腾腾的这日,李疏鸿和周震阳回来了。 绿皮货车停在局子门口,两人去报道登记后,扭身便看到碰巧从局外进来的宋晚意和关月。 “啊!你也在!”关月捂着嘴笑,眼神在触到周震阳时,便怎么也移不动了。 宋晚意忽然觉得,这时的关月,才像只看到主人的流浪猫。 周震阳吓了个激灵。 眯起眼想了好半天,才把面前这个梳麻花辫的姑娘跟在跳蹬村那个齐耳短发的小丫头联系到一起。 “你怎么变这样了?” 第34章 你怎么不给点回应呢! 宋晚意笑,“你们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仔细算算,你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关月了吧。” 小姑娘头发长长后,还是她出主意让她别剪,梳两个麻花辫,看起来更加知性可爱。 李疏鸿一个劲盯着宋晚意瞧,偏偏怎么看都不足以弥补这一个月来两人分居两地的相思苦。 最后还是王周绪忙完出来,见四人站在太阳底下,提议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顿饭。 关月憋嘴,“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们这一个月都吃腻了。” 周震阳皱眉,“我看食堂就挺不错的,关同志,你吃腻的东西,在丽水村可是别人想吃都吃不到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关月不知自己为何在看到周震阳后嘴就打瓢似的不听使唤。 自己明明想的是,供销社附近有一家更好吃的小馆子。 结果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正懊恼,手臂就被宋晚意轻轻挽起。 “关月应该是想推荐你们去吃供销社后面那家馆子,我俩去吃过几次了,那道蒜苗腊肉极入味。” “不过…”她话锋一转,仰起脸思考,“咱们这次三个大男人,那点分量怕是不够,不如今天吃食堂,下次你们再去尝尝鲜呢?” 关月忙接话,“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震阳被李疏鸿拿手肘怼了背窝,扭头时,见他一脸戏谑,不由跟着红了脸。 是他冲动了,怎么能在没搞清事情真相前就瞎教育人呢?! 时至六月中,盛夏时节。 不知是因为这会环境还未受污染还是怎么,宋晚意觉得跟上一世的五月初没区别。 不算热,日落时吹起微风还有些凉悠悠。 李疏鸿坐在旅馆的小板凳上看宋晚意。 她穿了件杏白色短袖棉麻衬衫,衣摆掐进牛仔裤里,彰显出纤细一握的腰肢和笔直的腿。 他不由看呆,夸赞的话未出口,竟抢先红了脸。 宋晚意没察觉,反而在他跟前转了个圈问,“好看吗?前几天关月陪我去选的,我还说这个颜色…” “好看。”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呼吸越发急促。 女人的碎碎念似乎变成暧昧的催化剂,淌进他心里猫抓似的叫人难受。 “李疏鸿?!李疏鸿?!”宋晚意蹲下身,拿手在他眼前晃,“你怎么了?” 手背上还留着雪花膏的清香,贴在他脑门上那一刻,他明显颤了颤。 “没发烧啊,你怎么这么红?”宋晚意嗤笑,灵动狡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清澈瞳孔中,倒映出他不知所措的脸。 狐狸在山间捕获到猎物,大抵就是这种手到擒来的傲然自在。 李疏鸿舌根发软,“晚意,我…” “哎哟,都这个点了,小周他们该在楼下等久了吧?” 小狐狸起身,挽起的唇角看起来格外柔软。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不舒服的话我下去跟他们说一声。” 她怎么不懂呢? 上一世看过太多男人动情的样子,她自然也有不同样的应对方式。 李疏鸿松下肩膀,嗔怪地挪开视线,“没事,就是在屋里待久了有点闷。” 得了,慢慢来。 关月穿了件墨绿色长裙,在夕阳下背着手,裙角被风撩得露出削瘦的脚踝。 “晚意姐你可下来了!”她飞奔过去,不由分说地挽着她,悄声解释道,“我跟周哥站一起太尴尬了,你让我跟你走呗。” 宋晚意不明就里,“有什么尴尬的,之前你跟小周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视线落到她耳边别着的淡黄色发卡,心思也跟着磨开。 “怎么还打扮得这么好看?”她打趣,“就吃个饭而已。” “就…觉得配这条裙子。”关月垂下眼,支吾着辩解。 好在天色已晚,她脸上的红晕融进暮色里,将她女儿家的小心思统统藏起。 王周绪在食堂里订了八九个菜,等人到了,便乐呵地邀请四人落座。 “京市领导对这次灾情格外上心,再等几天,赈灾物资就该送到了。”王周绪开口便是民生之事。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宋晚意对王周绪改观颇大。 除了在许乐川这件事上他拎不清,其他事他都做到尽职尽责,以民为先。 李疏鸿给她挑了块炖得耙软的鸡翅,目光沉沉道,“丽水村重挫,后续重建难度可见一斑,还需要王局长多费心。” “应该的应该的。”王周绪颤巍巍端起杯米酒一饮而尽,“不知道李师长多久起程回去?” “后天吧,家里还有事,今后…要是有机会,再来泸市拜访。” 接风宴变成送别宴,吃到最后,气氛有些伤感。 尤其是王周绪,絮叨叨地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又对着宋晚意感恩涕零地道谢。 说要不是她,古董挖不出来,医院里也没人帮忙。 盛情难却之下,她也跟着小酌了两杯。 关月拉着宋晚意悄悄问,“周哥也要跟你们回去吗?” “应该吧,他来泸市,本就为着挖古物和救灾来的,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也该回去了。” 关月有些闷闷不乐,捧起手边的米酒当水喝。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宋晚意和关月都醉醺醺地说胡话。 李疏鸿搂着自家媳妇怎么抱都觉得香软如玉。 周震阳就不同了,关月像只章鱼似的缠在背上,还凑近他耳边哼红歌。 总之,一路上两人走出了两个队伍的磅礴气势。 等周震阳送关月回住所了,靠在李疏鸿怀里的宋晚意才不安分得挣扎起来。 “李疏鸿。”她声音娇软,像刚睡醒的猫儿呓语。 “李疏鸿。”她又叫。 在男人弯腰凑近她耳边,想听清楚她嘴里含糊的说辞时,她竟垫脚在他唇角落下温热一吻。 “奖励你的。”宋晚意捂着嘴笑,淡淡酒气在喉咙里晕开,蒸得她浑身燥热。 “奖励你平安归来,奖励你…嗯……吃饭的时候,第一口总是念着我。” 街道寂静无声,宋晚意趴在他背上喃喃讲述这一个月来的生活。 讲到最后,她拿手揪他耳朵,似乎愤懑不甘得很,“李疏鸿!我亲了你!你怎么不给点回应呢!” 男人坚硬如墙的背佝了佝,低沉嗓音在寂寥的夜里格外撩人。 “那…以后我每顿饭都让你先吃,你每天都亲我一下,好不好?” 第35章 马甲到底掉没掉 鸦雀无声…… 不等他再开口,回答的,就只剩下她轻微的鼾声。 怎么形容呢。 宋晚意好像总能在不经意勾起他压抑已久的火苗之后,再精准无误地泼上一盆水。 关键她还不是故意的,当他满含怨念想起这事时,脑海里竟全是她眨巴着眼无辜娇笑的神情。 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翌日,太阳比前一天更艳。 睡饱困足的宋晚意在旅馆发呆,任她想破头都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倒不是怕李疏鸿占她便宜,那么个直愣如木头的男人,克己守礼那一套,他拿捏得堪比古人。 主要是怕自己喝了两口猫尿就瞎说八道,万一把自己来历都挖空讲出来的,可就麻烦了。 门响了,李疏鸿穿黑色短袖站在面前。 似乎不太自然,说话都不敢看她,“去吃你昨晚说的那个馆子吧,明天就回去了,下午看看你还有没有想去逛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他半侧着脸,紧致的下颌线越显清晰。 蜜色的皮肤阳光刚健,唯轻轻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不镇定的小心思。 “李疏鸿?”宋晚意走近,刻意扳过他的脸,好叫他直视自己,“你干嘛不敢看我,你怕我吗?” 李疏鸿脑子轰隆一下炸开,耳边嗡嗡声直窜,下巴上被她捏住的两处隐隐发着烫。 宋晚意想的就不一样了,她生怕自己说漏嘴,打算在掉马甲后第一时间策反他来着。 “不是…”李疏鸿如实道,“你忘了昨晚你说什么了么?” 宋晚意悻悻收回手,与他对视的眸子里坦诚纯粹,“记不得了。” 说实话,上辈子她应酬商战,喝趴个男人压根不在话下。 谁知道原身宋晚意从小娇养成闺阁小姐,滴酒不沾,两杯就让她失了理智。 原来穿越只是魂穿,肉体承受力如何,还得看宿主啊。 李疏鸿碾磨着下巴,意犹未尽道,“那就等你记起来了再说。” 他可不是强人所难那一卦的! 宋晚意直觉碰上对手了。 但见他面对自己时,并无任何异常,也不知道是李疏鸿放钩子炸自己,还是他演技过于炉火垂青。 直到出了旅馆,她仍旧有些放不开。 特意提醒自己,要随时仿照原身那股子书香淡泊气。 李疏鸿微不可见地扯着嘴角笑。 “小周说,明天走的时候再叫他。” “啊,嗯。”宋晚意后知后觉点头,“他不去那家馆子吃了?” “应该吧,早上去叫他,他躲着不出来。” 宋晚意眼底闪过丝精光,佯装了几分钟的淑女样赫然挥霍干净,“躲?为什么?” 直觉八成该与关月有关。 李疏鸿笑意更浓,“不晓得,明天探探呢。” 他不是爱八卦的人,只是宋晚意好像很爱听这些,他才专门抛出这个话题。 不然怕是这姑娘要装一整天了。 小饭馆在供销社背后,拐个弯就到。 本质上还是算作小食堂,这个年代,还没有私营饭馆。 只不过规模不如其他食堂大,且菜式更接地气,常被人戏称小馆子。 刚点了四个菜,关月火急火燎地来了。 “晚意姐!我还以为赶不上你们呢!” 咋咋唬唬的麻雀样,让周围两桌人不由皱眉打量。 宋晚意倒了杯水给她,见她额下碎发都浸湿了汗,又从包里摸出块手帕。 “你要一起吃早该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等一等你,大热的天,别中暑了。” 关月抹掉嘴角的水渍,委屈巴巴地控诉,“我本来想叫周哥一起来吃的!结果跟他磨了半天,他压根不出来。” “你们不是明天就走了么,我想着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等我去旅馆一问,你跟李哥都走了好一会了。” 在宋晚意印象里,周震阳为人直爽耿直,属于是有话直说类的。 这种避人不见的举动,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可能…小周还没缓过来吧,丽水村救援那么累,他或许想自个儿休息休息?” 关月眉头紧皱,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几颗汗。 像极了枝头艳澄澄的柿子。 她问,“你们不来泸市了吗?” “谁说得准呢,你当初不也不晓得会来泸市?” “哎。”关月眉心拧成团,连刚上的蒜苗腊肉都没胃口动筷子,“真不知道这次一别,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宋晚意不清楚知青下乡的时间,好像上一世在电视里看到的,有关系的知青年便能返家。 也有一小部分,到死了都只能留在农村。 姐妹两人被离别的悲凉气氛笼得食不知味。 关月过两日便要去附近农村了,具体哪个村子还说不准。 宋晚意脱口而出,“要是有个工具,能让远在天边的人互相看见对方的脸就好了,比打电话更方便…” 这个年代,打电话还只能去邮政局,仅少数单位有固定电话,寻常人的通讯方式,还停留在写信这样朴素的阶段。 关月被逗笑,“你说的也太神了吧,真要有那天,我天天给你打!” 饭局在姐妹二人嘻哈说笑声中结束。 李疏鸿从头到尾都扮演着沉默饭搭子的角色,倾听两人回忆这一个月来的开心事。 只是在宋晚意说到视频通话时,眼尾闪过一丝新奇。 午间太阳毒又辣。 关月扬言要回去收拾行李,千叮万嘱宋晚意一定要留意她的信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直到她欢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离别的真实感才彻底敲痛宋晚意迟醒的神经。 逛街的心也没了,整个人仿若被晒焉的秧苗,搭耸着脖子走在李疏鸿的影子底下。 “晚意,你说的那个…就是能看到对方的东西,是真的吗?” 冷不丁地,移动人墙顿住脚,让宋晚意险些撞了鼻子。 她啊了一声。 刚才跟关月情到深处不自觉憧憬了一下,没想到李疏鸿会如此心细,竟还惦记了一路。 不对啊,这个男人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这么强? “我就说说,现在虽然有电话,可太不方便了,倘若将来有一天能实现人手一部,应该…离我说的,也不会太远吧?” 李疏鸿背光而站,脸上神情被罩了层阴影,让人看不真切,也揣摩不透他心底所想。 宋晚意忽然打了个冷颤,昨晚不会真掉马甲了吧? 第36章 她说她喜欢我 在宋晚意将腹稿推翻两次打算来个釜底抽薪时,李疏鸿缓缓点了点头。 “也是,真要有那一天,许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 说罢,厚实掌心盖在她头顶揉了揉,“走吧,去供销社里给你买个冰棍回去休息。” 天不热,但晒。 这个时候又没好的防晒产品,宋晚意担心如此糙活下去,原身好不容易养出的白嫩肤色会变成李疏鸿那样的小麦色。 便连街都不愿意逛了。 小尾巴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不用想也知道,那小脑袋里此刻该有多混沌。 李疏鸿抿起唇笑得灿烂。 隔天,周震阳早早等在旅馆门口。 王周绪叫的车仅四人座,加上行李,三个人坐起来略微拥挤。 他有些不好意思,“局子里的车都派出去发物资了…” “无妨,等我们到了,再给您打电话报平安。”李疏鸿放好东西,颔首致谢。 关月出人意料的没来送行。 王周绪说她提前去玉贾村报告了,可宋晚意总觉得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车上,周震阳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宋晚意这时候才瞧见他眼下两团青黑,面容憔悴。 她惊得瞪大眼,“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嫂子,我问你个事儿。”周震阳偷偷瞥了眼面向窗外看风景的李疏鸿,声音压得更低,“就是,就是假如有个姑娘说喜欢你,你应该有什么反应?” “姑娘么,我觉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你李哥该有什么反应。” 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八卦的火苗在心口烧得热烈,“哪家姑娘说喜欢你?” 周震阳舌尖顶在腮帮子上转了两圈,苦涩一笑,“关月,她说她喜欢我,可是她喜欢我什么呢?” “她怎么说的?” “就……前天晚上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宿处,路上她说喜欢我,泥石流那次,我救了她,她心里感激。” “然后呢?” “没了,说完就困了,怎么喊都不应。” 宋晚意脑子里闪现出昨儿中午关月没心没肺吐槽周震阳不愿意出去见她的样子。 再对上周震阳此刻郁闷纠结不得解的为难样。 忍俊不禁道,“所以你就把自己关了一天?人家又不是洪水猛兽。” “问题就出在这!嫂子,你说像在咱跳蹬村,毛巧慧那样的姑娘已经算大胆了吧,结果这关月胆子比她还大!” 周震阳按着太阳穴咋舌,“昨天她竟然跟没事人似的找我吃饭,你说这能像没事发生么?!” 李疏鸿扭头,嗤鼻道,“那你就逃避?还是要一直假装不知道?” 他突然的参与,让两人为之一震。 尤其是周震阳,脸色唰唰红成西瓜瓤。 “就……再说吧,她要留在泸市,我也要回去到我自己岗位……” 宋晚意表示万分理解,自己在上一世都厌恶异地恋,何况消息交通都不便利的七零年代呢。 只是周震阳这段感情,还没发芽就被捂死在土里了,难免让人惋惜。 关月跟他挺般配的。 车在宜市停下,来之前宋晚意拍胸脯保证了要修复那本粘了泥的古籍。 接待他们的是宜市书记,姓廖,干瘦精明的一个老头,见到宋晚意时点头哈腰地恭维。 “京市的人早就打电话叮嘱过了,一切安排都听宋老师的。” 跟王周绪那种大气憨厚的讨好不同,这个廖书记,三角眼里随时都反着精光,阴恻恻的,像灌了一肚子坏水。 宋晚意没来由地想离他远些,“修复时需要极度安静的环境,廖书记不用留人跟着。” 她瞥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四五个壮丁,悄悄往李疏鸿身后躲了躲。 那本古籍躺在木箱里,粘黏的泥土早已干涸结块。 避免搬运时出现破损撕裂,宋晚意先打了水来将土润湿,然后拿了专业工具,将书页上的污渍一点点刷拭干净。 没了许乐川那个碍事精,修复进行得格外顺利。 好在需要人工修补的地方不多,打电话给京市汇报后,经过专家研讨,暂决定不对文字内容进行修复。 只需等古籍阴干,再送往京市即可。 廖书记搓着手,让人给她送来盒普洱。 “宋老师,你辛苦,这点东西请你一定收下。” 宋晚意巧妙避开,“使不得,这本就是我分内事,你这样做太见外了……” 抱普洱茶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见宋晚意拒绝,竟巴巴地开始落泪。 两个羊角辫在两侧随着抽泣微微晃动,豆大泪珠挂在下巴上。 “哎……咋还哭了……” “宋老师,这是……这是我们村去年自己采摘的……”小丫头学着廖书记称呼,声音怯懦懦的,唯恐她再拒绝,“是,是我们的心意,请你收下……” 正当宋晚意被绕进这出囫囵戏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李疏鸿恰巧买了宵夜回来。 见了他,廖书记脸色僵了僵。 李疏鸿踏进门后先是一愣,继而目光落到那红木盒上。 “廖书记这是什么意思?” 宋晚意悬在嗓子眼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只要有李疏鸿在的场合,她总能莫名轻松许多。 “哎,就是为了感谢宋……” “拿回去。” 不容置喙的语调,让廖书记没来得及扬起的虚伪笑意卡在脸上。 似笑似哭的份外滑稽。 李疏鸿平静地将装了烧饼的饭盒放在桌上,然后挡下那盒普洱,“夜深了,廖书记不困,也该替这小丫头着想。” 不知是他周身气压过低,还是他说话语气过于严厉,本就泪眼婆娑的小女孩再也憋不住,扯开嗓子哇啦哇啦地嚎啕大哭。 廖书记没辙,只得抽搐着嘴角哄那小丫头出去。 等哭声走远,宋晚意才揉着额角感叹,“是想贿赂我吧?没想到这么直接。” “嗯,饿了么?”他掂起饭盒,拿指背试了试余温,“怕你会折腾很晚,在食堂门口买了两个饼。” 饼子炸得酥脆,盖刚掀开,葱花香混着肉末香直往鼻腔里钻。 她咬了半口,含糊不清地问道,“李疏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第37章 车胎被人戳了 宋晚意在这些事上的敏锐程度超出李疏鸿想象。 他轻笑,眼底柔情藏不住,“怎么看出来的?” “我算个什么人啊,那个廖书记会巴巴地跑来讨好我?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话语权,所以……问题肯定出在你这,或者小周那。” 她慵懒地仰靠在桌前的竹编椅上,两腮被肉饼填得鼓起,像只雪地里偷藏粮食的小松鼠。 双眼乌亮乌亮地盯着他笑,叫人忍不住想动手掐一掐败败她那股子机灵劲儿。 李疏鸿意动,却也只隐忍着拿指腹勾掉她嘴角残留的饼渣。 “你猜的不错,这个廖钟,阴险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宜市咱们不熟,等明天一早就走。” 宋晚意来了兴致,“怎么说?我看他这人面相就不太行。” “我也是从小周那听来的,说他这个书记的位置,来得就不正当。”李疏鸿靠着她坐下,伸手按上她太阳穴,动作轻柔地揉着。 “上次路过,他宁愿缩着当鸵鸟都不出来接待,等我们挖出古书来,他又眼巴巴凑过来,你当是为了什么?” 他指间力道合适,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宋晚意舒服得眯起眼。 声音绵绵的透着股倦意,“当然是看到捞处了呗,像许乐川一样,知道挖出来的东西一旦报上去,肯定会得个表彰之类的。” 不过她不明白,廖钟仅是个书记,这古书挖掘任务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会怎么暗箱操作呢。 本因连续工作三四个小时后紧绷起的神经在李疏鸿按摩下缓缓舒缓下来。 一夜无梦。 比阳光更早一步吵醒宋晚意的,是旅馆楼下的争吵声。 透过纱帘往外看,周震阳冷脸立在一旁,听三个庄稼汉解释。 等她匆忙收拾好下楼,人群中多了两个妇人。 周震阳喊她,“嫂子!” “出什么事了?” “咱们的车胎被人戳了,今天恐怕走不了。” 头发花白的妇女见了宋晚意,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苍老的皮肤上皱纹堆积,眼皮搭耸着,几乎看不到眼珠。 她哭,却也只是隐忍的小声的啜泣,“我记得你,上回就是你来我们队挖东西的,求求你,求你一定帮我们做主啊…” 说罢,头在地上磕得梆梆响。 宋晚意吓得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后赶忙去把人扶起,“奶,你折煞我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你先起来。” 然而旁边一个穿白褂子的男人朝着她啐了一口。 “我呸!妈你跟她说有屁用!蛇鼠一窝的东西!良心都被狗吃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惶恐地扯他袖子,却被一掌推开。 男人扯开声音嚷,“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昨晚我都看到三队那个村书记家的丫头捧着礼过来送给她!你们当她是好人?!跟廖钟一样,都是黑心肠丧良心的!” 宋晚意不明所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想都没想,直接挥手甩了男人一嘴巴子。 “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然咱去局子里唠嗑唠嗑?!是不是不敢?!” 她料定这群人不敢,否则早就去局子里报案了,何须大清早在这里纠缠不清。 这一巴掌打得几人闭了嘴。 庄稼汉本就是外厉内荏的,前头佯装出的气势被打散,转眼便恢复软弱本性。 周震阳也没料想到宋晚意真动手。 “嫂子,这事…” 解释的话没说完,李疏鸿带着两个穿警服的人快步往这边跑。 年纪大的婆子见了这阵仗,立刻挥手说算了。 “怎么能算了。”周震阳将人拦下,“你们戳坏了车胎,这事算不了。” 搀扶着她的那个年轻妇人不服气了,立刻指着周震阳骂道,“你们当官的就是这样!恨不得将我们榨干掏空!我们受了屈辱从不见哪个当官的替我们说几句话!” 廖钟姗姗来迟,只听到最后一句,五官顿时拧成麻花,算不得多好看。 他挥手招来那两个警员,“看什么啊!把人带回去!具体怎么罚,让你们局长看着点来!” 李疏鸿眉头微皱,提示道,“书记都不听听事情经过么?” “这不是我管的。”廖钟皮笑肉不笑,“这群人聚众闹事,我没让人给他们挂牌子游街都算好的了。” 宋晚意轻咳一声,“听听吧,刚才这男人指着我骂,我也有权力知道事情是怎样。” 廖钟被托上高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悬在半空不敢行错半步。 他犹豫着不敢接话,鼠眼转了几圈,还没想好说辞,那个男人竟果断跪下。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这个时代的人封建思想更浓。 除了宋晚意,在场的男人脸色都紧了紧。 “是这样的,上次挖出的书,是从我们村挖到的,结果前几天市里登报,说是三队挖出来的,我们队的人想来澄明真相,都被人打伤了丢到路边自生自灭。” 廖钟慌了神,“你说什么瞎话!那就是三队土地里挖到的!你们这群穷疯了的,闻到点肉腥味就跟过来讨要!脸都不要了!” “不是的,是从我家门口那块地里挖到的,那地是之前一个财主手下的,这两年荒废了,就归拢到我们队头上了。”男人褪去先前暴戾嚣张后,只剩下老实巴交的憨直样。 “我媳妇认得那个男人。”他指向周震阳,“那回就是他去我家借箱子的。” 周震阳对上宋晚意狐疑的眼神,轻轻点头,证实男人所言。 廖钟嘴角止不住地抽,语气骤然变得阴毒,“那地就是三队的!咱们只看地皮所属,不看箱子!” 他一脚踹在警员小腿肚上,“站着干什么!把人带走!没看到周围人多了么!” 李疏鸿摆手拦下,“这事具体怎么平,等市长回来再说,我已经把事情反馈上去了,等他开完会回来,会去六队探明真相。” 跪在地上的男人闻言嗤鼻,“市长真会管?” “管,六队也属于宜市,市长为什么不管?” 他说话铿锵有力,叫人不得不信服。 廖钟却怕了,讪笑着拱起手,话刚溜到嘴边,就被周震阳堵回去。 “廖书记,还要麻烦你替我们找个会补轮胎的师傅,要是明天走不了,怕是会耽误家里边的事。” 宋晚意挪步到李疏鸿身边,静静看廖钟跟周震阳打嘴仗。 她舒了口气问道,“我怎么没搞明白这事。” “上头规定,发现古物且完整挖掘出来上交国家的,奖五十斤粮十斤肉。” 第38章 家被端了的节奏 见宋晚意歪着脑袋,眼里尽是茫然。 他又补充道,“这个廖钟,就是三队的,跟村书记是表亲。” 如此,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廖钟本对六队传出的古物不抱希望,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值钱货。 可在宋晚意挖出来后,得到京市文物局的重视,他便琢磨起吞下这份功劳的念头。 反正那天是六队的人临时来通知的,也没个书面报告,除了宋晚意等人,只需捂住那些个农民的嘴就行了。 谁知六队那几个骨头不是一般硬,敢摸黑戳了周震阳他们的车,引起几人重视,拖延他们回家时辰。 宋晚意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上一世官官相护压榨百姓的新闻她见多了。 便杵在街口看了一会,直到那几个农民走远,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旅馆。 “看看车能不能修,不能修让廖钟给我们找一辆。”李疏鸿紧跟其后,生怕宋晚意因为这桩事糟了心情,“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回来。” 日头高挂,宋晚意肯定不愿出门。 “一会去食堂吧。”她闷头在床角坐下,忽然仰起脸看他,“李疏鸿,如果有一天你到了更高的位置,还会像今天这样,为平头百姓说话吗?” 她眼底水波荡漾,阵阵涟漪下,是坚不可摧的纯净良善。 李疏鸿胸口被猛击一枪。 倘若为了说些好听的搪塞她这份希翼,他大可以直接说句会。 可人存活世间,岂能事事如意,事事清白风顺。 他说不准,更不舍得叫她今后失望。 他在她面前坐下,声音小而清晰,“我能保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一定像今日这样。” 两人对着坐了会,宋晚意倏地笑开。 恰好有阳光从纱帘流淌而进,落到她额间与发稍,整个人明媚通透。 “行,我信你。” - 晌午过后,周震阳骂咧咧地去旅馆敲门,通知李疏鸿可以出发了。 宋晚意扫过他脸上青红的掌印,惊呼出声,“你是去打架了?” “哪能啊,在修车坊出了点事。”周震阳拿指腹在掌印边缘摸了摸,“廖钟他媳妇儿打的,不讲道理得很!不过正因为这一巴掌,廖钟才找人来给咱换了轮胎。” “不然怕是要等两三天才能走了。” 扯来扯去无非就是几斗米几块肉的事。 李疏鸿那招釜底抽薪,直接把事情捅到市长面前,等人回来,廖钟这个位置能不能坐得住尚且不确定。 他老婆还惹事端,不是活生生拉着他往火坑里推么。 李疏鸿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宋晚意给周震阳上政治课。 比如为官为民,应当心系百姓。 比如刚正清廉,应当勤恳忠诚。 若不是出了这档闹剧,他竟不知道,宋晚意脑子里装了这么多家国情怀。 回程比来时快,第三日时,已经能看见当初因泥石流坍塌的山脉了。 周震阳感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希望今后的灾害能别这么严重了。” 宋晚意心底也堵得难受,那日倾倒下的泥石似乎从未从她心口挪开。 往事目目,有开车老汉垂首坐在大巴车上等死的,有随同知青被树干压倒转眼间就埋入泥流中的…… 她撑在车窗旁,“想致富,先修路,咱这镇子说到底交通还是不便,要是能多几条路通向外面就好了。” 说者无心,周震阳却将这个想法牢牢记下。 车在镇上警局外停下,周震阳还要去写汇报开会,便不回石盘村了,只是拜托两人路过时,去周家打声招呼。 临走前,他匆匆从局子里跑出来。 “对了,毛家那个放出去了,你们路过时小心着点。” 宋晚意忽然觉得泸市挺好的,起码不用应付毛芳兰这样的人。 李疏鸿注意到她脸上强忍出的镇定,悄悄伸手握紧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你要不想走,就在车里等我,我去跟周奶奶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宋晚意向来不爱扭捏作态,何况她是真心不想面对毛巧慧那一家子。 算算时间,她应该还在家里养胎呢吧。 便晃着李疏鸿手腕撒娇,“那你快去快回,路过毛家门口跑快些,可不准多说一句。” 她声音娇滴滴,明显是夹着喉咙说话。 可落到李疏鸿耳中,却如山涧泉水行过石峰撞出的叮铃声一般动听。 他笑,伸手在她腮底轻轻一掐,立刻留下道绯色指印。 太阳等待落山,远处开始飘起袅袅炊烟。 不过半根烟的功夫,李疏鸿就从石桥那头小跑着往回赶。 他唇线紧绷,不似去之前那般松快,反而眉头紧拧。 宋晚意晓得应该是出事了。 “先回家。”他打了个眼色,随着她坐进车里。 司机是泸市人,将人送到以后便折返回镇。 跳蹬村村口出奇的静。 往常这个时间,应该是集体下了劳作赶回家煮饭,怎么会没人。 路过几家院子,大门紧闭,宋晚意凑近了听,才依稀听见屋里人的说话声。 她不安地攥紧李疏鸿的衣袖,两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往家走。 熟悉的泥巴房耸立于竹林后,然而当初那几丛笔直葱翠的竹竿,已经被踩踏砍伐得只剩几根稀拉拉地立在夕阳底下。 宋晚意心慌得呼吸不畅了,她抢先去推开院门。 里头场景骇得她毛骨悚然。 猩红血斑在地上撒出道抽象画,墙角被人挖出几个窟窿,板凳和碗破的破残的残,散落在院子四处。 “出事了。”她扭头看向李疏鸿,“其他人都不在。” 岂止是出事了,这是连家都被人端了的节奏! 两人在院子里搜索半晌,院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是那天顾蓉娇在村口跟毛老婆子发生冲突时,跟宋晚意说话的麻花辫妇人。 她先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看见后,才快速跑进去。 “你家出事了,昨天有人举报你家私藏了古董,书记带人来找了,你家那几个人都被关起来了!” 宋晚意抽了两口冷气进肺,“什么古董?什么被关?”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你去问书记吧,现在你家是重点观察对象,我不能待久了…” 妇人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两句,似乎听见山后有脚步声靠近,慌忙扛着锄头离开。 第39章 我跟疏鸿睡哪间 李疏鸿去偏房检查了一番,再出来时,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已沉底。 “都被人翻动过,不过我从部队里带回来的东西,没人敢动。” 气氛萧寂,不多时,蟋蟀鸣从屋后传来。 宋晚意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 可现下,谁都没心思去折腾点果腹之物出来。 她干脆拿手捧了凉水喝,从舌根一路沁到小腹。 “咱们去找书记吧,这事应该要个说法。”她提议,唇角还挂着两滴水珠。 李疏鸿在石阶上坐到腿发麻,宋晚意站在昏黄的钨丝灯下,五官柔和灿烂,像开在暮色里的向日葵,摇曳生姿。 私藏古物被发现,是有可能构成犯罪的。 永远沉稳淡定的李疏鸿,在这一瞬间,忽然害怕起来。 倘若李家真的藏了东西,这一罪行落实,宋晚意后半辈子就砸他手里了。 酝酿好思绪,他站起身,半个身子藏进黑暗里,“你在家里等我,偏房里还有我带回来的饼干,你拿来垫一垫。” 宋晚意半颗心都被那捧凉水浇冷了。 她跻身挡在他面前,骄傲仰起头,“什么意思?是想丢下我自己去?” “晚意,我不是…” “不是就好,你等我洗把脸一起去。” 她不能允许李家出事,她这个蚂蚱早就跟李家捆绑在一起,李家吃挂落,对她有百害无一利。 哪怕是为着自己的未来,她宋晚意都必须去搏一搏。 许是因为李家的事,跳蹬村今晚熄灯得格外整齐。 夜色下,两人身影被月光扯得老长。 李东平家住跳蹬村村口,宋晚意去敲门时,响应她的,只几声狗吠。 隔壁骂咧咧出来,语气颇为烦躁,“敲敲敲!赶死啊!大晚上不睡觉吵吵什么!” 认清是李疏鸿后,她一脚踢在墙垣根上。 “别敲了!你李家的人谁敢见!收拾收拾东西赶紧离开跳蹬村!省得全村子都沾了你家的晦气!” 门闩叩得震天响,险些扑了宋晚意一脸灰。 李东平是打算装死躲过去了,闹成这样,也不见他屋里喘个活气。 宋晚意拍了拍手,扫到李疏鸿隐隐滚动的喉结。 她拿手肘怼在他腰间,下巴指向墙根下的一截圆木。 “用这个撞开。” 李疏鸿在部队里练就一把子力气,仅三下,李东平家的院子门就被撞了个窟窿。 宋晚意声音洪亮干脆,“李书记!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啊!李家老大都还没回来,你就把咱家给抄了!今晚我和疏鸿没地方去,就来你家将就将就!” 灯“啪嗒”一下亮了。 李东平的媳妇赵雪梅边套衣服边出门,嘴里骂的全是国粹。 待她走近,看到门上那个窟窿时,尖叫声刺破云霄。 “赵婶,你这睡得挺沉啊。”宋晚意眼睁睁看着她脸色由白转青,“我和疏鸿睡哪间?” 赵雪梅头一回听到这么不知羞耻的话。 这个年代,出去住旅馆夫妻想要住一间都得考虑影响的好坏。 哪家小媳妇会像她这样义正严辞要求跟男人睡一起。 何况她也不是来接她俩进去落脚的。 “宋家妹子,你要点脸好伐!是你家背着我们队私藏古董,当初登记上交的时候你家老爷子舍不得呗,好在现在不搞连坐,不然跳蹬村都要被你家给连累了!” 宋晚意正了神色,“证据呢?举报的人是谁?” “那我怎么晓得!人一早拉去局子里了,要找人去镇上!别来我家撒野!” 话音刚落,从屋里跑出个老太婆,宋晚意隐约记起那是赵雪梅亲妈罗萍。 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腿脚却利索,端着盆水冲过来,一股脑泼在门上。 窟窿不挡水,在即将要跟宋晚意那张娇俏脸蛋来个亲密接触时,李疏鸿抽身挡在跟前。 罗萍将搪瓷盆砸得哐当响,声音尖锐刺耳,“滚滚!你要真有本事就去镇上闹!也不知道李家造了几辈子的孽摊上你们这家人!” “再来瞎嚷嚷,当心我弄死你!” 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泼。 跟守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杵在门后,叉着腰,目眦欲裂。 宋晚意蓦地笑了。 她挽过李疏鸿,将他胸口上沾染的水渍抚掉,又细心捋平袖子上的褶皱。 宛然一副夫妻恩爱浓情图。 “疏鸿,别担心,咱们去镇上看看,等查明事情真相,再风风光光把家里人接回来。” 画风转变,轻柔温腻的嗓音在这样场合下格外突兀。 李疏鸿脑子宕机,任由她挽着往外走。 宋晚意叹气,“我突然发现还是你好,不像有的男人,只会把女人推出来挡事。” “是男人样没有了,又做不成女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话音刚落,李东平赤脚跑出来,脸色涨成紫红。 无奈那两人已踏进夜色里,潇洒留下两道背影。 心底邪火无处发,他一脚踹中地上的搪瓷盆。 赵雪梅后知后觉的委屈,刚才宋晚意演绎的夫妻恩爱图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再看看李东平,当真是个软男人,好似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怂恿自己出来挡。 越想越梗,“你跟我发什么癫!有脾气你追上去啊!什么事都要老娘给你擦屁股,废物…” “啪-!” 巴掌滚到脸上,赵雪梅差点咬了舌头。 望向李东平的眼神只剩下淬毒的狠,“李东平,狗娘养的!老娘弄死你!” - 村口,宋晚意憋笑憋得双肩直颤。 “这个李东平,软面条一样立不起劲儿,今晚他家保证热闹得很!” 她笑起来唇角俏丽,堪比林间狡黠的小动物成了精,眸底流淌的星光叫人跟着心情舒畅。 李疏鸿因赵雪梅的话挤压而来的烦郁一扫而空,“是啊,干得不错。” 常人看来大逆不道,没脸没臊的事,只要安在宋晚意身上,那就是合情合理的。 前路漆黑一团,李疏鸿別开眼,油然而生的愧疚让他胸口一闷。 “走呀,还站着干什么。”宋晚意攀上他右臂,连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雪花膏的清香,“去镇上找小周,早些把人接回来。” 似有光照进他胸膛,黑暗褪了,唯眼眶隐隐发烫。 第40章 咱们离婚吧 两人以星光作伴,听山野间虫鸣赶路,竟走出股惬意感。 然而老天并不打算让两人过多享受这份宁静。 周震阳闪着车灯在路边晃了晃,他探出头,“李哥?嫂子?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接下来一程路,周震阳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 两天前,李家人都下地劳作了,毛芳兰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去局子里举报李斯行当初充公家当时,偷偷藏下了几把花盏。 公安局带人上门搜,果真从那泥巴墙根底下,挖出个蓝色瓶子和个女人家的首饰。 李疏鸿路过时瞥了眼石盘村,嗓音低哑,“下午回来时,周奶奶跟我说了两句,没想到是毛家人干的…” 闻言,宋晚意轻轻抬起眼角,将李疏鸿眉间的怒意尽收眼底。 “他们人怎么样了?”她问。 “李老爷子看上去有些恹,一会你们见到了劝几句,别把身子拖垮了,世尧那几个我瞅着还不错…” 李斯行今年五十有八,年轻时肆意妄为一帆风顺,临了到老摊上时代变更,精神上自是承受着不住的。 先前被冤枉打死了人,好不容易过了两天清白日子,又被关牢里去了。 宋晚意真担心这老人会经受不起情绪波动,闹出个中风脑溢血一类的麻烦可就大了。 到镇上时,已将近凌晨。 周震阳带两人去打报告,等审批,一系列流程跑下来,已经两点了。 这是宋晚意第一次亲眼看到七十年代的土牢房。 拿石头垒起的平房被分成七八个十几平的单间,每间石头屋里就一张单人床和供解决排泄的木桶。 比手指粗的钢筋横竖交叉切成小格子,这就算门了。 盛夏炎热,空气中飘着淡淡骚味。 顾蓉娇刚入厕,听见大门有动静,慌不择路地躲进床底。 看清来人是李疏鸿后,她竟嗷呜一声哭了。 “大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她身上那件藏青色衬衫上还沾着茅草,发髻散乱,趴在铁栏上奋力向外招手。 哭声惊动其他几个李家人。 李朝旭也在,他算得上当中最干净的人了,悠悠从床上坐起身,甚至还有些被扰了清梦的懵懂。 李世尧扑到门边喊了句大哥,便哽咽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爸妈呢?”李疏鸿与李世尧隔栏而望。 “在最里面那间房。” 因柳安娴需要人照顾,她跟李斯行一间,其余人都是分开关的。 李斯行比离开时更苍老了,背好像怎么也挺不直,见到李疏鸿时,他差点没能从床上撑起来。 宋晚意看得心酸,又恰好不想打扰父子俩叙旧,索性扯了扯李疏鸿衣角,说自己去顾蓉娇那边看看。 “回来了…”李斯行有些尴尬,皱巴巴的衣服怎么都捋不平,“回来好,回来好,你和晚意平平安安,就好。” 顾蓉娇还是那副脾气,哪怕是身陷囹圄,该骂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她拉着宋晚意,把毛家祖宗都问候了遍。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咱爸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想藏,也不会藏在墙角根那种地方啊。” 宋晚意耳尖心敏,立刻反问道,“你觉得这次又是有人诬陷咱家的?” “那不然?”顾蓉娇揉着发红的眼眶,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只不过李东平那家狗杂种,听了毛家的话,二话不说就去咱家搞破坏,我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听!” “你说哪有这样的表亲,不盼着一大家子人好,尽想着怎么从你身上咬块肉下来!” 举报一旦落实,举报者是有奖赏的。 宋晚意从包里拿出两个在周震阳办公室得来的青苹果递给她,“公安局的人怎么说?判下来了?” “哪能这么快,要写报告发给上头领导,然后问审,前前后后起码要五六天吧。” 她这两天吃的都是米汤就咸菜,天不黑就饿了。 那两个苹果也就拳头一半大,吃起来咬个口就没了。 可顾蓉娇感激啊,越是雪中送的炭,越是能彰显珍贵。 她暗暗发誓,倘若能囫囵个完整地出去了,下半辈子就再也不针对宋晚意,要把她当成自己亲姐妹来相处。 接下来的话题无一例外是围绕毛家的,正说到毛巧慧已经显怀,每天还要挺着肚子下地劳作时,李疏鸿出来了。 “大哥!”顾蓉娇忍了忍,攥紧栏杆似有话要说。 “要是我们洗不清这个罪,你记得对嫂子好一些。” 李世尧在隔壁牢房咳了两声,骂道,“你说个屁胡话,咱一家子都能出去!什么罪不罪的,老子不认!” 李疏鸿点头,眉心结从进来就没展开过,“放心吧,还有时间,我会想办法。” 夜稠如墨,两人坐在局子外的长椅上等天明。 周震阳去办公室里翻前两天一个实习生写的笔录,发现在李家这件事上,仅几笔带过。 他问李疏鸿,“那个花瓶据说是白底蓝花的,跟之前嫂子在跳蹬村山后挖出来的有点像,李哥,你有没有印象?那个是不是你家的?” “如果只是这种花纹,我记得曾经家中有五六个,看不到具体样子,我不敢保证。”李疏鸿揉着额心,倦容满面,“明早我亲自给领导写报告,你也忙一晚上了,先去休息吧。” 周震阳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 然而李疏鸿此时肉眼可见地颓,他一个男人家,就算安慰,也轮不上他。 便去办公室里拿了块毯子,倒了两杯水。 宋晚意像那晚在宜市李疏鸿给她按摩那样,依葫芦画瓢地按上他太阳穴。 动作舒柔,手法利落。 “等天亮了,我陪你再回趟跳蹬村,事情是毛家捅的,我感觉…应该是个突破口。” 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拿羽毛尖儿扫过耳廓,痒酥酥地叫人难抗拒。 她接着说,“蓉娇说了还有几天,我看他们几个衣服都脏了,等供销社开门了,咱们就去买上几件……” “牢里伙食不行,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给他们送些可口饭菜进去,省得到头来罪名洗清了,身子倒拖垮了…” 深夜露重,一股风吹过。 有些凉悠悠了。 李疏鸿闭目惋惜,伸手按住太阳穴上的纤纤柔指。 “晚意,咱们离婚吧。” 第41章 人生不就是大起大落 握在手心的指节明显动了两下。 “就因为家里的事,你要跟我离婚?” 她声音淡淡的,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她表现得越淡然,李疏鸿心里那头张着嘴蠢蠢欲动的野兽,咬得就越疼。 “李疏鸿,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你告诉我离婚的理由,要是我能接受,天亮了咱就去打证明离,我绝不纠缠你。” 李疏鸿喉咙里浸着苦,睫毛颤动,半颗瞳孔茫然地望向前方空洞的黑色。 “私藏古董的罪一旦坐实了,爸妈会被抓去劳改,五年起步,我们一家子人在跳蹬村再也抬不起头,有了这项处分,部队我也回不去了……” “我能给你的生活,只会比现在更差……晚意,你能力强,学识渊博,不该因为我而困在这山里。” “在罪名成立前离婚,能将你撇干净,问起来,我只说去当兵这两年对你有愧,生死难测,不愿再耽搁你……” 说到最后,他眼底落寞难掩。 “这两年部队发下来的票子都给你,你想去哪都行。” 宋晚意听着他替自己安排好后续事务。 坦白说,他说的是实话。 在这个年代,一旦背上罪,就再无翻身之地了。 李疏鸿对她,倒也算仁至义尽。 “听起来是最明智的选择。”宋晚意抽出手,挨着他坐下,“我想去哪就去哪,我今后想再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再认真些,便能看到李疏鸿因用力绷紧而微微颤抖的下巴。 穿越伊始,她使性子不想离婚,是看中了李疏鸿能带给她的后续价值。 可这个男人沉稳可靠,一次次救她出困境,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总是无条件向自己倾斜。 “我进去歇着了,要是天亮后你还有这个想法,咱们就去开证明。” 李疏鸿固然难遇,她重生一世的机会更难得。 要她下半辈子困在山沟沟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想想就够再死一次了。 她宋晚意拿的不是种田文的本子…吧?! - 然而天亮后,李疏鸿人却不见了。 周震阳拨弄着京市寄来的表扬信,“早上刚送来的,连带着三十斤粮票和五十块,信我没拆。” 宋晚意掂量起那页轻飘飘的纸,“这么快就下来了?” “一个多月了,算起来都算比较慢的了。” 是她挖那盏冰裂纹汝窑的奖赏。 三十斤粮票和五十块钱,不算多,但也不抠搜。 毕竟像周震阳这种职位的,一个月也才二十来块钱加上各种够吃喝的票子。 信的内容洋洋洒洒铺满整张纸,大抵意思是说,宋晚意是稀缺人才,若她愿意,可进入京市文物局工作学习。 她愣了片刻问,“文物局…待遇好么?” 周震阳不明所以,“挺不错啊,毕竟是京市么,除了可以标配一套职工院,每个月两百块工资起步,听说还有出洋学习的机会…”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因为宋晚意已经把那张纸抵到他眼下。 “嫂子!这是绝佳的机会啊!”周震阳眼睛都泛着光,“往后我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你了!” 说着,他从抽屉最底下翻翻找找,扯出一份被灰尘覆盖的泛黄报纸。 “喏,这是一年前吧,文物局去海外开什么研讨会的新闻,你瞅瞅,还能拍照在全国宣传呢!” 这时候的拍照像素极差,最简单的黑白色,放在报纸上其实认不出谁是谁。 宋晚意草草翻阅几下,被周震阳夸张艳羡的语气逗笑。 “怎么?你想上报纸?” “谁不想,这种荣耀能放在家里吹个几代!”周震阳自嘲地牵起唇角笑,“不过像我们这种岗位,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 话题点到这,宋晚意顺水推舟地暗示。 “那你有没有想过,再往上走走?” 周震阳顿了顿,随即摇头道,“想倒是想过,不过我奶年纪也大了,我要是离开跳蹬村,这辈子还能跟她见上几面?” “人嘛,有得有失,想通了就好。” 不可否认,周震阳这种善于自洽的心态,在后世也是极为少见的。 宋晚意不愿勉强他,只是那页纸在她手中忽然变得沉甸甸。 才跟李疏鸿商量着离婚,自己事业上就得了束橄榄枝。 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 李疏鸿回了跳蹬村,宋晚意因离婚一事心中隔阂未消,便不打算跟周震阳一起回去。 “那个,京市寄信这事,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李哥…” 周震阳给车链上油,闻言仰头乐呵呵地笑,“我懂,你是想给李哥一个惊喜是吧?嫂子放心,我这嘴可严实。” 宋晚意笑而不语。 倘若命运的齿轮真的在这一刻转动,离婚,专心搞事业,她凭借后世经验和手艺,定能在文物局杀出条路。 彼时的中国,经历过内乱外敌双重夹攻,在文物这块早就满目疮痍。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去到京市,把自己后世所学贡献出来,为迄今为止还长眠于地底或是流落于国外的古物添一份力。 做好规划后,她打算去街上逛逛。 不出意外,离开了这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穿过几条青瓦白墙的老街,一条路笔直通向一栋贴了封条的老宅。 有个卖菜农喊住她,“那边去不得!别走了!” 宋晚意眺眼看向延伸至路深处的杂草,问道,“那边是出什么事了么?” “你不知道?”卖菜农搁下扁担,枯树皮般的脸皱得更深了,“那家人都死了,邪得很,听说还时不时有人在里头哭,你没看那封条都贴着呢,里头怎么会有人啊!” 老宅子门口立着的两墩石狮子一个少了头一个少了只脚,却不难看出曾经是富贵人家。 若是放在上一世,宋晚意对鬼神之说是嗤之以鼻的。 可她如今活在另一个人身体里,对这些事自然怀揣敬畏之心。 听人劝,吃饱饭。 她同卖菜农道过谢,刚要转身离开,旁边裁缝店里走出个杵拐杖的婆子。 她仰着脖子盯了宋晚意好一会,喃喃出声喊道,“宋晚意?!你是宋家嫁出去的那个女子?!” 第42章 这招是不是叫狡兔三窟 宋晚意第一反应就是,八成遇到认识原身的人了。 她硬着头皮应下,仿照曾看过电视剧里那些名门闺秀的样子腼腆一笑,“是我。” 老婆子拢了拢耳边垂下的碎发,凑到她跟前又细细看了几眼。 “真是我们宋小姐!”她嘴里少了几颗牙,说话时嘴唇往里瘪,“怎么不记得我了?许妈呀!你出嫁穿的嫁衣还是我帮着缝的!” 宋晚意最不想遇到的事出现了,她这个穿越者,全是靠选择性继承到原身记忆的。 这个自称许妈的,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被牵着往裁缝店走,许妈自顾自叙旧,她脑瓜子空白一片。 “我就说宋老爷当初急着把你嫁出去是有原因的,李家那个没欺负你吧?” 许妈进了店,顺手从缝纫机旁捡过一张帕子拭泪,“我一直说去跳蹬村看看你,又怕给你带去麻烦。” 宋晚意打量店里落魄光景,桌子板凳老旧却干净,布匹统一悬挂在右侧墙壁上,门口有个上了年纪的火炉,正费劲地熬药。 她有些束手束脚,心虚得不敢看许妈,“您太客气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李家人对我很好,几乎不让我做重活。” “话不能这么说,宋家出了那档子事,我当时想着,怕李家因此针对你,还托人去打听了几回…” 许妈撸干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想去给她倒杯水喝。 宋晚意哪能真让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人来伺候自己,便赶忙从她手中接过暖水瓶,“我来吧,当心洒了。” 为此,许妈没忍住又哭了几声。 不过她说的话信息量极大,宋晚意已经揣测出,宋家怕是出事了,原身父母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没了。 只是为什么李家人不曾告诉自己,李疏鸿也半句不提,她就不得而知了。 许妈是今年才搬到这个巷口的,有一部分原因是离宋家老宅近,她怕那些反动余孽再回来搞破坏,便日日盯着。 “也不晓得我还能有几年活头,能再见到你,看你过得不错,我下黄泉也能挺直腰杆跟宋太太说句话。” 不知心底何时涌上酸涩苦味,宋晚意眼角也有些湿。 临走时,她拿出二十块钱塞在许妈那架脱漆的缝纫机底下。 再回到局子里,思绪早就搅作一团。 新来的实习公安是个寸头小伙,青涩阳光,警服穿在身上还有些松垮。 他笑着端来一份擀面,“周哥走之前吩咐了,让我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稍带一份,刚才你不在,我就选了大家都觉得好吃的擀面给你。” 宋晚意被擀面上的酱香勾回神志,视线落触碰到办公桌上的报纸。 她问,“之前镇上宋家的事,有登载过报纸吗?或者…你们局子里有没有相关档案?” 小伙摸着下巴想了会,“应该有吧,我才过来几个月,不过周哥这柜子底下的报纸蛮齐全的,要不姐你先找找,调取档案需要批准,流程可能要麻烦些。”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我一会找找。” “好嘞~” 报纸是一月一印,按日期收纳,找起来并不费劲。 显示1975年7月,宋家因主张反动被抄家查办,宋父宋母连夜出逃,生死未卜。 廖廖数语,便将曾教书育人的宋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生死未卜,其实就是死了找不到尸首。 毕竟在这个年代,逃出生天的概率极低。 思绪被扯得很远,脑中浑沌一片。 或许是报纸上的称呼描述刺激到记忆,宋父那张和蔼亲切的脸,和宋母温婉贤良的身姿在那片混杂之中越发清晰。 胸口闷得发疼,两股清凉淌在纸上,她才惊觉早已盈泪满眶。 突然,一张纸从夹层掉出来。 落款是李疏鸿,恳求周震阳将宋家一事按下,暂时不要告知宋晚意。 - 周震阳喝了三杯水,才勉强将宋晚意受邀去京市一事压回肚中。 李东平这个怂包,晓得自己惹了烂摊子,竟跑去赵雪梅娘家避风头了。 “这水从井里抽出来三四天了,喝了也不怕闹肚子。”李疏鸿提醒他,在床角两个蛇皮口袋中摸出几本从部队带回来的手记。 里头夹着几张表扬信和票子。 “哎哟李哥,你这招是不是叫什么…狡兔三窟?” “也多亏那些人不敢翻盖了军戳的东西,不然早没了。” “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毛家?” 李疏鸿拍掉掌心灰,将所有奖章和表扬信归拢到一起。 “我昨天路过毛家,人早跑了,听你奶说,天还不亮毛芳兰就扛着行李溜出村了。” “她敢跑?!”周震阳惊起身,“毛巧慧还等着服罪,她莫不是连亲孙子都不要了?!” “如果这个人是毛芳兰的话,也不是没可能,举报李家得多少奖赏?” 周震阳缓缓坐下,伸出两根手指,“两百,要是这钱全落到毛芳兰手里,够她好吃好喝地过一阵了。” 李疏鸿打包好东西,心事重重地绕着泥墙走了一圈。 “毛芳兰跑了没理由下抓捕令,大千世界要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了…我下午坐车去李东平娘家,但愿能套出点什么来。” 周震阳也想跟着去,李东平那个性子他最是了解,怕李疏鸿应付不来。 “毛家还有个毛巧慧呢,我不信她对这事毫不知情,这边…还需要你帮我。” 最主要的是,他跟毛巧慧之前被传暧昧,他担心宋晚意晓得了会耍小性子。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主动推开她了,往后各观山水,那娇气灵动的女子,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心没来由地发疼。 周震阳哎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李疏鸿将尼龙挎包勾在左肩,马不停蹄地往李东平娘家赶。 也不知道李哥这几年走什么霉运,这师长之位刚刚授衔,就被人举报李老爷子打死了人。 好不容易洗清白了,就等着回去官复原职,这又陷入泥潭挣扎。 搞不好这次,连军人头衔都会被取消了。 怎么好像总有人见不惯李家好似的…… 第43章 蛇蝎美人 宋晚意险些溺进荷塘里再死一次。 毛芳兰撞晕在玉米地里,额头中央淌出片乌红色的血,哪怕是失去知觉,她手中握着的麻绳都不曾松劲。 麻绳断成两截,宋晚意脖间殷红,勒痕可怖。 半小时前她走在路上,似听见玉米地里有声响,几秒钟后,便看到扛布袋鬼鬼祟祟爬出来的毛芳兰。 不等她反应,毛芳兰竟像疯了似的冲过来拿麻绳捆住她的脖子,想将她拖进玉米地旁的荷塘里淹死。 关键时刻,李疏鸿留给她的那把匕首救了命,毛芳兰也因为站不稳脚跌到身后的石头上撞晕了。 折腾半晌,她早已筋疲力尽。 就在宋晚意犹豫该继续拖着毛芳兰去马路上拦人求救,还是自己先跑回跳蹬村找李疏鸿来时。 玉米地外头突然簌簌作响。 周秋月拿锄头勾开宋晚意面前的两棵玉米秆,面色惶然,“你是宋家那个?你咋在这里呢?” “周奶奶!”宋晚意吁出口气,连滚带爬地跑上去将事情解释了遍。 “这作孽的!她是想要你命啊闺女!” 周秋月被她喉咙上的血印吓得倒吸口凉气。 指头那么粗的一圈,再用力些怕是能直接磨进肉里。 宋晚意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声音沙哑粗砾,“周奶奶,我想把她押回去,不管是蓄意谋杀还是恶意伤人,我都要告她进牢子!” “是该这样!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 周秋月常年干活,力气自然不在话下。 她扛着毛芳兰走前头,宋晚意提着布袋跟在后面。 “前面那块地是石盘村的,我想着日头小了,去看看能不能捡些麦杆回去,可巧就遇到你。” 宋晚意望着沉下去的夕阳说道,“是有些晚了。” 晚到倘若她真命丧于此,不等到明天下地的人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想到这,她打了个寒颤,“一会麻烦周奶奶替我盯着毛芳兰,我得回跳蹬村去传句话。” 周秋月笑了两声,“我去吧,一会该看不清路了,再说这两个村之间,你能有我熟?” 宋晚意脚步千斤重,骨头散架般的疼,若条件允许,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歇一歇。 如周秋月所说,等两人到了周家院子,月亮已然高悬。 周秋月临走前给她塞了把剪子,叮嘱要是毛芳兰醒了再伤人,就让她盯准了大腿根扎。 不仅疼,还伤不了要害。 宋晚意去厨房舀了瓢凉水,对准毛芳兰面门狠狠泼了下去。 “下雨了下雨了!”毛芳兰惊醒,灰白的头发迷住眼帘,叫她真真切切地怕了几秒。 等她看清面前站着的宋晚意后,忽而阴笑起来。 “贱人命大,真真是老天爷不开眼!不过你李家再也翻不起身了!哈哈哈…” “活着也行,就让你这个大小姐像狗一样活!” 几近癫狂的咆哮,粗红的脖子挺起,像只随时都能冲起来啄人的公鸡。 宋晚意啧啧几声,撩开她的布袋,将里面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她捡起其中一个巴掌大的口袋,里面零散地藏了百来块钱。 “这是你举报李家得来的吧?啧啧,费尽心机也才这么点,还不如我挖古物呢。” 毛芳兰愣住。 宋晚意继续在地上那堆破烂中翻找,目光落到一件棕色夹袄上。 “看样子是要离家出走?”她嘲讽地对着隔壁毛家院子努努嘴,“怎么着,不管你闺女了?亲孙子也不要了?” “还是说你举报了李家,心里虚?” 一连串问号似炮弹砸向毛芳兰,到最后,她那蜡黄的枯树皮般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一抹怒意。 “我虚什么!李家偷藏古董是铁板钉钉的!逃不掉了!那个李斯行就等着坐牢子吧!” 毛芳兰被捆了双手,只得咬牙切齿地瞪宋晚意。 “是么?”宋晚意虚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嘴角悬起的讽笑。 猛然一顿。 然后举起剪子朝着毛芳兰大腿果断刺下去。 那剪子历经多年,早就变得有些钝,扎得不深,但钝器割肉最是折磨。 毛芳兰发出杀猪叫,“天杀的宋晚意!你是要我的命啊!” “外头有没有人!杀人了!救命!救命啊!” 宋晚意就着手上拿的那件棕色袄子,择了只袖子堵进她嘴里。 “李家的事,有人指使你的,是不是!” 刚才她问了一堆,毛芳兰却只在听见举报李家后心虚这句话时,有了不耐惶恐的神色。 后世不是有句话么,说倘若发现自己男朋友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第一反应是以生气来掩盖你的疑问,那这事八成就是真的了。 毛芳兰就极符合被拆穿后恼羞成怒的样子。 那只衣袖全是老棉花做的里子,撑在嘴里又硬又实。 毛芳兰呜呜地说不出话,眼底恨意一览无遗。 饶是这样,宋晚意都能从她断续的呜咽声中听到几句零散的国粹。 她耐心磨尽,拔出剪子,一脚捻在伤口上。 同时恐吓道,“你不说也没事,反正你是偷跑了的,死在哪个山沟子里都只会被人以为是谋财害命。” “举报李家得奖赏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不得不说,宋晚意冷下脸来,那股子震慑美艳压迫感逼得人不敢喘气。 毛芳兰脑子里只剩下世人常说的“蛇蝎”这个形容。 她百分百相信,此时的宋晚意真敢一刀要了她的命! 她哼哧哼哧地抽噎,鼻涕早已混在袖子上,所有的恨都化作求生本能。 她突然佝下腰,不顾腿上万千只虫蚁啃噬之痛,颤栗着朝宋晚意磕头。 周震阳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昏黄钨丝灯下,冷冽如冰霜的貌美女子手握滴血的剪子,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那个衣衫褴褛不断磕头的老妇。 他忽然想到曾在李哥借给自己的那本书上,看到的神女惩罚世人的传说。 “嫂子!”周震阳回过神,却先注意到她脖上淤红的勒痕。 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要是李哥看见了,怕是会直接拧断毛芳兰的头吧。 “李哥去李东平娘家了,估计明天才回。” 宋晚意无声点头。 却没注意到角落的毛芳兰已经昂起脖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第44章 还以为你后悔了呢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毛芳兰被反束了手,可腿脚自由。 她轱辘轴似的从地上翻爬起来,卯尽全身力气朝宋晚意撞过去。 周家堂屋摆着几张四四方方的桌子。 直到侧腰撞在桌角几乎刺进肉里,周震阳才反应过来。 “嫂子!” “嘶-”宋晚意吃痛,强撑着桌腿想站起来。 “人跑了!”她提醒。 毛芳兰背扣着手,刚跑到院门口,便被赶回来的周秋月拦下。 周秋月一看堂屋里的光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正巧手上还端着拿来探路用的棍子,手起棍落,毛芳兰连哼都来不及哼,软面条似的滑落到地上。 宋晚意觉得,周秋月若是活在后世,铁定是个优秀的高尔夫种子选手。 “就这副鬼样子,跑出去还不是个死。”周秋月唏嘘道。 “怕是见小周回来了,知道这事不能善了。”宋晚意疼得牙根都咬麻了,才从桌旁挪到椅子上,“八成…李家的事,没那么简单。” 周震阳顿了顿,“嫂子问出来了?” “差一点,不过肯定有人见不得李家好,想借此机会让李家再翻不起身。” 她目光灼灼,“我前几年不擅与人打交道,不知道李家是个什么情况。小周,李家在外面结过仇么?” “我印象中…不管是李老爷子还是李哥,对人都是彬彬有礼的,在李家还是地主时,李老爷子每年冬天都会施粥,按理说,不该结仇啊。” 说着,他眼尾一扫,落到宋晚意绷紧的侧脸。 一个荒唐念头在脑中划过… 周秋月抱着药箱过来,一把将周震阳推开,“我给这闺女上点跌打药,省的明早疼得起不来,你去屋里等着!” 宋晚意跟她才见过两回,掀开衬衣上药时,还有几分腼腆。 周秋月笑得和蔼,“什么时候震阳那小子能带个你这样的闺女回来给我瞧,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咯~” 这个年代结婚的人都早,尤其是农村。 像周震阳这个年纪,在后世连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宋晚意笑盈盈地劝慰,“小周还年轻呢,总会遇到合适他心意的姑娘。” 关月那张热烈奔放的笑脸像老式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眼底。 “哎,但愿吧,我总说让他多出去闯闯,外头机会多,认识的人也多,偏偏这娃犟,死活都不愿离开石盘村。” “我也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他还年轻呐,总不能在这耗一辈子。” 周秋月看似趁着上药唠家常,实则想要宋晚意帮着劝告。 宋晚意在商业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早就练就一身狐狸本事。 不消解释,便会全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和疏鸿都这么觉着呢,你放心,有机会了,我让疏鸿劝劝小周。” 李家被打砸得没个样,宋晚意便留在周家过夜。 周震阳的欲言又止她不是没注意到,等夜深人静时再拉出来复盘,更加觉得不安。 或许,这次李家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原身默默无闻两年,期间小打小闹的无非都是村里东家少耕块地,西家多拿了捧米的琐碎事。 怎么自己初露锋芒展现出本事了,突然有人冒出来将李家一锅端呢。 倘若真是因为自己,那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 次日清晨,周震阳同宋晚意商议,想把毛芳兰扭送回局子,这样的人留在外头一秒便多一秒危险。 宋晚意琢磨片刻,也跟着回去了。 顾蓉娇见到宋晚意时,恰吃完一碗饺子。 她笑得满足,“嫂子,多亏了你和大哥,今天咱家的人都得了饺子吃。” 宋晚意被逗笑,在顾蓉娇眼里,一碗饺子,能抵上关在牢房承受的苦楚。 “你先别急着乐,我有点事问你。” 顾蓉娇抹干净嘴,靠在铁栏内紧张兮兮地开口,“什么事?” “当初…你们晓不晓得我家出事了?” “你听说了?!”顾蓉娇先是错愕,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娘家就是镇上的,你应该回去了吧?” 她小心翼翼扫过隔壁牢房的墙壁,压低声音解释,“出事后,小周来家里…让我们都不许说,这事当初压得死,咱队里好多人都不晓得呢。” 听说宋家出事后,顾蓉娇还美了阵子。 大小姐又怎么样,不也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地劳作的命吗。 然而当时宋晚意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还善意地分了许多吃食和雪花膏给她。 渐渐的,她便不再窃窃自喜了。 时而还会感慨一下宋晚意的跌宕人生。 “这样啊…” “那个,你就跟着大哥好好过日子,咱家不嫌弃你的!”顾蓉娇慌忙补充道,“等罪洗干净了,你的那份活我替你干。” 闻言,宋晚意陪着她笑了几声。 “放心吧,罪能洗清,往后活也不用干,咱全家一起过好日子。” 隔壁牢房的李世尧咳了几下,试探问道,“是大嫂来了吗?” 妯娌俩像是有了共同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地竖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 宋晚意掀开饭盒,将买来的水果依次分发给剩余牢房的人。 午后气温骤升,宋晚意留在公安局乘凉。 周震阳将毛芳兰蓄意谋害宋晚意的案子整理成册,红章一戳,罪名成立。 李疏鸿风尘仆仆推开门,在跟宋晚意视线交错的一瞬,有几分欢喜。 “李东平全交代了。” 他语气平缓持重,仿佛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宋晚意却注意到,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臂内侧,隐隐露出道血痕。 周震阳拍着桌子惊跳而起,“他怎么说?!” “他只说有人在镇上找到他,以八十块钱的酬劳收买他配合毛芳兰,至于那人是谁…” “他不认识,对不对?”宋晚意挨着他坐下,手指轻轻摸索着探进他袖口,“不如再去撬撬毛芳兰的口,看看与他们对接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周震阳点头称是,赶忙从桌上收拾起一叠材料往审问室走。 宋晚意拉住想要借机离开的李疏鸿。 她眼带笑意,钻进他衣袖的手指从轻抚变成撩拨。 “你不是说,天亮了就去打离婚证明么?” “那天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后悔了呢。” 第45章 都依你 李疏鸿面上再稳不住,仅她指尖掠过皮肤引发的酥麻刺激,就足以让个大男人为之倾倒。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疲倦隐忍,“嗯,后悔了。” 宋晚意抽出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那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听过没有?” 李疏鸿百口莫辩,讷讷抠着衣摆下结块的泥垢。 “我要去京市文物局。”宋晚意从裤兜里摸出那张介绍信,“有人引荐,我可以直接进去工作。” 李疏鸿怔住,静静凝视着那张信末尾处文物局的红章。 晚意能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他自然是欢喜的。 可这也意味着,两人必须分隔两地。 宋晚意对他内心的小活动全然不知,“要是家这边的罪洗清了,我在京市也能踏踏实实干。” 比起离婚单打独斗,她私心还是更偏向与李疏鸿继续这段“表面”婚姻。 只要能证明李家是被人陷害,李疏鸿就能官复原职。 师长哎!几乎能在大多数地方横着走了。 她宋晚意不晓得要奋斗多久,才能有这个待遇。 李疏鸿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前一秒的担忧一扫而空,顿时喜笑颜开,嘴角抑不住地向上弯。 “这么说,你同意不离婚了?” 分隔两地算什么?只要他回了部队,再立几个功,就能向组织申请去调去京市。 外形粗糙刚硬的男人此时像只可怜巴巴的狗崽,眼睛是水汪汪的圆,神态是遮不住的讨好。 “唔…看你后面表现吧,起码在我的观念里,夫妻应该患难与共,而不是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子,做一些感动自己的行为。” 虽然李疏鸿打的这面旗子,她心底倒也能接受…… 宋晚意背着手,眼底倾泻盈盈星光,“等私藏古董的事了了,再根据你实际表现来决定要不要离。” 李疏鸿笑开,“好,依你的。” 他视线锁在她微微雀跃的发梢,突然,被藏在领子底下的褐红伤痕刺痛了眼。 “怎么弄的?"他收敛笑意,语气骤低。 宋晚意调笑道,"回跳蹬村的时候遇上了毛芳兰,差点交代在她手里了。" …… 临近下午五点,周震阳才神色厌倦地从审问室出来。 宋晚意从街上抱回个西瓜,见状赶忙让实习生小伙子将瓜切开,几人围坐在办公室里开启吃瓜行动。 “毛芳兰说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大概一米七高,头顶上有块拿烟头烫的疤。” “给了她十块钱,让她去找李东平对接,至于古董是怎么埋进李家的她全然不知。” 宋晚意问,“这种古董很常见吗?从李家屋后挖出来,只能证明那泥巴房子后头埋着古董,并不能证明李家有罪。” 众目睽睽,尽是不解之色。 “这么说吧。”宋晚意啃完最后一口瓜,娓娓道来,“我在跳蹬村后山挖到了那个花瓶,只能说明曾经有人埋在坟包里,不能因为有人喊了句这个坟包私藏古董,就判它有罪吧?” “另一个…”她盯着李疏鸿一字一顿道,“李家搬进泥巴房,已经是斗败后的事了,李老爷子总不能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去藏好了古董?” 周震阳听得一愣一愣,末了,他摸着下巴思考道,“这倒是个思路,李家落败后,还是集体投票让搬进现在那个院子的。” “我记得那儿原来是跳蹬村最原始的大队公社,后头荒废了,就给李家住。” 事情像是忽然被扯开一道更大的口子,这个罪名之内的跛脚之处随手可择。 李疏鸿松下身子,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仰进椅子里。 几乎是带着笑的语气,“现在有了李东平和毛芳兰这两个证人,加上藏古董的时间线,这个罪算是能洗清大半了。” 他说得收敛,恐会再生事端。 周震阳随即站起身,唠叨着马上要去打一封报告出来,将这些事汇总发去京市。 等他匆匆离开,宋晚意碰了碰李疏鸿手臂,将周秋月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而且我觉得小周挺负责挺有干劲的,咱们国家现在就缺这种人才。” 李疏鸿眼底涌过了然,周震阳留在这,确实大材小用了。 晚饭是李疏鸿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吃的,除了宋晚意和他,其余人都用极快的速度吃完,然后赶去忙活案子的事了。 如此一来,两人觉得闲之有愧。 太阳像只散开的溏心蛋,印在宋晚意脸上,红红的堪比胭脂。 她突然冒出个小念头,“刚才小周描述的那个男人你有印象吗?” 李疏鸿摇头,视线紧贴在她唇角残留的一粒白米饭上。 “我也没有…”宋晚意毫不察觉,“不瞒你说,那次从山后滚下来撞了头,我有好些事都记不清了,不如咱们去宋家周围走一走,故地重游,没准我就能想起什么来了呢?” “你觉得那人是冲你来的?” 这个揣测,李疏鸿也只在李东平家威逼利诱后恍然想到的。 李家这么些年从未结仇,再联想到宋父宋母之前遇害,他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微妙的联系。 可他不愿意告诉宋晚意这种可能。 “嗯,很好猜嘛。”宋晚意挪开眼,睫毛弯弯,“我家的事我也知道了,谢谢你之前为我做的一切。” “可是疏鸿,我希望能成为能跟你共担风雨的伴侣,而不是被你护在身后的小舟。” 她眸光幽幽,在橙色夕阳的衬托下,宛如洒进一片橘子海。 这一刻,李疏鸿仿佛听见心深处有寒冰震碎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好,今后都依你,我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尽管指出来。” 宋晚意没有挣脱,反而顺着他干燥温热的手指,藤蔓似的攀上他胳膊受伤的地方。 “还疼吗?” “在李东平家上过药了,就看着吓人。” 关于他在李东平家是如何得到口供的,宋晚意闭口不问,总之看来李疏鸿并未讨到好。 他闷声一笑,“等这事解决了,李东平书记的位置也该换人了。” 这个下场,是他应得的。 宋晚意对此感到无比舒畅,她若是去了京市打拼,没个年估计难出头。 假如李东平还担任书记一职,恐怕会趁她跟李疏鸿不在家时,逮着李家人可劲儿欺负。 两人在夕阳下并肩同行,待穿过重重小巷,终抵达宋家外头的街口。 “等一下!”宋晚意忽然攥住李疏鸿。 第46章 你到底是谁 “这是许妈的裁缝店。” 宋晚意尽量捏小声音,朝右侧那间被打砸凌乱的老店指了指,“出事了。” 李疏鸿是记得许妈的,当初他去宋晚意家找宋父答疑解惑时,就总碰见那个手脚麻利做事认真的妇人。 “许妈在这?”他意动,跟着宋晚意去店里搜索。 “宋家出事后,所有下人都遣散了,我本想让许妈去李家照顾你,可惜没找到人。” “她身子不太好了。”宋晚意埋头清理缝纫机下绞成一团的破布料子。 “肯定是有人蓄意报复,许妈才搬来这里不久,昨天我还跟她见过。” 店里空无一人,渐渐昏暗的光线,将宋晚意那颗不安的心拉扯着往下沉。 场面虽乱,可无打斗受伤的痕迹。 李疏鸿耳根微微一颤,想也没想直接牵起她的手,“去公安局报案。” 不料两人刚跑到巷口拐弯处,七八个手握棍子的壮汉齐齐奔向这边。 “跑!”宋晚意拉着李疏鸿往反方向躲,记忆中对于这个巷子的点点滴滴在一瞬间涌上脑门。 晕眩刺痛,让她险些踉跄跌倒。 李疏鸿揽上她肩几乎是钳制着她往前跑。 “怎么了?”风声卷着喘气声扑进宋晚意耳膜。 耳蜗里嗡嗡响个不停,她指着左前方说道,“那边有个狗洞,当年家里养的来福刨出来的,咱们可以从那进去躲一躲。” 李疏鸿眉头紧皱,时隔两年,那个狗洞是否存在尚且未知,可当下,似乎找不出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再往下跑,就是死胡同。 “我…我爸当初叫许妈把洞填了,我求她给来福留条路,然后许妈就找了棵松树种在这里挡住视线。” 那个洞藏在茂盛的野草背后,足以让两人钻进去。 然而宋晚意刚踏进宅子,脑中便像塞了台搅碎机,将所有器官统统碾磨重组。 痛,痛到深处是麻木。 她来不及呼唤李疏鸿,直直朝后倾倒。 头顶的天似被擦干净,徒留一张墨黑的纸。 往事像一幅幅简笔画在纸上掠过。 宋父曾师出某李姓名师,十年内乱,他带着妻儿躲到这个偏远小镇,企图在乱世寻求一处祥和安生地。 后来,宋父结识了还是地主的李斯行,两家来往密切。 年仅十岁的李疏鸿来宋家拜入宋父门下学识字学算数,扎冲天鬏的宋晚意捣乱让来福追着他咬…… 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晚意?晚意?” 脖子被轻轻拍打,眼前的图画忽然闪变成雪花样,龙卷风似的旋转,最后被悬在枝头的弯月吞噬。 “晚意!” 睁开眼,李疏鸿着急关切的脸浮在半空。 “怎么了?”她想说句话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疼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我这是怎么了?” 李疏鸿竖起手指按在她唇上,“那些人还在外头,你一踏进来就晕倒了,是不是不舒服?” 在宋晚意倒下的那一瞬,他从未有过这种悲怆的失去感,好像胸口处刚垒起的山脉顷刻间崩塌成土。 他早就晓得此宋晚意非彼宋晚意。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李疏鸿,差点跪下来向李家宋家的列祖列宗祈祷。 “咳…我也不知道。”宋晚意勉强扯动嘴角,“就是,就是头痛,不过我好像想起些东西来了…” 李疏鸿的唇抿成条线,“想起什么了?” “咱们小时候的事,我让来福咬你,然后我爸罚我抄书……” “都多久的事了。” 他心底滋味难嚼,只能拿掌心贴在她额心,“还疼么?” 宋晚意眨巴着眼,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股委屈劲儿来。 “疼……我记得在偏厅有个通道,可以通向镇边的老杨树。” “只是不晓得当初抄家时,有没有人发现。” 虽摸不清为何原身的记忆会在此刻翻滚而来,可赶早不如赶巧,偏偏恰是这一环,救了两人一命。 李疏鸿背着宋晚意寻到她口中的地下通道,好在位置不起眼,两年前宋家被抄,无人注意到床角放脸盆架的烂木头,竟是开启床底通道的机关。 “我爸当年觉得这个位置离镇中心远,能落得清净,后来才知道也方便挖地道。” 夜色滚滚,老杨树枝繁叶茂,蛐蛐声一浪盖过一浪。 宋晚意按着太阳穴,眺望屹立在远处的山峰,“或许……我爸妈当初也从这条过道逃了呢?” 李疏鸿听着她略带鼻腔的声音,心事重重。 “或许吧。”他背着她绕小路往回走,“当初我已经去了部队,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有时间我找小周打听打听。” “就是不晓得那几个人是谁找来的,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被抓去坐牢么。” 李疏鸿吸了吸气,尽量让自己步伐更平稳,“没准是比镇上公安局权势更大的,不屑这点警力。” 宋父一生清廉正直,若是结仇,应该就是在来镇上之前,而宋晚意当初还是个襁褓婴儿,肯定也不知事。 事情兜兜转转,好似又回到。 不,收获是宋晚意想起曾经的事了。 那这个宋晚意是谁? “李疏鸿?” 耳垂被轻轻捻起,宋晚意凑在耳边又喊了两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一会是直接去医院还是回局子。” 宋晚意笑起来声音如铃响。 “回局子啊,说来真奇怪,出了宋家的宅子我的头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还是去检查一下吧。”李疏鸿睨向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我们营有个兵曾经也喊头疼,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检查才知道被个弹壳弹进脑袋,可惜隔太久取不出来,年初就死了。” 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不高,后世一个小手术搁在当下,恐怕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也说不清为何进了宅子会唤醒原身的记忆。 或许是脑电波对上磁场之类的? 宋晚意不敢反驳,闷闷地应了一声。 走了一会,终于能瞥到供销社门口悬挂的钨丝灯光。 李疏鸿忽然顿住脚,愣愣地盯着藏匿在黑暗中的某处定点。 “怎么了?”宋晚意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身下的肩膀颤了颤,“晚意,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47章 你想她说什么 静得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宋晚意顿觉胸口“轰隆”一声,第一反应是想逃,然而抵在她膝盖窝的双手更紧了些。 李疏鸿发现了?! 跟他说实话吗?他会信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宋晚意啊!跟你青梅竹马的宋晚意!” 她打算一装到底,毕竟坦白从宽的风险太大。 “我要不是宋晚意,怎么会记得你来我家时被狗咬的情景?我还记得你刚来镇上,老爱跟当年隔壁家的小胖子打架!每年冬天你家还会在镇口设粥棚给穷苦人家散粥……” “咱俩这桩亲事是十六岁就定下的,李疏鸿,你该不会是看我现在被仇人追杀,不想惹事,就起了别的心思吧……” 宋晚意越说越憋屈,讲到后面,已经哽咽着难说完整句话。 脖颈处一凉,衣领被眼泪打湿。 李疏鸿立刻慌了神,“晚意,我没有别的心思,你别哭呀…” “你,你现在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好不好?我不问了。” 他想将宋晚意放下来替她擦一擦泪,可缠在肩上的柔软双臂似生了根的藤蔓,牢牢锁住。 因此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听着身后似有若无的抽泣,心也跟着隐隐发疼。 等宋晚意哭够了,她娇声娇气地嗔了一句,“真的?只要我不想说,你就不问?” “嗯,不问。” “那好,去医院吧。” 情绪来得快走得更快。 何况她也不是真的难过,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有对掉马的惶然,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她唯有以退为进。 紧绷的情绪得到放松,倦意随即席卷而来。 没迈出几步路,宋晚意就趴在他背上沉沉睡去。 在供销社门口的分叉路,李疏鸿仰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局子。 晚意既睡着,就不去医院了,明天有的是时间。 天刚亮,局子外头就涌入大批声称要报案的乡民。 宋晚意睡眼惺忪,正捧着碗稀饭心不在焉地喝,恰遇到来休息室取档案的周震阳。 “嫂子你醒了,这两天你就留在这里,天黑了就别出去了。” “出什么事了?” “这两天镇上藏了好几个反动歹徒,有好几户乡民都被抢劫了,正堆在外头闹呢。” 宋晚意想起昨晚遇到的壮汉,不由抬起头问,“抢劫?为着钱财来的?” 周震阳翻着手中的登记册,片刻后郁闷地摇头,“说不准,有两户人家里只被打砸了,值钱的东西没丢。” “李哥去牢里看望老爷子去了,一会他回来你替我转告一声,说京市那边得知李家私藏古董一事是被人陷害的了,过两天手续办下来,李家的人就能出去了。” 宋晚意含笑点头,那半碗稀饭却再也喝不下去了。 直觉告诉她,打砸那几户乡民的,跟昨晚遇到的,是同一拨人。 等李疏鸿回来,她原封不动地将周震阳的话重述给他。 “咱家在跳蹬村的房子住不得了。”李疏鸿沉声说道,“我打算向上头申请,在镇上给爸妈留一套房。” 宋晚意以指为梳对着巴掌大的镜子整理头发,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村里的泥巴房太简陋了,住得不舒服不说,万一下场暴雨,岂不是危险,再说…经过这次折腾,更住不得人。” 见她不反对,李疏鸿松了口气,“还有,我打算向部队申请延期回去报道,等查清宋爸的事后,再归队。” 宋晚意抬眼错愕,从镜面中对上他坚毅正气的眼神。 心漏了半拍。 “嗯,那,我跟你一起吧。” 占用了人家闺女的身体,总要做些什么来报答原身父母。 晴了几日的天忽然阴了,闷雷接踵而至。 宋晚意被李疏鸿带到医院,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只是镇上还没有做脑部ct的仪器,要想知道,必须得去京市大医院。 “正好我要去京市,早晚的事了,其他项目都没问题,别担心啦。” 路上,宋晚意安慰眉心结成“川”字型的李疏鸿。 她真心觉得,自己头疼,是因为进了宋家老宅,触发了某种磁场跟脑电波的联系,才会用头疼欲裂的方式,让自己记起原身小时候的事。 最好的验证方式就是再去一次。 可宋晚意不傻,那种几乎像是把脑袋劈成两半的痛感,她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李疏鸿把体检报告单叠了几折,踹进衣兜里。 “多久去京市?” “应该等宋…我家的事水落石出了吧。” “我跟你一起去。” “啊?你不是要…” “届时我从京市走也可以。” 京市文物局还有许乐川那手掌大权的姨夫,他怕宋晚意孤身过去了,会吃亏。 还有就是,除非他亲眼所见宋晚意脑部检查没问题,才敢放心去部队。 两人在食堂打包了饭菜回公安局。 实习生马亮在门口拦下宋晚意,“邮差来送了信,其中有一封是给嫂子的,我给你放休息室了。” “是从泸市寄来的么?”她第一反应就是关月寄来的。 没想到现在寄封信要等这么久,从离开泸市到现在,前前后后起码有十天了吧。 马亮笑了,两排大白牙一碰,“嫂子猜的真准!” 关月的字小巧方正,一看就是从小练过的,信纸铺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都是些吐槽下乡遇到的奇葩事,以及灾民的安置情况。 信的末尾,她提起周震阳,却也只是问了句好。 “她没说别的?” 周震阳不知什么时候凑在宋晚意身后偷看完了整页纸。 只是在看到有关自己一笔带过时,腹中突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宋晚意吓了一跳,对周震阳的反应看破不点破,“你想她说什么?!” 周震阳被问得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解释大家好歹相处过几次,总该多说几句云云。 宋晚意才不信。 等他借口要去处理公事了,才乐颠颠地举着关月寄来的粮票给李疏鸿。 “瞧,我就说小周对关月有意思。” 李疏鸿神色柔柔地盯着面前欢喜自在的女子,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薅了一把。 第48章 你怎么这么好呀 宋晚意撅嘴抗议,“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呢!” 李疏鸿前头两年在部队里勤奋刻苦,好几次在完成任务时致生死于身外,获得的敬意数不胜数。 他提出延期归队,又事出有因,当天下午批准就下来了。 按理说,只要在部队里混出名堂的,都能分配一栋家属院。 然而李疏鸿依旧住部队宿舍,跟小兵们同吃同住,他想要在镇上要一栋安家房的需求,很快也落实下来。 就挨着公安局,两进两出的平房,本来是给周震阳的,他当初没要,就一直空着,结果阴差阳错的,倒让李家搬了进去。 这天,镇上公告栏上贴出重磅字报。 李斯行一家受人诬陷,证据确凿,私藏古董的另有其人,现判李斯行一家无罪释放。 “大嫂,你说我穿这个合不合身?!”顾蓉娇在公安局内换上宋晚意买的新衣裳,高兴得合不拢嘴。 “合身!就是觉得你穿这个花色好看才给你买的。” 宋晚意第一次见二媳妇郑丽琼,她生得瘦弱,一双柳叶眼惊恐不安地打量起周围,紧跟在顾蓉娇身后。 给她的新衣服她也不愿意换,局促地抠着指背的倒刺。 “一会在新家还准备了火盆,咱家都跨一跨,去去霉气。” “新家?!”顾蓉娇惊喊出声,随即红了眼睛,“咱有新家了?!” “嗯,疏鸿申请的,就在公安局后面那条街上,只不过往后想要下地劳作,就要多走一程路。” 妯娌三人拾掇好,兴高采烈地开门迎接新生活。 不料想,跟正要去审问室的毛芳兰打了个照面。 毛芳兰比前两天更阴恻了,凌乱的头发拢住半张脸,背弯曲得仿若一只蜷缩在开水里的虾米。 她看到宋晚意光鲜亮丽地推门而出,心底恨意如热油翻滚。 手上的铁链化作行凶的夺命锁,直直朝着宋晚意砸去。 “贱蹄子!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要不是你,我下半辈子顺风顺水!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宋晚意毫无防备,等肢体习惯性地抬手相挡时已经晚了。 链子在手臂上狠狠抽打,粗糙的锁结勾着衣料碎片落下。 毛芳兰笑出声,喉咙里的痰呼哧响,眼眶红得滴血。 “左右我今后都出不去了,还不如打死你,让你变成孤魂野鬼留在牢子里陪我哈哈哈哈!” 狂妄狠毒的声音夹着二次攻击席来。 马亮被毛芳兰突如其来的癫狂震得忘了行动,直到宋晚意三两下躲过进攻,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他才清醒过来。 “打死我?下辈子吧。”宋晚意站定脚,讽味十足地从她脸上扫过,“就你还想顺风顺水?怕是死在牢子里,都没人来给你收尸。” “听说入不了祖坟的,投不了胎转不了世,你为了百来块钱抛弃毛巧慧,你猜她会不会让你进毛家坟?” 她说得云淡风轻,面上掩不住厌恶。 顾蓉娇匆匆跑来,见她胳膊被抽破皮,忍不住对着毛芳兰啐了一口。 “短命的老巫婆,害了我李家不够,还想打我嫂子!要不是现在还在局子里,我非要把你的头按进尿桶里让你醒醒神!” “我呸!顾姓人一口一个李家,你…啊!” 宋晚意扬起手腕,照着毛芳兰那张枯瘦嶙峋的脸左右开弓。 她打了五六下,直到手心发麻,才甩着腕停下。 马亮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毛芳兰直叹气。 “嫂子,留条命吧,我还要提去审问。” 这个老虔婆作恶多端,要是上头允许,他真想丢给李家的人打死算了。 郑丽琼被发生的事情吓得面色苍白。 等马亮强扭着毛芳兰走了,她才敢从门口出来。 “大,大嫂…”她声音小得跟蚊子唱戏似的,“疼么?” 宋晚意撩起眼皮跟她视线对上,后者不自然地挪开,垂头走近。 看起来也不过十九二十岁,放在后世,还都是父母的手中宝。 “不疼了,就破了点皮,去新家了上点药就好。” 顾蓉娇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她挽着宋晚意走在前面,郑丽琼巴巴地跟在后面。 “二嫂是这个性子。”她凑近宋晚意咬耳朵,“怕生,怕吵闹,平时在村里我都护着她。” 宋晚意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性子容易吃亏。” 如此看来,李家除了三房,其余都是些斯文人。 顾蓉娇就像精神骨干的存在,她性格泼,脾气爆,却震得住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家这两年没有过得更糟,她是有很大功劳的。 李家的男人早早被李疏鸿领去新家搬置家具了,等宋晚意待着顾蓉娇郑丽琼赶到时,门口已经悬挂起了两条炮仗。 房子不算新,比起跳蹬村的泥巴房,已经是顶配了。 李世尧在捣鼓着点鞭炮,顾蓉娇想跟他一块放,便停在门口。 郑丽琼无声地跟着宋晚意走进堂屋,眼神在触碰到李朝旭时骤然亮起。 “二弟,一会还要劳烦你去食堂跑一趟打些饭菜回来,今天搬新家,腾不出时间来做。” 李朝旭文质彬彬地朝她拱手,“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大哥在东厢房,说是给你买了张梳妆桌。” 宋晚意笑得礼貌,不知是不是磁场不合,她在面对二房夫妻时,总觉得束手束脚地放不开。 跟顾蓉娇两口子她尚且能说说知心话,可跟郑丽琼相处,她只能端起大嫂的款走场面路子。 新房从大门延开,左右两条走廊,中间围着个二十来平米的院子,正对着堂屋。 李疏鸿选了东厢房,李斯行两口子紧挨着住隔壁。 剩下两房住院子对面的西厢房。 李疏鸿正蹲在地上摆弄梳妆桌的腿脚,拿着锤子敲敲打打,汗水滴进衣领也丝毫不察觉。 “这么大一张桌子,你从哪找到的?”宋晚意痴痴地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看。 “供销社的人昨儿刚接手,我寻思姑娘家不都喜欢在敞亮的桌子旁梳妆打扮,就给你拉回来了。” 他还记得在公安局里,宋晚意就着块巴掌大的镜子梳头发,那种滋味不太好受。 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宋晚意被逗笑,胸口暖洋洋地洒进一片光。 她揪过李疏鸿的肩膀,在他脸上留下响亮一吻。 “李疏鸿,你怎么这么好呀!” 第49章 乡下女人也是泉水做的 外头鞭炮震天响,李疏鸿心底的鼓点也跟着伴奏。 他唇角动了动,忽然攀上宋晚意胳膊想更深一步。 “嘶-” 被碰到伤口,宋晚意黛色秀眉轻轻蹙起,无辜委屈地望着李疏鸿。 “怎么伤着了?” “在公安局碰到毛芳兰,被她打了一鞭子。” 那道伤口足十厘米长,中间渗血,边缘淤青,一看就是铁链抽的。 李疏鸿将缠绵迤逦的荒唐念头抛之脑后,从柜子里找出膏药来涂,压根不敢用力。 宋晚意很是喜欢看他担心自己的表情,眉头展不开,长而密的睫毛垂下,眼底是盖不住的疼惜。 上一世她谈过许多段恋爱,可像李疏鸿这样,凡事以她为先,处处周到细致的男人,还是头一回遇到。 莫名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戳中内心深处的柔软,连声音都软绵了几分。 “就看着吓人,早就不疼了,我还打了毛芳兰几巴掌,你是没看到,她脸肿得跟寿桃似的,要不是…” 后边的话她再也没机会说了,李疏鸿的脸从胳膊处挪至眼前,然后无限放大。 他的唇凉丝丝,齿间留着梳妆桌上那杯茶的清香,宛如盛夏里的一杯茉莉茶。 - 跳蹬村最落魄的李家一朝洗清罪名,还搬去了镇上住大房子,这是跳蹬村近两日来最新鲜的八卦了。 哦,还有一个,李东平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少不了几年牢饭吃。 “小周,李东平没了,这新书记是谁啊?” 大队上,乡民围了几层,将办公室堵得水泄不通。 “具体人选择日会召集大家进行投票选举,这几天大家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咱们队上最适合当书记的人是谁。” 周震阳被吵得脑仁都疼了。 顾蓉娇被两个妇女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听说她现在住的房子不再漏雨进耗子,都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那你今后还来咱们队干活不?我听说镇上的人都下二队的田劳作咧。” “说不准,要是能回来干,大不了我早起!”顾蓉娇被恭维得面色红润。 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哪怕去了镇上也不会忘了三人昔日的情分。 宋晚意跟着李疏鸿从办公室里出来,不免也被几个邻居婆子拉着东南西北一顿夸。 无非都是说苦尽甘来,往后该享福之类的话。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哎,毛家那个,你知道怎么样了?” “审问结果出来后,应该就知道了。”宋晚意答得模棱两可。 她不关心毛芳兰的下场,这样的人,就该在牢里关到死。 “哎,作孽!那个毛巧慧你知道伐,早就躲到四队牛家去了,非说肚子里的娃是牛建的,死皮赖脸地留在牛家了勒!” 宋晚意哼了一声,“牛建他老娘也愿意?” “开始是不愿意的,后来禁不住磨,就说等娃生下来看像不像。” 这时候的女性还拘泥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 牛建死了,他老娘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毛巧慧肚子里。 既可怜又可悲。 在大队上做好登记,宋晚意便跟李疏鸿回泥巴房。 虽说那房子里并未值钱的东西,可李斯行发话了,要将屋后那几盆芦荟都带去镇上。 “以前刚搬来这里,还有些不习惯。”李疏鸿说着说着便笑起来,“没想到搬走了,还有些舍不得。” 真要算起来,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李家搬过来后,没过多久,他就征兵走了。 “是啊,我当时还不想要你走,觉得你狠心。”宋晚意指尖戳在他腰间,似在发泄当初心里头挤压的小脾气。 哪有还在新婚期间就撇下媳妇离开的呢。 也不晓得原身那个矜持内敛的姑娘,那时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当时想着出去博一博,家里的情况就能不同呢。”李疏鸿任由她在身侧画乌龟,“家里总要有个人冲上去,朝旭性子温吞,世尧年少易冲动…” “晚意,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宋晚意被突如其来的歉意绊住脚,讷讷地停在原地。 分不清是不是原身残留在身体里的情绪作祟,她倏地红了眼。 直到泪珠断了线地往下掉,她才反应过来,抬起手背倔强地揩去。 李疏鸿心更疼了。 记得刚入部队时连长说过,女人都是水做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事只会哭唧唧。 他觉得连长说得不对,在乡下,女人上山摘茶下地耕种,样样不输男人。 连长说,乡下的女人是泥水做的。 那次争论他被罚跑了一百圈,如今他更加坚信,乡下女人,也是纯澈的泉水做的。 能文能武,知性大气,包容性极强。 宋晚意稳住情绪,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负不负的,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她哭过的眼似开在三月的桃花,有种通透明媚的美。 “以前怎么样,我既往不咎,可日后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就甩了你,跟你离婚,然后自己过好日子去。” 李疏鸿勾上她无名指,放在唇边轻轻落下吻痕。 “不会的。” 这个时代的人在情感表达上多有腼腆,含蓄木讷,词不达意。 李疏鸿肯说出心中所愧,已是时代前沿的佼佼者。 宋晚意依稀记得这个男人曾经好像真不是这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从两人第一次敞开心扉沟通后,他就变得愈发胆大。 孺子可教也。 路过李东平家,赵雪梅正追着只鸡往鸡圈跑。 看到从村里往外走的两人,她先是惊谔地张了张嘴,然后慌张地往门后躲,连鸡都不追了。 宋晚意咂舌道,“没了李东平,这个赵雪梅的日子说不准还要好过些。” 这个女人像颗滚在泥里的铜豌豆,抛开李东平媳妇这个身份,她牙尖嘴利,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 往日给李东平收拾烂摊子擦屁股,早就练就一身本事了,没准经过这一遭,她能谋个出路。 李疏鸿摇头,“她老娘是个难缠的,恐怕后面有的是苦要吃。” 两人并未在李东平家停顿,没走多久,看到田坎上走来个大肚皮的胖女人。 宋晚意眯起眼,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 “毛巧慧?” 第50章 床头吵床尾和 李疏鸿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杵在田坎上的那个女人,腰间肥胖,一件宽大的罩衫笼到膝盖处。 头发在风中飞舞,怎么看都觉得邋遢。 跟印象中那个柔弱爱干净的毛巧慧对不上号。 “走吧。”他换了个手抱芦荟盆,内心毫无波澜。 谁知毛巧慧并不打算让两人轻松离开。 她快步从田坎上绕过,不徐不缓地叫了声“疏鸿哥”。 宋晚意咿了一声,轻轻往李疏鸿身后挪了半步。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注意。 等毛巧慧小跑着走近,他强忍着心底的不耐烦问,“有什么事?” “我在大队上听人说你回来了。”她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往耳后别,像前些年满怀心事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扯出道羞涩的笑来。 仿佛三人之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 “我想来看看你,我如今住在四队,今后恐怕不会见到了。” “嗯。”李疏鸿侧过身子,并不打算过多纠缠。 “疏鸿哥!”毛巧慧挺着肚子往前迈了一步,慌张地伸出手想要攥他袖子,“你还记得当初答应了我妈什么吗?” 宋晚意无声笑开,眸子滴溜溜转,品着面前这出好戏。 李疏鸿被问住,大抵是真的在脑中回想过一阵,无果。 “不记得了。” 毛巧慧颓败地垮下脸,闪躲着眼神提醒道,“疏鸿哥说,将来有钱了,会…会报答我,听说疏鸿哥在镇上分新房了…” 宋晚意一个“哦”字,念出了九曲百转的调侃味道。 “想要钱啊?”她唇畔微微勾起,姿态怡然,“想要多少?” 毛巧慧心狠狠抽了一下,面上依旧维持着和气,“一百两百的都行,我现在养身子,不买点好的东西补补…怕是撑不到娃生出来。” 宋晚意嗤鼻,“你倒是不客气。”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李疏鸿从裤兜里摸出几张二十混十块的票子递过去。 毛巧慧骇得膝盖都软了。 今日过来,讨钱是一方面,存心想恶心宋晚意又是一方面。 “拿着吧。”李疏鸿冷声道。 几张票子还夹杂着他身上的余温,毛巧慧捧在手心,假惺惺地洒出两滴泪来。 “谢谢疏鸿哥,等娃生下来,让他认你做干爹可好?” “不必了,让他认他亲爹吧。” 许是耐心磨尽,李疏鸿撂完这句话后,便牵起宋晚意走了。 直到上了大马路,宋晚意确定毛巧慧没再跟来,才愤愤甩开他的手。 “你还真大方!” 问都不问她的意见,直接给了一百块,尤其是毛巧慧在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致她于死地的事后,李疏鸿仍旧会对她心软! 李疏鸿晓得给钱一事做得不对。 慌忙追上去,连解释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不是的晚意,当初李家刚落败,我们被镇上的人围着打骂,是毛芳兰路过救了我和朝旭世尧” “当时念着她这份善意,我便许诺,等我发达了,定然翻倍报答。” “我知道毛巧慧做过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我也从未原谅过她,给她钱,是想着买断这份恩情。” 他想去拉宋晚意的手,又怕会火上浇油让她更生气。 僵持着走了一路,恰巧碰到开车过来的周震阳。 周震阳还不晓得两人正闹别扭,乐呵着摇下车窗喊道,“李哥!嫂子!拿完了吗?!一起回镇上啊!” 宋晚意堵气钻进去,也不管身后的李疏鸿是个什么表情。 一路上,他都在找机会去牵她的手,无一例外都被她“碰巧”躲过。 周震阳对后座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毫不知情,自顾自说着在大队上的所闻。 “赵雪梅亲妈还专门跑过来闹了呢,你们是没看到,那老婆子不晓得被谁打了,眼睛肿得跟煤炭块似的。” 宋晚意搭话,“她来闹什么?只抓了李东平,又没抓赵雪梅。” “嗨,李东平被革职,以后可就没人给她送好处去了。” 车开到镇上,宋晚意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李疏鸿呆滞地倚靠在车门旁发愣。 以前真没觉得晚意走路这么快啊! 怎么低头抱个芦荟的功夫,人就跑没影了。 周震阳这时候才品出不寻常来,他嬉笑道,“吵架了?” 是不是吵架,李疏鸿本人也说不清,好像晚意压根就没理过自己。 …… 顾蓉娇蹲在院子里清洗一家人的衣服,这新房子,她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喜欢。 宋晚意闷头归来,险些跟背对着大门晾衣服的她撞上。 “大嫂?哎哟,你吓死我了!”顾蓉娇心有余悸,不自觉往大门瞥了一眼,“哎?大哥没一起回来?” “后面吧,可能走得慢。” 宋晚意心不在焉,想回房间歇一歇,却径直走向西厢房。 察觉到她的反常,顾蓉娇连衣服都不晾了,上前挽住她胳膊。 “房间在那边,大嫂,你是不是…跟大哥吵架了?” 吵架么,其实宋晚意也说不清是不是吵架。 她在意的,仅仅是李疏鸿连询问她意见的痕迹都没有,扭身就给了毛巧慧一百块。 倘若他告知了她原因,她又怎么会不理解。 此番做派,倒像是担心她不同意,来了个先斩后奏似的。 “没吵。”她反驳得毫无底气。 顾蓉娇心思活络,跟着笑起来,“夫妻过日子,哪个不是床头吵床尾和的。” “哎…没…” “好好好,没吵。”顾蓉娇将她送到东厢房门口,朝厨房指了指,“中午吃过饭没?我以为你们中午前会赶回来,在厨房留了饭。” “我先躺一会,等我起来再吃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谁知她是真的乏了,刚沾上床,两只眼皮就沉甸甸地往下压。 梦中,她竟然又回到了北京那栋小洋楼,里头被搬空,徒留装潢得复古精致的四面墙壁。 宋禾坐在二楼哭,她那个渣男对象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两人争吵的话宋晚意一个字都听不清,突然,宋禾疯了似的冲上去抱着王墨的大腿狠狠咬下一块肉。 然后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宋晚意被人拉了一把,离事发中心越来越远。 “晚意!晚意!” 第51章 无限昏迷 李疏鸿摸着宋晚意滚烫的额头,脸色越发沉重。 宋禾…刚才晚意呢喃着呼唤的名字,他竟从未听过。 顾蓉娇端着搪瓷盆不敢进去,在门口迟疑着叫他,“大哥,热水来了,给大嫂擦一擦吧,许是下午睡觉着了凉。” 郑丽琼跟在她身后,端着碗坨成面饼的细杂面。 然而不管怎么拍打叫唤,宋晚意都不曾醒来。 李疏鸿咬了咬腮肉,手臂插入枕下,将她捞入怀中。 好像轻了许多,跟新婚那日,他将她抱出花轿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我带晚意去医院,家里交给你们了。” 顾蓉娇也想跟着去,在她心里,李疏鸿到底是个糙男人,照顾病人这种事理应做不到位。 可她要是走了,家里就只有郑丽琼和柳安娴,更是让人不放心。 两项抉择下,郑丽琼扯了扯她袖子,轻声细语地开口,“要不你跟着去吧,一会朝旭他们就回来了。” “哎,那你把大门关好,陌生的人来喊门,可不许开。” 郑丽琼紧张地竖起耳朵保证,“我只给朝旭他们开。” 顾蓉娇一路小跑,才在医院门口追上李疏鸿。 宋晚意烧得脸上酡红一片,发间被汗浸湿,整个人宛若刚从水中打捞起来一般。 医生只当她是普通着凉,两剂退烧药水打下去后,没半小时,烧就退了。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宋晚意呼吸均匀,不管是扎针还是被动翻身,她都不曾睁眼。 生命体征跟常人无异,可就是醒不过来,事情忽然变得棘手。 折腾一夜,顾蓉娇都跟着悬了半颗心起来。 “大哥,刚才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大嫂这不是退烧了么?” “说可能是脑部的问题,咱这医院医疗水平不高,得去大城市…” “怎么会呢!大嫂下午回来还好好的!”顾蓉娇急得连声音都变了。 仔细想想,宋晚意回来时神情确实有些疲惫木讷,要是自己再细心些,要是自己当时就劝她上医院来看看,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了? 向来自诩沉着冷静的李疏鸿头一回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听了周震阳的话,道歉的腹稿打了四五个版本,回家路上,还顺手在供销社买了件好看的裙子打算送给宋晚意。 不曾想,却盼来医生口中那个“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噩耗。 周震阳跟李世尧在夜半时分赶到。 顾蓉娇一见李世尧,再泼辣的脾气都烟消云散了,眼眶湿湿的跑过去告诉了他检查结果。 “要是我警醒着点,就不会了。”她自责了千万次,胸口似被针扎似的难受,“大嫂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 李世尧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跟着来医院,一是因为顾蓉娇在这,二是想着看看自己能否帮的上忙。 周震阳走到李疏鸿身边,被他颓丧萎靡的样子吓了一跳。 “接下来怎么办?” 李疏鸿扬起头,透过病房的窗户眺望外面的夜色。 “我给京市医院打了电话,许院长说他能来看看,但仪器带不过来,他能不能治还说不准。” 周震阳跟着点头,“许院长?许建国?” “嗯,只有他愿意来。” “我听说许院长前年才回国,在脑科上建树颇深…”周震阳振振有词,目光落到宋晚意脸上,“希望嫂子能醒过来。” 京市过来,光是火车就要坐三天,满打满算起码要等四天。 在这四天里,李疏鸿寝食难安,更是时刻注意着宋晚意的变化。 李斯行和柳安娴来过一次,李朝旭带着郑丽琼也买了满篮子水果送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会不会是中邪了?” 倒是让李疏鸿想起宋晚意在宋家宅子头疼昏迷的事来。 找不到希望时,便会寄托于鬼神。 只是如今严打封建迷信,有这个心,都只敢偷偷琢磨,不敢摆到明面上。 顾蓉娇悄声嘀咕,“老房子后面那竹林里埋着坟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说不准就是大嫂回去的时候冲撞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在接下来的一个中午,独自回了跳蹬村。 - 许建国到的时候,已经是宋晚意昏迷的第五日傍晚。 按流程去医院登了记,他兴致勃勃地翻阅着床头的体检报告。 “她之前就只是发烧?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李疏鸿摇头,想了想,还是把在宋家宅子里宋晚意头疼的事说了出来。 “这种情况,一般会怀疑脑中长了肿瘤一类的压迫到了脑神经,不过按理说应该是前期病变,才会剧烈头疼,倒也不至于会昏迷这么多天。” 许建国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各项指标都健康,哪怕脑神经被压迫,验血时都能测出来。 可宋晚意这份体检报告,就是拿去京市那些养生专家面前对比,都是出奇的完美。 “那…只能去京市么?”李疏鸿迟疑了。 按他跟宋晚意的计划,要留在镇上查明宋家一事后,再起程去京市。 许建国收起报告默了默,“能拍个片子最好,不过我年轻时候跟着国内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手,能试试针灸。” 他千里迢迢而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李疏鸿来的。 这个年轻后生他听说过,乡民出身,入部队后有勇有谋,仅仅两年时间就摸爬滚打到了师长之位。 如今国内硝烟未停,恰需要这种人才站出来引领部队迈向正确的方向。 若不然…… 他瞥了眼床上躺着的女子,容貌娇丽,跟李疏鸿最是般配。 拿女人要挟男人这种事,他向来不齿。 “许院长?”李疏鸿见他捏着银针半天无动作,以为是宋晚意出什么事了。 “哎,你去把我包里带的艾香拿出来点上。” 许建国隐去不自在,冲门口的黑包努努嘴,“一会要在穴位上烤的,双管齐下。” 指头长的针在宋晚意头顶开出朵银花,仅是看了一眼,李疏鸿的心就狠揪揪地跟着疼。 许建国指挥他拿艾香在穴位边停顿,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他打听当兵的事。 几小时过去,香燃尽,银针依次取下,床上那人依旧动也不动。 许建国抽着气,难道失败了? 第52章 李疏鸿,我原谅你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时,宋晚意努力抬了抬千斤重的眼皮。 屋顶的白炽灯刺得她瞳孔微微缩紧,不安地朝周围观察了会。 才开了口,“水…” 她声音比针细,轻飘飘地落进在床边打盹的李疏鸿的耳中。 他几乎是一跃而起。 几日苦守,在希望渐渐渺茫时,一个巨大的惊喜砸来,再坚韧的男人此时都激动得红了眼。 “晚意?!晚意!你醒了!” 宋晚意笑了笑,脑中混沌不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竟也跟着哭了。 “李疏鸿,你坏!”她吸着鼻子,冷不丁地控诉,“我差点出不来了!” 昏迷这几天,她一次次被拉进宋禾死亡的画面,像是进入某种循环,直到这一次,她狠了心没再推开北京那栋小洋楼的门。 经历了冰雹火海,最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门开了。 宋禾浑身是血地爬到她面前,说一定要找到她。 什么意思?宋禾也穿越而来了? 然而不等她问清楚,脑中穴位似全被人拿钉子钉住,同时汩汩热流争先恐后往身体里钻。 她像是被碾碎,然后丢进一台拼图机器里,浑身器官都被针线缝合好,许妈坐在她面前踩缝纫机,笑着跟她说该回来了。 “出不来?”李疏鸿反复琢磨这句话。 不等医生赶来,宋晚意又昏昏睡去。 次日清晨,宋晚意被诱人香味唤醒。 见李疏鸿端着碗煎蛋面木头似地杵在床边,又气又想笑。 “诚心不让我睡是不是?” “你已经睡很多天了。”李疏鸿难得一见地委屈,“再不醒,我就要背着你去京市了。” “还早呢。” 宋晚意心事拧成结,她潜意识觉得,许妈肯定晓得一些事。 不然在梦里,怎么偏偏就只出现了她? 裁缝店被人毁坏后,她也不知去向,这才最是让人头疼的。 李疏鸿将她扶起来,拿枕头垫在腰后,“不早,我跟许院长商量过了,后天就起程去京市,好歹要拍个脑部的片子。” “许院长?” “嗯,专程从京市赶来的,许建国院长,在国外时,专修的脑科。” 宋晚意还不晓得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李疏鸿竟把京市专家都请来了。 鼻尖酸酸的,一眨眼,泪珠就落进了被子里。 “李疏鸿,你怎么这么好呀。” 她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嚅嚅一笑道,“我原谅你了。” 李疏鸿顿了顿,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在跳蹬村给毛巧慧一百块钱的事。 老婆原谅自己,那是老婆大度。 该表明的态度一点都不能少。 于是他在床边坐下,将她温热的手紧握在掌心,六天前打好的稿子终于说出口。 宋晚意笑得眼尾弯弯,皎洁过天边明月。 “我才不是因为钱的事生气呢!我是气你不相信我!你应该在掏钱之前跟我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拿一百块出来。” “如果你提前跟我说,我不会阻止你。” “过日子嘛,就应该商量着来。” 李疏鸿拢紧双手,捧起掌心那只柔软手背凑在唇边吻了吻。 “好,以后我改。” 周震阳踏进病房看到的就是这样腻歪的一幕。 小夫妻四目相对,眼底缠绵比蜜甜,倒是让他有些倒牙口了。 他没好气地敲了敲门,“顾蓉娇跟人打起来了,现在关在局子里,你俩去不去?” 顾蓉娇回了跳蹬村,不顾三七二十一在泥巴房后的竹林里点了十几柱香蜡。 夏季干燥,林子里落叶又多,妖风一吹,便把林子点着了。 火势越烧越大,最后把竹林后的鸡圈引燃了。 那鸡圈是王二娘家的,等她跑回来看时,五只鸡烧死了一只跑了两只,就剩下两只不会下蛋的咯咯叫。 于是她揪着刚扑完火的顾蓉娇打了起来,还把她告进了局子。 “现在王二娘嚷嚷着要赔偿,李家屋后的那片竹林属于队里的,具体怎么赔还要看乡民的意思。” 周震阳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无奈地冲李疏鸿耸肩道,“顾蓉娇去点香,说是要林子里那些野鬼不要缠着嫂子,从出发点看,她不是故意纵火。” “就怕有人逮住她搞封建这事下文章,我提前跟你们说说,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事关顾蓉娇,又是宋晚意起的因,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局子。 李疏鸿拗不过,只得答应。 等到了公安局一看,里头已经站满了跳蹬村的人。 王二娘见了李疏鸿,就像看到摇钱树,两眼冒精光。 她可听说了,李疏鸿出手阔绰的嘞,给毛家那丫头拿了一百块钱。 “李老大,这事你能做主不?”她语气夸张,一副我是为你家好的样子,“你就赔给我养鸡的钱,其他的我都不追究。” 宋晚意捏紧衣角,无奈地点头,“是该我们家赔,不知道王二娘的鸡值多少钱?” 这个年代养的鸡鸭鹅,都不是拿来卖的。 大多数是留着下蛋,或是养着过年开荤打牙祭的。 真要折成票子,顶多一两块。 谁知王二娘深沉地伸出三只手指,对着空中一阵比划。 “给三十吧。” 像是料到喊价过高,她随即补充道,“听我给你算算啊,我这五只鸡有三只母的,恰都因为这场火没了。” “一只鸡一周能下十个蛋,三只鸡就是三十个,我拿二十个去卖,一周能卖一角钱,一个月算五角,一年就是六七块。” “剩下的呢我留着孵鸡仔,要么卖了要么养着长大了下蛋,这又是一笔钱,真算起来,三十块钱还是我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给了个人情价嘞。” 周震阳不赞成地瘪了瘪嘴,“王二娘,你这么算不对。” “嘿,那你说要怎么算?!” 周震阳不擅长跟妇人家打嘴仗,两个回合下来,便被王二娘怼得说不出话。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支,顾蓉娇被马亮带着从后门进来。 她手臂缠着绷带,额头上贴着膏药,头发被火燎掉半截,整个人焉巴巴地透着股丧气。 还是宋晚意眼尖,视线穿过人群,一眼就锁定在她身上。 顾蓉娇似乎得了感应,抬头搜索那道目光的由来,在看到宋晚意囫囵个儿地站在门口,顿时就有了底气。 想都没想就扯开嗓子吼。 “我呸!你那三只鸡都养了三四年了,早就成老母鸡了!还能下蛋!你唬我不懂呢!” 第53章 不如把局子拆了让你来 王二娘一听顿时来了气,指着顾蓉娇就开始骂,“顾家的,你也别嫌我老了话多,你看看跳蹬村哪个做儿媳妇的做成你这个样子的?!” “平时脾气差我们旁人也管不着,你自己瞅瞅,这次把林子都烧了,还好是遇到方家两口子回来煮饭帮忙扑了火,要是烧旺了,指不定把咱村子都烧了呢!” “我要是世尧,非把你休了不可!” 刚刚解放不久,还有好大一部分人的思想停留在前些年。 认为只要女人做错了事,当家的男人都能一纸休书结束婚姻。 宋晚意听得直皱眉。 她轻咳了两声,“王二娘这话就扯远了,这是李家家事……” “哎哟,这不是怕你们抹不开面么。”王二娘皮笑肉不笑,飞了个白眼给顾蓉娇,“那……李大媳妇,这钱……” “钱,该赔的我们赔,一分钱都不会少,至于赔多少,全看咱们当警官的判。” 烫手山芋周转一圈,最后又丢回周震阳手里。 王二娘立刻就不愿意了,刚才佯装出的笑脸收敛回去,铁青着一张脸。 “不是,李大媳妇,你这就…” “王二娘是不信任警官?”宋晚意斜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 “若是不信,不如把局子拆了让你来主事。” 话是大逆不道的,从宋晚意口中说出来,阴森森的渗着股寒。 在场的人皆被震得缩紧脖子,不敢多发一语。 好像只要有一句不满,就是跟当官的警察过不去,跟当今社会过不去似的。 王二娘空张着嘴,眼睛瞪得跟个灯泡似的圆。 周震阳握紧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附着宋晚意的话端起款儿来。 “如今社会制度是很亲民的,大家伙儿要是看不惯咱们公安局的存在,就写封信给中央,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看热闹的慌忙打圆场道,“哪能啊,你们警官为咱们做的事,我们老百姓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对,周警官,你是个好人,可别被一些人的污糟话脏了耳朵。” “我也觉得三十块钱太多了,这王二娘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吃不下噎死了…” 短短几分钟,刚才还看热闹的人突然齐齐站在周震阳这边,指责王二娘办事不地道。 顾蓉娇被带进观察室,宋晚意和李疏鸿随后也跟了进去。 “大嫂你醒了!我就说,肯定是你沾了竹林里的脏东西,这一把火烧了,你就醒了!” 顾蓉娇憨厚地咧着嘴笑,眉眼间竟还有一种“看吧多亏了我”的自豪感。 宋晚意其实也摸不准跟鬼魂一事是否有关。 主要是这竹林烧得太碰巧了。 自己那个梦里,也经历过大火焚烧,而后才渐渐清醒从黑暗中逃离。 她点着头笑,“是啊,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现在正是风口严谨时期,万一…万一旁人拿封建迷信做文章怎么办?” 顾蓉娇眼尾抽一抽,明显怕了。 可依旧嘴硬地拍拍手说道,“不是啥大事,顶多抓了我去游街么。” 里头正说着,外面王二娘却跟人打起来了。 宋晚意跟顾蓉娇对视一眼,偷摸着凑在观察室的小窗口往外看。 李世尧紧赶慢赶地跑来,刚进门就被王二娘堵了个正着。 三十块钱最后变成三块,她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地发。 便当着李世尧的面阴阳讽刺起顾蓉娇来。 说什么结婚一年还生不出个子儿,天天只会骂人惹祸,这种不贤不善的女人就该休了云云。 李世尧没忍住抵了两句,这可不得了了,王二娘立刻抓住尾巴踩上去,当着局子里几十个人的面甩了他两大嘴巴子。 “李世尧,你小时候老娘可是奶过你的!当得起你半个妈了!你就这么跟老娘说话?!” 似嫌不解气,她还揪着李世尧的衣领口往观察室拽,“柳安娴当初生了你奶水都没有,要不是老娘,你现在投胎都不晓得投几次了!” 周围看热闹的几个妇人想去拉开,都被王二娘踢中了腿肚子。 一时间哀嚎成片,厅内乱成一团。 周震阳当警察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局面。 慌乱中他瞥到观察室玻璃窗后的李疏鸿指了指他腰间的手枪。 “砰-” 人群做鸟兽哄散状,纷纷退让到墙角,捂着头怯怯盯向周震阳。 “跑公安局聚众斗殴,把法律条文当儿戏是不是!”周震阳怒色渐浓,声音铿锵有力,“刚才参与打架的,一个都跑不掉!” “周警官,我们是劝…” “我知道!王二娘和刚才劝架的几个留下!跟我去审问室做笔录!” 马亮留在厅里安抚剩下的人,同时为今后的警察之路感到莫须有的头疼。 在乡镇里当警察太难了呀! 宋晚意搓着耳垂吐槽,“王二娘这人怎么就不会见好就收呢,三块钱已经算高价买鸡了吧。” 顾蓉娇苦着脸摇头道,“她才不是为着钱来,当初她还想让她侄女嫁给世尧。” “今年开春,她侄女男人吃醉了酒摔进河里死了,正守寡呐。” 事情变得通俗明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王二娘一口一个要李世尧休妻了。 李家风头正盛,不仅从跳蹬村搬到了镇上住大房子,听说李疏鸿在部队里也是个什么官,今后前途无量。 他发达了,难道不会帮衬一下剩下的两个兄弟? 品出王二娘意图后的宋晚意对着审问室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咱们世尧心里门儿清,是疯了还是傻了要听她的?” 顾蓉娇惆怅地垂下头,盯着手心厚厚的老茧发愣。 她自从嫁到李家,下地干活永远跑在第一个,回家做饭伺候公婆也最是积极。 怎么落到旁人眼中,就只记得她脾气差爱骂人呢。 - 下午,周震阳来宣告对顾蓉娇的处罚。 赔王二娘三块,队上公账五块,因知错犯错鼓动封建迷信,判挂匾牌在大队罚站一天。 宋晚意怕她站久了脚疼,特意去供销社买了双棉鞋垫回来。 本以为只要站够一天,这事就结了。 谁知大清早好好走出去的人,到了傍晚,拉回来的就是浑身是血神智不清的了。 第54章 痴傻 李世尧围在担架旁,铁青着一张脸。 二房夫妻听见动静也出来了,李朝旭皱眉,只看过一眼就侧过身去,“弟妹怎么了?” “不晓得哪个杀千刀的害的!我就去队里烧个水的功夫,出来就这样了!” 郑丽琼忙不迭地去倒水,想要把顾蓉娇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宋晚意心都揪起来了,那血像是头部受伤流出来的,人体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脑袋。 这人下手有多狠,可见一斑。 “直接送去医院吧。”她提议,“咱们什么都不懂,別乱碰,当心造成二次伤害。” 郑丽琼不懂什么叫二次伤害,还傻愣愣地端着搪瓷盆杵在院子里。 宋晚意没心思解释,果断分配起任务来,“丽琼,你帮蓉娇找两身衣服带上。” “世尧兄,你和疏鸿抬担架去医院,路上一定小心些,別磕了碰了。” “朝旭,你在家安抚好爸妈。” 没曾想,喊出这句“爸妈”,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破例的。 等宋晚意意识到这点,李斯行已经站在东厢房门口望向这边了。 他蠕动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来不及说,只摆摆手让他们快走。 医院里,郑丽琼如坐针毡,眼睛更是死死盯着手术室。 “大嫂…蓉娇她…” “会没事的,许院长也在里面,蓉娇肯定会没事。” 李世尧垂头靠在休息椅上,声音阴沉不定,“明天我就回大队问,非要查出来是谁干的!” 顾蓉娇得罪过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没有监控,这事忽变得棘手。 宋晚意叹了口气,“不如等人醒了问问。” 怕就怕… 不一会,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为首的是许建国,他疲倦地冲几人笑了笑,然后跟李疏鸿打了个眼色。 “许院长,情况不太好,是么?” 宋晚意跟在李疏鸿身后,担忧地瞟了眼走廊尽头李世尧的身影。 许建国得了喘息的机会,接连叹气道,“没错,伤到了脑子,就怕…” 宋晚意哽了哽,“什么?院长但说无妨。” “就怕醒来后会痴傻,你也知道,这里的仪器水平不够高,她脑中有淤血,且脑神经破裂,如果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宋晚意还是被这个结果吓得险些跌坐在地。 脑中嗡响了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 李疏鸿伸手撑在她背后,同样为这个结果震惊,“如果去京市呢?院长有把握治好么?” “难。”许建国坦诚地摇摇头,“不瞒你们说,现在国家整体的医疗水准都上不去,像顾女士这种情况,除非能送出国医治,尚且能有一线希望。” 明明是七月天,宋晚意却觉遍体生寒。 明显下手的人是抱着杀不死也要废了顾蓉娇的心思。 而顾蓉娇落到这个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疏鸿,你说蓉娇醒来怎么办啊…” 李疏鸿被这句话问得心像是被针扎似的疼。 宋晚意向来是有主意的,面对毛巧慧,面对许乐川,她都能绝处逢生,一手牌打得惊人的漂亮。 唯独这次,她是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他说不出的难受,可出国…对李家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等蓉娇醒了看看吧,大不了,咱把她带去京市,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不是么。” 宋晚意眼眶酸涩,只要闭上眼,就全是顾蓉娇在公安局里见到她后手舞足蹈邀功的样子。 若真是因为她烧了竹林的契机,才让自己回来的话,她这条命就是顾蓉娇给的。 - 周震阳听说了这事,在大队上调查了三天,无果。 这三天里,王二娘也来过一次,不同于之前在局子里咄咄逼人的模样,她竟罕见地带了十个鸡蛋来。 李世尧摸着篮筐里光亮的蛋壳发神,“王二娘也是真心为着我们好吧。” 宋晚意听了直摇头,“为你们好就不会三番两次让你休了蓉娇。” 这番操作,在宋晚意眼中,倒更像是变态杀手折回来欣赏自己著作。 这个念头像烛芯火苗,在她心口越烧越旺。 可没有证据,她不敢轻易下定论。 这天下午,顾蓉娇醒了。 李世尧正给她换纱布,手刚碰到她头发,就被忽然睁开的一双圆溜溜的眼吓得后退了两步。 “蓉娇!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哦对对,叫医生来…” 李世尧手忙脚乱,明明想笑,却扯出个哭的表情来。 顾蓉娇却异常冷静,她先是在四周看了看,然后张开嗓子吼,“你谁啊!” 李世尧:??? “干嘛拿针扎我!”说着,她直接拔掉手背上吊水的针头,紧接着哭起来,“你想对我干什么?我娘呢?我娘怎么把我丢在这里啊呜呜呜…” 宋晚意打了饭来,刚走到病房门口,脸色突然变了变。 “大嫂!”李世尧像看到主心骨,惶然地跑过去站在她身后,“蓉娇这是怎么了?她怎么能不认得我呢。” “你先去把许院长叫来。” “哎,哎,好。” 顾蓉娇好奇地打量宋晚意,像是被她头上別的红卡子吸引了,便伸出手嚷嚷着要看。 “蓉娇?”宋晚意试探着唤她,“你还记得我吗?” “蓉娇?你叫蓉娇?” 她接过卡子,笑得淳朴无辜,不停地往自己后脑勺比划,“戴!要戴!蓉娇给我戴!” 谁知挥舞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头上伤口,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疼!蓉娇!我脑袋疼!呜呜,疼!” 许建国进来后,眉头皱出座小山丘。 “醒了?醒了就好。” 宋晚意松了口气,“人是醒了,可是…” 来的路上,许建国已经把顾蓉娇变痴傻的消息告诉了李世尧。 他脚底虚浮,扶着墙壁进来,好似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大嫂…蓉娇这辈子都这样了,是不是?” 宋晚意意外他这种反应,这种时候,身为丈夫的他,难道不应该做顾蓉娇最强硬的后盾,配合医疗积极治疗么。 她看了一眼同样面露不满的顾蓉娇,“不一定吧,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康复的可能。” 李世尧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可,可是万一好不了,怎么办?” 第55章 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就是有用 顾蓉娇瞪大了眼,冲李世尧吼道,“你瞎嚷嚷什么?!我娘呢!你把我娘叫来!” 许建国穿一身白大褂,他一靠近顾蓉娇,后者立刻安静了。 大抵是这个年代的人对医生都有股崇敬心理,许建国重新把吊水扎回她手背,她也没再挣扎。 “你生病了,得乖乖把这瓶水打完,不然你娘不给你炸油饼吃哦。” 顾蓉娇盯着针头,眼睛乌亮乌亮的,“有饼子吃?那…多久能打完?打完我娘就来了吗?” “有的,有糖馅儿的和肉馅儿的,你要吃哪种?” “吃糖的!糖的甜~” 许建国轻声一笑,从白褂子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来。 顾蓉娇得了糖吃,便躺在床上静静数着瓶子里的水滴。 宋晚意赞叹道,“还是许院长有办法。” “在医院时,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自然就有准备。” 李世尧摸着耳朵开口,“去了京市,蓉娇就能好么?” 许建国探究的目光在宋晚意脸上一扫而过,便晓得她没把聊天的话告诉李世尧。 简单解释后,他将两人领到病房外,“顾女士的娘,离这里远不远?” 李世尧点头,“在跳蹬村下面那个村子。” “那你跑一趟,把人带来看看,像这种情况,若是有从小到大的亲人陪同,能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没准能让她熟悉起来。” 这话像黑夜中的篝火,一下子燃起李世尧的希望。 待他走后,宋晚意不安地朝病房里扫了一眼。 “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只要这话是从医生口中说出来的,就是有用。”许建国意有所指地抖了两下眉毛,“有的时候,人就是需要这么点缥缈的希望。” “希望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宋晚意勉强挽起嘴角附和道,“原来如此,还是许院长想得周到。” 恐怕许建国刚才也注意到了李世尧心如死灰的状态,才会透出零星希望来稳住他。 李疏鸿说过,李世尧年轻冲动,但年轻的代价就是,承不住事。 顾蓉娇傻了,若他依旧立不起来,扛不起这一家子,今后李家怕是更如风雨飘零的浮萍。 李疏鸿远在部队,出了任何事,远水难救近火。 如此想着,宋晚意越发觉得,要去找李疏鸿谈一谈。 - 天刚暗下来,李斯行带着二房两口子也来了。 宋晚意瞥了眼三人身后,问道,“家里没人了?” “小周和小马帮忙守着你妈呢,我们来看看蓉娇,一会就走。” 郑丽琼将打包好的一盒子鲫鱼汤和茄饼递给她,问得小心翼翼,“听世尧说蓉娇不认得人了,是真的吗?” “嗯,但她刚睡下,你们该明儿白天再来的。” 李斯行嗦了两口旱烟,望望李朝旭,欲言又止。 没有李疏鸿和顾蓉娇在场,宋晚意面对这三个人总觉得有根隔阂卡在中间。 尴尬地说了几句话后,就僵持着沉默。 “那个,小周说,跳蹬村的人都想要朝旭去当书记。”终于,李斯行在袅袅烟雾中说了出来。 宋晚意怔了怔,对于李朝旭当选书记这件事,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 毕竟在她印象中,这个李朝旭,端得是一股文人墨客的斯文样。 郑丽琼眼中难得一见的欣慰和自豪,“他们说,朝旭哥念过书,为人正直,肯定能当好书记,大嫂…你怎么看?” “嗯,若有这个机会,就好好干吧。” 结合顾蓉娇变痴傻来看,李朝旭当书记,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更多的,她没心思去想,也没精力去揣测更久远以后的事。 当下局面,她又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 李朝旭得了准许,这才松了一直紧绷着的严峻表情。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长相更偏向柳安娴,清瘦高挑,怎么晒都晒不黑的肤色,倒是有几分像古时候的秀才公子哥儿。 他挑起眉毛端庄一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李斯行乐呵呵地跟着笑,蓄满烟灰的银嘴儿烟杆在石板上一磕。 “那成,一会咱回去就告诉小周,这书记,朝旭当了!” 郑丽琼心里跟着欢喜,心情好了做什么事都轻快,她自告奋勇地想要留下来照顾顾蓉娇。 晚上,病房里便只剩下妯娌三人。 郑丽琼看着床上微微打盹的顾蓉娇,心中五味杂陈。 “蓉娇刚嫁过来那会,咱俩谁看谁都不顺眼。”许是触景生情,她靠在床边坐下,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绪也跟着飘远。 “我家是耕读之家,不算富,但家中子女从来不会像大喇叭似的讲话,所以当年,我就觉得蓉娇身上一股子乡土味。” 宋晚意静静听着,偶尔递过去块茄饼,两人拿温水就着饼子,慢慢开启了一段尘封往事。 她们三个,顾蓉娇是最先嫁过来的,然后是郑丽琼,最后是宋晚意。 “后来,家中遭了变故,村里人见了都想来踩一脚,那段时间…多亏了她,她是个好人。” “我跟朝旭商量过了,要是蓉娇好不了,就接回家里去养着,现在他是书记,没人敢欺负咱家了。” 宋晚意搓着指尖残留的油渍细细琢磨她话里的可行性。 顾蓉娇这种病状,她在后世见过许多,无一例外没个十年八年好不了,更有甚者,直接痴傻一辈子。 一直住院是不现实的。 她下午想过,或许可以让顾蓉娇跟着她去京市,有更多医生照料,修养环境也不错,没准能好呢。 可…… “我和疏鸿肯定是要离开镇子的,到时候,家里的事几乎都要落到你肩上了,你,能行么?” 宋晚意担心的,便是郑丽琼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妹妹模样。 真遇到大事,她能行么? 乡下人行事大多嚣张无章法,不然也不会出现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俗话了。 什么法律,什么规章制度,真急红眼的时候,还不如锄头刀子好使。 郑丽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脖子几乎弯对折。 “不行也得行呀…都要一家人,难道还真像王二娘所说,让世尧把蓉娇休了不可?”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哐当”一声踢开。 第56章 去京市 宋晚意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铁饭盒丢出去。 在隔壁休息的李疏鸿闻声赶来,刚踏进病房,就看到李世尧委屈地捂着被拧得通红的耳朵。 宋晚意悄悄挪过去,用唇语向他解释,“顾蓉娇的娘。” 郑丽琼右边脸上留着道巴掌印,眼泪串线似的掉。 “我说呢!你李家打的什么算盘,大半夜把我叫过来,是打量我闺女人傻了,想要休了她给李世尧娶新媳妇啊!” 那妇人不过五十出头,眉黑肤黄,一个身子抵郑丽琼三个那么宽,行动举止孔武有力。 骂人起来中气十足。 郑丽琼张着嘴想解释,却被吴红霜机关枪似的语弹子挡回来。 “当初你家落魄成那样,我闺女有说过你们半句不好没有?!啊,现在发达了是吧?!听说住上新房子了,这就迫不及待要赶我闺女走了?!” “我告诉你!说破天去都没这个理!你李世尧敢娶别的女人,老娘天天去你家门口哭丧去!” 宋晚意耳膜被震得刺痛,连带着脑神经都木木的转不过弯来了。 她提高音量喊道,“婶子,你误会了,咱家没打算让蓉娇走!” “呸!老娘亲耳听到你两妯娌在谋划休了…” “不是的,我跟疏鸿打算过两天去京市的时候,带上蓉娇一块儿去那边医院再检查检查。” 吴红霜一肚子骂人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脖子挺得老长,“真的?你会这么好心?” 京市,那可是寻常乡民一辈子都去不到的地方,更别说去京市大医院治病了。 这李家大房两口子,会这么好心? 可她看宋晚意满脸诚恳,干净白皙的小脸上一双眼堪比湖水澄清。 语气莫名软了软,也不似刚才那样夹枪携棒了。 “你们别不是打什么鬼主意,想半道上把我闺女卖了吧?” 宋晚意笑盈盈地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哪能啊,卖人可是犯法的,婶子就放心吧,我和疏鸿肯定会守着蓉娇,不管京市的医院能不能治,我们都会给你发个话的。” “哪怕治不了,我们家都会养着蓉娇,万万不会休了她。” 吴红霜耸着肩膀,将信将疑地看了李疏鸿一眼。 当家男人没出面反驳,说明这事是李家拍了板的。 她冷静下来,为着面子上那股嚣张劲儿有台阶下,愣是又狠着态度说了几句警告的话。 李世尧憋得眼睛充血,血丝占据大半眼白。 他问李疏鸿,“大哥,大嫂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真愿意带蓉娇去京市?” “嗯,我们跟许院长商量过,不管结果怎样,总要去碰一碰的,顺利的话,后天就启程。” “那我也…” “你留在家里吧。”李疏鸿一把按在他肩上。 力度不大,却让李世尧无防备地倾泻了身子。 “朝旭当选了书记,后面几天家里有得忙,爸和丽琼肯定忙不过来,你腿脚快力气大,到时候多看着点。” 吴红霜在宋晚意一顿安抚下,气倒是不气了,而是趴在顾蓉娇手边开始哇哇地哭。 顾蓉娇睁着眼,时而好奇地看,时而陪着哭,就是不喊“娘”。 大概率她连吴红霜也忘了。 郑丽琼平白挨了一巴掌,打得她又恢复了以往胆怯如兔的样子,全程抿着嘴,半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如今的长途交通工具只有火车,想要买票,还要提交通行证等一系列手续。 李疏鸿在外跑了一天,最终决定隔天中午坐车去京市。 许建国受医院几个科长相邀,打算多留几天讨教脑科相关的国际病例长长见识。 他也乐得倾囊相授,当即就钻进医院里不出来了。 吴红霜长了心眼,偏要在李家住到顾蓉娇从京市回来。 李世尧没辙,丈母娘上门,他又不能真拿扫把将人扫出门去。 便腾出他跟顾蓉娇的屋子出来,自己去厨杂物间打地铺。 次日,风和日丽。 顾蓉娇被宋晚意牵着,一件花衣服穿在身上,活像放大版的年画娃娃。 “蓉娇,我们去哪?”她攥着把糖葫芦,偏偏只认宋晚意,还偏叫她蓉娇。 “去京市,那里有很多糖葫芦,你想不想去呀?” 宋晚意丝毫不觉得哄一个比自己还壮的女人有什么别扭违和的地方,反而捏紧声音,奶声奶气地告诉她在火车上要注意些什么。 顾蓉娇听一句点一下头,“娘去吗?” 亲娘吴红霜杵在门口,上下嘴皮子一番,两瓣瓜子皮就落到地上。 “还娘啥啊,没良心的,自己亲娘都不认识了!还指望等你养老,真是白眼狼一个!” 宋晚意瞪了她一眼,临走前不放心,又把郑丽琼拉到一边叮嘱了几句。 李疏鸿凑在她耳边安慰道,“昨天跟小周打过招呼了,他会帮忙留意家里边。” “嗯,我就是觉得,这个吴红霜,好像变了副嘴脸。” 要说在医院里,吴红霜给她的印象是担忧闺女的老母亲,为了闺女不被休敢单刀赴会以一敌众。 那么此时的吴红霜就是入了大宅院的懒惰版刘姥姥,一张嘴只会吃,四肢退化似的连个扫把都不会扶一下。 但愿让她留在李家,不是个错误才好。 进火车站时,检票的两个小姑娘盯着宋晚意直勾勾地看,时而交头接耳,说着仅两人才听得清的悄悄话。 李疏鸿提着两个编织袋,比对着站台号,“那两个姑娘是上次洪灾救回来的。” 闻言,宋晚意似乎真想起来被救回医院的那个晚上,在隔壁床位见过这两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其中一个短头发的抢先一步跑过来。 笑眯眯地问,“你是宋姐姐吧?我记得你,你跟关月姐是朋友!” 宋晚意嗯了一声。 “上次多谢关月姐的照料,可惜等我们出院后她已经走了,能不能拜托你,要是见到她了,替我们说声谢谢。” 宋晚意回过味来,八成是她们这样大包小包的,让两人误会是去找关月了。 她笑着应下,“我记下了,等我有机会见到她了,一定替你们转达。” 火车发出撕裂长鸣,顾蓉娇被吓了一跳,嚷嚷着不去了。 等把她哄到车上,才发现刚才慌乱之中,挤掉了一只鞋。 “蓉娇!不喜欢京市!要回家!回家找娘!” 偌大个姑娘在座位上哭成泪人,引得周围人侧目而视。 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妇人不耐烦地啧了几声。 “她是不是有疯病啊!有病就关在家里,带出来万一祸害了人怎么办!” 第57章 大妹子,你糊涂啊 跟她同行的汉子被李疏鸿周身严肃冷峻的气质吓得哆嗦,拿手薅那妇人的胳膊,示意她别讲了。 “你这软泥巴!看到个外人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没出息!” “你这婆娘,整个车厢就你嚷嚷!”男人被驳了脸面,立刻红着脖子呛声。 这一呛可不得了,刚被宋晚意哄着不哭的顾蓉娇突然站起身,握紧拳头就冲到那男人面前。 不由分说地抡到他脸上,同时怒骂道,“骂老婆!你算什么男人!软泥巴!” 她动作迅速,拳拳砸脸,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汉子两只眼睛已经肿成熊猫。 宋晚意暗叫不好,拉开顾蓉娇时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要赔偿多少票子。 她脑子转得快,估摸着这事不好善了,便偷偷扯李疏鸿的衣袖,示意他去找列车员。 就是不晓得李疏鸿出这趟门,身上是否还富余,总之自己就只有二十块钱了。 汉子只觉得整张脸都麻木了,“啊唷,列车员呢!这打人了不管管?!” 妇人嘴张得能塞进鸡蛋,支吾着问顾蓉娇,“你,你打他干啥?!” “他骂你!”顾蓉娇护崽母鸡似的张开手,“我爹也骂我娘!还打!我不让他骂你!” 宋晚意愣了愣,将她拉到身后,讪笑着给那对夫妻赔不是。 妇人不知是被顾蓉娇的话触动了还是怎么,反而没有刚开始的嫌弃烦躁。 只是不自然地挪开眼睛说道,“这…车上人多喃,你们…亲人多看着点,但她把我男人打成这样…” 宋晚意嗨了一声。 从小布口袋里翻翻找找,扒拉出三张一块的票子,“我们出门得急,家里也没多少剩余,这三块钱婶子收下,拿去给大哥买些鸡蛋猪肉的,补一补。” 汉子捂着眼睛哀嚎,透过指缝看到李疏鸿不在,胆子顿时膨胀得八尺高。 对着她脚边啐了一口,眼睛又红又肿,倒有几分神似辟邪门神。 他龇牙咧嘴道,“三块钱就把老子打发了?!我告诉你,没个三十五十的!这事说不过去!” 宋晚意突然嗫出丝泪花,“大哥,都怪我没看好我这弟妹,实不相瞒,这次我和我男人是带她去治病的,我们这全部身家也才十几块钱呢。” “家里再过阵就秋收了,要是弟妹的病治不好,家里少个人手不说,连地怕是都来不及顾。” 被泪沾湿的狐眼我见犹怜,一颦一瞥都是乡下女人身上没有的风情。 男人哽了声音,所有怒火像是被她眼角的两滴泪扑灭了似的。 妇人听说这三人遭遇这么惨,一时同情心跟着泛滥。 “好了好了,三块就三块,你跟你男人警觉着些,要是她路上再闹再打人,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宋晚意晕开笑,雨后梨花般娇人,“哎,谢谢婶子。” 一桩事就这么了了,等李疏鸿带着列车员回来,这边已恢复祥和之气。 他心思谨慎,愣是从汉子被打成木鱼的眼皮子底下,品出一丝不寻常来。 宋晚意背对着,没发现汉子眼中的轻浮跟玩味。 由于买的是硬座,晚上只能在位置上将就着打个盹。 好在李疏鸿买了四张票,两张椅子勉强能睡下两个人。 前头两日安然无恙,白天能在停靠的小站台下车透透风,晚上挤一挤倒也能睡。 最后一个晚上,顾蓉娇吃了药,没一会就打起了鼾声。 宋晚意困得不行,朦胧中只听见李疏鸿说去趟厕所,叫她警惕些。 没一会,一双手摸索着爬上她的腰。 “别闹。”她嘟囔着,拿手去推,“困得很。” 然而那手却越缠越紧,最后直接勒紧腰侧,将她死死困在怀里。 同时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凑在她耳后呼哧呼哧地喘着。 热浪扑打在脖后,激得宋晚意瞬间就清醒了。 李疏鸿才不会这样毛手毛脚! “你是…” “嘘-” 蒲扇般的手掌压在宋晚意嘴上,将她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小美人,别叫,让车上人都晓得你跟老子睡了是不是?”汉子笑起来,眼角的褶皱堆成山,“老子守了两天,才得了这么个机会,就让老子亲一下,好不好?” “你说你只有十几块钱,老子也认了,那总要从其他地方补偿,是不是啊?” 在他的认知里,女人被别的男人侮辱惦记,肯定会由衷地感到羞耻。 他先发制人,出言恐吓宋晚意,定然能将她吓唬得乖乖听话。 如此想着,手上动作也愈发嚣张,直接撩起她衬衣衣摆,想要解下扣子满足憋了三日的欲望。 这小婊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带劲,比家里那个黄皮肥腰的母老虎好多了! 然而不等他摸到衣扣,手指就被宋晚意握住。 “哎哟,你也想是不是?小骚…” “嘎-” 骨头断裂的脆响恰被火车进隧道的声音掩盖,接着是钻心的痛。 汉子没忍住惨叫一声,直接滚落到椅子底下,捧着焉巴巴垂下来的两只手指嘶啊嘶啊地抽气。 李疏鸿从厕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冷汗吓得染了半个脊背。 “怎么了?” “这个人想占我便宜。”宋晚意不紧不慢道,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被我扳断了手。” 末了,她痴痴笑开,车厢里只剩一盏夜灯,因此那笑更像迷雾中的野茉莉,淡而不俗。 “我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李疏鸿,咱们怕是要赔很多钱了。” 李疏鸿愕然,他给宋晚意的印象是很缺钱么?现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赔很多钱。 看来自己确实应该好好工作,赚钱升官,给晚意不怕闯祸的底气! 火车出了隧道,那汉子的嚎叫声被放大,没几秒,就吵醒了一车厢的人。 “咋了这是?大半夜不睡觉嚎什么嚎?!” “去,把列车员喊来,又是这几个人!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跟这几个人一辆车!” “哎,那女的怎么衣冠不整的,该不会是…” 随着议论声渐大,众人都从瞌睡被吵醒的气急败坏变成对吃瓜的调侃。 说到最后,临近宋晚意座位的一个妇女咳了两下,像是早就料到这事会发生似的,悠哉悠哉开口,“嘿,这两天我早看他俩眉来眼去的了。” “这是偷情被男人逮着了吧?啧啧,大妹子,你糊涂啊,你看看你男人哪点比不上他?” 第58章 我妻子跟我恩爱有加 宋晚意动也不动,目光紧紧追随着去擒拿那汉子的李疏鸿。 语气里满是理所应当的自豪,“确实比不上。” 汉子的媳妇儿姓杨,前两日龃龉化解之后,跟宋晚意处得挺不错。 从她口中得知,两人成婚四年,却依旧无儿无女,婆家对自己印象极差,丈夫典型窝里横。 顾蓉娇砸的那几拳,竟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向着她说话。 杨勤琳在座位上醒了会瞌睡,被人推嚷着怂到宋晚意面前。 刚才拱火的妇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笑道,“杨嫂哎,你还睡得着觉?你男人都被勾走了!” 杨勤琳一双眼在宋晚意和她男人之间来回穿梭。 然后咽了咽口水,“不会,宋妹子看不上我男人。” 不是她自谦,宋晚意气质斐然,跟挂历上的美人似的,肤若凝脂,体态怡人,端的是富贵人家出身。 她男人算个啥,皮黄肉糙,站起来跟宋妹子一般高,一笑眼角还打褶。 宋晚意轻飘飘地落了个眼神到拱火人的身上,嗤笑道,“人家正经媳妇儿都不信,你在这指点江山做什么?” “这三日我一直背对着坐,你哪只眼睛看我跟他眉来眼去了?怕不是你自己吧?” 那妇人眉毛一抬,在额角折成道对勾,气势汹汹地喷唾沫星子,“我呸!老娘话都没跟他说过!” 李疏鸿扭着那汉子路过,眼底冰霜凝结,“照你这么说,我妻子也未曾跟他说过话,要么婶儿跟我去找列车员充当我妻子“勾引”人的证人,要么,请立刻跟她道歉。” “道歉?!”妇人扯开嘴笑,“道什么歉?可长见识了,现在说两句话还要道歉,往后人人都当哑巴好了!” “当然是当众诽谤,诋毁我妻子名誉的歉了。” 李疏鸿脊梁挺得如松柏,不卑不亢地注视着那妇人。 而汉子在他手中宛如只垂死挣扎的水鸭,此时也因为手指上断骨之痛消了声音,软塌塌地搭拉下脖子。 “诽什么谤?这就算…” “我妻子为人纯善,跟我更是恩爱有加,婶子三言两语就泼了我妻子一身脏水,往后传了出去,我妻子要怎么做人?” 李疏鸿微不可见地扬起唇角,“所以,这歉,婶子必须道。” “若是不道,我们大可以招停火车去局子里翻翻法律,不过到时候耽误了整车人的时间,婶子要道歉的,可就不止我们夫妻俩了。” 宋晚意听得心花怒放,若不是为着配合李疏鸿震慑人的气氛,她保不齐会乐出声。 只是这会,她只能佯装出淡定,附和着点头。 其余人本抱着这热闹能多看一眼就多看的心态,没曾想就几句话的功夫,战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被迫站队后立刻拿出统一战线的姿态来。 那个男人说,“道歉,是该道,我要是个女人肯定也不会跟这种男人偷腥啊!眼瞎么我!” 这个女人道,“没凭没据的话也敢说,真不怕烂舌头,让道歉还好,我听说大城市里污蔑人的,可要罚款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那妇人说得面色通红。 最后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对不住。 杨勤琳站在宋晚意后头,不安地拉住她衣角,“宋妹子,这事…你们想怎么了?” “当然按法律来了,他猥亵我,要不是我没睡死,就让他得逞了,杨嫂,你不会想要我算了?” “不是……哎,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也是带我男人去京市看病的,出门前公婆让我再三保证一定完整个儿地将人带回去…” 宋晚意顺着椅背往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疏鸿手中那只濒临咽气的鸭子。 当男人真好啊,在家靠亲娘,出门靠媳妇。 惹了弥天大祸,都还有人帮着求情。 “我不是警察,这事我说了不算,如果嫂子怕公婆为难,就让她来找我。” 杨勤琳晓得再求下去只会讨人嫌,悻悻闭上嘴后悄悄瞥向李疏鸿。 晚间巡逻的列车员心态也懒散,本打算一笔带过,谁知看了李疏鸿的工作证后,立刻绷直了身体,将人带去休息餐车议事。 等他再出来,众人屏息凝神,彼此心照不宣地朝他身后瞧。 只见列车员恭敬地向他颔首鞠躬,笑盈盈地保证一定会加大巡查力度,把犯罪概率降到最低。 “李疏鸿!”宋晚意冲他招手,踩着车厢过道昏暗的光线跑向他。 “怎么样了?” “解决了,列车员说,等车到了京市,就送给当地公安局处理。” 他心疼她因困意泛红的眼角,轻轻将她耳边碎发捋顺,“还早呢,要临近中午才到,我守着你再睡一会。” 宋晚意笑得满足,等坐下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丝毫不避讳地锁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呀,那小理论一套套的,我还以为又是一场唇枪舌战呢!” 她轻靠在李疏鸿肩上,学着他怼人的样子演绎了几句。 杨勤琳透过椅子缝隙看到小两口蜜里调油般说闹,心中划过一抹酸楚。 要不是家道中落,她怎么会嫁给现在这个男人?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背上的旧伤摩擦在椅背上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段囚牢般的低贱不堪的婚姻。 - 顾蓉娇一觉睡到天亮,她指着车窗外高耸的几个烟囱,兴奋得趴在窗沿上拍手。 “蓉娇!你看!大圈圈!呛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烟囱顶吐出几个又黑又浓的烟圈。 宋晚意耐心解释,“那是发电厂的烟囱,吐出来的烟圈圈会变成水雾,不呛人。” 李疏鸿对宋晚意的学识已然见怪不怪。 他指尖落在小桌面上,有序地敲打着,“再有十几分钟就该到了,咱们先去公安局做登记,再去医院附近找个住处。” “嗯,都听你的。” 火车进站轰鸣声吵得顾蓉娇捂起耳朵,宋晚意满怀期翼地凑在窗边看外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京市,再等个四十几年,这里会通动车地铁,头顶会有飞机留下的轨线。 而这几十年飞速发展时期,必然会留下她宋晚意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59章 打了个擦边球 大城市的公安局办事效率快到令人嗔舌。 宋晚意一杯茶水还未见底,一个穿警服的短发姑娘已经端着份文件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是宋女士吧?这份认罪文件你看看,没问题就可以签个字走了。” 文件是那汉子的认罪自述,包括猥亵宋晚意的动机和过程都写得明明白白。 判定拘留半个月,罚款五块当作精神损失费的赔偿。 落款是朱孝。 名字一听就不孝。 杨勤琳跟在李疏鸿身后从审问室出来,在跟宋晚意目光汇聚的瞬间,艰难地扯出道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出了公安局,宋晚意惋惜道,“我看杨嫂本性是个通情达理的,摊上这么个男人,下半辈子估计够呛。” 李疏鸿将手续备份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她是被她亲娘卖给朱家的,人各有命,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宋晚意吁出口气,悠悠地扫视了一圈道路两旁的环境。 “也是。” 她的路最终能走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但她一定尽所能,把这条路修得漂亮些。 人力三轮在这个时代风靡盛行,坐起来两边通风,车把式上的小铃铛拨起来清脆悦耳。 顾蓉娇欢喜得咯咯笑,成年女人的体态配上三岁小儿的行为,惹得车夫不停地侧耳打量。 在到达旅馆时,他终于忍不住问,“这闺女脑子不灵光吧?” 宋晚意点头,“出了点事,我们夫妻就是带她来看病的。” “嘶~不就是疯病么,我瞧着跟南苑胡同口那个丫头的差不多,听说傻了四五年了,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好得跟正常人一样,你们夫妻要是有心,可以去打听打听。” 两人对视一眼,问清楚南苑胡同的位置后,多付了两分车钱当作谢礼。 李疏鸿订了两间房,旅馆老板一听三人是外地口音,不免多了几分傲气,招待上更是肉眼可见的冷漠。 顾蓉娇撅嘴吐槽,“不喜欢这个婶婶!凶!蓉娇,我不要在这里睡!” 老板飞了个白眼,继续守着收音机听新闻,“不住就出去,我还怕你这个傻子把我房间的东西弄坏了呢!” 宋晚意撸起袖子就打算怼回去,气势提到胸口,手腕倏地被李疏鸿拉住。 他摇了摇头,声音小而沉,“这附近就一家旅馆,将就将就,明天去了医院再换。” 下午没事做,宋晚意想起车站里两个姑娘拜托自己的事,便想着给关月写封回信。 信的最后,她突然灵光一闪,不抱希望地将顾蓉娇的情况粗略写下,询问关月是否听过这种病例。 中医历史悠久,比起才引进国内不久的西医,她坚信老祖宗的诊病手段才更适合中国宝宝。 京市隶属北方,夏季较南方炎热多雨。 宋晚意上一世在北京待得久,深知这边的气候变化。 信刚塞进信封,窗外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顾蓉娇坐在床上晃腿,带着床脚吱呀呀地响。 “蓉娇!淋雨咯淋雨咯!”她指着门外被暴雨浇透的李疏鸿笑。 宋晚意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就说忘了什么事儿似的,原来是李疏鸿出门买饭时她忘了提醒他回来时带把伞。 望着下巴棱角上不断滴水的李疏鸿,她愧疚又自责,慌忙从编织袋里翻出毛巾递给他。 “夏日的雨都下不久,怎么没躲一躲再回来?” 李疏鸿抹掉脸上的水渍,无所谓地笑了笑,“都临近门口了,怕再等一会饭菜就凉了。” 被他挡在胸前的铁饭盒上水珠似鱼线往下掉,掀开盖,满满一盒红烧肉并未沾水。 顾蓉娇吃得不亦乐乎,宋晚意叮嘱她乖乖留在屋子里吃,别乱跑。 然后去了隔壁房间给李疏鸿擦头发。 “那个车夫说的南苑胡同,咱们还是去问问吧?” “嗯。” 李疏鸿坐在床边,额头比齐站着给他擦发间水的宋晚意的胸口,喉头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偷偷深吸了两口她身上特有的茉莉香,心情在大草原上跑马似的愉悦。 “那也要先给你检查了再去。” 宋晚意没来由地僵了动作,几秒钟后,尴尬地找场子,“万一,查不出来什么呢?” “查出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咱们都配合医生治疗,要是查不出来…”李疏鸿也分开心思,喃喃着最不想面对的一种可能。 “那,我就陪你走遍南北,什么神医道士,我都陪你试一试。” 宋晚意被他虔诚的语气逗笑,毛巾耷在头顶,调皮地掐起一块腮肉作势要用力。 “李同志,严打封建迷信,你知法犯法耶。” 她许久没笑得这样畅快明媚,好似将一身伪装的皮囊剥下,在他面前放肆地自在了一回。 梨涡中酿了两盏醇香女儿红,只是闻着,就渐渐有了醉意。 他眼底情欲肆起,顺着她柔软腰肢揽上一圈,然后将人搂在腿上。 “晚意…” 炽热呼吸钻进宋晚意胸前那片衣料,沁透到皮肤上,像沾了水渍似的粘着烫。 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下意识松开捏他腮帮的手,却被误以为是想要逃离。 李疏鸿仰起头,眼底红得吓人,连声音都哑了:“晚意,别拒绝我,好不好。” 罢了,宋晚意心中的堤防破了个洞,倾盆心事长了腿似的往外逃。 他双唇冰凉,烙在锁骨处,奇迹般地熨出个滚烫吻痕。 “哒哒哒-” 急促敲门声打断屋内刚刚升起的迤逦。 “蓉娇!我想喝水!” 顾蓉娇可怜巴巴杵在门外,她农活干得多,力气大,此时智力宛如三岁小儿,下手也没个轻重。 门闩险些被震掉,惹得走廊尽头三家人纷纷钻出半个头看热闹。 旅馆老板站在楼梯口咒骂:“要死啊!我这是陈年的梨花木,金贵着咧!打坏了你赔得起不啰?!” 李疏鸿嘴唇都咬白了。 轻缓片刻,他起身拉开门朝楼梯走去。 宋晚意只觉头顶跑过一群羊驼… 摸摸胸前被吸出的两团红晕,那股新鲜刺激的禁忌感挥之不去。 得,打了个擦边球。 顾蓉娇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闯祸了,不然刚刚那个大哥怎么出去的时候黑着脸呢。 她小心翼翼拧着衣服上的牡丹花刺绣问:“蓉娇,我是不是不乖了?你和大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第60章 他不喘气就死了 宋晚意哭笑不得,她三两下将散落的头发拢好,去牵起顾蓉娇往屋里走。 “怎么会呢,不过下次蓉娇动作要轻一些,好不好?不能吵着别人休息呢。” “嗯,只要不丢我,我就不吵。” 顾蓉娇那点小心思如昙花一现,前脚踏进屋子,后脚就消散了。 等李疏鸿回来,她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盹。 小夫妻隔着门眺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看雨已经停了,下午你要出去逛逛么?” 宋晚意耳垂上的绯色还顽强留着,她瞥了眼呼呼大睡的顾蓉娇,“算了吧,坐了三四天的火车,下午就歇一歇。” 反正有的是时间,应该也不差这班半天。 “那好,我下午去医院排个号,许院长说,市医院的专家每日限诊。” 宋晚意眼睛清透无辜,那瞳仁底下跟藏着钩子似的撩拨人:“那你路上可得买把伞,別回来又淋湿了。” - 倘若去了一个地方,没多少人会想象它几十年前或者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吧。 七零末尾的京市医院,旁边紧挨露天菜市,黄包车川流不息。 “原来京市是这样的。”宋晚意打心眼里好奇。 李疏鸿护在她身侧,以防被突然窜出的人力车撞到,“嗯,京市算是国内发展数一数二的了。” 还有个海市呢,宋晚意偷偷想。 真不知道再过三十年,李疏鸿见到飞速发展后的中国,是什么心情。 顾蓉娇捧着油条吃得眼皮子上都沾了油星,进脑科仪器室检查时,愣是扳着门口哇哇地哭了几嗓子。 宋晚意排在她后边,亲眼瞧见摆弄仪器的医生面露难色。 她忍了忍,瞥到白大褂上别着的工作牌上写着曾医生。 忐忑开口,“曾医生,请问是,是不好办吗?” “她是不是脑子受过伤?”曾昌顺按掉机器按钮,头也不抬,“这种情况之前遇到过两例,想要痊愈的概率很低,你是她家属吧?” 宋晚意声线忽然陡了两个弯,“是,我是她大嫂。” “那回去可要注意了,这种情况不排除脑损伤,而脑损伤不可逆,只能靠药物维持不恶化。” 曾昌顺轻笑,抬起眼皮瞭了她一眼,“你也要打ct?你们家都是组团来查脑子的么?” 话好像没毛病,就是听起来怪不舒服的。 宋晚意唇角绷成线,“就当个体检了。” “行吧,打完ct后,一周后来取报告。” 也怨不得要等这么久,条件有限,宋晚意闻着仪器里传来的机油味,突然想起上一世体检的经历来。 记不清是哪任前男友加班,她头疼欲裂,最后也只能强撑着身子自己打车去医院。 至始至终,那个男人从未出现。 打完ct后或许是起身起猛了,宋晚意脑中似放了辆风车吱呀呀地转,要不是扶着墙,她铁定摔个狗吃屎。 李疏鸿在门口接住她,浓浓担忧不加掩饰,“又头疼了?” “没有,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 顾蓉娇在椅子上啃包子,闻言将衣服裤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摸出两块山楂片。 “蓉娇,吃糖!” 酸溜溜的山楂片在舌尖化开,宋晚意想起曾昌顺的话,心里头更酸。 她一字不差地同李疏鸿说,末了,她问,“如果真好不了,世尧和蓉娇两口子,就是我这个大嫂亏欠了他们的。” “他要是想离婚,我就养着蓉娇,要是不离,我就找个心善的保姆伺候着。” 李疏鸿幽幽呼出口气,“结果没出,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从医院出来,宋晚意兴致缺缺,顺道去邮政局把回给关月的信寄了,才有心思去国营食堂打饭吃。 她闷着头排队,前头一个穿条纹衫的男人边走边磕花生米,轮到他时,八成是过于兴奋,没留意脚下撒落的油渍。 “啪-” 饭盒里的米粥反扣在胸口,新鲜出锅的精米红薯粥,沥青似扒的在皮肤上。 “嘶-烫!咳咳…咳咳…”男人忽然变了脸色,黄浊的眼睛瞪成豌豆大,双手死死掐住脖子。 “救…咳咳…” 周围“哗啦”一声乱成一团,打了饭的没打饭的全部蜂拥结对包围起来。 掌勺的厨师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见状吓得声音都劈了叉,“给他拍背!快!不然该噎死了!” 话音刚落,人群里冲出个瘦高白净穿背带裤的青年,他把男人翻了个面,手掌贴紧颈后,由下向上顺气。 然而男人已经止不住翻白眼,刚才还扑腾的双手已如断线木偶,无规律地随着拍打抽动。 宋晚意喊了一声,“抱起来,环住他肋骨心窝处,拿拳头用力压!” 青年愣了半秒,脖子根憋得通红。 李疏鸿牵紧她的手,垂首在她耳边说了句,“过来。” 当兵人用力精准,加上宋晚意指导到位,在李疏鸿抱着男人第五次尝试后,卡在他喉咙里的花生米炮弹似的弹射出来。 青年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是海式手技!” 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急救法,名字没这么高大上时,被人们俗称海式手技。 宋晚意倒是记不清是海姆里克多久发明的了,看这青年的反应,八成在这个年代已经流传进来了。 她泛泛一笑,“原来叫这个名字呢。” 青年困惑地挠了挠头,“你不知道?” “从书上看了个类似的,人命关天,谁还管他叫什么。”宋晚意说得云淡风轻,却越来越佩服自己扯谎的本事了。 她淡淡打量青年,“既然你知道,刚才怎么没用这套方法救人?” “我上个月才听我老师说,这不是头回遇到,脑子短路了么。” 青年悻悻挪到李疏鸿身后,面上闪过几分赧然,“他好像能喘气了。” 李疏鸿扯过男人的衣角擦干净手指,“不喘气就死了。” 青年:…… 顾蓉娇在一边静静看,察觉到刚才紧张肃严的气氛散去,她才敢开口。 “蓉娇,可以吃肉肉了吗?” 成年女人的身型和音色,说出的话和神态却像个小孩子。 青年缩拢脖子,悄悄后退了两步。 肩上却“啪嗒”一下,按上只手。 “你小子,躲这里干嘛?!” 第61章 冤家路不窄,你俩八成是缘分 宋晚意被熟悉的音色勾得微微侧目,不看还好,看了连饭都没胃口吃了! 许乐川一身蓝底银竹纹的唐装穿得笔挺,混在工人与病人交杂的食堂里,格外引人注目。 宋晚意脑子里飞快闪过三个字:显眼包! 青年做惊吓状,回头向他胸口垂了一拳:“看这边出事了过来救人,让你多等我一会都不愿意?!” 许乐川端出一副斯文刚正的样子,蜷手在嘴边咳了咳。 抬眼一瞬,跟宋晚意打了个照面。 他咯噔一下,偷摸着打量了一下周围,偏偏漏看了人群中央蹲下身检查被花生噎到的男人的李疏鸿。 气焰顿时涨了两个度,声音也自信了:“你救人?你学的又不是医学。” 青年眼神光唰唰地削过去:“常识救人呗!喏,那边那个女子,就是她指导救的。” 宋晚意不想跟许乐川再沾上关联,在跟他对视后果断牵起顾蓉娇往另一个窗口走。 许乐川大概能确定她就是一个人来的。 紧跟着冷笑一声,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了。 “你说那个穿粉衣服的女人?呵,她懂个屁!” “许哥,你这话说的,你认识她?” “岂止认识,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青年望望宋晚意挤进人群的背影,又看看许乐川怒火焚烧的眼神,“噗嗤”一下乐了。 “我看你这冤家不路窄,你俩八成是缘分,不然你从泸市跑来京市,她也这么恰好来了?况且京市食堂有好几十个,怎么偏偏在同一个食堂碰见了?” 许乐川脑子里尽是王周绪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挖掘报告,以及文物部以他“态度不端”的由头将他辞退的场景。 他来京市,是想求姨夫通融通融再给自己谋条出路。 宋晚意来做什么? “许哥?”青年贴了冷屁股,不满地吐槽,“饭是你约我吃的,怎么现在看着个女人就被人摄魂了咋的?” 许乐川眉间不耐显而易见:“吃吃!换个食堂吃去!” 只是心底莫名被他刚才的“缘分论”激起一片水花。 李疏鸿没来,是了,他应该回部队去了。 那宋晚意同他天远地远,出了什么事,李疏鸿还能飞回来不成? 被救的男人巴巴地跟在李疏鸿身后,面对顾蓉娇坐下。 “哎哟,可多谢你们了~”他喜滋滋地将一碟粉蒸排骨和蹄花汤推到桌中间,“我多打了两个菜,大家趁热吃!” 宋晚意看他精神头不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这么豁达,竟也来了兴趣。 “往后走路别吃花生米了,这还好让我们碰见,多危险啊。” “是,是,这不是心里头高兴嘛。”男人神秘一笑,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我看你们不像本地人?” 李疏鸿闷声道:“来京市看病的。” 男人哦了一声,对这个精神抖擞,行为举止都规范有矩的男人分外好奇。 “那你们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蓉市下面的一个小镇子,平时在队里农作挣挣公分。” 这话别人大概会被糊弄过去,柳梦白活了半辈子,识人眼光早就练得毒辣。 且不说这个男人了,他对面端坐着不发一语只管吃饭的女人,那身富贵机灵气,就不是单纯的乡下人能有的。 于是他端了端眼镜角,耸起身子向着三人,尽量压低了声音说,“你俩是不是读过书?当过知青什么的?” “我偷摸着给你俩透个信儿,咱国家的高考,要恢复了。你俩要是有想法,这两个月就抓紧学一学。” 宋晚意夹着排骨,差点手滑甩他碗里去。 恢复高考,约莫是在1977年十月,也怪她,前世历史没学得精,仅有的部分知识都还是考古时自学的。 所以当时穿越过来,压根没想到高考这茬。 这么说,那些个市的领导都赶到京市开会,不会就是为着商讨高考的事儿吧。 她顿了顿,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咋知道的?” “我么…”柳梦白作势虚空捋了两把压根不存在的胡须,“以前办过学堂,今后,就是京大的聘用教授。” “你们叫我柳梦白即可,柳教授也行,再不济,梦白师傅也是可以滴~” 顾蓉娇“咿”了一声。 眼底嫌弃之色暴露无遗,“这个肉肉不辣!不好吃!” 她额上仍贴着膏药,柳梦白看在眼里,暗暗揣度这三人的关系。 宋晚意将猪蹄放在炒肉碗里裹了个面儿,皮上立刻沾满辣酱。 她笑着回柳梦白,“我们夫妻虽然小时候读过两年书,但过太久,早早就忘了。况且家中农事也忙,考大学这事…就先不考虑了。” 柳梦白咋舌,短圆的指节敲在桌面,“要不再想想呢,这可是全国首届,哪怕读完出来分配工作,也比你们干农活轻松啊。” 李疏鸿撩起眼尾剐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道,“我们夫妻都去念书了,这二十出头的娃娃,教授替我们带吗?” 说的便是嗦猪蹄嗦得正卖力的顾蓉娇。 宋晚意只能垂下头假装吃饭来掩饰眼底憋不住的笑意。 念大学,起码她现在没这个打算。 不说这时候教育水准有多高吧,至少在考古方面,她目前的能力,已经能当半个教授了。 柳梦白嗔了两声,负气捧着碗刨饭。 结果没吃两口,又弱弱提醒道,“那这事,你们可不准说出去!要不是看在你俩救了我的份上,我才不会说。” 宋晚意觉得这个柳教授,像极了射雕英雄传里那个跳脱自在的老顽童。 她同李疏鸿打了个眼色,轻声一笑,“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 饭后,宋晚意想去文物局报道,顺便看看这个年代文物局是个什么模样。 顾蓉娇吃足喝饱,便吵着要睡觉,哪管什么文物局不文物局的。 两人没辙,只好分开行动,李疏鸿将身上揣的票子都给了宋晚意,让她回去时找个靠谱的黄包车,別瞎逛。 若是以前那个怯弱胆小的宋晚意,他铁定放心不下,可站在面前这个,他没理由地信任。 文物局在东区,等宋晚意从车上下来,才恍惚揣测出,这大概就是故宫博物馆的雏形。 门卫是个戴瓜皮帽的大爷,收音机里一曲京剧听得频频晃头。 “大爷,大爷!” “哎?”蒋涛浅浅看了眼门卫室外穿着朴素的女子,然后又闭上眼打拍子,“闲人不入!” 第62章 什么狗血剧本 收音机很老了,音质频频闪出火花爆破声,戏腔断断续续。 蒋涛一巴掌拍在天线头上,二郎腿从窗台放下,见宋晚意还杵着不走,火气一下从收音机转到她身上。 “没听见吗?这里不让闲人进!滚滚滚,别挡着信号了!” 宋晚意忍着脾气,从包里摸出那封举荐信给他看,“我是来报道的,这里还有文物局的戳…” “戳什么戳?咱这不招人!” 蒋涛一把拉拢窗玻璃,“快走!别吵着领导们午休!” 骂骂咧咧的低斥从窗缝泄出来,没多久,收音机就妥妥罢工了。 宋晚意碰一鼻子灰,文物局大门被铁门围起来,她总不能翻进去吧。 思前想后,她决定来个守株待兔,在门口蹲到里边领导下班出现。 她大可以揪着门卫吵一架,惹来局里领导当面验证她说的话是否真实。 可那样对她今后立人设大不利,搞不清局势前,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装兔子,暗中观察,以柔搏关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日头从云层飘出来烤人时,许乐川双手揣兜悠哉悠哉地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 一眼便瞧中蹲在路边无聊得画圈圈的宋晚意。 他先是警惕地在周围盼了盼,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宋晚意是一个人来的了。 口哨吹得山路十八弯。 “哟,这不是宋老师么?” “怎么有空来京市,难不成京市也有文物让你挖啊?” 酸溜溜的口气,搭配上他吊儿郎当不屑的神情。 再有修养的人都会忍不住上去给他一拳。 宋晚意抿起唇角,干脆挪了个位置。 许乐川来京市的目的,她拿头发丝猜都能猜到。 见自己一腔热血受冷落,许乐川也倔,那股好胜心成功被激起。 便拿脚尖把宋晚意画的圈都擦乱,“熟人见面怎么不问候一下啊宋老师?你是不是想进去?你求我呗,我带你进去啊!” 宋晚意被他鞋底溅起的土灰迷了一脸。 呛声站起,“问候什么?问候你被蛇咬的腿是不是还健在么?!” 被蛇咬这事,王周绪也写进了报告里,惹得他姨夫当天就打了公用电话来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 简直是能写进许乐川人生历练的十大黑历史之一。 他涨红着脸,同时余光不停地注意周围是否有人经过听见宋晚意的话。 “看来恢复得不错。”宋晚意冷冷凝视,“早知道该拖久一点救你,让你多躺两个月。” 许乐川立刻炸毛,“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告…” “告啊!现在就进去告!真是出门忘看老黄历,碰一脸晦气!” “好!好!你给我等着!” 许乐川脾气泄了洪,脑子里唯一的打算,就是要让宋晚意诚服在他脚边道歉! 自在高傲了二十几年,要不是宋晚意这女人,他下半辈子顺风顺水,哪里用得着千里迢迢跑来京市求人! 他几步冲到门卫室外面,一脚踹在钥匙上,“开门啊!死了不是?!不认得我了?!” 蒋涛在里面吓了个哆嗦,听声音就晓得,是许领导那个目中无人又嚣张横行的外甥。 他小心翼翼地递出去把钥匙,“没听见呢,我这修收音机,你从外面开门。” 许是蒋涛毕恭毕敬地态度缓和了许乐川的满足欲,他得意洋洋地将钥匙套在指间绕啊绕。 冲宋晚意挑衅一笑,“有本事你就在这等着,別害怕得跑了!” 宋晚意点头,“我就在这守着。” 铁门被踹得叮当响,蒋涛在里头听得惊心胆战,这门怪老的嘞,踹坏了他没好果子吃咧。 可他万万不敢出去跟许乐川直面刚,因此,又积累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 宋晚意被骄阳晒得整个人都冒热气,要不是许乐川横插一脚,估计她还真没什么耐性蹲在角落晒一下午。 半拉小时后,从文物局里跑出个马尾辫小姑娘。 她朝宋晚意挥手,酒窝在圆圆的脸上莫名讨喜,“你是宋晚意?跳蹬村来的?” “嗯,是我。” 小姑娘笑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你跟我进来。” 错身进去时,蒋涛理亏地埋下头不晓得在摆弄什么。 见宋晚意多看了门卫室几眼,小姑娘立刻靠近她嘀咕。 “蒋老是之前从古董店退休下来的前辈,性子傲了点,是不是他为难你了?” “没有的事,我也刚到不久,就在外面等了会。” 切忌交浅言深,尤其是跟不熟悉的人背后嚼舌根,这是大忌。 宋晚意笑得坦然,唇角微微向上勾起,美得端庄大气。 小姑娘看模样也就十八九岁出头,正是爱美的年纪。 她看得愣了两秒,然后由衷感叹,“宋姐姐,你好漂亮!蓉市那边的女子,都生得这样好看吗?” 宋晚意笑意更浓,思绪飘到上世网上冲浪时看到的一个贴,说为什么川渝姑娘皮肤总是白净透彻,有个原因解释,那边紫外线弱,气候宜人。 自然是把原身养得白娇香嫩的。 目光落到小姑娘兴奋着弯起的眼角,南方人跟北方人,好像确实从外表就能看出差异。 “我们那边四季温和,日头也不晒,到处都是山野树木,或许太阳晒得少了,就这样了吧。” 她抬脚迈过阶梯,安慰道,“你还小吧?像你这样穿得干净整洁,其实也很漂亮了。” 小姑娘撅起嘴,捧着自己黄幽幽的脸蛋直叹气,“宋姐姐你快别安慰我了,我家里有镜子,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 文物局仅一层楼高,这个时候还没对外开放,单纯作为文物收藏室用。 穿过空荡大厅,行过三十米长的走廊,小姑娘带她停在一件办公室门口。 “许副在里面,你进去就行,不过…他外甥好像也在里面,那人怪不正经,你自己多注意。” 宋晚意道了谢,许副…难道是许乐川的姨夫?这是个什么狗血剧本。 接待她的,竟然是许乐川姨夫?! 不情愿地敲开门,只见一台红楠木削成的案桌旁坐着个西装革履,精瘦斯文的男人。 许乐川坐在他旁边,乐滋滋地双手抱胸冲她比了个缝嘴的动作。 “你就是宋晚意?”许时茂稳坐如钟,丝毫没有起身问候的意思。 第63章 我看她不简单得很 宋晚意只点了点下巴,既不畏惧也不腼腆,甚至眼角还带着浅浅笑意,“我是。” “坐吧。” 许时茂对她的反应倍感新鲜,听许乐川说起时,他只当宋晚意跟广大村姑无异,或许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粗鄙妇人,或许是泼辣不讲理目不识丁的怯懦女子。 本以为她只身前往京市报到,会自卑文物局的高雅庄严,甚至会怕得挪不动脚。 哪晓得,她能挺直了腰杆站在面前,自信坦荡地介绍自己。 放置在案桌前的那把椅子也极有讲究。 许时茂坐在上位,许乐川居于他右手边,而空着的,则是下位。 宋晚意但笑不语,把举荐信展开铺在桌面上,轻推到许时茂眼皮子底下。 “这是信,我今天是来报到的,不知道……嗯,需要走个什么流程呢?” 许时茂食指按在信纸上,指腹一碾,就把信调转了方向。 他轻飘飘扫了一眼,“信是陶老写的,寄出去前就给我看过了,本来应该他接待你,但他这两天回家省亲了,你不知道么?” 言外之意是,你能来文物局,是经过我同意的,提议让你来的陶老回家了你却不知道,说明他压根就把这事忘了呗。 宋晚意装作没听懂,“那可糟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陶老不在又怎么,大不了下次再来呗!赌的就是个心态!她估量许时茂肯定不会让她无功而返。 许乐川看不下去了,“说你蠢呗你还不信!陶老是什么职位?还不是在我姨……咳咳,许副局手下干活,关键是要许副拍板!” 他谄媚讨好的样子让宋晚意差点把中午吃的饭都吐出来。 “这样啊…那,请问我多久能过来上班?” 许时茂托了托眼镜,双手交叉拢在下巴处托着头:“不急,明天你过来,我找人带你熟悉一下文物局工作的内容,然后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做着看看。” 宋晚意道了谢,没再继续留在办公室内同两人打心理战。 没有给她正式工作的承诺,而是说先做着看看,明摆着对她能力存疑。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术她上一世听得多了,自然明白除非在能力上让这些人惊艳到说不出话,否则后续自己终究会低人一等。 道长且阻啊! 许时茂抿了口茶,眼皮子都不抬:“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村姑?” 许乐川赶忙陪笑:“是,是啊,不讲理得很,多次违反组织纪律!还害得我工作都丢了,姨夫,你可要帮我出出气!” “呵~” “我看她不简单得很。” - 宋晚意回到旅馆已经是半下午,顾蓉娇已经睡完觉起来玩李疏鸿买的一只木头小马,桌上剩几块红瓤西瓜,男人靠在床头打盹。 听见推门的动静,他欠身而起,“回来了?文物局怎么样?热不热?” 连炮弹的问候,给人一种人夫感的错觉。 “说不上好不好…”宋晚意仿佛被抽掉半扇魂魄,倦乏地倚在椅子上看顾蓉娇玩,“说让我明天再去一趟,看看合适做什么,我在想…要是顺利留下来了,蓉市怕是只能过年再回去,那…宋家的事就搁置了。” 计划被搅乱,提前来京市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的结果,她必须结合变化重新给出规划。 李疏鸿拿起蒲扇给她扇:“先看看吧,反正你和蓉娇的体检结果还没出,南苑胡同口也还没去,咱们在京市起码还要待一周。” “要是你顺利留在文物局了,宋家的事我就回去再想想办法。” “嗯,先试试吧。” 宋晚意捧起瓜咬了两口,突然惊呼一声,“对了!今天接待我的你猜是谁,许乐川的姨夫!” “许时茂?”李疏鸿似乎并不感到新奇,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镇定,“上次开会,他升任成副局了,在文物局也算元老级人物。” “那看来许乐川那个草包能这么嚣张,是因为后台够硬啊!他也来京市了,你见过吗?” 李疏鸿停顿了手上动作,“这倒是没看到。” 谈起许乐川,宋晚意吃瓜的心情明显差了,便挑了别的话题说,比如文物局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还将她夸自己的话学了出来。 李疏鸿就笑着看她闹,时不时伸手擦掉她唇角留下的瓜汁。 顾蓉娇侧耳听着,以为宋晚意跟别人好了,竟然在说其他小姑娘的时候这么开心。 便冲过去蹲在她脚边呜咽,“蓉娇!你是不是跟小姑娘好了,不要我了?不跟我好了!” 她力气大,抱着宋晚意小腿直晃,三两下就把人从椅子上晃翻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李疏鸿这么个眼尖手快的军人都没做出相应的补救举措。 “啪-!” 宋晚意觉得后背被椅子硌得骨头都裂成了两段。 “带来的药膏你用完了?”李疏鸿将编织袋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一罐见底的药瓶子。 “好像是。”宋晚意趴在床上直抽气,只要微微动作,整个背就会火烧火燎地疼,“前两天在火车上给朱孝用了些。” “那你等一等,我出去买。” 顾蓉娇像是被固定在床角坐定,动也不敢动。 “蓉娇疼!我把蓉娇弄疼了!” 她紧攥着衣角,大颗大颗泪珠潸然而下。 宋晚意头胀鼓鼓地疼,又怕顾蓉娇一会哭大声了吵着旁的人。 忍着痛安慰道,“没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没坐稳,你乖乖去玩小木马,好不好呀?” “不好。”顾蓉娇眼泪汪汪地盯着门外,“大哥出去了,我要守着你!” “哎。” 许是房间门是半掩的,旅馆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直接推开门怒目圆瞪,“这椅子怎么成这样了?!天杀的,这可是上好的红木!” 宋晚意撑着坐起来,点头哈腰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会赔偿的。” “赔?!一句赔就打发了?”老板娘瞥到角落可怜巴巴的顾蓉娇,情绪顿时更上一层楼,“你带着这个傻子有多吵自己知道伐!今天旁边的人已经和我反应了,现在要么你把椅子的钱赔给我然后收拾东西走人!要么去给其他人挨个儿道歉!” “赔多少?” 老板娘伸出手比划一阵,“八块!” 第64章 别说八块!就是十块,我也能给! 八块,说是相当于后世的八万也不为过。 宋晚意凉气吸进肺里,连着喉咙都冰丝丝的,“多少?!” 什么红木不红木的她还能不认识吗?!那不就是普通老榆木刷了层红漆! 讹骗门外汉倒是还有几分得手的可能,讹她宋晚意?那不可能! “八块!”老板娘重复了一遍,更是捡起一截断了的椅子腿忽悠道,“瞅瞅,直接断了,我就是想找人修复都修不了,直接报废了!收你八块还是看在你们是外地人的份儿上,不然…哼哼~” 宋晚意略过她眼底的嫌弃,双手一摊,“没有。” “啥?!” “我说没有!别说八块了,就你这椅子,给五角钱都算多了!” 老板娘见她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来了脾气,直接跑到过道里扯开嗓子吼,“老娘开了几年的店!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人!损坏店里的东西不说,还不赔偿!天底下就没有这个理!” “还带个傻子在身边,天天嚷嚷让别人也睡不好觉!老娘就是心善让你们住进来,结果怎么着?哎~斗米恩升米仇!” 她声音洪亮,大剌剌不加掩饰,很快就把同楼层其他五六家住店的引了出来。 顾蓉娇被吓得眼泪花直冒,忍又忍不住,最后憋得直打嗝 有个午睡的男人被吵醒,睡眼朦胧地帮腔,“老板娘,你跟不讲理的人说什么,报警啊!让警察来判,该给你的钱她一个子儿都别想赖!” “是了是了。”他对面那户女人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天天嚷,让我们睡都睡不好,要我是老板压根就不让他们住!” 老板娘见有人帮自己,刚才那股嚣张气焰顿时熄了大半,转而摆出一幅为难的老好人样子。 “哎,大家出门在外,我能帮的就帮了,就当结个善缘。” 女人啐了一口,“你就是心善!让别人讨了便宜!” 宋晚意拿小手指挖着耳腔,听这些人一唱一和地把老板娘碰到戏台上。 蓦地笑了,“这位大哥说得不错,叫警察来吧,判多少给多少,就是八块十块的,我绝不赖账。” 男人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多少?十块?!” 宋晚意郑重其事地点头,“老板娘说八块,要是警察说八块少了,十块我也是能掏的。” 许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男人抖抖精神,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去找警察来。 路过房间时,他偷瞄了眼地上的椅子,确实很老很旧了,没想到这么个东西值十块钱,看来这两天住宿时要多加小心了。 警察局离旅馆不远,没半盏茶功夫,男人就带着个女警官匆忙赶来。 宋晚意定睛一瞧,不就是昨天给她文件让签字的短发女警么。 “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有人聚众闹事?” 老板娘立刻换上逢迎趋附的笑脸回道,“没闹事没闹事,是这人打坏了我店里的东西,还拒绝赔偿。” 女警见到宋晚意时微顿了身子,“她说的是真的么?” 宋晚意盯了眼她胸前的工作牌,特意让开路请她进屋看,“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沈警官请进来看。” “我弄坏了她一张椅子这事不假,我的原话是,会赔偿,可她出口就要我八块,不合理的赔偿费我自然是拒绝的,这不…就把你找来了。” 老板娘赶忙补充,“这是红木!精贵着嘞!八块不算高了,市面上就是这个价!” “可你这不是红木啊。”宋晚意语气无辜,纯澈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你这是榆木。” “准确说,应该是上了漆的榆木。” “你放屁!这就是…” “红木天然红色调,质地软,且不容易受潮发霉,其纹路呈现奇特的曲线形态;而榆木色泽暗淡,质地较硬实不易变形,其纹路更均匀,普遍呈淡色直纹。” 宋晚意佝身捡起断成两半的椅面,将里头的纹路展示给众人看。 事情一目了然。 男人哎哟唤了一声。 “榆木可比红木便宜!在俺老家,也只有以前地主才用得起红木。” 沈湘瑜掏出钢笔在手掌大的小册子上写写画画,半晌,停了笔,“按榆木市场价赔多少合适?” 她看着宋晚意,明显是信了她的解释。 “最多八角,但这椅子确实太老旧了,折个价,四五角吧。” 老板娘攀在门槛边,辩解的话遛到嘴角,对上沈湘瑜犀利的眼神后,只能咽下。 便是笑容都尴尬了几分,“那个,沈警官,我当时买的时候别人说是红木,我也是被骗了…” “我在这开了好几年的店了,你还不晓得我为人啊?要知道是榆木,肯定不会要八块钱啊。” 沈湘瑜晓得这种开店的,心思都鬼精得很,见宋晚意好说话,没有继续掰扯的意思,便提出和解方案。 “那这样,赔偿四角五分,双方达成谅解,如何。” 宋晚意笑眯眯从包里摸出钱,“我自然没问题。” 老板娘理亏,心里的小九九被剥开摆到台面上,灰溜溜拿了钱就走了。 那几个帮腔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帮忙报警的男人,直接回屋收拾了东西就退房了。 路过时还骂骂咧咧,说要是自己弄坏了什么东西,铁定就被骗了,这种黑店不住也罢! 宋晚意也住不下去,带上顾蓉娇提着口袋蹲在马路牙子上等李疏鸿回来。 夕阳渐落,李疏鸿刚拐过弯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宋晚意牵着顾蓉娇蹲在泥巴堆面前画圈圈,她身边那个尼龙口袋比人还高,挡住夕阳,将两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莫名凄凉。 他快步跑过去,“怎么出来了?” “李疏鸿~”宋晚意瘪嘴,眼睛湿湿的,“我跟旅馆老板吵架了,被赶出来了,还赔了她四角钱。” 顾蓉娇也哭,“都是我让蓉娇摔倒!摔坏了椅子,那个婶婶让我们赔!呜呜呜…” 李疏鸿被宋晚意眼角的晶莹砸得心都痛了,而顾蓉娇的哭声,则叫他耳膜痛。 这时,拐角处一道黑影渐渐拉长,飘似的落到三人身后。 “哟~被赶出来了?” 第65章 不就是妥妥大女主配小跟班的cp么 顾蓉娇鼻音嗡嗡的,指着宋晚意背后大喊,“是买猪脚吃的叔叔!” 柳梦白弯到一半的笑僵在脸上,反应过来她脑子有问题后,才稍稍和气了些,“怎么的,没地方去了?” 宋晚意也不矫情,“柳教授知道附近哪里有旅馆么?” “人好,不歧视病人的那种。” “旅馆啊……”柳梦白虚起眼,看起来像是想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被他一一否决,“不如你们跟我去个地方。” 李疏鸿想了想,同意跟过去。 他们救了柳梦白,又得知他是教授,自然相信他不会对三人怎么样,主要是太阳快落山了,再不找个地方歇脚,多少有些危险。 橙黄色的光线被拦在墙垣另一边,四人穿过三条纵横交错的巷子,路过一棵粉果挂满枝头的桃树,最后停在一式四合院门口。 柳梦白敲了敲门,没多久,里头就出来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妇人。 “她叫秦芸,你们可以叫秦婶子,她是我们杂院里的管事人,心肠热乎着喃。”柳梦白打趣,退到旁边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要是不嫌弃我这吵闹,今晚可以住下。” 秦芸四十有八,穿一件老旗袍式长衫,齐及脚踝,头发用发网盘成结,收拾得一丝不苟。 看模样,年轻时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即使眼角细纹横生,那种端庄淑雅的风韵,不减反增。 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让到一边,笑起来如沐春风,“快进来,都吃晚饭了没?” 宋晚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柳教授的私人住处?我们打扰会不会不太…” “没事,进来吧。”秦芸眼尾弯弯,“我们这是个大杂院,如今还住着柳老在外头带回来的两个学生呢,只要你们不嫌弃吵。” 李疏鸿捏紧了编织袋的绳子,沉思片刻,说道,“进去看看吧。” 是栋很标准的四合院,每一面屋子门口都种了几株花,大门正对着的那面,更是种了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这样的房子,在后世买都买不起! 宋晚意由衷感慨,“收拾得真好看。” 柳梦白嘿嘿一笑。 “那是,咱秦婶儿最是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也是你们现在来,要是提前个两年来看,铁定只能看到几丛枯草。” 秦芸嗔了一眼,“就你记事!” 两人拌嘴到西院,宋晚意等人就听了柳梦白三件糗事。 她跟着哧哧憋笑,最后被柳梦白拿手肘怼了一下。 “老夫好心帮你,结果你也不帮着我说,罢了罢了,错付了!” 秦芸怼,“老不羞的!去加三双碗筷!再把东院的两个学生喊出来,都这个天色了还读书,当心把眼睛熬坏了!” 宋晚意看着柳梦白颠儿颠儿离开的背影,笑着开口,“秦婶儿跟柳教授关系真好。” “嗨,都做了二十几年邻居了,你还喊什么教授,是他这么介绍的吧?心里那点事怎么就藏不住?早晚他要吃嘴快的亏。” 顾蓉娇捧着她的小木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不说!我们不说出去!” 这时,秦芸才注意到顾蓉娇异于常人的神态和语气。 她眉头紧了紧,问,“这丫头怎么这样?” 宋晚意心突兀地抖了两下,却还是不加隐瞒地说了顾蓉娇的事。 秦芸眉头越皱越深。 就在李疏鸿提起口袋打算叫宋晚意走人时,她无奈地冲三人摇头。 “真是作孽啊,大好的人成了这样,你们先住着,过两天隔壁的那家人回来了,我带你们去问问,她闺女之前也这样,最近不晓得怎么就好了。” 宋晚意浑身一凛,追问道,“秦婶说的是不是南苑胡同里的那个?” “是呀,这里就是南苑胡同呀。” 想必再没有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句话更能形容宋晚意此时的心情了。 吃饭时她才知道,这四合院是属于秦家的,秦芸命不好,年轻时斗恶毒婆婆和缠人妯娌,要不是有柳梦白这么个军师帮忙,恐怕早就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了。 后来院子落到秦芸手里,她果断送了几间房给被斗败的柳梦白。 柳梦白这人爱行侠仗义,总要收留些吃不上饭住不上店的人,秦芸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一晃竟然都活了四五十年了。 宋晚意心想,这要是放在后世网络小说里,不就是妥妥的美艳大女主配聪慧小跟班的cp吗! 私人小院住起来,确实比旅馆舒适许多,不到十一点,三人就各自沉沉睡去。 - 翌日,宋晚意起了个大早,惦记着要去文物局适应新环境,她还特意换了身衣服,白衬衣配上墨绿长裙,气质复古大气。 秦芸炸了油条,不由分说地给她拿了两根,叮嘱她早些回来。 只是顾蓉娇没了熟人作伴,醒来后又哭啼啼地闹了半晌。 蒋涛今儿没再拦她,灰溜溜地开了门,就去门卫室泡茶了。 “宋姐姐!”昨天那个酒窝姑娘在楼梯上向她招手,“你也太早了,领导们都还在开会呢。” 宋晚意昨天赶趟儿,没来得及问她,这时才追上去问,“你在这里主要负责做什么?” “我啊?我就是打杂的,嘿嘿~”小姑娘羞涩地挠脑袋,等她走近了,主动地挽上手臂,“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沈清宁,姐姐你叫我小沈就可以!” 宋晚意没拒绝她的亲昵,反而对她这份热情滋生出几分喜欢。 便打趣道,“小沈啊,你来得也挺早~” 两人说笑着往大厅走,沈清宁自来熟得很,短短十几分钟,就带着宋晚意介绍完了文物局整个儿办公布局。 许时茂端着搪瓷杯出来,低声呵斥,“吵什么吵!不知道局子里需要肃静吗?!” 沈清宁顿时吓得不敢说话,缩着肩膀低着头,跟只鸵鸟似的。 宋晚意拍了拍她挽在手臂上的手背,以示安慰,正要道歉接受批评时,许时茂恰好投过一道发人深思的眼神。 “还有啊,那个小宋…刚才开会,我们几个领导商讨了一下,打算给你派个收纳数据的活儿先干着,让小沈带你去熟悉熟悉,上手快的话明天就能来上班。” 沈清宁困惑地眨了眨眼,宋姐姐干了这活,那她干什么?! 第66章 指桑骂槐的本事还挺高明 许时茂面上波澜不惊,捧着杯子送到嘴边,悠悠品了口热茶,“年轻人嘛,就应该从底层干起,只有底子搭稳了,才能盖大厦,是不是?” 宋晚意心里盘算着,整理数据,那你就是许乐川在泸市干的边角料活么,压根就接触不到核心工作。 再看看貌似“为你好”的许时茂,她微不可见地拧紧手指问,“那…多久能调任我去干挖掘文物,修复文物的活儿呢?” “这个嘛…”许时茂藏在眼镜下的眼皮子往上抬了抬,“具体看你表现,需要局里领导投票判决。” 简单来说就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我是领导我也有投票权,我想要你干一辈子杂活也是可以的。 宋晚意结结实实地懵了。 直到被沈清宁带到最偏僻的一间资料室,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沈清宁嚅嚅开口问道,“宋姐姐,你不是被陶老请来的么,怎么还跟我干一样的活儿?” “你是怎么进来工作的?” “我啊?我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是陶老同窗的学生,他看我在纺织厂太苦,就申请让我来这里了。” 资料室不过十三四平米,两个生了蛀虫的六层书架摆满了文件袋,靠近角落有张齐腰高的桌子,凌乱地铺着几张纸。 沈清宁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昨天很整齐的!我每天都有收拾,应该是早上有人来放了资料…” 宋晚意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脚踏过地上随意丢弃的纸团,“你打算一辈子都守在这里干?” “啊…我也不知道,这个活儿轻松,不累人,虽说工资低了些,可吃的是国家饭,稳定嘛!” 想得倒是透彻,宋晚意没忍住看了眼弯腰收拾垃圾的沈清宁,后世多少人挤破脑袋考公考编,不就为着这个理由来的。 然而她宋晚意不愿屈身如此,整理资料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她像是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是让她留下来试试,万一做得好被调去其他部门了呢?另一个则是让她赶紧走,有许时茂在这,后续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搪塞她晋升。 沈清宁替她惋惜,提议道,“或者你可以等陶老回来了找他说说,陶老惜才爱才,我晓得你比我有本事,整理资料这种活儿还是留给我们这种闲人吧。” 宋晚意捻起桌上的纸,小声应下,“也只有这样了。” 然而没等到陶老回来,当天下午就出事了。 由宋晚意辅助沈清宁整合分类的关于近半年来收藏书画的资料出现混乱,有几张石涛的被分到了八大山人的档案里。 这两人在世时间差不多,同是画家。 在分类时,沈清宁有两幅山水花鸟图的资料手稿怎么都找不到了,无奈之下就放进了同样风格的八大山人的作品集里。 宋晚意复检时走了神,偏偏没注意到这一茬。 下午,另一个领导吴子谦来调取档案,这才发现闹的乌龙。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知不知道在文物局干活讲究的就是细致谨慎!”许时茂把案桌拍得啪啪响,桌上搪瓷杯的盖子被震得滚到一边。 “好在吴部长发现及时,这要是错下去,指不定要让后头的人笑话一辈子!” “以为这是在乡下种田点豆子?!啊?小沈,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啊,干活这一年从没出过这种错,怎么今天闹出这种事?!” 一阵夹枪带棒的训斥后,宋晚意抬手抹掉脑门上溅到的唾沫,这个许时茂,指桑骂槐的本事还挺高明呢。 吴子谦在一边重新整理好资料,认真打量起宋晚意。 他指了指两人身后的椅子,“坐下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我想听听,当时你俩是真没意识到放错了么?” 两人压根不敢坐,沈清宁哽咽着回,“连同画一起送来的手稿不见了,我看这些图画风格都差不多,就…” 吴子谦摸了摸下巴,狐疑不决地看了眼许时茂,“怎么会不见,还是我亲自去放的,就放在资料室那张桌子上。” 宋晚意忽然想起进门后确实在桌面看到过几张凌乱的手写纸,不过她当时只浅浅看了一眼,加上没任何说明,便以为是谁打草稿或者无聊时写着玩的。 “昨晚风大,没关窗,可能被吹丢了吧。”吴子谦自言自语,像是强行解释似的,他又看向宋晚意,“那你呢?你也没注意?” 宋晚意只能点头,“嗯,是我没留意。” 许时茂赶忙接话,语气刺人,“听听,没留意?这是文物局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嘛?!要我说咱今后招人真得提高应聘者的自我修养,别什么猫狗都能得举荐进来!” “好好一锅汤就因为颗老鼠屎断送了,亏不亏?!”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直接将宋晚意的脸皮剜下来丢在地上来回踩。 吴子谦咳了咳,指头在桌上敲得清脆,“许副,你说话也柔和些,对待年轻人,总要宽和嘛…” “宽和有什么用?你自己说说,今天要不是你发现,这事后面就收不了场!我要是犯了这种错误,那肯定就自己请辞了!” 吴子谦脸色正了几分,垂下头琢磨了一会,然后试探性问,“不如这样,让小宋在资料室多学学,再待个年的,她也是刚来,总要给新人一个改正的机会…” 宋晚意愣了神,耳朵里只听见“年”,其他的话,都像是被戳破的肥皂泡,还没捕捉清楚就消失了。 打年的杂工?还不一定能留下,最主要的,还要时时接受许时茂的打压,那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沈清宁拉着出了办公室。 “宋姐姐?你还好吧?”沈清宁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拿脚尖在地上来回蹭,“都怪我,要是我当时多问一下就好了,还连累你…” 宋晚意注意力却不在这,她问,“昨天,你下班的时候,真的没关窗吗?” “啊?” “资料室的窗户,你关了吗?” 第67章 稳赚不赔的买卖 秦芸收拾好碗柜,将宋晚意错放的几个搪瓷盆重新归位,出了院子,她把李疏鸿拉到一边,神色担忧,“小宋晚上的精神头不太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难处了?” 李疏鸿摇头,“晚意回来后就回屋休息了,我怕打扰她就没问。” “你这木头!”秦芸作势拍了拍他胳膊,“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你是她丈夫,更应该多关心关心!” 西院的灯“啪嗒”一下亮了,接着传来翻动尼龙袋的声音。 李疏鸿抿着嘴角点了点下巴,“我晓得了,谢谢秦婶儿。” 宋晚意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心脏突突地跳,胸口更是积压着一股无名火。 睡不着,便起来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放松自己。 李疏鸿进来后见她把所有衣服都堆在床上,再慢悠悠叠成豆腐块,还以为她想收拾回蓉市了。 “怎么了?”他过去顺手捡起一件,也学着她的样子叠,“想回家了?” 宋晚意扭头啊了一声。 “没有啊,蓉娇的病都还没看。” “是…文物局的事?” “你怎么知道?” “你从下班回来后就闷闷不乐。”李疏鸿用掌心覆盖上她冰凉的手背,心蓦地抖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宋晚意堵气将手上的衣服丢到一边,气鼓鼓坐到床上,开始吐槽。 “许时茂那个狗崽子,让我去资料室打杂!我本来想着或许是想看看我本事观察我呢,结果下午工作就出了差错!” 她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讲到许时茂那些侮辱人的词汇时,更是气得眼眶都红了。 “沈清宁说,她肯定是关了窗户的,京市夏季多雨,她怕晚上下雨飘进去会把资料打湿,所以每晚下班前都会特意检查窗户。” 李疏鸿在心中消化了一阵,缓缓开口,“所以那个叫吴子谦的人在说谎?” “不好说,他跟许时茂一个唱白脸一个说红脸,最后让我待在资料部干个年看表现…”宋晚意可怜巴巴,眼尾搭耸下来,像落水小猫一样惹人怜惜。 “李疏鸿…我不想干边角料的活儿。” 这时,窗户外突然有人咳了咳,老神在在道,“那就来读书,考大学,以专业人员的身份进去。” 宋晚意心态直接炸了,“柳教授!怎么还爬墙角啊!” 柳梦白露出半个脑袋在窗户边,无辜地抬了抬手上的洒水壶,“你可别诬陷我啊,我在这浇花,无意间就听了一耳朵。” 他嘿嘿笑了两声,一溜烟跑了。 李疏鸿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我觉得柳教授的提议不错,晚意…或许你真的可以试试呢?” “宋爸以前教过我们识字算数,哪怕是高考,咱也不是从零开始。” 岂止不是从零开始啊,宋晚意不谦虚地想,要是她去考,考个全国前五没问题! 上一世开古董店后,跟外国人交易是常事,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语,她都练得杠杠好。 她犹豫了,指尖在腿上来回画圈,“那我要是读大学了,就一个人在京市了。” 李疏鸿低低一笑,“我可以申请来京市。” - 次日,宋晚意没去文物局,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她做了个胆大而疯狂的决定:考大学! 在文物局打杂要年,读大学要四年,用四年时间给自己镶金边,无论如何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大学生实打实的值钱。 李疏鸿看着摆在桌面上的请辞信,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了?我帮你送过去吧,顺便买点东西回来,这两天都吃秦婶儿的,不太好。” 宋晚意笑靥如花,在院子里做早操做到浑身冒热气,“好呀!记得给沈清宁,旁人我不放心,你回来的时候买点驴打滚和蜜麻花。” 两样都是京市特色美食,上一世宋晚意加班时,就总爱在柜子里放些蜜麻花,酥脆焦香,口味一绝,就是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 李疏鸿耳尖微微一动,疑惑地盯着她看。 “蜜麻花?” 驴打滚他知道,顾蓉娇昨儿还哭着闹着要吃。 至于这什么麻花… “啊,就是炸得脆脆的麻花条,京市没有么?” 秦芸抱着被子出来晒,听见两人对话后立刻就笑了,“小宋想吃麻花啊?一会咱俩自己炸啊,保管比外头的好吃。哦…你要去上班是不是?” 宋晚意跟在后面,替她撑好晾衣绳,“今天不去了,休息休息。” “那行,一会等我忙完了,就叫你来炸麻花,你们蓉市肯定做不出这个味儿。” 柳梦白从院子的摇椅上伸出只胳膊来晃了晃,“那是,你这是秦家秘制的菜方,能差到哪去。” 秦芸暗戳戳瞪了角落一眼,转头跟宋晚意继续唠家常。 顾蓉娇跟秦芸玩熟了,觉得她身上有慈祥长辈的气质,便连宋晚意也不缠着了,一门心思跟在秦芸身后讨夸赞。 半上午的时候,宋晚意正提着面粉袋捣鼓着要倒多少粉出来兑面团。 门外胡同路上突然“哗”一声响,接着似锅碗瓢盆落了一地。 有个女人立刻就开骂了,“金佳慈!能不能看好你闺女!都半拉不小了还在路上脱了裤子撒尿!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还跟个傻子似的!不嫌丢人啊!” 宋晚意竖起耳朵,听见“病好了”三个字后,立刻来了兴趣。 赶忙去墙角蹲着,想多听两耳朵。 没几秒钟,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你瞎叫什么?老娘在这条街上住,我闺女怎么就不能出门了?!倒是你,骑个车不看路,把我闺女撞成这样,这事怎么算啊?!” “我呸!早就看你们母女不顺眼了!前几年仗着你闺女有病,大家伙儿有理都得退三分,怎么?我们欠你的?!” 严华把自行车把一丢,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今儿就让这条街的人出来评评理!这事到底是谁的不对!你不是说她金秋怡的病好了么?从今往后,你都别想再拿她生病这事当借口图方便!” 宋晚意被中年妇女特有的尖锐嗓音吼得耳膜疼,还来不及分析,院门就被敲得哐哐响。 第68章 金家母女 大门剧烈晃动,仿佛再被推几下就会掉下来。 秦芸在里头听见动静,连顾蓉娇都顾不上哄,边整理发髻边往外走。 “哎哟,这两个,都吵吵闹闹十几年了,当真是冤家哟!” 宋晚意趁机问,“我听见说什么病啊好了啊之类的,是不是…” “可不么。”秦芸撑起门闩,朝外面喊了一声,“别敲了,马上就出来!” 严华得了准信,转身到斜对面去敲另一家。 等宋晚意出来时,胡同道里已经站了十来个人了。 严华生得身宽体胖,不过四十来岁,一件枣红色衬衣显得人精神热情。 金佳慈长得瘦矮,在她跟前昂起头硬撑着,气势上丝毫不输。 金秋怡看模样应该二十岁左右,被养得白白胖胖,头发扎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眼睛呆呆的,惶恐地看着周围一切。 秦芸开口,“老严,这回又是为着什么?” “瞅瞅,我买了菜回来,骑到胡同口时没看着有人,就骑快了些,哪晓得骑到这石墩前头,这金秋怡光着屁股跑出来,我车没刹住,撞了呗。” 她从车兜里牵起盆盆菜菜,端在手里给其他人看,“喏,买的蛋也碎了两个!这金佳慈跑出来还骂我一顿!” 金佳慈眼角的皱纹动了动,她将金秋怡往身后藏,一股母鸡护崽的架势。 “还说,你看我闺女手上膝盖上,都撞破皮了!我骂你两句怎么了!” “金婶,讲话凭良心啊!秋怡自从得病以来,咱们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哪个不是能让的就让,你不能拿这个来绑架我们,给我们生活造成不便还觉得理所应当啊!” 严华摆摆手,“金婶,我也不说别的,我这蛋和菜都不让你赔,往后你就让秋怡在家里待着,别再出来了,行不行?” 金佳慈瘪瘪嘴,拒绝的话跑到嘴边,被金秋怡扯了背上的衣裳。 “娘…回家,娘……” 秦芸忍不住摇头,“金婶儿,你不是说秋怡已经好了么?” 另一个穿花纹衬衫的妇人帮严华把自行车扶起来,小声嘀咕道,“别不是骗我们的吧?这也忒不地道了。” 金佳慈脸色涨的通红,宛如被煮熟的虾米似的。 “有什么好骗的!秋怡就是好了!懒得跟你们扯!”她一把攥过金秋怡的胳膊,捡起摔成两半的糖葫芦,“走,回家娘给你做肉肉吃!” 严华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指着母女俩的背影,“瞧…这什么,什么态度啊!” 旁边几个紧挨着相劝,秦芸碰了碰宋晚意肩膀,让她进院子。 “秦婶儿,这金家母女,就是传言那个得疯病好了的?” 进院子后,宋晚意心中复杂难解,金秋怡看着傻傻愣愣,压根不像病好了,难道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治不了?! 顾蓉娇坐在台阶上数枣子,见两人进来,笑眯眯地捧了把递过去。 秦芸悉数接过,抚在她头顶揉了揉,“谢谢蓉娇。” 然后回头向宋晚意解释,“就是金家的,不过现在这样,比起前几年,已经好了许多。” “金家母女也是命苦,秋怡十三岁生了场病,当时金婶儿回娘家了,家里就一个不顶事的男人,结果那晚他喝醉了酒,白白耽误了秋怡治病的最佳时刻。” “后来人就病傻了,金婶儿气不过,跟她男人离了婚,从北苑胡同搬了过来。” “大家伙怜悯她俩,当初秋怡犯病可吓人了,邻里们都是能帮就帮。” 宋晚意捏着手心两颗枣,心隐隐作痛。 秦芸看出它心中所想,柔柔一笑说道,“你要想多了解了解,一会炸了油条你送些过去,秋怡那姑娘爱吃,金婶儿这几年把她养得好,从不挑食。” 怪不得生得白胖可人,而金佳慈自身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她顿时振作精神,端起盆子跟在秦芸身后,“那我也帮忙,正好学一学,回蓉市了做给家里边的人尝尝。” - 李疏鸿回来正赶上午饭,他买了半扇排骨和两只鸡,草鱼拿根稻草拴着提在手里,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过年前大购物呢。 秦芸笑着接过,埋怨了一会他乱花钱,才兴致勃勃地往厨房走,“那中午把鱼做了,天气热,放久了该坏了,小宋,你想怎么吃?” 宋晚意忙着给李疏鸿倒水,“都行,入乡随俗,婶儿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吃。” “你这姑娘!”秦芸倚在厨房门口,拿搪瓷盆敲了敲墙,“正好小李也回来了,你俩趁现在可以把油条送了,回来正好能吃饭。” “好嘞,马上就去!” 路上,宋晚意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李疏鸿,末了,她愁容满面,“要是那金秋怡没好,恐怕蓉娇那个也……” 李疏鸿下颚线收了收,明显狠狠吞咽了两下,“先看看吧。” 金佳慈对这两个上门客警惕得很,门仅开了条巴掌大的缝,露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 “我看你们眼生得很,新搬来的?” 宋晚意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乖巧良善,“我们住秦婶儿家,她炸了油条,让我们送给你和秋怡尝尝。” 油条炸之前,在面团里和了香料,热油里滚一遭,香气全被激活了。 在院子里玩皮球的金秋怡闻见了,立刻嬉笑着问,“是秦婶炸的油条?!娘,是不是!” 金佳慈叹了口气,让了条路出来,“进来吧。” 金家的院子是跟隔壁临时隔起来的,活生生将四合院对半切开,比起别的,面积小了大半。 院子里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布匹,纺织线拿个大木盆装着,金秋怡抱着球冲三人笑。 “你看,我就知道是秦婶儿炸的!”她得意洋洋地指着李疏鸿臂弯下的瓷盆,“怎么不是秦婶儿来,你们也是住在她家读书的哥哥吗?” 金佳慈习以为常,轻瞥到两人脸上闪过一抹愕然,淡定解释道,“秋怡时好时坏,你们别见怪。” 宋晚意问,“所以偶尔也会好?” “嗯,上午在胡同里恐怕又犯了,你当时也在,应该看到了。”金佳慈接过李疏鸿手中的盆子,去厨房倒在竹筛上,“替我谢谢秦婶儿。” 一副“东西收下了,你们可以走了”的逐客样。 宋晚意却没接她递过来的盆子,轻声询问道,“金婶,我想打听点事……” 金佳慈眼皮跳了跳,语气骤然变冷,“不知道!” 第69章 怕不是泼我一身脏水吧 要不是李疏鸿眼疾手快地扶着腰,宋晚意铁定要摔个人仰马翻。 她听着门内金家母女渐渐小下去的动静,无奈地跺了跺脚,“不说就不说,怎么还强行赶人啊!” “白白浪费了秦婶儿的油条!” 本来在得知金佳慈为了金秋怡竟然敢果断离婚独自教养生病的女儿后,她对这个女人还存有敬佩之心,毕竟在这个年代,有思想觉悟的女性屈指可数。 结果,原也是个不讲理的! 秦芸在炉中煨上炭,见两人灰头土脸地进来,不由好奇。 “怎么弄成这样,打架去了?” 宋晚意出门前挽在脑后松散的发结此时半掉不掉,耳边发丝凌乱,衬衣上也沾满了泥土。 “哎,被金婶赶出来了。”她扒了两下头发,动作自然地坐在灶前盯火,“什么都没问出来。” 秦芸更困惑了,“金婶儿平时挺热情呀,之前不是还总爱闲摆秋怡的事。” 宋晚意叩着指甲想了想,“或许是看我和疏鸿眼生,不信任吧…” “这样…那你们在这多住两天,找到机会了我再带你去一次。”秦芸不断翻动锅中辣气腾腾的鱼,最后撒上一把葱花,“行了,先吃饭吧。” 柳梦白说是要去哪个同窗家商讨高考的事,半上午就出门了,秦芸倒也实诚,就留了两根油条给他,然后张罗一大院子的人吃饭。 住在东院的两个学生听说宋晚意也想参加高考,趁着午饭时特意送了两本练习册过来。 线装册,封面皱巴巴泛着黄,里头却干干净净,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题目都是手抄的。 韩少阳其实很不好意思,他甚至不敢看宋晚意收到册子的脸色。 他支支吾吾说道,“册子其实是我和袁商同学合订的,就皮子看起来脏了点,里头我们一个字都没写过。” 宋晚意翻了两页,发现都是些初中级别的数学题,不免觉得奇怪,“这些算数题都是需要动笔打草稿的,怎么你们没写呢?” “我们平时都是在板子上写,写了就擦了,这册子还能反复拿来练。” “那,你们送给我了,不就没得练了?” 韩少阳脸红成大番茄,“我和袁商都觉得,能多一个认识的人考上大学,是件光荣事……再说,这册子我们已经练完了,它应该…有更需要的人…” 淳朴干净,是宋晚意对这男孩的初印象。 她缓缓笑开,宛如一朵玫瑰绽放在阳光下,“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和袁同学的好意。” 正好她也能看看,这个年代对高考水准的要求,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似的四面八方找不着门路。 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吧,得找了时间跟李疏鸿说说,买点回礼才是。 午后,小夫妻在屋里休息。 李疏鸿踱步到桌前翻阅册子的宋晚意身后,指节按上她肩膀,“文物局那个小姑娘说,今后若是你还来京市,记得去找她唠嗑叙旧。” “沈清宁?”宋晚意合上题册,想起她脸颊上的小酒窝,目光变得温柔欢喜,“她人倒是不错,要是能留在京市读大学,倒也算是我交往的第一个朋友了。” “嗯,许时茂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批准你请辞一事,等陶老回来了,他会向他解释清楚。”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叠得四方的纸。 是她的举荐信,落款处写了同意她自愿请辞的要求。 宋晚意冷笑,“解释,怕不是泼我一身脏水吧。” 李疏鸿淡淡说道,“文物局工作氛围不好,你这次不去,或许也是好事。” “你也感觉到了?!”宋晚意乐得唇角上扬,眸中星星点点的喜悦,“反正我进去就觉得压抑,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阳光穿透窗户,在她额间落下斑斓的树影,整个人脆生生的笑,鲜艳又轻快。 李疏鸿喜欢看她这样,连带着自己那颗心,也被带动得活络澎湃。 - 柳梦白晚上回来时喝得烂醉,秦芸气得将他丢在柴房里,两人拌嘴拌得热闹,惹得一院子人全出来了。 韩少阳怂恿袁商去倒茶水,自己怯弱却强硬地拦在柴房门口求情,“秦婶儿,夜里露水重,让老师回房吧,当心冻感冒了。” “看看这烂泥样,铁定吐我一屋子!” “我和袁商留在房里照料。”他伸出三根手指冲天发誓,“我保证,不弄脏婶儿的屋子。” 秦芸又气又好笑,一把拍下他高举过耳的手,“发什么誓!这也值当你发誓啊?美得他柳梦白捡了你俩这么忠心的学生。” 韩少阳为难地挠耳朵,嘿嘿一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行了行了,拉他进去吧,我可告诉你,他喝多了可有得闹。” 宋晚意望着柳梦白虚浮的背影感慨,“韩少阳和袁商心底质朴,挺难得。” “是啊,捡回来的时候都快饿死了,老柳说在路边看两人写字卖画,觉得是块读书料,就收了。”秦芸打了个哈欠,“不过也算苦尽甘来,等到了高考。” 宋晚意拍马屁笑道,“还是得感谢秦婶悉心照料,柳教授铁柱粗的心思,哪里能将人养到现在这么干净康健啊!” 毕竟是个吃花生都能差点把自己噎死的人,怕是只负责捡人,不负责售后吧。 秦芸被她逗趣的话惹得咯咯笑,正打算招呼她进屋歇息,斜对面的院子里突然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遭了,出事了。” 宋晚意不明所以,紧跟着秦芸出了门。 金家院子接二连三响起碗碟摔地的声音,严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辨识度明显。 “好哇金佳慈!被我逮到了吧!我就说这两个月睡觉总能闻见什么味儿,原来是你在这搞些乌七糟八的!” 秦芸跑到墙根底下,轻轻喊了声“老严”。 片刻后,严华那张暴怒充血的脸出现在门口。 “正好,秦芸你读过书,讲的道理比我透彻,你来教育教育金佳慈!等明儿天亮我就把她送警察局去!” 宋晚意在后面稍稍偏过头,视线擦过严华的肩膀,落到金家院子里若隐若现的烛光上。 第70章 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吗 金佳慈双膝跪地,头发鸡窝似的乱,衬衣被扯掉两颗扣子,胸膛被挠了道绯色指印。 金秋怡躺在竹编的单人床上,眼皮紧闭,脸色却白的吓人。 秦芸拿脚摁掉瓷盆边的火星,被香烛味呛得狠狠咳了几嗓子。 “老金,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招魂呗!”严华抬脚踹倒盆子里的燃到一半的黄纸,嗤鼻说道,“当年除四旧怎么没把你除了!搞些神神叨叨的玩意,也不怕惹祸上身!” 那瓷盆里还留着没烧的纸符,用朱砂画着符文,看得宋晚意眉头紧皱。 按理说,她也是严打封建迷信的,可自身遭遇叫她不得不信。 当然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反驳严华,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么。 秦芸扭头对严华摇了摇头说,“你先别声张,十几年的邻居了,你把门关上,别让其他人进来看到把事儿闹大。” 严华虽说各种不满,但还是慢吞吞去把门拉拢了。 宋晚意觉得这一胡同人还挺有意思的,好像秦芸是那个隐藏的大姐大,出了什么事大家总会以她为主心骨,昨天严华撞了人,第一时间来敲响的也是秦芸家的门。 “秋怡怎么回事?看样子不像是睡着了。” 金佳慈呆滞着仰起头,然后缓缓盯向堂屋里躺得笔直的金秋怡。 “她喝了大师的符水,要明早才能醒。” 秦芸伸出食指点在金佳慈脖颈间探了探,然后拨开眼皮瞧了瞧,说,“还有符水吗?端来给我看看。” “没了,喝完了。” “你啊!”秦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之前说秋怡好起来,是不是也是因为用了这种方法?” 金佳慈那颓败的双眸里这才有了丝光亮,“是,你也发现秋怡变好了是不是?大师说,秋怡在那场大病里丢了三缕魂魄,只要每隔四十九天招一次魂,魂魄健全了,人就好了。” 严华蠕动着嘴,气得拿手去点她脑门,“什么狗屁大师,你花了多少钱!” “嗯…八十…” “八十?!金佳慈,你有钱啊!平时看你省吃俭用连个蛋都舍不得给自己买来吃,结果一个闷屁不响就丢了八十出去?!” 金佳慈吸着鼻子喘气,即憋屈又坚定,“为着秋怡,这钱就花得值!上个月你们大家伙儿不都说秋怡能识人了,看起来快好了么,那是招了一次魂的结果,今儿是第二次。” 秦芸沉默了。 不得不承认,近一个多月以来,金秋怡确实比往年要正常许多。 可封建迷信是严令禁止的,要是被发现了,金佳慈保准有牢子吃。 宋晚意问,“这一个多月以来,除了所谓的招魂,秋怡有吃别的药吗?” “有的,也是那个大师给的,不过今天也吃完了,这是第一个疗程。” “那…能带我去见见那个大师吗?” 严华气得牙痒,横插在两人中间,气势汹汹地看着宋晚意,“你住秦婶儿家,怎么还说这种浑话,我看那八成就是个老神棍!骗子!” “老严!”秦芸拉开她,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得了结论,“不如就听小宋的,咱们一块儿去会会这个大师。” “哎哟,秦芸!怎么连你也…” “秋怡的改变你也见过,说跟那个大师无关,你真的信?” 严华还真信,见两人态度坚决,她那股好胜劲立刻涌到嗓子眼儿,便傲娇地点头应下。 到时候在那个大师面前狠狠挫挫这两人的锐气!让她们晓得这是个什么进步的新社会,搞那些鬼神之说,就是不开窍!就是老古董思想! 折腾到深夜,四人才商定好如何去跟大师碰面,在这期间,这件事必须压死严防,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宋晚意回到屋内,见李疏鸿靠在床头翻那本题册子,便挪揄道,“这么用功,难道李师长也打算高考?” “你一直没回来,我不敢睡。”李疏鸿细心发现她衣角沾了纸屑,等她走近,便小心捻下,“我跟出去时金家的门就关了,发生了什么事?” “金婶儿听信了一个大师的话,在家里给秋怡招魂。这事说来怪得很,恐怕跟外头传的秋怡病好了有很大关系。”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疏鸿听完后的反应,想看看他对什么魂魄啊这类事持什么态度。 “你们信金婶的话?” “说不上信不信,总要探个究竟,否则这大师出现得也太巧了,总不能刚好秋怡这两个月有了好转,就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运气?” “也是。”李疏鸿煞有其事说道,“你们打算多久去?” 宋晚意咧嘴一笑,神秘地眨动睫毛,“保密,答应了秦婶不说,反正有严婶在呢,她战斗力我看挺强,出事了不用怕。” 顿了顿,她又问,“怎么你好像不排斥这些鬼神之说?” “世间万物,哪有说得准的。” 他只是觉得,宋晚意在提起这个话题时,好像特别期待他的回应。 难道晚意性子变得跟之前大不同,也跟什么魂魄有关? 宋晚意揽上他胳膊,撒娇似地晃,声音绵绵的甜,“是呀是呀,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吗?” 冷不丁地被撩了一下,李疏鸿脸“唰”地爬上红晕。 饶是清楚宋晚意总是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让他大开眼界,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示好,总是让男人乱了方寸。 “什,什么?” “是你思想辽阔,愿意接受新事物,不会被条条框框束缚,这点就很好,很难得。” “你喜欢?” “喜欢啊!”宋晚意点到为止,笑得跟奸计得逞的狐狸一般狡猾,“行了,太晚了,睡吧!” 她倒头就睡,连梦都是甜的,苦了旁边的李疏鸿,熬到天边鱼肚白,心都狂跳不止。 只是等宋晚意睡到日上三竿,秦芸难得的不在院子里收拾花草。 顾蓉娇找不到人陪,推着柳梦白做的小鸡公车在西院窗下喊,“晚意!出来玩呀!晚意!” 经过秦芸这几天的耐心教导,她已经能分清“蓉娇”和“晚意”是谁。 宋晚意去倒了水,在东院门口碰见打早操的袁商。 “宋姐!秦婶儿走之前说中午怕是不回来了,你和李哥吃什么,我和少阳去食堂买!” 宋晚意好奇,“秦婶去哪了?” “好像是严婶来喊走了,早上胡同口外停了辆警车,人多得很,我没敢凑近看……” 第71章 真真是个会穿越的 宋晚意暗道出事了。 走到门口一看,发现金家大门微微敞开,胡同里一片寂寥,连石头缝里的野草都被碾断枯垂在石板上。 “李疏鸿!出事了!”她忙不迭跑到西院,推醒刚入眠没多久的李疏鸿,“快起来!咱们去警察局!” 李疏鸿正在梦里谋划如何才能打赢卧底带队进军西部地区,强行开机后立刻进入防备状态。 “怎么了?” “金婶怕是出事了,秦婶一大早就去了局子里,我放心不下,也想去看看。” “你稍等。” 宋晚意上一世军训时被所谓十分钟整理好内务集合的魔鬼训练折磨得死去活来,然而李疏鸿仅三分钟便完成了起床洗漱整理好着装。 望着站在门口背脊挺立威风的男人,她由衷感叹,自己真真是个会穿越的! 起码没穿成张三李四王五麻子的媳妇儿不是?! “蓉娇怎么办?”直到看到乖巧坐在院子里看袁商打操的顾蓉娇,宋晚意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个需要照顾的。 李疏鸿盯着袁商看了一会,“等我一下。” 那边袁商听着李疏鸿低声商议,不时点头承诺,然后冲宋晚意笑着挥了挥手。 出了胡同,她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实话实说,他跟韩少阳在这边住了两个多月,也认识金秋怡。” 两人怕耽误时间,在胡同口拦了辆人力三轮,对方一听是去局子,立刻燃起兴趣。 踩车老汉拿肩上汗巾抹了把脸问,“是不是为着金家那事去的?” 宋晚意“咯噔”一愣,讪笑着回答,“这事你知道么?我们也是南苑胡同的,今早起晚了……” “嗨,这事我们踩车的都传遍了,就你们胡同好几个女人要跟着去局子,都是我拉去的。” 老汉小心避开几个横冲直撞的孩童,低声骂了两句,又继续说道,“那个金家的搞封建迷信,估计是被谁举报了,天刚亮警察就开车来逮人。” 两人对视一眼,宋晚意问,“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这谁知道,都是匿名的!不过金家那闺女的事附近都传遍了,大家伙儿都想看稀奇。” “金秋怡也去局子了?” “好像是吧,早上我就远远看过一眼,被人抬着上车的,人都不清醒咧,不过她就跟她娘一起过日子,她娘抓进去了,她肯定也要跟着进去的。” 宋晚意眼皮轻轻一挑,墨黑色的瞳仁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一闪而过的街景,“金佳慈男人…现在住在哪?” “哦,你说吴老头啊,上个月我在麻子胡同见过他,就在你们南苑胡同往北走五六公里,最近么…我没往那边去,就不晓得咧。” 拉车的平时也没人陪着唠嗑,难得遇到宋晚意这样擅谈的,恨不得连底裤都交代了干净。 李疏鸿舔了舔嘴角,紧绷的肩线松了松,“你跟这个吴…老头,很熟?” 汉子哈哈笑,“前几年熟得嘞,他原来也在车行干,后来么,不晓得怎么就不来了,听说跟人干什么生意去了,有时还来光顾我生意,是个重情义的人!” 宋晚意只跟着笑笑不说话。 重情义?真要重情义就不会明知道妻子回娘家还跑去喝酒,白白耽误了亲生闺女的病情。 真重情义就不会离婚后对金家母女不闻不问。 男人定义的重情义,也只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仅存于男人之间利益来往的情谊。 说着说着,警局到了,老汉似乎并不满足交谈止于此,甚至还有意犹未尽的遗憾感。 “你们啥时候回去啊?要是赶的快,我在这等你们也行。” 宋晚意交付了车钱,礼貌性颔首致谢,“不用了,还不晓得要待到什么时候,耽误了你赚钱,我罪过就大了。” 汉子被拒绝也不觉恼,反而畅快淋漓地憨笑,“你这姑娘,说话当真中听咧!那行,今后你要是在路边看到我了,招个手,方便的话我就送你!” “谢谢,我记下了。” 沈湘瑜没想到还能再见宋晚意,在局子前台给两人倒了茶水,做好登记。 “你们也是来看金佳慈的?” “嗯,沈警官,她怎么样了?” “这个么…”沈湘瑜倒转了钢笔,笔帽在桌上浅浅磕出声,“她被人举报封建迷信,我们去的时候在院子里也发现了相关物品,属于证据确凿。” 宋晚意只觉得这一流程太凑巧了,昨晚事发,秦芸明明及时让严华关好院门,怎么天还不亮就被人举报了呢? 要是举报,肯定只能摸黑去局子,胡同里万籁俱寂,谁家开个门狗叫了几声,都是能听见的。 李疏鸿似跟她想到一块去了,看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接到举报,大概是什么时候?” 沈湘瑜仰着下巴想了一会,然后拉开抽屉翻翻找找,取出份文件夹。 “昨晚不是我值夜班,我看看啊…应该有记录的…”她拿手指在一条条登记表上搜索,最后停在末尾处,“凌晨十二点多收到举报信的。” “加上做登记啊派车啊这一流程,早上五点半出的警。” 其实出警速度算比较慢了。 李疏鸿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上指向十点五十分的时钟,喃喃道,“十二点…我们还没睡下呢。” 这时,秦芸和严华恰好从走廊里出来,平时嚣张跋扈的严华此时偃旗息鼓,跟在一个穿警服的小伙子身后神情恹恹地挪步子。 秦芸眯起眼,淡淡喊了句,“小宋?你怎么也来了?” 宋晚意起身,“听说你们都来了,我也想来看看金婶。” “看不到了。”严华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向门口的长椅坐下,“她要关几天,说是进行什么思想教育。” “秋怡呢?” “睡着呢,好像是昨晚药下得有点猛……”秦芸叹着气微微摇头,“我在这里等秋怡醒,然后带回大杂院去,我和老严答应了要照顾好秋怡。” 宋晚意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我跟你一起等吧,多个人也方便。” 李疏鸿觉得自己在这好像有几分多余。 突然,警局门口来了个穿花衬衣的男人,他咧嘴一笑,上牙右侧镶金的假牙闪得众人不敢直视。 “请问…金佳慈在这吧?” 第72章 卖了十三块 严华冷呵道,“吴冠林,你也好意思来!” “我是秋怡她亲爹,我怎么不能来?!” 吴冠林抖落尖头皮鞋上的薄灰,眉飞色舞地跨上楼梯推门而进,“哟!秦小姐也在呢!” 秦芸被唤了最不想听见的称呼,脸色僵得堪比冻了十天半个月的老馒头。 她负气扭头,指尖不安地在桌上微蜷颤抖。 沈湘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合上文件夹坦然自若地开口,“你也是来见金佳慈的?” 吴冠林甩开膀子,在李疏鸿身侧坐下,“我听说她犯事儿了,想着秋怡离不开人,我这身为亲爹的,就想着把她接回我那里去。” 严华呛声,“你休想!当年就是你喝多了猫尿让秋怡病成这样!现在想来接她回去?哄你祖宗呢!” “哎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严婶儿,你怎么老爱揪着这事不放呢?”吴冠林不屑地拧起眉干笑,然后丢出一叠资料在桌上,“我找人问过了,这种情况,我仍旧属于秋怡的监护人,她现在无人照料,理应我这个当爹的出面。” 宋晚意剜了眼资料上的各种论证说明,讽刺地哼了几声。 “你这动作还挺快,金婶五点多出事,到现在不过五个多时辰,你连证明都打好了。” 也不知道吴冠林是真没听出她的意有所指还是装傻。 他伸出右手摆弄腕上金表,“亲生闺女么,肯定得上心,还是我托人加急办的,要不是亲闺女,谁愿意操这个心?” “沈警官,是不是?” 沈湘瑜快速浏览完那叠证明,朝宋晚意点头,“不错,按现在的法律来讲,金佳慈和吴冠林都是金秋怡的监护人,只有监护人无法到现场料理的情况下,才能由被委托方带走金秋怡。” 严华傻了半晌,骤然提高语气,“啥意思?!现在我们带不走秋怡?!” “是这样,既然吴先生来了,理应让他带走金秋怡照料,等金佳慈出局,才能接回。” “不是,你们警察办事怎么不动脑子呢!他要是纯心为着他闺女好,就不会……” “严女士,请注意措辞。” 秦芸向严华打了个眼色,轻声喝止,“老严!回家再说!” 吴冠林像打了胜仗,张开双腿踮起脚后跟嚣张地抖腿。 出了警察局,严华忍不住骂骂咧咧,“这个吴冠林,也不晓得去哪里发了闲财!敢这么跟老娘说话,当真是有钱了腰杆硬!我呸!” 李疏鸿却不经意提点道,“恐怕是假象。” 宋晚意呀了一声,跟秦芸同时扭头看他。 “小李,为什么这么讲?” “他身上的衣服不合身,起码大了两个号。”李疏鸿不疾不徐,回忆起吴冠林进门后的一系列动作,“他鞋子很久没穿了,鞋面还有灰。” “估计是拿出来充面子或者借来的,加上他指缝积泥,眼底虚浮。要是做正经生意,最是讲究门面。” 严华豁然开朗,畅快一笑,“我就说!他能走什么狗屎运发财!原来是装的!” 秦芸却疑云满面,“那他为什么……” “明显是冲着金秋怡来的。”李疏鸿带着三人在局子外拐了个弯儿,躲在角落里解释,“我觉得最好是找个人跟着看看比较好。” 最佳人选当然是严华,几人之中,唯有她能与吴冠林匹敌,不管是唇枪舌战还是硬碰硬,她都拍胸脯保证。 “就放心吧你们!人多了容易露馅儿,我跟着去探探,有消息了就找个踩三轮儿的回去告诉你们!” 路上,秦芸垂头不讲话,气氛尴尬又沉默。 宋晚意猜测,恐与吴冠林那声“秦小姐”有关。 李疏鸿在半道下了车,独自去食堂买饭。 “秦婶儿,咱胡同里的关系真好,要是在乡下,出了金婶儿这样的事,邻里巴不得上去多踩两脚。” 她话匣子开得突兀生硬,可话是真情实意的。 秦芸错愕撩起眼看了她一会。 倏地笑了,“是啊,平时虽然小吵小闹,真出事了不会放着不管。” “秦婶儿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吧?” “有三十年了。”秦芸靠在车壁上,目光悠而远,“从我嫁过来算起,该有三十年了。” 不多时,李疏鸿拿油纸分别包着半只鸡鸭和一块熏肉回来。 “没带饭盒,其他的打包不了。” 秦芸道,“将就将就吧,家里好像还有剩的。” 话毕,她疲倦地闭上眼,留下宋晚意和李疏鸿呆呆地坐在车里。 袁商被顾蓉娇折磨得头都快裂了,在听见开门声时仿佛得到拯救。 韩少阳笑他,一点耐心都没有,将来还怎么教书育人。 宋晚意问,“你想当老师?” “能学出来当老师最好!到时候就像柳教授那样,帮扶更多读不起书的孩子!” 顾蓉娇拿小玩具打他手臂,嘟囔着告状,“袁哥哥不好!不陪我玩!” 秦芸眼里这才有了人气,笑着哄她,“下午秦婶陪你玩,好不好呀?不过咱们要先去洗洗手吃饭饭~” 等两人跻身进了厨房,宋晚意才惆怅开口感叹,“秦婶怎么怪怪的。” 韩少阳叩上书,一脸惋惜道,“秦婶八成是想起小秦了。” “小秦是?” “秦婶儿的闺女,听柳教授说,当年秦婶儿跟她婆家关系不洽,小秦被唤去街上买豆油,就再也没回来过。” 宋晚意那颗心像被人紧攥着往下扯,头皮跟着发麻,“没回来?是,是什么意思?” “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才十岁大的丫头,这事柳教授不让我们在秦婶面前提起,宋姐,你今后也别问了,省得秦婶伤心。” …… 直到吃饭时,秦芸都闷闷不乐,顾蓉娇察觉到异常,欢喜地夹了块鸡腿到她碗里。 “吃呀,秦婶,吃呀!” 众人皆是一愣。 秦芸喉咙沙哑泛酸,眼眶胀胀的,筷子在鸡腿和米饭间来回拨弄,却怎么都不舍得挑起来尝一口。 顾蓉娇急得声音都破了,“秦婶儿!鸡腿很好吃的!你吃呀!” 宋晚意不忍心,她拍了拍顾蓉娇的手臂,柔声哄道,“鸡腿烫,你等秦婶凉一凉再吃。” 秦芸缓过情绪来,嘴角刚挽到半路,院子门“轰”的一声被推开。 严华急得都快哭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卖了!卖了十三块!” “他妈的狗崽子!我亲眼看到他拿了十三块钱,把秋怡卖了!” 第73章 这年头畜生也敢自称父母了 秦芸手一颤,筷子险些掉地上,她迫不及待站起身问,“什么卖了十三块?!” “卖人!”严华捧起桌上闲置的瓷杯一饮而尽,缓了缓说道,“吴冠林把秋怡卖了!就在麻子胡同,我给了两个车夫几分钱让他们把人拖住就赶回来报信了!” 这个时候不像前几年,卖人是犯法严打的,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能扭送到局子吃牢饭的。 严华在车里不断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宋晚意紧张到心跳得能蹦出嗓子眼。 两世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买卖人口的事。 李疏鸿悄悄抚上她后背,动作温柔地帮她顺气,用仅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有我呢。” 秦芸双手紧紧抠在膝盖上,嗓音干涩喑哑,“老严,具体是个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说说,也好有个准备。” 严华坐定,用几次深呼吸换来稍微平稳的语气,“我在局子外蹲了会,就见吴冠林扶着秋怡上了车,然后跟着他们回了麻子胡同。” “约莫在外头听了十几分钟吧,就有个开四轮车的四眼仔去敲了吴家的门,我趴在门口一听,说是拿秋怡去当姨太,给十三块彩礼钱买断她跟金家的往来。” 宋晚意凉气入肺,“彩礼?!姨太?!秋怡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相当于是生…咳咳…” “生育机器”四个字被她含在嘴里,拐着弯儿消了声。 若真是如此,吴冠林简直就是畜生! 李疏鸿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挪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接话,“这个吴冠林,真不是个人!” 严华一拍脑门,急得像热油中的蚂蚁,“遭了遭了!忘记去局子里报案了,咱们几个人过去不顶用啊!” 车上统共四人,李疏鸿是个男人,跟着去了气势上能压倒一片,宋晚意和秦芸都是读过书会讲大道理的,最好是能去麻子胡同把人截住。 最后,报案的任务落到严华头上,她是目击者,肯定更容易描绘出细节立案。 五六公里的路,车夫踩了足足小半时辰。 时至晌午,太阳烤得烈,碎石铺成的路冒着热气,踩上去连脚底都隐隐发烫。 麻子胡同比南苑胡同破旧,按严华说的,三人下了车后直直奔向最里面的一条巷子。 只见两个穿黑衬衣戴圆型眼镜,不过一米六出头的精瘦男人被两个强壮车夫夹攻在角落。 金秋怡平躺在碎石路上,额角撞出好大一块血。 吴冠林跪趴在地上,拼命抱着其中一个车夫的大腿,嚷嚷着要把他送去坐牢。 李疏鸿沉气呵斥一声,“都在闹什么?!” 他声音本就低沉浑厚,这会特意捏着腔调,更显铿锵顿挫。 宋晚意小跑上前,见金秋怡不止额头被撞得血肉模糊,那张被金佳慈养的白胖乖巧的脸上,左右都被人拿巴掌扇得红肿可怖。 扶起时,她后背已经被石头烤得刺手。 秦芸心疼得眼泪断线似的掉,“作孽啊!作孽啊!秋怡多好的一姑娘!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吴冠林爬起来,冲着金秋怡脚底狠狠啐了口臭水,“她要是好,就该乖乖听话去给钱老爷当姨太!生儿子戴首饰,花不完的票子,哪样不比现在好?!” 宋晚意顿觉热血涌上脑门,在他振振有词的强调中快步冲过去,然后撸起手腕在吴冠林脸上左右开弓连扇了四五下。 直到手心麻木,心中恨意却不减分毫。 “秋怡长这么大你是供她吃还是供她穿了?!你一句话就想把金婶儿养了十几年的姑娘拿去卖了,你觉得钱家是好日子你自己嫁过去啊!” 吴冠林被打出脾气,顺手就从地上抄起堵门的门闩,咬牙切齿地抡起来向着宋晚意狠砸而下。 李疏鸿一记抬腿正中肋骨,眨眼间,连人带闩撞在石墙上。 吴冠林咳出血,眼球上血丝遍布,“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来打人,我告诉你们,金秋怡已经卖给钱家了,她生是钱家人死是钱家鬼!” “自古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就是告到局子里,老子也不带怕的!” 宋晚意气得手颤,“你算个狗屁父母,孩子既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的,睁大你的狗眼去翻翻离婚证,看看秋怡是判给谁的!真是井底的蛤蟆上井台,开了个大眼,这年头畜生也敢自称父母了!” 身后的李疏鸿听得脖子一梗一梗,花了十几秒才消化完这段怼人的话是出自她娇娇晚意之口。 嘶……怎么不知道自己媳妇儿骂人这么厉害啊! 秦芸听得热血沸腾,昂起头冲着那两个黑衬衣怒吼,“我告诉你们,秋怡户口是登在金佳慈名下的!这个男人答应了你们什么统统做不得数!” “你们要是敢把人带走,我们后脚就要去警察局告你们强抢民女!” 眼瞅着那两个黑衬衫在宋晚意的厉声指责下已然蠢蠢欲动,吴冠林大叫不好。 他抬起手背抹掉嘴边的血,趁机将那两个看好戏的车夫推开。 陪笑道,“二位别听信这两个女人的话,秋怡是我闺女,铁打的闺女!就是去验血认亲都不会错的,咱们契约都签了,钱也给了,属于是钱货两清,这人,你们尽管带走。” 其中一个男人推了推眼镜,不安地扫了眼凛然威严的李疏鸿,声音里透着几分不确信,“真的?吴赖皮,我可告诉你,钱家是正经人家,万一警察上门……” “真的真的,我连局子里亲自盖戳的监护证明都给你看了,哪里还有假?孩儿她妈坐牢去了,现在我就是她唯一的亲属!” 吴冠林生怕两人后悔,一咬牙,把话说死,“就算后头出事了,我一人担下,跟钱家无关!” 得了准信,那两个人也不再拘束,早就在两个车夫的钳制下磨光了耐心,这会直接一把推开秦芸,扯起金秋怡的后领子就想往外拖。 秦芸像是被某种情绪触动,她惊叫一声,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飞扑到扯着金秋怡的那人的后背上。 她体态轻盈,宛如一只清瘦灵活的树懒将人死死缠住,然后攀在他肩膀边,张开嘴狠狠咬下。 男人吃痛,到底是练家子,直接提起秦芸胳膊反手一摔。 墨绿色旗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跌在门槛上,似烟花腾空再坠落。 第74章 小秦福大 宋晚意瞳孔骤缩,喉咙跟着发紧,她怒斥,“李疏鸿,把人拦下!” 跑向秦芸时,耳朵甚至恐慌到听不见周遭任何声响。 人在极度害怕和惶恐时,会放大胸腔里那颗蓬勃跳动的计时器,简化肉体周围环境的存在感。 短短几步路,她清楚记得,心跳了九次。 秦芸的腰刚好砸在手指高的木坎上,她软绵绵地抬起手,接住宋晚意伸过去的。 “没事,没事。”她强行扯出笑安慰,“闪了腰,你先别碰我。” 腰下有尾椎,腰上是脊椎,不管是哪个受了伤,都有瘫痪的危险。 宋晚意心坠坠地跳,秦芸这人她很是喜欢,格局宏伟,心思柔顺,像片暖阳似的包罗万象。 感知到有湿润雾气自眼底落下,她鼻尖微酸,再没了刚才骂人的气势,“好,我不碰,你等等,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那两个车夫怕惹上事,早就在李疏鸿大施身手时偷摸着跑了。 宋晚意起身,只见那两个黑衬衫早就被李疏鸿打趴在地,卸掉了胳膊,哭天喊地地求饶。 她听得鬼火直冒,抬脚对着两人膝盖窝重重碾了两下,“闭嘴!” 当真不嚎了,世界顿时清静下来。 吴冠林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指着两人威胁,“你们知道钱家的手段么?掐死你们跟掐死只鸡似的,你们惹了钱家,别想在京市有命活!” 然而宋晚意此时已经不想分出精力对付这只秋后蚂蚱,她眨尽眼泪,站在李疏鸿跟前,“秦婶不能移动,我要出去找医院的车来接,你替我看着,好不好?” 李疏鸿见她红着眼强忍,似兰草一般的韧劲,不由分说地屈指抹掉她睫尾的水珠,“说什么傻话,我自然是听你的,路上小心。” 两人对彼此再信任不过。 她信他能在看守三个男人的同时,保护好秦芸的安危。 他信她在如此心境下,能在护好自身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叫来医院的人。 - 严华守在手术室外,骂得口干舌燥,可对上被推着出来的秦芸时,还是软了语气。 “你真是,你这个身板儿爬楼都费劲,还去拼去打,你不要命了?!” 宋晚意眼巴巴地站在严华身后,偷偷露出半边脑袋观察她的情况。 护士小姑娘被围烦了,翻着白眼瞪她们,“别在这说啊,去办理住院!在过道上闲摆什么!” 严华对这种服务态度及其不满,叉着腰就要开涮,“哦哟我说小姑娘,你这也…” “老严!”秦芸无奈出声打断,“小姑娘说得没错,咱别挡道,有话一会再说。” 宋晚意忙上忙下,交了费签好字,最后在二楼腾了间单人间给秦芸。 她从医院叫了车赶回去时,李疏鸿同沈湘瑜已经把吴冠林等人扭送回警察局,严华留下来守着秦芸,三人对后续事一概不知。 “怎么说也要关他个十年八年!这就是买卖人口,秋怡虽说成年了,可心智就跟三四岁似的,哪能知道事儿呢!”严华边削苹果边说,言语间的恨意盖都盖不住。 秦芸盯着掉下来的半截果皮发神,“要是秦诺当初…也有人护着她,就不会被拐走了…” 严华像是被无数只蚂蚁爬进胸口狠狠啃噬着,那块柔软疼得喘不过气。 “小秦福大……”她沉默片刻,才说出四个字来搪塞安慰。 又像是哄自己,切了半块果肉塞进嘴里,“我就觉得是哪个大户人家生不出姑娘,见小秦生得跟糯米团子似的惹人爱,就拐走了。” 宋晚意抿紧唇角默默收拾地上的果屑,半块指甲大的皮贴在地板上,却怎么都捻不起来。 秦芸别过脸,重重出了两口气,笑着回答,“是啊,我就晓得你这人嘴最是灵验,下次我就不去白云寺祈福了,专程去你严家上供对着你磕头盘佛珠子!” 严华见她心情顺了,便切开半块果子递过去,“那感情好,你挑过年的时候来,我不给红包还倒收香火钱!” 宋晚意被逗笑,堪堪撑起身子,面前就伸来剩下的半块苹果。 “喏,小宋是吧,还得多亏了你!没想到你看着斯斯文文,竟能把那吴冠林脸扇得跟馒头似的。” 果子脆甜,在舌尖绽开特有的酸甜味。 秦芸投去赞赏的眼光,眼角的欣赏不加掩饰,“我留的人,能差到哪去,看人识人这件事上,老严你赶我差远啰!” 宋晚意含笑听了会两人斗嘴,等温馨气氛蕴留得够久了,她才说出心中猜测。 “我觉得,金婶儿这事,怕是也不简单。” 严华神经大条,蒲扇大的手悬在衣领口扇风解暑,“她不就是搞封建迷信被抓了么?这是真的,昨晚你不也在场。” “可昨晚只有我们三人在场,是谁举报的?”宋晚意依靠在病床的铁栏杆上,语气严肃,“疏鸿说,他昨晚没睡好,约是天亮了才睡着的,可一晚上都没听见外头有动静。” 严华嘶啊嘶啊地抽气。 突然被她正经的神色吓到,“这,这是什么意思?没动静不是说明大家伙睡着了嘛。” 秦芸放在被子上的手忽然攥紧,“小宋的意思是说,举报的人不是南苑胡同的,若是咱们街坊邻居,开门肯定有动静,是不是?” 她倾身靠向宋晚意,好像这个动作能让她更接近真相似的。 宋晚意像蜻蜓点水一般抬了抬下巴,“没错,而且…金婶儿五点多被抓,吴冠林十一点五十就带着各种资料去局子接人,咱们胡同离麻子胡同远呢,就是消息传过去也要一个小时,他哪来的时间准备这么充分。” 严华惊恐地张大嘴巴,讷讷道,“那这个吴冠林真是有通天的本事……” “也有可能,这件事就是他设计的!”宋晚意撸掉手背上激起的鸡皮疙瘩,继续分析道,“从那个什么大师开始,八成都是他设计安排好的!” 秦芸却不赞成,“可秋怡前段时间确实是好了,老严,我记得她当时不仅会喊人,神情也正常了许多,你记不记得,她还帮你给自行车上油?” “记得记得,当时我还替金佳慈高兴来着。” 宋晚意怔怔道,“万一……秋怡本身就快好了呢?” 第75章 什么师娘?那是秦婶儿! 秦芸表情由惊到喜,细细想过一番后更加确信是这样。 “没错!没错!都七八年了,该好了!” “老严,你想想,秋怡她们刚搬过来那会,她连吃饭都要人喂,咱大半夜还总被哭声吵醒,今年开春后好像没怎么听到哭声了,平时见秋怡,她也乖乖地喊婶子好!是不是?!” 严华也兴奋得脸通红,好似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可刹那间突然变了脸,“哎哟,要真是这样,金佳慈那八十块钱真是花得冤枉!” “还不是钱的事呢。”宋晚意冷静提醒道,“按金婶儿说的,已经给秋怡吃了一个疗程的药了,不晓得对身体有没有害。” 秦芸吊垂着眼梢,琢磨了一会后,喊了严华一声。 “老严,这样,你对这边熟悉,下午你先去局子里告诉沈警官,让她们给秋怡做个检查。” “那吴冠林这阵子这么缺钱,肯定是惹事了,你叫几个南苑胡同的老姊妹们一块儿去打听打听。” “至于钱家…” 宋晚意放缓语气问,“钱家,很霸道吗?” 严华是个包打听,平时性子外向,在老胡同一带认识的人多,消息自然比秦芸精细。 她嗨呀感叹两声。 “钱家啊!也是走了狗屎运气,按前几年的做法,他家活该被批斗了才是,可人那几年牛的嘞,出洋搞学问去了。这不,回来了反而变稀奇玩意儿了。” 宋晚意眼睛一亮,“读书人?” “是嘞,钱家儿孙旺,大夫人生了两儿一女,二姨太生了一儿一女,前些年三姨太在特殊时期吃了苦头,去年人没了,留下两个姑娘。” 严华扳起手指头算,啧啧咂舌,“出洋回来的,好像是大夫人的两个儿子,这次给秋怡说媒,保不齐是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 秦芸冷笑道,“管他是大夫人二姨太,只要是做小的,就没好日子过!有句话不是说了么,宁做平头妻,不做富人妾!” 她眼底深邃莫测,幽幽淌着恨意,削瘦的瓜子脸紧紧绷起,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严华唉声叹气,“你哟!别真把自己困一辈子……” 宋晚意猜测,秦芸或许曾经嫁到秦家做过小,结合之前柳梦白介绍的,她年轻时肯定吃了许多苦。 心底便越发敬佩起这个面上仁善和气,内里强大刚毅的女人来。 她低低一咳,将话题拉回,“只要是读书人,必然是爱面子的,恐怕钱家巴不得大事化小,将这事敷衍过去。” 严华呸了一声,“简直是做梦!” “嗯…若是要对簿钱家,我或许能去会一会,严婶儿,你先按秦婶儿说的做,咱们先把现有的证据收集起来,只求最后能一击必中!” 秦芸笑意渐浓,指着宋晚意骄傲开口,“瞧,我就没信错人!” 严华是典型的行动派,任务分配好后,她火急火燎地喊了车赶去警察局。 病房骤然安静。 秦芸微微欠身,被后背的痛意扯得蹙紧眉毛。 宋晚意赶紧拿了个枕头垫上。 “你和小李打算怎么办?” “嗯?” “是不是以为能从秋怡这里了解到什么?现在不过竹篮打水,几乎是无功而返了。” 秦芸怜惜地牵起她的手,翻转过来,见因打人留下的红还未褪去,秦芸温柔地拿指腹反复揉搓。 宋晚意被迫面对这个现实,艰难地提起唇角,笑容僵在脸上。 “等医院的检查结果吧,应该后天就能出了。” “要是蓉娇跟秋怡一样,没个十年八年好不了呢?” 空气仿佛凝结,连多吸一口都是种奢侈。 宋晚意憋得缺氧,“她是我三弟媳,肯定是要带回家给人一个交代的,至于三弟想不想离婚再娶,我都会给蓉娇后半辈子一个保障。” 秦芸顿了顿,像是终于从挣扎中做出决定,眼底坦荡充满期待。 “那能不能……我是说倘若李家不要她,你带她回来,让她跟我们一起过?” “秦婶儿?” “嗨,你也知道,我没有孩子,平时跟老柳待在一起,他倒是能去当老师做教授了,我一个人留在胡同里难免嫌过于清净。” 秦芸说着说着便笑了,“蓉娇这姑娘我看着很是喜欢,跟老严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想来也能跟我们老姊妹处得开心。” “再一个…秋怡是先例,现在还没完全好,让她们两个小姑娘多接触接触,也算有个伴儿,你觉得呢?” 宋晚意几乎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秦芸顺着她手背拍了拍,柔声道,“我也不要你立刻做决定,要是你三弟不离婚,我这不白白拆散人家嘛!到时候逢年过节你带她来胡同里玩玩,热闹热闹就行。” 宋晚意这才松了口气,感动得喉咙里酸酸涩涩的像吞了两个柠檬。 “好呢,我记下了。” - 柳梦白从同窗家中回来,晓得秦芸出事了,巴不得冲到钱家去拿人。 李疏鸿单手将他拦下,同韩少阳说,“柳教授再冷静不了,你俩就拿绳子捆起来。” 韩少阳吓得书都拿不稳,哆嗦着替柳梦白帮腔,“李、李哥,这不好吧?这…哪有对恩师动手的道理……” 袁商这边既要哄顾蓉娇,又要注意院子里的情况,被折磨得头疼欲裂。 他从房梁底下扯了根之前拿来捆木柴的麻绳,比大拇指还粗,丢在地上闷儿响。 “少阳,听李哥的。” 柳梦白指着他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师娘都被人打医院去了!你在这拦着我报仇是不是?!” 袁商飞过去道意味深长的眼神,“什么师娘?那是秦婶儿,教授,不是你教导我们冲动是魔鬼吗?你现在冲到钱家去,除了巴巴地被打上几拳丢出来,还能有别的用?” “兔崽子,你就是翅膀硬了!今晚罚你抄书!”柳梦白呼哧呼哧转过身,捡起麻绳抗在肩上,“那我去医院看你秦婶儿,总行了吧?” 李疏鸿按着太阳穴摇头,语气坚定,“不行,咱们在家等晚意或是严婶儿的消息。” “再说,有谁去医院看病人带麻绳的?” 话音刚落,胡同里“锃锃”地响起车铃声。 第76章 对不起蓉娇的事 夜色初降,胡同里一片昏暗。 严华将车靠在墙上,额间汗沾了鬓发,整个人腾腾冒热气,“都在家呢吧?” “我来通个信儿,小宋晚上留在医院陪秦芸了,你们自己个儿弄点东西吃啊!” 李疏鸿跨步到门口叫住她,“医院忙么?还需不需要人手?” “放心吧你,小宋就是放心不下秦芸单独留在医院,没啥事儿了,就是背上轻微骨折,要休养个七八天才能出院。” 严华忍俊不禁,望着李疏鸿失望的神情打趣,“怎么着啊?见不着小宋心痒痒了?当真是小年轻咧,才一晚不见就想得慌。” 柳梦白在院子里打了个响指,“老严,秦芸是不是没带换洗的衣裳啊?” “哎哟,还真是!”严华反应过来,立刻折身进院子,“刚好我要去医院接秋……额…” 然而柳梦白已经提好满满一尼龙袋的东西,笑呵呵立于屋檐下。 “柳梦白,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你又不晓得秦芸平时爱用什么爱穿什么,送东西这事还得是我去!” 他扛着口袋三两步夺门而出,余音回荡在院子里,“这几个人就拜托你赏口饭吃了啊!放心吧放心吧,我送了东西就回。” 严华着急忙慌地跑到胡同里喊,“把秋怡接回来!” 韩少阳稍稍松了口气,眉间再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教授对秦婶儿真上心。” 复踏进院门的严华听了嗤笑冷哼,“他也就这点胆子!” …… 八点整,李疏鸿接到文物局托人送来的口信,说跳蹬村有人打电话来找。 只有镇上公安局有公用电话,如此一想,便不难揣测是谁打来的。 他耽搁不得,当即跑到胡同口拦了辆三轮去文物局。 沈清宁在门卫处跟蒋涛周旋,拖延下班时间,手摇铃清脆醒耳,她扭头甜甜唤了声“李大哥”。 “是个姓周的警察打来的,我按宋姐姐当时登记的住址托人找过去的。”她踮起脚往他身后看,“宋姐姐没来么?” 李疏鸿匆匆下车,瞥了眼闭嘴装哑巴的蒋涛。 “她还有事走不开,谢谢你通知我。” 沈清宁面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哎呀,小事!今天我值班,不过你也要抓紧了,还有十几分钟就必须关门了。” “好。” 等他跑进接待室,蒋涛才敢狠狠抬起眼剜了两下。 回拨电话后,那边响了两声,被接起。 周震阳鼻音重,不仔细听都认不出声音,“李哥,你跟嫂子怎么样了?” “都顺利,后天就能拿报告了,晚意不打算在文物局干……这事有点复杂,回去再说吧。” “顺利就好…” 李疏鸿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哎,这事也复杂……”周震阳不敢直说,隐瞒良心恐会彻夜难眠。 “那就简单说。” “就是…就是,世尧犯事儿了,朝旭当任书记那晚,跳蹬村开席办宴,世尧替朝旭多挡了两口酒……” 李疏鸿心中“轰隆”闷响,呼吸不受控地粗粝起来。 周震阳在那头支支吾吾,挤牙膏似的呢喃,“晚上回镇也没注意房里多了个人,就稀里糊涂睡下了……” “哪家的?” “王家哪门子表亲的侄女儿,黄花大闺女一个,顾蓉娇老娘这两天正蹲在村里闹呢……你们多久回?” 李疏鸿一颗心沉进湖底,冻了个透心凉。 语气听不出愤怒,“再有个一周,你先帮我料理着,我和晚意尽快。” “行吧,你跟嫂子好好商量一下这事咋整,现在都在等顾蓉娇回来呢。” “嗯,麻烦了。” 沈清宁找不出合适形容来描绘李疏鸿离开时的神情,黑云压城般的肃煞之气将他整个人包裹着。 宛如刚从地狱里爬上来讨命的活阎王。 她不敢开腔,眼睁睁目送着他消失在拐角处。 - 宋晚意在医院熬了一宿,柳梦白来的时候只惦记着秦芸,却忘了给她也捎带两件换洗之物。 挂着两颗黑眼圈回到南苑胡同时,正巧碰到韩少阳骑车去食堂买早饭。 “哎哟,宋姐!你可算回来了!”他一个脚刹落定,冲秦家努嘴嘀咕道,“李哥昨晚打了一晚上军拳,我和袁商都不敢问。” 宋晚意惊讶盖过好奇,熬夜带来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 能让李疏鸿这样性子的人憋到打军拳发泄,是什么人闯了怎样的祸事?! 院里静悄悄,仔细听的话,能听见西院里隐隐传出的啜泣声。 她紧张得汗毛竖起,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爬了一身。 抱着各种复杂心思推开门,却见李疏鸿端坐在椅子上,顾蓉娇蹲在另一只椅腿旁捂着脸哽咽。 宋晚意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 顾蓉娇听见熟悉的声音,憋屈的呜咽渐渐扩张成号啕大哭。 “晚意!我不想回家!我就要留在这跟秦婶儿,袁哥哥、韩哥哥玩儿!” 短短几日,曾经在跳蹬村干活晒出的粗糙皮肤在秦芸细心调养下,已经有了白润之色。 哭了两声,脸颊浮现出缺氧后的红晕,“不喜欢李哥!晚意赶走!赶走!” 宋晚意笑道,“李疏鸿,你对她说了些什么?让人突然这么讨厌你。” 椅子上那人动了动,眉头却不见放松,“跟她说咱下周就回家。” “下周?”宋晚意鼓起腮帮子纠结,“是该回去了,等秦婶儿出院,差不多就是下周了。” “嗯。” “是家里出事了?” 李疏鸿愣顿严肃的反应说明一切。 短短几秒钟,宋晚意已经在脑中演绎出各种可能。 比如李朝旭担任书记出了差错啊,李家被谁欺负了啊,或者是有了宋家人的消息。 李疏鸿眸中阴冷,一字一顿道,“李世尧做了对不起蓉娇的事。” 本以为按宋晚意的性格,会当即破口大骂李世尧无情无义。 谁知她听后只淡淡哦了一声。 然后扶着椅子坐下。 片刻后,只见她紧握成拳的手指缓缓舒展开。 由于过于冷静自持,连顾蓉娇都仰起头疑惑地注视着她,哭都顾不上了。 宋晚意笑得灿烂和煦,“那正好了。” 李疏鸿不安地抿了抿唇,疑问明目张胆地刻在脸上。 外头却忽然闯进道人影,韩少阳连滚带爬地将自行车丢到角落,反身去将门闩落在大门中央。 第77章 瘦鸡仔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 宋晚意见他丢了魂儿似的惶恐,本就清瘦得皮包骨的脸苍白惊慌。 她立刻提高警惕,“怎么回来了?” “钱家来人了!”韩少阳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骑到马路伢子看到的,怕他们过来闹事,抄近道回来通知你们一声。” 袁商从东院急急忙忙跑来,“不得了,我从门洞里看到外头站了七八个壮汉!” 宋晚意同李疏鸿深深对视一眼。 他起身挡在几人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等一下,先别出去。”宋晚意及时牵上他衬衣后摆,然后问韩少阳,“院子里有方便出去的暗门吗?” 韩少阳急得冒冷汗,他每日读书吃饭睡觉三点一线,哪里晓得有没有暗门? 他连厨房里的碗柜摆放都不清楚! 袁商说道,“暗门没有,但齐人高的墙角有一处,只要踮踮脚就能翻出去。” 宋晚意大喜,连连点头,“好,袁商,你去医院里把严婶儿叫回来,然后去警察局找沈警官。” 她怕他身上没钱坐三轮,便拿出八角的散票塞过去,“要快。” “我晓得了。” 袁商跟李疏鸿差不多高,只是身型纤瘦,踩在椅子上爬墙时煞有一股飞檐走壁的轻盈感。 韩少阳纳闷,“这地方挨着茅厕,你是怎么找到的?” 袁商抠在墙垣上扭头瞪了他一眼,哀怨呛声回答,“刚跟柳教授回来的时候怕他是人贩子,多留了个跑路的心眼儿。”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扶椅子的李疏鸿和袖手旁观的宋晚意:…… 不过分钟,大门被敲得像是即将被人卸下来。 宋晚意整理好面容头发,款款行至门后,“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秦家的!开门!” “数到三不开就别怪我不客气!” 门外男人声音嘶哑粗犷,夹着北方人特有的豪迈。 宋晚意不紧不慢地抬起门闩,闲淡的眸眼在为首三个壮汉脸上扫视一番。 “请问找谁?” “呵,找谁?!当然是找我们四姨太!” 龙坤一掌撑开门,虎视眈眈的眼神在院子里来回搜索。 宋晚意也不拦,反而大大方方退让到一旁让他看。 “谁是你们四姨太?在南苑胡同这一块儿的人都晓得,这里住的是秦氏秦芸,据我所知,她可早就嫁人了。” 这时,倚在门边的另一个男人指着宋晚意,恨得牙痒痒,“就是这女人!昨天就是她带人把四姨太劫走了!” 寻声望去,竟是昨儿个被李疏鸿卸掉胳膊的其中一个四眼仔。 她恍然大悟,她们都还没找上钱家呢,结果人就巴巴地上赶着来了。 无辜的眼眸水光旖丽,“是你啊,这就更是场误会了,你们是钱家的吧?” 众人面色骤然变得复杂,这么大阵仗,不是钱家还能是谁?! 这女人活长了双好看的眼,可惜瞎了! 龙坤一个身子挡住半边门,彪悍的胳膊像极了宋晚意上一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蒙古可汗。 “少废话!把人交出来!看你是个女人,爷就不动粗了!” “我这没人呀,你们是找秋怡?这笑话可就闹大了,昨儿我以为已经跟你们家两个兄弟说清楚了呢,金秋怡的婚事如何,吴冠林做不了主。” 宋晚意维持着面上镇静,心里却盘算着袁商多久能带了人回来。 莫说有个李疏鸿在屋里等着,真要打起来,她们只会处于劣势。 “就是不交人了?那给钱吧!”龙坤螃蟹似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给一百三,我回去在钱老爷面前说情。” 这时,韩少阳从西院探了头出来,又畏惧又想反驳。 最后弱弱地喊了一声,“一百三?你们钱家拢共才给了十三块!早些年放印子钱都没你们恶!” 龙坤恶狠狠削过去个眼神,腮帮子的肉随着怒骂暴躁地抖动,“你晓得个屁!” “咱钱老爷为了金秋怡推了另外两家自愿上门的黄花闺女,这损失你算得清?!” 宋晚意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不管你要一百三还是两百三,谁跟钱家交易签的字,你们就找谁去。” 四眼仔在外面补充一了句,“吴冠林被你们扭去局子了,当然得找你们!” 这时,后面几个开始骚动,随着气温渐热,耐心也被烤没了。 “龙哥,你跟个女人说什么啊,咱进屋搜啊,反正吴冠林那边说了人钱两清,咱拿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啊,老子早饭都没吃,快提了人回去拿赏钱哥几个喝酒去!” 宋晚意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仗着钱家有钱有势就不怕法律还是压根不懂法。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四眼仔就飞扑进来拿手肘砸在她锁骨处。 “进来搜啊!屋里就一个女人和那瘦鸡男人,怕个der!” 龙坤哈哈一笑,竟抬脚往东院走去! 金秋怡被柳梦白接回来后,就一直在东院睡觉! 韩少阳忍着恐惧,硬起头皮冲出来挡在宋晚意面前。 “宋姐!他是不是打你了?!” 清瘦如竹的读书生捏紧了拳头,蓄势待发地扎了个并不规范的马步。 四眼仔乐了,昨天被李疏鸿碾压的屈辱在此刻得到慰藉,他不屑一笑,“哪来的瘦鸡仔?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话落,一记扫堂腿如铁棍横拦斩上韩少阳的小腿。 宋晚意又心疼又想笑,将倒地的人扶起,“韩少阳,你在屋里待着就好,出来干嘛!” “我要替李哥护着你!”他憋得脸色涨红,爬起来后横冲直撞地将四眼仔拦腰抱住,“宋姐,你先跑!去找袁商!” 四眼仔呵道,“不要命了你!” 随着“咔擦”一声,韩少阳软了身子,躺在地上捂着胳膊疼得打滚。 东院打斗声打断院子里的几人。 “他奶奶的!原来还藏着人,爷差点就着了道!” 龙坤一手抹掉脸上的血,一手扛着晕晕欲睡的金秋怡从东院出来。 宋晚意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脸上猩红一片,待抹掉血渍,却没有伤口。 血是哪来的?! 李疏鸿怎么没有出来?! 第78章 回去圆房好不好 金秋怡上半身掉在龙坤后背,许是腹部被硌得不舒服了,警醒后便开始挥着手哭。 “娘!娘!不嫁人!救我!” 宋晚意心道不好! 这要让人把金秋怡抢走了,就再没有挽回的可能! 哪怕一会袁商带了沈湘瑜回来去钱家要人,一个清白闺女抬进去当姨太,救出来了也挡不住闲言碎语!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当然不避讳!但众口难调啊! 于是她猛地朝西院喊,“蓉娇!出来!这些人要来带走秦婶儿!” 顾蓉娇被告诫要乖乖蹲在屋里不出声,可听见说她最爱的秦婶要被人带走了,骨子里庄稼人的莽劲儿彻底被激活。 手边有椅子?好!她一手一把,提着就往外冲。 “不准带秦婶走!” 宋晚意指着龙坤,“就是他!他要抓秦婶儿!” 椅子是拿榆木自个儿削的,实打实的结实,加上顾蓉娇手劲大,当即就把龙坤砸了个仰翻。 可从他肩上摔下来的人不是秦婶儿呀! 顾蓉娇傻了眼,另一只椅子提在手中进退两难。 龙坤骂了一句娘,侧身想去抓金秋怡的脚踝,却被宋晚意眼疾手快地踩在手背上。 “我告诉你!你们这是强抢!警察来了要坐牢的!”她发了狠,亲眼见着龙坤痛得快背过气,才停下力度,“蓉娇!去把金秋怡扶起来进屋里去!” 顾蓉娇仍旧瘪着嘴好奇,把地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姑娘拉起来,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不是秦婶。”她笃定,然后丢开椅子,似是在宣泄不满,“不是秦婶,你骗人!” 四眼仔瞅准时机,几乎是飞速拾起椅子,高高举过头顶。 砸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晚意! “嘭-!” 李疏鸿从东院冲出来的同时,大门也被一脚踹开。 严华怒目而视,“你们钱家真是无法无天了!沈警官!快把这些人抓去坐牢!” 袁商顿了顿身,小跑着去把躺在地上哼哼的韩少阳搀扶起来。 然后向宋晚意说道,“钱老爷想让金秋怡做他的四姨太,这消息外面传遍了。” 啥?!所以不是大夫人或者二姨太的某个儿子抬“妾”进房!是那个五六十岁的钱老爷娶姨太?! 宋晚意当即就觉得有点反胃,气得一脚踢在龙坤脸上,“真不是个东西!一群群黑了良心的,你们家里都没有姊妹是不是?!” 严华红着眼眶跑过去检查金秋怡是否受伤,然后往龙坤身上吐了口唾沫。 “那钱方源就是个不要脸的!诓了吴冠林去做拉皮子的生意,还诱他去赌博!吴冠林那杀千刀的赌输了欠了一屁股债,就想拉秋怡去抵账!” 沈湘瑜眉头紧皱,同身后两个干练的小警察耳语了几句,后者手脚麻利地拿手铐捕了人,齐刷刷堆在门口。 她叹了口气,“这事的根源在钱家,我们只能收押惹事的,管不着舆论。” 话说的很明白,她抓捕龙坤等人,只是因为惹事,并不是因为钱家抓金秋怡回去当姨太。 严华气势汹汹,“可吴冠林跟咱们秋怡就是没关系!他不能私自把秋怡卖了吧!” “我知道,所以这事需要你们去跟钱家交涉,然后再由我们警察出面。” 沈湘瑜头阵阵泛疼,迎面对上宋晚意平淡的双眼。 她一怔,然后扯出道官方标准的笑来,“这是我们办事流程,还望婶儿和各位理解。” 宋晚意深深吸了口气,“劳烦沈警官跑一趟了。” 东院被打杂得惨不忍睹。 李疏鸿胳膊肘上被划了条手掌长的口子,看来跟龙坤交涉时并未讨好。 “你没事吧?”宋晚意打了水替他清理,有心无意地说道,“我见你没出来,都怕死了。” 李疏鸿被凉水刺得微微锁紧眉头,眼底柔成春水,“怕什么?” “怕你死了。” “以为进来的只有一个,护着金秋怡的时候,被后面的人偷袭了。” 宋晚意不擦血了,担忧地抱着他脑袋凑近看,前后左右连耳垂都不放过。 “打哪儿了?肯定砸脑袋了吧?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没出来。” 虽说现在并不是该动歪心思的时候,臂上凉丝丝地疼,盆中血水化作淡淡的粉,外面院子里韩少阳被正骨师傅捏得哭天喊地。 他却被宋晚意发间幽香迷得丢了魂。 体内燥热不安得很。 他喉结一顿一鼓,声音沙哑低沉,“晚意?” 宋晚意没找到多余伤口,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他按住她将要收回的手,迫使两人之间仅隔着两厘米的距离。 “回去圆房好不好?” 李疏鸿羞红了脸,却强硬地固执地盯着她的反应。 宋晚意吓得炸了毛,冷静下来回忆起,原身跟李疏鸿结婚后,好像并没过多亲密接触。 抛开李疏鸿去当兵不说,两人相处都是彬彬有礼,点到为止。 那为什么要结婚呢? “小宋!”严华突然在窗外浮现半个身子,“我带秋怡回去换件衣裳。” “哎,好好…” 她第一反应就是遛,不料脚尖勾住地上的水盆,整个人失衡向着前方栽去。 冷不丁的,一只臂弯将她扯进怀里。 “那,你好好想想…我不急,不急的。” 说罢,李疏鸿扶稳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捡起盆中的帕子,自顾自擦拭着伤口。 仿佛那句火热的要求,从未提起过似的。 - 韩少阳伤了右手,挂着纱布坐在饭桌前愁眉苦脸。 袁商朝他碗里丢了块鱼肉,“虽说是骨折,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也不晓得你能不能赶在高考前恢复。” 柳梦白在高考会议商讨处待了一天,回来得晚,晓得这事后又气又急,桌上一个劲喝闷酒。 他看中了这两人对学术钻研的执着精神,心思纯澈,是两个可塑之才。 “没听冯师傅说么,我这情况比较轻,不需要一百天。” 韩少阳佯装轻松地打圆场,用生疏的左手拗起块干饭,笑嘻嘻地说道,“喏,我左手也能行。” 顾蓉娇觉得有趣,也学他的样子,结果把唯一一块鸡中翅怼到了地上。 金秋怡教育她,“娘说浪费粮食不好,要下地狱变饿鬼。” 严华听后哈哈大笑,刚刚装好鸡汤的饭盒拿毛衣煨着,她快速扒了两口饭到嘴里。 “我去给秦芸送鸡汤,要是回来得晚,秋怡就拜托你们了。” 宋晚意放下筷子送她出门,却没想,严华一夜未归。 第79章 不速之客 难得下雨天,不似瓢泼大雨,北方下这样绵柔的渔网细雨甚是少见。 袁商在屋檐底下抄英文,歪歪扭扭跟放了几只蚂蚁在纸上乱爬似的。 秦芸和严婶儿都不在,宋晚意去厨房煮了稀粥,一大家子人将就着喝了半碗。 韩少阳揉着被绷带勒得酸痛的脖子说道,“这雨像是要下一天,也不知道严婶儿有没有伞回来。” “我去医院看看吧。”李疏鸿见宋晚意眉色中满是担忧,去屋里拿了件柳梦白的雨披,“都去一晚上了,也该回来了。” 宋晚意帮他把自行车推出来,“雨天路滑,当心点。” “嗯,对了,今天应该能取报告了,一会我一起拿回来。” 算算日子,他们来京市竟有一周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宋晚意压根察觉不到时间飞逝。 关键是一想到回了跳蹬村还要处理顾蓉娇和李世尧那堆烂摊子事,她就想时间再慢一点。 或许就是天意吧,在秦芸表达了想收留顾蓉娇之后,李家就出了那样的事,莫非是在暗示顾蓉娇的去处? 真心说,她留在这里,比跟着自己好,秦婶儿待她如亲闺女般…… “哎哟!这洋鬼子的语言真难学!”袁商暴躁地将纸揉成团丢到一边,大有自暴自弃的样子,“要是高考考这个,我铁定考不上!” 宋晚意问,“考得很难吗?” 难吗?倒也不,主要是袁商在这之前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 “你跟少阳之前在哪求学?” “在湖市,我俩一个镇的,不过后来小学堂里的先生被抓去批斗了,我们就没继续读了。”袁商想起那几年的遭遇,遍体生寒。 好在自己和少阳去得晚,没被情绪激昂的民众抓去游行。 韩少阳喝完药,苦得直皱眉,“我俩在湖市没活路,本来想到京市挣点钱的,结果捡了个大便宜,竟然提前知道恢复高考了!” 袁商剜了他一眼,目光落到胳膊上,“等你能拿笔了再说吧。” 这事说来说去,本跟宋晚意没多大关系。 可她私心总觉得韩少阳受伤是因为保护自己。 便捡起地上皱巴巴的纸团,轻轻扫了两眼,自信又淡定地开口,“我教你们英文吧。” 两人皆是一愣。 袁商磕下笔,“你认得这些?” “没告诉你们吧,我父亲当年是有名的教书先生,出了那几年的事后他就带着我母亲躲到了蓉市,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就你纸上写的这些,压根难不倒我。” 韩少阳兴奋得两眼放光,“当真?!你真的愿意?!” 先不说宋晚意跟他们是高考上的竞争关系,这时候谁不是有点什么本事就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比下去了。 她竟然愿意教他们?! “有什么不愿意的?”宋晚意黛蛾一挑,“你不也愿意把数学题借给我?” 韩少阳嘿嘿笑,嘴里药的苦味瞬间变作蜜甜,抽了小板凳来靠着袁商坐下,等着宋晚意传授知识。 雨淅淅沥沥,半上午的时候,两人才勉强读顺二十六个字母和音标。 钱家大夫人之子钱兴衡,便是这时候登门的。 他穿衬衣配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拿发蜡拨成三七分,腕上一块金表甚是扎眼。 宋晚意暗暗吐槽,也不怕穿西装热死!虽说下雨,这也有个二十五六度吧! “请问是秦氏家么?” 钱兴衡站在门口,恭敬地屈腰问候,“钱兴衡不请自来,希望没打扰几位。” 一听姓氏,宋晚意就将他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鉴于昨天钱家找人上门闹事,几人神情都冷冷淡淡。 宋晚意站在屋檐底下点了点头,“家里没雨伞了,就不去接钱少爷。” 钱兴衡顿了顿,竟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折身去门外跟人说了些什么,取过一把黑伞。 “相信小姐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他说话文绉绉,既古香古色又带着些许留学洋人的油腻自信。 “为着金秋怡的事吧。”等他走上台阶,宋晚意才缓缓走到袁商两人身边坐定,“钱家如此行事,钱少爷怕是也知道几分?” 钱兴衡悠悠一笑,“我是来赔罪的。” “家父做这事属实不太妥,我和兴齐已经同他说过,从今天起,不会有人再为难金家母女。” 袁商打他出现就不喜欢得很,闻言冷言冷语道,“钱家人说话跟放屁似的,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出尔反尔!” 钱兴衡这才注意到他,不过比起顶撞自己的话,他手腕底下挡着的音标卡更吸引兴趣。 “这位……嗯,同学,我钱兴衡向来说到做到,你若是信不过,一会我也可以立字据留证。” 宋晚意问,“钱家可给了十三块的彩礼,你们不要了?” “家父上了年纪难免犯糊涂,那十三块,就当给金家赔偿了。”钱兴衡说得洒脱,好似不是十三块,只是一角三分的事。 他忽又像想起什么,“哦,钱在吴冠林手里,这样……我自掏腰包,把这窟窿填上。少齐!” “哎!大哥!” 门口猛地探进个脑袋,这脑袋宋晚意有几分熟悉,再细看,不就是在食堂里遇见的那个背带裤么! 钱少齐在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指着宋晚意笑道,“大哥!就是这位小姐!就是我同你讲的,会海氏手技救人的那个!” 宋晚意救了柳梦白这事,袁商等人早在第一天就知道了,对此并不感到稀奇。 只钱兴衡看宋晚意的眼里莫名变得兴味探究。 “那这就更巧了!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眼底精光乍现,“不知道小姐在哪读书?” “不读书。”宋晚意被他盯得浑身像被虫蚁啃噬,怎么坐都不自在,“真要说学识,应该是在乡下劳作时听民间农人总结出来的。” 钱少齐满是感叹,“咱国家的农民还有这本事?” 袁商却再也听不下去两兄弟的吹捧,裁下张巴掌大的纸片摆在桌上,说道,“写字据吧,我看天色应该要下大雨,怕再唠嗑下去两位少爷就走不了了。” 宋晚意含笑默许,无声地翻着韩少阳写的两页字,拒绝交流的态度彰显得明明白白。 第80章 怎么不穿个姐妹来救救她啊! 雨在车棚上砸出朵水花。 钱兴齐抹掉溅在头发上的水,纳闷地望着胡同深处,“明明雨就快停了,那小子诈我们呢!” “这是逐客令,你没听出来?” “啊?我觉得我们态度已经很好了呀!”钱兴齐更加不解了,“再说了,大哥你对那小姐不感兴趣?” 脑海中飘过宋晚意淡然处之的眼神,那股浑然天成的墨香气,端得是沉稳超俗。 这样的女子,在京市难见一二,他怎么不感兴趣? “桌上的音标图你见了么?那是密斯凯教我们的,她一个女子竟然会,真是妙哉!” 钱兴齐伸长了脖子吞口水,神色惶然,“难道她也要高考?我看她在给那两个小子上课,别不是要赶超我们吧!大哥,爹爹早就说了能替我们在学校里谋份工作,就你偏偏要靠自己挣个出路……” “哎哟,这下可好,一下多了三个竞争对手!” 钱兴衡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心底却乐开了花。 他的决定,向来不会出错! - 严华在医院门口被人拿口袋套了头,丢到京市北边的枫山饿了一晚上。 李疏鸿带人找到时,她在麻口袋里已经喊得有气无力。 沈湘瑜揉着额角写笔录,“最近人贩子猖狂,绑了人丢山里的还是第一次见,是不是有仇家找上门之类的?” 严华狼吞虎咽地啃光一个肉饼,总算恢复了点精气。 “仇人肯定没有!沈警官,我在南苑胡同住了几十年是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吗?!肯定是钱家!” 李疏鸿在一边分析事件经过,补充道,“钱家上午去了胡同,跟晚意说达成和解协议,要真是钱家,他何必多此一举?” 严华瘪嘴,“没准和解是迫于无奈,想来想去气不过,找了我这么个出气筒!” 沈湘瑜叩上本子,“这事我们会调查清楚,严婶,你有任何情况都可以及时向我们反映,但现在确实没办法凭借猜测就判定是钱家干的。” “我晓得我晓得。” 回到家中,金秋怡和顾蓉娇已经在院子里拿泥巴垒了圈小花园。 宋晚意还特意拿了鸡毛掸子来将严华从头到脚扫了扫,说是能去霉气。 她和顾蓉娇的脑部片子出来了。 不出意外,她那颗大脑漂亮正常到不行。 “医生说单从片子和验血报告来看,找不出病因。”李疏鸿沉声道,“你最近还会头痛吗?” “好像来了京市后就没痛过,确切说,这些年来,也只有在回宋家的时候犯痛,所以会不会…其实是有某种奇怪的牵引力横在我跟宋家宅院之间才导致头痛的?” 宋晚意晓得李疏鸿能接受这些怪异见闻,便没打算再瞒着。 不然以这个男人的性子,怕不是真的要带她云游四方八海寻找灵丹妙药。 李疏鸿在部队当兵这两年,营队里闲下来便会聚集在一起讲些奇闻异事来消磨时光。 倒也不排斥她这种说法。 “我在西北认识个道行高深的师父,等我回部队了,找机会问问他。” 宋晚意笑,“你还认识这种能人?” 只是在看到顾蓉娇的报告后,两人心情都不那么轻松了。 被打到脑出血,虽说及时救下,可渗进脑组织的血却没那么容易清理。 “医生说只能采取保守治疗,若能把压迫脑神经的淤血化干净,倒是有可能恢复。” 要是放在几十年后,这个问题能靠手术解决,顾蓉娇年轻,恢复一两年就好了。 可惜如今技术落后,医生技术受限,活生生耽搁了许多条命。 要不是专业上一片空白,宋晚意真想转行学医! 怎么不穿个会医术的姐妹来救救她啊啊! 李疏鸿叹气道,“只能先这样了,我让医生开了三个月的药,先回家看看情况吧,要是……” 要是顾蓉娇真跟李世尧离婚了,她早晚都要跟着晚意再来京市。 昨晚听晚意说,秦婶想收留顾蓉娇,他起先是不赞同的。 可宋晚意觉得这个结局对顾蓉娇来说极好,他倒也不再反对了。 “对了,许院长估计两三天后到京市,咱们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宋晚意透过窗格看到院子里顾蓉娇跟金秋怡笑成一片,没来由的慰藉,“好啊。” 严华在堂屋里看着袁商拿出来的十三块钱,乐得找不到北。 “我就说读书人精明!这钱我替金佳慈先收着,等她出来了拿去买些吃的补补身子!哎哟,可是她被骗了八十呢!” “也算是买个教训了。”宋晚意在门口接话,“好在秋怡没因为那个假大师的药吃出问题,不然金婶知道了准后悔死。” “也是!这金佳慈平时办事遮遮掩掩!叫她不跟我们商量瞎折腾,只会吃苦头!” 袁商问,“宋姐,你跟李哥打算回去了么?” “不急,秦婶都还没出院呢,好歹要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 说起离别,一向大咧的严华倒是最先舍不得了。 她压下声音,看得出来兴致忽然跌倒谷底,“哎,我家还养着只鹅,今晚就不去食堂买饭了,我回去收拾出来,给你们做炖鹅锅贴。” 袁商自然也不愿意宋晚意走,英文他都还认得不熟呢! 宋晚意人精一样,被他低眉顺眼的丧气劲儿逗笑,语气调侃道,“等我回去了,会给你写信教你英文,这两天你和少阳抓紧把口头语顺一顺,按理说应该不会考太难。” 只不过距离高考也没多少时日了,书信来来回回,怕是也只能写一两次。 真不方便啊!宋晚意忽然觉得,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从前书信很慢,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是因为等书信的时间够长。 长到表达相思就能耗费几个月,哪来的时间再去认识别人?! 不多时,院子安静下来,斜对面严华家的动静在这份沉寂中便显得格外突兀。 只听严华那标志性大嗓门猛地点燃火,“我呸!老娘就说这两天怎么老右眼跳!原来是被你这短命孙儿念着呢!滚滚滚,再守着信不信我砍死你!” 金秋怡闻声,泥巴也不玩了,马达似地冲了出去。 宋晚意还没跑到门边,那头就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