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男配的人生》 大夫 一 蓝天白云,群山环绕,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边。 顾秋实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美景,正觉得陌生和奇怪,他明明是死了的……忽然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塞入了许多东西,他扶着路旁的树,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愿意帮那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么?” 顾秋实点头:“愿意。” 站直身子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先前死得冤枉,满腔怨气难消,然后就到了此处。脑子里的讯息告诉他,帮了人后可以回去为自己讨公道,他当然愿意。 他左右看了看,见一位大娘拎着个篮子在林子里以不符合她年纪的灵活四处穿梭着,篮子里已经装了半篓子各色菌菇,看见他后,笑吟吟道:“古大夫,你上山采药吗?” 顾秋实身上背着个篓子,里面有不少药材,他点点头,想找个地方仔细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临走前到底忍不住嘱咐道:“许多菌子有毒,大娘要仔细分辨,最好是别吃。” 大娘乐呵呵:“没事,我煮熟了吃。再说,我每年都来采,没人比我更会认菌子了。只要煮熟,不会中毒。” 顾秋实:“……”中毒了就是没熟? 他脑子疼痛,快要炸了一般,急匆匆朝着反方向而去。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果绕过山包,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里炊烟袅袅,好多人家都在做饭。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纷纷的友善地跟他打招呼。 此时他身上带着一股药味儿,加上篓子里的东西,他猜到这位枉死的仁兄多半是个大夫。看这架势,似乎和村里人相处得不错。 顾秋实当机立断转身往林里一钻,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温柔的声音唤:“古大哥。” 得,走不成了。 顾秋实转身,看见面前一位妙龄女子,容貌绝世,腹部高高突起,一身细布衣衫,花布包头,看着打扮只是比那边的众人讲究一些,可这气质却大不相同,尤其那容貌让人眼前一亮,此时他头痛得很,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开始胡说八道:“上面有药材,我去瞧一眼。” 他不管这女子是个什么神情,蒙头往林子里钻。 原身姓古,出身康国兰州府,家境优越,可长到八岁,忽然查出他姨娘偷人,然后母子俩被赶了出来。 这也罢了,他姨娘姓刘,是个喜欢攒银子的性子,哪怕是毫无准备的被下人丢出门,身上也藏着些银子,靠着这些,母子俩去郊外买个宅院田地清苦度日足够了,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家主想要装善良,说是放过他们,其实一路派人追杀,母子俩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顾着逃命,完全不辩方向。等到甩开身后的人,才发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里。 村子很偏,藏在大山之中,村周边好几处悬崖,想要出去只有一条路。 刘姨娘在奔逃的这一路中,好几次以为母子二人会死,真心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到了村子里后,找到了村长,选了一片地,开了几亩荒,带着儿子住了下来。 彼时八岁的古启华已经认字,人也聪明,村里唯一的大夫已经年老,刘姨娘到底是不甘心,送了大夫一笔银子,让儿子跟着他学医。 这一住就是十年。 在这期间,老大夫去了,刘姨娘身子越来越不济,只能做饭,洗衣打扫许多事情都得儿子帮忙。古启华虽然年纪不大,经历却多,没有自怨自艾,照顾好母亲之余,多半的时间都放在了老大夫那一屋子的医书上。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他多半能药到病除。 他有手艺,村里人但凡有所求都绝对不会空手,算是年轻一辈中不错的夫婿人选。他对于妻子人选没什么要求,想着到了年纪就该成亲生子,可是刘姨娘不愿意,不管谁来提,她都一口回绝。 用她的话说,如果儿子在古府,就算配不上大户人家的嫡女,庶女总能取一位。村里这些大字不识不懂规矩的姑娘,实在是委屈了儿子。古启华和母亲有不同的看法,他落到这个地方,也不敢去外头转悠,多半是要在此度过一生,娶谁不是娶? 不过,母亲心里别扭,他也不强求。其实刘姨娘心里有底气,凭着儿子的品貌和手艺,两年照样有媒人上门来提。 古启华十八岁那年秋天,秋雨连绵,他想起后山峭壁上有株药材怕是受不住大风摧残,顶着风雨出门准备去采。 结果,药材已经被吹得不见了踪影,山脚下却有一个年轻的妙龄姑娘躺着,生死不知。 姑娘长相貌美,浑身都是擦伤,应该是从山上落下来时被各处的树枝拦了,因此虽然浑身是伤,看着凄凄惨惨,但却保住了命。 身为大夫,不可能见死不救,古启华冒着风雨将人背了回来,给其配药开方时才发现这女子虽然梳着姑娘的发髻,却已经有了身孕。 女子自称姓周,名桃夭,不肯说出自己孩子的爹是谁,只说自家住在兰州府,家中小富,说自己被仇家追杀,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村里了。她稍微有所好转后,主动接过了家里的活儿,虽然做得磕磕绊绊,经常鸡飞狗跳,好歹是个态度。 刘姨娘就觉得这姑娘跟母子二人有相同的境遇,越看她越是喜欢,二人越处越亲近,因为未婚男女同处一屋檐下,村里人都觉得二人早晚会成亲,默认了他们是一对。终于有一天,一家人吃晚饭时,刘姨娘说笑一般让桃夭留在家里给自己做媳妇,她虽然羞涩,却没拒绝。 古启华对于妻子本就没有期待过,见母亲愿意,便默认了此事。 两人成了未婚夫妻,这件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哪怕二人没有摆酒席正式结为夫妻。村里人也都默认了周桃夭是他妻子。 周桃夭那副模样落下山崖很明显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母子俩的仇人在他们搬到这个小山村之后再没有出现过,寻找周桃夭的那些人却不同,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她来了大半年后,那些人找来了。 原来桃夭只是个丫鬟,会落下山崖,是因为她自觉配不上自家主子,听说主子即将有未婚妻,伤心之下收拾了东西出门,结果却被人追到山崖边险些丢命。 找她的除了那追杀她的人之外,还有她那个认不清自己心思,在她走了之后后悔莫及深觉离不开她的主子。 “古大哥,你在哪儿啊?” 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有越来越近的趋势,顾秋实答应了一声。背着药篓窜除了密林。 桃夭看见他,满脸欢喜:“古大哥,你采到药了么?” 顾秋实低着头上前:“此处不平,你小心一些。” 说着就去拉她的胳膊。 桃夭像是没站稳一般,伸手去扶旁边的树,就是那么巧,刚好错过了他的拉扯。 顾秋实心下了然,桃夭说是他的未婚妻,其实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亲近,记忆中是如此,此时他试探后也是同样的结果。别说手了,连胳膊都不让碰。 “回吧。” 他大步走在前头,对着这个害死了原主的女子,哪怕再貌美,他都没什么好感。 桃夭咬着唇,追了几步后,发现自己追不上,顿时满脸的委屈,眼圈也红了。 顾秋实自顾自回了家,刘氏已经摆好了碗筷,看见他进门,笑道:“洗手吃饭。”又看向他的身后,“桃夭呢,不是说去接你,你没遇上?” “遇上了。”古启华去了院子的左边,那里有一处泉眼,他找了村里的人在那儿砌了一口井,因此,他们家用水是不用去村里的小河挑,省了不少力气。 刘氏讶然:“那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她快要生了,你放她一个人在后头,心可真大。话说,最近我在村子里打听了一下,发现谁家的鸡蛋都不多,好在我们自家有六只鸡下蛋,应该能保证她每天有两只鸡蛋……这破地方,也只能如此,要是在古府,你的妻子坐月子,哪里需要为这些事操心?” 顾秋实有了记忆,知道母子俩之间有一些误会,比如,刘氏一直以为桃夭腹中孩子是儿子的,对那个孩子很看重,对孩子的出生很是期待,对两人迟迟不肯完婚心里很不满。 而古启华没特意跟母亲提及有孕之事,是他在母亲跟前念叨过有几样有孕女子不能用的药材要离桃夭远一点,几乎是明示。刘氏认字,对医术不精通,但应该明白这些。 听着刘氏絮叨,顾秋实突然出声:“那又不是我的孩子,咱们照顾她一场,问心无愧就行。” 刘氏:“……” 她脱口问:“你说什么?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她越想越不对,皱着眉道:“当初桃夭明明说……” 恰在此时,有人慌慌张张闯进门,伸手就来拉顾秋实:“古大夫,李家大娘上吐下泻,她吃菌子了的,你快瞧瞧去。” 顾秋实:“……” 插入书签 大夫 二 人命关天,顾秋实没有多说,拎着药箱跑了一趟。 生病之人就住在古家不远处,顾秋实瞅了一眼,确实是中毒,他行了一遍针,配了一副药,嘱咐了几句,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家里还等着他吃饭呢。 他这边忙忙碌碌,有人凑了过来,温柔的声音细细道:“古大夫,谢谢你救了我娘。我这有十多个鸡蛋,刚好你用得上…… ” 顾秋实哑然,村里人都知道桃夭即将临盆,正缺这些补身的东西,而之前古启华确实有拜托村里养鸡的人家帮忙攒鸡蛋来着。他默了下,到底接了过来:“不要再乱吃菌子了,今儿这个毒性不大,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春花点点头:“我会劝我娘的。” 顾秋实拎着药箱出门,一眼就看到了路旁的亲娘。 刘氏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冲着路过的人笑了笑,低声咬牙切齿地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桃夭明明说了,她和你过夜了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狠狠扯了一把儿子,凶巴巴威胁,“桃夭要不了几天就要临盆,你小子可不能有花花心思,村里的姑娘是好,可你已经有妻子,要注意距离!随便占姑娘便宜,小心人家拿刀砍你!” 顾秋实正色道:“我从来没有与她过夜!” 刘氏能够靠着自己在大户人家生下孩子,还将儿子养到八岁,本身就不是个蠢人,这儿子和桃夭之间,瞬间就选择相信儿子。她眉头紧皱:“那她跟我说有天早上起来发觉自己……当时她身上有伤,你经常去给她把脉,我以为你小子看见姑娘身子后把持不住。” 说到这里,她一拍大腿:“她在故意误导我!” 人家又没有直说她和儿子过夜,只说自己有一日早上起来像是跟男人欢好过,小院子里的男人只有儿子。再说,刘氏是真的不喜欢村里那些大字不实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农家姑娘做儿媳,心里本就偏向桃夭,听了这话,立即提出定亲。 当时儿子没反对,桃夭没说话,可姑娘家矜持本就应该,她不乐意可以拒绝啊! 没开口拒绝,那就是默认了嘛。当时刘氏还把自己身上唯一的玉镯子都给了她。 刘氏满心都是被人愚弄的愤怒,语气上也带出了几分:“那孩子是谁的?”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我在山崖下把人捡回来的时候,她的喜脉很浅,又过了几天才把出来。”顾秋实提醒,“当时我有说过她不能用那些药,你没听出来?” 刘氏:“……” 她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小子想尽快让我抱上孙子,占了人家的便宜后怀疑她有孕,主动避开那些药。那她也是这么说的。” 顾秋实追问:“她怎么说的?” 刘氏仔细回想,发觉自己想不起来原话,细想好想是桃夭没明说,是暗示的! 母子俩对视一眼,顾秋实率先道:“她利用我,我不要娶她,回头你把镯子拿回来!” 刘氏一脸纠结:“在这小村子里,人家都要临盆了,我们要是不管,谁又乐意收留她?” 不是她想收留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而是村子不大,所有人都以为桃夭腹中孩子的爹是自己儿子。这种时候把人赶出去,落在村里人眼中,儿子怕是连让都算不上。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毁了儿子的名声,不值得! 就算实话实说……外人也会以为他们母子厌恶了桃夭胡编乱造。 桃夭的仇人和男人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否则古启华母子也不会死了。要是让顾秋实现在把人赶出去住到别家,他又办不到。 这么说吧,谁收留桃夭,谁就会倒霉! 村里人或许有些小心思,但总的来说还算淳朴。顾秋实沉吟了下:“回头你把镯子收回,尽量跟村里人解释内情。” 刘氏皱了皱眉:“当初桃夭是从山上落下来的,按理说,有孩子也摔没了。说孩子是她从山外带进来的,村里人怕是不会信。” 顾秋实粗暴地道:“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这屎盆子咱们得想法子揭。” 说话间已经到了古家院子门口,刘氏看着正在摆碗筷的桃夭,低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跟她撇清关系的?” 顾秋实并不隐瞒:“今儿我伸手拉她,她嫌弃我来着。” 刘氏瞬间怒火冲天,桃夭这是既想让儿子喜当爹,还不乐意让人亲近。说难听点,她一个怀着崽的女人,占了儿子未婚妻的名分,还有母子俩掏心掏肺对她,她居然还不满意,这也忒过分了吧? 既然不愿意,当初别答应定亲啊! 刘氏离开夫家许多年,早没了当初的小心谨慎,气冲冲进门,一把拉过桃夭的右手,直接把镯子脱了下来。 脱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这让刘氏忽然想起当初给她戴上的情形,那时候手腕纤细得险些戴不住,戴了也显得镯子特别大,大半年过去,人都养胖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想要养出胖子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桃夭还不是易胖的体质,几乎村里一半的好东西都进了桃夭的肚子。 为了给她寻摸好东西,刘氏一个不愿意和村里妇人多来往的性子,现在从村里路过,能从村头聊到村尾,为了儿子她都没这么费过心,更别提这中间花费的钱财了。 桃夭手背被磨红了一片,眼圈顿时就红了:“伯母,您这是作甚?” 刘氏眯眼看她:“没什么,从今日起,你跟我儿子的婚事作罢!” 桃夭面色发白,看了一眼门口的顾秋实:“古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都说好了的事情,大半年了呀,突然退亲,我怎么办?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孩子不能没爹,否则村里人的唾沫就能淹死我。”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随时会晕厥过去一般。 “你这副样子,只有男人才会怜惜。”刘氏出声,“其实你本事不小,把我都骗过去了。但现在我知道了你对我们母子只有利用,不会再可怜你,我儿子……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也知道你从来就没想过真正嫁给他。收收吧,怪辣眼睛的。” 顾秋实来之前,不知道古启华已经饿了多久,反正看见桌上的饭菜,他只觉得饥肠辘辘。 值得一提的是,桌上只有一碗鸡汤,这是刘氏特意给快临盆的桃夭准备的。一只鸡分做两次炖,炖好后装在瓦罐里放入冰凉的井水中镇着,一罐要吃吃两天。 分下来每顿只有小小一碗,但这是桃夭独有。不是刘氏不想准备更多,而是村里的鸡只有那几只,价钱倒是其次,得留一些给她坐月子吃。 此时刘氏看见那碗黄灿灿的汤,愈发恼怒,直接将汤送到儿子手边:“喝!” 在孙子面前,儿子得退一步。但在别人的孩子面前,凭什么让儿子受委屈? 顾秋实没有吃独食,而是跟刘氏分吃了那碗汤,他看向泪眼婆娑的桃夭,问:“从我将你捡回来的那天起,我们母子没有亏待过你吧?” 桃夭不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泣声道:“古大哥,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顾秋实抬手:“我不想听你的那些故事,回头你生完孩子,要是不能离开村里,就自己找个地方住。毕竟我还年轻,不能因为你一辈子不娶。” 接下来两天,桃夭每每遇到母子俩,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母子俩谁也没耐心听她吞吞吐吐胡编乱造。 两日后的夜里,顾秋实正在熟睡,忽然被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吵醒。他翻身出门,就看见桃夭坐在院子里,浑身都在发抖:“古大哥,快,我好像要生了。” 上辈子古启华抱着她回房去生孩子,更是从头走到尾。毕竟两人虽然没有亲密过,可即将做夫妻,再加上医者眼中男女之别没那么重,古启华认为没有避讳的必要。 如今嘛,顾秋实压根没有上前,扯着嗓门喊邻居大娘来帮忙。 村里人没有专门接生的稳婆,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婆婆守在旁边。只有难产了才会找古启华出面。 桃夭这一胎养得好,有古启华这个大夫在,孩子康健,还不难生。到天光破晓时,院子里响起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 家里添丁,算是大喜事,村里众人纷纷上门贺喜。也有大娘劝刘氏赶紧给二人成亲,刘氏趁着这个机会说了桃夭腹中孩子的身世。 “她压根就没想嫁给我们家启华,都已经说清楚了,她过完了月子,就会搬出去。” 孩子都生了,众人对这样的真相都挺惊讶,又不明白为何古家母子以前从来不说。 刘氏没隐瞒,将自己被桃夭误导了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打嘴:“怪我。启华听从父母之命,认为桃夭是我挑中的儿媳,他想着桃夭流落到此应该也不会走,便认下了这门亲事。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以为启华占了人家便宜,还坐了孩子才提的亲事。最可恨的是桃夭,她居然故意误导,也不澄清,还接了我的镯子……” 然后,桃夭就发现,所有人看她的脸色都不对了。 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解释,只做出一副委屈模样。 半个月后,村里来了生人,为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只看穿着,就知其富贵。 插入书签 大夫 三 小山村里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来得最勤快的就是挑着货物走街串巷的货郎。这样富贵的打扮,也只有桃夭来的时候。 事实上,桃夭当时被古启华从后山背回来的时候下着大雨,没有人看到她富贵的打扮,只是有人看见过她换下来的华美衣衫。 那衣裳料子特别细滑,比面前这个妇人身上穿的还要精美贵气。 妇人自称姓张,身后带着四个人,两男两女,都粗手大脚,看着就不好惹,她进了村子,直奔古家院子。 “桃花姑娘,可让我们好好找。” 语气讥讽,一听就知道她不怀好意。 桃夭看见她们,脸色立刻就变了,似乎还想把孩子往被子里藏,又怕动作突兀反而被面前的人看出端倪,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硬的。 刘氏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和桃夭之间的关系,一看就知这群人来者不善。她想要冲出去解释,就听儿子出声:“这位大娘,你们是来找她的吗?过去一年里,她是跟我们母子住的,当时我从客户山脚下把她背了过来,用了不少好药,才让她保住了腹中孩子,后来又守在她身边,费了不少心思才让她们母子平安。如果你们来接人,麻烦先把当初的药钱和她这一年的花销结一下。 张嬷嬷:“……” 她目光冷淡地扫过顾秋实浑身上下,意味不明地问:“是你救了他们母子?” 顾秋实颔首:“怎么,你想不认账?给个百两银子,你们随时可以把人接走。要是不想给钱,那可不行。” 张嬷嬷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扫视,突然冷笑了一声:“就她的命,值不了这么多,别多管闲事!” 说着,丢了一个五两的银锭过来。 顾秋实:“……” 装得这么大排场,倒是多给些啊。 不过也能理解,下人再怎么体面,出门也不会带太多的钱。 刘氏当初是富贵过的,说实话她现在家里攒着的银子还有好几十两,根本就不缺这一点,看到张嬷嬷这侮辱人的动作,瞬间就恼了。不过她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当即低下了头,遮住自己的神情。 母子俩谁都没有上前去捡钱,张嬷嬷再次冷笑了一声,嘲讽道:“穷得叮当响,却还有几分骨气。可笑,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玩意儿了。” 她一步步踏进了门,站在桃夭床前,伸手就要去抱襁褓。 刘氏看见那个襁褓,心里的烦躁又添了一层,当初她以为桃夭腹中是自己的孙子,拒绝了村里人送的旧小衣衫,买了新料子去河边又捶又打……这种不好的料子想要变软,就得捶打过后晒干,重新捶打晒干,如此反复十几次,还能让料子又软又不伤肌肤。 那时她是抱着满心期待做的,结果却得知桃夭处处欺骗,别提多呕了。桃夭生下孩子这两天,她都不想进那个房。 “这姑娘满口谎言,骗得我们母子照顾她大半年,这点钱不够。” 张嬷嬷就像是没听见这些话一般,动作丝毫不慢,也没有抱刚出生孩子的小心翼翼。 桃夭一开始就不想让她看见这个孩子,见状急忙伸手去护着:“你别碰孩子。” 张嬷嬷脾气可不好,反手就是一巴掌:“贱妇!” 桃夭被打趴在被子里,脸颊都肿了,却死死护着孩子不撒手。 顾秋实冷眼看着,上辈子这些人也是进门来就抱孩子,不同的是母子俩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看出她来者不善,以为她要伤害孩子,两人都上前去护着,结果被她带来的人狠揍了一顿。当场就爬不起身了。 紧接着等到桃夭的男人到来,嫌弃他们没有护好母子俩,又是一顿揍。 前者恨他们救人,后者恨他们救了人不够尽心,等到他们先后离去,母子俩已经病重不起,没多久就死了,还是村里人出面帮忙收尸的。 如今刘氏知道那不是自己孙子,别说上前护了,看一眼都嫌烦。按理说同为女子的她应该看不得桃夭还在月子里就被人欺负,但刘氏想到桃夭在过去大半年里故意误导自己坦然享受她的照顾,她就对桃夭没有任何好感。 乍一看这位嬷嬷不是好人,谁知她是不是也被桃夭骗过呢?桃夭骗人眼睛都不眨,可见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要是帮了桃夭,岂不是助纣为虐? 退一步说,就算桃夭真的无辜,刘氏凭什么要帮她?说难听点,母子俩帮她已经够多了,也不见她道一句谢,被戳穿后从头到尾没有道歉,还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村里人虽然有大半相信刘氏所言,相信母子俩被桃夭欺骗,但在看见桃夭那般委屈后,又有不少人觉得刘氏胡编乱造,为的就是拿捏儿媳妇……刘氏心里是要多呕有多呕。 桃夭挨打,整个人凄凄惨惨,刘氏没动,顾秋实就更不可能出言护着。 张嬷嬷一把抢过了襁褓,看着里面的孩子,脸上满是阴沉,伸出五指掐住孩子的脖颈,手上渐渐用力,很快手背上青筋直冒,孩子的哭声由大变小,到后来喊都喊不出来。 桃夭吓得魂飞魄散,疯了一样扑上去抢,其他几个人上前摁住,不大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桃夭被摁住后还不甘心,又哭又嚎,屋中瞬间鸡飞狗跳。 刘氏看见这般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也太过了点。” 哪怕桃夭有错,孩子总是无辜的。 刘氏上前:“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都别在这个院子里呢,这是我的家,麻烦你们出去吵。” 桃夭哭喊:“伯母,救救我儿子,以后我会谢你的……不管我犯了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呀。” 她的最后一句话,刘氏是赞同的,她还想上前呢,忽然觉得胳膊被人抓住。她回头看儿子,却先看到了门外又来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富家公子,他满脸焦急,脚下匆匆,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一进院子,他先看到了母子俩,质问道:“桃花呢?” 顾秋实伸手指了指厢房。 院子里三间屋子,都是十年前新造的,比起村里的其他人,这房子哪间都不错。这位公子却跟方才进去的张嬷嬷一样,看见房门后皱了皱眉。 听到里面闹哄哄,有女子在尖声哭喊,公子急奔过去,当看见屋中的情形时,恨得目眦欲裂,怒斥道:“狗奴婢,给我撒开!” 屋中众人见状,吓了一跳,摁着桃夭的人瞬间松手后退,张嬷嬷反应和他们截然不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众人之后,手上愈发用力。她怀中的孩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无声无息,乍一看跟死了似的。 上辈子古启华母子俩拼死相护,二人被打得爬不起身,孩子却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可桃夭临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对二人道一声谢。 公子扑进屋中,从张嬷嬷的怀中抢过孩子,拍了拍孩子的脸,发觉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浑身软趴趴的,感觉到手指触碰到的温软,他气得火冒三丈:“把这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他带来的众人手里拿着棍棒,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闯进屋去将那四个摁住桃夭的人纷纷拽出,那些人倒是想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加上他们只是力气大,而公子带来的这些人会一点武艺,就更打不过了,发觉反抗无用,眼瞅着就要被杖毙时,几人纷纷磕头求饶,哭喊着冤枉。 “求公子饶命,小的等是奉命行事,对桃花姑娘也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桃花姑娘绝对等不到公子到来……”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那贵公子却没回头,只冷冷道:“全部杖毙。”他呵斥道:“你们要是听不懂话,就回管事那里去学一学规矩。” 随从们再不敢迟疑,将人拉趴下,就要把他们乱棍打死。顾秋实上前:“这位公子,此处是我家,你想教训人也好,跟这些人有恩怨想要报仇也罢,能不能到外面去弄?” 公子眯眼看他,又看了一眼桃夭:“他是谁?” 桃夭是被吓着了一般听不见他的问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孩子满脸悲戚,眼神中仿佛都看不见似的。 饶是如此,因为她容貌绝世,除了一边脸肿着外,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公子不再问了,上前将她和孩子揽入怀中,扬声吩咐:“听不见么,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杖毙!” 刘氏忍不住了:“这位公子,做人要讲道理,我们还帮了桃夭呢……” 公子大怒:“拖走!” 那边的正在打人的随从腾出了两位,作势要来抓顾秋实和刘氏。 顾秋实恼了,奔进了屋中大吼:“我们帮了桃夭,你是聋子听不见这话吗?” 公子回过头来,面色淡淡地质问:“桃夭受了伤,孩子也被人掐死,你哪里来的脸说帮了他们?孩子死了,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插入书签 大夫 四 刘氏以前是见识过这么霸道的人的,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惯了,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蚂蚁一般。她有些被吓着,急忙上前拉儿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怕是给人跪下求饶呢,好歹保住了小命再说。 顾秋实心里生气,也知道跟这种人讲不了道理,眼看几个人拎着棍棒冲过来,他突然出声:“我是个大夫,可以救那个孩子。” “为何早不说?”那公子满脸怀疑,“要是让本公子知道你故意欺骗,回头一定让你们母子死无全尸。” 顾秋实默默上前:“孩子给我。” 而伤心之中的桃夭并不想给,公子皱眉:“你确定能救孩子?” “你们要是再磨蹭一会儿,神仙难救。”顾秋实刚才看得清楚,孩子只是背过气去了,快点出手就多半能救,再晚,就真的只能收尸。 公子是个男人,再怎么样尊处优,也比产后虚弱的桃夭力气要大,他一把抢过襁褓,塞入了顾秋实手中:“快些!如果孩子救不活,你就给孩子陪葬!” 顾秋实默了下,要不是念及孩子小,他还真不想救。有这样的亲爹和亲娘,这孩子可真不幸,他将襁褓打开,掏出银针扎下,又在几处穴位上摁了摁。动作挺粗暴,就在公子想要出声阻止时,孩子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满脸的青紫退去,脸色胀红得厉害。 哭声越来越嘹亮,这条小命明显是捡回来了。公子松了口气,桃夭大喜,连滚带爬下床去抱孩子。 顾秋实却不给,抬手一让,厉声喝道:“桃夭!” 这一生犹如石破天惊,跟打雷似的,桃夭抬头看他,声音凄厉:“赶紧把孩子给我。” “所以你是听得见我说话的是吗?”顾秋实身量比她高,往后退了一步,将孩子举得更高了些,不让桃夭触碰,“那麻烦你跟这个公子解释一下,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孩子又是谁给你保的?还有过去大半年里又是谁照顾的你?” 桃夭眼泪汪汪:“古大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了,你要杀就杀我吧。”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 刘氏也觉得桃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跟她说话完全是鸡同鸭讲。忍不住解释道:“启华刚刚才救了孩子的命,如果真的想杀他,也不会出手救人了。桃夭,这位公子要杀我们,你就解释一句,有那么难吗?” 桃夭低下头,哭的肩膀颤抖,好像特别伤心:“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要逼我。” 刘氏险些被气疯。 儿子救人是真的! 母子俩掏心掏肺照顾了她一年也是真的啊!不管当时母子将桃夭当做自家的什么人,这照顾她的心意是真的,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吃了是事实吧? 桃夭这话,好像是因为孩子在他们手上不得不应承似的。 公子冷冷道:“你们不要再逼她了。” 顾秋实并不生气,或者说他知道了面前公子的脾气,那就是一头犟牛,你跟他凶,他比你更凶。只有心平气和的开口,此人兴许能听进去一些。 “我们不是逼她,只是陈述事实,她确实是我从后山背回来,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们费了不少心思。” 奈何对面两人目光都落在他手中襁褓上,对此毫无反应,就跟听不见似的。 刘氏忍无可忍:“桃夭,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要是不说实话,别逼我……” 桃夭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那公子的怀中:“如果孩子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救救他吧!” 说完,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顾秋实算是看出来了,桃夭不止不打算认救命恩人,没想过要报答他们母子不说,甚至还想借着那位公子的手要了母子二人的性命。 也对,桃夭对母子使的心眼不适合让一心挂念他的男人知道。相信这天底下的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讨好过别的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以别人未婚妻的身份跟所谓未婚夫同处一屋檐下近一年都会介意。 越是富贵的男人,越是容不下女人的不忠。哪怕只是怀疑女子对自己不忠不忠,也很可能就此厌弃了此人。 孩子哇哇大哭,公子厉声吩咐:“把孩子给我夺过来。” “不用夺!”顾秋实面色淡淡,“我无意伤害孩子,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说起来,我们母子简直是受了无妄之灾,救人明明是好事,结果却惹了一大堆的麻烦。不说现场进来的那个女人对我们母子喊打喊杀,就是你们也一心想要我们的命。” 他忽然抬手,将襁褓送回到公子面前:“孩子虽然救回来了,但需要喝药,我这就去配了给他熬。当然了,你也可以让人杀死我们母子,回头让孩子给我们陪葬!” 公子面色微变:“要是让本公子知道你有意欺骗,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顾秋实这一次没有再阻止别人上前抱孩子,而是去了屋檐底下配药,他瞄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张嬷嬷等人:“公子,麻烦你将这些人丢出去,顺便把院子给我打扫干净。” 公子一挥手,底下的人忙碌起来。 这边顾秋实药还没有配好,桃夭已经幽幽转醒,她看见孩子好好的,母子两人也好端端站在旁边,哭倒在公子怀中:“孩子没事就太好了,之前我就害怕我们母子在这个小山村里过一辈子。我不怕吃苦,就是怕孩子受不了这罪!” 她目光落在刘氏身上:“海郎,别让外人靠近孩子。” 刘氏见她看着自己,又气了一场,心想自己掏心掏肺让她们母子平安,哪怕是知道她有意欺瞒母子二人也念在她即将临盆的份上没有把人赶出去。怕的就是她因此难产伤身伤胎……母子俩处处为她考虑,连那么大的错处都原谅了,结果到了桃夭口中,他们母子成了外人了。 “桃夭,做人要讲良心的。” 桃夭又开始哭:“伯母,都是我的错,你别伤害孩子。” 刘氏:“……”我害你祖宗! 关键是她发现桃夭很会哭,别说是那位公子了,就是她看了都觉得自己有意害桃夭母子。 这边的顾秋实正在配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出声道:“桃夭,你别再哭了。否则,我就把你过去大半年干的事情全部告诉这位公子。反正如今还在村里,你身上的事不止我们母子二人知道……当然,你也可以跟你的情郎解释说村里所有人联合起来污蔑你,但……你不要孩子的命了吗?再哭一句,再含沙射影说我们母子的不是,回头我就是死,也绝不救孩子!” 他冷笑了一声,“你落下山崖,使尽各种手段也要保住孩子,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吧?” 桃夭眼圈通红,早已经不哭了,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惧怕……就是不知道这份惧怕是真的还是装的。 顾秋实熬了药,亲自给孩子灌了。 桃夭抱着孩子进屋喂奶,她害怕公子和顾秋实母子单独相处,临进门时脸颊通红道:“这地方没有奶娘,只能我亲自给孩子喂,你……你别进来!” 说着,?了一眼男人,小碎步进门。 公子本来没打算跟进去,见状只觉得心痒痒,唇边带着一抹笑容就进门了:“你身上哪儿我不能看?” 顾秋实:“……” 他瞄了一眼院子里面无异色的下人们,果然不愧是主子,当着人的面调情也不会不好意思。 * 有这些人在,不需要母子俩给桃夭准备吃的,顾秋实无所事事的坐在大门口,村里人已经注意到他们院儿里来了生人,有好些人过上过下。其实就是想看看院子里都是什么人。 看见顾秋实坐在路旁,有人好奇问:“里面那是谁呀?看着排场好大,下人比咱们村里的人都穿得还要富贵。” 顾秋实是故意的,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位公子并不想深究桃夭在这个村子里的事。不知道是懒得管,还是知道桃夭留下来的手段不光彩打听后自己没面子……他不问,顾秋实可不能任由他们装傻。 哪怕公子故意不问,他不要想法子让着院子里的随从们得知真相。 “那是桃夭孩子的爹,今天刚找来,两人正在屋中叙旧情呢。” 问话的大娘一脸惊讶:“桃夭孩子的爹不是你啊!” “我早说了不是我呀,是你们不信。”顾秋实叹息。 大娘无辜:“你们俩定亲那么久,谁能想到你会善良到愿意喜当爹呢,不过,桃夭长得是真好,小年轻都看脸……” 里面的公子杀人不眨眼,让他听见这些就算了,可不能让大娘再继续说难听的,否则惹恼了公子,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遭殃。顾秋实打断她道:“天不早了,大娘回吧。” 顾秋实进了院子,听得见屋中传来桃夭的笑声,她应该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故意吸引公子的注意力。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还是那话,孩子在这样的地方吃苦受罪,你舍得?” 公子沉默了会儿,紧接着屋子门打开。他出现在门口,问:“你是大夫?是桃夭在这村里的未婚夫?” 顾秋实:“……”可算是听见这句了,不容易啊! 插入书签 大夫 五 顾秋实颔首。 下一瞬,桃夭抱着孩子从屋中蹿了出来:“古大哥,我跟公子商量过了,村里的条件太差,孩子在这里养不好。离开的话,路上颠簸,孩子这么小,很可能会受不住,需要大夫从旁看着,我们想重金请您送我们一程。都说帮人帮到底,这个孩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她不给公子说话的机会,侧头看公子,笑吟吟道:“公子出身富贵,也看重我们母子,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价钱,是么?” 最后一句,问的是那位公子。 公子笑了,伸手刮了一下桃夭的鼻尖:“小滑头。” 刘氏闻言顿时急了,伸手拉顾秋实:“启华,我从小就给你算过命,你不能离开村里。” 说这话时,还冲着儿子挤眉弄眼。 当初母子俩一路奔逃时,古启华已经八岁,该懂的都懂。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外头还有仇人在找他们,被那些人发现,绝对没有活路。 顾秋实一脸无奈:“娘,就是送一程而已。我们母子一起,送到有大夫的地方就回来。” 他不想答应,可这位公子他不讲道理啊,回头又杀人灭口怎么办? 刘氏满脸颓然:“启华,我就喜欢住在村里。把事情办完了,咱们立刻就回来好不好?” 顾秋实颔首:“好!”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最近的镇上离村里走路得两个时辰,期间翻山越岭,道路崎岖,走夜路需要特别小心。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公子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大夫,带着你娘去村里其他的人家借住,把这院子给我腾出来。” 态度高高在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人都来了这么半天,也没有自报家门。顾秋实都不知道他是谁,古启华被此人给害死了,连人家姓什么都不清楚,也着实冤枉得很。 刘氏忍不住了:“公子,我们母子所有的东西都在屋中,能否容我们收拾一下行李?” 她相信这位富贵公子不会贪图母子俩的钱财,可那些下人就不一定了,当初她是大户人家的姨娘,知道无论看起来多华美富贵的府邸,里面的人也不见得就都过得好。 又有打狗还要看主人的老话,如果她没有及时将母子俩的银子收起来,被这些人摸了去,倒是她说银子丢了,公子固然会清理门户,也会气她不给面子。 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没得罪都险些被迁怒,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的好。 公子皱了皱眉:“那就快点。” 刘氏飞奔进自己的房中,她也没指望将床铺衣物全部收拾带走,只拿走了最好的几套衣裳和藏起来的银子。 古启华在这村里,穿得没多好,看得过眼的只要两套长衫。顾秋实要不要都无所谓,但他知道搬到村里后习惯了简朴的刘氏肯定会舍不得留给那些人糟蹋,他飞快将衣物收好……至于细软,已经被桃夭哄走了。 本来古启华的私房银子就不多,村里这穷地方,有银子也花不出去。古启华在家里吃住,衣衫有亲娘安排,拿银子作甚? 因此,给人治病后收到的谢礼都交给了母亲,多年下来没有多少积蓄。桃夭嘴馋又爱美,因为有身孕的缘故去不了镇上,可是但凡有挑担的货郎来,她都是买得最多的。 顾秋实三两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药箱出门时,刘氏已经等着了,拉来他就往外走。这有外人在,不好说话,她有太多事要跟儿子商量了。 快出门时,桃夭抱着襁褓追上来:“古大夫,我想问问孩子的晚上要喝的药。” 她这话更像是跟里面屋中正在洗漱的公子解释,到了门口,她压低声音:“古大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其实我是故意的,你们只要记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伯母,您也别生气,你们母子的救命之恩我这心里一直记着,也一定会想法的报答。只是……公子他很看重我,看不得我和别的男人有关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他听到后也一定会生气。他……终究是舍不得对我动手的,遭殃的就一定是你这个跟我有关系的男人,你千万千万别跟他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之类的话。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她再次强调,“今日之后,我会故意装作与你生疏,这真的是为了你好。越生疏越好,你出去住,记得跟村里人打声招呼!我真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是为了你们母子的小命儿考虑,切记切记!” 说完后,她装作恍然的模样:“所以喂半碗就好了?” 刘氏若有所悟,她见过这种霸道的男人,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因为那些公子自小什么都不缺,会娇养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桃夭的话……不可尽信,却也宁可信其有。 他们母子九死一生逃到了这个世外桃源。眼瞅着能安稳一生,要是因为富家公子的妒心而让母子俩丢了命,那才真的是冤枉。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好,早知道最后还是会死,还不如当初被那些人砍死呢。 这只是刘氏生气之下的想法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想和桃夭多说,抓了儿子的袖子:“走,去你李大娘家住一晚。” 顾秋实临走前,看见桃夭回头冲着出现在门口的公子露出姣好的容貌和柔美的笑容,忽然出声:“你记性也忒差了,我说的是喝小半碗就成,刚生下来的孩子,哪里能喝得了半碗?孩子喝多了水可是会要命的,你这个做娘的,真是……” 他在桃夭愕然后惶恐的目光中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你们千万记下,孩子不喝就别再喂了!” 然后,拉着刘氏离开。 刘氏疑惑儿子为何要在临走之前说那些话,离开了院子后低声问:“何必多言?孩子喝上半碗,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秋实面色淡淡:“桃夭算计我们母子,把我们骗的那么惨,甚至还想要我们的命。我不过是强调了一下她不会带孩子而已。” 刘氏顿住脚步,想明白儿子的话后,唇角翘了翘。 桃夭被母子俩救了之后,连名字都是假的,听公子唤她桃花……桃花一听就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有的名字,像个丫鬟似的。 如果真的是个通房丫鬟,有孕之后被人追杀是很正常的事。加上那个张嬷嬷来者不善,挺像是女人之间的争斗。如果公子的后院不止桃花一个女人,那总有其他的女人没生孩子,在大户人家的后宅之中,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没有孩子的女人早晚会被厌弃。此时要是传出桃花养不好孩子的消息,多的是女人抢她的孩子。 想明白这些,她看了一眼儿子,不解地问:“你脑子一天在想什么?” 顾秋实已经站到了李家的院子外,抬手敲门。 刘氏趁着人家还没来开门之前嘱咐:“男儿的目光不该局限在后宅,更不该将自己陷在女人的争斗之中……” 顾秋实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家事都摆弄不明白,还指望得上?” 刘氏觉得吧,这话听着是有理,可人心太难把握。后宅的女子要是不争,哪里还有活路?她不就是太老实,手段不够,所以被陷害到险些丢命只能窝在这个小山村里么? 李家人对于闯入古家院子的两拨人很是好奇,可村里人不是瞎子,他们都看见了张嬷嬷一行人被打得跟血葫芦一样丢出来……这小山村里缺医少药的,多半是没救了。 那可是一出手就要人命的主儿,谁敢打听? 因此,李家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收留了母子二人,给他们做了晚饭,尽管心里好奇不已,却一个字都没问。 天渐渐黑了下来,村里周围都是树木,到处都是蛐蛐的声音,隐约传来几声狗吠,顾秋实在一片黑暗之中拎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药箱去了张嬷嬷她们所在的后山脚。 上辈子母子俩就是被张嬷嬷派人打得半死,然后又被那位公子的人补了一顿打后丢命的,算起来这几人也是要了母子俩性命的凶手。不是顾秋实想要以德抱怨,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想要报仇……如果不跟着那位公子离开,回头再想找人,就如大海捞针一般。 顾秋实可不想自己一辈子都奔波在寻找仇人的路上,他借着微弱的烛火摸了摸几人,发现四人都凉了,只有张嬷嬷还有一丁点热乎气,可是伤得太重了,基本没有救活的可能,倒是能让她说几句话。 他行了一遍针,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地上的人终于嗯了一声。 “你的主子是谁?家住何处?为何要来找桃夭的麻烦?” 张嬷嬷看到黑暗中一张有烛火照应的影影绰绰的脸,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又晕了。 顾秋实无语,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么? 记得古启华长得挺俊俏了呀。 他却忘了自己刚才摸到了他们身上的血,又在擦汗时给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别说濒死的张嬷嬷,就是他自己照镜子大概都会被吓一跳。 他又扎了几针,才让张嬷嬷再次醒来。 张嬷嬷恐惧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颤抖得不成句:“不关我事啊,我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来找我……” 顾秋实:“……” 插入书签 大夫 六 顾秋实呵斥:“闭嘴!” 张嬷嬷浑身还在发抖,却不敢再吭声。 顾秋实追问:“你主子是谁?” “是夫人。”张嬷嬷颤着声音,面前的人是村里百姓,不知道城里的事,她便不想多说。 顾秋实不放过她,问:“姓甚名谁?夫家是谁?娘家是谁?” 张嬷嬷:“……” “娘家姓何,夫家……夫家……”她磨磨蹭蹭不肯说,可见面前的人一副要问个清楚的模样,在又被踹了一脚后,只得老实道:“是城里梧桐街的古府。” 顾秋实有些恍惚,因为这就是古启华所在的古府。 这么巧么? 他再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嬷嬷已经眼睛大睁没了呼吸。 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又被他强行用针提了一口气,此刻真的就回天乏术。顾秋实趁夜回到了李家,感觉眯了没多久,就有人来叫母子俩起身。 得知那个嬷嬷来自古府,他想直接去家里……如果不是古府的人赶尽杀绝,母子俩不会流落到这个村里一住多年,也就不会遇上桃夭这么个催命的妖精了。 顾秋实打着呵欠,背着药箱和包袱跟在那所谓的公子身后往村外走。 村里人知道母子俩离开,并不敢靠的太近,反而是顾秋实想到村里还有两位需要常年喝药的病人,写了两张方子拜托围观的人转交。 “有了这个,直接去镇上抓药就行,不用折腾病人跑一趟了。” 实在是村里去镇上一趟不容易,得走大半天。 确实得走大半天,村里人大概看出来了桃夭身份不一般,没有人好奇询问。母子俩很快就与在村口目送他们的人拉开距离,刘氏低声道:“家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收拾……” 顾秋实笑了:“娘,你喜欢住村里?” “当然不喜欢。”刘氏振振有词,“买东西不方便,吃不上顺口的。家里一点点事很快就会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娘我呢,没什么愿意吃苦受罪的精神,就贪图安逸。要是可以,问他们多拿点银子,回头咱们娘俩买两个人回来伺候。” 顾秋实听得好笑:“有了银子,住城里不好吗?” 闻言,刘氏满脸纠结:“府里有人针对我,古府富贵,里面随便的一个下人攒的银子都比我多,那些主子铁了心要与我们母子为难,我们敌不过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穷就穷点,苦就苦点,好歹小命还在。儿啊,别干糊涂事,娘就希望你过安稳日子,回头娶个妻子,再给我生一两个孙子或者孙女,虽然清苦,好歹日子平静。” 顾秋实没有告诉她张嬷嬷是来自古府的事,反正该知道的时候就能知道。 一连走了大半天,古启华经常上山下河的挖药,刘氏没怎么下地干活,但在村里这么多年,腿脚也比富贵之人要灵便得多。走得最艰难的就是那位公子和桃夭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边上又有下人搀扶二人,可惜路只有那么宽,好多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越是拉拉扯扯,走得越慢。 顾秋实从头到尾没有往跟前凑,拉着刘氏跟在最后,这期间桃夭好多次望了过来,似乎想要靠近,但那位公子盯她太紧,一直找不到机会。 眼瞅着又爬到了山顶,只要从这里下到底,就到了镇上,跑快点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桃夭忽然说想要方便,这一行人中,只有一个婆子,这一路也是那个婆子扶着她,还背了好几段路。 就是婆子虽然是下人,可在府里不会走这么崎岖的山路,加上昨天走进去已经很费劲。今天她自己都一瘸一拐走得艰难,因此,背桃夭也是咬牙撑着。此时眼看快要到镇上,婆子走不动了,脚上的鞋面都渗出了血迹。 桃夭看了一眼婆子,一脸善解人意:“让伯母陪我去就行。” 公子不愿意,皱眉道:“我不放心。” “伯母心地善良,不会害我的。”桃夭转身,一瘸一拐走到刘氏面前,“伯母,麻烦你再帮帮忙。” 刘氏皱眉,又见那位公子一副凶狠模样,根本不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只得起身扶她:“去林子里……啊……” 话音未落,就见桃夭整个人往刘氏身上压,他们是站在一处坡上,刘氏另外一边是陡峭的斜坡,还要不少荆棘,看不起底下有多深,但只要人滚下去,轻易是停不下来的。 当初村里有人试图用马儿驮东西,结果马儿从这里滚下去,当场就没了命。 马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人。 几乎桃夭一动弹顾秋实就知道她要坏事,时刻提防着,见状一个健步上前扶住母亲,顺势把人拉开,桃夭没了刘氏可靠,刚想稳住身子却觉得脚踝一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天空,公子即刻起身,周围满脸疲惫不怎么挪得动的下人也纷纷起身去救。 顾秋实悄悄收回伸出去踹人的脚,扶着母亲往下望,语带叹息地问:“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得了?” 别人不知他干的好事,刘氏离他那么近,又岂会不知?闻言扯了儿子一把,示意他闭嘴。 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说风凉话。 边上的公子努力探头往下望,闻言呵斥:“要是桃夭出了事,我要你偿命。” 顾秋实眯起眼,左右看了看,心里评估着直接把这人一脚踹下去的可能。可惜有四个人下去救桃夭,公子身边也围了一群,这只能想一想。 桃夭很快被救了上来,钗发凌乱,衣衫不整,只是没露肉,整个人格外狼狈,脸上手上都有血道道。公子看得心疼不已,连声唤:“大夫,快过来瞧!” 顾秋实拎着药箱:“公子,您这么富贵,我可是救了桃夭两次,算上生孩子足足有三次。不知公子可打算给谢礼?” 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山村里,公子可以随意杀人,还能保证杀人后全身而退。可这天底下到底是讲王法的,山脚下就是不小的镇子,附近已经有人家居住,顾秋实就不信他敢在这里杀人。 而他方才没有把这位没把人命当一回事的公子踹下去,也是怕被人在山林里看见他的动作。这和他踹桃夭不同,他要是想收拾公子,得把跟着的这一串全部都踹下去,动静太大了。再说,古启华一个是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大夫,突然变得这么凶,那不是等着刘氏怀疑么? “不会亏待了你的。”公子语气不太好,“快看看有没有性命之忧?” 有人拽着,又没滚多远,不会那么容易死。桃夭就是一些皮外伤,顾秋实靠近就知道她还醒着,只是故意装晕,当即装模作样地查看一番后道:“都是皮外伤,就是这脸上的伤……怕是会留疤!” 此话一出,桃夭立刻就醒了。 没有了这容颜,公子也不会对她那么好,她哪里还装得住? “古大夫,我记得你有很好的祛疤膏,当初我从山上落下去都没有留疤……” 顾秋实面色淡淡:“用完了!” “我不信,你分明是不给我用。”桃夭声音尖锐吼完这一声,想起公子还在旁边,立刻捂着脸开始呜呜呜地哭,浑身微微颤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公子立即威胁道:“要是桃夭留了疤,你们母子一定不得好死!” 顾秋实并不害怕,还笑了一声。 所有的随从都脸色不善,其中一位直接质问:“你笑什么?” 顾秋实蹲下身收拾药箱:“那话不好听,还是不说了,我怕你们公子生气。毕竟,这指哪儿打哪儿,跟那个狗有什么区别……口误口误,你们当我没说。” 可是他分明什么都说了。 桃夭脸色都变了,偷瞄公子神情。 公子面色铁青,张口就想给这对母子好看,可话到嘴边立刻咽了回去,真要是把人教训了,更显得自己像一条狗,他怒气冲冲率先往山下走。 看他不高兴,桃夭想告状说古启华踹自己的话也咽了回去。 刘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拽了儿子呵斥:“你收敛点吧,到了山下,咱们赶紧辞别,回头也别去村里住了,重新换一个地方。” “娘!”顾秋实出声。 刘氏疑惑望来。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儿子不想再躲躲藏藏,咱们去城里一趟吧。”他压低声音,“我问过那个嬷嬷了,她说主家姓古,住城里的梧桐街。” 刘氏面色惊疑不定,看向前面的公子:“不是吧?我不记得府里有这位公子啊……” 插入书签 大夫 七 看那位公子的年纪,跟古启华差不多。 古启华当初离开的时候已经八岁,该懂的都懂,如果刘氏不认识这位古公子……要么他和古启华不是一家,要么就是他是母子俩离开之后才被接回去的。 梧桐街这城内算是很有名的地方,几乎住着最富裕的那一拨人。刘氏不记得那条街上有第二个姓古的人家……也就是说,这真的是古启华的某一个兄弟。 为什么不是堂兄弟呢? 因为古启华他爹没有兄弟和堂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刘氏当初一举得男,给古家添了男丁,在此之前只有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刘氏也是因此才被提为姨娘。 她不是府内的丫鬟,是外地的客商送给古老爷的美人,当时没有当家的古老爷看重她容貌,将她带回了府里,对她挺宠爱的。反正,除了在夫人屋里的日子,也就在她房里留宿的日子最多。 刘氏在那十来年中,还以为自己能有个好前程……她想的好前程就是等到孩子长大,娶妻生子,要是夫人生下嫡子,她就跟着儿子一起离开自立门户。如果夫人到最后没有儿子,那等到儿子当家,她不说和夫人互别苗头,至少也没人敢不拿她当一回事。 她从小不知爹娘是谁,只得一副上佳的容貌才被富商买回去好好养着,从来都不敢奢求太多,在古府时本本分分侍奉主母,从不敢贪图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饶是如此,也还是害了别人的眼,被污蔑与人私通,被污蔑孩子不是老爷亲生,她得知消息后赶在爷回府之前带着儿子离开,然后被人追杀了一路,若不是好运气的到村里甩开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恶贼,早就没命了。 听到儿子说要回古府,刘氏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她当初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细软,现在还没有花完,能有几十两银子。在小山村里的话,能够让儿子一辈子都过得很滋润。 “我们不回去了吧……” 古启华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道内情如何,只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了真相。顾秋实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娘,我想回去取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害了我们母子的人遭报应!” 刘氏皱眉:“可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娶妻生子,然后把你的医术传给儿子……那样的深宅大院,你斗不过的。” 母子俩在此说话,前面的一行人回头催促:“快点,磨磨蹭蹭的,公子要生气了。” 两人都闭了嘴,到了镇上之后,其他的大夫并不如古启华医术高明,看见一行人凶巴巴请他们护送,所有的大夫都不愿意。尤其还要保证桃夭脸上不留疤,这谁办得到? 他们的医术要是很高明的话,也不会在这个镇上讨生活了。公子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的大夫,脸色很是难看,看向顾秋实吩咐道:“你陪我们走一趟吧。” 边上立刻有谁冲送上了两张银票,那是二百两。 顾秋实明白,这位公子是发现了他医术高明,起了招揽的心思。 至于之前想要害母子俩性命……这不是还没害吗? 富贵之人一般都自视甚高,认为给一点恩情别人就该感恩戴德,顾秋实想要回古府一探究竟,便接了银票。 “多谢公子看重。” 公子颔首:“不要耽搁了,咱们即刻就走,兴许明日中午就能进城。” 是的,古府所在的府城里古启华住的山村并不远,只是村子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人进去。所以母子俩才能藏这么多年。 接下来的一路,桃夭再没有冒头跟母子俩说话。而其他的随从也在公子的默许下告知了他们一行的真实身份。 “公子是古府的少东家,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也是日后的家主。桃夭姑娘生的孩子是公子的长子,不得出丝毫差池。” 顾秋实点头。 刘氏面色愈发复杂,她不想去城里,其实在镇上的时候公子就提出让她一个人先回村里,她放心不下儿子执意跟过来的。 要是儿子应付不来,母子俩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镇上去府城的官道好歹是不用走路,就是道路有些颠簸。公子铁了心想尽快赶回,一路除了吃饭喝水熬药都不肯停下来。 当日夜里,他们入了路旁的小镇,母子俩和哪些随从一起住在一楼的小间,桃夭和公子去了三楼,一直到第二天入城后入了古府,他们都没机会照面。 进城之后,刘氏偶尔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致。顾秋实才知道,别看刘氏在这城里长大嫁人,还从来都没有正经逛过街。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当初逃命。 用刘氏的话说,她运气比较好,帮过一个在府里运货的粗使,算是救了他的命,而那人也知道感恩,拼了命的把他们送出城。 “后来被抓回去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在……” * 古府很大,跟外面繁华的热闹不同,华美中多了几分雅致清静,一看就是贵人府邸,里面的下人来往之间行走有矩,说话轻言细语,走动间动作缓而迅速。 刘氏有意将自己的肌肤涂黑,刻意低头含胸,外人看着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顾秋实劝过,她却执意如此,便也随她去了。 住下来的第二天,没有人说要送母子俩离开,顾秋实也乐得装傻。出去之后,再想见这里面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两天赶路,颠簸得他骨头都散架了,他打算缓一缓后再想法子。 还没缓过来呢,当日中午已经有人来接顾秋实去内宅,刘氏想要跟上,可这里不是外面,外头的人冷冰冰道:“主子请的只是古大夫,无关紧要之人最好别乱窜,省得惹祸。” 顾秋实给了刘氏一个安心的眼神,拎着药箱去了内宅,一路风景如画,他随意看着,听着丫鬟炫耀一般说起园子里珍稀的花草。 两人走得不紧不慢,忽然就见前面路上急匆匆奔过一群人,丫鬟吓一跳,看到是老爷身边得力的管事,不敢多问,急忙往边上挪,将路挪出来,还用眼神示意顾秋实赶紧让开。 顾秋实无意惹麻烦,让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管事袖子上还未干透的血迹,心中一动,将拎着的药箱往外侧露了露。 管事走过两步,回头看到药箱,然后抬头看他模样,大概是发现他年轻,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你是大夫?” 顾秋实颔首:“是。” 管事迟疑了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跟我来!” 他临走,也没忘了嘱咐身边跟着的人赶紧去外头请大夫:“先去请那些愿意出诊的大夫,务必将孙大夫请进府来,慢一点不要紧,银子不是问题,但必须把人请到!” 丫鬟张了张口,想到管事是老爷身边的得力之人,到底还是闭了嘴。 越是靠近正院,都能感觉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氛,周围下人来来去去,就算没有满脸慌张,也是一脸严肃。 管事进院子时,嘱咐道:“不能治千万别妄动,也别乱说话,退出来就行。要是让老爷病情加重,谁也救不了你!” 顾秋实:“……”非得威胁这一句么? “我会尽力。” “不用你尽力。”管事皱了皱眉,觉得必要透露一点消息,省得这年轻的小大夫吓着了坏事,“老爷流了很多血,若是你能延迟个一时半刻等到其他大夫来就行了。” 管事脚下匆匆,顾秋实都没来得及看园子里的景致就被带入了一间房。 一步踏入,血腥味重得厉害,顾秋实抬眼看到了满地的血,然后发现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富贵老爷捂着肚子眉头紧皱。 “老爷,这位是公子带回来的小大夫,刚刚小的在路上遇见,想着伤势紧急,就先将他带过来了,您看……” 古老爷点点头:“让他瞧瞧吧。” 满地鲜血中,他靠坐在桌腿上,气质沉稳,哪怕这么重的伤,语气上也并未露出颓意。 顾秋实蹲下,边上立刻有人端过来了一把剪刀送到他手边。他顺手拿起,正准备去剪衣料,忽然觉得不对:“这剪刀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剪刀上,刀刃雪白锋利,乍一看跟新的一样,不像是有毛病。 顾秋实没有多解释,打开箱子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管事皱眉:“老爷,这太危险……” 话音未落,顾秋实已经刀光一闪,割开了衣衫,露出了巴掌大的狰狞伤口,因为他上前,没有人压伤口,此刻又开始流血。 他动作利落,古老爷侧头瞅了他一眼,只一眼,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整个呆住。 插入书签 大夫 八 周围众人没有注意到古老爷的神情,他们只看到了这位陌生的小大夫拿刀划破衣衫的动作很危险。这么说吧,那一刀要是划的不是衣衫,而是身上的肉,自己主子顷刻就会没命。 众人一拥而上,试图阻止古启华的动作。 古老爷如梦初醒,呵斥道:“都退下。”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只见其全副心神都在自己肚子上的伤口上,利落的用帕子擦掉周围血迹,仔细观察伤处。 古启华本身的医术就挺高明的,他那个师父多半不是无名之辈。加上顾秋实也会一些医术,他瞅着那足有巴掌那么长的大伤口,道:“如果缝一下的话,用上我的伤药,大概十来天伤口就能结痂,老爷也就能下地行走了。” “缝?”大夫们或许在古籍之上看过这种治伤的法子,但敢尝试的人几乎没有,而不通医术的普通人听到这个法子只觉得如天方夜谭一般。古老爷身边的管事是家生子,得了主家赐姓,因为得主子信任,也比其他下人敢出言,立即道:“此法太过荒唐,小大夫太年轻,若是不会治,没有人怪你,让开就是。” 说着,就想挤上前来继续按压住伤口。 顾秋实出声:“这么大的伤口如果不缝,不赶紧包扎,最多半刻钟,老爷就会没命。” “你来!”古老爷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管事让开。 古管事一脸不赞同。 古老爷痛得心烦气躁:“要是不试,我会没命,死马当做活马医嘛。” 古管事气急败坏:“主子,您不是马!” 气归气,却还是听话地让开。 古启华之前没有试过给人缝伤口,主要是没这个机会,而他闲来无事,将从师父那里得到的制线法子试了试,现如今药箱里面就有一卷。 顾秋实动作迅速,很快就将东西摆好,包扎伤口这事他做得赏心悦目,所有人都不错眼的看着。只有古老爷没心思看。 太特么痛了! 一片疼痛里,他开始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一心一意想着伤的事。目光一直盯着小大夫的眉眼。 顾秋实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故作不知,慢条斯理将伤口缝完,洒上特制的伤药,嘱咐道:“这伤口不能再用别人的伤药,只能用我的。当然了,你们可以把这个药拿去给别的大夫看过再用……” 古老爷痛得险些晕过去,咬牙问:“你跟谁学的医术?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古管事蹲在药箱边上,想要帮忙,都不知道该碰什么,急得满头大汗。听到主子问这话,只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多瞅了小大夫一眼。 刚才他满心都是主子的伤,看过小大夫的脸后只觉得眼熟,却没放在心上。此时再看……他忍不住瞅了一眼主子。 这斯文俊秀的模样,跟主子年轻的时候很像,尤其那一双眉毛和桃花眼,简直一模一样。他突然就想到了十年前小主子身上发生的风波。 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邪风,说是府上唯一的公子不是主子亲生,还煞有介事的说主子身边那么多的女人却只有刘氏有孩子,这孩子来历蹊跷。主子得到消息之后,心里并不信,却还是找了人去查。 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刘姨娘却带着小主子跑了。主子派人去找,一直也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是刘姨娘自己心虚,所以带着孩子跑了。古管事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她跑什么呀? 几乎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古管事想到的事情,他们也想到了,只觉得面前这二人越看越像是父子。事关重大,再怎么相似,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再说,主子的模样可不像是没发现。 “跟师父学的,家住山下村,家中还有母亲。”顾秋实垂下眼眸收拾药箱,收拾完后嘱咐古管事,“可能会发高热,到时用温水擦身,或者你们可以请我过来亲自守着。” 古管事答应下来:“小大夫,谁带您入府的?” “贵府的公子。”顾秋实说到这里,补充了一句,“那位桃夭姑娘是我们母子救的,也是我们养了她大半年,保得她母子平安。老爷能不能跟公子说说,我们母子没想要桃夭姑娘报答救命之恩,只希望公子别牵怒我们,别乱发脾气,如果能早点放我们母子离开就更好了。” 古老爷皱了皱眉。 “什么桃夭?这是谁?” 周围的许多下人早就知机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古管事和带着顾秋实进门的那位管事。 古管事明显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公子成亲前身边有几个通房,桃夭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新夫人过门后,桃夭突然不见了,公子派了不少人出去寻找,最近才有消息,前两天出门亲自去接……” 古老爷不悦地呵斥:“出息!” 古管事闭了嘴。 古老爷目光落在顾秋实脸上:“你对这府里可熟悉?” 顾秋实想了想,摇头。 闻言,古管事一脸失望。 古老爷若有所思:“既然是大夫,那就守在我身边吧。” 古管事一脸不赞同:“主子,让小大夫下去歇着,也好让其他的大夫来瞧瞧您的伤。” 再怎么想亲生儿子,也不能因为长相相似就无条件信任啊,才有人在府里刺杀主子,这放一个陌生人在身边,也太危险了。 古管事一心为主,更是直接挑明了让主子别太信任陌生人。 “让他们来看,但我身边不能离人。”古老爷说完这话,干脆闭上眼。 因为他伤势太重,并未挪动,就怕扯着伤口,只是让人在地上铺了被褥,似乎打算就这么靠着歇会儿。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古老爷看了顾秋实一眼。 顾秋实起身:“这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我去隔壁……” “不用!”古老爷是真心觉得这个小大夫是自己儿子,他认为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不会认错。 说实话,这有亲生的孩子,谁乐意养别人的? 哪怕是亲妹妹的儿子,他也不甘心! 急匆匆的脚步声临近,紧接着门被推开,那位在小山村里满脸倨傲的公子此时一脸担忧,进门后看见坐在被褥上的父亲,忙问:“爹,您伤得怎么样?儿子听到消息,吓得险些站不稳,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无事。”古老爷摆摆手,“离死还早着呢,这几天你不在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古启城有些不自在:“爹知道我出去?” “刚知道的。”古老爷失血太多,此时满脸苍白,强打起精神问:“你从哪儿找了一个名医来?” 古启城这才发现顾秋实的存在,面色愈发不自然:“就是路上碰见的,刚好儿子身边需要一个大夫,就让他护送一程。回头儿子就将人送走……爹,您的伤还是让其他的大夫瞧吧,他一个乡下赤脚大夫,平时医猪医牛的,儿子不放心。” 顾秋实绝不肯承认自己医术不好,再说,他不认为此时的自己还需要避其锋芒:“今天如果不是我,老爷那么大的伤口,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能保住命,也会昏迷几日。” 古启城皱眉,不悦地道:“问你了吗?乱接话,没规矩!稍后就收拾行李带着你娘离开吧,以后别打着古府的名头做事,否则,本公子饶不了你。” 顾秋实还没说话,古老爷先不干了。这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轮得到他嫌弃? “启城!我听说小大夫救了你的丫鬟和孩子,做人该知道感恩!” 古启城不以为然:“爹放心,儿子已经付了酬劳,绝对没有亏待他!” 顾秋实出声:“古老爷,要不您派几个人送我们母子离开吧,这公子……我有些害怕!” 古启城瞪了过来。 古老爷扬眉:“何出此言?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救了他的孩子,算是帮了他……” 在古启城杀人一般的目光中,顾秋实张口就道:“可他杀人如杀鸡,我可是亲眼所见,那些尸体现在还在后山脚下摆着,我们母子是普通小老百姓,实在是怕极了。” 古启城:“……” 古老爷脸色沉了下来:“启城,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下人。”古启城张口就道:“一个个的胆大包天,敢对主子动手,我一生气,就让人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只是下手重了一点,爹放心,那小山村里的人不敢乱说,平时也没外人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古老爷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插入书签 大夫 九 “跪下!” 古老爷呵斥道。 太过用力,扯着那肚子上的伤,古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古启城倒也听话,扑通跪下,但满脸的不服气:“爹放心,儿子会扫尾,不会让人发现此事的,再说,那些是我夫人的下人,有卖身契的,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古老爷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那是几条人命,不是鸡鸭。你怎么能这样轻飘飘?” “他们想要害我儿子,身为下人谋害主子,不该死么?”古启城一脸理所当然,“爹,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拿银子请人做事,他们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该受罚,有胆子谋害主子,事发了就该去死……” “闭嘴!”古老爷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你也知道他们是下人,下人是奉命行事,这要杀那母子俩的人到底是谁,你心里该有数,难道你连妻子都要杀?那可不是丫鬟,杀了要偿命的,人家双亲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道理儿子懂。”古启城压低声音,“就是不能把这件事情跟夫人挑明,所以我才杀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也是在夫人面前表明我的态度。善妒可以,折腾丫鬟妾室也行,却绝对不能对子嗣下手。爹,古府家大业大,就是子嗣太单薄了些,儿子纳那么多妾,找那么多女人,都是为了古府子嗣着想。否则,儿子真的想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度日。” 顾秋实忍不住问:“公子想跟谁一屋两人呢?” 古启城没回答,瞄了他一眼:“果然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咱们父子之间说话根本就轮不到你插嘴,方才你就该自己悄悄退下。爹,这人不适合留在您身边,还是另外请大夫来守着吧。他这么年轻,说有多好的医术,也只能骗鬼,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 古老爷忽然就不气养子的那些歪理了。 他有亲生儿子,且看着医术还不错,这医之一道,算是所有技艺里最难学的,难学的他都能学得这样好,那做生意……就算费力点,学个二十年怎么都该懂了。 他这一次扛过去,再活二十年应该不是问题。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轻松,伤口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古老爷不急了,还有闲心追问:“我也挺好奇你想跟谁一屋两人。” 古启城苦笑了下:“爹,男儿当世,不能太自私,该负起责任。我是古家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一屋两人,那终究只是儿子的奢望,就不提了。” 于是,古老爷懂了,反正不会是和妻子就对了。难道是桃夭? 桃夭生的可是便宜儿子的长子! 儿子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另眼相待过,这一次他可是亲自跑到几百里开外去接人。说那地方连马车都不通,还得靠两条腿走……要说这都不是真爱,古老爷也不能信啊。 “过两天你让桃夭带着孩子来让我瞧瞧。” 他纯粹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绝世美人能让便宜儿子在般念念不忘。 落在古启城眼中,就是父亲看重他儿子的意思,当即飞快答应了下来。 古老爷不想多应付他,做出一副疲态。 古启城见状,立刻起身告辞,临走时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爹,这个大夫是外头来的,您别太信任他,还是找别的大夫放在身边守着才好。最好即刻将他们母子赶出去。” 闻言,古老爷霍然睁眼,问:“你娘也来了?” 顾秋实颔首:“如今在客房。” 古老爷立刻就想让人请,一抬头对上古启城讶然的目光,道:“你奔波一路,应该挺累,回去歇着吧。” 都下了逐客令,古启城再好奇也只能往外走,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明白,在入了自己的院子看到桃夭抱着孩子迎出来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俩人长相特别相似,至少有七成! 天下那么大,容貌相似者多矣。可父亲多年前的那个亲生子下落不明,如今出现了一个跟那亲生子年纪相仿,长相又和父亲那么相似的年轻人……如果事情太巧,那就不是巧合。 古启城立时站住,脸色越来越严肃。 桃夭看到他如此,害怕地不敢上前。 古启城对那母子俩并不了解,了解他们的人除了村里人之外只有桃夭。他压下心头因这份怀疑而生出的烦躁,上前揽过桃夭:“这不是村里,孩子让奶娘照顾,你安心休养身体,听说月子坐不好,会留下月子病。” 桃夭也就是桃花,对于他的这份贴心很是欢喜,眉眼弯弯道:“多谢公子关切。妾身无事。” 古启城心里藏着事,进屋后把所有人撵出去直接问:“救你的那个大夫姓甚名谁?我只看见他的娘,他爹呢?” 桃花对于母子俩身上的事自然是打听过的,她是丫鬟,平时都只在这个院子里,出门的机会寥寥,没有见到过古老爷。见古启城忽然好奇那母子俩的事,心头有些紧张,却又不敢隐瞒,道:“说起来也巧,他也姓古。” 古启城心头咯噔一下:“他爹呢?” “没有爹。”桃花摇头,“他们不是那个村里的人,是外头去的,去的时候只有母子俩。村里人说,伯母是寡妇!” 古启城脸色阴沉。 桃花硬着头皮道:“公子,他们救了我们母子的命,你能不能……饶了他们?” 她是善良温柔的,无论如何,母子俩救了她是事实,如果她不开口求情,有违她善良的性子。所以,哪怕求情会让古启城大怒,她也必须求。不能让古启城怀疑她善良的秉性。 古启城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胸口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似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们去那个村里多久了?” 桃花被他的脸色吓着,加上也确实不知道,忍不住摇了摇头。 古启城大怒:“那你知道什么?”他将人推了一把,带着人急急出门,打算出去打听此事,出门时刚好奶娘抱着孩子站在那处,他也没耐心多瞧,呵斥道:“滚开,别挡道!” 奶娘吓得往后退,撞着了柱子险些没站稳 ,古启城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瞅一眼,冷漠得仿佛奶娘怀中抱的不是他疼宠万分的儿子,只是一个陌生人。 桃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特别慌,总觉得有超乎自己想象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跟了古启城好几年,从来没有看他这样失措过。 “姑娘?” 听到奶娘的唤声,桃花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正房门口站着的古启城的妻子,还是那一身红衣,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正室一般。 当初她被此人追得走投无路落下山崖,真的以为自己十死无生。好运的留得一条命,又生下孩子,回来后她就特别喜欢看这主母恨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丢魂了?” 古启城的妻子高氏嘲讽出声,“花无百日红,男人永远都喜欢最新鲜的花骨朵,你就算现在不被厌弃,过几年也只有守空房的份。本夫人是他妻子,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来来去去,我的位置都不会变,所以你最好对本夫人客气一点,否则,我弄死你!” 说到后来,眼神中满是凶光,像是要吃人。 高氏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做今日之前,桃花一定会装作吓着了的模样躺在床上,等着古启城回来告她一状,此刻却完全没了那些心思。 * 古启城想要带着人出门打听,出门后又发觉母子俩刚来城里谁也不认识,他只能去打听便宜爹当年那个带着儿子逃跑的妾室之事。 古老爷听说古启华的亲娘在,即刻就让人将其请了过来。 刘氏一身布衣,衣料半旧却洗得干净,低着头战战兢兢,以为儿子又闯了祸,进门就跪:“求老爷明察,我们母子救了桃夭母子的命,老爷看在她们母子平安的份上,放我们离去吧。求您了。” 说着,深深趴伏在地上。 古老爷岂会不认识给自己生下唯一儿子的女人?看见真的是刘氏,他整个人激动起来,刚要起身就扯着了伤,忍不住嘶了一声。 “梅娘!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 语气激动,满满都是欢喜。 刘氏:“……” 插入书签 大夫 十 刘氏面色复杂。 当时她听别人说老爷相信了她偷人的事,即刻就要找她算账。 妾室没有人权,主家不高兴了想打就打,想卖就卖。并且,大户人家被怀疑了身世的公子不死也不会得重用,多半会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如果她不在了,儿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又不得老爷看中,早晚会被那个污蔑她的人给弄死。 留下来会死,带着儿子逃跑兴许能有一线生机。结果她才出门不久,身后就有人追,出了城之后那些人更是肆无忌惮直接要二人的命。且那些人打的是老爷的名号……刘氏觉得老爷有这个动机,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越是富贵的人,越不允许有人笑话自己,私底下清理门户是很正常的事。 “当年有人污蔑妾身偷人,妾身带着孩子出门后被一大群人追杀,那些人说是您要清理门户。妾身哪里还敢回来?这些年带着儿子在一个小山村里苟活,若不是府上的公子非要让我们护送一程,现在我们母子还在村里平静度日。” 古老爷皱眉:“我从来没有派人追杀你们。” 刘氏苦笑:“老爷敢说没有怀疑过妾身?” 只要有丝毫的怀疑,对母子俩的态度有一丁点不对,底下的人就会想方设法踩他们,幕后之人就好下毒手了。 刘氏不相信古老爷没怀疑过……他们母子离开之后,都已经快十年过去了,府上还是没有子嗣,若是老爷能生,总不能那些女人全部都被人动了手脚吧?别人都没生,只有她生了一个儿子,说她没偷人,谁信? 古老爷当然怀疑过,但那是当年。如今活生生的大儿子摆在眼前,这长相跟他年轻时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有八成相似,这绝对是亲生父子,否则不可能这样像。 “我没有怀疑过。”古老爷语气斩钉截铁,“只是你们母子受这么多委屈,确实是我管家不严。我对不起你们,既然平安回来了,那是我们一家人运气好,不要再走了。我这些年没有其他的子嗣,只得一个启华,没道理养着养子,还让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吃苦。” 刘氏不相信他没有怀疑过。 她当年只是别人献上来的美人,生下孩子后才变成妾室,就连卖身契都还在府里。没有被人发现便罢,被发现了是一定走不了的。要是惹怒了老爷,直接去衙门告她偷跑,到时她还会有牢狱之灾。她从来都身不由己,去留不能随心。 古老爷吩咐人带母子二人下去梳洗换衣,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古启华住的院子已经被古启城和他的女人们塞得满满当当,他回来也不好让人立刻就搬,于是被古管事安置在了旁边的院子里。 府里里多了一位正经主子,下人来去匆匆的准备住处,动静挺大的。古启城院子里的人想装作不知都不成,不过,那些都是女人,不好出来打听。傍晚时古启城带着人从外面回来,就听说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大夫已经住进了隔壁。彼时他才进自己的院子不久,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大怒,一脚就把边上的盆栽踹翻了几盆。 桃花本来已经抱着孩子等在门口,看到他心情不好,立刻退了一步,假装自己没有出来过。 高氏坐在窗边,用手撑着下巴:“夫君,花草无辜,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它们撒气呀。” 这整个院子里,只有高氏敢这样跟他说话。 古启城眯起眼,忽然转身去了隔壁的院子。 顾秋实正在药房里忙活,他让古管事给自己准备了各种药材,又让人送来了药柜……只是药这东西许多都掺了假,他打算一一看过再入柜。 身后的门被人踹开,顾秋实头也不回:“我说了别来打扰。” 古启城踏进门:“你故意跟我回来的是不是?” 顾秋实回头:“当时我都不知道你是谁,这话从何说起?当然,你若非要认为我是那不择手段之人,那也随你高兴。” 古启城眯起眼:“倒是让我小瞧了你。” “你是不是在后悔当时没有弄死我?”顾秋实转身继续忙活,他没有忘记在小山村里的时候,古启城不止一次吩咐身边的护卫弄死母子二人。 古启城确实有点儿后悔,如果早知道古启华是父亲的儿子,他绝不会让其有回来的机会。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么?” “我们母子被追杀出城的时候,我都八岁了,说不记得,谁会信?”顾秋实安置完了一个柜子,抬步出门,“我想去陪父亲用晚饭,你要一起吗?” “这么快就改口了?”古启城满脸讥讽,“你早就想回来了对吧?” 顾秋实自顾自往前:“那是我亲爹,用不着改口。只有你这种认回来的养子才需要改口,话说,当初你花了多久才顺口的?” 古启城眯起眼,急走几步低声威胁道:“你回来了又如何?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大夫,拿什么跟我争?你最好乖巧一些,回头等父亲百年之后,也不会亏待了你,至少能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然……” 顾秋实才不怕他,好奇问:“难道你要弄死我?话说,我们母子虽然平安归来了,可当年被人追杀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情,凶手还没找到呢。听说我走了的第二年你就过继了,这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胡扯!”古启城大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 敢随意要人性命之人! 顾秋实脚下加快,入了正院直入正房:“爹,我有话要说。” 古老爷还是靠坐在地上,本来昏昏欲睡,被两个儿子闯入吵醒,看见才回来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丝毫被吵醒的恼怒,笑着问:“想说什么?” “院子里伺候的那些人都是摆设吗?别人想进我的屋子,说进就进,连声禀告都没有。”顾秋实张口就告状,“合着我回来了也不是府里的公子,您的这位养子才是正经主子?” 这话太犀利,有些不知深浅。古启城脸色都变了。古启华刚从外头回来,难道不是应该小心翼翼讨好他?就算有几分自傲,不愿意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也不该跑来争执谁的身份更高贵,张口就告状,谁给的胆子? 古老爷脸色沉了下来:“阿林,怎么回事?” 古管事暗暗叫苦,急忙上前:“老爷,小的办事不利,这就将公子院子里的全部换过。” 顾秋实满意了。 “主要是得让府里的人知道一下又多了一位公子。两位公子之间,就算有从属,也不该是我退让。” 古启城面色微变,他不退,那就是自己退? 他都做了近十年的古家唯一公子,外人眼里的少东家,凭什么古启华一回来他就要让? “爹,弟弟刚从外头回来,不懂规矩,您可不能纵容。”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还要做我大哥?” 古老爷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伤口疼之外,还有点儿头疼。亲生儿子回来了这是好事,可亲生的儿子不会做生意,养子学了多年,已经似模似样,他当然想过将养子送回妹妹家中,可教了多年,付出那么多心血,送回去可就等于这些年白费功夫,他有点舍不得。再说,他受着伤,也没空查看儿子天分如何,还想着等一等养好伤看看儿子天分……如果没天分,那就把养子留着,若是有,再准备把人送回去,结果两人一天也等不得,半天就闹得不可开交。 他看出来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两看两相厌,可那是对着陌生人呀,如今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是亲表兄弟,就不能好好相处么? “启城!启华吃了这么多的苦,你是兄长,该包容一些。” 古启城:“……”偏心! 古老爷真不是偏心,一个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一个在外头吃了多年的苦,多年没见,他对那外头吃苦的孩子难免就多了几分怜惜,自然不舍得苛责。就算两个都是亲生儿子,他同样也是让留在身边的那个照顾多包容一下。 看出养子对此很不满,古老爷头更疼了:“启城,男儿当世,要懂得顾全大局,不能小心眼,不该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这是真心教导。落在古启城眼中,更成了父亲偏心的佐证。 插入书签 大夫 十一 古启城很不满,问:“照父亲的意思,我该计较什么?现在我也没管事啊,合着我回到自己院子混吃等死,您就满意了?” 顾秋实听出了苗头:“爹,他这是想帮你分忧呢。” 古老爷瞪了一眼才回来的儿子,这也是个不嫌事大的。 顾秋实才不怕,他又不是非要接手古府家财,父子俩真要是不合,他把仇人揪出来后就会离开。总之,于他来说,揪出当年的幕后主使比讨父亲的欢心更重要。 “爹,刚才我说我头一年被人追杀,没几个月古启城就到了府里。问他是不是知道我们母子被追杀的罪魁祸首,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炸了。我看你恼羞成怒。” 闻言,古老爷心头咯噔一声。 当初他没找到母子俩的下落,之后生意上到处出事,他忙得团团转,管事们都被召了回来,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儿子回来了,当年的内情却还没查清楚,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妖风也还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 是有必要查一查。 古老爷扬声吩咐:“阿贵,你来。” 阿贵是他手底下除了古管事之外最信任的人,在阿贵面前,就连那天扯着顾秋实过来的张管事都得退一步。 顾秋实若有所思:“爹,当年你派了谁去追查我们母子俩失踪的事?” 如果不是古老爷身边信任的人帮着打掩护,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出。 闻言,古老爷面色微变。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叫阿贵的中年管事进门,恭恭敬敬行礼:“老爷。” 古老爷本来是要吩咐他去查的,听了儿子的话后立刻改了主意:“我不能出门,你去通州府码头接货。即刻启程吧。” 身为跟在古老爷身边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古老爷语气不太对,似乎原先要吩咐并不是这件事,他没有多问,即刻答应后告辞出门。 古启城皱了皱眉:“爹,当年我才九岁不到,还是个疯玩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些恩怨,您要是觉得我也参与了,意图谋害古家子嗣谋夺古府家财,完全可以现在就让我回家去。只是……”他神情低落,“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少回去,跟爹娘的感情都不太好,兄弟之间更是生疏,怕是回去了也要受排挤。” 这是事实,也是古老爷暂时没把他送回去的缘由之一。 顾秋实嗤笑:“你就直说自己不想回去嘛。” “我没有!”古启城动辄就要人性命,脾气本来也不好,今儿已经忍了古启华不止一次,此时不想再忍,捏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他这突然动手,顾秋实有些猝不及防,急忙偏头躲开,下意识踹了一脚。 只一下,古启城往前扑倒,顾秋实没伸手去拉,其他的下人早在几人争吵时就已经退出了门外。 于是,古启城摔了个结实,抬起头来时,鼻血长流,嘴在流血,多半是磕着了牙。 古老爷见状,狠狠瞪了顾秋实一眼:“傻站着作甚,请大夫啊!” 顾秋实上前:“爹忘了,我就是大夫啊。他这只是看着凄惨,其实没有大碍,都是一点儿皮外伤,把脸上的血迹洗掉之后就没事了。” 古启城:“……” 其实方才古启城能够稳住身子,根本不用摔,他就是想用苦肉计看看便宜爹对自己的态度。现在看来,父亲对他还是担忧的,就是有古启华这根搅屎棍在,实在恶心人。 古老爷回过神,道:“滚滚滚,让我静一静。” 两人没有多纠缠,一前一后出门,古启城急着回去收拾伤,根本不搭理顾秋实,只是,两人刚出门就看到了一男一女携手而来,女子脸上满是担忧,男子也一脸慎重。 看见二人,女子皱眉:“二弟,你为何弄得这样狼狈?” 古启城没好气地瞪了顾秋实一眼,好言好语地答:“被这人给踹了一脚。” 女子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这是……启华?” 顾秋实行礼:“姐姐好。” 面前这位是古老爷唯一的嫡女古启苗,今年十九,已经成亲四年,嫁给了同为富商的白家次子,夫妻俩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古府,偶尔才回白府住几天。 古老爷受伤时,两人在郊外山上祈福,成亲四年没得一子半女,这是为了求子去的。一连七天,眼瞅着就剩下最后两日,本来在听说父亲受伤之后当场就要赶回,又得知没有性命之忧,这才继续留下,结束后一刻也不停歇地往回赶。 古启苗除了得知父亲受伤,还得知当年那个跑掉的庶弟回来的消息。那时候她已经九岁,跟弟弟感情不深,却也记得他的长相。所以才能一个照面就认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古启苗不太喜欢古启城,姐弟俩甚至还吵过,对着亲弟弟,她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到底没有甩脸子,点点头道:“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还行,有娘陪着,不苦。” 古启苗生来是嫡女,因为不是男娃,从来就没有被父亲考虑当做家主培养,她心里不喜欢古启城,对古启华这个便宜弟弟也从来没喜欢过,小时候甚至还嫉妒过。 “我去看看爹,你们忙吧。” 古启苗走在了前头,白康跟在她身后,笑着对顾秋实打招呼:“以后有机会,我请你们喝酒啊。” 顾秋实含笑答应。 古启城捂着脸,见状冷哼一声:“你当那是个好的?回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顾秋实故作疑惑。 古启城抬步往前走:“人家是父亲的嫡亲的嫡长女,本来这家应该是嫡出接手,姐姐从小没有学过做生意,没这个念头,姐夫可不一定。以前他明里暗里没少针对我,经常告我的黑状。” 顾秋实嗤笑:“你下手那么狠辣,哪里需要别人告?府里这么多眼睛又不是瞎的……” 古启城方才虽然是故意摔倒的,可受伤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遇上古启苗还被奚落了一顿……虽然她没有说难听的话,可从眼神到神情都是对他的不屑。 无论谁被人这么看,心情都会不好,古启城此时就特别烦躁,又听见古启华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庄稼汉也敢嘲讽自己,当即就怒了,他冷笑一声回头,靠近顾秋实耳边低声道:“要是你回来的第二天就要我的命,你说在爹眼中,到底是谁狠辣? 顾秋实皱了皱眉:“我又没疯。” 古启城轻笑一声,然后整个人往后倒去。他身后是柳树,柳树后是波光粼粼的池塘。 只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传来了古启城的尖叫。 周围的下人乱做一团,有人去找竹竿,有人直接往水里跳,好在跟在两位公子身边的人挺多,加上池塘边又有专门会泅水的婆子。几息后,古启城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弄上了岸。 古启城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不停的呛咳,脸色苍白如纸,他身边的随从尖声质问:“启华公子,我家公子就算之前有对你不敬,那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这动辄就要人性命,也太恶毒了。” 顾秋实扬眉,看向地上的人:“是我推你的?” 古启城别开脸:“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计较,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家,我算是鸠占鹊巢。你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生气之下冲我下杀手,我也能理解……”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扯出一抹恶劣的笑:“既然能理解,那就好办了。” 说话间,一把揪住了顾秋实的衣领,扯着就往水里送,因为扯得费力,他干脆收手,在古启城惊悚的目光中,直接狠狠一脚把人重新踹下了水。 顾秋实拍拍手:“方才我没推他,却也不能任由他污蔑,反正说不清楚,我总要坐实了推他下水的话才不算冤枉。不然,被人污蔑后不得清白,我会气得睡不着觉。” 众人:“……” 下人们都呆住了。 顾秋实提醒:“先救人啊,然后可以去告状。就说我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要淹死他!”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再次下水救人。 插入书签 大夫 十二 一群人围着,古启城都没呛几口水,又被拽了上来。 自己主动落水和被人踹下去的心情完全不同,加上落水之后浑身狼狈,古启城脸色阴沉无比,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有换下,就吵嚷着让人去告状。 “古启华这是想要弄死我,问问爹是不是还要纵容?” 顾秋实不慌不忙地道:“我如果真的想弄死你,至少要选周围人不多的时候把你踹下去。这么多人在,你怎么可能死嘛?我最多就是看你不顺眼想要教训你一下罢了。” 古启城眼神喷火:“古启华,这一次我记下了。” 顾秋实扬眉:“爹绝对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小打小闹能增进兄弟之间的感情,比如我把你踹下去这种事,最多算个玩笑,你这点事也要放在心里记着想着回头报复回来,未免也太小气。” 古启城:“……” 一阵凉风吹来,他哪怕被披风裹着,也冻得瑟瑟发抖。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湿衣换下要紧,否则可能会着凉生病。 众人处拥着古启城离开,周围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安排给古启华的两个随从。 亲生儿子比不上一个养子,顾秋实心下冷哼,看这架势,刘氏那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脚下一转,直接去了刘氏的院落。 院子里无人,顾秋实皱了皱眉:“我娘呢?” 洒扫的丫鬟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顾秋实没有多迟疑,转身就去了正院。还没进拱门,就见里面一抹粉色的纤细身影急匆匆出门,险些撞上他。 顾秋实侧身一让,细瞧了一眼,这不像是丫鬟的女子,古启华记忆中根本没有她,看穿着打扮并没有多华贵,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客人。 女子忙止住脚步,险些撞到一个男人怀里让她羞红了脸,抬眼看见是顾秋实,她压低声音:“你来得正好,夫人她要教训刘姨娘。” 顾秋实就知道会如此,飞奔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刘氏,她脸上已经挨了一个巴掌印,不甚白皙的肌肤已经红肿,有一个年纪大的女子撸着袖子正准备继续扇巴掌。 “呦,这的作甚?”顾秋实心中一怒,不看任何人的脸色,直接把刘氏扶起来。 刘氏似乎还准备往下跪,奈何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儿子,是被强行扶起的。 对面的古夫人江氏脸色阴沉:“你是启华?” 顾秋实欠身:“是!” 他行的礼找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给人一种不那么规矩的感觉。 江氏上下打量:“当年你走的时候那么小,现在已经跟大人一样了。这些年在村里,有遇上心仪的姑娘吗?” “没有。”刘氏接话。不是她不懂事,实在是夫人对她没抱善意,对儿子指定也没安好心,加上儿子确实和桃花定过亲,回头要是给儿子按上一个弟夺兄妻之类的罪名,那儿子一辈子就毁了。 至少,夺了兄长女人的名声背在身上,谁也不会与之深交,做家主更是难以服众。她不求儿子做家主,只希望儿子不被人误会。 江氏眉心微蹙,明显对于刘氏的插话不满意,她身边的一个梳着自梳发髻的三十多岁娘子立即呵斥:“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妾室开口?” 刘氏低下头。 顾秋实拍了拍刘氏的胳膊算是安慰,看向了那个女子,若是没记错,这好像是江氏的陪嫁海棠,一心一意陪着主子,甚至不肯嫁人自梳了发髻,他故作不知,问:“本公子离家多年,许多的人和事已经不记得了,敢问这位训斥我生母的……奴婢是谁?” 海棠没想到他会发作自己,在这个府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大姑娘对她都客客气气,那古启城对待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谄媚了,很少有人这样不客气地对她,她愣了一下后仰着下巴道:“奴婢是夫人的陪嫁海棠,你称呼我海棠姑姑就行。” “姑姑?”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离家的时候年纪还小,好多称呼弄不明白,后来在村里的时候学了补上的,这姑姑好像只有一个意思吧?”他抬手将腰间配的扇子砸过去,直接把海棠的发髻都砸歪了,扇尾碰到她的脸,顿时红了一片,眼瞅着就肿了起来,比刘氏脸上的伤好不了多少。 他砸了人,不待对面主仆变脸,他已然勃然大怒:“丫鬟也配做本公子的姑姑?” 一个丫鬟,让正经公子唤她姑姑,顾秋实今日要是真的被唬住,那身份上又会被压一截。他装作疑惑的模样,煞有介事地道:“回头我得问问爹,省得打错人。” 海棠是做惯了丫鬟,才没有痛得惊呼出声,她紧紧捂着脸,目光看向自家夫人。 江氏被这变故惊着,一巴掌拍在桌上。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拍桌子的声音,转身:“娘,咱们回来时奔波了两天,累得不行,我这骨头都还酸痛得很呢,你应该更难受,脸上的伤好严重,得回去上些药。夫人是个大度的,不会与你计较的。” 江氏暗自运气。 要是喊住二人,她就是不大度? 这二人刚回来,她必须把他们母子压服,冷笑了一声:“还是启华懂事,知道我不是那小气的,方才罚你娘跪下,是有缘由的。她对我这个主母不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说该不该罚?” 顾秋实转身:“是该罚,只是……我娘如何对你不敬?”他忽然一抬手,直接把桌子都掀了,“这样的话,差不多。” 桌子是实木的,很重,上面摆着香炉与茶壶茶杯,这一掀翻,东西撒了一地,江氏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吓得急忙起身后退,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大胆!” 江氏气急败坏地呵斥:“我是你嫡母,这就是你对嫡母的态度?” 顾秋实似笑非笑:“夫人息怒,我在乡野长大,不通规矩。只知道护着娘,方才看见母亲脸上有巴掌印,只想把人带回去上药,顾不得其他,夫人非要纠缠,我这暴脾气忍不了……都说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夫人要是认为我规矩不好,可以让父亲多多教导。” 江氏胸口起伏,她出身富贵,在娘家是大家闺秀,出嫁后是一府主母,习惯了与人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说话,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暴脾气的人,她冷笑道:“来人,把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爷,若是老爷非要包庇,那这家我是管不了了。” “吓唬谁呢,府里那么多管事,你做得了几件事?”顾秋实不以为然,扶着刘氏出门,头也不回地掷地有声道:“看不惯我,有本事冲我来。谁要是动我娘,我跟她拼命,不信就试试!” 江氏脸色发白,起身风一般刮过母子俩,大踏步去了古老爷养伤的院落。 刘氏看着她背影,紧张地道:“她去告状了。启华,刚才你不该那么冲动,她就是想让我服软,想给我立立规矩。不敢做太多事,也不会多过分……” “娘!”顾秋实打断她,“是儿子执意要带您回来的,儿子绝不会让您受委屈。” 刘氏在村里与人为善,跟那些最泼辣的妇人都能好好来往,对古府是唯恐避之不及,不可能会挑衅江氏。顾秋实不用问也知道是江氏故意找茬。 听到儿子这番话,方才挨了巴掌都没有哭的刘氏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一次是感动的。 两人出了拱门不久,顾秋实都看见了路旁花树下的纤细女子,方才走得急,没注意看她容貌,此时才发现她容貌绝世,肌肤白得发光。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望过来后上前一小步又生生顿住。 顾秋实一眼看出她还有话要说,缓步上前。 “表哥!”女子声音如莺啼,美妙绝伦,哪怕努力装得正经,也带着几分柔媚。 顾秋实又看了她一眼。 女子面露羞涩:“我姨母去那边的书房了。” 这女子在冲他示好,顾秋实颔首,扶着刘氏跟了过去。 刚进院子,还没到房门口,就听到屋中传来饱含怒气的告状声:“老爷,这外头长大的孩子性子野,该教就要教!不能心慈手软!” 插入书签 大夫 十三 顾秋实一步踏进了门,进门之前,他将刘氏留在了门口。 妻妾有别,顾秋实再怎么不想让刘氏受委屈,她是妾室,在江氏面前永远低人一等。里面一个是古老爷,一个是古家嫡长女,刘氏进门,只有低头的份,不如在外头等着。 “夫人是说教我吗?” 江氏冷哼一声,不接话茬。 古老爷只觉得头疼:“启华,这是你母亲,你要客气一些。” “客气不了。”顾秋实站到了古老爷面前,认真道:“这几年我们母子在外相依为命,照顾我维护我的只有我的亲娘。让我对一个欺压我亲娘的人客气,实在办不到!要是实在看不惯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了。” 从一开始,顾秋实就没想过要抢家里的东西,自然不用讨好谁,如果姑老爷不愿意将家业留给他,等他查清楚当初追杀母子俩的幕后主使报仇后,就会立刻离开。 古老爷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地问:“你就不想接手家业?” 顾秋实反问:“好男不吃分家饭,凭着我的手艺,还怕没饭吃?” 有志气! 古老爷心里赞赏,又笑道:“你是不知道咱们古府从祖上传下来有多大一笔钱财,不然,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再多的银子又如何?”顾秋实不以为然,“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都能养活亲娘,在这城里就更容易了。 ” 古老爷哑然,忽然就有点憋闷,儿子野心太大让人担忧,一点野心都没有,也不是好事。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主意多,稍微沉吟就有了想法:“回头你跟古管事一起去书房看看账本,你当初走的时候认识了的,去瞧瞧能不能看懂。” 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他对我不敬!你不想着教训人,还想要让他管生意,到底怎么想的?” 古老爷并不想在儿女面前给妻子没脸,可江氏这歇斯底里的模样实在难看,他呵斥道:“儿子归我教,你少插手。” 等到儿子知道家里有多大的一笔钱财,有了贪欲,自然就会对他们客客气气。 当然,他的这番算计,注定是要落空了。 一个难以接受的人就是古启苗,还有白康。说到底,夫妻两人成亲之后还住在古府,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可成亲四年,白康最多就是到古府的铺子里去拿点东西回来花用,连个小管事都没混上。 古启苗向来表现得无欲无求,此刻也忍不住了:“爹,启华才刚从外面回来,都还没修养好呢,这么快就接触生意……” “闭嘴!”古老爷呵斥道。 古启苗在这府里的地位超然,古启华没有回来之前,除了双亲之外,没有人敢对她不敬。父亲更是从来没有吼过她,他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她哪里接受得了? 冲动之下,脱口道:“按理,我比他更有资格接触账本!”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江氏觉得女儿太过激进,就算有这想法也慢慢来嘛,不过,话已出口,绝无收回的可能,不然今日过后,女儿怕是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老爷,启苗是您唯一的嫡女,她确实……” 古老爷眼神如刀,凌厉地放在女儿脸上:“你想做生意?” 古启苗点点头。 古老爷眼神里满是失望,目光落到女婿身上时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问:“启苗,我早就看出你志不在此,你这是为谁争呢?” 闻言,白康面色发白:“岳父,我从未有不该有的想法。” 古老爷一个字都不信,他活了半辈子了,做生意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白康这点小心眼根本就瞒不过他。当即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启华说。” 古启苗不觉得自己争取有什么错,虽然她确实不爱做生意,可给了白康就是给了她呀,以后会落到她孩子的手里,大不了让孩子姓古嘛,这有什么区别? “爹,你太偏心了!” 古老爷看向江氏,质问:“你是这么教女儿的?” 他并非重男轻女,在没有儿子的情形下,自然也考虑过女儿。可女儿从小就养得娇,只知道爱美爱俏,凡事习惯了依靠别人,把家业交给她,就等于是送给了白康。 男人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他自己也是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现在夫妻俩感情好,白康没有外心?那以后呢? 以后他们夫妻不在了,谁能保证白康没有其他女人和孩子?再说,家业落到了白家人身上,再想回到古家人手中,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不想冒这些风险! 江氏对上老爷满是怒火的眼,险些气得吐血。她是来告状的,告状的啊! 不是来找骂的! 插入书签 大夫 十四 古启苗看不得母亲被责备,立即接话:“爹,你是要让我以后看这个庶子的脸色过日子吗?” 话里话外,对古启华很不屑的语气。 古老爷肚子上的伤还没好,此刻被气得脑仁发疼:“那是你的亲弟弟。” 古启苗:“……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古老爷气急:“来人,将姑娘送回白府去。”他一字一句地道:“既然已经嫁了人,还是住在夫家的好,省得有人说古府的姑娘不孝敬公公婆婆。” 古管事带着几个人等在门口,一副送客的架势。见状,古启苗险些被气疯:“爹,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秋实出声:“古管事,快些!” “你敢!”古启苗跳脚。 没什么不敢的,这是古老爷的吩咐。古管事见老爷对于公子的吩咐没反应,就知老爷是铁了心要给姑娘一个教训,当即上前,示意身边的婆子拉人。 古启苗觉得她们不敢,死活不挪动。于是那些婆子真的动了手,且动作还粗鲁。生生把古启苗一个大家闺秀气得张口训斥时都破了音。 白康不想这么丢人,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要撵二人离开的一群人也退了出去。屋中瞬间空了,江氏的心也空了,她看着面前的古老爷,满脸的不可置信:“老爷,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把人撵出去……” 古老爷痛得受不了,本来还想给夫人一个体面,可他此时烦不胜烦,直接呵斥:“女儿被你教成这样,你还敢来质问我,滚回去反省。来人,看好夫人,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院子。” 江氏接受不了女儿被撵出去,也接受不了自己被禁足,呵斥道:“谁敢动本夫人?” 她看着被褥上的男人,声声泣血:“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帮你生儿育女,帮你打理后宅,是,没能生个儿子我有错,可这府里的女人谁生出来了?我好歹还生了个女儿的,老爷,多年夫妻,他们母子一回来,你就要翻脸不认人,我看错你了!” 顾秋实出声,说了一句公道话:“这生男生女,不只是女人的事。” 江氏对于他这番公道话并无感激之意,恼怒地大叫:“要你插嘴?” 古老爷捂着额头,顾秋实偏头瞅了瞅,上前蹲下解开他的衣衫,一眼就看见鲜血已经渗透了厚厚的绷带,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把我的药箱拿来。”顾秋实一吩咐,分给他的随从立即应声跑了一趟。 江氏本来还要发作的,看见古老爷解开绷带后狰狞的伤,吓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她看了看顾秋实,又看了看古老爷,道:“要不要再请个高明大夫?” “你们这么一场场的闹,再高明的大夫都没有用。”顾秋实语气平淡,“其实我真没有想接手家里的生意,你们真没必要因为我的出现而争吵。” 江氏想说什么,看见古老爷惨白的脸色后,到底是闭了嘴。 等到包扎完,古老爷已经睡着了。 顾秋实退出了书房,跟江氏一起往外走。 江氏走在前面,忽然回头:“你最好识相些,不要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哼!”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样子好像要将我千刀万剐似的,那我还真得试试。” 江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做事很是随心所欲,搞不好真的被自己激出了争抢的心思。眼神一转,她又有了主意:“老爷很看重启城,你想接手家业,得先问过他!”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管好你自己吧。”顾秋实侧头:“古管事,刚才我听父亲说,让你派人守着夫人,不许夫人出门来着。” 江氏噎住:“你一个庶子,管到嫡母头上,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只是说说,又不是真戳。”顾秋实不以为然,就算真戳他也不怕。方才他隐约看见藏在花木后的一角粉色衣衫,应该是方才好心提醒他的那个姑娘,他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呢,那姑娘的处境似乎不太好……投桃报李,能帮就帮一把。 他回头吩咐:“送我娘回房,我四处走走。” 刘氏没有执意跟着,她一路听着儿子和江氏争执,见儿子始终占上风,心里痛快极了。当初她离开前,夫人在府里一手遮天,那时没少为难她。如今被禁足,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顾秋实绕过了花木,发觉那抹粉色已经不见,而是桃花站在不远处。 桃花已经换上了一身华美的素色衣裙,身边带着两个小丫头,看见顾秋实后,她一挥手,让两个小丫鬟站在原处,自己凑了上来。她本就容色过人,此时薄施粉黛,更显娇美动人。眉宇微蹙,似含着无限清愁,声音娇柔地问:“古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扬眉,不接话茬。 桃花语气柔媚:“你是不是恨上我了?” 顾秋实冷笑:“我好心救你,你却对我们母子满口谎言,还为我们招来了灭顶之灾。你这脸皮也不厚呀,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我不该恨么?” 声音冷冰冰,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桃花吓一跳,没想到他这样凶,小小后退了一步。 插入书签 大夫 十五 桃花张了张口,想要再说几句。 顾秋实已经不耐烦:“离我远一点。” 桃花想到他的身份,不退反进:“古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落下山崖之后我只想活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绝了回府的念头,那时我是真的想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的……” 顾秋实扬眉:“哦?后来为何改了主意?” “我没有改主意呀。”桃花低下头,羞涩地道:“生孩子之前我想考验你,看到你们母子对我那么好,我心里感动,才打算留下来的,只是公子找了过去,我……我不敢拒绝他呀。” 顾秋实冷笑一声:“也就是这会儿古启城不在,所以你搁这胡说八道,你敢不敢当着他的面把这些话说一遍?” 桃花叹气:“公子脾气不好,我不敢说,除非……除非你保证娶我为妻,给个信物,我就去!” “方才你说那样的话,我就觉得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你这脸皮比我以为的还要厚。”顾秋实满脸讥讽,“你都已经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娶你为妻?我就那么像捡破烂的?” 被人说成是破烂,没哪个女人不生气,桃花脸上的羞红瞬间褪去,眼圈顿时红了:“当初你明明接受了我腹中的孩子。伯母以为你是孩子的爹,但你自己知道不是,当时也没说什么呀。” 顾秋实认真道:“桃花,我嫌弃的从来都不是孩子。是你!你一开始装得柔柔弱弱我就不喜欢,但是娘愿意,我早晚都要娶妻,加上你长得不错,我就默认了此事,但是,后来嬷嬷她们上门要打我们……” 桃花泪眼汪汪,满脸的委屈:“我只是一个小丫头,帮不了你们的忙,这也要怪到我头上?” 她激动起来,一副无能为力就被人冤枉的模样。顾秋实没有被她糊弄,冷冷道:“但是古启城让人将我们杖毙的时候,你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从头到尾没有帮我们说一句话,哪怕你说一句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桃花再次打断他:“公子就是那样的脾气,我劝不劝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你就不劝了?”顾秋实反问,“因为救不了,所以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桃花,我记性很好,还记得你当初在村里拦着我们母子,让我们母子不要说已经聘了你的事。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不是清白之身,如今厌恶你,只是因为你人品败坏,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桃花面色发白。 “滚回去!”古启城呵斥,“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一声嗓门极大,远处有下人听见,正绕过花木过来,桃花心里害怕两人见面的事让古启城知道了再盘问自己,又见面前男人一脸冷漠,明显已对她厌烦至极,只得灰溜溜离开。 下人过来,只看见了顾秋实,忙行礼问安。 顾秋实挥挥手:“我在这附近走走,你们站远一点。” 下人因为他是想赏景。因为湖里的景致确实不错,别说是从乡下来的人,就算是城里其他的富商。家中女眷出来此地都会观赏一番。 人离开后,顾秋实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大树:“出来。” 粉色衣衫的貌美女子怯生生站出来,低着头脸色羞红:“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碰巧。刚才我想离开,又怕惊扰你们。” 顾秋实是因为看见了她才过来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找我做甚?还有,你是谁?” 粉衫女子似乎想要逃,都往左边挪了两步后,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上前几步:“小女子周氏玉宜,见过表哥。” 她福身行礼,礼仪规矩,动作雅致挑不出丝毫毛病,明显是受过极好的教导。 顾秋实还没出声,她已经连珠炮似的继续开口:“夫人是我亲姨母,在我爹娘走了之后主动上门将我抢了过来。呃,表哥可能不知,周府在这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家中钱财不少,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儿。姨母接我的同时,也接了不少钱财,当时我很感激她没有让我落入那些豺狼一般的叔叔手中,可最近我才发现,她有意促成我和表哥……古启城之间的婚事。不,是喜事,大表哥已经娶妻,我只能做妾。”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再次福身,“我从未想过与人为妾,希望表哥帮我一帮。当然,不是白帮,表哥若是有吩咐,我一定尽力办到。” “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顾秋实好奇。 “除了你,没有人会帮我。”周玉宜苦笑,“姨母决定了的事情,表姐不会拆台。大表哥他……他是个多情人,喜欢貌美的女子,加上他是家中嗣子,不会拒绝长辈提的轻视。姨父虽然公正,可他是个生意人。姨母跟我说过,周府那些钱财早已经被姨父拿去与人合伙做生意。” 已经到了生意人手里的东西,想要拿回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在她看来,古老爷多半会顺水推舟,只要她成了府里的女人,她娘家所带来的东西自然也就属于府里了。 至于女子嫁妆夫家不能动……动都动了,她没有娘家可依靠,难道还能去衙门告状,跟古府决裂不成? 顾秋实颔首:“你是没有别人可求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才来找我的。” “不是。”周玉宜脸比方才更红了,“我是看表哥能够治住他们,方才姨母都被禁了足……” 这家里哪一个都不是古启华的对手,就连家主,也得仰仗古启华救命。只要他愿意开口帮忙,家主应该会考虑。 为了离开,周玉宜也豁出去了:“周府那些银子我可以不要,只需要一点足以让我养活自己的嫁妆就行。” 顾秋实颔首:“我考虑一下。” 周玉宜有些着急,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强调道:“我几乎一天到晚都守在姨母身边,可以帮你打听一些事。如果她要对付你,我知道了就会尽快给你报信。姨母因你被禁足,肯定要对付你。” 看她慌慌张张,顾秋实不愿意再为难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不想随波逐流想要自救,能帮就帮一把吧。 “这样,你要是发现夫人算计你,就派人来人告诉我一声。”顾秋实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你身边有没有得用的人?” 周玉宜大喜,忙点点头:“我的丫鬟镯子是周府的家生子,跟我一起长大的,她在那边。” 顾秋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到了一个宽厚敦实的后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主仆两人相差太大,那丫头足有周玉宜两个那么大。 “行!” 周玉宜离开前,再次深深一礼。 看得出来,她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整个人都活泼了几分。 * 顾秋实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对面院子里正忙忙碌碌,粗粗一瞧,那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比他这边多了一倍不止。 不过,那边院子里小主多,丫鬟多些也正常。 古启城在村里时一副对桃花情深意重的模样,还以为他除了被迫去了家里安排的妻子外再没有其他女人呢,合着身边一直都挺热闹。 顾秋实来了两三日,从来没有好好歇一歇,如今有了高床软枕,他不想为难自己,让下人 送来了热水,准备好好泡一下解乏。 大户人家的主子就是会享受,睡觉的屋子还隔出了一个可以沐浴的小间,里面烧着地龙,冬日里也不冷。顾秋实把所有人赶出去,惬意地泡在里面,他有些放松,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有轻巧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是女子。他想到什么,霍然起身,一把捞过屏风上的衣衫裹了,回头时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他侧身一躲,一抹温软的身子擦着他的手臂往浴桶上摔去,余光还撇见了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女子摔到浴桶上,痛呼一声,用手捂着胸口。 她胸前白嫩嫩一片,穿了一抹绣着海棠的粉色肚兜,外罩一件薄透沙衣,衣料极薄,比不穿更诱人,那肚兜开得极低,顾秋实只要一低头就什么都能看见,他想要把人揪起都无处着手。 女子娇娇弱弱:“公子……奴家好疼……肌肤都撞红了,您瞧……” 顾秋实冷着脸:“谁让你来的?” 女子娇笑:“公子别问这么多嘛,良宵苦短……” 顾秋实也不扯她的衣衫,只要一碰肯定就掉了,他直接掐住了她的脖颈把人往外拖,冷声质问问:“谁让你来的?不说……就死!” 丫鬟是签了卖身契的,被打死之后家人最多能得到一份丧葬费。死了也白死,眼看这乡下才回来的公子不是假正经,是真的要掐死人,丫鬟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夫人……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公子饶命!” 顾秋实一路不停,拽着人出了院子就往正院而去。 路上引得不少人观望,他目不斜视,闯入正院后,踹开江氏的门,在她的尖叫声中,直接把丫鬟推了进去,在丫鬟的痛呼声中,他冷笑道:“夫人喜欢送人暖床是不是?投桃报李,回头我会选两个得用的小倌给夫人送来。” 江氏被他这粗鲁的一系列动作吓得险些尖叫出声,明白把他的话后,更是又怕又怒:“你敢!送小倌,侮辱谁呢?”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对,侮辱了小倌,是不合适。” 江氏:“……” 插入书签 大夫 十六 江氏气得浑身发抖。 身为主母,被庶子拖着一个半裸的女人闯进了门,这事情会让她沦为满成人的笑柄的。 真的,江氏活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的做法,尤其这还是个晚辈。古启城都不干这种事。 “想让女人拿捏我,你可真会想。”顾秋实冷笑一声,盯着地上的丫鬟,“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丫鬟抖了抖。 江氏瞪了丫鬟一眼:“谁要拿女人拿捏你了?把话给我说清楚。” 丫鬟蒙着脸,不愿意出声。今儿再纠缠下去,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顾秋实要的就是给江氏没脸,对于要脸面的人来说,一次就长了教训。出门时,那位虎背熊腰的丫鬟镯子塞过来了一张纸。 他不着痕迹地收下,到了无人处打开,上面娟秀的字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是不知道江氏安排丫鬟,她打听到,那个丫鬟半个月前就进了门。 顾秋实心里明白,那丫鬟多半江氏送给古启城的,刚好他来了,就先送到了他这里来。 * 古启城治了伤,得知此事后,觉得自己又行了,他想要跑到对面院子里去奚落便宜表弟几句,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他眯起眼,打量着守门的下人:“敢拦本公子,你是不想活了?” 下人态度谦卑,脚却不动,整个人就站在大门口。 古启城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抬手道:“拖下去,杖毙,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府里到底有多少硬骨头。” 下人脸色都变了,被几个人拖开,却还是没让,很快就被人按到地上,有人拎着棍棒上前,作势要打人。 顾秋实在新备好的药房中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明白古启城这就是要给他下马威。凡是护着他这个刚回府的公子的下人都受了教训……人是血肉之躯,会疼痛,会害怕。到时自然就没有人敢为了他得罪古启城了。他一步踏出门,道:“你们太吵了!” 古启城冲他恶劣一笑:“打!” 棍棒声落下,下人惨叫出声。 顾秋实眼神一厉:“住手!” 古启城充耳不闻,乐呵呵地道:“二弟,你该不会因为一个吓人跟我生气吧?府里别的不多,就人多,打死几个也不会对咱们的日子有影响,你放心,他死了以后,除了我进你的院子比较方便之外,你的衣食住行完全不受影响。” 顾秋实缓缓靠近:“古启城,你聋了吗?我说住手!” 古启城乐不可支,哈哈大笑:“你求我呀!我看你就是在乡下染了一副穷酸气,山猪嚼不了细糠,美人都已经送到你的浴桶里了,你居然还把持得住,该不会不行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神在顾秋实身下某处一扫,意思不言而喻。 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模样特别欠揍。顾秋实承认古老爷确实很会做生意,可这管家的手段实在太差了,后宅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顾秋实上前,掸了掸他的衣领,又帮他正了正发冠,侧头道:“谁敢再动一下,我就会把人卖出城去。” 打人的护卫们动作开始迟疑,悄悄看古启城神情。 此时的古启城面色惊疑不定,伸手去掏自己耳朵,掏了又掏。看着面前的古启华张口说话,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耳朵像是突然被人打扫了似的,安静得不得了。 他扭头,没发现其他人说话,却看见树梢随风摇晃,有小鸟飞走,而他没有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聋了? 古启城再次掏了掏耳朵,看着顾秋实道:“是你?” 顾秋实扬眉:“什么意思?” 见鬼了,古启城看见他张嘴,却听不见他说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跟一个下人为难,转身就走:“大夫!给我请擅长解毒的大夫!” 众人簇拥着古启城离开,顾秋实走到那个趴在地上的下人面前,抬手将人扶起。 下人面色惨白,有些受宠若惊:“公子放下小的吧,小的一条贱命,不敢……不敢玷污了公子的衣衫……” 顾秋实轻声问:“你也是傻,让开就没事了,为何那么犟呢?” 下人听到他这轻柔的声音,耳朵都红了,解释道:“古管事吩咐的,小的以前在马房……嘶……公子可能不知道,老爷用的马儿不在马房养,那地方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去,工钱还不够养活自己。小的有未婚妻,得赚钱成亲养家,这是小的离开马房之后的第一份活计,如果办不好,这辈子都出不了头。我未婚妻不嫌弃我穷,我也不能真让她受穷啊……嘶……” 顾秋实将他扶进了药房,让他趴在桌上,从药箱里取了药膏。进府后就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大河立刻上前:“公子,小的来吧。” 对此,顾秋实没有强求,将药膏递给了他,道:“我是有月银的吧?” 大河立即答:“是,一个月二百两,现在还一个子儿都没花。” “给他二十两。”顾秋实吩咐。 下人大喜,急忙道谢。 药还没上完,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高氏进不了门,顾忌男女有别,没有试图强闯,带着人在门口大喊:“古启华,你出来!” 顾秋实想到耳朵听不见的古启城,心情不错,带着药箱脚步轻快地出门:“来了,走吧。” 高氏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此时忍不住上下打量:“夫君真的是被你毒聋的?” “话可不能乱说。”顾秋实自然不会承认, “我是看他突然听不见了,觉得这病只没见过,想去瞧一瞧稀奇而已。要是不让我见,我不去了就是。” 方才古启城让人请大夫,因为古老爷受伤,府里就养着俩位,那二人去帮他瞧过,说他耳朵受了伤,至于治……两人都说要养,养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痊愈。 没有药治! 古启城彻底慌了,一个聋子是做不了家主的。高氏也想到了此处,当初她嫁给古启城,为的是嫁给古府唯一的儿子,下一任家主。 要是古启城做不了家主,她当初的选择就错了。因此,也不管古启城是什么想法,就亲自带着人过来寻小叔子了。 高氏认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必须得把人请过去,又觉得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该低头就低头,当即语气和缓地道:“麻烦二弟过去瞧瞧他的怪病,父亲那样重的伤你都救了回来,应该能救他!” 顾秋实踏入了古启城院子,第一感觉就是香,各种甜腻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腻得人想吐。当然,是因为他的鼻子灵的缘故,别人只会觉得香,不会这么抵触。 古启城坐在正房中,边上有锣,锣面还在微微晃动,很明显在顾秋实进门之前已经敲过了。 “难得呀,”顾秋实笑吟吟,“公子如今可算是愿意拿正眼看我了。” 古启城瞪着他:“是不是你?” 顾秋实耸耸肩:“不是呢。你动不动就杖毙人,结下了不少仇家,早该猜到自己会有今天才对。” 古启城看着他的唇动,自己却听不见,心里特别窝火,可形势比人强,他想过了,养父那边还指望着这小子救命,多半不会为了自己跟他撕破脸。江氏不中用,就算得力也不会帮他,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启华!大哥哪里做得不对,你多担待。之前你把我推下水,还有我受伤,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你也别跟我计较了吧?” 他听不见所有动静,也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只是下意识放软声调,此时说出一番话,显得特别可怜。 插入书签 大夫 十七 顾秋实笑容满面:“古…… 顾秋实笑容满面:“古公子,总算是肯好好跟我说一句话了,真难得。” 古启城咬牙:“请二弟救我。” “不救!”顾秋实冷哼,“当初你还跟爹说我的医术一般,既然一般,这城里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你去找他们吧。” 古启城:“……” “古启华,不要逼我。” 顾秋实就当没听见这话,脚步欢快地离开了。 刚刚出门,就看见外头廊下桃花抱着个襁褓满脸担忧,门口的人根本不放她进去。看见顾秋实,她咬了咬唇,迎上前:“古大哥,公子怎么样了?” “聋了,治不好。”顾秋实眉眼带笑,好像不是说别人生了不治之症,而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桃花看着这样的他,皱了皱眉:“古大哥,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村里的狗把你咬了,那家人不承认,后来他们家上门求医,你还是帮忙了。” 大家一个村里住着,古启华不想与人结仇而已。顾秋实轻哼:“人是会变的。富贵公子都小气,比如古启城,以后我也要小气一点,绝对不帮欺骗了我的人。” 古老爷病着,江氏被禁足,古启城耳朵聋了不爱出门,高氏难得能守在男人身边,一天到晚都陪着他。偌大的古府安静了下来。 顾秋实每天一半的时间关在了药房之中,剩下的一半时间去了书房跟那些管事学看账本。古启华本来就认字,又是聪明人,顾秋实更是精通这些,不过短短两日,就让那些管事刮目相看,对他规规矩矩,无人敢不恭敬。 古老爷一直让自己的心腹盯着,得知这些,特别欣慰。有种这才对了的感觉,之前他教导古启城,费时费力,关键是古启城不肯下苦工,又懒又惰,还说算账的事可以交给管事……算账确实是账房的事,可身为主子必须得会算呀,否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他越看亲儿子,越觉得顺眼。之前他一心想着把生意交给古启城,也想过交给白康。但总觉得心里别扭,也放不下心来,彼时他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那种霸着权利不放手的人。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没遇上对的人嘛。 顾秋实每天都会在饭后溜达的时候去一趟古老爷所在的外书房,跟他说自己今天又学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就说了发现有个管事不对劲的事。后来发现,那个管事确实在做假账。 古老爷早知道这件事,只是那管事是他一个庶出表妹的夫君,他想着都是亲戚,加上那人胆子不大,不敢贪墨太多银子,当是给表妹面子,这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亲戚呢,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上,谁也不认识谁。他还想找个机会让儿子杀鸡儆猴立威震慑,如今儿子自己找到了机会,他直言道:“明天是半月一次的堂会,所有管事都会来,到时你把这事拿出来说。直接让他还银子,如果不还,扭送衙门就是。你得凶一点,他们才会怕你。”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距离古启城变成聋子已经三天了,那边一直都有陆陆续续请大夫。这么大动静,古老爷不可能不知,但他却一次都没有提出来问过。 “爹,古启城聋了的事,你不管么?” 古老爷摆摆手:“你爹我还是分得清里外的。说我偏心也好,无情也罢,在亲儿子面前,养子就得往后退。” 尤其古启城来了近十年,算账的事学得马马虎虎,心肠却越来越恶毒,近来已经到了动辄就把人杖毙的地步,做了家主后,多半也是个草菅人命的主。这两天儿子看账的事学得似模似样,做生意的手段还不知……但只凭着现有的聪慧,做家主足以守成。 这就足够了,他这伤应该能痊愈,反正自己还年轻嘛,完全可以让儿子赶紧生孙子出来,到时亲自教导孙子长大。如此一来,古启城就有点多余。 “你暂时收手吧,回头我找机会把他送回家去。” 顾秋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他要是不愿意呢?” “由不得他。”古老爷摸了摸肚子,“伤口有一点点痒,是不是在长肉?” 顾秋实看他手指在包扎好的伤口处挠,心下奇怪,长肉确实有点儿痒,但却是完全能够忍受的痒意,知道那有伤,挠了会发脓就该更能忍才对。尤其古老爷做家主多年,意志力非同一般,他都忍不了……顾秋实上前拆开了布,发觉自己包扎的有些不一样,已经长拢的伤口又开始发红,他捡了带血的布闻了闻。 古老爷没想过亲儿子会害自己,不觉得用的药膏会有问题,看他去闻,还笑道:“那么埋汰,就别闻了吧?” 顾秋实放下料子,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药膏,没觉察到哪里不对,他想了想,道:“拿新布来。” 新布上手,比拆下来的要稍微白一点,也没有那股隐隐的药味,顾秋实细看了看,问:“爹的伤口重新包扎过?” 古老爷啊了一声,颇不自在,见儿子一脸严肃,非要寻根究底,也猜到是料子出了问题。可这事……实在不好意思跟儿子说呀,他轻轻咳嗽一声:“昨晚上有个姨娘过来给我送汤,当时不小心把料子打湿了,我让人重新包扎过,明明跟你包的一模一样……” 顾秋实看他一眼。 古老爷顿时心虚:“真的是不小心。” “你再不小心,小命就要丢了。”顾秋实指着拆下来的料子:“那上头放了腐药,又已经敷了一夜,若不是遇上我,这伤口会烂的越来越大,最后肠穿肚烂而亡。” 古老爷吓一跳:“这么严重?” “我可没有吓唬人。”顾秋实起身,“我得回去一趟,配些药水来给你洗伤口。” 他回到自己院子,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端着一盆黑漆漆的药汁回到外书房,期间盆子没有假手于人。 “有点痛,你忍着。” 说着,又去剪缝好的伤口,仔仔细细洗过一遍。这期间古老爷痛得死去活来,脸色比第一天受伤时还要苍白,额头上满是汗。又痛又热的,简直比死还难受。 前后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顾秋实终于开始缝伤口,古老爷死死咬着牙关,后来还是没能承受住而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已近黄昏。屋中除了古管事,一个人都没有。 古老爷稍微一动弹,立刻就察觉到了肚子上剧烈的疼痛,真的比第一天受伤还痛。他嘶了一声:“阿富,请大夫。” 古管事早已让人去请:“公子说您大概这个时辰会醒,小的已经请了胡大夫和两位何大夫,他们刚到,正在隔壁喝茶。” “请过来。”古老爷说话时都痛得直吸气,心里恨不能将害自己的幕后主使嚼吧嚼吧咽下去。 大夫没有一起进来,先进来的是那位胡大夫。他拿起带血的布闻了闻,面色大变:“老爷用这布包扎伤口了?” 古老爷不动声色,反问:“包了会如何?” 胡大夫挤得一跺脚:“只要有伤口,遇上这药就会腐烂。伤口小点还罢了,若是伤口很大,怕是……救不回来。” “没有用,当时我察觉到不对,立刻就换了下来,那些血是后来流上去的。”古老爷随口胡诌,打发了胡大夫,又请了另外两位进来,都是差不多的说词。 其中小何大夫更是直言,若是肚子上的伤口碰到那药,绝无救回的可能。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还说早点死了能少受罪,如果拖上两三个月,那真的是整个肚子都会烂完。 古老爷听得头皮发麻,送走了几位大夫,他看着身边的古管事,叹息道:“昨天晚上芬娘把我的伤口打湿,送料子来的人是阿贵。阿富,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背叛我。” 古管事跪了下去:“阿贵辜负您的信任,死不足惜。” “他人呢?把他找来,我有话要问他。”古老爷瞬间苍老了好几岁,阿富阿贵两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却比兄弟还亲。他请三位大夫来的目的,不是不相信儿子,而是他不相信阿贵会害自己。 阿贵管事像往常一样进门听吩咐,连弯腰的幅度都没变。 古老爷看着他半晌,才问:“你为何要怎么做?” 如果不是儿子从外面回来,都是城里最大的三间医馆的大夫出手,他也只是一个死。 “就是……不想屈居人下。”阿贵跪在地上,“老爷,小的比阿富聪明,学的东西比他多。可是你对他的信任永远都多过我。我想拼一把。夫人承诺过,只要您没了,夫人会让我做府里下一任大管事。” 古老爷气笑了,瞬间勃然大怒,呵斥道:“你倒是坦诚!滚出去跪着!”他暂时不想处置这个糟心的玩意儿,而是吩咐道:“把夫人请来,再去江府请人。” 阿富明白,老爷惊动了江府,多半是为了休妻。 大夫 十八 江氏做当家主母多年,…… 江氏做当家主母多年,这是第一回被禁足。 因此她愈发笃定古启华克自己,要知道,她这些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老爷都没有冲她发过脾气,这一次居然动这么大怒……都是古启华挑拨的。 老爷的心既然已经飞了,她干脆就不要了。没了这个人,她还会更安逸。 她被禁足,可府里的下人都领着她手底下管事发的工钱,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她是真正的主子。所以,她除了不能出门,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看见有人来请自己去外书房,江氏心中一喜。心里想着以后女婿要是乖巧,就让女婿当家,若是不听话,现在教导孙子也来得及。就是……女儿得抓紧点,赶紧把孩子生下来。 江氏换上了一身素服,进门看见古老爷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慌慌张张扑上去:“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转了么,怎么会突然就……突然就……” 顾秋实在整理自己的药箱,头也不抬。 江氏那话就是暗示顾秋实动了手脚,可惜没人接茬,她只得自己往下说:“其他的大夫都不能碰你的伤,只有启华……”她扭头怒瞪着顾秋实,“这是你亲爹呀!当年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让你姨娘听了去,你姨娘自己蠢带着你一路奔逃,老爷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世,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来人,把他拖下去。” 顾秋实听着她这一番指责,又见那边古老爷一副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心里都替她尴尬。好心提醒道:“刚刚阿贵管事已经全部都招了。” 江氏一愣。 “什么意思?” 古老爷胸口起伏,完全是被气的:“一会儿江家人来,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稍后就回去吧。” 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大叫:“你要休我?” “对我下毒手,只是休了你,已经是看启苗的面子。”古老爷刚痛得厉害,这会儿没什么精神,摆了摆手道,“一会儿等你大哥来了,咱们再说。” 江氏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她已经打听过了,那个药只要碰着了受伤的地方,伤口一定长不拢,只要伤口稍微大点,丢命是迟早的事。因为老爷叫自己过来是因为发觉中了招后准备交代后事,最多就是怀疑她质问一番……就算知道她是凶手,看在女儿的份上和多年夫妻情谊上,也不会真做什么。 等他死了,这家多半会落到女儿女婿手中,到时她做的恶毒事也就没人会在乎了。 “老爷,你把话说清楚,我下什么毒手了?” 顾秋实刚把药箱收好,手中抓着一把匕首。他这把刀是用来割腐肉的,见江氏一脸无辜,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抬手轻轻一划。 刀光一闪,江氏只觉手背一痛,下意识伸手去捂,可她却只摸到了一块带血的料子。 顾秋实将那料子在她手上摁了摁,然后收回,道:“就是这个毒手。” 江氏还在疼,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抬眼不可置信的看他:“你……” 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扬声凄厉大喊:“来人,快拿水来,给我送个十多桶水,越多越好!快!” 古老爷被枕边人险些害死,身上难受,心情也低落,看到她这模样,忽然就畅快了不少。看向儿子不赞同地道:“赶紧把那布收好,千万别再碰了,万一伤着了怎么得了?” 虽然说儿子保证了能救回他的命,可三位大夫都说没得救,他并没有太乐观。好在孩子虽然在外长大,却足够聪慧,哪怕自己不在了,儿子应该也能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张口就想嘱咐几句后事,又想着大夫说至少也还能活几天,便不急了。 江氏这些年跟娘家相处得不错,听说这边出事了,江家夫妻俩都赶了过来。 江老爷只得了一个儿子,已经做了祖父,他带着妻子坐着马车直接到外书房门口,进门后看到脸色白惨惨的妹夫,微愣了愣:“怎么弄成这样?” “有人刺杀,然后你的好妹妹怕我不死,又给我添了一把火。”古老爷满脸讥讽,“我都怀疑要我死的人就是她。” 江老爷愕然:“妹夫,可不兴胡说。” “没有胡说。”顾秋实把东西摆出来,又将事情说了一遍,还把在隔壁跪着的阿贵叫来。 听完了阿贵的供词,江氏面色苍白,江老爷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阿贵,目光最后落在了妹夫脸上:“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也太偏心了,我妹妹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居然为了让庶子接手家业而往她身上泼脏水……” 大家都是聪明人,阿贵没有说谎,江老爷肯定看得出来,他死不承认,表明了就是不想让妹妹担上这样的名声,也不愿意接纳一个被休弃的妹妹。 古老爷一开始的想法是休妻,可看见江氏手上的伤后就已经隐隐动摇,又看江老爷这样的态度,冷笑一声:“阿富,送客!” 江老爷没有非要留下来,夫妻之间吵架正常,只要不休妻,又有孩子在,早晚能和好。江夫人离开时,目光看向顾秋实,道:“妹夫,你也别太偏心了。庶出总归不如嫡出,以庶压嫡,你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滚!”古老爷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二人又睁眼说瞎话,他直接把人赶走,也是改了休妻的主意后不想与他们纠缠。 江夫人不依不饶:“我们是姻亲,妹夫这话要和我们断亲吗?” “对!”顾秋实接话,“古府以后不会再与江府来往,别说逢年过节不会再往你们家送礼物,就是红白喜事,也不会再走动。” 江老爷皱眉:“你是什么东西,古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秋实气死人不偿命,闲闲道:“本来是还要等几年,可你妹妹怎么折腾,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当家了。就算我没当家,爹也是这个意思。” 江氏:“……” 出嫁女和娘家不再来往,就算不被休,以后她靠谁去? 古老爷心情复杂得很。虽然儿子是气别人,可他听到这样的话也并不好受。 一般情形下,家主会在死了之后才把生意交给儿子。他如今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做不了生意也得往下交,儿子这话,岂不是明着说他的身子会很弱? 江老爷还想要说两句,又想着跟一个晚辈争执没意思,见古老爷不训斥儿子多嘴,明显是赞同这话。两家家世差不多,他才不愿意舔着脸讨好别人,当即拂袖而去。 “不来往也罢,我江府不缺你们这门亲戚。” 江氏手背一直泡在水桶里,见状大喊:“哥哥!” 夫妻俩都没有回头,古老爷闭着眼睛吩咐:“带夫人下去,院子里只留两个丫头伺候。记得那丫头从外面选,今日之后,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门,也不许闲着人整去打扰夫人清修。” 江氏打了个寒颤:“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中了毒呀,必须得看大夫,我要见两位何大夫!” 古老爷心里明白,明明就是她找人下的毒,甚至对药效也一清二楚,还点名就要见擅长解毒的两位何大夫,他面色愈发冷淡:“没有用,他们说无药可救。只能看着伤口一点点烂掉,然后全身烂完而亡。” “不要不要!”江氏吓得尖叫连连。 古管事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怕犯上。面无表情的一挥手,让几个婆子进来拖走了她。 今日江氏第一回见识到了自家老爷的雷霆手段,她回院子后立即发现所有的熟面孔都已不在,自己就像是一个流落到深山老林中的人一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周围静得可怕。 古启城的院子就在正院隔壁,底下人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派人去打听……过去许多年里他是府里唯一的公子,又得老爷看重,哪怕如今稍微落魄,想知道府里的事还是很容易的,立刻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心里有点庆幸,养母被厌弃后,被赶回了婆家的姐姐更加没有了可能。就是……古启华真的很碍眼。 “我娘最迟什么时候到?” 古启城的生母是古老爷的妹妹,两人同父异母,古老爷为原配所出,因为就得兄妹两个,兄妹俩感情还不错。 人是不经念叨的,就在古启城问出这话时,古娇娇的马车和蒋家夫妻错身而过。都是亲戚,又同住城里,大家都认识,江夫人掀开帘子,似笑非笑道:“余夫人这是回娘家去?” 古娇娇颔首:“夫人这是回去了?” 江夫人不答,意有所指地道:“你也该回去,那古府,眼瞅着就要换主了。再不回,怕是跟余府断亲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古娇娇一脸意外:“此话从何说起?” 除非儿子做家主的事情有变,否则不可能与余家断亲……她送儿子回来给哥哥养,可是为了做家主的,为此还费心筹谋了许多。 难道出事了? 一瞬间,她有些心慌。 大夫 十九 江夫人不愿多说,摆摆…… 江夫人不愿多说,摆摆手后放下帘子走了。 古娇娇催促车夫:“快!” 她得了儿子的信,说是生了重病,让她赶紧过来一趟帮忙请大夫。收到消息她就赶了过来,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只是生病那么简单。 难道儿子生的病已经重到不能做家主? 正常人想要生这么重的病还是不容易的,多半是被人给害了。古娇娇越想越慌,连番催促车夫,进门时就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以前就挺严肃的,如今下人行走间简直恨不能把脚放在头上走,那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音的模样,古娇娇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大哥在何处?” 带路的丫鬟随口答:“在外书房,只是……老爷身子不适,一般不见人。” 古娇娇皱眉,她知道大哥受伤的事,但应该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嫁出去的姑娘是娇客,算是家里最重要的客人,哥哥不见她是说不过去的,别说只是受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应该拒绝与她见面。难道是儿子做错了事惹他生气? 她稍微一沉吟,决定先去看看儿子,问清楚了情形再去见大哥。 古启城脸上的伤不重,主要是耳朵听不见。见母亲出现在门口,他立刻起身。 古娇娇看儿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呵斥道:“你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有事情慢慢说。” 在古启城看来,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耳朵重要,立即道:“娘,我听不见,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用。” 古娇娇一惊,无论谁家也不会让个聋子做家主。除非只有这一条血脉……儿子的过继的,大哥能过继一个,就能过继许多个儿子。她皱了皱眉:“都请了哪些?” 古启城听不见,只看见母亲不高兴,自顾自道:“娘,我是被人给暗算了,下手的就是那个古启华。” 关于大哥找到了亲儿子的事,古娇娇在人到了的第二天就听说了,她当时就想回来看看情形,可又怕太过着急让大哥不高兴,这才按捺住了。 “古启华?不是说他在乡下长大吗?怎么能有让你吃亏的本事?”古娇娇皱眉,“你也是,怎么会想到跑那些穷乡僻壤转悠。” 话出口,想起儿子听不见,扯过纸龙飞凤舞写了出来。 古启城沉默下来。 古娇娇自从儿子被抱走,母子俩虽然经常见面,但到底少了几分亲近。看见儿子不高兴,她不想毁了母子见面的欢喜,转而又写:“听说你从外头接了一对母子回来,人呢?” 说起这个,方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古启城立刻让人去请桃花。 而站在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得亲婆婆正视的高氏垂下了眼眸。这里是她的正房卧室,之前她是不许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来的,此规矩从她进门时就已经定下来沿袭至今,结果亲婆婆一来就要打破,甚至没有问她的意见。 桃花听说古启城受了伤,一直想要进去探望,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她在这个府里多年,对于古启城的身世一清二楚,听说姑奶奶要见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将浑身上下都打理了一番,然后抱着孩子规规矩矩进门。 刚进门就察觉到了高氏凌厉的目光,桃花假装不知,上前跪下行礼。 “抱着孩子呢,不用这么多礼数。”古娇娇对孙子毫无抵抗力,等不及人将襁褓送到自己面前,主动起身凑上前去看。 孩子没有了刚出生时的瘦瘦巴巴,整个又白又胖。古娇娇看得满心欢喜:“真乖。” 她生养了四个孩子,抱孩子颇为顺手,心里喜欢,抬手就接了过来。 桃花重新跪下。 这突兀的动作惹得古娇娇看了过来,她眼神挑剔的上下打量桃花浑身:“长相不错,不过教养孩子还是该懂规矩的人来……”她目光落在了儿媳身上。 高氏察觉到亲婆婆的眼神,猜到了婆婆的想法,心下嗤笑,自己还这么年轻,婆婆怎么就认为她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呢?她起身:“姑姑,父亲生病,大概没空和您说话,侄媳妇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让他们给您准备。” 说着,也不管古娇娇的神情,抬步就走。 古娇娇被儿媳这样的态度气了个倒仰:“启城,她什么意思?” 不待古启城询问母亲说了什么,桃花泫然欲泣道:“夫人这是生公子的气呢。” 古娇娇凌厉的目光瞪了过去:“问你了吗?轮得到你说话?” 她突然想起来古启华就是儿子去接这对母子是带回来的……她是很喜欢白胖大孙子,可要是用古启华作为交换,又没那么喜欢了。反正儿子还年轻,没了这个孩子,接下来还会有许多儿女,她早晚都能抱上孙子。 “滚出去,灾星一个,日后不许来正房。”她扭头吩咐古启城:“这孩子给奶娘带。” 古启城听不见,她立刻将这话写在了纸上。 古启城追去穷乡僻壤也要接桃花回来,不止是为了孩子,是因为他对桃花真的用了心。看到母亲这吩咐,当场就皱了眉:“姑姑,她伺候儿子很用心……” “这府里的丫鬟,哪个敢不用心伺候你?”古娇娇粗暴地道:“因为她,多了个古启华,如今你耳朵还听不见了,这古府的家业本来十成的可能属于你,现在机会折了一半,这都是她害的。” 一生气,古娇娇又忘了儿子听不见的事,说完后看见儿子茫然的眼神,心下又恼又怒。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儿子都听不见了,还筹谋什么? “早知道你这么不中用,当初就送老三来了!” 桃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古娇娇满腔怒火无处发,又不想着儿子这里发脾气,干脆起身大踏步出门,走到了园子里才想起来没见大哥就算了,连大嫂都不见人影。这也太怠慢了。 “你们夫人呢?” 带路的丫鬟沉默:“奴婢不知。” 知道也不能说啊,古娇娇再是府里的姑奶奶,如今也是外人了。若是老爷不想让姑奶奶知道夫人被禁足的消息,她又说了出去……那是自找死路。 古娇娇到了外书房的院子,被门口的人给拦住了,她想要发脾气,又想着自己是客人,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转而去了正院,结果同样被拦住,她顿时就气笑了。这感觉挺新奇的,以前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大哥顾不上见她,嫂嫂也会出来的。现在一个人影都不见,摆明了不拿她当贵客。 “合着这家里没人欢迎我是吧?” 没有人敢搭腔,古娇娇脚下一转,问明了古启华院子的方位,得知就在儿子对面时,又生了一场气。 无论哪个府邸,主子住的地方都大有讲究,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要住在中轴线上。儿子的位置就刚好在正中间,古启华住儿子对面,岂不是同样的位居中间? 她正要过去瞧瞧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命的小儿,身后院子里有了动静,有人追了出来:“姑奶奶,老爷有请。” 古娇娇整了整脸上神情,很快就一脸担忧,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冲入了外书房,当看见躺在地上的哥哥时,眼圈顿时就红了:“哥哥,到底是谁要害你,出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跟我说?咱们是亲兄妹,你这是跟我见外,我要生气的。” 古老爷刚刚被妻子下毒手,心里不好受,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就更烦了。 当初刘氏母子听了那样的传言后逃命,一路被人追杀,差点就死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凶手……当初父亲教过他,如果找不到蛛丝马迹,那就反推,只看谁得了好处,那凶手就有了出处。 唯一的儿子没了,他没多久就过继了古启城,如今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古启城对其并不友善,这一连串事情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怎么来了?” 古娇娇不高兴:“启城被人害得耳朵听不见,我不该来么?大哥,当年我把儿子交给你,是帮你解围,也希望你好好待他,可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你不能因为有了亲生儿子,养子就不管了啊。那个古启华对启城下毒手,你居然不管……” 古老爷听着妹妹连珠炮似的扯了一大串,心里越来越凉。他受伤了,加上被妻子下毒,死里逃生两次,此时他的脸色还泛青呢,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他的虚弱。他视做亲妹妹的进门后就担忧了一会儿,然后就只顾着护古启城,从头到尾没有好好过问他的伤,连虚情假意地问他疼不疼都没有。这怎能不让人寒心? “娇娇,启城……你带回去吧。” 古娇娇状还没告完,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不好了,尖声问:“大哥,你在说什么?启城是你儿子,他都来了十年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让他回哪里去?” 大夫 二十一 桃花摔倒在地上。 …… 桃花摔倒在地上。 古娇娇慌慌张张,捂着耳朵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从桃花身上踩了过去。 那么大的动静,高氏在窗户旁从头看到尾,唇角微翘。古启城过继到了古府,江氏碍于她的家世,一般不为难她,二人两看两相厌,这些年是能少见面就少见面,她五天过去请一次安,每次都站在固定的位置问一声安,那边让她起,就算全了礼数。 正经的婆婆没有为难她,古娇娇跑来颐指气使,高氏明着不敢反抗,却不会真的把她放在眼中。 古娇娇吓得魂飞魄散,奔进了儿子的房中:“那个古启华要杀我!” 古启城皱了皱眉,他听不见母亲说了什么,只看得到她脸上的慌张。与此同时,又生出了一股恼怒之意,他听不见,真的跟废人无异。父亲本来就已经在考虑古启华,如今怕是更不愿意将家业交到他手中了。 “娘,你害怕什么?” 古娇娇这才想起儿子听不见,可也没有耐心一笔一划的写,干脆一指高氏:“你来写!” 高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见古娇娇点头,她垂下眼眸:“姑姑,我写的字不好,夫君看不清楚。” 此时古娇娇迫切的想要让儿子知道自己被欺负了的事,闻言狠狠瞪了一眼便宜儿媳,然后重新指了一个丫鬟。 丫鬟写了半天,才把前因后果写清楚。古启城眉头紧锁:“这也太嚣张了,姑姑可以去告状啊。” 提及告状,古娇娇又想起来哥哥让自己把儿子带回家的话,气愤地让丫鬟把这事写了。 古启城看清楚后,霍然起身:“我不回去!余府破破烂烂,家里又有大哥,分给我的那点东西,怕是我一年都不够。” 余府曾经也辉煌过,可古娇娇的公公是个败家子,掌家的时候五毒俱全,什么都要玩一玩。吃喝嫖赌就算了,还学人家买古玩……短短几十年间,将不若于古府的家财败了大半。她嫁过去这些年,余府每况愈下,偏偏那个败家子公公还长命得很,现如今还活蹦乱跳,又不肯把家财交给儿子……等他蹬腿去世,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若不是如此,古娇娇就算是想要娘家的家财,也不会这般迫切。 “我也不想让你回,可这是哥哥的意思。”古娇娇皱了皱眉,“谁让你胡乱要人性命,哥哥说你性子恶毒,不适合做家主!” 古启城脸色沉沉:“那是在乡下地方,里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到城里来。再说了,打死的那几个人是有卖身契的。谁让她们想要欺负我的人?” 高氏垂下眼眸:“姑姑,我让那些人去乡下,不是让她们欺负桃花,是……”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你的人把启城带过去的。若不是小肚鸡肠,跟一个丫鬟计较,启城也不会被他父亲厌弃!”古娇娇烦躁不已,“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这是想气死我。” 古启城眯了眯眼,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弄死古启华,什么烦恼都没了。” 这话古娇娇是赞同的。 高氏看在眼中,道:“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得了没。” 母子俩谁也没有出声留她,低声商量着细节处。他们也不怕高氏出去乱说,夫妻一荣俱荣,只有古启城好了,高氏才能好。 果不其然,高氏出门后碰见古启华,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句多余的话没说,直接就走了。 顾秋实去了外书房,那可以让伤口腐烂的毒不是一次就能清干净的,他再次动手,古老爷痛得死去活来,气得他吩咐人给江氏停了荤腥:“让她吃素,让她跪佛堂。”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收了手。古老爷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还有几次?” 顾秋实一边洗手,随口道:“一天三次,三天就差不多了。” 古老爷:“……”还不如死了轻松。 他到底是舍不得死,瘫软着提醒道:“古启城母子俩不会甘休,你小心点,我已经让阿富给你准备了几个护卫,回头你不管去哪儿都记得带上。”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为何不把人赶出去?” 古老爷白他一眼:“你是大夫,不会中毒,那他们就只能明着来,多准备几个护卫,肯定拦得住。主要是……你姑姑到底是我亲妹妹,没有理由,不好断亲。” 顾秋实好奇问:“你知道当年是谁追杀我们母子么?” 古老爷觉得身上的疼痛褪去了一些,撑起身子拉好衣衫:“除了那俩,也不会有别人。”说起这个,他精神愈发萎靡,任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和亲妹妹一心一意算计自己,大概都不会高兴。 * 顾秋实拿着药箱走出了外书房,忽然又看到了那抹粉色的倩影。 周玉宜很美,容色逼人,哪怕不是第一回看,顾秋实还是多瞅了一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表妹有事?” 周玉宜左右看了看,顾秋实一挥手,不管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下人都退开了去。 见状,周玉宜面色复杂,面前这人刚回来的时候还举步维艰,没人拿他当一回事,这才过去几天,府里已然无人敢违逆了。她心里特别羡慕,真的,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身不由己。 “方才古家的姑奶奶去找我姨母了,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外。我猜,多半是与你有关。” 顾秋实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表妹。”看着她眼中的殷切,顾秋实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走,你想去哪里?” 现如今江氏被禁足,在她对古老爷下了那样的毒后,怕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周玉宜一脸茫然,她无缘无故,最亲的姨母都这样对她,没想过给她寻一门好亲,只想把她塞给别的男人做妾,她想不出自己还能靠谁。自从跟古启华达成共识,她已经在盘算着离开之后的事,这些天也没少让丫鬟打听立女户的事……可是,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让她失望。 一个美貌的女子独居,容易引来闲言碎语。这也就罢了,当下有律法,女子十八不嫁,会被官府强行配人,否则就要交高额的独身税。 她过完年就十七,这短短一年中,她能嫁给谁? 每年交钱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看她不答,顾秋实也没逼迫:“你可以回去想一想,这样吧,我让人准备一个院子,你搬出去单独住。” 她以前都是住在正院……这很不合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古老爷的女人呢。 周玉宜大喜,面露感激之意,福身一礼:“多谢表哥。” 顾秋实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连滚带爬摔到他面前跪下磕头道:“公子,您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就要被打死了……求您了……” 来人是桃花身边的丫鬟,顾秋实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不管高氏和古娇娇如何讨厌桃花,古启城对她哪怕没有到一心一意海誓山盟的地步,他愿意亲自去那样偏僻的地方把人带回来,已经证明他对桃花的感情。 只为了这份辛苦,也不会眼睁睁看人把她打死。想到此,顾秋实顿时来了兴致,这该不会就是古娇娇和江氏商量出来的对付他的法子吧? 他立即道:“带路!” 丫鬟大喜,磕头过后起身往回跑。顾秋实飞快跟了上去。 周玉宜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面露黯然。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桃花的哭喊声,要多惨有多惨,顾秋实踏进院子,就看见有几个婆子在拉扯桃花,把人摁在地上后,手中拿着针扎人。 桃花不停挣扎扭动,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看见顾秋实出现,她流着泪大喊:“古大哥,救我啊!救我……求你了……” 古娇娇背靠在躺椅上,看见顾秋实出现的一瞬间,她浑身有些紧绷,努力撑着才没有转身跑掉,她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给我狠狠教训这个灾星!动手!” 底下的婆子愈发疯狂,摁着桃花猛扎,还有人拿着掌嘴用的板子,试图打她的嘴。 顾秋实扬眉:“什么时候嫁出去的姑娘也能回娘家教训下人了?” 桃花大喜:“古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我被欺负。” 古娇娇看他有反应,冷着脸道:“我曾经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如何教训不得下人?你不让我打,我偏要打,来人,把这个灾星给我杖毙!” 一群人拿着棍棒拥上前,顾秋实看了一眼古启城的屋子的方向,自己靠在了假山上。他还没有来的时候只是拿针扎,刚一到,人家就要把桃花打死,多半是打给他看的。 古娇娇见他不吭声,那边板子都落到桃花身上,桃花都惨叫出声了他还没反应,忍不住道:“我听说桃花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顾秋实点点头:“是呢,不过,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桃花险些害死我们母子,她刚生完孩子,我是个大夫,对一个虚弱的女人下不了手教训,你能帮忙,真的太好了。” 古娇娇:“……” 桃花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大夫 二十二 说起古启华母子对桃…… 说起古启华母子对桃花有多好,别人不知,桃花自己最清楚。 正因为清楚,她才不敢相信面前这是古启华说出来的话,想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不说全家的好东西都是她一个人吃,那是整个村里所有的好东西母子俩都会留意,只要能够置换来,一定不遗余力。 但凡村子里有的东西,她又说了想吃,不出两天,绝对会端到她的面前。 哪怕后来知道她对母子俩都是欺骗,母子俩彻底厌恶了她。可对一个人好是会习惯的。曾经母子俩拿出古启华行医赚来的所有银子只为了让她吃得舒心,住得安逸……那不是三五天,而是接连持续了近一年,那段时间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家人险些被人打死,古启华无动于衷,甚至冲着打她的人道谢,她哪里接受得了? 古娇娇眯起眼,似乎在评估古启华此话的真假。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桃花已经挨了好几下,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古启城冲了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见状,古娇娇很不高兴,严厉的眼神落在伺候古启城的随从身上,朝着听见古启城话后动作变得迟缓的护卫呵斥:“给我狠狠地打!” 桃花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去,还没看清楚古娇娇神情,腰臀上先挨了一下。这一次下手特别重,痛得她眼前一黑,她尖声大叫:“不是这样的,夫人您出尔反尔……公子救我啊……救我……” 顾秋实眼神嘲弄,桃花喊他古大哥,这一次明显不是让他帮忙。既然古启城可以帮,方才却让身边的丫鬟跑那么远去找他求救,这里面的事可太有趣了。 他从头到尾没出声,古娇娇脸色阴沉,古启城听不见周围的动静,声音特别大地喊住手,眼看众人置若罔闻,他气得扑了上去。 “拉住!”古娇娇厉声道。 好几个人上前抓住古启城,不许他救人。 古启城挣扎着往前,还被人给摁到了地上。桃花看见他拼命想救自己,却因拦着的人太多,只能趴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沉闷的板子声响在院子里,古启城各种喊叫,还是没能阻止那些人冲桃花下手,眼看桃花翻了白眼,唇边都吐了血,古娇娇才轻飘飘道:“行了。” 众人退开,古启城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桃花的下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她呼吸急促,窝在古启城的怀中,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口血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疼。” 古启城眼睛血红,回头怒吼:“姑姑,你太过分了!” 古娇娇对上儿子愤恨的眼神,心中愈发恼怒。她看了一眼桃花,伤成这样,多半是个死,儿子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与她生分,再生气,都只是暂时的。她冷笑一声,当即拂袖出门。 她带走了一些人,古启城却顾不上这些,他听不见,只大声喊着大夫大夫。 有人去请,古启城没察觉到有人离开,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随从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又让小丫鬟当着他的面跑出去。 古启城看着丫鬟跑走,收回目光时看见了顾秋实,顿时眼睛放光:“你来救!” 顾秋实扬眉:“你说救我就得救?都是古府公子,我还是亲生的呢,凭什么听你一个外头之人的吩咐?” 古启城听不见,但想也知道那些话肯定不太好听,他立即道:“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先帮忙救人!” 顾秋实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人证。 他目光太明显,古启城一眼就看懂了,道:“我说到做到。这些都是人证。” 顾秋实侧头让人去取药箱,上前蹲在了二人面前,他一把抓住桃花衣领,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扯。 桃花吓一跳,眼神惊恐。 古启城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将人抱得更紧,质问道:“你做什么?” “你到底让不让我救?”顾秋实不耐烦。 古启城沉默了下,轻柔地将桃花放在地上。恰巧给顾秋实拿药箱的随从回来了,他取出银针,在桃花身上扎了十几针。 可怜桃花被那些婆子用针狠扎,此时看见银针,浑身瑟瑟发抖,努力想要躲,可一来身上受伤不动都痛,二来她的那点挣扎根本无用。 转瞬之间,顾秋实扎完后收手:“暂时不会死,等其他大夫来帮她治吧。” 古启城听不懂,侧头看随从。 早已有人拿来了他这两天离不开的笔墨纸砚,会识字的丫鬟飞快把这话写了出来。 古启城看见桃花暂时不会死,松了口气。也没死命拦着顾秋实,而是低声安慰桃花。他发现耳朵聋了之后特别不便,想要让古启华给自己治好,但此时却顾不上。 一刻钟不到,府里的大夫赶到,看见桃花的伤,一脸严肃,把脉后看见了桃花身上的银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古启城看在眼中,皱眉问:“这银针可有不妥?” 大夫拱手问:“敢问公子,这银针可是二公子扎的?” 古启城听不见,高氏上前:“是!可有不妥?” “精妙,精妙绝伦啊!”大夫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多一分则害,少一分则止不了血。二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精湛的医术,实在是让我等佩服。” 古启城侧头看高氏:“他说什么?” 高氏懒得解释,看向写字的丫鬟。 当古启城看见丫鬟写在纸上的字后,气得脸都黑了:“我是让你治伤的,不是让你来夸他的。” 大夫在这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不过是因为贪图那黄白之物,所以才接受了古府的邀请。离开这里,愿意请他的人多了去。再说,府内关于两位公子之间的争斗,他住在客院也有所耳闻,说实话,他挺好奇二公子到底是怎么让此人听不见的手段……看多了大户人家的亲兄弟为了家财的心狠手辣,他不认为古启华会帮他治耳朵。一个聋子,根本做不了家主。换句话说,他不用太给古启城面子。当即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二公子的银针,这位姑娘根本就等不到老夫前来。” 说着,再细细把脉,然后拿出一瓶药膏:“找人给她上药,内伤得慢慢养,稍后让人去老夫那里取药回来熬,两个时辰喝一碗药。过了今日再看。” 古启城见他要走,忙问:“会有性命之忧么?” 大夫叹口气:“那么重的伤,五脏六腑兴许都碎了,老夫是不能保证将她救回的,只能听天由命。当然,公子也可以另请高明,让其他大夫来看看,兴许其他大夫有法子也不一定。” 他说了一大串,古启城这都没听见,但却看出了他的为难。飞快看了一眼对面安静的院子,问:“如果是他出手呢?” 大夫眼睛一亮:“若能请得二公子出手,多半是有救的。不过,姑娘的伤实在重,还得看天意。如果老天爷执意收她,那谁来都没用。” 等大夫走了,古启城看完了丫鬟写的话后,心头有些憋闷,古启华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小子而已,大夫有必要这么吹捧么? *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桃花根本影响不了古启华。 古娇娇心头烦闷,出门后又去了江氏的院子。 古老爷早有吩咐说不许别人去见江氏,但古娇娇自认为地位超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顾门口众人的阻拦,直接闯入。 之前是闯的,此时也一样,她怒气冲冲奔进了江氏的小佛堂:“根本不行。那个野小子甚至还巴不得我把桃花打死。” 江氏一身素服,周身都是檀香味,乍一看像是慈悲之人,回头时满脸的戾气,冷笑道:“人是会变的。古启华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时候,桃花算是最美,如今回城了,自然看不上一个丫鬟。我刚刚才得知一个有趣的事……来人,去将表姑娘请来。” 婆子一脸的为难:“奴婢出不去。” 江氏眼中戾气更甚,一抬手直接把供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欺人太甚!我是嫡妻,他怎能这样对我?” 古娇娇心里烦躁,她可不是来看江氏发脾气的,道:“桃花那丫头还说古启华母子对她有多好,自告奋勇说愿意以苦肉计让古启华怜惜,靠近他后伺机下毒……简直就是个废物,要不是怕因为她让我们母子生了嫌隙,我真的想将计就计直接把她杖毙!” 恰在此时,阿富管事带着人到了。上一次古娇娇闯进来时他正在忙别的事,得到消息的时候,古娇娇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当时便没有过来。没想到古娇娇又来……他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阻止这二人见面,否则老爷要生气的。 “姑奶奶,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吧!” 态度恭敬,语气却强硬。 古娇娇狠毒地瞪了一眼阿富:“你还真是不怕死!” 阿富低着头:“小的奉主子之命,还请姑奶娘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您请吧!” 江氏见状,心下明白再想要见古娇娇的面怕是不能了,兴许传信都不容易,她压低声音飞快道:“古启华经常跟我那个外甥女见面,你去找她……她长相绝美,一般男人很难拒绝,让她去下毒!” 古娇娇扬眉:“嫂嫂,你跟我耍心眼?我可记得你那个外甥女来了几年了,一开始你想把她嫁给谁?” 江氏并不否认自己的打算,苦笑道:“下一任的家主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媳妇也不跟我一条心。那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二吧?玉宜长相好,出身好,若不是双亲早死,她也不会沦落到给启城做妾的地步。让她伺候启城,启城绝对不吃亏!”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古娇娇一想到她要往自己儿子身边塞人,心里就不高兴。不过,阿富催得厉害,这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警告道:“下不为例!” 古娇娇拂袖而去。江氏站在窗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恶意。 她身边的婆子很不解:“夫人,您都已经被禁足了,又何必掺和这些事?” “掺不掺和,我都好不了啊!”江氏冷笑一声,“古娇娇做得越多,越让人讨厌。若是古启城胜了,我帮了他们,他们会记得我的好。” 下人的命运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好了,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婆子有些紧张:“那若是他们母子败了呢?” 江氏侧头看她:“老爷是个厚道人,只凭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在一日,我就有好日子过。而古启华……也并不是古启城那种恶人,他会听老爷的话。” 反正,她就看不惯古启华母子过好日子,就是要添乱。 * 古启城在大夫走了之后,看着吐了一滩血的桃花,到底还是起身去了对面的院子,这一次,他带上了专门写字的丫鬟,准备好好谈一谈。 “二弟,你要怎样才肯救桃花?” 大夫 二十四 江氏是被痛醒的。 …… 江氏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时,率先看到的就是古启华那俊秀的眉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她却真的讨厌这个年轻人。 “你想做什么?” 顾秋实见她满眼慌张,冷笑着问:“你知道水姨娘被杖毙了的事情对么?” 江氏手背受伤,一开始只是手背痛,如今的整条手臂都痛得厉害,此时她面色镇定,心里慌得不行……当年那个无缚鸡之力只能慌乱逃窜的孩子已经长大,回来找她报仇来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江氏下意识就想胡搅蛮缠,“水姨娘伺候了老爷多年,哪怕她丫鬟出身,也勉强算得上是你半个长辈,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应该被杖毙。启华,嫡母和庶子之间感情好的没几个,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不应该杖毙水姨娘来打我的脸。想让我难堪的法子多的是……如今我被禁足在这个院子里不得出去,连亲生女儿都不能见面。一个大家夫人落到我这地步已经很惨,你……做事太绝,会倒大霉的。”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扯了这么大一通,最后一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做事狠绝会倒霉!你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和一个没有出过门的妾室下毒手,不弄死人不罢休,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留了我们母子一条性命……” 江氏险些急疯了,打断他道:“你说是我收买的人,证据呢?” “水姨娘是你的人,她出面办的事,那就是你做的。”顾秋实似笑非笑,“然后水姨娘还只是一个丫鬟,后来没多久她就成为了姨娘,你是因为她做了这事才提拔的吧?” 他眼神里满是嘲弄:“爹变成了你拿来筹功的玩意?” “不是这样的。”江氏想也知道这些事情被老爷知道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更糟,她如今手背中毒,除了古启华之外找不到其他能解毒的人,她不想死。让古启华救她是不可能的,除非老爷开口逼着他救。想让老爷帮忙,就绝对不能承认这些事。 “水儿做的事情我不知情,她做姨娘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我指使的她,证据呢?” 顾秋实看她慌张无措,心情不错:“水姨娘已经被丢到乱葬岗,她被抬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把人弄回来,也只能指认你。” 江氏就猜到会如此,闻言眼睛一亮,心中大定,道:“没有证据……” “我说是你干的,那就是你干的,用不着证据。”顾秋实缓缓靠近,门口有伺候江氏的丫鬟和婆子想要冲进来护主,却被更多的人拖走。他一把抓住江氏受伤的手,手指用力摁入伤口中。 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贵夫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楚,当即连连惨叫,整个人想往后缩,却挣扎不开。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神里满是惊恐之意:“我是你嫡母母,你不能这么对我。” “嫡母不慈,还想要我孝顺?简直是笑话!”顾秋实微微偏着头,“我娘说,当初她怀着身孕时好几次出事,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给她下毒都不止一次,我这个人呢,什么都肯吃,就是不肯吃亏,你下毒三次,我总要还一次,也只需要还一次。” 江氏那伤口在发脓溃烂,本就是暗黑色的血,在顾秋实收手后变成了纯黑。 “爹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和姑姑做的好事不宜拿到公堂上让人议论。但是,我就想要一个公道。” 江氏痛得浑身都在哆嗦,语不成句,颤着声音道:“那你去告啊!” 江府再烦她,为了江府姑娘的名声,定也会想尽办法捞她出来,她身边那么多的下人,随便找两个出来顶罪,甚至完全可以把那些事情全部推到水姨娘头上,反正死无对证……去了大牢,虽然会惹人议论,却还有一线生机。 “我会去告的。”顾秋实往后退一步,“等你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衙役会来接你。” 江氏:“……” 人都要死了,罪名洗不洗得清有什么区别?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到时你是罪妇,我会让父亲休了你。等你死后,棺椁不会进古府祖地,江府那边也不会接纳你。我要你活着受尽苦难疼痛,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他虽然是笑着的,眼神却凶狠无比。 江氏吓得面青唇白,在一片疼痛里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此时手臂变成剧痛,每过一息都是煎熬。她大口大口喘气,难受之余,就想要将别人也拉下水:“当初是古娇娇找了人想要追杀你们……说你娘偷人有孕也和她脱不开关系……” 凭什么她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古娇娇却能安然度日? 顾秋实却没给她一个准话,冷笑着转身离去:“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换掉。” 下人已经换过两次,后面一次是古管事亲自安排的,可江氏有钱,又会收买人心……所以那些人才会冲进来护主。 这些人换掉,等于江氏又做了无用功。 江氏看着他背影,哆哆嗦嗦道:“古启华,你这么狠……老爷……老爷定会不喜你!” 顾秋实已经走到门口,回头道:“不劳你操心,父亲还怕我优柔寡断受了委屈也不还手,看到我这样,他会很欣慰。” 江氏胸口一梗,“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脸色变成惨青,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可还是出气多进气少,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死气。她努力睁眼看向院子门口,想看到有人冲进来救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 边上伺候的人一脸麻木,毫无主子吐血后该有的慌张,也没人要帮忙请大夫。只等着江氏死了好报信。 * 顾秋实一天要给古老爷换三次药,还要看账本,还得抽空配各种药,都没什么空闲,他干脆将算账的地方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隔壁。 周玉宜想要找他,又进不了外书房。只能等他离开外书房时在路上等着。 顾秋实看到她人,刻意绕了过去。 今日的周玉宜一身大红披风,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本就容色逼人,这一身打扮更显得她容貌绝世。 顾秋实多瞅了一眼:“有事?” 周玉宜眼圈微红,上前两步:“我……我……” 离得近了,顾秋实看见她披风底下衣衫轻薄,嘱咐道:“天气转凉,多穿一点。一会儿我让管事过去给你裁几身衣裳。” 周玉宜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说又不好说。顾秋实今日的事情已经忙完,过去这一天都挺枯燥,看她焦灼又无措,心下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今儿好美,看来适合穿大红,回头我让人将库房里的红料子都拿来让你选。” 语气温和又宠你,周玉宜抬眼看他,然后低下头去:“我姨母……让我勾引你。” 顾秋实有些意外,可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他笑道:“难怪你穿成这样,说吧,你为何要听她的话?” 若只是不想被江氏控制,有顾秋实的承诺在,周玉宜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都不会被人欺负,可她却还是来了。很明显,江氏又拿住了她的痛处。 周玉宜本来就在强忍眼中的泪,闻言再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娘的遗物,他们给我留了不少东西,一直都在姨母那里收着。我认为银子乃身外物,加上有一些体己,那些东西拿不回来就算了。可我才知道,姨母把我母亲当年的首饰衣物专门收好,她说……说……我若是不听话,就把那些东西送给乞丐和有特殊癖好的男人。”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我娘已经不在了,要是还被那些男人……” 当下女子贞洁特别要紧,贴身衣物更是不能流落在外。说实话,江氏此举真心恶毒。但凡周玉宜有几分人性,都会坐视母亲的东西被人玷污。 顾秋实心中一动,掏出帕子递出:“擦擦吧,我让人去帮你找。” 周玉宜一喜,很快又一脸愁容:“万一找不着打草惊蛇,那真的就……” 顾秋实想了想,吩咐身边的随从大海:“去问她想不想得全尸,若是想,尽管把那些送走。不想的话,就识相一些。快点!” 慢一点,等到江氏死了,可就不好问了。 大海跑了一趟,周玉宜见状,心里不放心,冲着顾秋实一福身,急急追了上去。 顾秋实一天的事情挺多,想要找他的不止周玉宜一人,桃花也派了人在路上等着。 不是桃花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她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古启城帮她找来了城里的几位大夫,都不能保证能治好她。她已经昏昏沉沉,浑身滚烫,真的怕自己昏迷过后再也醒不过来。哪怕知道让古启华救自己的希望渺茫,也还是不想放弃。 只要他来,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桃花让人送来的一方帕子,顾秋实想起来这是两人定亲后古启华去镇上给人治病,特意给她带来的。 那时候的古启华,对她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却也打算按照母亲心意娶她为妻,下辈子当她是自己的亲人。 他一腔真心奉上,桃花呢? 顾秋实接过帕子,入了古启城的院子,桃花烧得满脸潮红,忍着疼痛趴在窗边眼神痴痴望着门口,看见他出现,瞬间眼睛大亮,欢喜地道:“古大哥,你来了……咳咳咳……” 她虚弱无比,咳嗽声让她喘不过气。她喘息着期待地看向顾秋实和他手中的药箱。 顾秋实不疾不徐,将药箱放下,还打开盖子,这才侧头看向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欢喜的桃花,不紧不慢地道:“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有死。” 桃花:“……” 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瘫软着往下倒。 恍惚里看见面前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别说扶她,甚至动都没动。 曾经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25 大夫 二十五 三合一 在小山村里…… 在小山村里的时候, 母子俩无论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让桃花先吃。但凡她说身子不适,二人都会特别紧张。 就算刘氏以为她腹中孩子是自己孙子才紧张的, 可古启华心里清楚孩子不是他的啊。他疼她是真的,疼孩子也是真的。 这人付出感情之后没有得到同等回报,都会不甘心,会很在意的。所以桃花才会以为古启华看不得自己受伤难受。 两人说话时, 屋中没有其他的人, 桃花往下软倒, 顾秋实没有去扶, 她真的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浑身是伤,哪里经得起这一下? 桃花惨叫出声,看见面前男人一脸冷漠,她努力睁大了眼:“古大哥, 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其实今天把古启华约过来是她自己的想法……古启城有承诺说会把人请来, 可她受伤都这么久了, 始终没有看到人。她实在等不及了。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求古启华的机会。哪怕因此会让古启城生气, 她也顾不得。可以说不成功便成仁! 桃花见他还是不说话, 就那么冷冷看着, 顾不得身上疼痛,放声悲哭:“古大哥,不是我要骗你,我也是逼不得已呀。那天他们打我, 确实是想用苦肉计……” 顾秋实终于出声:“你没拒绝呀,当时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出了小山村后, 你还试图利用我!真当我是圣人?” 桃花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想拒绝,可是我一个丫鬟,生死不由自己,你让我怎么办?呜呜呜……” 曾经她为了留在古启城身边,跟所有男人尤其是古启华拉开关系。如今她冲着古启华哀求,不可能瞒得过同样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古启城……她仔细想过,得了古启城的宠爱可以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可若是古启华不管她,她连半个月都活不过。 荣华富贵她也想要,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桃花铁了心求他,愈发哭得伤心可怜,顾秋实漠然看着:“你哭得再惨,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改变,我不会忘记,当初在小山村里我们母子险些被找你的人害死的事。” 闻言,桃花哭声一顿,如果古启华一直记着这些,且因此恨上她,那绝对不可能出手救她。 她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了他冷漠的眼,里面毫无担忧怜惜之类的情绪。 桃花狠狠打了个寒颤:“古大哥,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孩子,不管我做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此时她周身烫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撑着最后一口气才没有晕倒。 “无辜?”顾秋实嘲讽道,“孩子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桃花闻言,心中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道:“曾经他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你是真的很喜欢他,还跟我商量取名来着……那时候你说叫他阿宝,说他是我们俩的宝,我已经给孩子定下了阿宝做小名,等我走了,大名也给你取啊!” 她从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走到如今,凭的可不只是美貌。她看得清楚,现如今府里说是两位公子争下一任家主,实则古启城的希望并不大。古启华是古老爷亲生,会医术,人还聪明。将心比心,她就做不到在有亲儿子的时候把自己一辈子攒下来的所有东西交给过继来的孩子。 再说,若是古老爷真的想不开要交给嗣子,或是古启城使了手段得到家主之位,古启华真想要家业,完全可以给他们下毒! 大夫亲自下毒,就像是古启城耳朵聋了一样,知道他是凶手,却找不到证据,心里恨极,却拿他无可奈何。 桃花也不愿意在这两个男人中选一个做靠山,她更希望左右逢源,可此时却容不得她含糊,必须要选的话,她还是选古启华。 “古大哥,求你好好对孩子,我求你了……呜呜呜……” 顾秋实漠然道:“我不会帮你!” 桃花听着他冷漠的话语,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听得出来,他并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们母子的死活。 看着他背影远去,桃花挣扎着大喊:“古大哥……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古启华那个心软又善良的人都不会原谅,更何况顾秋实了,他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直接去了对面的院子。 人影消失,桃花眼中的光也灭了。她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嘶喊上,这会儿住了声,疲乏一阵阵涌上心头,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趴在地上,呼吸渐渐微弱。 伺候的丫鬟先前被打发远了,这会儿看到事情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发觉她脸色很差,慌慌张张让人去请大夫,又去正房禀告两位主子。 高氏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桃花母子,更是派了人去山村里想要弄死二人。她坐在窗前听完了丫鬟的禀告,回头似笑非笑看古启城:“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救,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古启城没有了父亲的疼爱,亲娘也被丢出了古府,亲爹……只顾着吃喝嫖赌,根本不管他。在他过继出来后,更是当没有这个儿子,从来不正眼看他。也就是说,他身边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助力的,只有高氏。 听到高氏这话,古启城也不傻,他垂下眼眸:“受了重伤还乱动,我看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把人拖回去,伤重也好,死了也罢,都不必来禀了。” 丫鬟见状,心知桃花已经被主子厌弃,当即不敢多劝,飞快退下。 古启城面色沉重,闭上了眼。高氏看在眼中,知道他心里多半在难受,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补汤好了没。” 她说是去厨房,出门后却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厢房,彼时桃花已经被弄上床趴着,丫鬟看见她进门,纷纷退到一边。 高氏摆摆手,底下的人全部都退下了,她缓缓走到床边,一把掐住了桃花的下巴。 桃花在晕厥中,被掐醒了,眼神先是茫然,看见面前的高氏后,渐渐地全是惧意。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高氏居高临下看她的脸:“可见这女人再美,也不过皮相罢了,这脸上多受点儿伤,就变成了丑女人。夫君带着人颠簸几日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偏僻小山村接你,你很得意吧?当时我也挺生气,还派人教训你……那些人都被你给弄死了,桃花,你趴在男人耳边蛊惑人心害死我的人时,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对不对?” “毒妇!”桃花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高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挨了这一下后,只是身子颤了颤。 高氏吹了吹自己纤细的指尖:“毒妇又如何?我从来也没想过靠夫君的宠爱过日子,我就算毒,就算跋扈,他不还是得哄着我么?跟我争,哼!” 桃花恨不能扑上去撕掉她得意的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知自己这一次大概熬不过去了,她咬牙道:“我死了,孩子还活着!那是公子的第一个儿子,只要他在,公子就不会忘记我!” 以高氏的妒心,早晚对孩子出手。听了她这一番话,怕是连三天都等不及。男人不会喜欢恶毒的女人,愿意哄着,不过是不得不哄。总有一天,高氏定会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代价。 要么说桃花聪明呢,这话简直是挠在了高氏的痛处。她当初按捺不住派人去杀死桃花母子,主要是顾及那个孩子……古启城或许不会在乎一两个女人的死活,却绝对不会看她对孩子动手而无动于衷。 她对孩子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需要做得特别隐晦,暂时不敢!可那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桃花心里清楚还故意撩拨,高氏勃然大怒,干脆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压根挣扎不动,屋中又没有别人,等到气疯了的高氏回过神来时,掐着的人已经没了反应。眼睛睁得老大,眼底白惨惨的瞪着她。 她吓一跳,松手后连退好几步,撞着了屏风才停下来。 “桃花?” 高氏喊了一声,又大着胆子上前去拉她的手。发觉握着的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松手就砸在了床沿上,她脸都吓白了,急匆匆出门,看见门口的两个丫鬟后,整理了一下慌乱的神情,吩咐道:“你们主子去了,用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吧!” 丫鬟进门,看见桃花脖颈上红里泛青的掐痕,对视一眼后,决定当做没看见。 顾秋实没有刻意打听古启城院子里发生的事,但桃花被抬出去扔掉的事还是知道的,白刚刚才见过面,桃花的伤正在高热阶段,还没升到最高,等到说胡话都还能再熬两三天。这么快就死了,指定是出了意外。 听到随从禀告说对面院子里抬出了一个用被子包着的人形物体,正在磨药的顾秋实霍然起身追了出去。 抬着尸体不可能走正门,顾秋实去了离正街最近的偏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前面一行人:“站住!” 如今他是府里最得脸的公子,已经半接手了家业。古启城和他之间非要选一个靠,自然是选他。这可能是日后的正经主子! 所以,抬人的婆子只是迟疑了下,立刻停了下来。 顾秋实上前:“放下!” 婆子弯腰放在地上,见他伸手去拉被子,忙劝道:“公子,这里面的东西脏,恐污了您的眼。” 顾秋实充耳不闻,执意拉开,然后就看见了桃花死不瞑目的模样,自然也将她脖颈间的掐痕看在了眼中。他皱了皱眉,站起身道:“抬上,去外书房。”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情有点大。死一个丫鬟而已,在这样的人家实在太正常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宅没有冤魂?尤其古启城的院子,之前就死过不少人,都悄悄处置了,再说,这丫鬟是有卖身契的,闹大了主子也不会偿命。婆子想到这些,有些物伤其类,可这就是事实啊! 顾秋实走在了前面,两个婆子扛着被子卷跟在后头。一行人去外书房,引得路旁的下人纷纷望来。 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入了古启城的院子里。 古启城耳朵聋了,不爱出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高氏听到这禀告后变了脸色,心下有些烦躁:“那人是你弄死的?” 高氏皱着眉头,明明试探过好几次,古启华对桃花那是一点情意都没,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还不肯出手相救,这又是在做什么?为桃花讨公道么? “你说她们抬着去了哪儿?” 禀告此事的下人是高氏的陪嫁丫鬟,主子做了什么,别人不知,她是知道的。主仆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事关重大,她是真不想提此事,低声道:“是去了外书房!” 古启城没听见丫鬟回话,却已经猜到了古启华要做的事,瞬间勃然大怒,将放在手边晾着的药碗直接掀飞,恰巧落在了高氏脚边。 高氏忙让了让,药汁还是溅上了她的绣鞋,她却不敢发作。 古启城大怒:“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就不能消停一点?不管下人做错了什么,你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住吗?好歹等我做了家主你再嚣张啊!” 他霍然起身,飞快往外跑。 高氏一把将他拉住:“先看看情况。如果外书房不请,我们最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古启城一想也是。 * 顾秋实可没有忘记,古启华母子被高氏派去的人打得半死的事儿。之前没有针对高氏,因为此人聪明,从来不与他正面交锋。 如今抓着了她的把柄,他自然不会放过。 人直接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屋中。 古老爷看到儿子去而复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现在是看到儿子就怕,尤其是儿子的那双手,直接把他那狰狞的伤口扒开各种清洗,普通人看一眼那么大的伤口都害怕,儿子的手却特别稳,仿佛翻的只是猪肉。 每一次都能翻得他死去活来,偏偏他还得心生感激。 “启华,今天已经三次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两个婆子放了一个被子卷在他面前。他看着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刚想到尸体二字,却见儿子抬手将被子掀开。桃花狰狞的死状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眼中。 古老爷:“……”他的眼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不睁眼。 实在太吓人了。 他身为主子,确实可以杖责下人,前些天才把水姨娘打得奄奄一息丢掉……其实他平时不是这么狠辣的人,当时是被气着了,还有他没有靠得很近。 这是他除了祖父和爹娘之外,第一次看见死人。 古老爷心情很糟糕,问:“怎么回事?” 那丫鬟脖颈上的掐痕特别明显,一看就知是被人给害死的,府内绝对不可以留这么狠毒的人。说实话,若不是水姨娘派人去追杀儿子,他也不会气得直接要了她的命! 顾秋实耐心道:“这是桃花,曾经做了我大半年的未婚妻。她的孩子还是在我院子里接生的。” 古老爷只会在乎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从来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知道桃花的存在,却没过问,主要是他身上有伤,没什么精力过问。也是他觉得儿子不会吃亏,真受了委屈一定想法子会讨回。此时听到儿子的话,他皱了眉,仔细又瞅了一眼,松了口气:“看那指印,不是你掐的。谁杀了她?” “是你的好儿媳!”顾秋实满脸讥讽,“之前他们准备在桃花身上用苦肉计让我心软,然后把人送到我身边伺机下毒,当时把人打得半死。今儿就算不被掐死,也活不过半月!” 身为主子,再讨厌一个人,不脏了自己的手就能让讨厌的人消失,等上半个月压根不是大事。可高氏却连半个月都等不得,也太急躁了。还有,亲自把人掐死,她也真下得去手。要知道,别说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普通百姓之家养出的姑娘有好多连杀鸡都不敢,更遑论杀人了。 心狠不说,手也辣。古老爷想到在儿子回来之前,那是自己正经的儿媳,是古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就觉得脑仁突突直跳。他呵斥道:“把那二人给我请来!” 古管事怕别人请不动,亲自跑了一趟。 高氏心里还抱有侥幸,看见古管事出现,心里暗暗叹口气,想着这一顿骂是逃不掉了。尤其古启城不知情,如今也要跟着挨骂,怕是要更讨厌她了。 夫妻俩磨磨蹭蹭,一刻钟之后到了书房,一开始动作很慢,到了院子里才加快脚步。古启城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只知道妻子害死了人,当他跨进门看到地上躺在被子里死不瞑目的桃花时,整个人呆住。 “桃花?” 他扭头瞪着高氏,伸手一指桃花,呵斥道:“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你为何还要冲她下毒手?” 高氏:“……” 她没想到桃花都死了,古启城还要因为桃花跟她闹……现如今古启城的处境很不好,夫妻俩无论是谁都不能惹长辈生气,这种时候应该帮忙遮掩,他可倒好,掌嘴就把事情往她头上摁,生怕长辈不生气。 高氏心里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压着脾气冲他使眼色:“不是我!” 古启城看到她挤眉弄眼,如梦初醒,哪怕听不见,他也看到了高氏的否认。说实话,他对桃花是用过真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只身去小山村里接人,这份感情不只是因为皮相,而是他真的喜欢桃花这个人!但是,再喜欢,人也已经没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比较要紧,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伤心,反问道:“不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高氏抽出帕子,一甩后捂着眼睛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一进门你就冲着我嚷,夫君,你为了一个丫鬟这样对我,实在太让人寒心了。我爹娘要是知道你做的事,肯定也会生气。” 她是故意提及“爹娘”,就是希望古老爷看在高府的面上不要太过苛责。 古启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没有贸然出声。 古老爷眉头紧皱:“想查出是谁杀了人,把你们院子里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高氏:“……” 她摇了摇古启城的袖子。 古启城瞪她一眼,却不得不帮忙:“爹,桃花终究伺候了儿子一场。如今人没了,儿子只想让她入土为安,不想多生是非!” 反正赶紧把人埋了,大事化了就对了! 他扭头看向顾秋实,“你派人盯着我院子,看见一个死人就赶紧抬到父亲面前告状,别说你是为了给桃花讨公道,这话我不信。桃花都要死了也不见你出手相救,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情意。我看,你是生怕父亲不生气,生怕父亲养好伤,只有父亲不好,你才能是你接手家业。古启华,你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可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为了银子家业不择手段!” 他满脸义愤填膺,好像顾秋实跑来告状就是为了不让古老爷静养似的。 顾秋实不疾不徐:“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当初我是在山崖底下捡到桃花的,你们不是大夫,不知道我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好药和精力,她活着,也能证明我的本事。你们却把人弄死了……” 古启城眉头打结,听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他压根不知道古启华又胡扯了什么,压根没法反驳。 高氏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打断他道:“胡扯,你根本就不打算救桃花,人都要死了,你还不出手……”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我师父是隐士高人,我得了他的真传,这人哪怕只有一口气,我只要出手就能救回。桃花险些把我们母子害死,我想让她多受点罪不行么?” 人都死了,之前想不想救,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古启城听不见,急得团团转,回头看见书写的丫鬟抱着笔墨纸砚跟在后头,眼睛一亮,招手让人进来。 古老爷听着几人争执,看向了古管事。 主仆多年,只一眼,古管事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悄转身离去。 古启城的丫鬟慌慌张张铺开笔墨纸砚,把那些话写清楚时,古管事已经去而复返,跟在他后头的还有一大串下人。 凡是古启城院子里伺候的,包括高氏的陪嫁,全都赫然在列,古管办事妥贴惯了,甚至连大门之外守门的人和路旁洒扫的粗使下人都叫了来。 浩浩荡荡三十多人出现在门口,光线都挡了。屋中的人不发现都不行,古启城夫妻俩回头看见这般情形,都呆了呆。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必须把这些人立刻带走……高氏掐死人这件事情细较起来没什么要紧,桃花是有卖身契的,惹恼了主母,死就死了。 报警的是古老爷绝对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在古老爷有意将家业交到亲生儿子手中时,古启城这个养子就处处不对。 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也是错。 古启城立即道:“爹,您需要养伤,这些事情就交给儿子去查吧。稍后儿子查明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费什么神。”古老爷吩咐,“问吧!” 古启城院子里的人都被他收服,但那些人归根结底还是府里的下人,卖身契在古老爷手中,今儿阵仗闹这么大,很明显古老爷不想给儿子留面子。 愚忠的那一部分人咬定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说没有看见高氏去桃花屋子,或者干脆指认是下人中的谁杀了桃花。之所以没有胡编乱造,就是怕谎言被戳穿,忠于主子要紧,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而看明白了古老爷心思的下人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高氏进桃花屋中是事实,两人独处是事实,她一走,丫鬟就收尸同样是事实。 并且,桃花脖颈上的指印此时愈发明显,正和高氏的手指,甚至因为她指甲太长,掐桃花时留下的印记和她指甲长短一模一样。 事情查到此处,高氏辩无可辩,她也懒得否认,仰着下巴道:“桃花诅咒我不得好死。她一个丫鬟如此对待主子,不该死么?” 下人们一个个轮流问话,前后已经小半个时辰。正常人还好,古老爷有些疲惫,听到儿媳这问话,他揉了揉眉心:“罪不至死,还有,桃花伤重成这样,已经活不了几天,你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毒手,实在是急躁。” 高氏坦然认错:“儿媳有错,父亲恕罪。” 甚至都没有请罚。 她脸上毫无杀了人之后的害怕心虚愧疚,古老爷都气笑了。 顾秋实上前,摁住了古老爷的肚子:“爹,别说话,小心绷着伤口。” 古老爷想要出声,顾秋实已经率先道:“古启城,高氏这急躁的性子和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不配做古府儿媳,更不配做古府当家主母。” 高氏以为自己说服了公公就能安然无恙,最多受几句责备,没想到这个从未与她正面交锋的便宜小叔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是想休了她,把她赶离古府! 或者说,是想赶他们夫妻离开! 古启城看着丫鬟书写完,已经过了好几息,在这期间,他注意到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父亲也赞同古启华的话。 高氏瞪着他:“古启城,你当初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还说要照顾我一生,前者你没做到,后者你要是还做不到,别说我不会放过你,爹娘和大哥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其实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谁强一点谁弱一点都不要紧,高氏错就错在慌乱之下当着人前放这样的狠话,古启城是个男人,是要面子的。管不住媳妇,被媳妇大呼小叫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加上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守了十多年即将到手的家业。 他不知道高氏吼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书写丫鬟那为难的脸色就知道了。他呵斥道:“她说了什么?” 丫鬟是特意挑出来的,由于位置很要紧,古启城害怕自己被丫鬟误导,刻意选了自己的死忠,也是他的房里人。 凡是伺候过古启城的丫鬟,都被高氏为难过。丫鬟面上是不敢,其实心里很想看高氏倒霉,做出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下笔却毫不留情,原原本本写出,下笔时用了心机,连高氏那种趾高气扬的语气都似乎带出了几分。 古启城看完后,整个人气鼓鼓的,也没有试图朝父亲替妻子求情,几步过去抢过丫鬟手里的毛笔,唰唰写就一封休书。写完了后爽快摁了指印,直接丢到了高氏面前。 高氏看着面前飘飘荡荡落下的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启城,你敢!” 其实,若不是她这么凶,哪怕有古启华步步紧逼,他也许还会求一求。可高氏实在是太霸道了,弄死桃花不说,对他也没有妻子面对丈夫时该有的恭顺。 “爹,高氏是您给儿子做主娶的,儿子今儿把她休了,还请父亲费费心,再帮儿子择一良配。” 古老爷面色复杂:“我有心无力,你也大了,以后自己看着办吧。还有,当初这个媳妇是你亲娘挑的,我以为她是亲生母亲,不会害你。加上古府是她娘家,她不会害古府,我又忙,就没有多费心查探。你们夫妻过不到头,我有失察之错,但错得最多的人是你娘!只看家世,不看姑娘本身。” 对于家是强大的媳妇,休妻不是甩一张纸这么简单,得两家坐下来商量。 古启城还在看丫鬟给自己写父亲说的话,高氏已经跳了起来:“我不认这休书,爹娘绝对不允许你们胡闹的。” 顾秋实眨了眨眼,出声道:“其实,古启城要不要休你,你杀了桃花这件事他能不能原谅,说到底都跟我们古府没有多大的关系。来人,把他二人丢出去。” 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初会嫁过来是冲着做古府当家主母而来,否则,日渐衰落的余府嫡次子,高府绝不会考虑这样的女婿人选。 “父亲都没说话,你凭什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就凭古启城天天没事算计我,当初险些打死我够不够?” 古启城根本就赶不上趟,书写丫鬟的手都忙成了残影儿,他还是跟不上。 高氏自然是要帮自己男人的,吼道:“那他的耳朵还被你弄聋了呢,大家互相伤害,凭什么你伤人就行,他做就不行?” “证据呢?”顾秋实冷笑,“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他耳朵聋了,那么多大夫都看过,有谁指名道姓说是我弄的?而他要把我打死的事情整个山村的人都可以作证。以前看在我们是半个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但从这一刻起,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绝不轻饶!” 高氏觉得自己输了。 根本吵不过! 一个男人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根本给人反应的机会。她扭头看向古启城,见他还在盯着书写丫鬟的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男人忒不中用!耳朵一聋,跟个废物似的! “丢出去!”顾秋实催促道。 古老爷没反应,他还是坐在铺在地上被褥中,此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似的。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认。 古管事看清楚了主子的意思,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男的去抓古启城,婆子去抓高氏。 一时间,屋中乱成了一团。 古启城夫妻二人从生下来起就被人这样对待过,养尊处优多年,身上没力气,根本敌不过这么多下人的拉扯。哪怕有高氏的陪嫁和古启城的死忠冲出来护主,都还没冲到跟前就已经被人给摁住一起拖走。 古启城奋力挣扎,口中骂骂咧咧,一片乱糟糟的情形中,他看见那个以自己为天对自己恭顺无比的书写丫鬟没有上前护主不说,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连手中的笔都丢了。他愈发生气,骂人时中气十足,底下人却根本不怕,甚至因为他以前做事嚣张,从不把下人看在眼里,动辄严惩,弄死了不少人,伤的就更多了……谁没有个朋友呢? 其中有下人趁乱掐了他几把,还有人装作站不稳踹他几脚泄愤,古启城痛得尖叫,骂得更凶了,眼看前面就是大门,他几乎是被人抬着走,此时才回过神:“放开本公子!本公子自己走!” 若是被人丢出去,也太难看了。 就算他不是古府养子,也是余府公子啊,站出去有头有脸的,真被丢在大门外,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扯着他的下人去看古管事,见管事没出声喊停,当即也不停手,拖着人就往外扔。 古管事当然不会让底下人停手了,但凡主子,那都要面子,站稳后还要整理衣衫之类,万一又不肯走闹着有见主子……纯粹耽误时间。 高氏连话都说不出来,原来是被一个婆子堵住了嘴,夫妻俩被下人直接丢出门外,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了一番,先丢了古启城,然后才是高氏。 可怜古启城刚被砸到地上,胸腹又被压了,高氏再怎么纤细,也是个成年女子,古启城挨了这一下,一瞬间痛得喊都喊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声音,他哑声呵斥:“滚起来,笨得跟猪一样!” 听到这话,高氏从他身上滚落坐在地上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狠狠甩了他两巴掌:“死男人,本夫人忍你很久了。” 古启城:“……” 他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高氏没什么力气,痛倒是没有多痛,还不如那些下人拽他出来时身上的疼痛。可挨巴掌这事太侮辱人,他整个都被打懵了。 夫妻几载,高氏性子霸道,经常对伺候他的丫鬟动辄大骂,对他也不客气,冷嘲热讽都是轻的,偶尔还会跟他吵架。但动手,这真的是头一回。 高氏打完了,起身后整理裙摆,冲着他连呸了几声:“还想休本夫……休本姑娘,告诉你,今儿是本姑娘休你!” 她看得分明,古启城被下人直接丢出大门之外,也是被古老爷丢出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否则,若古老爷没有放弃古启城,绝对不会让他丢这么大脸。 古启城都不是古家主了,还想让她忍,做梦! 大夫 二十一 桃花摔倒在地上。 古娇娇慌慌张张,捂着耳朵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从桃花身上踩了过去。 那么大的动静,高氏在窗户旁从头看到尾,唇角微翘。古启城过继到了古府,江氏碍于她的家世,一般不为难她,二人两看两相厌,这些年是能少见面就少见面,她五天过去请一次安,每次都站在固定的位置问一声安,那边让她起,就算全了礼数。 正经的婆婆没有为难她,古娇娇跑来颐指气使,高氏明着不敢反抗,却不会真的把她放在眼中。 古娇娇吓得魂飞魄散,奔进了儿子的房中:“那个古启华要杀我!” 古启城皱了皱眉,他听不见母亲说了什么,只看得到她脸上的慌张。与此同时,又生出了一股恼怒之意,他听不见,真的跟废人无异。父亲本来就已经在考虑古启华,如今怕是更不愿意将家业交到他手中了。 “娘,你害怕什么?” 古娇娇这才想起儿子听不见,可也没有耐心一笔一划的写,干脆一指高氏:“你来写!” 高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见古娇娇点头,她垂下眼眸:“姑姑,我写的字不好,夫君看不清楚。” 此时古娇娇迫切的想要让儿子知道自己被欺负了的事,闻言狠狠瞪了一眼便宜儿媳,然后重新指了一个丫鬟。 丫鬟写了半天,才把前因后果写清楚。古启城眉头紧锁:“这也太嚣张了,姑姑可以去告状啊。” 提及告状,古娇娇又想起来哥哥让自己把儿子带回家的话,气愤地让丫鬟把这事写了。 古启城看清楚后,霍然起身:“我不回去!余府破破烂烂,家里又有大哥,分给我的那点东西,怕是我一年都不够。” 余府曾经也辉煌过,可古娇娇的公公是个败家子,掌家的时候五毒俱全,什么都要玩一玩。吃喝嫖赌就算了,还学人家买古玩……短短几十年间,将不若于古府的家财败了大半。她嫁过去这些年,余府每况愈下,偏偏那个败家子公公还长命得很,现如今还活蹦乱跳,又不肯把家财交给儿子……等他蹬腿去世,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若不是如此,古娇娇就算是想要娘家的家财,也不会这般迫切。 “我也不想让你回,可这是哥哥的意思。”古娇娇皱了皱眉,“谁让你胡乱要人性命,哥哥说你性子恶毒,不适合做家主!” 古启城脸色沉沉:“那是在乡下地方,里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到城里来。再说了,打死的那几个人是有卖身契的。谁让她们想要欺负我的人?” 高氏垂下眼眸:“姑姑,我让那些人去乡下,不是让她们欺负桃花,是……”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你的人把启城带过去的。若不是小肚鸡肠,跟一个丫鬟计较,启城也不会被他父亲厌弃!”古娇娇烦躁不已,“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这是想气死我。” 古启城眯了眯眼,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弄死古启华,什么烦恼都没了。” 这话古娇娇是赞同的。 高氏看在眼中,道:“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得了没。” 母子俩谁也没有出声留她,低声商量着细节处。他们也不怕高氏出去乱说,夫妻一荣俱荣,只有古启城好了,高氏才能好。 果不其然,高氏出门后碰见古启华,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句多余的话没说,直接就走了。 顾秋实去了外书房,那可以让伤口腐烂的毒不是一次就能清干净的,他再次动手,古老爷痛得死去活来,气得他吩咐人给江氏停了荤腥:“让她吃素,让她跪佛堂。”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收了手。古老爷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还有几次?” 顾秋实一边洗手,随口道:“一天三次,三天就差不多了。” 古老爷:“……”还不如死了轻松。 他到底是舍不得死,瘫软着提醒道:“古启城母子俩不会甘休,你小心点,我已经让阿富给你准备了几个护卫,回头你不管去哪儿都记得带上。”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为何不把人赶出去?” 古老爷白他一眼:“你是大夫,不会中毒,那他们就只能明着来,多准备几个护卫,肯定拦得住。主要是……你姑姑到底是我亲妹妹,没有理由,不好断亲。” 顾秋实好奇问:“你知道当年是谁追杀我们母子么?” 古老爷觉得身上的疼痛褪去了一些,撑起身子拉好衣衫:“除了那俩,也不会有别人。”说起这个,他精神愈发萎靡,任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和亲妹妹一心一意算计自己,大概都不会高兴。 * 顾秋实拿着药箱走出了外书房,忽然又看到了那抹粉色的倩影。 周玉宜很美,容色逼人,哪怕不是第一回看,顾秋实还是多瞅了一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表妹有事?” 周玉宜左右看了看,顾秋实一挥手,不管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下人都退开了去。 见状,周玉宜面色复杂,面前这人刚回来的时候还举步维艰,没人拿他当一回事,这才过去几天,府里已然无人敢违逆了。她心里特别羡慕,真的,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身不由己。 “方才古家的姑奶奶去找我姨母了,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外。我猜,多半是与你有关。” 顾秋实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表妹。”看着她眼中的殷切,顾秋实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走,你想去哪里?” 现如今江氏被禁足,在她对古老爷下了那样的毒后,怕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周玉宜一脸茫然,她无缘无故,最亲的姨母都这样对她,没想过给她寻一门好亲,只想把她塞给别的男人做妾,她想不出自己还能靠谁。自从跟古启华达成共识,她已经在盘算着离开之后的事,这些天也没少让丫鬟打听立女户的事……可是,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让她失望。 一个美貌的女子独居,容易引来闲言碎语。这也就罢了,当下有律法,女子十八不嫁,会被官府强行配人,否则就要交高额的独身税。 她过完年就十七,这短短一年中,她能嫁给谁? 每年交钱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看她不答,顾秋实也没逼迫:“你可以回去想一想,这样吧,我让人准备一个院子,你搬出去单独住。” 她以前都是住在正院……这很不合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古老爷的女人呢。 周玉宜大喜,面露感激之意,福身一礼:“多谢表哥。” 顾秋实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连滚带爬摔到他面前跪下磕头道:“公子,您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就要被打死了……求您了……” 来人是桃花身边的丫鬟,顾秋实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不管高氏和古娇娇如何讨厌桃花,古启城对她哪怕没有到一心一意海誓山盟的地步,他愿意亲自去那样偏僻的地方把人带回来,已经证明他对桃花的感情。 只为了这份辛苦,也不会眼睁睁看人把她打死。想到此,顾秋实顿时来了兴致,这该不会就是古娇娇和江氏商量出来的对付他的法子吧? 他立即道:“带路!” 丫鬟大喜,磕头过后起身往回跑。顾秋实飞快跟了上去。 周玉宜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面露黯然。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桃花的哭喊声,要多惨有多惨,顾秋实踏进院子,就看见有几个婆子在拉扯桃花,把人摁在地上后,手中拿着针扎人。 桃花不停挣扎扭动,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看见顾秋实出现,她流着泪大喊:“古大哥,救我啊!救我……求你了……” 古娇娇背靠在躺椅上,看见顾秋实出现的一瞬间,她浑身有些紧绷,努力撑着才没有转身跑掉,她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给我狠狠教训这个灾星!动手!” 底下的婆子愈发疯狂,摁着桃花猛扎,还有人拿着掌嘴用的板子,试图打她的嘴。 顾秋实扬眉:“什么时候嫁出去的姑娘也能回娘家教训下人了?” 桃花大喜:“古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我被欺负。” 古娇娇看他有反应,冷着脸道:“我曾经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如何教训不得下人?你不让我打,我偏要打,来人,把这个灾星给我杖毙!” 一群人拿着棍棒拥上前,顾秋实看了一眼古启城的屋子的方向,自己靠在了假山上。他还没有来的时候只是拿针扎,刚一到,人家就要把桃花打死,多半是打给他看的。 古娇娇见他不吭声,那边板子都落到桃花身上,桃花都惨叫出声了他还没反应,忍不住道:“我听说桃花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顾秋实点点头:“是呢,不过,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桃花险些害死我们母子,她刚生完孩子,我是个大夫,对一个虚弱的女人下不了手教训,你能帮忙,真的太好了。” 古娇娇:“……” 桃花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插入书签 大夫 二十二 说起古启华母子对桃花有多好,别人不知,桃花自己最清楚。 正因为清楚,她才不敢相信面前这是古启华说出来的话,想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不说全家的好东西都是她一个人吃,那是整个村里所有的好东西母子俩都会留意,只要能够置换来,一定不遗余力。 但凡村子里有的东西,她又说了想吃,不出两天,绝对会端到她的面前。 哪怕后来知道她对母子俩都是欺骗,母子俩彻底厌恶了她。可对一个人好是会习惯的。曾经母子俩拿出古启华行医赚来的所有银子只为了让她吃得舒心,住得安逸……那不是三五天,而是接连持续了近一年,那段时间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家人险些被人打死,古启华无动于衷,甚至冲着打她的人道谢,她哪里接受得了? 古娇娇眯起眼,似乎在评估古启华此话的真假。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桃花已经挨了好几下,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古启城冲了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见状,古娇娇很不高兴,严厉的眼神落在伺候古启城的随从身上,朝着听见古启城话后动作变得迟缓的护卫呵斥:“给我狠狠地打!” 桃花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去,还没看清楚古娇娇神情,腰臀上先挨了一下。这一次下手特别重,痛得她眼前一黑,她尖声大叫:“不是这样的,夫人您出尔反尔……公子救我啊……救我……” 顾秋实眼神嘲弄,桃花喊他古大哥,这一次明显不是让他帮忙。既然古启城可以帮,方才却让身边的丫鬟跑那么远去找他求救,这里面的事可太有趣了。 他从头到尾没出声,古娇娇脸色阴沉,古启城听不见周围的动静,声音特别大地喊住手,眼看众人置若罔闻,他气得扑了上去。 “拉住!”古娇娇厉声道。 好几个人上前抓住古启城,不许他救人。 古启城挣扎着往前,还被人给摁到了地上。桃花看见他拼命想救自己,却因拦着的人太多,只能趴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沉闷的板子声响在院子里,古启城各种喊叫,还是没能阻止那些人冲桃花下手,眼看桃花翻了白眼,唇边都吐了血,古娇娇才轻飘飘道:“行了。” 众人退开,古启城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桃花的下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她呼吸急促,窝在古启城的怀中,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口血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疼。” 古启城眼睛血红,回头怒吼:“姑姑,你太过分了!” 古娇娇对上儿子愤恨的眼神,心中愈发恼怒。她看了一眼桃花,伤成这样,多半是个死,儿子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与她生分,再生气,都只是暂时的。她冷笑一声,当即拂袖出门。 她带走了一些人,古启城却顾不上这些,他听不见,只大声喊着大夫大夫。 有人去请,古启城没察觉到有人离开,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随从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又让小丫鬟当着他的面跑出去。 古启城看着丫鬟跑走,收回目光时看见了顾秋实,顿时眼睛放光:“你来救!” 顾秋实扬眉:“你说救我就得救?都是古府公子,我还是亲生的呢,凭什么听你一个外头之人的吩咐?” 古启城听不见,但想也知道那些话肯定不太好听,他立即道:“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先帮忙救人!” 顾秋实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人证。 他目光太明显,古启城一眼就看懂了,道:“我说到做到。这些都是人证。” 顾秋实侧头让人去取药箱,上前蹲在了二人面前,他一把抓住桃花衣领,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扯。 桃花吓一跳,眼神惊恐。 古启城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将人抱得更紧,质问道:“你做什么?” “你到底让不让我救?”顾秋实不耐烦。 古启城沉默了下,轻柔地将桃花放在地上。恰巧给顾秋实拿药箱的随从回来了,他取出银针,在桃花身上扎了十几针。 可怜桃花被那些婆子用针狠扎,此时看见银针,浑身瑟瑟发抖,努力想要躲,可一来身上受伤不动都痛,二来她的那点挣扎根本无用。 转瞬之间,顾秋实扎完后收手:“暂时不会死,等其他大夫来帮她治吧。” 古启城听不懂,侧头看随从。 早已有人拿来了他这两天离不开的笔墨纸砚,会识字的丫鬟飞快把这话写了出来。 古启城看见桃花暂时不会死,松了口气。也没死命拦着顾秋实,而是低声安慰桃花。他发现耳朵聋了之后特别不便,想要让古启华给自己治好,但此时却顾不上。 一刻钟不到,府里的大夫赶到,看见桃花的伤,一脸严肃,把脉后看见了桃花身上的银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古启城看在眼中,皱眉问:“这银针可有不妥?” 大夫拱手问:“敢问公子,这银针可是二公子扎的?” 古启城听不见,高氏上前:“是!可有不妥?” “精妙,精妙绝伦啊!”大夫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多一分则害,少一分则止不了血。二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精湛的医术,实在是让我等佩服。” 古启城侧头看高氏:“他说什么?” 高氏懒得解释,看向写字的丫鬟。 当古启城看见丫鬟写在纸上的字后,气得脸都黑了:“我是让你治伤的,不是让你来夸他的。” 大夫在这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不过是因为贪图那黄白之物,所以才接受了古府的邀请。离开这里,愿意请他的人多了去。再说,府内关于两位公子之间的争斗,他住在客院也有所耳闻,说实话,他挺好奇二公子到底是怎么让此人听不见的手段……看多了大户人家的亲兄弟为了家财的心狠手辣,他不认为古启华会帮他治耳朵。一个聋子,根本做不了家主。换句话说,他不用太给古启城面子。当即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二公子的银针,这位姑娘根本就等不到老夫前来。” 说着,再细细把脉,然后拿出一瓶药膏:“找人给她上药,内伤得慢慢养,稍后让人去老夫那里取药回来熬,两个时辰喝一碗药。过了今日再看。” 古启城见他要走,忙问:“会有性命之忧么?” 大夫叹口气:“那么重的伤,五脏六腑兴许都碎了,老夫是不能保证将她救回的,只能听天由命。当然,公子也可以另请高明,让其他大夫来看看,兴许其他大夫有法子也不一定。” 他说了一大串,古启城这都没听见,但却看出了他的为难。飞快看了一眼对面安静的院子,问:“如果是他出手呢?” 大夫眼睛一亮:“若能请得二公子出手,多半是有救的。不过,姑娘的伤实在重,还得看天意。如果老天爷执意收她,那谁来都没用。” 等大夫走了,古启城看完了丫鬟写的话后,心头有些憋闷,古启华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小子而已,大夫有必要这么吹捧么? *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桃花根本影响不了古启华。 古娇娇心头烦闷,出门后又去了江氏的院子。 古老爷早有吩咐说不许别人去见江氏,但古娇娇自认为地位超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顾门口众人的阻拦,直接闯入。 之前是闯的,此时也一样,她怒气冲冲奔进了江氏的小佛堂:“根本不行。那个野小子甚至还巴不得我把桃花打死。” 江氏一身素服,周身都是檀香味,乍一看像是慈悲之人,回头时满脸的戾气,冷笑道:“人是会变的。古启华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时候,桃花算是最美,如今回城了,自然看不上一个丫鬟。我刚刚才得知一个有趣的事……来人,去将表姑娘请来。” 婆子一脸的为难:“奴婢出不去。” 江氏眼中戾气更甚,一抬手直接把供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欺人太甚!我是嫡妻,他怎能这样对我?” 古娇娇心里烦躁,她可不是来看江氏发脾气的,道:“桃花那丫头还说古启华母子对她有多好,自告奋勇说愿意以苦肉计让古启华怜惜,靠近他后伺机下毒……简直就是个废物,要不是怕因为她让我们母子生了嫌隙,我真的想将计就计直接把她杖毙!” 恰在此时,阿富管事带着人到了。上一次古娇娇闯进来时他正在忙别的事,得到消息的时候,古娇娇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当时便没有过来。没想到古娇娇又来……他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阻止这二人见面,否则老爷要生气的。 “姑奶奶,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吧!” 态度恭敬,语气却强硬。 古娇娇狠毒地瞪了一眼阿富:“你还真是不怕死!” 阿富低着头:“小的奉主子之命,还请姑奶娘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您请吧!” 江氏见状,心下明白再想要见古娇娇的面怕是不能了,兴许传信都不容易,她压低声音飞快道:“古启华经常跟我那个外甥女见面,你去找她……她长相绝美,一般男人很难拒绝,让她去下毒!” 古娇娇扬眉:“嫂嫂,你跟我耍心眼?我可记得你那个外甥女来了几年了,一开始你想把她嫁给谁?” 江氏并不否认自己的打算,苦笑道:“下一任的家主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媳妇也不跟我一条心。那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二吧?玉宜长相好,出身好,若不是双亲早死,她也不会沦落到给启城做妾的地步。让她伺候启城,启城绝对不吃亏!”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古娇娇一想到她要往自己儿子身边塞人,心里就不高兴。不过,阿富催得厉害,这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警告道:“下不为例!” 古娇娇拂袖而去。江氏站在窗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恶意。 她身边的婆子很不解:“夫人,您都已经被禁足了,又何必掺和这些事?” “掺不掺和,我都好不了啊!”江氏冷笑一声,“古娇娇做得越多,越让人讨厌。若是古启城胜了,我帮了他们,他们会记得我的好。” 下人的命运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好了,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婆子有些紧张:“那若是他们母子败了呢?” 江氏侧头看她:“老爷是个厚道人,只凭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在一日,我就有好日子过。而古启华……也并不是古启城那种恶人,他会听老爷的话。” 反正,她就看不惯古启华母子过好日子,就是要添乱。 * 古启城在大夫走了之后,看着吐了一滩血的桃花,到底还是起身去了对面的院子,这一次,他带上了专门写字的丫鬟,准备好好谈一谈。 “二弟,你要怎样才肯救桃花?” 插入书签 大夫 二十三 怎么才肯救? 救是不可能救的,顾秋实坦然相告。 古启城看着丫鬟写在纸上的话,眉头紧皱:“人活在世上,总有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提,我一定尽力办到。” “哦?”顾秋实来了兴致,“那么,你主动搬回余府,放弃古府家财,如何?” “不可能!”古启城不等丫鬟写完就吼了出来。 顾秋实嗤笑一声:“看来在你眼中,桃花始终是个丫鬟啊。再重要,也敌不过家财。”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爱上一个女人,会为了她愿意放弃万贯家财?”古启城一脸鄙夷。 “我愿意。”顾秋实认真道。 古启城惊讶地上下打量他:“现如今你身边没女人,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真要是为了个女人将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双手送给别人。不说别人会不会笑你蠢,爹指定不答应!” 他眯起眼,侧头吩咐:“来个人,去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父亲。” 顾秋实嗤笑,对此不以为然。 父子分别多年,要说互相之间还有多少父子亲情,纯属是假话。古老爷会看重他,愿意培养他,虽然也有古启华是他儿子的缘故,但更大的缘由是古启华是他唯一的儿子,并且一回来就救了他的命,还比他养在身边多年的养子还要聪慧。 顾秋实回来后一路走得这么顺,多亏了古启城衬托。若不是古娇娇干的好事,若不是古启城草菅人命,古老爷不会这么快就厌恶了养子。 至于古老爷会不会因为他对女子重情而厌恶他……说难听点,古老爷的命都还在他的手上,根本没得选。 再说现如今的古老爷就算发现亲生儿子是个情种,恨铁不成钢会有,也可能会试图改变儿子……这世上的的大部分男人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形下,哪怕亲儿子再不成器,也不会将家产交给别的孩子。 古启城见对面磨药的年轻人一点不惧,心头有些泄气。 顾秋实似笑非笑:“告状可不止你一个人会。”说着也扬声吩咐,“去告诉姑姑,就说古启城为了救桃花,任由我提各种条件。” 话音落下,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书写的丫鬟慌了,急忙写了出来。古启城气急,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事实呀!”顾秋实一脸无辜,“你原话就是只要我能救桃花,无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你都会尽力去办,只不过我提了一个你办不到的条件而已。” 丫鬟写了一大串,还没写完呢,顾秋实又道:“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怕娘。” 饶是丫鬟写得飞快,古启城还是等了一会儿才看完,心里别提多呕了,他并不是害怕古娇娇,古娇娇是他的亲娘,再生气也不会冲他动手,顶天了训斥他几句。但是她对桃花不会客气,今日桃花会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也多半是母亲不满他对桃花太上心,想下手重点直接解决了这个祸害。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害死桃花不罢休吧?好歹做了一年的未婚夫妻,那时候你对她还不错……” 顾秋实扬眉,顿时来了兴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们是未婚夫妻的事呢。依着古公子的霸道,是不是要把我错骨扬灰才解恨?” 他看向书写的丫鬟:“我就想强调一点,当初是我救了桃花两条性命,她发觉自己有孕之后故意误导我娘,让我娘以为她腹中孩子是我的。等到我娘提出定亲,她没拒绝,接下来近一年的时间里坦然受着我们母子俩对她的照顾。在你下令要将我们母子杖毙时,她从头到尾没有解释一句。甚至是巴不得我们母子被打死,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畜生不如的女人,只有你才会当成宝。这么说吧,如果事情重来一回,我救人之前知道她的性格,哪怕她长得跟天仙一样,我也绝对不会救。” 有些事情,始终没有机会摊开来说。顾秋实真的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桃花留,直接把她的恶毒心肠摆在了古启城面前。 古启城看着丫鬟手忙脚乱,大概是累极了,还甩了甩手腕,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耳朵听不见而带来的不便,看见纸上写出的桃花做的事,他心情烦躁不已,也不想深究,问:“你何时给我治耳朵?” “治不好!”顾秋实说话嘎嘣脆,“你另请高明吧。” 古启城气得霍然起身,扑上去就要揍人。 顾秋实皱了皱眉,捡起面前的药碾子丢了过去。 药碾子是石头做的,特别重,刚好砸在了古启城的头上,瞬间头破血流。古启城身子晃了晃,伸手捂着流血的头,整个人直直栽倒。 书写的丫鬟都吓傻了,丢开手里的毛笔噗通跪在了地上。 顾秋实拍了拍手:“吵死了,还想打人。以前我身份不够不敢还手,现在可不一样。” 丫鬟恍恍惚惚回神,偷瞄了顾秋实神情,然后大着胆子出去喊人,一行人忙忙碌碌将昏迷的古启城抬走,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是古老爷请来的,主要是以防万一,怕儿子腾不开手……还因为他一开始不知道儿子的医术如何,让请个大夫回来佐证一下儿子的医术。再确定儿子确实比那些大夫都厉害后,请来的那一位成了摆设。 当然,大夫放家里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不,古启城就用上了? 大夫一天跑几次,看见头破血流的古启城,颇为无语。古娇娇得到消息赶来,见儿子昏迷不醒,瞬间勃然大怒,气冲冲就跑到了顾秋实的院子。 可惜顾秋实不在,已经又去外书房给古老爷洗伤口了。古娇娇没找到人,怒火又添一层,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外书房,不出意外地在门口被人拦住,她却不管不顾,直接往里闯,还没进屋就大声质问:“大哥,古启华杀人,你管不管?” 古老爷又有一次痛得死去活来,想到刚听说的消息……妹妹和江氏不止一次聚在一起密谋,就怀疑自己受的这一番罪也有妹妹的手笔。当即摆摆手:“别让她进来。” 可是古娇娇根本不管这么多,强行往里闯……于下人而言,古娇娇不止是他们伤不起的主子,还是客人。一个弄不好,余古两家就会因此交恶,因此,众人不敢下死手。导致的结果就是,古娇娇直接闯进了门。 彼时古老爷上半身光裸着,看到闯进来的妹妹,他又羞又气:“滚出去!” 古娇娇怒火熊熊,进门了才发现自己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急忙转身遮眼,张口就告状:“启城被古启华敲得头破血流……你还说启城不拿人命当一回事,可他是对着下人,古启华呢,这是对亲亲兄弟下毒手啊,恨不能把人打死的架势,这还是当着长辈的面,背着长辈只有更狠的……” 顾秋实伤口洗到一半,正是紧要关头,关键是这药不好洗,一个弄不好就会让伤口继续腐烂,到时神仙难救。他冷笑一声:“她不滚,你们是瞎的吗?给我把她打出去,打坏了不找你们,本公子顶着!” 主子呢,大半都要脸。古娇娇这里面不许进了之后强行闯入,分明就是耍无赖。下人没把她拦住,那是办事不利。哪怕主子觉得错不在他们,也会觉得他们不顶事,说不准就此让他们坐冷板凳,一辈子再也得不到重用。 得了顾秋实这话,下人们哪里还会客气? 古娇娇带来的人再多,可古府才是东道主,府里的下人两三百,加上下人们想要表现,瞬间一拥而入,拖着古娇娇就往外走。 身为主子,被下人这样对待,尤其扑上来的下人还有男的,古娇娇险些气疯,下意识挣扎。 下人岂会让她挣脱了去? 等到古娇娇被丢到大门之外,已经是钗环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还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婆子掐了几把,这而只觉得浑身好几处都辣乎乎地疼,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古娇娇摔倒在地,被同样丢出来的丫鬟手忙脚乱扶起,她想推开丫鬟,奈何自己浑身乏力,气得尖叫道:“古明!我跟你没完!余府的长辈不会放过你的!” 外书房里的顾秋实听着众人的动静越来越远,重新拿起兑好的药汁干活:“总算清静了。” 古老爷面色复杂:“启华,你这也太……” “太什么?”顾秋实抬眼看他,“余府这种一心算计你的亲戚,不早点打出去,你还想留着?瞧瞧古娇娇,明明是客人,却在这府里颐指气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你这个家主都不放在眼里。你能忍她的臭脾气,我可忍不了。现在你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当不了家,当家的是我。你不乐意也给我憋着!” 古老爷:“……” 听了儿子这霸道的话,他心里却没有怒意,不得不承认,方才看着古娇娇被叉出去时,他心里也暗爽来着。 刚刚包扎完,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站在门口禀告道:“老爷,夫人的伤……伤口冒黑血了,痛得在地上滚……夫人不肯要其他大夫,指名要见二公子。” 古老爷亲身体会到了这个毒的厉害,闻言一点都不意外,得知江氏受罪,他心里又畅快了几分:“以后关于夫人的事,不要禀过来了,让其他大夫给她治。” 阿富管事急匆匆而来,没看门口的人,进门低声道:“老爷,当初追杀刘姨娘和二公子的人被带回来了。” 古老爷沉默了下:“带进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汉子被五花大绑推进了门,看见他,古启华那些恐惧的记忆全部翻涌而出。顾秋实皱了皱眉:“就是他!” 古老爷本来还想请刘氏过来辨认,见儿子斩钉截铁,干脆也不请了,质问:“是谁让你追杀他们的?” 壮汉被带来之前已经遭了不少罪,这会儿鼻青脸肿浑身都是伤,没想过要反抗和狡辩,支支吾吾道:“是……是余夫人身边的婆子,还有……还有个年轻娘子添了一千两银子,让我务必将他们母子弄死……小的不知道她主子是谁,只知道她是古府的下人,手上带着个玉铃铛。” 下人中戴得起玉铃铛的可不多,古老爷眉头紧皱,很快想起了一人:“去请水姨娘。” 江氏当初嫁过来时,带了不少陪嫁的下人。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先后伺候了古老爷,水姨娘手上就带着一个玉铃铛,据说是江氏的母亲赏给她的。 水姨娘没想到事情会查到自己头上,看见壮汉,她脸上发白,腿一软直接跪下,却还是想挣扎一下:“老爷……他好吓人,是做什么的?” 古老爷看她是夫人身边的人,平时也经常去她房中过夜,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害怕过,当即勃然大怒:“来人,拖出去打死!” 水姨娘吓得魂飞魄散。 她来之前,猜到了事情不妙,派身边丫鬟去请江氏帮忙。 就在她挨板子时,痛得恨不能把手砍掉的江氏见到了那个丫鬟,听完前因后果,江氏惨白的脸色顿时变成了乌青,颓然趴在床上,喃喃道:“完了……完了……” 没多久,水姨娘被打得奄奄一息让人丢到郊外乱葬岗的消息传来,江氏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直接白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插入书签 大夫 二十四 江氏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时,率先看到的就是古启华那俊秀的眉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她却真的讨厌这个年轻人。 “你想做什么?” 顾秋实见她满眼慌张,冷笑着问:“你知道水姨娘被杖毙了的事情对么?” 江氏手背受伤,一开始只是手背痛,如今的整条手臂都痛得厉害,此时她面色镇定,心里慌得不行……当年那个无缚鸡之力只能慌乱逃窜的孩子已经长大,回来找她报仇来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江氏下意识就想胡搅蛮缠,“水姨娘伺候了老爷多年,哪怕她丫鬟出身,也勉强算得上是你半个长辈,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应该被杖毙。启华,嫡母和庶子之间感情好的没几个,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不应该杖毙水姨娘来打我的脸。想让我难堪的法子多的是……如今我被禁足在这个院子里不得出去,连亲生女儿都不能见面。一个大家夫人落到我这地步已经很惨,你……做事太绝,会倒大霉的。”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扯了这么大一通,最后一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做事狠绝会倒霉!你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和一个没有出过门的妾室下毒手,不弄死人不罢休,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留了我们母子一条性命……” 江氏险些急疯了,打断他道:“你说是我收买的人,证据呢?” “水姨娘是你的人,她出面办的事,那就是你做的。”顾秋实似笑非笑,“然后水姨娘还只是一个丫鬟,后来没多久她就成为了姨娘,你是因为她做了这事才提拔的吧?” 他眼神里满是嘲弄:“爹变成了你拿来筹功的玩意?” “不是这样的。”江氏想也知道这些事情被老爷知道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更糟,她如今手背中毒,除了古启华之外找不到其他能解毒的人,她不想死。让古启华救她是不可能的,除非老爷开口逼着他救。想让老爷帮忙,就绝对不能承认这些事。 “水儿做的事情我不知情,她做姨娘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我指使的她,证据呢?” 顾秋实看她慌张无措,心情不错:“水姨娘已经被丢到乱葬岗,她被抬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把人弄回来,也只能指认你。” 江氏就猜到会如此,闻言眼睛一亮,心中大定,道:“没有证据……” “我说是你干的,那就是你干的,用不着证据。”顾秋实缓缓靠近,门口有伺候江氏的丫鬟和婆子想要冲进来护主,却被更多的人拖走。他一把抓住江氏受伤的手,手指用力摁入伤口中。 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贵夫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楚,当即连连惨叫,整个人想往后缩,却挣扎不开。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神里满是惊恐之意:“我是你嫡母母,你不能这么对我。” “嫡母不慈,还想要我孝顺?简直是笑话!”顾秋实微微偏着头,“我娘说,当初她怀着身孕时好几次出事,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给她下毒都不止一次,我这个人呢,什么都肯吃,就是不肯吃亏,你下毒三次,我总要还一次,也只需要还一次。” 江氏那伤口在发脓溃烂,本就是暗黑色的血,在顾秋实收手后变成了纯黑。 “爹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和姑姑做的好事不宜拿到公堂上让人议论。但是,我就想要一个公道。” 江氏痛得浑身都在哆嗦,语不成句,颤着声音道:“那你去告啊!” 江府再烦她,为了江府姑娘的名声,定也会想尽办法捞她出来,她身边那么多的下人,随便找两个出来顶罪,甚至完全可以把那些事情全部推到水姨娘头上,反正死无对证……去了大牢,虽然会惹人议论,却还有一线生机。 “我会去告的。”顾秋实往后退一步,“等你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衙役会来接你。” 江氏:“……” 人都要死了,罪名洗不洗得清有什么区别?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到时你是罪妇,我会让父亲休了你。等你死后,棺椁不会进古府祖地,江府那边也不会接纳你。我要你活着受尽苦难疼痛,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他虽然是笑着的,眼神却凶狠无比。 江氏吓得面青唇白,在一片疼痛里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此时手臂变成剧痛,每过一息都是煎熬。她大口大口喘气,难受之余,就想要将别人也拉下水:“当初是古娇娇找了人想要追杀你们……说你娘偷人有孕也和她脱不开关系……” 凭什么她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古娇娇却能安然度日? 顾秋实却没给她一个准话,冷笑着转身离去:“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换掉。” 下人已经换过两次,后面一次是古管事亲自安排的,可江氏有钱,又会收买人心……所以那些人才会冲进来护主。 这些人换掉,等于江氏又做了无用功。 江氏看着他背影,哆哆嗦嗦道:“古启华,你这么狠……老爷……老爷定会不喜你!” 顾秋实已经走到门口,回头道:“不劳你操心,父亲还怕我优柔寡断受了委屈也不还手,看到我这样,他会很欣慰。” 江氏胸口一梗,“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脸色变成惨青,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可还是出气多进气少,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死气。她努力睁眼看向院子门口,想看到有人冲进来救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 边上伺候的人一脸麻木,毫无主子吐血后该有的慌张,也没人要帮忙请大夫。只等着江氏死了好报信。 * 顾秋实一天要给古老爷换三次药,还要看账本,还得抽空配各种药,都没什么空闲,他干脆将算账的地方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隔壁。 周玉宜想要找他,又进不了外书房。只能等他离开外书房时在路上等着。 顾秋实看到她人,刻意绕了过去。 今日的周玉宜一身大红披风,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本就容色逼人,这一身打扮更显得她容貌绝世。 顾秋实多瞅了一眼:“有事?” 周玉宜眼圈微红,上前两步:“我……我……” 离得近了,顾秋实看见她披风底下衣衫轻薄,嘱咐道:“天气转凉,多穿一点。一会儿我让管事过去给你裁几身衣裳。” 周玉宜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说又不好说。顾秋实今日的事情已经忙完,过去这一天都挺枯燥,看她焦灼又无措,心下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今儿好美,看来适合穿大红,回头我让人将库房里的红料子都拿来让你选。” 语气温和又宠你,周玉宜抬眼看他,然后低下头去:“我姨母……让我勾引你。” 顾秋实有些意外,可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他笑道:“难怪你穿成这样,说吧,你为何要听她的话?” 若只是不想被江氏控制,有顾秋实的承诺在,周玉宜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都不会被人欺负,可她却还是来了。很明显,江氏又拿住了她的痛处。 周玉宜本来就在强忍眼中的泪,闻言再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娘的遗物,他们给我留了不少东西,一直都在姨母那里收着。我认为银子乃身外物,加上有一些体己,那些东西拿不回来就算了。可我才知道,姨母把我母亲当年的首饰衣物专门收好,她说……说……我若是不听话,就把那些东西送给乞丐和有特殊癖好的男人。”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我娘已经不在了,要是还被那些男人……” 当下女子贞洁特别要紧,贴身衣物更是不能流落在外。说实话,江氏此举真心恶毒。但凡周玉宜有几分人性,都会坐视母亲的东西被人玷污。 顾秋实心中一动,掏出帕子递出:“擦擦吧,我让人去帮你找。” 周玉宜一喜,很快又一脸愁容:“万一找不着打草惊蛇,那真的就……” 顾秋实想了想,吩咐身边的随从大海:“去问她想不想得全尸,若是想,尽管把那些送走。不想的话,就识相一些。快点!” 慢一点,等到江氏死了,可就不好问了。 大海跑了一趟,周玉宜见状,心里不放心,冲着顾秋实一福身,急急追了上去。 顾秋实一天的事情挺多,想要找他的不止周玉宜一人,桃花也派了人在路上等着。 不是桃花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她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古启城帮她找来了城里的几位大夫,都不能保证能治好她。她已经昏昏沉沉,浑身滚烫,真的怕自己昏迷过后再也醒不过来。哪怕知道让古启华救自己的希望渺茫,也还是不想放弃。 只要他来,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桃花让人送来的一方帕子,顾秋实想起来这是两人定亲后古启华去镇上给人治病,特意给她带来的。 那时候的古启华,对她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却也打算按照母亲心意娶她为妻,下辈子当她是自己的亲人。 他一腔真心奉上,桃花呢? 顾秋实接过帕子,入了古启城的院子,桃花烧得满脸潮红,忍着疼痛趴在窗边眼神痴痴望着门口,看见他出现,瞬间眼睛大亮,欢喜地道:“古大哥,你来了……咳咳咳……” 她虚弱无比,咳嗽声让她喘不过气。她喘息着期待地看向顾秋实和他手中的药箱。 顾秋实不疾不徐,将药箱放下,还打开盖子,这才侧头看向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欢喜的桃花,不紧不慢地道:“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有死。” 桃花:“……” 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瘫软着往下倒。 恍惚里看见面前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别说扶她,甚至动都没动。 曾经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插入书签 25. 大夫 二十五 三合一 在小山村里…… 在小山村里的时候,母子俩无论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让桃花先吃。但凡她说身子不适,二人都会特别紧张。 就算刘氏以为她腹中孩子是自己孙子才紧张的,可古启华心里清楚孩子不是他的啊。他疼她是真的,疼孩子也是真的。 这人付出感情之后没有得到同等回报,都会不甘心,会很在意的。所以桃花才会以为古启华看不得自己受伤难受。 两人说话时,屋中没有其他的人,桃花往下软倒,顾秋实没有去扶,她真的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浑身是伤,哪里经得起这一下? 桃花惨叫出声,看见面前男人一脸冷漠,她努力睁大了眼:“古大哥,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其实今天把古启华约过来是她自己的想法……古启城有承诺说会把人请来,可她受伤都这么久了,始终没有看到人。她实在等不及了。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求古启华的机会。哪怕因此会让古启城生气,她也顾不得。可以说不成功便成仁! 桃花见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顾不得身上疼痛,放声悲哭:“古大哥,不是我要骗你,我也是逼不得已呀。那天他们打我,确实是想用苦肉计……” 顾秋实终于出声:“你没拒绝呀,当时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出了小山村后,你还试图利用我!真当我是圣人?” 桃花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想拒绝,可是我一个丫鬟,生死不由自己,你让我怎么办?呜呜呜……” 曾经她为了留在古启城身边,跟所有男人尤其是古启华拉开关系。如今她冲着古启华哀求,不可能瞒得过同样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古启城……她仔细想过,得了古启城的宠爱可以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可若是古启华不管她,她连半个月都活不过。 荣华富贵她也想要,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桃花铁了心求他,愈发哭得伤心可怜,顾秋实漠然看着:“你哭得再惨,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改变,我不会忘记,当初在小山村里我们母子险些被找你的人害死的事。” 闻言,桃花哭声一顿,如果古启华一直记着这些,且因此恨上她,那绝对不可能出手救她。 她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了他冷漠的眼,里面毫无担忧怜惜之类的情绪。 桃花狠狠打了个寒颤:“古大哥,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孩子,不管我做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此时她周身烫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撑着最后一口气才没有晕倒。 “无辜?”顾秋实嘲讽道,“孩子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桃花闻言,心中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道:“曾经他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你是真的很喜欢他,还跟我商量取名来着……那时候你说叫他阿宝,说他是我们俩的宝,我已经给孩子定下了阿宝做小名,等我走了,大名也给你取啊!” 她从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走到如今,凭的可不只是美貌。她看得清楚,现如今府里说是两位公子争下一任家主,实则古启城的希望并不大。古启华是古老爷亲生,会医术,人还聪明。将心比心,她就做不到在有亲儿子的时候把自己一辈子攒下来的所有东西交给过继来的孩子。 再说,若是古老爷真的想不开要交给嗣子,或是古启城使了手段得到家主之位,古启华真想要家业,完全可以给他们下毒! 大夫亲自下毒,就像是古启城耳朵聋了一样,知道他是凶手,却找不到证据,心里恨极,却拿他无可奈何。 桃花也不愿意在这两个男人中选一个做靠山,她更希望左右逢源,可此时却容不得她含糊,必须要选的话,她还是选古启华。 “古大哥,求你好好对孩子,我求你了……呜呜呜……” 顾秋实漠然道:“我不会帮你!” 桃花听着他冷漠的话语,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听得出来,他并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们母子的死活。 看着他背影远去,桃花挣扎着大喊:“古大哥……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古启华那个心软又善良的人都不会原谅,更何况顾秋实了,他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直接去了对面的院子。 人影消失,桃花眼中的光也灭了。她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嘶喊上,这会儿住了声,疲乏一阵阵涌上心头,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趴在地上,呼吸渐渐微弱。 伺候的丫鬟先前被打发远了,这会儿看到事情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发觉她脸色很差,慌慌张张让人去请大夫,又去正房禀告两位主子。 高氏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桃花母子,更是派了人去山村里想要弄死二人。她坐在窗前听完了丫鬟的禀告,回头似笑非笑看古启城:“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救,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古启城没有了父亲的疼爱,亲娘也被丢出了古府,亲爹……只顾着吃喝嫖赌,根本不管他。在他过继出来后,更是当没有这个儿子,从来不正眼看他。也就是说,他身边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助力的,只有高氏。 听到高氏这话,古启城也不傻,他垂下眼眸:“受了重伤还乱动,我看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把人拖回去,伤重也好,死了也罢,都不必来禀了。” 丫鬟见状,心知桃花已经被主子厌弃,当即不敢多劝,飞快退下。 古启城面色沉重,闭上了眼。高氏看在眼中,知道他心里多半在难受,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补汤好了没。” 她说是去厨房,出门后却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厢房,彼时桃花已经被弄上床趴着,丫鬟看见她进门,纷纷退到一边。 高氏摆摆手,底下的人全部都退下了,她缓缓走到床边,一把掐住了桃花的下巴。 桃花在晕厥中,被掐醒了,眼神先是茫然,看见面前的高氏后,渐渐地全是惧意。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高氏居高临下看她的脸:“可见这女人再美,也不过皮相罢了,这脸上多受点儿伤,就变成了丑女人。夫君带着人颠簸几日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偏僻小山村接你,你很得意吧?当时我也挺生气,还派人教训你……那些人都被你给弄死了,桃花,你趴在男人耳边蛊惑人心害死我的人时,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对不对?” “毒妇!”桃花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高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挨了这一下后,只是身子颤了颤。 高氏吹了吹自己纤细的指尖:“毒妇又如何?我从来也没想过靠夫君的宠爱过日子,我就算毒,就算跋扈,他不还是得哄着我么?跟我争,哼!” 桃花恨不能扑上去撕掉她得意的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知自己这一次大概熬不过去了,她咬牙道:“我死了,孩子还活着!那是公子的第一个儿子,只要他在,公子就不会忘记我!” 以高氏的妒心,早晚对孩子出手。听了她这一番话,怕是连三天都等不及。男人不会喜欢恶毒的女人,愿意哄着,不过是不得不哄。总有一天,高氏定会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代价。 要么说桃花聪明呢,这话简直是挠在了高氏的痛处。她当初按捺不住派人去杀死桃花母子,主要是顾及那个孩子……古启城或许不会在乎一两个女人的死活,却绝对不会看她对孩子动手而无动于衷。 她对孩子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需要做得特别隐晦,暂时不敢!可那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桃花心里清楚还故意撩拨,高氏勃然大怒,干脆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压根挣扎不动,屋中又没有别人,等到气疯了的高氏回过神来时,掐着的人已经没了反应。眼睛睁得老大,眼底白惨惨的瞪着她。 她吓一跳,松手后连退好几步,撞着了屏风才停下来。 “桃花?” 高氏喊了一声,又大着胆子上前去拉她的手。发觉握着的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松手就砸在了床沿上,她脸都吓白了,急匆匆出门,看见门口的两个丫鬟后,整理了一下慌乱的神情,吩咐道:“你们主子去了,用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吧!” 丫鬟进门,看见桃花脖颈上红里泛青的掐痕,对视一眼后,决定当做没看见。 顾秋实没有刻意打听古启城院子里发生的事,但桃花被抬出去扔掉的事还是知道的,白刚刚才见过面,桃花的伤正在高热阶段,还没升到最高,等到说胡话都还能再熬两三天。这么快就死了,指定是出了意外。 听到随从禀告说对面院子里抬出了一个用被子包着的人形物体,正在磨药的顾秋实霍然起身追了出去。 抬着尸体不可能走正门,顾秋实去了离正街最近的偏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前面一行人:“站住!” 如今他是府里最得脸的公子,已经半接手了家业。古启城和他之间非要选一个靠,自然是选他。这可能是日后的正经主子! 所以,抬人的婆子只是迟疑了下,立刻停了下来。 顾秋实上前:“放下!” 婆子弯腰放在地上,见他伸手去拉被子,忙劝道:“公子,这里面的东西脏,恐污了您的眼。” 顾秋实充耳不闻,执意拉开,然后就看见了桃花死不瞑目的模样,自然也将她脖颈间的掐痕看在了眼中。他皱了皱眉,站起身道:“抬上,去外书房。”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情有点大。死一个丫鬟而已,在这样的人家实在太正常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宅没有冤魂?尤其古启城的院子,之前就死过不少人,都悄悄处置了,再说,这丫鬟是有卖身契的,闹大了主子也不会偿命。婆子想到这些,有些物伤其类,可这就是事实啊! 顾秋实走在了前面,两个婆子扛着被子卷跟在后头。一行人去外书房,引得路旁的下人纷纷望来。 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入了古启城的院子里。 古启城耳朵聋了,不爱出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高氏听到这禀告后变了脸色,心下有些烦躁:“那人是你弄死的?” 高氏皱着眉头,明明试探过好几次,古启华对桃花那是一点情意都没,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还不肯出手相救,这又是在做什么?为桃花讨公道么? “你说她们抬着去了哪儿?” 禀告此事的下人是高氏的陪嫁丫鬟,主子做了什么,别人不知,她是知道的。主仆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事关重大,她是真不想提此事,低声道:“是去了外书房!” 古启城没听见丫鬟回话,却已经猜到了古启华要做的事,瞬间勃然大怒,将放在手边晾着的药碗直接掀飞,恰巧落在了高氏脚边。 高氏忙让了让,药汁还是溅上了她的绣鞋,她却不敢发作。 古启城大怒:“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就不能消停一点?不管下人做错了什么,你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住吗?好歹等我做了家主你再嚣张啊!” 他霍然起身,飞快往外跑。 高氏一把将他拉住:“先看看情况。如果外书房不请,我们最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古启城一想也是。 * 顾秋实可没有忘记,古启华母子被高氏派去的人打得半死的事儿。之前没有针对高氏,因为此人聪明,从来不与他正面交锋。 如今抓着了她的把柄,他自然不会放过。 人直接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屋中。 古老爷看到儿子去而复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现在是看到儿子就怕,尤其是儿子的那双手,直接把他那狰狞的伤口扒开各种清洗,普通人看一眼那么大的伤口都害怕,儿子的手却特别稳,仿佛翻的只是猪肉。 每一次都能翻得他死去活来,偏偏他还得心生感激。 “启华,今天已经三次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两个婆子放了一个被子卷在他面前。他看着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刚想到尸体二字,却见儿子抬手将被子掀开。桃花狰狞的死状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眼中。 古老爷:“……”他的眼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不睁眼。 实在太吓人了。 他身为主子,确实可以杖责下人,前些天才把水姨娘打得奄奄一息丢掉……其实他平时不是这么狠辣的人,当时是被气着了,还有他没有靠得很近。 这是他除了祖父和爹娘之外,第一次看见死人。 古老爷心情很糟糕,问:“怎么回事?” 那丫鬟脖颈上的掐痕特别明显,一看就知是被人给害死的,府内绝对不可以留这么狠毒的人。说实话,若不是水姨娘派人去追杀儿子,他也不会气得直接要了她的命! 顾秋实耐心道:“这是桃花,曾经做了我大半年的未婚妻。她的孩子还是在我院子里接生的。” 古老爷只会在乎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从来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知道桃花的存在,却没过问,主要是他身上有伤,没什么精力过问。也是他觉得儿子不会吃亏,真受了委屈一定想法子会讨回。此时听到儿子的话,他皱了眉,仔细又瞅了一眼,松了口气:“看那指印,不是你掐的。谁杀了她?” “是你的好儿媳!”顾秋实满脸讥讽,“之前他们准备在桃花身上用苦肉计让我心软,然后把人送到我身边伺机下毒,当时把人打得半死。今儿就算不被掐死,也活不过半月!” 身为主子,再讨厌一个人,不脏了自己的手就能让讨厌的人消失,等上半个月压根不是大事。可高氏却连半个月都等不得,也太急躁了。还有,亲自把人掐死,她也真下得去手。要知道,别说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普通百姓之家养出的姑娘有好多连杀鸡都不敢,更遑论杀人了。 心狠不说,手也辣。古老爷想到在儿子回来之前,那是自己正经的儿媳,是古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就觉得脑仁突突直跳。他呵斥道:“把那二人给我请来!” 古管事怕别人请不动,亲自跑了一趟。 高氏心里还抱有侥幸,看见古管事出现,心里暗暗叹口气,想着这一顿骂是逃不掉了。尤其古启城不知情,如今也要跟着挨骂,怕是要更讨厌她了。 夫妻俩磨磨蹭蹭,一刻钟之后到了书房,一开始动作很慢,到了院子里才加快脚步。古启城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只知道妻子害死了人,当他跨进门看到地上躺在被子里死不瞑目的桃花时,整个人呆住。 “桃花?” 他扭头瞪着高氏,伸手一指桃花,呵斥道:“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你为何还要冲她下毒手?” 高氏:“……” 她没想到桃花都死了,古启城还要因为桃花跟她闹……现如今古启城的处境很不好,夫妻俩无论是谁都不能惹长辈生气,这种时候应该帮忙遮掩,他可倒好,掌嘴就把事情往她头上摁,生怕长辈不生气。 高氏心里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压着脾气冲他使眼色:“不是我!” 古启城看到她挤眉弄眼,如梦初醒,哪怕听不见,他也看到了高氏的否认。说实话,他对桃花是用过真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只身去小山村里接人,这份感情不只是因为皮相,而是他真的喜欢桃花这个人!但是,再喜欢,人也已经没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比较要紧,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伤心,反问道:“不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高氏抽出帕子,一甩后捂着眼睛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一进门你就冲着我嚷,夫君,你为了一个丫鬟这样对我,实在太让人寒心了。我爹娘要是知道你做的事,肯定也会生气。” 她是故意提及“爹娘”,就是希望古老爷看在高府的面上不要太过苛责。 古启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没有贸然出声。 古老爷眉头紧皱:“想查出是谁杀了人,把你们院子里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高氏:“……” 她摇了摇古启城的袖子。 古启城瞪她一眼,却不得不帮忙:“爹,桃花终究伺候了儿子一场。如今人没了,儿子只想让她入土为安,不想多生是非!” 反正赶紧把人埋了,大事化了就对了! 他扭头看向顾秋实,“你派人盯着我院子,看见一个死人就赶紧抬到父亲面前告状,别说你是为了给桃花讨公道,这话我不信。桃花都要死了也不见你出手相救,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情意。我看,你是生怕父亲不生气,生怕父亲养好伤,只有父亲不好,你才能是你接手家业。古启华,你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可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为了银子家业不择手段!” 他满脸义愤填膺,好像顾秋实跑来告状就是为了不让古老爷静养似的。 顾秋实不疾不徐:“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当初我是在山崖底下捡到桃花的,你们不是大夫,不知道我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好药和精力,她活着,也能证明我的本事。你们却把人弄死了……” 古启城眉头打结,听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他压根不知道古启华又胡扯了什么,压根没法反驳。 高氏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打断他道:“胡扯,你根本就不打算救桃花,人都要死了,你还不出手……”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我师父是隐士高人,我得了他的真传,这人哪怕只有一口气,我只要出手就能救回。桃花险些把我们母子害死,我想让她多受点罪不行么?” 人都死了,之前想不想救,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古启城听不见,急得团团转,回头看见书写的丫鬟抱着笔墨纸砚跟在后头,眼睛一亮,招手让人进来。 古老爷听着几人争执,看向了古管事。 主仆多年,只一眼,古管事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悄转身离去。 古启城的丫鬟慌慌张张铺开笔墨纸砚,把那些话写清楚时,古管事已经去而复返,跟在他后头的还有一大串下人。 凡是古启城院子里伺候的,包括高氏的陪嫁,全都赫然在列,古管办事妥贴惯了,甚至连大门之外守门的人和路旁洒扫的粗使下人都叫了来。 浩浩荡荡三十多人出现在门口,光线都挡了。屋中的人不发现都不行,古启城夫妻俩回头看见这般情形,都呆了呆。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必须把这些人立刻带走……高氏掐死人这件事情细较起来没什么要紧,桃花是有卖身契的,惹恼了主母,死就死了。 报警的是古老爷绝对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在古老爷有意将家业交到亲生儿子手中时,古启城这个养子就处处不对。 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也是错。 古启城立即道:“爹,您需要养伤,这些事情就交给儿子去查吧。稍后儿子查明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费什么神。”古老爷吩咐,“问吧!” 古启城院子里的人都被他收服,但那些人归根结底还是府里的下人,卖身契在古老爷手中,今儿阵仗闹这么大,很明显古老爷不想给儿子留面子。 愚忠的那一部分人咬定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说没有看见高氏去桃花屋子,或者干脆指认是下人中的谁杀了桃花。之所以没有胡编乱造,就是怕谎言被戳穿,忠于主子要紧,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而看明白了古老爷心思的下人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高氏进桃花屋中是事实,两人独处是事实,她一走,丫鬟就收尸同样是事实。 并且,桃花脖颈上的指印此时愈发明显,正和高氏的手指,甚至因为她指甲太长,掐桃花时留下的印记和她指甲长短一模一样。 事情查到此处,高氏辩无可辩,她也懒得否认,仰着下巴道:“桃花诅咒我不得好死。她一个丫鬟如此对待主子,不该死么?” 下人们一个个轮流问话,前后已经小半个时辰。正常人还好,古老爷有些疲惫,听到儿媳这问话,他揉了揉眉心:“罪不至死,还有,桃花伤重成这样,已经活不了几天,你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毒手,实在是急躁。” 高氏坦然认错:“儿媳有错,父亲恕罪。” 甚至都没有请罚。 她脸上毫无杀了人之后的害怕心虚愧疚,古老爷都气笑了。 顾秋实上前,摁住了古老爷的肚子:“爹,别说话,小心绷着伤口。” 古老爷想要出声,顾秋实已经率先道:“古启城,高氏这急躁的性子和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不配做古府儿媳,更不配做古府当家主母。” 高氏以为自己说服了公公就能安然无恙,最多受几句责备,没想到这个从未与她正面交锋的便宜小叔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是想休了她,把她赶离古府! 或者说,是想赶他们夫妻离开! 古启城看着丫鬟书写完,已经过了好几息,在这期间,他注意到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父亲也赞同古启华的话。 高氏瞪着他:“古启城,你当初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还说要照顾我一生,前者你没做到,后者你要是还做不到,别说我不会放过你,爹娘和大哥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其实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谁强一点谁弱一点都不要紧,高氏错就错在慌乱之下当着人前放这样的狠话,古启城是个男人,是要面子的。管不住媳妇,被媳妇大呼小叫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加上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守了十多年即将到手的家业。 他不知道高氏吼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书写丫鬟那为难的脸色就知道了。他呵斥道:“她说了什么?” 丫鬟是特意挑出来的,由于位置很要紧,古启城害怕自己被丫鬟误导,刻意选了自己的死忠,也是他的房里人。 凡是伺候过古启城的丫鬟,都被高氏为难过。丫鬟面上是不敢,其实心里很想看高氏倒霉,做出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下笔却毫不留情,原原本本写出,下笔时用了心机,连高氏那种趾高气扬的语气都似乎带出了几分。 古启城看完后,整个人气鼓鼓的,也没有试图朝父亲替妻子求情,几步过去抢过丫鬟手里的毛笔,唰唰写就一封休书。写完了后爽快摁了指印,直接丢到了高氏面前。 高氏看着面前飘飘荡荡落下的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启城,你敢!” 其实,若不是她这么凶,哪怕有古启华步步紧逼,他也许还会求一求。可高氏实在是太霸道了,弄死桃花不说,对他也没有妻子面对丈夫时该有的恭顺。 “爹,高氏是您给儿子做主娶的,儿子今儿把她休了,还请父亲费费心,再帮儿子择一良配。” 古老爷面色复杂:“我有心无力,你也大了,以后自己看着办吧。还有,当初这个媳妇是你亲娘挑的,我以为她是亲生母亲,不会害你。加上古府是她娘家,她不会害古府,我又忙,就没有多费心查探。你们夫妻过不到头,我有失察之错,但错得最多的人是你娘!只看家世,不看姑娘本身。” 对于家是强大的媳妇,休妻不是甩一张纸这么简单,得两家坐下来商量。 古启城还在看丫鬟给自己写父亲说的话,高氏已经跳了起来:“我不认这休书,爹娘绝对不允许你们胡闹的。” 顾秋实眨了眨眼,出声道:“其实,古启城要不要休你,你杀了桃花这件事他能不能原谅,说到底都跟我们古府没有多大的关系。来人,把他二人丢出去。” 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初会嫁过来是冲着做古府当家主母而来,否则,日渐衰落的余府嫡次子,高府绝不会考虑这样的女婿人选。 “父亲都没说话,你凭什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就凭古启城天天没事算计我,当初险些打死我够不够?” 古启城根本就赶不上趟,书写丫鬟的手都忙成了残影儿,他还是跟不上。 高氏自然是要帮自己男人的,吼道:“那他的耳朵还被你弄聋了呢,大家互相伤害,凭什么你伤人就行,他做就不行?” “证据呢?”顾秋实冷笑,“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他耳朵聋了,那么多大夫都看过,有谁指名道姓说是我弄的?而他要把我打死的事情整个山村的人都可以作证。以前看在我们是半个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但从这一刻起,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绝不轻饶!” 高氏觉得自己输了。 根本吵不过! 一个男人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根本给人反应的机会。她扭头看向古启城,见他还在盯着书写丫鬟的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男人忒不中用!耳朵一聋,跟个废物似的! “丢出去!”顾秋实催促道。 古老爷没反应,他还是坐在铺在地上被褥中,此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似的。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认。 古管事看清楚了主子的意思,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男的去抓古启城,婆子去抓高氏。 一时间,屋中乱成了一团。 古启城夫妻二人从生下来起就被人这样对待过,养尊处优多年,身上没力气,根本敌不过这么多下人的拉扯。哪怕有高氏的陪嫁和古启城的死忠冲出来护主,都还没冲到跟前就已经被人给摁住一起拖走。 古启城奋力挣扎,口中骂骂咧咧,一片乱糟糟的情形中,他看见那个以自己为天对自己恭顺无比的书写丫鬟没有上前护主不说,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连手中的笔都丢了。他愈发生气,骂人时中气十足,底下人却根本不怕,甚至因为他以前做事嚣张,从不把下人看在眼里,动辄严惩,弄死了不少人,伤的就更多了……谁没有个朋友呢? 其中有下人趁乱掐了他几把,还有人装作站不稳踹他几脚泄愤,古启城痛得尖叫,骂得更凶了,眼看前面就是大门,他几乎是被人抬着走,此时才回过神:“放开本公子!本公子自己走!” 若是被人丢出去,也太难看了。 就算他不是古府养子,也是余府公子啊,站出去有头有脸的,真被丢在大门外,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扯着他的下人去看古管事,见管事没出声喊停,当即也不停手,拖着人就往外扔。 古管事当然不会让底下人停手了,但凡主子,那都要面子,站稳后还要整理衣衫之类,万一又不肯走闹着有见主子……纯粹耽误时间。 高氏连话都说不出来,原来是被一个婆子堵住了嘴,夫妻俩被下人直接丢出门外,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了一番,先丢了古启城,然后才是高氏。 可怜古启城刚被砸到地上,胸腹又被压了,高氏再怎么纤细,也是个成年女子,古启城挨了这一下,一瞬间痛得喊都喊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声音,他哑声呵斥:“滚起来,笨得跟猪一样!” 听到这话,高氏从他身上滚落坐在地上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狠狠甩了他两巴掌:“死男人,本夫人忍你很久了。” 古启城:“……” 他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高氏没什么力气,痛倒是没有多痛,还不如那些下人拽他出来时身上的疼痛。可挨巴掌这事太侮辱人,他整个都被打懵了。 夫妻几载,高氏性子霸道,经常对伺候他的丫鬟动辄大骂,对他也不客气,冷嘲热讽都是轻的,偶尔还会跟他吵架。但动手,这真的是头一回。 高氏打完了,起身后整理裙摆,冲着他连呸了几声:“还想休本夫……休本姑娘,告诉你,今儿是本姑娘休你!” 她看得分明,古启城被下人直接丢出大门之外,也是被古老爷丢出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否则,若古老爷没有放弃古启城,绝对不会让他丢这么大脸。 古启城都不是古家主了,还想让她忍,做梦!:,m..,. 26. 大夫 二十六 二合一 古启城看着…… 古启城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高氏,余光又撇见至少三户人家的下人在附近观望……如果说被养父让人丢出来是丢脸的话,那么在古府门外被高氏大骂就让他愈发无颜见人,顿时气急败坏:“你这种恶毒又霸道的女人,离了我之后,铁定嫁不出去!” 高氏冷笑一声:“我就是一辈子不嫁,留在高府做老姑娘,也比跟着你这种没本事没家世还好色的男人强!” 说完,回头看向古府大门,还想去大吵一架,又想到自己独身一人势单力孤,吵不赢不说,还容易吃亏。当即让身边丫鬟去找马车,打算回家告状请长辈出面。 高氏离开了,古启城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留下来纠缠讨不了好,得请长辈出面。他不能留在古府,不能接手古府的家业,余府上下定然会着急! * 外书房中,顾秋实把讨厌的人都撵走了,心情不错。 古老爷心里空落落的,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孩子,不过,他心里明白,走了也好……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别让亲儿子中招才好。 “我得歇会儿,高府和余府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最迟明日一早,他们是肯定会找上门来的。到时还得费心应付,你也回去歇会儿吧。” 顾秋实还没答话,就见古管事在门口探头。 古管事刚刚从大门外赶回来,还有一些气喘,进门后道:“老爷,夫人那边好像不成了。” 古老爷并不意外:“我就不去看她了,如果她要见我,就把人挪过来吧。” 过去许多年里,古老爷对妻子极其体贴,如果不是发现妻子对儿子动手,哪怕他挪不动,也会让人把自己抬过去告别。 江氏自觉她还没有活够,满腔怨恨无处发,撑着一腔怒气让人把自己抬了过来。此时她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在看见顾秋实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撑起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神如啐了毒一般。 “老爷,他是回来报仇的,害了妾身,还会害你!”一句话说完,大口大口喘气,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就算是顾秋实亲自出手,也救不回来了。 顾秋实无语,她真的是快要死了都不老实。 只剩一口气了,还不忘挑拨父子之间感情。 不过,顾秋实不认为古老爷会那么蠢,他回府之后,确实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吵,甚至还动手。但对古老爷却一直都挺客气,甚至古老爷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只看江氏就知道了,中了那个毒,哪怕只是手背上的一条小口子,都会被要了性命。 江氏眼神渐渐灰败,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顾秋实出声:“夫人,你放心,日后我会把古府发扬光大。对了,之前跟你说的事情我也没忘,不能让你葬入古府族地,但我还是想给你风风光光办个葬礼,你身为古夫人年纪轻轻病逝,上门吊唁的人肯定多,到时当着宾客的面衙役过来拿人问罪……虽然麻烦一点,但这样知道你所作所为的人会多些,也好给那些恶毒的人提个醒。若是害人性命,死了都不得安生。” 闻言,江氏大怒,口中只能发出“嗬嗬”声,然后流出了不少血泡泡,泡泡堵得她呼吸艰难。她睁大眼睛,最后眼皮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遮住了她满是仇恨的双眼。 古老爷看着她断气,长长叹息一声:“你真要那么做?” “大丈夫当世,就要说到办到啊!”顾秋实振振有词,“爹,你可别来人死债消那一套,当初她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说起来,她把我们母子逼得几度濒死,若不是我们命大,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古老爷摆摆手:“你看着办吧。既然要大办,让管事准备灵堂,给白府报丧。” 古府在这城里有头有脸,家里出了丧事,几乎所有的富商都会上门吊唁,登门就是客,家里得好好招待。那边布置灵堂,客人还没到,古管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来得最快的是跟古府一条街的高府,高家老夫人还在,头发花白的她精气神十足,得知了孙女的遭遇之后,带着儿媳儿子即刻出门,到了古府门外,看见下人在挂白花,顿时惊讶不已。 古府的人都挺年轻,没听说谁生病……真要说有的话,就是古老爷身受重伤,听说只在地上养伤,根本挪动不得。 难道是古老爷不行了? 高老夫人一拍桌子,觉得自己猜对了真相。也只有古老爷快要死了,才会默认古启华将孙女赶出来。 “我要见古启华。” 她是来给孙女讨公道的,自然不会客气。加上自己年长,说话时眼神都是向上看的。 “公子早有吩咐,若是您来了,就快请进去。” 高老夫人听到这话,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她被带到了外书房,彼时父子二人席地而坐,正在用晚膳。 高老夫人看到古老爷,微愣了一下。古老爷虽然不是活蹦乱跳,脸色还挺苍白,可看着他那大口扒饭的模样,也不像是要死了呀。 “府上有丧?” 古老爷颔首:“是。来人,给老夫人上茶。” 高老夫人决定不问府上是谁死了,她是来为孙女儿讨公道的,又不是来吊唁的。端着茶喝了一口,道:“敢问古老爷,我孙女做错了什么你要休了她……” 古老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元气损伤厉害,顾秋实接过话头:“你这个孙女当初险些让人打死我,今日又直接掐死了一个丫鬟,是亲手哦。我父亲觉得她心狠手辣,所以决定休了这个儿媳。” “你是何人?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老夫人故意问道。 顾秋实坦然:“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当年被人陷害后被人追杀,最近才回府。老夫人,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是为了质问休妻之事而来,那你们是找错了人。一开始是父亲做主要休了高氏,后来想起古启城险些害死我,回来之后还不老实各种为难我,于是一怒之下直接就将古启城给赶了出去……高家姑娘是古启城的妻子,但跟古府其实没什么关系。若你想要让他们夫妻和好,得去余府找人。若想要质问古启城为何休妻,也得去余府。” 说到这里,他故作一脸为难:“府上有丧,忙忙乱乱的,父亲还在伤病之中,实在没空待客。来人,送客!” 最后一句,嗓门极大。 古管事立刻进门,冲着高府三人伸手一引。 高老爷和古老爷年纪差不多,两人当初年轻气盛时还没少互别苗头,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感情不错,结成了亲家之后,平时也多有来往。眼看母亲被撅了回来,他出声道:“古兄,当初我们两家结亲,是你找媒人上门提的亲,我女儿嫁的是你家的儿子……大家都是生意人,直白点说,当初我把女儿许给了古府的少东家。如今你把古启城往外一赶,直接不认这事,这不合适吧?于姑娘家来说,嫁错人就等于被毁了一生,这对我女儿也太不公了,你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三言两语就说成是古府欠了他公道。 顾秋实再次出声:“高老爷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这也有几句话想问一下高老爷。” 高老爷皱了皱眉:“我在跟你父亲说话。” 言下之意,晚辈不能掺和长辈之间的事。 “但是我父亲虚弱成这样,身为他的儿子,我不能代表他吗?难道以后高老爷生病了,只剩下一口气还要撑着见客?”顾秋实话语犀利,“我就想问,当初你们许亲的时候知不知道古启城的养子?” 高夫人接话:“我们是知道,但那时候……” “那你们肯定也知道我父亲有一个亲生儿子流落在外的事喽!”顾秋实打断她,“别说你们以为古府唯一的公子已经死了,认为女儿铁定是高家主母才许了亲这种话。人活在世上,谁也说不清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个道理谁都明白。高老爷生意人,更应该明白世事无绝对的道理!反正,高姑娘如果想要做古府的当家主母,必须要让古启城接手家业……这事铁定是不成的。” 其实高家夫妻在古启华回来之后就猜到了自己的女儿做当家主母这件事可能会有变动。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高老爷皱了皱眉,他发现这个在外头长大的野孩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很不好对付。 “可我们高府确实因此受了损失,如果不是看古启城是古府的少东家,当初我们绝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高老爷振振有词,“我女儿嫁的是古府公子,若只看余府,当初我们绝对不会考虑。是你父亲误导了我们,才导致了今日我女儿名声被毁。” 顾秋实也看出来了,这一家子根本就没看得上余府,跑到这里来闹,就是想要一些好处。 古老爷承认自己当初请媒人下聘于高府而言确实有误导,按道理也该赔偿别人。可是,一想到高氏干的那些事,他就不想赔! 若不是儿子机灵,高氏和古启城派去的两拨人能要了母子俩的性命。只看这事,他对高家姑娘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更别提儿子不回,他也会没命的事。 “你女儿的名声还需要毁?”顾秋实眼看他们没完没了的纠缠,心下不耐烦,不客气地道:“她派人到乡下收拾桃花母子,当场就想要他们的命。怪我们救了桃花,险些打死我们母子,这事情我们母子没说,不代表没发生过。我再说一次,你家姑娘是古启城的妻子,如今古启城跟我们家都没了关系,她和我们也不再是一家人。本来我就想去衙门为我们母子讨个公道,一直不得空……” 听到这话,高家夫妻有些急了。 女儿和古启城闹得不可开交,他们问过后得知女儿已经不想再与古启城过日子,也就是说,此间事了,他们需要为女儿另寻夫家。 可要是在此期间女儿染上官司被传上公堂,本就不堪的名声会更加凄惨,到时怕是更不好嫁了。 闺女也是,再恨桃花,收拾桃花和孩子就行了,怎么能对付无关紧要的普通百姓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跟女儿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凶狠妇人比起来,那点好处微不足道。关键是,若是此案真的禀公办理,女儿少不了会有一场牢狱之灾,到时高家嫁出去的姑娘和还没嫁的姑娘都会受影响。 “府上有丧,是谁去了?” 古老爷见他们服了软,从善如流答:“是我夫人。” 高夫人一脸惊讶,伸手捂住嘴:“原来是古夫人,这么年轻,怎么会?”她惊讶是装出来的,只是想转移话题然后体面退场罢了,说这话时看向身边的自家男人,“咱们和古夫人相识一场,合该给她上一炷香。” 顾秋实出声:“灵堂还没有布置好。” “那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再来。”比起夫妻俩,一把年纪的高老夫人更在乎自家的名声,她率先起身,“中年丧妻,你可千万要撑住!” 古老爷:“……”若不是儿子流落在外这些年里学得了一手好医术,死的人就是他了。 面对恶毒妻子的死,他一点都不难受,不需要人安慰。 送走了高府众人,顾秋实还让古管事提醒他们让人来拉嫁妆……既然高氏不是府里的媳妇,那不管她有没有被休,她那些嫁妆都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一转头,余家夫妻也到了。 古启城耳朵听不见,来了也帮不上忙,再说父子俩都不喜欢他,他不露面还好些。 古启城的亲爹余理平时并不管事,吃喝嫖赌样样沾,年轻时不错的长相和身板已经没了,如今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眼底泛青,走路脚步虚浮,不知道是不是有宿醉,整个人昏昏沉沉,走路一步三摇。 这个夫君是古娇娇自己选的,那时候双亲还在,拦也拦不住。加上彼时余府虽然显露疲态,没有掉出最富的阶层。 如今……在这城里压根数不上号,全靠多年的底蕴撑着才有几分脸面。古老爷以前爱护妹妹,每次和妹夫见面都会说上几句,久而久之,余理就不爱来了。上一次来,还是两年前。 “大哥,你不厚道!” 余理开口,吐字不清,还带着一股酒臭。 这是喝了多少啊? 古府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古老爷心力交瘁,只想躺平歇会,实在没心思跟这个不成器的妹夫讨论自己厚不厚道。再说,余理喝了那么多酒,也说不明白呀。 “把他丢出去!” 古管事立刻带人上前拉他。 余理不干,骂骂咧咧:“大哥,说好了的事怎么能改?我儿子都改姓了古,叫你爹那么多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古老爷知道妹夫是个混不吝,冷笑着问:“你会把余府家财交给亲生儿子以外的人?要不你过继一个儿子,把家财交出去?” 喝了酒的人,脑子不清楚,余理下意识拒绝:“我有儿子,他们都不够花,怎么能把家财给别人?” 古娇娇:“……” “呐,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古老爷真的烦了,用眼神催促管事赶紧动手。 顾秋实上下打量挣扎不休的余理,问古娇娇:“姑姑,我听说当初这人是你自己选的?” 眼光可真差! 古娇娇看出了他的意思,顿时气急:“古启华,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大哥,你管管!” 那边余理已经被拖出了门外,古老爷以为能消停了,结果妹妹又跳了出来,他扭头看向儿子:“灵堂差不多了吧?也不用非得在客人眼前抓人,要不现在就让人去?” 古娇娇皱眉:“抓去哪里?古启华,我是长辈,只是跟大哥闹了别扭,可不是真的闹翻了,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是我要跟你闹翻!”顾秋实不紧不慢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姑,当初你派人传流言,又让人撺掇我母亲逃跑,等我们母子离开古府后你又找人追杀我们……最近我一直没闲着,找到了好多人证……” 古娇娇听到这些,心里紧张,偷瞄了一眼兄长神情:“大哥,你就任由他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我说了不算,也不是我爹说了算。”顾秋实面色淡淡,“所有人证物证在报官后全部交给大人,由大人定夺!” 古娇娇心下一突,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好多细节她自己都忘了,真闹上公堂,她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留下证据。看着古启华笃定沉稳的眉眼,她真的开始慌了:“你说什么?家里的事,怎么能拿到公堂上?大哥,你也纵着他胡闹?” 古老爷先前只是猜测,看见妹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时气血上涌,苍白的脸都染上了几分血色:“大人不会冤枉好人。” 古娇娇大声吼:“大哥!平白无故的惹官家,你疯了?” 她声音很大,试图吼醒哥哥。 可惜她不明白古老爷那种有子万事足的欢喜。古老爷原先是绝对不允许把自家事摊开在外人面前的,如今看见活蹦乱跳会医术还会做生意的儿子,就想让儿子欢欢喜喜,生怕儿子不高兴。 直白点说,古老爷还是同样要面子,同样在乎古府颜面,只是他不希望因为那点面子而影响了父子感情。若是儿子对他生隔阂,真的弃古府而去行医济世,他怎么办?古府家业怎么办? 面对妹妹的质问,古老爷摆摆手:“我经得起查。” 古娇娇心里慌极了,脱口道:“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爹娘走的时候,你答应他们要好好照顾我的。你是男人,得说话算话,把我送进大牢,你百年之后如何面对他们?” 话吼完,她察觉到不对,古老爷也愣了愣。 她承认了! 若不是真的有害人,她又怎会笃定自己要入大牢? 古老爷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抓起手边的碗直接砸了过去:“混账东西,滚!”想到自己以前没少给她银子,他怒火又添一层,“你陷害他们母子花费的银子,还是问我要的对不对?” 古娇娇急忙躲闪,险险避开了那只碗。 顾秋实忽然抓起另一个碗,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次,古娇娇没能避开,额头上都撞破了皮,她尖叫:“古启华,你做什么?” “你想要我命,我就是砸一下而已,这才到哪儿?”顾秋实拍了拍手,对上她盛怒的眼,道:“本来我打算灵堂布置好了,等人多热闹的时候再报官抓你,现在我忍不住了,阿富叔,麻烦你派人跑衙门一趟,请大人为我做主!” 闻言,古娇娇顾不得与他计较:“我这就走,你别让人去!” 说着就要跑路。 顾秋实看着她跑,不疾不徐道:“迟了!” 古娇娇:“……” “你不是说要等人多热闹的时候,明天我再来啊!” 她一会儿就收拾东西离开府城,跑得越远越好。大不了找个小地方窝着,无论在哪儿,都比在大牢好。 顾秋实挥挥手:“把她摁住,等大人派人来接!” 古娇娇瞪他:“你敢!”又冲古老爷嚷嚷,“大哥,真让衙门来抓了我,古府颜面往哪里搁?” 古启苗得到母亲去了的消息,当场晕厥,醒过来后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准备看一下母亲的仪容,路过外书房时,就看见了里面乱糟糟的情形。 “姑姑?”她惊讶问,“下人怎么敢摁着您?” 白康瞄一眼顾秋实:“是不是二弟干的?这也忒过分了,怎能这样对长辈?” 古老爷忍无可忍:“阿富,把白康抓来送回白府,告诉白老爷,让他好好教导儿子!” 白康傻眼,不明白岳父哪里来的火气。古启苗顿时怒了:“爹,我娘尸骨未寒,夫君是回来给她守灵的,您这是做什么?哪里有不让女婿给岳母守灵的道理?” 顾秋实呵呵笑出了声:“姐姐有所不知,这灵……多半是不用守了。” 白启苗心里有点不安:“我娘是古府当家主母,她的丧事,如何慎重都不为过,女儿女婿守灵应该的,谁也不能拦着。你这是何意?” 古老爷这会儿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烦透了他们一波波的闹,直接了当地道:“你娘那个毒妇冲我下毒手,差点害死我,所以我要休了她!” 白启苗:“……”:,m..,. 27. 大夫 二十七(完)三合一 古老爷…… 古老爷没兴致与他们虚与委蛇,所以直截了当说了实话,只想赶紧把人打发了。 可是,此话一出,古启苗夫妻俩哪里还愿意走? “爹,您这话是何意?我娘嫁进门这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如果她还活着,又确实做错了事,您跟她计较女儿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些事情有没有做过还不是只凭古启华的一张嘴?爹,古启华是您儿子,我也是你女儿啊,都是亲生的孩子,您再重男轻女,也不能偏心太过吧?”古启苗越说越激动,她也看到了父亲脸色难看,继续道:“女儿知道您身子不适该休息,但有人要抹黑女儿生母,请您原谅女儿纠缠……” 古老爷疲惫不堪,干脆闭上了眼睛。 古启苗没得到父亲的回应,很不甘心,扯了扯白康,示意他帮忙说话。 白康很宠妻子,至少面上是这样的,为难道:“是啊,岳父,岳母人已经没了,人死债消,如今最要紧是让岳母赶紧入土为安,休妻……还是别了吧?”他看了一眼顾秋实,意有所指,“虽说死人不比活着的人要紧,可岳母给您生儿育女,夫妻一场,您不能在她走后还坐视别人将脏水往她头上泼呀!” “脏水?夫人给父亲下毒是事实,更早之前找人追杀我们母子也是事实。”顾秋实接话:“你们放心,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古启苗:“……” 当初刘姨娘带着儿子逃走时,她年纪不大,母亲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但是母亲讨厌庶子她是知道的,曾经有过小小的古启华来磕头请安后,母亲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吩咐人把他跪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刷洗十遍的事。 这样的情形下,母亲就算不是害刘姨娘母子的凶手,应该也顺水推舟了的。 “爹,你糊涂啊!咱们自己府内的事,怎么能闹到公堂上?你还要当着全村人的面休妻……到时不说我娘的脸面挂不住,古府也会被人笑话的。” “做都做了,怕别人笑么?”顾秋实不以为然,“要怪就怪爹眼光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枕边人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人活着造的孽也不可能死了就一了百了,该受的指责和谩骂要是省了,苦主的那些罪岂不是白受了?” 古启苗眼看父亲始终不开口,就是这个便宜二弟纠缠,气道:“你闭嘴,爹还在呢,有你什么事?” “实不相瞒,非要把夫人告上公堂是我的主意。”顾秋实在她憎恨的目光中一脸坦然,“当初我们母子从山崖落下九死一生,若不是运气好,已经没命了。既然还活着,那就是老天爷有意让我们为自己讨个公道。姐姐可以等一等,稍后大人就到了。” 他目光落到被摁着的古娇娇身上:“你们不是疑惑姑姑为何会被如此对待吗?当年的事,她可是主谋呢。” 古娇娇嘴都被堵住了,此时脸色特别难看。 连古启苗这个亲女儿都劝不动亲爹,她这一次的牢狱之灾,怕是真的要躲不过。 古府夫人去了,城里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都在暗地里观望着,只为了在灵堂布置好后赶紧上门吊唁。基本上去得越快,就代表自家对古府越是上心,也显得两家关系亲近。 古启苗脸色铁青:“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你。” “这个要大人查了才知道。”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不过,什么坏事都让夫人给做了,你可能确实是清白的。” 古启苗瞪他:“我做不出来伤害别人的事。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顾秋实扬眉:“你也就是有个好娘,若是你娘护不住你,你要么死了,要么就跟我一样满是仇人!” 此话一出,古启苗怔了怔。 说是有人命案子,大人来得很快。顾秋实将早已准备好的状纸递上。 古娇娇尖叫着喊冤,却还是被带走了。就连已经准备摆上灵堂的江氏,同样被带走。 江府对于江氏的所作所为兴许是知情的,否则不能解释他们在得知江氏尸首被衙门带走后,立刻表示自家已经将这个出嫁女除名。 正如顾秋实当初在江氏面前说的那样,江府不接纳她,若是被休,她只会被葬在郊外成为孤魂野鬼。 江府还亲自登门,想要见古老爷。可是古老爷这两天实在被折腾得够呛,是顾秋实出面待客。 不知道江家夫妻俩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面对顾秋实时说话客客气气,还送了不少礼物,表示江氏做的事情他们不知情,两家的关系不应该因此受影响。 言下之意,他们还是古启苗的舅舅舅母,以前怎么来往,以后还怎么来往,就算没有那样亲近,也是比古府别的亲戚要亲密的关系。 顾秋实打着哈哈,很快就把人打发了。 关系亲不亲密,不是嘴上说的,是要看平日的来往走动。 古启苗追去了,想要打听那些所谓证据。 当年追杀古启华母子俩的壮汉还在,他是从古娇娇陪嫁丫鬟手中收的钱,另一个就是水姨娘。 当初说刘氏偷人,还说古启华不是古府血脉之人也已经找到了。正常情形下,这人很难找,但是刘氏认出来了当初劝自己偷跑的婆子,把人招了出来后,婆子为了活命,便把主子招出,还把同为主子传播流言的丫鬟说了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大人的询问下,不过短短两日,当年的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 古府和古娇娇都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事情,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古娇娇在公堂又哭又叫,连声喊着自己冤枉。 可是,伺候她多年的丫鬟都扛不住大刑招认,甚至连找谁办的事都说了,那些人也被找到认了罪。古娇娇就是板上钉钉的幕后主使。 她不认罪,会被用刑,如果用刑也不认,就会被关在大牢里,等她认罪了再按律判刑。 古娇娇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大牢中,对这里面的事情根本不清楚。不过,余府那边古启城兄弟几个不会坐以待毙,一开始想着捞人,眼看捞不出,就花重金请人给古娇娇带信。 彼时古娇娇不肯认罪,大人让拍她二十板……这打人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把人往死里打,每天最多二十板,如果不认罪,那就只能第二天再问。 得了大人的令,一群人上前去拉古娇娇准备用刑,就在这乱糟糟的情形中,古娇娇不知道听身边谁说了一句:别认!只要扛着不认,大人不能把你打死!先拖时间! 古娇娇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儿子,心里立刻有了底,打定主意死也不认罪。 可是,娇养了几十年的她,被众人拉趴下时就觉得他们手重,弄得自己周身都痛。等到板子砸下……只一下,她就痛得险些晕厥过去。 实在太痛了,她会被打死的!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哪里还扛得住?当即大喊:“我认!” 师爷早已准备好了认罪书,识字的人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指印,不识字的得在至少三个人的见证下摁下指印。 古娇娇痛得厉害,觉得自己随时会昏厥过去,偏偏她又识字,不得不强撑着写字画押。 古启城在门口看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的耳朵还是没有好转,那天过后,他新找了一个写字快的丫鬟。至于为何是丫鬟……他不喜欢让男人伺候。 古娇娇污蔑女子名声在前,追杀母子俩在后,虽然没有得逞,可杀人是事实。被判了□□三十年,至于死了的江氏,她在传流言还是追杀母子俩在两件事上,都是出了力的。不算是幕后主使,也绝不清白,不过,和这事比起来,她让人冲夫君下杀手,不得逞后又下毒,非要置古老爷于死地,害得古老爷九死一生是事实,加上江氏之前害了不少伺候古老爷的女子,几罪相加,大人判了死罪。可这人已经死了,就是判个形式。 刘氏身为苦主,被传唤到了公堂上,此时得到大人的判决,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她以为母子俩能够逃得一命已经是老天庇佑,从没想过自己有报仇的一天。 相比刘氏的惊喜和感动,古启苗接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母亲是一个容不得妾室和庶子,出手害人的妒妇,甚至还对夫君下狠手……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外人会觉得身为江氏女儿的她多半是同样的歹毒性子。 想也知道,今日过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另眼相待”,就算面上与她言笑晏晏,私底下对她也不会有好感,编排她是一定的。 古启苗越想越气,知道自己吵不过古启华,也不想跟个泼妇似的在大街上与人吵架,她冷着一张脸,拽着白康直接去了父亲马车上。 “爹,女儿名声被毁了个干净,这就是你要的?” 其实古老爷并不愿意把自家的事情往外说,只是儿子执意,他压根拦不住……拦了还会影响父子感情,不得不妥协罢了。 不过,不把丑事往外说,不代表他就愿意原谅,看见古启苗一脸愤恨,他冷笑道:“这是你娘要的。当初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外人知道,会牵累你这个女儿,可她还是做了。启苗,害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你娘,你要恨就恨她!” 古启苗气得眼圈通红,激动得道:“可你是我爹,你该护着我呀。知道我的名声会因此受影响,你就该拦着古启华胡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儿子,他已经接手了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欠他的是我娘,不是我呀。他待跟仇人一样,现在您在还好,以后您不在了,他肯定不会护着女儿,女儿没有靠山,又没孩子,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古老爷皱了皱眉,他确实不愿意让女儿嫁出去受苦,所以才会允许女儿女婿在府里住,可是人都是会长大的。以前他觉得自己很厉害,谁都护得住,可这一次接连受伤让他明白,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人护着。 “启苗,人都是要长大的,都说养儿防老。总不可能我已经七老八十牙齿都掉光了还要护着你呀?” 另一边,顾秋实飞快将刘氏送上马车,不快不行,眼瞅着古启城兄弟姐妹几个要过来找他算账。他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在大街上吵架,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刘氏一个女眷,今日来得急,来的时候就是和古老爷一架马车。顾秋实扶着人过来,刚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道:“这话多新鲜呢,靠亲爹正常,哪儿有出嫁女靠弟弟的?姐姐,看在姐弟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古启苗也就只在双亲面前哭哭啼啼,闻言回头怒斥:“我与爹说话,有你什么事?” 刘氏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她是不配与府内嫡女吵架的,眼看古启苗夫妻俩凶神恶煞,她有些被吓着,握着儿子的手下意识就收紧了些。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娘,别害怕。”他目光再次落在古启苗身上,缓缓打量一遍,道:“在我回来之前,爹和夫人是不是有意将你的孩子接在身边教导?” 确实有这回事。 有人在古家夫妻面前提过,当时古老爷没反驳,他倒没有想那么远说让自己教导的外孙子做古府家主,只是单纯的不放心女儿女婿和白府教导孩子,认为自己教的孩子有担当明事理会做生意。 古启苗皱了皱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爹愿意教,你管得着吗?” 顾秋实失笑:“是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打算管,就是想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说几句话。正常夫妻,如果没有喝避子汤,半年内没有孩子就不太正常,若一年还没孩子,那指定是有点问题的。” 成亲好几年还没有生出孩子是古启苗心里的 痛处,她脸色当场就变了:“我看过了许多大夫,这话用不着你说。爹,你看他,故意奚落女儿!女儿生不出来孩子已经很苦,外人笑话就算了,他也来说,是怕女儿不难受么?分明就是戳我的心窝,给我添堵……” 古老爷垂下眼眸,儿子的医术有多高明,别人不知,他是见识到了的。不说自己这毒满城的大夫都解不了,儿子出手却吊住了他的命,并且伤口已经在渐渐好转,眼瞅着有愈合的趋势。还有启城的耳朵……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能治,甚至没有人能够证明是儿子动了手脚。 别人调理不好女儿的身子,儿子可不一定。 “闭嘴!听你弟弟把话说完。” 古启苗挨了训,更不高兴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却故作倔强一般伸手抹泪,哭着道:“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以前我不明白这话,现在我算是懂了。爹,我娘确实做了不好的事,可我是无辜的呀,再说她人已经不在了,您要把她做的事算女儿头上么?”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古老爷看着这样的女儿,干脆道:“启华,不要管她了。” 也不是就此彻底撒手不帮她治,只是暂时别搭理她。 顾秋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再说他以前就发现了古启苗身上的不对,独独今日提出来,自然是有用意的,他不疾不徐地道:“我是想说,她生不出孩子,是被人给动了手脚。” “谁?”古启苗以前也怀疑过,甚至古夫人还帮她排查了不止一次,她看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都是同样的说词,让她好好养着,子嗣要看缘分。 因为此,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能生,哪怕是低嫁,在白康面前却始终直不起腰杆。 “反正是有人长年累月的让你避子,至于是谁,我不知道。”顾秋实提醒,“你要是再不停药,这辈子都没有子嗣缘分了。” 古启苗眉头紧皱,哪里还顾得上跟父亲哭闹? 母亲死了,她的名声确实会受影响。可这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再哭再闹也改变不了事实,她在这里哭,不过是想问父亲讨怜,要一些好处罢了。但是跟好处比起来,当然是子嗣比较要紧。 白康扶着她,夫妻二人急匆匆走了。 古老爷靠在刘氏身上,也没有吩咐车夫离开。不是他想留在这里,是因为古启城兄弟已经过来了。 走也走不成,还不如别折腾。他身上的伤可经不起颠簸,尤其是马车驶动和停下时,那感觉真的酸爽极了。 古启城靠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道:“古启华,你害我母亲,回去以后洗干净脖子等着。” 他那些兄弟站在他身后,没有出言叫嚣,不过脸色很不好。 顾秋实扬眉:“你这是准备杀人?话说,有人试图取我性命,我能不能报官呢?” 古启城看向身边丫鬟。 丫鬟写字再快,那都是需要时间的。他看完后大怒:“我的耳朵被你害聋了,兴许衙门里的大夫看得出来,你要是不怕,尽管去告!我只是说说而已,而你却是真的害了我,咱们再去找大人做主,这一次看谁倒霉。” 古老爷吐出一口气,看儿子的脸色,他就知道,暂时是走不成了。 “都说贵人多忘事。你如今已不是原先那么贵了,怎么还是忘事呢?”顾秋实手一挥,转身就走。 古启城看在眼里,眼皮一跳:“你想做甚?” “去找大人做主呀!”顾秋实头也不回,“你不是要与我对簿公堂么?这就走!” 古启城自然是不愿意的,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去找大人? 要知道,普通百姓在官员面前一句话得不对,就可能会惹得板子上身。对官员不敬,更是可以入罪! 至于怎样算是不敬……还不是大人说了算? 大人要是看不顺眼谁,借口都不用找,一个不敬之罪就能把人关入大牢,再狠一点,在大牢里动点手脚,哪里还有命在? “古启华,你别发疯。”古启城上前一步,想要把人拉住。 手里抓了个空,他下意识想找兄弟们帮忙,回头就看到他们诧异的看着自己。他满腹疑云却顾不上问:“你们快点过来帮忙呀!” 余府的嫡长子也是古启城嫡亲的大哥提醒道:“二弟,你能听见了?” 古启城:“……” 他的耳朵确实恢复了,甚至还能听到远处挂在驴脖子上的铃铛声和附近小贩的叫卖声。 耳朵都不聋了,跑去告古启华害自己,那是自找罪受。他反应过来,飞奔上去拉古启华。 “二弟,有事好商量。” 顾秋实几步进了公堂:“我要告余启城试图取我性命!” 方才这大堂站了不少人,大人退堂之后,地上到处都是脚印,此时也只剩下了打扫的人,听到这话,婆子一愣,看向了左边门房。那里,有衙役在喝茶。 古启城急得头顶冒烟:“这是误会,我们说清楚就好了,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大人。” 顾秋实反驳:“不是小事,当时你打死了五个人。还想要打我们母子,好在我会治病,这才留得一命!” 衙役们听到“五条人命”,对视一眼,立刻有人起身去请大人。 古启城当初确实想把人打死,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心里很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打死的那几个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别说高氏不会追究,就算追究起来,大不了赔高府几个人就是。 大人来了,得知了前因后果,道:“去请高家姑娘。” 古启城和高氏已经不是夫妻,两人不算好聚好散,他心里很慌,万一高氏不老实,想要置他于死地……只说那些人是活契,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此,古启城慌张地回头去看那些亲兄弟,希望他们赶紧出面去见一见高家人。无论如何,先把这事糊弄过去,私底下怎么赔偿都行。 高家夫妻在所有富商之中算是功利心比较重的人,做生意恨不能把人刮掉几层皮,特别苛刻。古启城的大哥垂下了眼眸,不止自己没打算去,甚至不许弟弟去。 去了能说什么? 想要让高家夫妻改口,必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余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如今母亲入了大牢,也等于没了古府这棵大树可靠。本来就已经很惨,要是再保古启城……凭高氏夫妻的贪心,怕是连祖宅都留不住。 到时他们兄弟几个不说露宿街头,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启城当初做了古府的养子,很是看不上他们兄弟,自傲自矜,若是真的入了大牢,也是他自己活该。 他们兄弟不说和妻子相濡以沫,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古启城娶到的妻子家世那么好,却还是到处乱来……不管他有多惨,也一点都不可怜。 高家夫妻来得很快,高氏自从和离后都不爱出门,想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但是古启城这个混账,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担当和风度,到处说她善度刻薄。那高氏也不能去扒着别人的耳朵解释自己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啊! 在和离前,她心里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也就是看在古府当家主母的份上才忍着,甚至她已经有了自己不生孩子抱一个来养的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而已。当然了,也是她知道爹娘不会答应她这种荒唐的要求才没提。 如今好了,只要证明古启城草菅人命,她就能自己辩解说是害怕他杀害自己才和离……至于她善妒刻薄,也完全可以说是古启城的污蔑。 因此,高氏很快就让人准备好了活契,到了公堂上后,跪下哭着道:“大人明查,小妇人看他杀了那几个人后,实在不敢相信枕边人这样毒辣,小妇人胆子小,不敢多问,更不敢为那些可怜的人讨公道。真的很怕他有朝一日对小妇人动手,所以故意与他吵架和离,更是嚣张的提出休夫,目的就是让他彻底厌弃妇人后和离断绝夫妻关系!” 她会提及自己说休夫这事,是因为当时围观的人挺多。她后来也有点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如今有了描补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今日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性格霸道要休夫,而是被吓得故意这么说来达到离开古启城的目的。 那几张卖身契经师爷看过,确实是真的,古启城明白杀五个人和五个普通百姓结果完全不同,他心里明白这一次很难逃脱,兴许会死无全尸。 高氏太狠毒了! 这是不弄死他不罢休啊! 古启城一咬牙,磕下头去:“大人,那几个下人是故意挑衅,所以我才一怒之下对他们下了重手……” 顾秋实出声:“他们没有挑衅哦。只是你不高兴他们来找桃花的麻烦,嚣张地让人打死了他们!” 古启城:“……” 他恨不能连古起华一起拉下水,奈何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又多是自己挑衅,加上古启华滑不留手,跟他纠缠只有自己吃亏的份,遂只能放弃。 “我要告高氏翠微杀害良家女子!” 这件事情,别说顾秋实,就是古老爷和余府包括高府都不知道,在高氏嫁进来的那年年底,古启华过年时在酒楼与友人用膳,看中了一个送菜的美貌姑娘,当时就想要把人纳回来,姑娘家也愿意了,此事被高氏得知后,她派人侮辱了那姑娘。那女子不堪受辱,家人发现时已经自尽。 古启城知道真相,却从来没有找她对质,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高氏听到他说这事,眼睛瞪大,立刻开始反驳。 而顾秋实靠在边上再未出声,心下舒适无比。不用他再出手,这二人就能咬死对方。 果不其然,当天两人都被收入了大牢,同样是死罪,还是同一天行刑。 * 古启苗得了提醒,哪怕不相信便宜弟弟会那么好心,她还是将自己身边的丫鬟亲自排查了一遍。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形下,让所有人互相搜身搜房。 然后,她在自己陪嫁丫鬟的房中发现了分成了小包小包粉末状的避子药。 她已经二十出头,还没有生下孩子,再耽搁几年,错过了时间,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因此,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求医。 至于以前那些大夫为何不说实话……皆因为请大夫的都是那个害她的丫鬟。 调养身子这事需要时间,急不得。古启苗也从丫鬟口中问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古娇娇。 丫鬟一招认,古启苗就信了。毕竟,她生不出孩子,就彻底断绝了父亲让外孙接手家业的可能。 值得一提的是,古启苗试图将母亲的尸身接回去安葬,结果被白妇拒绝了。她不甘心,又回到古府,试图说服父亲给母亲办丧事,不说葬在哪里,至少让人入土为安。 结果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只得到了一张古老爷亲笔写的休书。 古启苗算是看明白了,父亲狠心起来,那是真的很绝情。 * 一转眼,过了两月,古老爷已经能行动自如,洗伤口的那几天,他真觉得自己会熬不过去,后来伤口虽然渐渐好转,他也不相信儿子能把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毒解了……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事实上,儿子就是有这个本事。 古老爷能活蹦乱跳,看到生意上的事情被儿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所有的管事都恭恭敬敬不敢闹妖后,心情就更好了。 这天,父子一起用晚膳,古老爷看着面前身长玉立的儿子,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都十八了,过完年十九,是不是该议亲了?” 顾秋实颔首:“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我有了心上人。” 古老爷:“……” 儿子回来之后,对所有的丫鬟都不假辞色,他一度以为儿子还没开窍,甚至还隐隐担忧儿子是不是喜爱蓝颜。 听到儿子这话,他有些紧张:“谁呀?只要出身清白,爹就上门帮你提亲!” “是个熟人。”顾秋实没有卖关子,“就是还在咱们府上住着的周姑娘。” 闻言,古老爷面色复杂,不是这个姑娘不好,而是周氏玉宜她是夫人的亲戚,他担忧问:“她是夫人养大的,会不会替姨母报仇?”被枕边人伤害这种事简直防不胜防,让人伤身又伤心,他自己受了一遍罪,再不想让儿子也承受。 “不会。”顾秋实看得出来,周玉宜是真的身不由己,是真的在一片困境中想要找到出路。 古老爷看见儿子这样笃定,也明白儿子决定的事他改变不了,道:“那总要让我见一见吧?” 周玉宜长相好,规矩不错,性子看着软,其实宁折不弯。 古老爷很快就答应了这门婚事,给二人定了亲……说起来这二人并不算门当户对,周玉宜手中握有大笔嫁妆,可她是个孤女。正经大户人家都不会愿意跟这样的姑娘结亲。不过,古老爷也明白,自己不答应没有用,儿子喜欢,凭着儿子的脾气,定会想方设法也要娶到佳人……他对儿子心中有愧,总想要弥补。但儿子已经是大人了,什么都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顺心如意。 一年后,大牢中的古娇娇没了,古启苗有空就去收拾她,总之不让她好过。 过去一年里还发生了许多事,高家夫妻痛失女儿,不敢迁怒古府,痛恨余府,这一年里没少针对。余府在大半年之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变卖了祖产举家搬走。 高府试图和古府重修旧好,还试图再次结亲……古老爷哪里还敢要高府的姑娘,忙不迭就拒绝了。 * 顾秋实成亲那天,古启苗挺着肚子回来贺喜,姐弟之间感情并不好,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并不会互相牵挂,不过维持个面子情罢了。 古启苗以前还有过让夫君去做父亲手底下做管事,然后顺利接手古府家业的梦。后来看见古启华那样精明,又不让她占丝毫便宜,她渐渐就没了这种念头,认了命。 母亲死了,她心里是有怨的。一度还想着与父亲断绝关系,到了中秋干脆不回……她以为父亲会急,结果古府也没有送礼物过去。她当时没有多生气,结果公公婆婆一天三顿的问她为何与娘家生疏,她随便糊弄了几次,然后发现婆婆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自己在白府过去几年能够随心所欲,全是娘家的面子。 为了自己的处境,为了以后孩子生下来得长辈喜欢,她到底厚着脸皮回了娘家。其实她也发现自己似乎选错了夫君,选错了婆家,甚至是从小时候起就不该把希望放在自己未来夫君身上,她后来回忆往昔,恍然发现父亲好多次试图让她在外书房跟着管事学东西,不过那时候贪玩……现在后悔,早已迟了。 前院热闹非凡,顾秋实不爱喝太多酒,他讨厌昏昏沉沉脑子不清明的糊涂感觉,因此,天黑后不久就装醉回了新房。 新房的床上,纤细的女子规规矩矩坐着,顾秋实靠近,掀开盖头就看见了一张芙蓉面,他眉眼松缓下来,笑着赞道:“真美。” 周玉宜羞涩地低下头:“我以为……” 顾秋实扬眉:“以为什么?” 周玉宜以为他心里一直挂念着桃花,不会娶自己,当初园子里初见,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后来大着胆子找上他帮忙,没想到他那样随和贴心,她心里便愈发放不下。 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冲自己提亲……这些事,在这新婚之夜,就不拿出来扫兴了。 “刚刚表姐来找我,送了我不少东西,我把东西收了,但没有跟她细谈。” 周玉宜说起这事,还觉得如在梦中,古启苗和她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来不正眼看她,只拿她当个丫头使唤,经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表姐会对自己轻言细语……这一切,都是面前的男人带来的。 顾秋实嗯了一声:“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她。” 周玉宜心下一松,想到他赞自己美,便打算日后尽量留住这份美貌,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久一点,更久一点。 一片旖旎中,周玉宜在意识恍惚之际,忽然听到他道:“以后别送丫鬟给我,我有你就够了。” 周玉宜讶然,认真看他眉眼,发现他眼神清明,毫无醉态,当即更用力的抱紧了他:“我可要当真的。” “尽管当真。”顾秋实轻笑一声。 窗外月凉如水,却掩不住屋内的温暖,反而月色都被那温暖给染上了几分春意。:,m..,. 28. 老实人 一 古老爷四十岁时就不管…… 古老爷四十岁时就不管家中事务,其实从他身子好转后,就不怎么过问生意上的事。把所有事情交给儿子,他自己整日满城逗鸟遛狗喝茶看戏,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别人都笑话他年幼时没胡闹,年纪大点后变成了纨绔。古老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笑话别人不能跟他一样悠闲。 周玉宜以为新婚之夜夫君给的承诺不过是情浓时随便说说,可直到他死,身边都再没有别人。他真的做到了只她一人。 古启华从山崖下坠下,到底伤了底子,顾秋实活到六十出头,就已经油尽灯枯。临走时,屋中儿孙跪了一地,哭得特别热闹,他紧紧握了握周玉宜的手,然后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人夫妻恩爱,儿女们都挺担忧周玉宜会难受伤身,事实上,周玉宜除了得知他快要去了时哭过几场,真到了他死时,她一滴泪没留,只是要求和他独处一会儿。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周玉宜仔仔细细摸着床上之人的脸,从眉到眼,到他他坚挺的鼻梁,然后是薄唇,最后靠在他胸口,唇边含一抹笑闭上眼。 等到儿孙察觉不对闯进门时,周玉宜已经去了。 * 古启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摆设简单雅致的屋中,面前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他已然明白,需要将瓷瓶填满,就能回到过去。 面前的古启华身穿长衫,浑身是血,冲着他深深一礼。 “多谢您让我娘欢喜,让她有孙绕膝,安享晚年。” 古启华只为了刘氏的就喜欢,就愿意娶委身别人珠胎暗结的桃夭。且他没有被逼无奈的勉强,是真的心甘情愿对桃夭好,想要夫妻和睦,不负桃夭,让母亲展颜。 看着古启华含笑渐渐淡去,顾秋实脑海中浮起了周玉宜的容颜,他是有来处有去处的人,而周玉宜只有一生,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很快闭上眼睛。 还未睁眼就闻到了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耳边霹雳吧啦都是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感觉,让人格外烦躁。 “爹,好冷啊。” 一弱弱的年轻女声传来,顾秋实侧头看去,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十来岁丫头,头发凌乱,身上到处都是补丁,由于衣衫湿透,更显得身无一两肉,此时冻得瑟瑟发抖。 顾秋实看了看周围,入目就是群山,到处郁郁葱葱,此时正在下大雨。若不是这样狼狈的话,这周围景致还挺不错。除了一人之外,附近还站着五六人,都在低低说话。 头上的树很大,树干中空,树洞里似乎有孩子玩闹过,用干树枝垫了个窝。此时到处都湿透了,花草都被大雨打得抬不起头,但那里面早就堆好的树枝却只是染上了微微的潮气。 “谁有火折子?” 他没有记忆,但原身穿得破烂,衣衫单薄,不用摸也知道身上什么都没有。 立刻有个妇人笑吟吟递出:“看不出来,远一哥还是个疼孩子的。” 坐在顾秋实边上头发已经花白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道:“净干这些无用的事,我还不信这点雨就把人给冻坏了。招财那丫头最怕受罪,一分苦她能能喊出十分来。” 正在点火的顾秋实皱了皱眉,一个姑娘叫招财,这取的什么名儿? 火光燃起,暖意袭来,众人都靠了过来,不是他们懒,而是这雨来得急,一般去得也急,他们一会儿还要去地里干活呢。说不定火都还没燃好就不下雨了。 顾秋实眼疾手快,直接把瘦弱的招财的塞进了树洞,那里面没风,应该要暖和些。他自己也往边上一坐,彻底堵住了别人进树洞的可能。 还是那话,这雨下不了多久,没人愿意费心点柴火,此时都知道树洞里不冷,可想进去就得让洞旁的人退出来,再说进两个人会特别挤,还不够麻烦的呢。 顾秋实烤着火,往树洞上一靠。 边上传来刚才那个老妇人的声音:“明远,你有那么困吗?靠着都能睡,天一黑就上床的人是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没睡呢。” 顾秋实对此置若罔闻,根本不搭理。 原身何明远,出生在蜀国大山之中的一个山村里,祖辈上都是看天吃饭的庄户。村子很大,大到有自己的集,几乎每天都有镇上的挑夫过来卖些小玩意。 他上头一个大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弟弟,两头不靠,双亲大半的时间都在忙地里的活,加上大哥去镇上做学徒需要家里交好处给其师父,家里的大人有空就干活,不敢停下来。可以说,小时候没有人在乎他。但凡问及,都是干活时没看见他才会想起来问一问人在何处。 在这样的情形下,何明远长大了,双亲做主让他娶了村里张家最小的女儿幺娘。 按理说,等到双亲离世,兄弟分家之后,他自己就能当家做主,看着孩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就过去了。 但是,他成亲后一连生了三个闺女,甚至在生最小的女儿时,幺娘还伤了身子。大夫说需要好好养,三年内不许再生孩子,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村里人看天吃饭,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哪里能够好好休养?大夫这话一出,几乎已经断定了夫妻一人再不能生。 村里很在乎子嗣,生不出儿子会被人戳脊梁骨。何明远自己其实不怎么在乎,孩子多了疼不过来,他自己就深受其害,并不愿意生太多,三个女儿也不错。 可是,他不急,别人会替他急。他的姑姑和亲娘为了这事上蹿下跳,没少烦他,妻子幺娘更是苦不堪言,得了不少难听话不说,还要被逼着喝各种偏方……比起他专门生女儿,大哥何明耀一连生四个都是儿子。 孩子多了,哪怕何明耀有手艺,又是镇上的伙计按月拿工钱。妻子也能多少赚点补贴家用,但四个儿子成亲生子,需要不少花销。于是,何母做主,将大儿子才生下来的孩子抱给了三儿子何明远。 村子偏僻,外面少有人来,住在村子里的人想要离开这里去外地谋生几乎不可能,像何明要这样去镇上做伙计脱离了庄户已经算是很能干,读书人那是一个都没有。而村里人种地为生,家里没有男人确实不行,何明远拒绝不了母亲,张幺娘则是巴不得。 她实在是受够了外人的指指点点,生第三个女儿难产,吓得她暂时是不敢生了,也是她知道自己死后几个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妙,如果她死了,男人就算愿意护着,可他多半的时间都在地里干活,女儿受了欺负他也不知道。有了这个孩子,她不用再被催着生娃,也不会再被婆婆指着鼻子骂是不会下蛋的鸡……几个女儿长大后,也有娘家可靠。 张幺娘很感激这个孩子的出现,夫妻俩听从婆婆的话将其取名家宝,她撑着还没养好的身子将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何明耀哪怕把孩子过继出去了,也没有彻底放弃了他,一开始经常回来探望,孩子三岁后,每年都会接过去小住一段时间。 在何家宝五岁那年秋天,村里特别忙,何明耀又把孩子接走了。 等到粮食收进来,张幺娘去接孩子时,才得知何家宝已经在镇上的老童生那里启蒙,且老童生还不止一次夸他聪明,说他是块读书的料。 张幺娘是个老实的,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没能把何家宝接回来,从那之后夫妻俩辛辛苦苦赚的钱都送去镇上供他读书。 何家宝确实聪明,十五岁考中了童生,准备搬去城里跟着秀才读两年参加县试。 为了供他读书,家里节衣缩食,甚至还借了不少钱。如今张口就要去城里,说得好不轻巧? 外人都说何明远有福气,以后能做秀才的爹,他自己却苦不堪言,当即就拒绝了送儿子读书。 可根本拦不住,何家宝还是走了,何母做主问村里人借了十两银子给他带着……说好了让何明远夫妻一人还。 “雨停了,回家!一天就知道睡,跟头猪似的。” 顾秋实睁开眼睛,看向说话的何母,刚才就是她说招财喜欢喊苦来着。 村里的姑娘都过得很苦,何家姐妹几人要供养一个读书人过得更差,干的活也更多。甚至为了给供养何家宝,大女儿何巧儿都已经十八岁了还没嫁人。 记得何家宝提出要去城里读书那天就是下了一场大雨,何明远狼狈地回到家里,湿衣还没换下,就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就是今天。 何母对上儿子的眼神,吼道:“还不赶紧继续干活,瞪着我做甚,是想在这里赖一天吗?” 顾秋实的脾气,本来该拽着招财直接下山的,想到什么,起身往地里走。 上辈子祖孙三人衣衫湿透,何明远提出让女儿回家换湿衣,被骂了一顿。不过,兴许是何母骂得兴起没注意脚下,给摔了一跤……祖孙三人往家走,这才遇上了回来商量要去城里读书的何家宝。 何母跟在后头骂骂咧咧:“一天天的就想偷懒,长辈都没歇,你专门想歇着,地里的草能自己不见么?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家里到处都要钱,你们还想方设法不干活,老娘这一把老骨头早晚要累死在地里……” 顾秋实不以为然,村里人为何喜欢男娃,其实是有原因的,地里的活不管是犁地还是往家搬粮食,确实是男人比较得力。何母一把年纪,还不如张幺娘做得多,其实她还是家里最会喊苦的那个人。 他还没走多远,听得身后惨叫一声。他回头,就看到了何母顺着草坡往下滑,转瞬已经掉入了路旁的野水坑中,这一回真的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丝都没有干的。 那坑是专门挖出来存水浇地的,好在不深,何母挣扎了一番,顾秋实赶下去时,她已经爬出来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顾秋实叹气:“我就说回家吧,你还不干,可见回家是天意。” 何母:“……” “混账东西,只知道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赶紧来扶我一把。” 顾秋实不紧不慢,招财却怕极了,慌慌张张上前拉人。 何母被扶起,却没有一句感激,呵斥道:“要不是你们磨磨蹭蹭留到最后,老娘怎么会摔?败德行的玩意儿,老娘摊上你们,简直是倒了血霉。” 招财面色不变,只注意脚下,对这样的斥骂习以为常。 顾秋实可不惯她这个毛病:“你还是省点精力好好走路,别又摔下去了。怪这个怪那个,其实就是你老眼昏花看不清!” 何母惊讶地回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我老?” 顾秋实点头,确实老了啊!:,m..,. 29. 老实人 二 顾秋实这一点头,老太…… 顾秋实这一点头,老太太更气,反手抓了一把泥扔了过来。 这脾气,忒暴躁了。 顾秋实往边上让了一步,恰巧避开,何母勃然大怒:“还敢躲,你个不孝子,想气死我是不是?” 这天下是讲王法的,可村里离镇上挺远,离县城更远,坐马车都得四五天,要是牛车就更远。因此,村里的规矩比律法还好使。比如,不孝子会被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孤立。 “你可真是亲娘,生怕我过得太好了,居然这样骂我。” 被儿子指责,何母气得浑身都在抖,加上她隐隐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怪味,想到野水坑就是村里人在山上的茅坑……她大怒着伸手一指那个池子:“你给我跳下去,然后在地上滚一圈,否则,我会跟所有人说你不孝,到时我看你几个丫头如何嫁得出去!” 何明远今年已经三十有六,在这个六十就算是长寿的偏僻小村,他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人到中年只得几个闺女,他绝对不会做任何会影响女儿名声的事。加上他老实……如果不是顾秋实来这里,此时何明远只有跳进水坑一条路走。 招财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顾秋实光棍地道:“姑娘不愁嫁,只是您的宝贝孙子还在读书,不知道有一个不孝的爹,对他有没有影响。” 打蛇打七寸,何母瞬间呆住。 所有的孙辈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会读书的何家宝,绝不允许有人影响了孙子读书,更不许他的名声染上瑕疵。 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的,顾秋实走到前面,拽了招财:“外头这么冷,赶紧回家换衣!小心着凉,你奶一心攒钱给家宝读书,可没有银子给你抓药。要是生病了,那可不是玩笑。” 说这话时,语气带着讥讽之意。 何母常年下地干活,身康体健,哪怕摔倒了,也压根不需要扶。 招财不敢松手,不过父亲力气很大,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父亲拽着过了一道小拐。 何家的地在村外的山上,山坡太抖,下山的路蛇形一般蜿蜒曲折,因为是下山,身子压根控制不住,需要小跑。雨后的泥路很滑,就更需要小心,不过村里的人已经习惯走这样的路,招财看着瘦小,却走得飞快。 顾秋实闻着泥腥气,是真觉得不习惯,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古府温暖的床铺上,这里……太穷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到何家那破烂陈旧的院子,想到原身没有一件好衣衫,甚至连双鞋都没有,真的特别想发疯! 是的,他此时是光脚。 就是招财,也只穿着一双破烂的布鞋,此时又是水又是泥,还不如不穿呢。还有,她现在再瘦小,也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穿成这样……真的比村里那些最穷的人家还要穷。 人家穷,要么是懒,要么是有病人。何家的地甚至还比他们都多,也比村里人都勤快,结果家中的闺女穿得这般褴褛……难怪没什么人上门求娶。 雨后的村子雾雾蒙蒙,看得到有些人家已经燃起炊烟。 回去的路上,招财很是沉默。记忆中父女之间相处一直都是这样的,何明远真的太忙太忙了,哪怕跟女儿在同一块地里,也没什么机会靠近说话,他一天很累,加上闺女大了需要避嫌,跟女儿谈心这种事,记忆中一次也没有。 说实话,何明远心里很愧对这几个孩子。 他是很辛苦,从早忙到晚。但是他忙忙碌碌得到的收益,妻子和女儿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全都供养了那个所谓的儿子,甚至连妻女都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他们却并没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反而还掉入了一个看不见出路的大坑。 父女俩跑得快,身后的何母也不慢,一向听话任由她捏揉搓扁的儿子今儿突然开始还嘴威胁,她当时被唬住,之后却更怒,跟在后头一路骂骂咧咧。 因为那一场雨,回家的人很多,到了山脚下顾秋实和村里人汇合,彼时何母还在嘀嘀咕咕,他回头看了一眼。 何母对上儿子的眼神,险些咬着了舌头,不敢再骂了。说起来,以前她都还没注意这事……确实不能让人认为家宝的爹娘不孝,传出去对他不好。 顾秋实和何明远记忆中一样跟村里人寒暄,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已经换了个人。一路到了何家门外,那人才与他分开。 此时何家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何家宝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何明耀和其妻子李氏。 此时一家三口在院子里低声说笑,身边还有何明耀大儿子生的两个小孩子,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今日是张幺娘带着两个大的女儿回娘家去送亲,她哥哥家今日嫁孙女。不过,张幺娘是双亲老来得女,老人已经不在了,她有四个哥哥,但嫁人后跟他们都不怎么来往,根本没有兄妹情分,只剩下亲戚之间的面子情。 顾秋实进了院子,催促:“小乖,去换衣。” 在招财很小的时候,夫妻俩都是这么唤她的,但父亲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喊,招财的脸顿时就红了,摆摆手道:“不用换,我去烤烤就好了。” 她冲着屋檐下喊了一声大伯和伯母,然后就钻进了厨房。 她人都已经进了厨房,顾秋实才反应过来,这几个丫头拢共只有四套衣衫……多出来的那一身让她们轮流换洗,这几日天气不好,多半还没干,换不换都一样。 顾秋实皱了皱眉,何母这有点太过了。 孙子是宝,孙女也不是烂草啊。 “二弟,回来了?” 何明耀笑着打招呼。 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何家宝闷闷唤了一声:“爹。” 李氏出声:“二弟啊,我们今天回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话音未落,她看到门口进来的婆婆,顿时眼睛一亮,伸手捅了捅何明耀的胳膊。 何明耀立即起身,迎了一步:“娘!” 只一步就顿住,并不往院子里走。因为下过雨的院子里满是泥泞,踩下去会脏了他的布鞋。可能还会脏了长衫。 何母看到长子,顿时眉开眼笑:“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被淋雨?” “没有。”李氏笑着接话,“娘,您年纪大了,该歇就歇着,地里的活儿那么累,小心伤着身子。呀,这都湿透了,赶紧去换掉,小心着凉。” 父女俩也湿透了,且到现在也没去换。可见李氏在他们面前是连面子上的关切都没有。 何母欢欢喜喜应下,甩掉脚上的泥鞋,去屋檐底下接了大半盆雨水的脚盆中洗手洗脚。 李氏抽了一块帕子递过去:“娘,擦擦。” 她抬头看向顾秋实,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别说地里的活娘能不能干,只上山的路就不好走,二弟可真狠得下心,也不怕娘摔着。” “我不孝嘛。大哥大嫂那么孝顺,倒是回来把地里的草拔干净,没有活了,娘自然就不上山了。”顾秋实阴阳怪气,上前一把扯过了李氏手中的帕子,“这是巧儿擦脸的,可不能擦脚。要是弄脏了,这个穷家可再找不出一块干净的擦脸帕子。” 李氏已经没有再干活,这两年在帮儿媳妇带孙子,她不接干活的茬。踹了下自家男人,何明耀立即不满道:“巧儿这是嫌弃她奶?乡下人哪里就需要这么讲究了?” 顾秋实不理这话,进屋换了一块帕子递给何母。 何母听了大儿子的话,倒没有多生气,毕竟擦脸的帕子拿来擦脚确实说不过去,这块刚撕了两个月,擦脚太糟蹋了。因此,面对三儿子递过来的帕子,她顺手就接了,擦干净后又扔了回去。 顾秋实不想接的,想到什么,直接手一抬,把那个帕子朝何明耀拍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老神在在坐在那处的何明耀被拍了满脸,他气急败坏将那不知道用了多久又擦了多少东西的灰帕子薅下来一把摔在地上,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冲着顾秋实大吼:“你做什么?” 嗓门响破了天际,可见他有多怒。甚至将掏帕子给他擦脸的李氏都推到了一边。 顾秋实重新打水洗手,惊讶道:“娘擦脚了巧儿不肯用来擦脸是嫌弃奶奶,你不过是不小心沾了一下而已,有必要这么生气?那可是你亲娘的帕子!她生你养你,一把年纪了还种地供养你一家子,大雨天还不肯歇着,你居然嫌弃她,你们有没有良心?” 何明耀:“……”:,,. 30. 老实人 三 何明耀拽过妻…… 何明耀拽过妻子手里的帕子使劲擦脸,怒极反笑:“那能一样吗?我是账房先生,浑身干干净净,我这张脸是要出去见人的。” 顾秋实反驳:“你是账房没错,可你才去镇上多久?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亲娘一把年纪还在种地供养你,这就城里人了?这就开始嫌弃亲娘了?” 他连声质问,还扬声问屋中的何母:“娘,你还说我没良心,至少我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孝敬,吃的饭是我妻子做的,穿的衣是我女儿洗的。他孝敬你什么了?最多就是几句假惺惺的关切……” 李氏忍不住辩解:“我对娘真心实意。” 何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将湿透了的衣衫丢在方才满是泥的鞋子上,板着脸道:“吵什么?村里那些兄弟妯娌之间吵闹外人都会看笑话,老大难得回来一趟,明远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心眼都偏到了天边去了吧? 顾秋实眼神一转,目光落在那堆湿衣上:“嫂嫂,既然你说真心实意,那把这堆衣裳洗了,让我也看看你对娘的心意。” 李氏三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回来跟客人似的,最多就是帮着摆饭收碗,多余的事情是一点不做。可以说,她从成亲起就没有跟婆婆朝夕相处过,怎么可能愿意洗衣? “外头还下着小雨呢,再说我没在这家里干过活,摸着哪里都不顺手。这又没有多少事,让巧儿她们做嘛,姑娘家不洗衣能做什么?二弟,我听娘说,有人上门提亲你都不愿意,也拒绝别人好心牵线。这可不行,姑娘大了就该嫁人,留来留去留成愁……” 明明在说洗衣,扯什么婚事? 何母换下来的衣衫确实不难洗,全都是湿了的泥,拿去小河中投一投就干净了。落到姐妹三人手中,用不了半刻钟。顾秋实不是逼着李氏做这件事,只是想让何母看看一心疼爱的大儿媳对她的态度。 “谁说不是呢?”何母接话,“要我说,上个月你姜家婶娘提的婚事就不错……” 顾秋实怒了,一脚将方才洗手洗脚的泥水踹翻:“你再提!” 他嗓门特别大,眼神也凶。 何母吓一跳:“巧儿去了那家,再不用辛辛苦苦做事,还有小丫鬟伺候,有什么不好?要是运气好点……” 姜婶娘不是媒人,只是有个妹妹镇上给一位老头做妾,那老头养了不少女人,却只有一个儿子,今年都四十了,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在提何巧儿之前,屋中已经有了三房小妾。 顾秋实心里烦躁得很,粗暴地道:“既然那么好,娘总说让巧儿让着表妹,那就让给腊月吧。” 何母皱眉:“腊月是杨家的姑娘,我做不了主。再说,人家愿意给五两银子的聘礼,杨家不缺这银子!” “我也不缺。”顾秋实准备进屋换掉湿衣,刚走一步,就听见何家宝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何母特别紧张这个孙子,见状急忙问:“你是着凉了么?怎么不多穿点?” 何家宝穿一身长衫,那衣衫成色比何明耀身上的还有好些,他摇摇头:“奶,说到银子,我今日回来是有件事情想跟爹娘还有您商量,还特意带上了大伯帮忙参详。” 他话是对着何母说的,顾秋实直接进屋关上门换衣。 外面传来了何家宝的声音:“前天夫子找我单独说话了。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读了一辈子书,考得了童生功名已经是运气好。我若继续留在那里,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 何母顿时急了:“可是咱们镇上也没有秀才呀。隔壁镇上倒是有……听说束脩很高,再说你去隔壁镇需要一天,来回不方便,那里也没个熟悉的人,我们如何能放心?” 顾秋实已经换好了衣衫出门,何家宝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盯着何母道:“奶,夫子说我在这样偏僻贫瘠的地方十五岁就能考中童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不忍心让我一辈子在小镇上蹉跎,帮我写了一封荐书,拿着这个,县城里的王秀才会尽心教导我。” “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你一个人长期住在那里,出事了也没个商量的地方啊,这不行。”何母连连摇头。 何家宝有些着急:“奶!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上,早晚都要离开你们的。晚不如早!早一年考中,家里也能早日过上好日子。我已经问过,只要考中秀才,咱们家……”他看了一眼破烂的院子,“至少能修个院子,买几亩地,再不用受穷。” 何母张了张口,心里很不放心,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厨房里的母女四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屋檐下,顾秋实从张幺娘的脸上看到了焦灼担忧。 张幺娘悄悄靠了过来:“他爹,你说这得要多少银子才够?” 何巧儿姐妹三人则是一脸麻木。在她们看来,这属于关乎全家的大事,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她们只要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到了时间吃饭睡觉就行。 就在张幺娘问出那话时,何母也忍下了对孙子的不舍,问:“这在城里住,一年的花销不少吧?” 何家宝垂下头:“是,我已经问过了,最偏僻的院子租一年需要二两,束脩至少得七两。” 何母忙问:“那你吃饭怎么办?笔墨纸砚的花销又要多少?” 这些年家里最大的开支就是何家宝的束脩和笔墨纸砚,还得供他偶尔和同窗一起出去吃饭。当然,镇上大部分读书人家中富裕,三天两头在外吃。但像何家一样勉强供养孩子读书的人也有,一年就出去吃个两三次,咬咬牙也能供养得起。 院子里很安静。 张幺娘咬了咬唇,低声道:“就不能……不能不去么?反正已经是童生,帮人写对联写书信也足以养家……” “娘!”何家宝打断她的话,认真看着她,“如果儿子没有这份聪明,不读就不读了。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超过了这世上九成九的的同龄人,您真的要儿子在这小地方浑浑噩噩一生?您就不想做秀才的娘,不想做有俸禄的诰命夫人?” 张幺娘被儿子问得满脸都是慌乱,她确实想啊,可是那些荣耀就像是她和太阳的距离,太遥远了,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简直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我……” 何母听到孙子的话,一拍大腿:“我去借。” 张幺娘听了,心里一惊,脸色都变了。 这里已经是九两银子,至少要准备十两,儿子才能出门。家里已经没有存银了。 之前考中童生之后别人送来的礼物已经换成了何家宝身上的衣衫和书。堂堂童生,那么多人上门拜访,连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说不过去。还有,想要继续考就得有书……总之,在何家人看来,那些银子都没有乱花。 这也导致了如今他想要去城里,家里一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借个十几两银子,家里拿什么来还?真让女儿去给那个比他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做妾? 何母和何明耀夫妻二人经常念叨,说何家宝很有天分,何家近几代人想要改换门庭,只能指望他,家里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耽误了他。 久而久之,张幺娘也被说服了。此时她满脑子都是家里欠一大堆债没法还,却说不出阻止的话。 她不拦,上辈子何明远没能拦住,如今顾秋实来了,自然要把这将一家子全部拖入泥潭的源头给灭了。 上辈子何家宝拿着何母借的十两,何明耀的五两银子到了成立之后,才发觉这点根本就不够用。他不甘心,明明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只因为囊中羞涩满腔抱负就要折戟沉沙。于是,他让人传信回来要银子。 家里没有银子,之前欠别人的还没还。再要借,至少也要等秋收后粮食收进来卖掉把别人的账还掉一些,才好意思开口啊。 可他要得急,何母做主把巧儿送去做妾,得了五两银子,还没捂热就让人带去了城里。结果没管一个月,何家宝又传了消息回来。何母故技重施,送走了二孙女。 巧儿是与人为妾,虽然主母苛刻一些,又经常挨饿,至少日子还能过。可二女儿招娣嫁的这一个是鳏夫,他前头的两个媳妇都是被他给打死的,打死第二个媳妇时这件事情没捂住,镇上好多人都知道了。于是他只能花重金再娶,正常娶妻二两足够,他给这么多,唯一要求就是要黄花闺女……事实上,人都惜命惜名声,哪怕放话五两银子,没有人愿意许亲。 何母为了孙子的前程,特别愿意! 何家主动找上去,两家一拍即合,婚事很顺利,结果,成亲那晚男人喝酒太多,不知怎的对招娣动了手,第二天下午就传来了死讯。 张幺娘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闹着要去找女儿,浑浑噩噩出门,回来就疯了。然后她抱紧了招财,说什么也不让婆婆许亲……何明远也一口咬定不再拿小女儿换银子供养何家宝,这期间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最后,他是冬日里被亲大哥推进了镇上的大河中淹死的。 当下的规矩,孩子过继了那就是一辈子。何明远夫妻俩是真的当何家宝是亲生儿子,因此,这借的债由谁还根本就没有争议。 但是,何明远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了三个女儿后,再不愿意为此付出。 顾秋实故作好奇地问:“家宝是童生,凭着这个名头,银子倒是好借,可是谁去还呢?”:,,. 31. 老实人 四 何母瞪了过来:“明远…… 何母瞪了过来:“明远,你这话是何意?家宝是你儿子,他读书出息了得了实惠的人是你,这银子当然是你去还。话说你脑子怎么想的,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幺娘,你要哭不哭的模样做给谁看?你儿子会读书,这是好事。现在是辛苦一些,他日家宝考中了秀才举人做了官,你就享福了。” 李氏酸溜溜道:“要么说弟妹的福气好呢,我总共生了四个儿子,留在家里的三个加起来还比不上家宝一个手指头,这都是命。” 可是张幺娘一想到自家即将欠下的债,真不觉得这是福气……她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双亲年纪已经很大了,刚刚懂事一点爹娘就先后离去,她是靠几个哥哥养大的,虽然是长大了,却没少看人脸色,她从小就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富贵命,只希望自己如村里的其他姑娘一般嫁出去,生三两个孩子,把孩子养大,然后看着孩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度过。 听了嫂嫂阴阳怪气的话,张幺娘嘴唇颤抖,想说她并不愿意养何家宝。 若是能够自己生个儿子,这世上没有女人愿意帮别人养孩子。 再说,何家宝除了带给她荣耀外,母子之间真的不亲近……她满打满算,也才带了这个孩子三年,之后两年这孩子有小半的时间都在镇上。再之后的十年,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半年。 “嫂嫂可真大度呢。”顾秋实叹气,“换做是我,哪怕再多的孩子,我也不舍得抱出去。” 李氏接话:“你和孩子他爹是亲兄弟,又是娘做主。不然,我是真的不愿意的。” 何明耀颔首:“兄弟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忙,二弟没孩子,难道我真能眼睁睁看他绝子绝孙?弟妹,家宝既然抱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儿子。以后无论他赚来多大的荣光,那都属于你们夫妻,百年之后,他也会挂在你们的名下。” 顾秋实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孩子已经读了十年的书,过去那些年里都是何母做主给他送银子。何明耀夫妻俩那没有强调过何家宝爹娘是谁。今儿跑来说这些,不过是要的银子多,怕夫妻俩不乐意罢了。 张幺娘生了几个女儿,在婆婆面前说不起话,在嫂嫂面前更是抬不起头。她很不愿意,却不敢出声,只用无助的目光看自家男人。 顾秋实失笑:“大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什么叫绝子绝孙,我也不是没孩子,这不有三个闺女么?既然你们夫妻这么舍不得,直接把家宝抱回去就是。反正他这些年都是跟你们住在镇上,除了问我们拿钱,一年喊几声爹娘,跟其他的几个侄子对我压根没区别。” 此话一出,何明耀夫妻二人都愣住了。 何母跳脚:“你胡说什么?” 何家宝面色复杂:“爹,我是求学才住在镇上,不是故意离你们那么远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多说了,你住在镇上,我们父子一年到头能见上几次,若是去了城里,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你一面,看你野心勃勃,人又聪明,日后怕是还要去府城甚至是京城……太远了。当初娘做主将你过去给我们夫妻,是觉得我们没有儿子会被欺负,会被笑话。但过继只是扯上了一层好看的遮羞布,人家该笑话还是笑话,如今你一去不归,我等于还是没有儿子养老送终。” 他看向何明耀:“大哥,我要儿子,是想留他在膝下尽孝,不是要他光宗耀祖!你带回去吧,稍后我去找族老,把名字改回来。” 何明耀皱了皱眉:“孩子给了你就是你的。至于尽孝……如果他蠢笨老实,那自然是留在你身边的。可是他聪明睿智,读书又有天分。二弟,作为长辈不能太自私,不能挡了儿孙的路……” “我偏要自私。”顾秋实打断他,“这种拔腿就要飞的儿子,我是不要的。这么说吧,若这是我亲生儿子,不自量力非要去县城读书,我会打断他的腿!” 何母气急:“你敢!” 顾秋实面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这就是亲生和过继的区别了。如果是我亲生孩子,我今儿就要揍,要是还不改主意,那就给我滚出去,谁拦着都不好使,想读书就自己想办法赚钱,不要在家里喝爹娘的血。可他是大哥亲生,我这个做二叔不敢动手打,只能不要这个儿子。” 何家宝眼圈微红:“我有读书天分,为何不能去读?” 何母看到最疼爱的孙子哭了,勃然大怒:“何明远,你要反了天了?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不管家宝是谁的儿子,他都是我孙子。有我在,家里的钱就必须给他读书,借了的债也必须咱们一家人齐心合力去还。你非不要这个孩子,那就去找族老换一个,换成老三。” “我哪个都不要。”顾秋实说完,看向张幺娘,“饭熟了吗?我干了大半天活儿,早就饿了。” 家里吃的是豆饭,其实就是各种豆子泡胀了后直接煮的,味道一言难尽。顾秋实早就闻到了,说实话,就跟上辈子府里马儿吃的伙食一模一样。若不是肚子太饿,他是真不想吃这玩意儿。 院子里一片安静,何母气得胸口起伏:“不要儿子可是你说的,回头别后悔!” 她气冲冲在几个房间里穿梭,很快收拾好了一份礼物,然后出了门。 李氏见状,忙劝:“娘,您别冲动,找族老的事再商量商量。” 何母并不是找族老,过继孩子可不是小事,她拿着东西是去借银子的。 正如顾秋实所言,何家宝童生的名头很好用,不过短短一刻钟,何母就已经凑到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在大户家中只是一个元宝,在这个村里,零零碎碎一大堆,连铜板都有。 何母今日赔了太多的笑脸,此时疲惫不堪:“家宝,只有这么多……你……” 何家宝皱了皱眉:“不太够啊。这些只够租房和束脩,我这从镇上去的学子容易被人孤立,至少要买些东西和同窗亲近。还有笔墨纸砚,刚去最好是请大家吃一顿饭,至少要十五两才够。” 何母面如土色。 她忽然看了一眼三儿子,其实他说得没错,何家这样的家底,根本不适合供读书人,太难太难了。 何明耀出声:“娘,那五两银子我出!虽说家宝过继给了二弟,可他到底是我亲生,他有出息,我也高兴。” 他掏出元宝,轻轻放在家宝面前:“孩子,好好读,以后让大伯也沾沾你的光。” 何家宝感动得泪眼汪汪:“多谢大伯,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顾秋实嗤笑一声。 父子二人扭头望来,何明耀皱了皱眉:“二弟,你笑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些年干得累死累活没得他一句谢,你这元宝一出来,他感动成这样。要说远香近臭,也是你离他近些……我没读过书,实在想不明白。” 何家宝垂下眼眸:“这些年,爹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日后儿子一定会孝敬您,绝不让您的辛苦白费。” 何巧儿带着两个妹妹一直都在忙,吃过饭后在厨房收拾,今天好多人的鞋子都染上了泥,加上换下来的湿衣,还需要缝缝补补,总之进进出出没个休息的时候。 为了让何家宝读书,这个家有谁没有付出?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谁不辛苦? “既然你承认我为你付出了十多年,那么,你就算改回了亲爹名下,以后也该孝敬我对不对?” 顾秋实眼神逼视,不容他闪躲,直到他点了头,才道:“那么,族谱改不改都一样,你爹娘那么舍不得你,还是改回去的好。” 这突然闹着要改族谱,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何明耀看过继出去的儿子出息了要把儿子抢回来……忒不厚道了。 何母不愿意让自家沦为村里人的谈资,眼看三儿子要出门找人改族谱的架势,扬声喊道:“不许去!” 见儿子脚下不停,她大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叫我娘。” 闻言,顾秋实回了头。 在村里人和族老眼中,不孝是很大的罪,若是身为儿子不孝顺长辈,那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当面吐唾沫都是正常的……何明远带着妻女只能听从何母的安排。 除非亲娘去世,他才有可能脱身。 “娘,我都说了家宝有一个不孝的爹对他不好,你怎么还这样说呢?” 何母:“……”确实! 她开始考虑给孙子正名的可能。:,,. 32. 老实人 五 这不是正名的好时候!…… 这不是正名的好时候! 当初何母对外说大儿子对弟弟好,所以才舍得把孩子过继出来。那是谁不夸大儿子对弟弟好? 家宝今年二月才考中童生,转头大儿子就要把孩子认回去,外人定然要说闲话。 何母不明白往日都听话的老三今天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硬气,按照她的脾气,非把他压服了不可。可是,孙子的名声要紧,硬的不成,只能来软的。 “明远,家宝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能光宗耀祖。咱们现在是辛苦一些,以后总有享福的时候。说起来,我年纪这么大了,都不一定能沾上家宝的光,但你不同,你正值壮年,你们肯定能赶上,还有巧儿姐妹她们也能得弟弟的好。”何母越说越顺,“这钱也不是让你一个人还,我们一家子欠的,到时一起还呀!” 她叹口气,走到门口去拉儿子:“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吵闹都行,但是不能出去闹,家宝的名声要紧。” 顾秋实脸色严肃:“你真的举债也要送他读书?” 钱都已经借来了啊! 何母颔首:“总要让他去试一试,万一呢?” “我享不了秀才老爷的福,也没命做秀才老爷的爹。”顾秋实摆摆手,“反正这族谱今日必须改!” 他说走就走,何明耀夫妻急忙去追。 何母好话说尽,气急败坏吼:“回来!” 眼看吼不回小儿子,赶紧将大儿子拉住:“别去,他胆子小,在族中长辈面前连个屁都憋不出来。我就不信他真的敢去改,他这跑出去,就是为了威胁我们。你要是追,就上了他的当了。” 她认为儿子跑出去是为了威胁自己不送家宝去县城,咬牙道:“不孝子,一辈子只图安逸,没出息的玩意,白瞎了老天给他送这么好的儿子。” 顾秋实跑得快,很快就到了族伯家中,村里何氏族人的祠堂由三位年长的族伯做主。 村里的人无事都会在地里干活,今儿下了一场大雨,好多人都在家,何二伯看见他风风火火跑进来,颇为意外,笑道:“明远,有事?我听说家宝要去城里读书,要是考中了秀才,你就享福了。” “我来这里,是想请二伯帮个忙。”何明远的父亲已经不在,他在的时候也算是堂兄弟里年纪比较小,因此,三位族伯都已经是七旬左右的老人了。 何二伯点点头:“你说!” 方才堂弟媳来过,为家宝筹钱,他家里有三两多的积蓄,主动出了二两……家中难得出了一个读书的苗子,按理该倾囊相助,但他明白这钱给出去后,不知道何明远哪年哪月才能还上。村里人想要存点钱,实在太难太难了。除非何家宝考中秀才,那才有还钱的希望。 到那时,不要这个钱,借此和秀才公拉近关系才划算。 活了半辈子的何二伯早就把这其中的账算清楚了,如果何家宝考不上,何明远根本还不起这账。也就是说,这银子给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 反正,给二两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无论何明远说再多,都不可能再拿钱了,家里的日子还得过呢。 “我想请你帮个忙,把族谱上家宝的名字改回他爹那里。” 何二伯点旱烟的手一顿,皱眉道:“这是为何?”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家宝万一考不中,何明远人老实,只会种地,多半是还不上这些债。可何明耀不同,人是有活计的……虽然何明耀不怎么回来,跟他们这些族人不亲近,在镇上这些年也没有特别大的名声。但兄弟二人,何明远在家里累死累活种地,而何明耀却在镇上轻松度日,整日穿着长衫斯斯文文,兄弟二人一母同胞,两人境遇截然不同,已经证明何明耀是个聪明人! 反正,兄弟俩之间,何明耀还债的机会大得多。 何二伯顿时就乐意了,不过,何家宝都已经考中了童生,现在跑去改族谱,对何明远不公平。他是族中长辈,得公平公正,至少面上是这样。 “家宝是你儿子,你现在是童生的爹,要是改了,你就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再说,你都养了他十多年,他但凡有点儿良心,也不该答应这种事。” 顾秋实上前,低声道:“二伯啊,供读书人就是个无底洞,我供不起了,家里也不由我做主。我都已经这把年纪的人,不想背一大堆债在身上。大哥有本事,让他自己供。” 何二伯家中兄弟也多,也经历过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说实话,他也觉得何明耀不厚道。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读书,非把兄弟拉着一起供养,可话又说回来了,老人家还在,跟何明远住着,只要老人愿意供养孙子,何明远不管是不是何家宝的爹都逃不掉。 既然都要出力,还不如占着个亲爹的名头呢。 做人忌讳交浅言深,何二伯没有把这些话说透,只道:“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脑袋一热就能决定的。还是回去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跟家里商量好。” 顾秋实摆摆手:“我过继儿子,那是想有儿子在跟前孝敬,可不想养这种跑到几百里开外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的。” 简单点说,就是不贪图那些虚名,只想得个实惠。 何二伯是个厚道之人,哪怕知道族谱改了自己的二两银子多半能回来,却还是气道:“笨!家宝这种儿子,一个顶十个,你都薅到自己名下了还把人往外推,脑子呢?”难怪干不过你大哥。 顾秋实故作一脸执拗:“我那几个丫头挺好的,以后我招赘婿!” 何二伯:“……” 他真想剖开这个堂侄的脑子瞧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斥道:“正经好男儿谁愿意给人做赘婿?这事你娘肯定不答应,对了,巧儿都十八了,你最好在年前把她嫁出去,何家可不许有老姑娘,名声不好!” 顾秋实垂下眼眸,这就是宗族的讨厌之处了,凡是对族人不好的事,族里都绝不允许。 比如有些媳妇偷人,媳妇自己正经的男人还没怎样呢,族里率先容不下了。把人休出门还是最好的结果,遇上那霸道的宗族,直接把人扒光了沉塘,连命都留不住。 顾秋实知道他有些意动,改族谱是他一到这里就有的决定,之所以等何母借了银子再提,为的就是让族人偏向他……所有人都默认何明远自己是还不起这些债的,只有何明耀才有希望。偏偏又不能不给,何家宝才十五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现在不帮忙,以后再想和秀才老爷亲近简直是做梦。雪中送炭的情谊比锦上添花厚多了。 “二伯,刚才家宝算了一笔账,二两银子的租金,七两银子的束脩,这还只是一年。他还说要请同窗吃饭,要带礼物,还得笔墨纸砚,一下子要带十五两……关键是他那算法,我觉得这银子撑不过一个月。如果让他去了,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娘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回头还要来麻烦你们。” 何二伯惊了。 他也不知道去县城读书要花这么多银子,十五两在村里能够办许多的事,可拿到城里竟然这样不经花,他顿时皱起眉来:“你把族谱改了,也逃不掉啊。你娘一个孝字压下来,你不愿意供养都不行。” 顾秋实垂下眼眸:“我自有应对,请二伯先帮我改了族谱。” 如果还要来借……那肯定是问何明耀要债比较好。 虽说何家宝有九成的可能得中秀才,大不了多考几年,可万一呢? 万一生了病或是伤了手,尤其是后者,那真的就断绝了科举的可能。 “我得去找你四伯还有老太爷一起。” 顾秋实道了谢,跟着去了一趟,有何二伯帮忙分析,那二位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偏向了改族谱。 老太爷牙齿全部掉光了,浑浊的眼睛看着顾秋实:“想好了?这事你可亏得厉害,供养多年,眼瞅着就能摘果实了,你这一让,就只是秀才的二叔,不是亲爹了。再说,二华说得对,你就是改了,凑钱的时候你也逃不开!” “想好了。”顾秋实第一步是先把何家宝挪走,撕开跟他的关系。 另一位族伯不在家,不过有这三人已经够了,村里家家都不富裕,何家的祠堂还是百多年前一位举人出钱修建的,每年都在整修,看着还是挺破烂,只能保证里面的祖宗牌位不被打湿罢了。 老太爷颤颤巍巍掏钥匙,漏着风道:“下一个修祠堂的,多半是家宝。明远,你糊涂啊!” 他们理智上选择了将何家宝还给亲爹,但情感上还是替何明远不值。 族谱搬出来,一页页翻开,老太爷年纪大了,已经看不清字,何二伯算是在同辈人中学问比较好的,抬手磨墨。 至于他们为何没有去问何明耀的想法……何明远都说了人在自家院子里,他出来改族谱那边却没动静,若是不乐意,他们过来这一路可耽搁了不少时间,早该追来了。退一步说,何明远帮何明耀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如今主动将已经是童生的儿子还给何明耀,对何明耀是好事。 傻子才拒绝! 因此,何明耀不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族谱传了近两百年,很厚一本,老太爷虔诚地捧着,由何四伯去打开。 这族谱承载着祖上的荣光,何四伯翻得慢,偶尔停下来瞧瞧先祖各分支,这边墨都磨好了,他才急翻几张,到了何明远那一页,然后,他的手微微颤抖,颤声道:“这……谁改的?” 何明远不识字,顾秋实已经发现自己不大认识当下的字,半蒙半猜能看个大概。他探头一瞧,只见何明远名下写了娶妻张氏,写了三个女儿,后面留了一点白……留白处日后会写明女儿嫁到哪家,生子女几人,之后就不会再写。而儿子的位置会留白许多,但何家宝已经被划掉,那处剩下一个墨团,而旁边的何明耀名下,何家宝赫然在列。那字迹挺新,应该就是最近发生才改的。 两位族伯和老太爷都是识字的,忍不住面面相觑。 何二伯皱眉:“谁改的?” 老太爷许久不动笔,堂兄弟二人都一脸疑惑。顾秋实想了想,问:“老太爷,这钥匙你给过谁?” 许久,老太爷才低声道:“祠堂每个月打扫一次,三个月前我腰疼,老六探望的时候,主动把事揽了过去。” 何四伯满脸愤怒:“那就没错了,这字迹也是他的。”:,m..,. 33. 老实人 六 老六就是何明远另一个…… 老六就是何明远另一个族伯,祠堂总共由面前三人和老六掌管,族人之间生了恩怨也是请他们帮忙调停。 老太爷也怒了:“老六人呢?去把他找来,对了,把何明耀也请过来!” 想到以前何明耀总缺席族中大事,镇上又远,兴许这会儿已经溜了。老太爷凶狠地道:“他要是不来,回头就逐出族谱!” 何二伯算是三人之中腿脚最利索的,他跑了出去,在祠堂附近找了一个本家的半大孩子传话。 其实老太爷猜得没错,何明耀确实想溜,回到村里是为了给儿子筹钱的,银子已经拿到,就没必要多留了。尤其何明远口口声声说是要去找族中长辈改族谱,虽然母亲说老实了半辈子的弟弟没这么大的胆子,他也这样认为。但就怕万一。 万一何明远真的去了呢? 还是赶紧走了好! 结果,刚刚出村子,看到村里的半大孩子追了来:“老太爷让你去祠堂,你要是不去的话,会被逐出族谱。” 孩子半懂不懂,天真地说着残忍的话。若是个成年人站在这里,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的。 李氏抱着小孙子,面色微变:“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何明耀皱了皱眉:“多半是。这老头,就喜欢倚老卖老。众人给他面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 李氏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不去?” “老太爷那话都放出来了,我们还是得去一下的,不给他面子,会惹族人众怒。”何明耀牵着大孙子,想了想道:“家宝,一会儿不管别人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何家宝沉默着点点头。 对于父亲改族谱,他开始是拒绝的,不过他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读书上,等知道的时候,族谱已经改完了……至于他为何知道,改好的那天家里人还摆了一桌庆祝了下。 族谱被改动,这事情可不小,要是先族被人动了笔,没有人能背下来这么厚的一本族谱,到时补都补不回来。但这事说到底也不大,毕竟只是何家宝一个人被改嘛。 要说特别的话,就是何家宝比较会读书,何明远这个养父还供养了他十几年。 何明耀从村口到祠堂时,离祠堂近的人好多都已经赶到,李氏就不喜欢人多,她是镇上的姑娘,心里很看不上村里这些粗人。当即整理了下衣摆。 “老太爷,您有什么话直说。我们家院子不大,住不下这么多人,说完了我们还得赶回镇上呢。” 值得一提的是,何明耀成亲多年,如今连孙子都有了,李氏满打满算回来过夜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说住不下那是假话,院子那么大,哪里不能打个地铺呢?就算在厨房,也能凑合一夜,点上柴火,夜里还不冷呢。 住不下是托词,说到底是看不上何家的院子,觉得到处都脏。 老太爷在村里的尊重是独一份,何氏族人都不敢对他大小声,其他姓氏的人哪怕不拿他当族长看,也懂得尊老。他听到这话,气得拐杖敲在青石板地面上砰砰作响:“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六,你出来,这族谱怎么回事?这些年来,祠堂的钥匙一直都是我收着的,三个月前你说来打扫,问我拿过钥匙,然后家宝的名字就改到了他亲爹名下……你别推脱,那字迹就是你写的!” 何老六早已到了,磨磨蹭蹭不敢上前,本来是想跟何明耀对一对口供的,这么多人面前也没找到机会。听到老太爷叫了,他不敢再磨蹭:“那什么……打扫祠堂那天我喝醉了酒,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叔,您别生气,好在发现得及时,咱们改回来就是了。” 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神特别严厉,他们四人在族里的地位是众人选出来的,不需要很聪明,也不需要有多少学识。只需要懂理明事,能够分辨是非,最要紧的是公正,不能有私心。 他可倒好,悄悄就把何家宝的名字改了,这是一个族老该干的? “废除何六华族老的身份!”老太爷一脸严肃,眼神环顾所有人:“听见了么?” 何老六猜到事情暴露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叔,我就是喝多了……” “闭嘴,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老太爷语气里满是厌恶。 要不是大家同住一村,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太爷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否则真的今日就要把他逐出族谱。 逐出族谱的人,会被所有人鄙视孤立。老太爷一来是认为何老六犯的错不到那份,二来,一个村住着,万一何老六生了歪心思对孩子下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众目睽睽之下,顾秋实出声道:“族长,反正我一开始就是想把这名字改回来,既然已经改了,我也不想追究是什么时候改的,就这样吧。” 何明耀眼看何老六到了这个份上都没有拖自己下水,心生感激,想着以后好好谢谢这个六伯,听到弟弟这么说,他上前一步:“我们又想把家宝要回来,是你……” “对,是我不要的。”顾秋实接话,“家宝是个好孩子,人聪明,会读书,他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有我这样一个没本事供他读书的养父,我的存在会拖他的后腿,还是改回去的好!从今日起,我何明远没有儿子了,也不会再过继别人的儿子。今儿大家都在,我想请大家帮我几个女儿说亲,不需要男方有多富贵,也不要多少聘礼,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得我看得上,亲自点头。二是……必须入赘!” 众人一片哗然。 本来他们还在议论何家宝改到亲爹名下这事何明耀到底知不知情呢。毕竟,何老六说自己喝醉了这借口未免站不住脚,既然喝醉了,那应该是胡改一通才对,怎么别人没动,就动了何家宝? 这事情多半是何老六跟何明耀两个人商量着干的。 结果还没掰扯出个所以然来,何明远就放了这样的话……招赘一般都选不到好后生。再说,女婿要是太老实,那不能顶门立户,死了都不敢闭眼。要是女婿聪明,那更惨,睡觉都不敢闭眼。 何母也得到消息赶来,自家出了这种事,会沦为族人口中的谈资,她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听到三儿子大放厥词,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吼道:“你胡说什么?姑娘养大,那就是要嫁出去的,招赘……亏你想得出来!这事我不答应!” 顾秋实点点头:“我就知道您不会答应,但是,闺女是我的,我就要招赘,你想做主让他们嫁人。除非我死!” “你个不孝子!”所有人都知道何家宝不是何明远的儿子,何母再骂这话,那真的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她叉腰吼道:“你想把孩子留在家里招赘,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答应!” 母子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围一片安静。顾秋实深深看着面前的何母:“娘,我带着幼娘和三个孩子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到现在别说攒银子,一家五口连体面的衣裳都凑不出来一身。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付出的辛苦和银子我都不想追究。现在我只希望,三个闺女的婚事别搭进去,你别想用巧儿她们来换银子供给家宝读书。” 听了这话,所有人才明白何明远缘何要说招赘的话了。姑娘但凡嫁出去,那都要收聘礼,依着何家目前的光景,不管多少,肯定都会供养何家宝。 尤其在场还有人听说何家有意把女儿送到镇上去做妾,为的是五两银子。 顾秋实目光环顾众人,落到了何明耀身上:“大哥,我为了你儿子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年,你要是还打我女儿的主意,良心何在?” 何明耀:“……”:,m..,. 34. 老实人 七 二合一 当着这么多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明耀就算有用几个侄女的婚事来换银子的想法,这会儿也不敢承认。 顾秋实见他不表态,并不放过他,逼问道:“大哥,你不说话,是真有这个打算?”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不得不答:“没有!”眼看所有人朝自己指指点点,他忙补充道,“我镇上的活计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家里好几个孩子,老二媳妇要生了,老三忙着相看,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算计你?” 何母明白,大儿子表态后,以后几个孙女的婚事大儿子就不适合再出面,当即站了出来:“姑娘家家就是要嫁人,什么招赘,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只要有我在一天,这几个闺女就必须嫁出去!还有,你这个当爹的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个糊涂的,以后巧儿姐妹的婚事,你们夫妻说了不算,必须我点头!” 她的话并不是冲儿子说,而是对村里人讲,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何家是谁在做主,想要聘娶姐妹三人,只能找她。 家中长辈在子女面前有绝对的威信,何母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拿捏了三儿子夫妻多年,不认为自己这话有错,自顾自继续道:“至于聘礼花在了哪里,是我这个当家的人该想的事,总归会花在刀刃上。” 就差直说她会拿姐妹收到的聘礼供养何家宝了。 众人虽然觉得老太太偏心眼,但却都能理解,毕竟何家宝十五岁就能考中童生,肯定前途无量,往小了说,能让让全家人得人尊重。往大点说,何家自此之后改换门庭,脱了这身泥腿子的皮,一跃变为官宦之家。 这么大的好处面前,只是让姐妹几人吃点苦……兴许还没有苦吃就能达到,正常人不知道该怎么选。 何明耀听到母亲这振振有词的无赖话,颇有些不自在:“娘,明远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若你真这么做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何颜面见他?别怪我没提醒您,我要不高兴的。” 言下之意,让母亲不要拿三个姑娘换银子。 何母一甩手:“不关你的事。” 顾秋实看到这里,气笑了:“大哥,你这是让娘当恶人呢。回头巧儿他们真的被卖掉换了银子供养家宝,外人指责你们父子的时候,你就能说是长辈一意孤行,你无能为力。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无力改变娘的想法么?” 何明耀一脸为难:“娘有多执拗,你是知道的,咱们身为晚辈的孝顺。娘年纪大了,跟她对着干,万一把人气着了怎么办?” 这番顾虑乍一听挺有道理,其实就是胡扯,顾秋实今天是不打算给他们留脸的,冷笑一声:“读书明理,你就说家宝正直,不肯吸堂姐的血供养自己,只要娘敢拿孙女换银子,家宝就退学不读,态度坚决一些,你说娘还敢不敢? 何家宝一直缩在人群中不冒头,闻言抬头立即道:“我从来没想要利用姐姐的婚事,奶,爹说得对,您不能那样做!若您真的干了,我就不读书了。” 何母气急,扑过来就要打顾秋实:“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把咱们家的文曲星给废了啊!” 顾秋实可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她自然是打不着的。 何母累得气喘吁吁,愈发恼怒,一挥手大声道:“不孝子,只会气你娘。你要毁了家宝,我偏不让!大家伙都在,我们家巧儿已经十八了,最小的招财都已经十五,谁家要是有合适的亲事,麻烦帮忙牵一下线。男方欠缺点都不要紧,只一个条件,聘礼必须五两以上!没法子,我们要要供养家宝,只能亏了几个姑娘,欠了她们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偿还。” 简直的荒唐! 别说顾秋实了,就是村里人都有点看不下去。 这嘴脸……如果是与何家宝一母同胞的姐妹,为了他付出一辈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巧儿她们堂姐啊!这些年姐妹三人过的什么日子,村里人都看着眼里。更何况,还有何家宝悄悄改回亲爹名下的事在先,如今还要把人家的姑娘卖掉换钱……着实过分了些。 张幺娘之前就怕婆婆拿女儿的婚事换钱……自家闺女又不是天仙,天天在地里干活糙得跟个汉子似的,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别人家的姑娘聘礼一两就够,自家这养得跟杂草似的姑娘开口要五两,谁会要巧儿她们? 但凡愿意出大价钱的,肯定都有大缺陷。收了人家的钱,女儿在夫家过得怎样,全看人家的良心了。拿人手短,何家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真到那时,张幺娘只能看着女儿受苦,想到此,她哇一声哭了出来:“她爹,我们去死吧……没有活路了,干脆去死……” “闭嘴!”何母看着这样的三儿媳,满脸恼怒,“就是嫁个人而已,至于么?你这次控诉长辈不慈?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有生,老娘没有休你已经大度……” 说着,还撸袖子准备动手收拾三儿媳。 顾秋实上前一步,隔开二人的同时,一拳朝着对面的何明耀砸过去。 何明耀还在看母亲收拾儿媳,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下巴痛得厉害,满嘴的血腥味。他整个人往边上倒,倒在了人群中。 顾秋实余怒未休,还要冲上去打。 这一回众人反应过来了,急忙上前拉架,几位族老也出声呵斥:“何明远,你住手!” 顾秋实就知道会这样,自己最多只能打一下,因此他那一下力气特别大。 何明耀都被人扶起来了,脑子还嗡嗡的,正要出声指责,却见三弟眼睛眼睛血红地瞪着自己,他有些发怵:“你跟娘好好说,瞪我做甚?” 顾秋实忽然转身,一把拽住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妇人,在众人和妇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她直接跪了下去,悲戚大吼:“伯母,我给您做儿子吧!不然,我们实在没活路了……” 众人看清楚她拽的是谁后,都有些傻眼。 何母也呆住了。 亲儿子跑去认别人做娘,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顾秋实可不是在人群里随便薅的人,他有了记忆之后就已经在盘算此事,这个妇人姓王,原先是村里的姑娘,她的亲娘就是何家嫁出去的姑娘。她总共嫁过三次,第一次就是嫁回了何家,不过一直没生孩子,四年后,婆家长辈实在等不及了,因为两亲家都是村里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论起来还是亲戚,逢年过节都要走动的那种,当时也没有说休妻,只是两家坐下来商量之后让她回了娘家再嫁。 夫家这边很快又娶了媳妇,王氏回家经人牵线嫁去了隔壁村,因为她之前没生孩子,王家人认为她多半不能生,特意选了一个家里孩子还小的媳妇跑了的男人,她去那边住了三年,日子过得不错,孩子也跟她亲,结果一转头,那跑了的媳妇回来了,穿金戴银还说想孩子,想要和男人重修旧好。 男人说为了孩子,想要夫妻和好,又说对不住她。王氏没有纠缠,干脆拿了人家给的二两补偿回了家。隔了两年,第三次嫁人,成亲当天那边新郎上牛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胸前的大红花太过显眼,那牛突然发疯,冲上去顶到了他的胸口,当场就断了气。 让人庆幸的是,男人是出门接亲时被牛顶的,王氏还没有过门,不算他媳妇,自然也不是寡妇。 王氏嫁不成了,有信命的人说她是孤寡命,她自己大概也灰心了,那之后再不相看,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两年后,她第一个夫君秋日里跟人进山打猎,从山上滚了下来,当时受伤很重,半边身子没知觉,变成了瘫子。后娶的媳妇和他成亲多年还是没孩子,捏着鼻子伺候,很是不甘愿,天天跟人哭,邻居还能听到她在院子里骂废物瘫子之类的话。半个月后,人悄悄回了娘家,彼时长辈跟着长子住,发现时追过去,媳妇已经议亲准备再嫁人了,无论怎么说都劝不回来。 长辈年纪大了,自己都要别人伺候,哪里还能伺候得了小儿子?做哥哥嫂嫂的送送饭还行,要说天天守在旁边,那不太可能。这个时候,王氏站了出来,表示愿意照顾。 一家子上下巴不得,王氏搬回了何家,照顾了男人三年。男人油尽灯枯,临终前找来了家里的哥哥和族中长辈,请了十来个人作证,表明自己的院子和田地都留给王氏,谁也不得争抢。 事实也没人抢,王氏亲娘是何家的姑娘,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加上她娘家就在村里,家里几个哥哥,别说抢院子田地,平时都没人敢欺负她。 一晃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 此人善良,若是动之以情,再许以利益,多半能成。 顾秋实事前找她商量,要的就是她这份在众人面前惊愕的真实感。 王氏懵了一瞬,察觉到众人视线,下意识拉面前的人起来。 顾秋实顺势起身,欢喜地问:“您答应了?” 王氏:“……”谁答应了? 她就是被众人盯得不自在,下意识把人扯起来了而已。不过,当她看见后面满脸泪水的张幺娘和三个黑瘦得不成样子的丫头时,心中一软,拒绝的话开口就变了:“你不后悔?” “多谢娘收留!”顾秋实跪了下去,还扯了张幺娘,再次磕了个头。王氏愿意最好,若是不愿意,他会提出单独相处一会儿,想法子说服她帮这个忙。 巧儿姐妹后知后觉,也跟着跪下。 王氏看着面前一串,有些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何母终于回过神,儿子这是已经认别人做娘了。当即跳脚道:“何明远,你敢!” 相比她怒气冲冲,顾秋实面色和缓:“娘,您三个儿子呢,少我一个不少,三伯不同,以后伯母不在了,会没有亲儿子送他们香火的。当初你跟我说过,人死了之后没有人送香火在底下会过苦日子,反正您和爹已经有两个儿子奉养,儿子就去伺候三伯吧。” 他看向几位族伯:“二伯,麻烦您再打开族谱改一改。” 竟然是立刻就要改族谱。 族谱一改,一家子再搬走,可就跟何明耀再不是亲兄弟,而是关系比较远的堂兄弟了。 何母气得胸口起伏。 “不许改!谁要是敢改,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这话很不中听,两位族伯和老太爷当场就变了脸色。他们被众人选出来主持族中事务,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服他们管,基本的尊重得有,哪怕对他们的决定不满那也是好声好气的商量,而不是要死要活威胁。 “林氏!”老太爷呵斥,“我们这三人哪个不比你年纪大,你冲谁嚷呢?” 何母开始哭哭啼啼:“我不活了……呜呜呜……” “身为长辈,要以理服人。不是要死要活威胁儿孙答应你荒唐的要求!擦干泪水,不许再哭!”见其还在哭,甚至没有停顿一下,老太爷怒斥,“别让我替幺华休妻!” 幺华是何明远的已经去了几年的爹。 此言一出,何母再不敢哭,她没想到在公公婆婆去了多年之后,甚至男人都走了后,还有人能休了自己。但是,老太爷确实有这个资格。 顾秋实一直站在王氏身边,那边吵闹的时候,他低声道:“伯母千万帮我一帮,回头事成了,小侄给您养老送终,不会贪图您的院子和田地,你想给谁就给谁,小侄只是想保住女儿。只要您帮忙,稍后我们夫妻会送上丰厚的谢礼。礼物至少值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对于村里人来说不少了。有好处拿,不要白不要。 不是顾秋实舍不得给多一点,而是何明远这些年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说自己能拿出十两百两,别人也不信呀。 王氏扬眉,忽然抬手掩面,走到两位族伯和老太爷哭道:“二哥,四哥,我……我想要个儿子,刚好明远愿意,麻烦你们帮帮忙。” 老太爷面色慎重。 王氏在何氏族人中地位很高,之前也有人提出给她过继孩子,她通通都拒绝了,如今既然开了口,他们就不得不考虑。 何母见族老没有拒绝,而是在认真考虑,当即就慌了:“我不答应!明远是我儿子,他走了,我家里的地谁种?” 这是什么话? 何家总共三个儿子,何明耀常年在镇上,老四娶妻后直接搬到了岳家住,不是入赘也差不多,反正一年到头逢年过节会回来一趟,实在忙不过来会回家干几天活,说起来,还不如嫁出去的姑娘回来得勤。 王氏回头看她:“弟妹,当年我男人从山上摔下来瘫了,跟你男人可脱不开关系,你要是不把明远赔给我,回头我就去衙门告状。”她冷笑一声,“你们家想供出秀才,得名声好,要是卷入了官司……” 何母气得浑身哆嗦:“你敢!当初孩子他爹是好意,谁知道……” 王氏咄咄逼人:“总归我男人早早死了是因为他,父债子偿,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何母守寡几年,因为留在她身边的何明远是个闷葫芦,她变得越来越泼辣,当场就想吼回去,还没张嘴,就被身边的孙子扯住了袖子。 孙子的名声要紧! 何母恨恨瞪了一眼顾秋实:“既然你铁了心,那这个家就没你位置了,带着你妻儿滚吧,以后想回来……哼!做梦!” 顾秋实从善如流,冲着她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对左半边脸都肿了的何明耀鞠躬:“大哥,以后娘就交给你了。我……我只会惹娘生气,是个不孝子。娘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以后一定会改!” 既然两边都愿意,族老重新翻开了族谱,将何明远和其名下的妻女全部挪到何又华名下。 张幺娘很紧张,她不知道改族谱是对是错,可真的怕了婆婆,也怕王氏不好相处……这一改,王氏就是她正经婆婆了。她脑子里疯狂回忆王氏的为人处世和脾气习惯。可越是慌,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巧儿姐妹都性子单纯,因为从小长辈就不许她们多想,但凡多说一句话就会挨骂,做错了更是会挨打,虽然不会下重手,只是扯头发掐肉之类,可她们要脸,久而久之,不敢惹怒长辈,变得沉默寡言,只知道小心翼翼做事。此时站在张幺娘身边,一脸的茫然。 族谱改完,热闹也看完了。 众人纷纷往回走,何母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本来已经准备回镇上的何明耀一家子在发生了这件事情后,也不往村口去,准备回家商量一下。 顾秋实临走前,笑吟吟冲王氏道:“娘,我们回家拿行李,一会儿就来。” 王氏乐了:“好啊,我在家里等你们。” 她乐呵呵地跟周围人寒暄,说是家里有喜,明天请他们吃饭。 目送她离开后,顾秋实才转身,张幺娘走在他身边,很是不安:“她爹,这行不行呀?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也不能阻止他们不说话呀。”顾秋实安抚道,“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只要巧儿她们能好好成亲,随他们说去。” 张幺娘听到这话,顿时就没那么怕了,歉然道:“她爹,都怪我不中用,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不能讨得娘高兴。不然,娘肯定不会这么偏心大哥。” “要叫婶娘。”顾秋实提醒她改口。 何家院子里,夫妻俩到的时候,何明耀带着妻儿母亲已经等着了,比去时还多出了老四何明有。唯一嫁出去的姑娘何明花带着男人也到了。 “三弟,不是我说你,家里的事情关起门来怎么商量都行,你怎么还闹到外头去呢?”何明花一脸不满,“家宝这么好的儿子你居然不要,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何明花就嫁在村里,方才也夹在人群中看热闹,没有冒头而已。 “二姐,刚才你要是去了池塘,就应该知道大哥已经让人把家宝的改回了他自己名下,这些年家宝没有在我身边长大,如今我连虚名都没有了。真当我是傻子?”顾秋实板着脸,“让开,我要收拾行李搬去新家……伺候母亲。” 何明花听到这话,满脸见了鬼似的神情。 随便找个人当娘伺候,疯了吧? 这话把何母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何明远,你能不能分清里外?那个女人分明就是讹诈,当年她男人从山坡上滚下来,你爹力气大,主动去背人家,结果被倒打一耙,说是被背坏了……人都死了几十年还拿这事来说。不要脸!” 她越说越怒。因为这件事,何又华的爹娘和大哥对他们这一房一直不太友好。 张幺娘低着头,顾秋实侧头吩咐:“去收拾你的嫁妆。” “什么嫁妆?”何母大怒,“没有,你们真要走的话,现在就赶紧滚。走了就别再回来。” 到了此刻,她还不相信最听话的三儿子居然会认别人做娘。 张幺娘出嫁时是几个哥哥帮忙备的嫁妆,虽然爹娘不在,但哥哥姐姐足够多,因此嫁妆样数不少。被子有四床,衣衫……早已经烂完了。 顾秋实回来就是拿了几床被子,也是不想让何母占这个便宜。 这一家子从何明远身上得到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哪怕只是为了气他们,这东西也要取! 何明友看见那些用了多年破破烂烂的被子,道:“三哥,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兄弟。” 何母已经气哭了,抱着李氏嚎啕,鼻涕眼泪都往人家身上糊,她低着头,看不到儿媳妇的。其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秋实瞄了一眼,收回视线:“老幺,以后你多担待。” 正如白天何母那话,何明远走了之后,这家里就没有人下地干活了。何明耀活了半辈子都不怎么干活儿,肯定不愿意回来受这份罪,何母一心想要攒钱给孙子读书,不可能舍得花钱请人,到时候肯定会麻烦同住一村的老四。 何明友早就看明白了亲娘的偏心,闻言摆摆手:“谁让咱摊上了呢?三哥以后跟嫂嫂好好过日子,要是缺人手,尽管来喊我。” 借钱没有,力气有一把。 正寒暄呢,王氏到了,她探头进来:“明远,娘来接你了。” 顾秋实顿时眉开眼笑:“娘,我们这就走。” 王氏要拿东西,顾秋实一把抢过:“有儿子在,这些用不着您。” 何母:“……”可真孝顺!:,m..,. 35. 老实人 八 二合一 何母一行人离…… 何母一行人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人过继孩子,会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要把孩子抱走了,至少要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三儿子这一去,怕是再不回来了。 何母真不觉得自己有错,丫头片子早晚都要嫁人,那嫁出去的同时拿点银子回来供养家宝有何不可? 家宝才是全家翻身的希望呀! 何母越想越气,不甘心地大吼:“何明远,你今天出了这个大门,以后就别再认我做娘,别再回来。”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放狠话呢。 王氏带着一行人走在村子里,算是一景,路上众人纷纷打招呼。 张幺娘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忐忑,巧儿姐妹不习惯跟人说话,更不喜欢被人注目着,鹌鹑似的低着头跟在后面。除非有人喊,否则绝不应声。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认为得想法子练一下这姐妹三人的胆子,姑娘家要懂得与人交往才好。当然,也可能不需要教,等她们换掉了身上的破烂,浑身打理干净,应该就好意思与人说笑了。 王氏一路带笑与人寒暄,谁都看得出来她特别欢迎这一家子。 两家离得不远,也就隔着五六个院子,王氏的院子还是当年何又华成亲时建的……村里兄弟多的,人家长辈都会想方设法为儿子准备新房,没钱的是一间屋子,宽裕的人家就会给儿子建一个小院。 何又华是家里老幺,当年成亲时独得一院……事实上,早点把儿子分出去。这真的能让兄弟之间少些龃龉。王氏独自住在这里,没人敢欺负,正是因为隔壁是何又华亲哥哥所住。 “进来吧,今天下大雨,这院子我还没来得及打扫,有点乱。” 带着几十年岁月沉淀的院子门打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院子不算大,堂屋一间,两边各有两间厢房,跟何明远家里差不多。不过,何明远家里人多,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而这个院子,只得王氏一个人走动,显得冷清寥落,院子里的泥地上还长满了青苔,从门口到屋檐下隐隐有一条踩出的印子。 “快进来呀。”王氏笑着招呼。 顾秋实缓步踏入,张幺娘低声问:“我们真住在这里呀?” 那边王氏已经打开了右边两间厢房:“好在家里屋子多,我们这房子看着是五间,其实屋子足够宽敞,厢房都隔了里外间的,右边是四间房,里面有床,你们自己看着住。” 巧儿忙道:“我们住一间就行。” 王氏笑了:“大姑娘了,要是住不下那是非挤不可,这住得下,没那必要。” 她又指着左边最末的那一间:“你们住那儿吧,人住里间,外间吃饭喝茶歇凉。先把东西放进去……我去给你们找被褥。” 说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院子比何家的那个要规整得多,有专门的柴房和厨房,茅房在另一边,厨房后面是一片菜地,也圈在土墙内。 “先收拾吧。”顾秋实摸不清楚王氏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想的是借着她的名头摆脱何明耀,之后给她一笔酬劳。 可看王氏这模样,不像是留客,像是要留他们久住。 顾秋实踏入王氏的屋子,外间摆着桌子,上面有茶壶茶杯,到处干干净净。他正打量呢,王氏抱着一床后被子出来:“这个拿去给丫头们铺上,姑娘家年纪轻,受了潮气以后要遭罪。” “伯母。”顾秋实接过被子,“之前承诺的礼物我会尽快补上,如果你喜欢银子的话,我可以……” “我年纪大了,花不了多少银子。”王氏打断他,“族谱上你是我儿子。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叫了我娘,怎么,想反悔?” 顾秋实愕然了一瞬,他想的是借王氏的名头用,此人善良,嫁过几次一定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哪怕家人护得再好,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最多是说不到她跟前,但总有那自认为好心的会提醒……她应该最清楚女子选不好夫家有多惨。 巧儿姐妹几个实在可怜,顾秋实再许以重利,有九成九的把握说服她帮姐妹几人脱离一心想要卖了她们的何母。 果然,认亲一事很顺利。不过短短半日,一家子就彻底摆脱了何母的控制。可王氏……好像真的想留他做儿子。 “没有。”奉养一个老人而已,对顾秋实来说根本就不是负担。尤其村里的老人勤劳一辈子,除非爬不起来,不然都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只需要给她准备一些肉菜,再住在这院子里陪着就行。 “我是怕您后悔,我们一家人多,叽叽喳喳吵得很,还有何明耀兴许不会善罢甘休,回头怕是还要纠缠,您不怕?” 王氏扬眉:“他们是何家人,我也是何家人。我还有娘家呢,咱们只要占了理,不用怕他们!” 顾秋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应该是原真的情绪,他唇边不自觉间扯出一抹笑容:“那……往后我就是您亲生儿子,幺娘是您媳妇,巧儿她们就是您孙女。” 他跪了下去:“娘!” 方才在众人面前喊得情真意切,那是作戏,此时才是真心实意。 王氏看着他的发顶,颤着手去摸,眼圈渐渐红了,哽咽着嗯了一声。 张幺娘带着女儿站在屋檐下,支着耳朵听屋中的动静,见状带着几个女儿进门跪下磕头。 所有人都进了屋,因为有桌子挡在中间,只能挤在靠门口的位置,王氏只觉面前跪了一片,欢喜地擦了泪:“快起来。” 王氏很快又进了屋中,一床一床往外抱棉被:“这些被子太久没用,已经压实了,等天气好的时候抱出去晒一晒。加上你们带来的,每张床两床被子,暂时对付着,等天气凉了再去镇上买些!” 她眼角还带着泪,风风火火就要去帮巧儿她们铺床。 其他几间房门一打开,就看得出来王氏很勤快,哪怕她一个人住,空着的地方也经常打扫,床上和柜子都没什么灰。 床和柜子是成套的,就是少桌子,顾秋实转悠了一圈,打算第一天起早点去镇上整钱买。 铺床很快,屋子又不用打扫,很快就把床铺都归整好了。王氏又拉着张幺娘去了厨房,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祝一下,刚好我还有三斤白面,今天擀面条吃。” 张幺娘暗自咋舌,忍不住道:“要做三斤?” 这在何家,非得是何家宝回来或是逢年过节才会吃一顿,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她们母女四人能尝尝味就不错了。 王氏笑吟吟:“只有三斤,应该够了,我胃口不大,吃不了多少。” 张幺娘反应过来她误会了,忙道:“您吃面条,我们吃粗粮粥,黑豆粥……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王氏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幺娘母女几人原先过的日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呸,姓林的不干人事。合着只有那些镇上的才配吃白面?” 这话张幺娘早在心里憋着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王氏强调:“咱们家不分这个,所有人都一锅吃。”又问:“你会做么?” 张幺娘自然是会的,不止这个,几乎村里妇人会做的饭菜她都学了,甚至做出的味道还不错。 不是她做饭有天分,而是做得不好就会挨骂,她不想让村里人笑话自己天天被婆婆嫌弃,也不想在女儿们面前显得自己无能。 厨房里有了姐妹三人和婆媳,顾秋实再也进不去。他也不去挤,而是房前屋后转悠一圈,发现有哪里需要修补的,去柴房里找到工具顺手就做了。 修了茅房和院墙,还有屋中摇晃的桌椅,又想起大门一动就吱嘎响。他拿着东西过去,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双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说起来还是熟人,正是王氏的哥哥嫂嫂。 何富华到他手里的东西,笑道:“挺勤快啊。” 他妻子高氏不太高兴,玩笑一般道:“都做上饭了,也该干点事。要脸的人都不好意思吃白食的。” 王氏探出头来:“大哥,坐。巧儿,给你大爷爷倒茶。” 巧儿出门,送了刚烧的茶水。 高氏接过,上下打量一番:“巧儿是真的要留在家里招赘婿?” 巧儿还是个未嫁的姑娘,闻言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进了厨房。张幺娘的脸色变了变,她以为摆脱了婆婆后伺候好王氏就能让女儿不受委屈,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不好相处的,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几句,又想到这是巧儿正经的长辈。 顾秋实带着孩子离开何家,就是不想有人对一家子上下指手画脚,当即问:“伯母今年高寿?” 何明远在村里所有人的印象之中是个老实人,高氏听到他问,也没多想:“六十有三,老了啊!” “可能是有点老,都有些糊涂了。”顾秋实三两下修好了门,将工具规整到箱子里,一本正经地道:“伯父,以后你看着点伯母,别让她一个人出门。” 年纪大了的人都有些自傲的毛病,高氏顿时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何意?” “要是不糊涂,也不会冲着一个未嫁姑娘说婚事。你要是有人选,可以来跟我说,或者跟娘提一提也行。”顾秋实说完后,还看向何富华,笑问:“伯父,您说对么?” 何富华侧头看向妻子:“你先回去,我跟明远好好聊聊。” 高氏被晚辈说了,心里很不高兴,结果男人还不帮自己出气,气得起身就走:“你当我想来呀,家里一堆事呢。” 临走前,还将院门带得砰一声。 何富华叹气:“她年纪大了,性子有点左。明远,你已经记到了又华名下,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两家隔壁住着,有事言语一声。” 说着,也站起身往门口走,“弟妹做主过继你,事前没提。我知道你是个老实的,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你娘过去这大半辈子都很苦,既然你搬来了,就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王氏探出头:“大哥,吃了面再走。” 何富华头也不回:“不吃了,等你摆席的时候我再来。” 过继了孩子,家里多了人,确实要请亲戚吃饭,主要是认一下亲戚,以后好来往。 王氏手上满是白面,喊道:“明天吧,你们早点来。” 何富华答应了一声。 对于高氏的阴阳怪气……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以前都能心平气和冲自己打招呼的人突然变了态度,顾秋实其实能够猜到一点缘由。 假设王氏一直不过继,等她百年过后,就是侄子送她下葬,然后这个院子就归了帮她戴孝的侄子。 如今顾秋实横插一杠子,王氏留下来的宅子和地都在没了隔壁的份……哪怕是隔壁从来没有贪图过王氏的东西,可这明摆着已经到了兜里的东西突然就飞了,他们能高兴才怪。 王氏也懂,摆饭的时候拉了顾秋实低声道:“不要管你伯母怎么说,她就是那个怪脾气。别搭理她!” 三斤面煮了一大盆面条,还用风肉炒了卤子盖上,加上一点葱花,简直香气扑鼻。何明远上一次吃面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巧儿她们则更久,关键是长到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敞开了吃过。 王氏看她们不好意思,率先动筷,还道:“都赶紧吃,坨了影响口感。别想着留,我不吃剩面条。” 顾秋实也催促道:“吃吧!” 母女四人斯文地尝了一口,然后如风卷残云一般。半刻钟后,盆里的汤都没有了,不过,所有人都吃的肚子溜圆。 巧儿大着胆子去抢了王氏手里的碗:“奶,您歇着,我们洗就行了。” 姐妹三人欢欢喜喜推嚷着进了厨房,外面几人能够听得到她们在低声说笑。 看样子,比来的时候活泼了不少。王氏想了想,道:“明天请亲戚吃饭,你们起早一点,我带你们去镇上买菜。家里还有一些料子,一会儿我整理出来,明天带去镇上给她们姐妹几人各做一身新衣。姑娘大了,破破烂烂不像样子。” 说到这里,她对林氏又生出了不少火气。乖乖巧巧的姑娘家,勤快又懂事,林氏可真狠得下心。 张幺娘很欢喜,可是又觉得受之有愧,一家子过来什么都没干呢,就得了几床被子,还吃了一顿细粮,亲娘也不过如此。她紧张地道:“娘……不合适。” “你不穿新衣是你的事,姑娘家哪儿有不爱俏的?”说实话,王氏对面前的这夫妻一人很不满,但凡他们一人硬气一点,懂得为孩子争取,姐妹几人就算是过得不好,也肯定要比现在好点。何明远如今应该是回过味儿来了,所以把事情闹大离开了那个偏心的娘,可张幺娘似乎还没变。 张幺娘低下头,眼圈红了,忽然起身冲着王氏磕头:“娘,你对她们姐妹这么好,日后您就是我亲娘。她们要是敢不孝顺您,我第一个就不饶恕。” 王氏无奈,伸手把人拉起:“别动不动就跪。” 深夜里,王氏在昏黄的烛火下,伸手细细摩挲着桌上的牌位,只看上面的痕迹,就知有人经常触碰。 良久,王氏轻轻的声音响着静谧的屋中:“三哥,你说让我别过继,不是亲生的孩子不会孝敬我,让我一个人过清静日子,我听话了。可是……我走了之后,谁给你烧纸呢?我年纪大了,胳膊腿儿都不如以前灵活,万一我哪天一睡不起,你就只能在底下过穷日子。明远他……厚道老实,知道顾儿女的人,不会亏待了咱们的。你别怪我……要怪也憋着,反正你拒绝不了。你要是真的生气,回头等见着了,怎么骂我都行……” 到了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母女四人都挺激动,张幺娘特意去陪着女儿睡,几人挤在一张床上畅想着新衣的模样,又保证了要好好照顾王氏这个长辈,很晚才睡着。 太过欢喜,天蒙蒙亮就醒了。 天不亮就起,是母女四人在家里时就养成的习惯,但凡多睡一会儿,何母就会闹得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王氏打着呵欠,招财立刻给她送上热水。 看着面前氤氲着热气的盆,王氏愣了愣,还别说,这感觉挺新奇的,有人伺候……真不赖。 “把那些栗米拿出来熬粥喝,来不及去地里弄菜来炒了,昨晚上炒的卤子还有一点,抓点咸菜凑合一顿。从镇上回来再说。”王氏一动嘴,那边母女几人立即就动了。 何又华名下有五亩地,王氏陪嫁有两亩,过去那些年,她一个人吃,每年都要卖掉大半的粮食,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一些积蓄。今年多了这么多人,粮食不卖,肯定够吃。 “回头你们做饭不用等我吩咐,看着什么顺手,自己做就是了。”王氏一个人吃得大方,哪怕知道人多了,她也小气不起来。 饭菜很快上了桌,对于母女四人来说,这两顿吃得比过年还好。 饭后,张幺娘意思是让姐妹三人留在家里,被王氏否决了。 “姑娘家也就是在娘家的时候能松快一点,等到成亲了,想去哪里都不方便,现在能带就带上。”王氏临走时也没忘了昨天整理出来的料子,真打算去镇上找人做衣。 张幺娘把料子接过来:“娘,我做!” 王氏不愿意:“你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呀,等到巧儿她们穿上还得好几天呢。” “差几天不要紧,反正都苦了这么多年了。”张幺娘执拗地道:“这活儿我会,没必要让别人赚钱。” 婆媳俩争抢起来,顾秋实也倾向于把这料子拿给别人做,一来是让巧儿他们尽快穿上新衣,一来也是为了让人看看王氏对他们的好。 一家人往村口走,期间路过别人家时都会跟人寒暄。 随着几人离开村子,王氏带着他们去镇上买菜宴客和给孙女做新衣的事情就传开了。 镇子周边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村落,不是集,每天早上也人潮涌动,到了地方,顾秋实想着去搞钱,他可不是真的想带着妻女一直啃老,眼看去菜场那边的人多,挤过去之后想挤回来没那么容易,他顿住脚步:“你们先去,我有点事。” 男人的顶门立户,众人都没有不放心。顾秋实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 何明远人到中年,只会种地,真要是去找正经活干,不一定能找得着不说,工钱也不会很高。顾秋实抬脚就往镇子南边去。 那边住着富人,还有酒楼客栈,甚至还有花楼。想要在短时间内赚到大钱,只能去那边想办法。 顾秋实一路走一路观望,心里盘算着怎么来钱……突然听到了打斗声。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转身就往传来声音的巷子里奔去。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小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绸衫,此时左支右突,双手不停狂挥,却还是挨了不少下。 “住手!” 围着小胖子的有七八人,听到动静有人回头,看见是一身破烂的顾秋实,顿时冷笑连连:“滚远一点,敢管闲事,弄死你!” 顾秋实仗着力气大,上前踹翻了两个人,气势逼人,两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叫得实在凄惨,为首的人生了退意,转身就跑,他一走,跟着的那些人也拔腿就奔。 “打了人就想走,站住!必须赔礼道歉!” 为首的年轻人自然是不愿意道歉的,却也怕被拦住,掏出两个银锭就丢了过来。 顾秋实没有去追,捡起了银子,送到小胖子面前:“呐,药钱。” 小胖子鼻青脸肿,看着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是武林高手?” 顾秋实:“……” 这是戏文看多了吧? “我不是,就是下地干活有一把子力气。” 闻言,小胖子特别失望:“真的?你不是大隐隐于市,惹了仇家要到小地方假装种地隐姓埋名?” 实在是方才的气势逼人,小胖子看得真真的。 何明远记忆中,世上没有高来高去的武功。当然,也可能是他窝在山村,身在底层接触不到这些。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你想多了。” 小胖子没精打采。 顾秋实见他浑身上下都有伤,但应该都是皮外伤,便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馆?” “我自己回家涂点药就行。”小胖子缓缓起身。 顾秋实把银子递过去:“人家赔你的药费。” 小胖子捂着伤摆手:“给你吧,就当是谢你见义勇为。” 顾秋实:“……”真的? 那他就不客气了啊。 拿着银子,他先去了布庄,再买了五床被褥,选了十多套成衣,一家子包括王氏每人两套,连鞋子也配上。因为住在村里,他要的都是布衣。因此,看着一大堆,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他身上的衣裳实在埋汰,先换上了一套新的,等伙计包衣衫的时间里,还抽空去隔壁给母女几人选头花。 顾秋实选好了花,想到巧儿有一次说起别家姑娘有的绢帕时满脸羡慕,他又去翻那一叠帕子,准备给她们一人选两块儿。 正翻得认真,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明远?” 顾秋实闻言回头,就看见何明耀手上捏着黑乎乎的一团敷在受伤的那半边脸上,此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何明耀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目光落在他手中,愈发惊奇,“你居然有闲钱买帕子?” 顾秋实面色淡淡:“又没花你的钱,你管得着么?” 何明耀:“……”不是,三弟特别穷啊!哪里有钱买这些?:,m..,. 36. 老实人 九 帕子不是必须要用的,…… 帕子不是必须要用的,无论男女,没有这东西日子也能过。这些帕子主要是卖给镇上的姑娘,村里的女人会来买,但到底是少数。 顾秋实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伙计:“算账。” 伙计翻了翻,抽出一叠:“这几张用彩线绣的,每张要贵两文。客人要换吗?” 村里人斤斤计较,一文钱也要纠缠半天,像这种知道拿贵了不肯换又不肯按贵价付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伙计有点紧张,见客人摇头,松了口气:“七十五文。” 顾秋实掏了一把铜板递过去,接过伙计包好的帕子。何明耀见状,愈发惊奇:“三弟,你这是进货来了?村里离镇上不远,你这价钱也不便宜,卖不掉的。” “你想多了,我是买回去给巧儿她们用的。”顾秋实语气不善,“巧儿都十八了,到现在也没有一张自己的帕子,太可怜了。当初幺娘跟着哥哥嫂嫂住,成亲前也有三张帕子呢,巧儿姐妹跟着亲爹娘,过得还不如幺娘,我们这做爹娘的,实在太对不住她们。” 何明耀见他愿意多说两句,立刻凑上去:“这些钱是伯母给的?” 顾秋实扬眉,不答。 “好啊,你的心里挺有成算的嘛。”何明耀笑吟吟,“三弟,之前我还为你担忧,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话说,伯母一人种着那么多的地,又不用请人干活,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吧?” 恰在此时,隔壁的伙计笑吟吟过来:“客人,我们铺子里有茶,您要不要喝点?” 一下子买走十多套成衣,虽然不算是铺子里买的最多的客人,也不少了,这种事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顾秋实点点头。 伙计笑道:“有三个人帮忙,很快就得。” 何明耀不自觉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已经包好的一大堆衣衫和还没包完的衣衫被褥。他惊得张大了嘴:“伯母这是拿你当亲儿子呀!” 顾秋实让伙计帮忙请一架牛车运货,很快牛车就到了铺子外,东西也一一放了上去。何明耀始终没走,亦步亦趋跟着,寻个机会压低声音道:“三弟,你也别太实诚。伯母给你的银子,你完全可以自己截留一些呀。刚才我看了,你买的成衣是布里面最贵的那种,这没必要,你就选最差的,一套衣裳相差好几文呢。这钱省下来做什么不好?亏得还以为你变机灵了,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老实。” “这贵的料子和便宜的料子穿着是不同的。”顾秋实瞄了一眼他身上的长衫,“你怎么不买便宜的呢?” 何明耀噎住:“那我是账房先生,每天要见人的……” 顾秋实打断他:“我媳妇和女儿就不用见人了?” “她们在村里,每天下地干活,穿好衣裳不是糟蹋了么?有钱要花在刀刃上……”何明耀靠得更近了一些,“家宝这两天就要去城里,穷家富路,你倒是省点钱给他呀。” 顾秋实早就知道他的不要脸,听到这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你儿子是你的宝,我闺女还是我的宝呢。凭什么让我闺女省钱给她花?何明耀,我们一家五口辛辛苦苦干活供养家宝十几年,什么都没得到,现在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旁人身上……小心遭雷劈。” 何明耀脸色难看:“家宝给你做了十几年的儿子,就算现在不是了,那也是你亲侄子呀。” 顾秋实目光落在他敷着的那半边脸上:“你的伤好了?” 对上他眼神,何明耀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顾秋实捏着拳头挥了挥:“滚远一点,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何明耀眯起眼,忽然大喊:“他打人……大家伙儿评评理,他当街打人啊……” 街上人来人往的,顾秋实本来不打算把事情闹大,看他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兄弟之间的恩怨,顾秋实顿时就气笑了,这脸既然他不要,那也没必要帮他留。就在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过来时,顾秋实撸起袖子,朝着他另一边还没受伤的脸上狠狠打去。 何明耀吓一跳,急忙侧头去躲,可还是没躲开。 只一下,他被打得踉跄好几步,朝着这人群倒去,众人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没人贸然上前劝架,见状纷纷躲开。于是,何明耀狠狠砸在了地上。 众人传出一阵惊呼。 正在逛街的王氏带着新儿媳和孙女见前面有热闹看,慌忙挤了进去。 “明远?” 听到唤声,顾秋实回头:“娘。” 王氏看了看地上的何明耀:“怎么又打起来了?” 顾秋实啐了一口,不屑道:“让我省吃俭用给他儿子读书,我不答应,他就说我当街打人。我这个人不喜欢跟人辩解,既然他都这么说,那我打他一顿才不算冤枉嘛。” 王氏:“……” 张幺娘忙上前几步,上下打量顾秋实:“你有没有受伤?” “就凭他?”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对何明耀的不屑。 张幺娘发现他换过了一套衣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问,眼神里满是疑惑。 何明耀气得踉踉跄跄起身:“你当街打人,犯了法,要入罪的。” 顾秋实正准备跟婆媳俩说自己买了衣衫的事,听到这话再一次露袖子。 何明耀吓得往后退几步,站稳身子后振振有词:“呐,你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他动手了,这是还要打我呢。” “那是你该打!”顾秋实干脆站到了台阶上,居高临下冲着众人道:“大家伙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恩怨,应该也不认识我,但这个人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的账房先生,肯定有人认识他!好叫大家知道,我是他的亲弟弟,也过继了他的孩子家宝……家宝大家知道吧?十五岁的童生,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可是我才知道在家宝考中童生的第二个月,就已经被他改回了自己名下……” 何明耀看他要把事情闹大,心里叫了一声糟,他在这镇上住了多年,以后还要出来见人呢,当即顾不得身上的伤,忙上前想要捂住他的嘴。 “你闭嘴!” 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推远,任由他双手双脚在自己跟前扑腾,继续道:“家宝根本就是知情的。我心灰意冷,再不指望家宝孝敬我,也怕他们没有银子供养家宝后把主意打到我三个闺女身上,所以我过继了,把自己过继给隔房的堂伯做儿子,足够退让了吧?结果他还不放过我,偶然看见我买这么多东西,竟然让我给闺女买差一点的料子,把这钱省下来给他儿子读书,你儿子了不起,是童生,是以后的秀才老爷,那我闺女也是人呀!为了供养你儿子这么多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怎么就不能穿件好的了?我闺女遇上你这种大伯,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呸!” 说完后,把人狠狠一推:“滚,脸皮简直厚如城墙,以后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要钱,我还打你!” 何明耀噔噔噔后退几步,这一次同样没有人扶他,随着他后退,后面围观人群让出了一片空地来。于是,何明耀又摔到了地上。 顾秋实还觉得不够,瞪着他骂道:“自己养不起儿子就算计别人替你养,废物!恶心!” 在场不少人都听说过何家宝年少有才的名头,却不知道他身后的家人竟然闹成这样。还有何明耀,因为长期住在镇上,好多人都认识他。周围嗡嗡嗡,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读书人都好面子,何明耀会算账,自认为高人一等,今天挨打挨骂被这么多人围观,面上下不来,怒火冲天大叫道:“何明远,打人犯法,道歉,不然跟我去衙门。”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去告啊。刚好把你们父子干的那些事情告诉大人,回头何家宝要是还能参加院试,算我输!” 何明耀心头一惊,读书人的名声要紧,忙辩解道:“这些事跟家宝无关,他不知道我改族谱的事,你别随口污蔑毁他名声。” “知不知道,大人会查!”顾秋实上前拉他,“走,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赶紧找了马车去县城,让大人好生查一查。” 何明耀当然不想去,伸手挥开他的手。 顾秋实想揪人,那绝对能拽住,拉着他就走。无论何明耀如何挣扎,都甩不开胳膊上的手,他咬牙切齿地威胁:“何明远,放开我,娘会不高兴的。” “娘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高兴过。”顾秋实不以为然。 何明耀:“……”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这么多人在,别让人看笑话。” 顾秋实头也不回:“一开始是你要让众人看戏的,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话是这么说,他并不想去县城折腾,拽着拽着手就松了。 何明耀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就钻进了人群,像鱼儿入水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顾秋实还作势要去追,被张幺娘拉住:“好了,娘买了一大堆东西,咱们今天要请客,回家还得长辈呢。” “这样啊。”顾秋实看向何明耀消失的方向,“真不要脸。” 事情闹得这么大,围观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意犹未尽地结伴离开。 此时顾秋实买的衣衫被褥已经绑好,车夫也等着了:“幺娘,我也买了些东西,不用找牛车了,让他一起拉回村里就是。” 王氏看见牛车上的一大堆东西,都惊呆了:“你哪儿来的钱呀?”该不会是赊账吧? 她看何明远一家子可怜,想要何明远在自己百年之后给夫妻俩烧纸祭奠,才把人接回了家,也愿意养着他们一家子,但她可不是没有底线的,要是何明远拿着银子到处乱花。她绝对不容。 张幺娘也惊讶不已:“她爹,怎么回事?” 顾秋实咳嗽一声:“发了点小财,就给你们买了行东西,回去再说。” 一家子从老到小都很不放心,不愿意回去再说。无奈,顾秋实只得站在路旁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氏放下心来,又不高兴地道:“下次遇上这种事,你躲远一点,万一伤着你怎么办?今儿你遇上的人厚道,还愿意给谢礼,要是遇上那不讲道理的,你受伤了人家不管,不说有没有钱治,你自己也得受痛苦不是?” “对对对,娘说得对。” 张幺娘满心后怕。后怕之余,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心里又有些欢喜。今天看到便宜婆婆买那么多的米粮肉菜,张幺娘真觉得受之有愧,除了带着几个女儿多干点活,她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位长辈。再这么下去,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如今给便宜婆婆买了东西,她心里好受多了。好歹,自家不是白占人便宜。 巧儿姐妹几人的目光被那牛车上的东西吸引过去,拔都拔不下来。这些年来,就是巧儿都没有新衣穿,如今衣衫鞋袜都有,着实让人高兴。 由于回家有事,一家人并没有在镇上耽搁太久,顾秋实跟着牛车回,王氏带着剩下的人搭另外的车。 顾秋实一下子拉这么多的东西回来,看到的人无不侧目。东西到了王氏院子外时,她们还没到。 王氏也猜到了自己一行会落在后头,为了不耽搁车夫的时间,把钥匙给了顾秋实。 卸货的时候,隔壁院子门打开,头发花白的何富华出来,看到一大堆东西时,他愣了愣:“买这么多?” 话音未落,高氏也探了头出来,看到东西后,酸溜溜道:“弟妹对你们可真好,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亲侄子亲侄女都没得她什么东西。倒是舍得给外人买这么多,明远,往后你可要好好孝敬她啊!有你在,明光他们应该不用照顾婶娘了……” “娘,你少说两句。” 出声的人是何明光,也是夫妻二人的长子,比何明远要大两岁,常年下地干活,肌肤黝黑,也是一身的腱子肉,走过来捡了最重的一袋粮食扛了就往顾秋实刚打开的院子里送。 高氏见状,气得跺脚,却还是过来帮忙搬东西了……村里就是这样,亲兄弟之间,哪怕各自成家,也会互相搭把手。 紧接着,隔壁院子又出来了高氏的二儿子何明多,他性子较活泼:“明远哥,本来我想跟你们一道呢,结果起太晚了。” 顾秋实好奇问:“二弟想去镇上买什么?” “太久没吃肉,想买点肉吃。”何明多伸手拍拍肚子,“我都瘦了。” 顾秋实忍不住笑了:“肉不用买,一会儿就有得吃。” “所以我去不成就没去。”何明多玩笑道:“有酒么?” 请人吃饭,哪儿能没有酒呢? 顾秋实看得出来,这兄弟俩对于他过继之事没有不高兴,要么就是城府深,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他比较倾向于后者,村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高不高兴都摆在脸上。当即笑道:“有,一会儿早点来,多喝点!” 何富华带着妻儿搬完了东西,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帮着整理收拾。 高氏还主动把买来的细面倒在了大盆里,还念叨道:“早点醒面,这种天气,凉了一样吃。”然后拿来了粗粮袋子,扬声问:“明远,放多少粗粮?” 一斤细面能换四斤粗粮,村里人平时都吃粗粮,有客或是逢年过节才会添细粮,至于添多少,取决于主人家自己。如果手头拮据或是想要省点,那就多放粗粮,吃是一样的吃,就是口感差些。 高氏问完,自顾自道:“把这一袋都添进去算了。” 顾秋实:“……” “可以少放点粗粮的。” 高氏动作麻利的往里添水:“不用,你们的菜那么好,馍馍粗点不要紧,能省就省一点。” 很快,王氏她们也到了。 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家里这么多人,倒也不用再请别人帮忙。尤其是巧儿姐妹,从小就干活,动作特别的利索。高氏看着,惊奇道:“这几个丫头看着木讷,动作竟然这样麻利。” 她动了心思,悄悄问:“明远,真要招赘?” 昨天问这话,纯属是不怀好意,存了笑话的意思,是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属于儿子的东西眨眼间就飞了,事前连一点预感都没有。今儿想法又不同了,她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这个新冒出来的侄子。再问这话,就是想给巧儿说亲了。 顾秋实点头:“我们夫妻就这三个闺女,不可能全部嫁出去,巧儿最懂事,留她在家最好。” 何明远心里对三个闺女亏欠良多,顾秋实来了,自然要好好照顾她们。这闺女嫁出去,不可能不受委屈。哪怕他有钱有势,女婿一家子都需要看自己脸色……但只要女儿是别人的儿媳,多少都要为了婆家的亲戚退让。只有把人放在眼前,夫妻俩独门独户住着,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她们过得安逸顺遂。 此时只提巧儿,是因为外人能接受没有儿子的夫妻俩留长女在家。至于剩下的姐妹俩,婚事可以推一推,等到顾秋实赚到钱给剩下两个女儿重新建了院子,再说招赘,别人才好接受,也不会说闲话。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村里的人看见了何明远拉回来的东西,难免都会议论几句。有人故意把这件事情说到了何母的面前。 何母听了特别不是滋味,老大嘴甜,会哄人,不管他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做到,何母每次听了都会很高兴。老三最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老四从小就死犟死犟的,没少挨打,长大后更是直接跑去了岳家住,难得回来一趟。 三个儿子里,她最疼老大,最担忧住在岳家的老四,怕他受委屈。最省心的就是老三,她嘴上没说,其实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老了,能指望的大概就是老三。 昨天发生的事,哪怕已经过去了一日夜,她到现在还觉得跟做梦一般,压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老三走了,今年秋收怎么办? 传话的人离开后,何母环顾一圈,院子里空荡荡的,屋檐下一大堆泥没有人打理,厨房里昨天吃的碗还在锅里泡着,屋中的桌椅上又积了一层灰。以前张幺娘在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家里就会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恍恍惚惚起身出门,往王氏的院子里去。 院子里摆了四桌,除了三位族老,剩下的都是王氏婆家和娘家的亲戚。 对于过继之事,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没有说难听话。 其实最有可能接收王氏宅院和田地的就是何明光兄弟二人,他们都没有不高兴,哪里轮得到外人? 何母一出现,院子里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声音霎时一听,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此时王氏被人拉坐下,她还想去厨房里忙,被张幺娘推到了桌旁,桌上的客人玩笑一般不许她走。她看见失魂落魄的何母,起身道:“弟妹,吃饭!” 村里的人在自家吃饭的时候遇上有客上门,都会招呼人坐下一起吃。 何母踏进门,站在王氏面前:“三嫂,过继的事情得重新商量,我后悔了,老三……我还是舍不得。” 几位族老立刻皱起眉来。族谱最好是别改动,何家宝那是情况特殊,人家有出息了,非要认回亲爹,他们不好拦……现在不改,等到何家宝以后考中了秀才或是举人重新修建祠堂的时候,肯定也会找机会改的,那么到时他们这些拦着不让改的长辈就成了恶人。反正何明远也不要这个儿子,改就改了。 老太爷冷着脸,训斥道:“昨天才改族谱,今天你就要改回来,当祠堂是什么?绝对不行!” 何母跪了下去。 另外两位族伯准备开口训斥,顾秋实理了一下身上的新衣:“婶娘,昨天我们一家搬过来后,娘给了我们四床九成新的被子,还请我们吃了面和几斤肉,今天又准备了这么多,还买了五床被子,十多套新衣鞋袜,巧儿她们有帕子有头花。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有七两银子了,不说得到又失去很让人难受,咱们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就算你真要干,是不是该把银子还出来?” 何母霍然抬头:“何明远,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你哪头的?” “不管哪头的,明远说得对。”族伯看出来了,何母才把孙子送走,根本拿不出来,这种人人不讲道理,干脆跟她直接谈钱,“你先把银子拿出来,我们再说改不改族谱。” 何母哪里拿得出来? 真有这个钱,她也不会拿来赎儿子,而是拿给孙子读书了。 众人议论纷纷,王氏的大哥端起酒杯起身,咳嗽一声,等众人都看过来了,道:“我妹妹多了儿子,我们都很高兴,明远这个外甥我认了,还请大家以后多多照顾他。”他瞄了一眼何母,意有所指,“谁要是欺负他,我这个做舅舅的绝对不饶!” 顾秋实起身:“多谢舅舅维护。巧儿,给舅公倒酒。” 何母就看见往日里又脏又丑的巧儿今儿一身新衣站了出来,只换了衣衫,梳了个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笑吟吟上前倒酒。 “巧儿,跟我回家。” 巧儿一脸为难:“奶,我现在有新衣穿了,也没有需要读书的弟弟供养,就不回去了。” 何母大怒:“不认祖宗的玩意,今天我非教训你不可……” 王氏霍然起身,上前揪住她的衣领,高氏也去帮忙,两人合伙将何母拎起推出了大门。 何母挣扎不动,气得大叫:“何明远,有人推你娘,你瞎了吗?” 顾秋实回头看她:“婶娘,是你瞎了才对,被推的人又不是我娘。” 何母:“……”:,m..,. 37. 老实人 十 大门关上,屋内欢声笑…… 大门关上,屋内欢声笑语,因为能听见有人夸赞何明远知道孝敬亲娘。屋外的何母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一直到了夜里,客人才渐渐散去。有巧儿姐妹在,那些碗筷也不需要人帮忙,自家人就收拾了。 顾秋实喝得有点多,脑子昏沉沉,上床后还惦记着赚钱的事。白天拿到了二十两,花了六两多,还有十三两。 这些钱,他打算做点小生意。 今天那些人中可不止一个表示要给姐妹三人说亲,招娣招财可以往后推,巧儿的可不能再拒绝了。 他得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家里富裕起来……只要足够富,歪瓜裂枣都不好意思上门。那脸皮厚非要黏上来的,也不用给他们留脸。 早上,顾秋实起身时,张氏还在熟睡,他没把人吵醒,悄悄起身前院子里洗脸,正想着跟家里谁说一声先出门呢,巧儿就出来了。 “爹?” 她见父亲穿的是昨天的新衣,下意识问:“您要出门?” 顾秋实是不想亏待自己,何明远之前那些衣衫只能遮羞避体,全身上下都是布丁,有了好点的,他才不要继续穿破烂呢。闻言回头看到巧儿还是一身破烂,忍不住皱眉:“买新衣就是为了给你穿的,别放着。” “我怕糟蹋了,娘说我就要议亲了,您要把我留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着,那两身衣裳不穿,成亲的时候能少买点。还有妹妹她们也一样。” 顾秋实沉默了下,也不能说张幺娘做法是错的,她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过的日子都不宽裕,舍不得吃穿很正常。只能说张幺娘会过苦日子,毕竟顾秋实昨天那个钱来得悬乎,想要有下一次几乎是做梦。 “穿吧,回头爹再给你买新的。” 巧儿笑了笑,不争辩,也不转身去换。 顾秋实无所谓,等到他再赚了钱买了新衣回来,祖孙几人自然就会穿了。 “我要去城里一趟,五天左右回来,别做我的饭。” 巧儿瞪大了眼:“这……爹一个人去吗?有没有人作伴?” 当下人做事喜欢结伴,去镇上都得搭着人一起去,城里更不用说,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去的。 “没事,我去去就回,就坐镇上人的马车,不会出事。” 巧儿面色复杂:“爹是去找家宝的吗?”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在家好好照顾妹妹和长辈,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巧儿还要说话,就见父亲高壮的身影已经出门,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心里却很担忧。自从那天父亲提出过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她知道父亲疼爱自己,如今才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爹,你要小心。” 顾秋实摆摆手,在早上的露水里出了村,顺利到了镇上,找到去县城的马车。 之前何明远在家里跟头老黄牛似的埋头干活,很少去别家串门。活了半辈子,总共也没有到镇上几次,因此,马车上没有遇见熟人。 镇上离县城坐马车需要一天半,当天夜里,马车在城门口停下,顾秋实找了地方住,睡了一晚中午才进城。 县城辖下几十个镇,还算繁华,何明远活了半辈子,镇上的物件他几乎都知道。顾秋实转悠了一圈,心里有了数。镇上的那些商人,从城里进货,毛利大概在两到三成。 只是拿钱走货,有十多两银子,每次能拿不少,也能赚钱,但需要不停来往镇上与县城,且赚得不多。 顾秋实下午时深入了几条繁华的街,选了一些带有瑕疵的布料和瓷器,价钱跟普通料子和瓷器差不多,但是,料子是绸缎,瓷器是带了釉彩。 乍一看挺华美只有富贵人家才使得起的东西,因为有瑕疵,十几两银子拉了六车。 周围几十个镇,好多人跟何明远一样,一辈子都在地里埋头苦干,不敢去城里。因此,这样的东西是没有见过的。而镇上的那些商人,想不到去拿这么好的东西卖,多数人进都不敢进卖华美东西的铺子。 顾秋实没有一来就往何明远家所在的落水镇上拉,而是从附近的镇子开始卖起,一开始根本就没人问,都以为这东西很贵。顾秋实一叫卖,众人先是不信,有胆子大的人买了后,众人几乎是上前哄抢。 十几车东西,在第二个镇子时已经卖光,手头的银子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顾秋实又跑了一趟城里,这一回拉了十多车,逛了三个镇子就卖完了。他又跑了一趟,拉了二十多车,一路卖,一路往落水镇去。值得一提的是,他还买了些普通的头花绢帕和鲜亮的小首饰。这些玩意儿不占地方,一个包袱就能装许多。 到了落水镇上时,只剩下一车了,首饰也几乎卖完,这还是他故意留的……总得让镇上的人知道何明远这几天做什么去了。不然,他消失几天,突然冒出来又大手笔采买东西,肯定惹人闲话。他不怕闲言碎语,却想尽量避免。 到镇上时,刚好赶集日的早晨,从镇子口起就挤得满满当当,顾秋实也懒得挑地方了,直接在人多处将东西打开。 何明远少来镇上,也不爱出门走亲戚,加上顾秋实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手上还戴着戒指,腰带上有玉佩之类……这是他故意挂的,好引人来问价钱。 他的东西乍一看很贵,价钱却都能让人接受。就是这些东西都不实用,有人还在迟疑,已经有人下手买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空了,顾秋实打发了车夫,拿着特意给家人留的两个大包袱独自一人入了镇上。 卖东西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他来,不过,都没有跟他打招呼。顾秋实从菜市口挤过,顺便买了十多斤肉,还抓了几只小鸡,准备带回去喂着吃蛋。 他带着许多东西,在一个面摊子上对付了早饭,然后又买了二百斤米面,这才找了牛车往村里赶。 今儿赶集,村里也有人来,舍得租车的到底是少数,牛车比走路快,顾秋实回村的一路上还遇上了不少熟人,看到了王氏的表弟,他还特意请人一起坐。 “明远,这些天去哪儿了?” 顾秋实拍了拍包袱:“做点生意。” 大家不熟,不适合说太多。不过,随着顾秋实回村,何明远在镇上卖东西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顾秋实还没到王氏家大门外,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不少人,似乎还有人在哭。他下意识加快脚步,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路旁有人喊。 “明远?” 顾秋实扭头,这是何富华家隔壁的邻居,也是姓何,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几家的关系处的不错。那天王氏请吃饭,此人也是座上客。这会儿惊奇地打量他浑身上下,也知道这不是说穿着的时候,只道:“你那个娘,真的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非说是你娘逼着你出去找钱,然后说你这么多天没回家,肯定是在外头出事了,逼着你娘还她儿子呢。” 顾秋实瞬间明白,他口中的娘指的是两个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拎着两个大包袱挤进人群,一眼看到人群中间何氏坐在地上撒泼。 “娘,我回来了。” 王氏抬头,眼圈是红的,看清楚是顾秋实后,上前狠狠拍着他的肩:“去哪里了?说了五天回,这都第六天了。我还以为……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她活了一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何明远也一样,随着何氏天天来闹,闹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在怀疑何明远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以为什么?”顾秋实扬了扬手里的包袱,“我做生意呢,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因为太好卖,我又折返去城里多买了一些,卖到现在只剩这点了。这还是我刻意给家里人留的。” 他打开了包袱的一角,看向围观众人:“都进屋坐。” 众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包袱上,隐约能够看到细滑的料子和亮闪闪的首饰,一看就是好东西。 村里还没有去城里做生意的人呢,也就是有两个人去镇上拿东西回来摆在家里卖。不过都是油盐酱醋,没有这些好看的首饰料子。 有人打头,众人都进了院子。 巧儿拿出茶水给他们倒,顾秋实打开了包袱,拿出一对黄灿灿的镯子:“娘,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那黄灿灿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顾秋实假作不知:“娘,这东西是假的,以后儿子赚了钱,给你真的。” 王氏惊讶不已,就冲这颜色和做工,假的也不便宜。不当吃不当喝的,她有钱也舍不得买。 “多买两斤米……” 顾秋实笑了:“有米,我买了二百斤米面。” 王氏:“……” 此时她的感觉很新奇,心里很欢喜,又不好意思在人前露出来。尤其林氏刚刚坐在地上,这会儿扒在门口,儿子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人家。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笑,提醒道:“你婶娘在呢。” 顾秋实回头。 何母真觉得不容易,自己坐在地上,所有人都看着。何明远就是有本事将她给忽略个彻底,此时见儿子看了过来,她冷哼道:“我担忧我儿子……” 顾秋实打断她:“婶娘,我走了这么多天,你不会一次都没有去地里拔草吧?不会吧?那还有庄稼吗?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话是你说的呀。今年要是收成不好,家宝读书的钱怎么办……”说到这里,他拍了一下额头,“家宝已经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了,那些事情都跟我无关,看我这个脑子,又给忘了。” 何母噎住。 地里的活儿累,一个人蹲那里,半天都干不了多少。拔草还是得人多,一人拔一小块地,加起来就是一大片。 她去过两次,可干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累得不行,干脆就回家了。那种时候她特别想念老三,于是就天天跑到这里来闹。 “明远,你真去做生意了,我很担心你。” 顾秋实摆摆手:“你那么多的儿孙,家宝一个人在城里读书,还是担心他们吧。我好好的,不用你记挂。” 他忽然发现何氏看着自己的手,垂眸一瞧,手中抓着一把耳坠,这是纯银,他特意给家里的女人挑的,从老到小都有。这会儿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 “娘,我给你带了福字耳坠,快戴上。这是纯银,不是假的!” 王氏前几天才得了衣衫鞋袜和帕子,今天又是鎏金镯子,心里欢喜得不行,没想到还有银耳坠。她一脸惊讶,心里的欢喜根本掩饰不住:“还有呢?” 顾秋实递给幺娘:“给娘戴上,你也有,巧儿她们也有。拿过去选吧。” 何母本来还矜持地扒在门口,心里发狠,想着他们不请自己进,干脆就不进。此时却忍不住了,她上前几步:“我的呢?” 养母都有礼物,不可能落下她这个正经的亲娘。 顾秋实一脸无辜,“婶娘,我没给你买。” 何母怒极:“你去城里那么多天,我担忧得饭都吃不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顾秋实打断她的话:“婶娘,我有良心,给全家人都带了礼物呢。尤其是我娘的,她那个耳坠值不少钱。是你说的,我是个不孝子,所以我要努力学着孝敬长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母只觉得脸上发烧。她以前偏心,没想过掩饰这份偏心,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今天开口要了礼物却被拒绝,面对着众人看笑话一般的目光,她是真觉得下不来台,瞬间勃然大怒:“何明远,你好样的。亲娘都不认,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语罢,转身就走。 没有人搭理何母。 之前何母是怎么对何明远的,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两天她在门口闹,嘴上说着担忧儿子,怪王氏不拿她儿子当人看。到了昨天,已经开口就让王氏赔偿她儿子的一条命。 这哪里是担忧儿子,分明就是奔着银子来的!何母为了大房一家子,简直是脸都不要了。 好在何明远醒悟得快,看他一心孝敬养母,众人都替他和王氏暗暗爽快。 小半个时辰之后,客人散尽。王氏看着面前的一大堆东西,心里复杂难言,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何明远面前是恩人的身份,现在看来,反而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当然,看何明远这模样是真的拿她当亲娘对待,她不可能因为事情不如自己预期那样发展就把人往外推。真心孝顺自己的儿子,自然比只报答恩情的儿子要好。 她眼眶含泪,真心实意地道:“明远,辛苦了,去歇会儿吧,饭一会儿就得。” 巧儿姐妹已经在厨房里做饭了,她们收到了礼物后没在外头耽搁,这会儿饭都得了。张幺娘做主,切了两三斤肉下来炒。 村里干活的壮劳力,一个人一顿确实能吃掉这么多肉。但顾秋实……他吃不完。 于是,刚吃过饭不久的一家人被他拉着又吃了一顿。 镇上去城里的道路颠簸,这几天确实很累,吃过饭后,顾秋实也不用别人催促,回房狠狠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彼时王氏正准备带着一家人去地里拔草。 如今是六月,正是杂草疯长的时候,此时正开花挂果,要是不管好杂草,回头就没什么收成。 王氏吩咐:“你在家里歇着吧,到了时辰我让巧儿他们回来做饭。” “拔草的事先别急,我有话要说。”顾秋实顺了这么久,已经彻底清醒,他如今手头的银子有七十两左右。别觉得不多,已经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 他想造房子,巧儿十八岁了,他不觉得年纪大,和别人不这样想,要是把今年过完再议亲,怕是有人会提鳏夫,让巧儿给人做后娘。顾秋实固然可以拒绝,但这种事由别人提出来,本身就是对巧儿的一种伤害。 种地要紧,赚钱要紧,都不如巧儿的婚事要紧。 “我赚了一些银子,想先买块地,造出房子来。”说这话时,他一脸认真的看向巧儿,“我知道秋收过后再造房子比较容易请人,但这是给巧儿成亲用,耽搁不得了。” 张幺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氏迟疑了下:“可以先让巧儿在这个院子里成亲……” 那终究是不同的,家里这么多的人,想要入赘的人会有诸多顾虑。还有,何明远自己都是养子,让女儿在这院子里招赘婿,有些说不过去。王氏愿意,事情也不能这么办。 再说,顾秋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真正靠着王氏过日子,这不是不能住。而是住在这里会被隔壁和王氏娘家的人掣肘,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想法和意见。三个闺女呢,可不能因为不好推脱就决定了她们的婚事。 “现在离秋收还有两个月,造房子足够了,刚好还能让房子在这个秋日里晾干爽一些。”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族伯他们对于巧儿迟迟不成亲已经不高兴,我不想让人议论巧儿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幺娘,一会儿你跟娘一起去村里请会造房子的人帮忙,巧儿跟我去一趟镇上。” 何巧儿从小到大没去过几次镇上,闻言有些慌,顾秋实发现了,安慰道:“别害怕,爹陪着你。” 父女俩去镇上,今天不是赶集,不想走路的话得专门找牛车送,关键是最近这几天家家都忙着拔草,给了酬劳人家也不愿意送。真愿意了,那也是看在情分上。 顾秋实最不爱欠的就是人情,他盘算了一下手头的银子,还是觉得太少。当下的牛马能够帮着耕地,还能帮忙驮东西,价钱很贵。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合适的。 到了镇上,他直奔镇长家中,在靠近镇上的方向选了一块地基,等于住在了村头。村里不是没有地,只是都不大,他有私心,想把姐妹三人安排住在一块,所以得选大一点。 村头的地基他一下子圈出了四亩,每个院子一亩,不光是造房子,连猪圈鸡圈全部含在内,应该还能留出一半的地方来做菜园子。以后造成了,何母那个院子得有四个,才有这边的一个院子大。 顾秋实一劳永逸,让镇长带着人来量房时,直接把地契落在姐妹三人和他头上,每人一亩! 这是村里预留出来的地基,因为坑坑洼洼不平整,没有真正的田地那么贵。四亩花了八两……对于别人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 回去的时候,何巧儿跟做梦似的:“爹,我有地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那个地要种出粮食来,至少得养个十年八年。只能用来造房子。” 何巧儿没说话,父女俩回到家里,张幺娘和王氏已经去请了十多个人。 王氏请人之前就算过了:“我找的这些都是造房子的好手,里面没有偷懒的人。天气好的话,秋收之前应该能造好。你买好地了吗?” 她不知道何明远赚了多少钱,只是从他给自己买的东西猜到应该有不少,但是造房子很花钱,反正她攒了这么多年,也不一定能造出个小院。 “买了,明天写地契。”顾秋实目光落在毫无存在感的招娣姐妹俩身上,“你们俩记得跟着,到时要在契书上摁手印。” 张幺娘惊得手里的茶壶都险些扔了:“你到底买了多少?” “四亩地。”何巧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爹说,每人一亩。” 王氏呆住了。 顾秋实笑着道:“娘,以后你跟我们俩住,不和他们年轻人掺和。” 王氏:“……” 她认的不是儿子,是一堆银子吧? 一开始认亲,好多人都说她脑子糊涂。说何明远带着一家子占她便宜。 这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王氏惊讶过后,突然就乐了:“你婶娘要是听说这件事,怕是要气死。” 何母真的要气死了,她听到这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村长的媳妇见状,振振有词道:“镇长都派人来传话,明天要来村里量地,这还能有假?” 彼时一群人站在村口,何母不信有人信,她不好奇有人问啊。 “何明远买了多少?” 村长媳妇压低声音:“听说是四亩。之前他说要把三个闺女留在家里招婿,我们还笑话人家。现在他给每个闺女准备了一亩地基,马上就要开始造巧儿的房子,他是说到就要做到。我们这些看笑话的人才是笑话……” 何母:“……” 她们是笑话,那自己是什么?:,,. 38. 老实人 十一 何母不想去地里,就…… 何母不想去地里,就想来村口跟人聊聊天换一下心情,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只觉如坐针毡。 村长媳妇笑吟吟道:“嫂嫂,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到这里来看镇长量地呀,听说那一片……”她伸手划拉了一下,“要划出四亩地,都是明远的呢。” 何母:“……”不要说了! 她恨不能扑上去捂住这个女人的嘴。 捂是捂不住的,在所有人那看好戏的眼神中,何母再也站不住,推说家里有事,急匆匆走了。 到家后坐立难安,想着四亩地得花多少钱买,越想越不甘心,想到自己找了何明远几次都讨不了好,她一咬牙,起身往镇上去。 当日夜里,何母就没回来。 * 一大早,被打肿了脸还没有上工的何明耀就等着了去村子的路旁,边上站着啃馒头的何母。李氏最近没有上工,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家里带孙子,这会儿带着两个孩子也站在旁边朝着镇子的方向观望。 “娘,是不是真的哦?” 何母一想到何明远即将要有四亩地,只觉得手中的馒头都不香了。她恨恨啃了一口:“镇长已经通知村长今天准备量地,不可能有错。” 李氏面色复杂:“三弟哪里来的钱呢?他以前是不是跟咱们藏私?” “不可能!”何母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仿佛要把不听话的三儿子给嚼碎了咽下去,“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天天在家里忙活,连镇上都很少来,哪里会有钱?” 何明耀若有所思:“这钱有没有可能是三伯母给的?” 何母摇头。 这才做几天母子,怎么可能会拿这么多银子给何明远花? 也就是说,银子都是何明远离开家之后才赚的。 李氏在边上听出了一肚子的火气,加上小孙子起早了,这会儿特别闹人,抱着还要扭来扭去的哭,她有些制不住,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烦躁地道:“不知道明远怎么想的,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他没儿子,不想着赶紧把人嫁出去换点银子傍身,反而在那些丫头身上大把大把花钱。这脑子就不正常,我看他是疯了……” 何明耀看到有人来,呵斥:“闭嘴!” 来人确实是镇长,身边还带着五六个壮汉,这些都是帮忙量地的人。 何明耀常年住在镇上,与镇长也有过几面之缘,此时笑着迎上去:“镇长辛苦。这是去给我三弟何明远量地吗?” 镇长事务繁忙,不知道兄弟之间的恩怨,也不觉得这事需要隐瞒,当即点点头。点完了头才好奇问:“那是你三弟?” 何明耀颔首:“是呢,我们兄弟之间生了些恩怨,他过得好,我心里也欢喜。”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敢瞒您,我今儿其实刻意等着这里的,就是想让您帮着圆一圆,兄弟之间感情生疏不要紧,可我那三弟都不愿意孝敬我娘。” 镇长听到这里,脚步顿住,侧头望了过来。 昨天何明远提过,四亩地他自己只要一亩,其余是分给三个闺女的,并且立刻就要落到她们的名下。愿意把家财分给女儿的父亲,别说在这个小镇上,就是在城里都不多见,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得知他就得三个女儿。 愿意把家财分给女儿的男人,应该很在乎亲情,这样的人却不愿意认亲娘……镇长脑中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你家几兄弟呀?你几个孩子?” 何明耀立即答:“我们三兄弟,我有四个儿子,那个童生何家宝,就是我儿。” 说到最后,语带炫耀。 镇长顿时就悟了。 在何明远看来,儿女都是宝。但是何明远的亲娘肯定不这么想。当家的人偏心眼,底下的兄弟感情能好才怪。 镇长并没有因为何明耀是童生的父亲就对他另眼相待,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母:“你们这种家事,应该找族老嘛。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强迫何明远?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聊了,你们慢慢来。” 说着话走得比较慢。镇长打完了招呼,脚下飞快。 何明耀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打算今天回去上工的。抱着孙子也能追上镇长的脚步,可是镇长明显不愿意跟他们同行,非撵上去,只会讨人嫌。 * 村口今天有很多人,都等着看镇长量地,反而是何明远一家不在,眼瞅着镇长都到了。村长媳妇跑去喊,才把人请来。 顾秋实带着一家人到村口时,镇长已经带着人开始量了。 靠近村口的地方归顾秋实住,挨着是巧儿,然后是招娣,最后是招财。 姐妹三人这个名实在不好听,尤其是招娣和招财,顾秋实一听就知道来历,巧儿是夫妻俩第一个孩子,都说先开花后结果,生个女儿虽然失望,却也不会太失望,眼瞅着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何母急了,取名招娣,意思是招个弟弟。到了老三,可能是名字都懒得取,结果没多久,何家宝落地,提出了过继,于是老三也不用招弟弟了,直接招点财。 可去她的吧! 量地很顺利,这一片都是荒的,量出的地只多不少。写地契的时候,顾秋实提出改名,巧儿名何家华,二女儿家柔,三女儿家雨,这些都是当下比较好听的女名。“家”是从了何明远下一辈的名。 闺女怎么了? 在他这里,闺女也跟儿子一样顶门立户! 一开始不相信何明远能够这么快买下四亩地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信。 白纸黑字的地契都写好了,不会有假。 镇长一行人离开之后,看热闹的人都把顾秋实围在了中间。 “做生意这么赚钱呢?” “能不能带我一个?” “明远,小时候咱俩关系那么好,现在你富裕了,千万带带我!” …… 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姐妹三人身上。 三姐妹各有自己的地基和房子,这和普通的入赘不同。反正儿子就住在这里,都没有离开这个村……那自家人给孩子造房子,说不定也要到这边来选。 娶了何家姐妹,就和儿子成亲之后搬出去住一模一样。 在场众人叽叽喳喳,全都好言好语。张幺娘有些应付不来,直往顾秋实身后躲。 何母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刚才镇长写地契的时候,她还想上去闹事的,被镇长带来的那几个壮汉给瞪了回来。 要是她早知道老三这么会做生意,说什么也不会把他过继给别人……不行,这儿子得认回来。 “明远!” 何母先是轻轻喊,见儿子没反应,干脆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何母涕泪横流:“你现在发达了,不打算要亲娘了吗?” 顾秋实并不怕被众人指责,太要面子的人都过不好,他一脸无辜:“我娘在家里做饭呢。婶娘,我还没有过继的时候,你压根不在乎我这个儿子,现在倒想起我来了?” 他并不过多指责何母,哪怕过继了,到底是亲生的,他看向何明耀,嘲讽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家里人?我看你是故意放纵他们来纠缠我,目的就是为了给你儿子要读书的钱,何明耀,你能不能做个人?自己养不起儿子就指望别人,不好意思开口还让别人来问,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其他都是坏人对不对?比如我,不拿钱给你儿子读书就是十恶不赦,你娘不帮着你就是不疼孙子,对不起列祖列宗,好事都是你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何明耀,你这么机灵,何家宝知道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藏不住了,站了出来:“明远,你误会了,娘不是想要你的银子,只是舍不得你这个儿子。” “我呸!”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我的钱就是给以后的女婿花,也轮不到你们父子,趁早收了那些龌龊的心思。要花钱,自己去赚,赚不到就少花点,这才是正道。” 何明耀在村里的同龄人中算是最能干的那一波,长辈对他说话都和风气雨,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的鼻子骂还是头一回,他顿时羞得脸红脖子粗:“何明远,你闭嘴,谁贪你的银子了?” 顾秋实伸手一指:“既然没有,把你娘叫回去呀,别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认儿子。” 何母看到三儿子这样绝情,怒道:“有银子不想着供养家宝,反而买这些荒地,你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你蠢,不信你问一问?” 众人:“……” “我不觉得明远蠢,蠢的人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是啊是啊!” 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可不想得罪何明远。 顾秋实手里拿着四张地契,摇了摇道:“我愿意犯蠢,你管得着吗?” 何母:“……” “傻子!你要气死你老娘啊!” 她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顾秋实却不管,转身看向人群里已经约定好了帮他造房子的几位:“家里做了饭,过去吃点,顺便说一说这房子该怎么造,我的意思呢,先把我的和家华的造出来,剩下的可以等我们搬过来之后再慢慢造。” 何母:“……” 他买了这么大一片地之后,居然还有余钱造房子? “何明远!以后你再别叫我娘!” 顾秋实听着她的叫嚣,头也没回。何母从来都不会好好跟何明远说一句话,明明想要他的银子却大喊大叫,各种威胁……别说他不会听,就是真正的何明远在此,也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当天夜里,顾秋实跟几个手艺好的人商量好了宅子的方位和屋子的位置。每个院子都跟四合院儿一般,四面都有屋子,屋后是茅房和猪圈,剩下的都是菜地。 张幺娘带着女儿坐在边上默默听着,她也觉得跟做梦似的。之前搬出来时的满心忐忑早已消失,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新家的模样。 看着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男人,她整个人有些恍惚。这跟何明远……好像是两个人。想到男人那天从山上下来之后闹着分家起,对自己就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夫妻之间的那点事虽不热衷,却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可是何明远从来没有找过她。 可能是太累的吧。 她想不到换了个芯子这种事,只想着夫妻俩一晃眼都是做祖父母的人,有好些家里住得开的夫妻已经分房……等到新房子建成,还是分开住吧。 巧儿成亲,她以后夜里多半还要帮着带孙女,再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顾秋实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在原先定好的人数上,又多请了十个人。 翌日,村头开始忙碌,巧儿姐妹也不得空闲,因为中午要供一顿饭,吃饭的人太多,姐妹三人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 张幺娘跟王氏都去了新宅子,帮着搬个砖扫个地,顺便监工,值得一提的是,隔壁的何富华一家,男人都去了村口帮忙,女人去了地里拔草,高氏一开始阴阳怪气,如今却主动去帮王氏把地里的杂草都拔完了,一点都没要王氏过问。 顾秋实没有一直守着新宅子,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又去了城里几趟,除开造房子花出去的银子,他又攒了二百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他转头干脆将村口的那一片山头都买了下来,准备在上面种药材。 买山头的那天,两间新宅子已经落成,只剩下最后一点儿扫尾。镇长又带着人过来量地,这一回村长媳妇没有提前咋呼,等镇长都到了,众人才知道何明远又买了地。 “买了多少?” 何母因为太过惊讶,吼出来的话都破了音。这两个月里,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家宝那边说没钱,她厚着脸皮又去借了三两,结果前两天又传信说,银子已经没有了,如果不赶紧送银子去,他就要被夫子赶出来。 秋收已经开始了,何母去找了大儿子,结果一家子都忙,谁都没空回来收粮。她本就心焦,又要挂念孙子,此时听到这事,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压得她呼吸都困难。 传话的是隔壁大娘,她也不是故意过来跟何母说这件事的,而是来借簸箕回去晒黑豆时无意提了一句。 何母眼睛瞪大:“你再说一遍?” 大娘提着一颗心,想着这人可千万别被气晕了再赖上自己,忙道: “那一片山头都被何明远买了。” 说完,也不要簸箕,转身拔腿就跑。 何母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自从老三带着一家人搬走之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白天还好,夜里就觉得这院子特别安静,她特别孤单。三天两头老四会回来瞧一瞧,却也只是瞧瞧,绝不多留。 最近要秋收了,好多家都开始收豆子。何母做事比较急,别人还没开始种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儿子和孙女下了种,这就导致了她家地里的黑豆比别人熟得快。 她想赶紧收回来,要是豆荚开了口,肯定要减产。可是,她一个人根本就干不了多少,背也背不动……这时候,她才清晰地认识到何明远带着妻女到底干了多少活。 过去那些年里,她最嫌弃的孩子就是老三何明远,木讷老实,不会说话,又生不出来儿子。把人过继出去的时候,她除了有些担心地里的活没人干之外,更多的是欢喜。 老三过继了,以后有别人的宅子和田地。家里的这些……老大和老四能够多分,实在拿不出银子给家宝读书的话,还能咬牙卖地。 何母回神,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她恍恍惚惚往村口去,果然又看到镇长带着人在山头上转悠,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带来的绳子特别长。 村里人看到顾秋实买山头,觉得挺新奇,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你这是买来做甚?” “想买就买了,有钱任性。”顾秋实随口道。 问的人满脸羡慕,这一片山头买下来,得一百多两银子。有了这钱,还买什么山头呀,下半辈子什么也不用干,直接请个人在家里伺候自己吃喝拉撒,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这话刚好被赶过来的何母听见,气得她当场就吐了一口血。 一百多两银子,要是给家宝读书的话,多半能够考中秀才了。 何母忍住喉咙的腥甜,呵斥道:“败家子!” 顾秋实回头看见她,笑道:“那只是你以为,我娘还夸我有本事呢。她老人家说了,有钱就该买地,这是可以传家的东西。我得学着孝顺,听我娘的总没错。” 何母:“……” 她急得吐出了血,捂着熊口痛心疾首:“何明远,你鬼迷了心窍,有没有脑子?银子怎么能这么糟蹋,那一片荒山拿来种什么?” 顾秋实一本正经:“买了荒山,好歹能落下一片荒山。放在家里,早晚被那些败家子哄去花了。” 何母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家宝不好,听到儿子话中意有所指,当即就气得跳了起来:“你说谁是败家子?” “当然是……家宝啊!”顾秋实看她气得要晕过去了,还嫌不够,继续添油加醋,“这两个月我经常去城里,到处找那种又便宜又好的货物,几乎整个县城都被我逛遍了,然后我也去了读书人喜欢住的那一片地方,婶娘,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何母不愿意相信年少有为的孙子会做什么坏事,而她也怕何家宝真的做了错事让何明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破。她冷笑道:“我管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什么都跟我无关。如果你说家宝做了坏事,那绝对是污蔑,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家宝倒是没做什么坏事。”顾秋实似笑非笑,“就是……比较有野心而已。” 何家宝在村里和镇上都是个名人,那可是长辈眼中能够花钱修祠堂的能人,听到顾秋实提及他,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灼灼。 闻言,众人心中疑惑,何母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胡说八道!” 顾秋实笑吟吟:“是不是胡说,只看何家宝最近问家里要了多少钱就知道了。” 他来往城里这么多趟,也摸清楚了物价。读书确实很费钱,可何家宝上辈子问家里要的银子太多了,他费了点心思,很快就打听到何家宝之所以花钱如流水,是因为他在讨好夫子的女儿。 夫子生来是城里人,家中不算富贵,屡试不第后开了学堂招收弟子养家糊口,因为口碑不错,弟子很多,家中日子过得宽裕。他的女儿自然养得娇,加上讨好她的人多,就愈发挑剔,一般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 何家宝想要讨得佳人芳心,且难着呢。 闻言,何母心头咯噔一声。 她愿意倾尽全家之力供家宝读书,骨子里还是节俭的性子,一想到家宝可能在拿着银子到处挥霍,就心痛得不行。 此时她特别想知道家宝在城里到底干了什么,但周围这么多人,不是询问的时候。再有,她早已发现自己很难心平气和跟老三说话,干脆起身往镇上去。 事关家宝,不能大吵大闹,一定要问出真相,让老大来。 此时天已经过午,没有顺风车去镇上。本身何母也舍不得坐,更不可能专门找牛车送自己。于是,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儿子所住的小院。 村里的人圈地基比镇上便宜得多,何明耀带着一家子住得并不宽敞,他四个儿子,可是院子不大,只能把屋子隔小一点,院子里摆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后,几乎再没有空地。 院子里众人正在吃晚饭,何母心不在焉进门,忽然一阵肉香扑鼻,她抬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盆饺子,众人正在大快朵颐。 她上一次吃饺子,还是两年前。 为了供家宝读书,家里能省则省,连细粮都舍不得吃。结果呢,最应该供养家宝的人根本没有省。 何母被那肉香熏得热泪盈眶,心中一股烦躁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恨铁不成钢道:“家宝那里天天催钱,你们还大吃大喝……” 何明耀急忙起身:“娘,别生气,快过来坐。” 何母心里好受了点,就听重孙嘀咕道:“说了一人二十个,多一个人怎么分?要吃不饱的。” 重孙子会算账是好事,他还这么小,说不定又是个读书的苗子,她看了过去,正准备夸两句,余光就看见桌上其他人都在往碗里盛,没盛的也在抓紧吃,那样子,饿死鬼投胎也差不多了。 这是……怕她吃了?:,n..,. 39. 老实人 十二 一瞬间,何母怒气上…… 一瞬间,何母怒气上涌,又羞又愤。 为了点吃的跟家里的儿孙吵闹,传出去会让人笑话。可……他们这副模样,丝毫不知尊老,简直气死个人。更气人的是他们并非全然不知尊重长辈,抢饺子之前,先把何明耀夫妻俩的碗装满了。 合着就防备自己? 她是外人? 何母脸色发青:“不用给我留,饿一顿不会死人。” 闻言,何明耀有些不自在,将自己的碗送到母亲面前。 “娘,您吃。” 李氏见状,悄悄在桌子底下踹了男人一脚。 可何母不是聋子,立刻就听到了这动静,她气得头都开始疼了。这种被晚辈防备着怕她多吃的感觉很新鲜,那些年她跟着老三一家住,那都是她先放下碗了,儿孙才敢放开了吃。 大事当前,何母没有心思教训儿孙,换了以前的脾气,今儿非得让他们重新给自己包一顿饺子不可。她将碗推回了儿子面前:“我有事要说。” 李氏立即道:“娘,这家里除了我和两个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干,要是请假,容易被人顶了工。我们住在镇上,吃根葱都要花钱买,没了活计,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家里的事……你让老四辛苦一点吧。” 她说的是秋收,提起这事,何母心头的怒火又添一层:“老四有自己的事情做!他常年不在家里吃,就得帮人多干活。就算回来帮忙,也是等别人的粮食收完了再说。” 李氏在这个院子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当着儿孙的面被骂了一顿,她只觉得丢了面子,不高兴地道:“那依您老的意思,我们都不干活了,回去先把粮食收了再说?回头都没有活计没有工钱了,全部回家守着那点粮食坐吃山空?” 何母本不想跟儿媳计较,可李氏不依不饶非要闹,她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他们有活干,你也有?带孩子了不起啊,当初老娘带着一串孩子不是照样下地?”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孩子金贵着呢。”李氏真不觉得自己轻松,“家里这么多事,都指着我一个人,如果可以选,我还宁愿在外头干活……” 何母不愿意听她发牢骚,怒道:“我说一句,你有一大堆话等着我。合着全家就你辛苦,老娘我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是不是?孩子能有多金贵,当初幺娘带着三个孩子照样下地干活,你能有多忙,说忙都是借口,你就是懒!” 李氏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被人说懒,且婆婆这嗓门大得很,镇上的院子都紧紧凑凑,左右两边的邻居肯定听见了。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在儿孙面前丢人,甚至是丢脸丢到了外面去,她就气得不行:“娘,我从早忙到晚,哪里懒了?要不是我辛辛苦苦擦洗,这院子早就堵满了……” 这就是认知的不同。 住在村里的人大家想法差不多,天大的事在秋收面前都得往后放。洗衣服擦地这些都不如秋收要紧!屋中再干净,山上的粮食没弄回来给糟蹋了,接下来一年就得拉饥荒! “当年为了秋收,我一个月没有洗衣,酸臭的衣裳穿了又穿,就你们讲究,要是没粮食,饿肚子的时候我看你们还能不能讲究得起来。”何母越说越怒,又拍桌子又踹椅子。 过去那些年里,何母一直都是跟三儿媳一起住,她所有的坏脾气都在家里发了。对着大儿媳,每次都是欢欢喜喜,哪怕对着她心里诸多不满的小儿媳,能心平气和。 李氏过门二十多年,婆媳俩还是第一回吵架。 何明耀只觉得头疼,急忙让孙媳妇去厨房重新包饺子,又推李氏:“娘饿了,你也去帮忙。” 李氏不服气婆婆说自己懒,想着今天高低得理论个明白,她过门生了四个儿子,孩子都是自己带的,儿子成亲生子也没让婆婆操心。这中间费了多少心思只有她自己清楚。没想让婆婆感激,却也绝对不会认了婆婆口中说她懒的话。 夫妻多年,何明耀一看就知道她不服,呵斥道:“愈发能干了,跟长辈有什么好争的?赶紧去做饭,我有正事跟娘说。” 听到这一句,李氏心里很不满,不过男人的话也对,跟婆婆吵架,吵输了自己生气,吵赢了外人会指责自己不懂事……当即气冲冲往外走。 何母听到儿子的话,一拍额头道:“我都被你们给气糊涂了,今天我来是有正事要说的。明远又买了一片山头,你们知不知道?” 这在镇上也是一件稀奇事,好多人都在传,何明耀早就听说了,心里很不好受。这才买了几斤肉回来包饺子,想要接着美味冲淡一下心里的烦闷。 “以前我都没看出来明远还有这份本事。”何明耀酸溜溜道,“他故意跟咱们藏心眼儿呢。” 何母倒不这么认为,明远是个踏实孩子,过去那些年一直都在家里起早贪黑老老实实干活,家里的活太累了,根本没空想做生意的事。后来带着妻女借住别人家,应该是不愿意看人脸色,才想着去城里。 何明耀皱了皱眉:“他有再多的银子,我们也沾不上边,凑过去只会让人看笑话,现在村里的人都还在笑话我没脸没皮。”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何母想从老三手里拿银子不是一两天,试过了许多法子,奈何老三软硬不吃。她自己纠缠是一回事,并不想让何明耀再去丢脸。 “刚才我想让老三拿银子给家宝读书,他说在城里做生意的时候碰见家宝了,还听说家宝拿家里的银子买东西讨好夫子的女儿……这事你们知不知道?” 何明耀不知。 他一脸惊讶:“有这种事?” 已经走到门外的李氏回头:“不可能!何明远定净胡扯,娘,你要是听他的话,就上了他的当了。” 何母瞪她:“明远从这里面又得不到好处……” “谁说没好处?”李氏打断她,“何明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家宝不好好读书,拿银子讨好女人。别人听了会怎么想?肯定会觉得家宝拿着银子胡乱糟蹋,不是个正经人。娘,家宝是读书人,名声最要紧,怎么能被何明远一张嘴给毁了?” 她越说越气,开始撸袖子:“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 李氏也不做饭了,拔腿就往外走。 何明耀皱了皱眉,吩咐道:“老大,你跟着去看看,别让你娘吃亏。” 大儿子身子还没动呢,已经被边上的媳妇掐了一把。 这长辈之间的恩怨跟晚辈无关,何明远如今眼瞅着越来越富,他们年轻一辈没必要为了别人得罪这个三叔。 何明耀瞪着没出息的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就是个混账。” 随他怎么骂,夫妻俩就是不动弹。 * 李氏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 两个月过去,顾秋实新造出的两个小院家具都已摆好,看着似模似样,只等着挑个良辰吉日搬进去住。 顾秋实造的这个院子是村里的独一份,村里人但凡路过,方便的时候都会进来瞧瞧。今天也一样,众人看完了镇长量地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阴凉处闲聊。 这一坐下,难免就会说起村里的新鲜事。 “村尾李家,准备把家里的姑娘嫁去镇上孔家,聘礼就是五两银子。” “哪个孔家?那个死了两个媳妇的?” “就是他!平时爱喝酒,喝完了爱打人,下手还特别重。李家也是没法子,大丫的娘那腿要是不赶紧治,说不定会瘫。” 顾秋实听到这话,垂下眼眸,上辈子的招娣,就是何母为了银子把她嫁给那个姓孔的,结果成亲那天晚上,招娣就被打死了。 “李嫂子挺好的人,怎么伤得这么重?”张幺娘一脸担忧。 人是下山的时候一脚踩空从高处落下,摔得比较狠,好在没多久就有人路过。不然,当天怕是就要办丧事。 众人感慨了一番老天无眼,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话,天色不早,众人纷纷散了。 顾秋实想了想,起身去了村尾,村子很大,一刻钟才到李家院子外,他抬手敲门。 大门打开,立刻闻到了一股鸡粪的味道。开门的正是李大丫,相比起巧儿姐妹,她日子没有更好,但是平时不怎么会挨骂,整个人乐观得多,看见顾秋实,她有些紧张:“爹,何三叔来了。” 李父年纪比何明远大一岁,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当初也合伙上山砍柴,下河摸过鱼,后来二人年纪见长,有了负担,就渐渐生疏了。 “明远?”李父很是诧异,小伙伴长大之后没怎么在一起干活,前些天他去帮何明远造房子,前后干了一个多月,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你有事吗?” 顾秋实一步踏入,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姓孔的不是好人,喝醉了酒会把人往死里打,这婚事还是拒了吧。” 李父看着递到面前的银子,面色复杂:“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起……” “我又不催你。”顾秋实把银子塞了过去,“有难处是一时的,千万别因此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李大丫端了一碗水过来,顾秋实喝了,转身离开,刚出大门,就听到身后的李父哽咽着道:“兄弟,多谢了。” 顾秋实挥了挥手。 能够帮一个姑娘逃离火坑,他心情很不错,到了家门口,就看见李氏在那里不依不饶。 同样的姓李的,此人就特别讨厌,顾秋实上前:“又在闹什么?” 李氏看见他,并不害怕:“你毁家宝名声,我跟你没完!” 顾秋实顿时乐了:“何家宝的名声还用我毁?你自己去城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见他语气笃定,李氏不确定起来,难道何家宝真的拿着家里的银子不好好读书,跑去讨好女人? 张幺娘叹气:“大嫂,你在这里跟我们闹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不如让人去城里打听一下。这孩子要是将心思放在了女人身上,怕是不能专心读书。” 这也是李氏所担忧的。 离开时,李氏多瞅了一眼张幺娘和她身边的三个闺女,四人都打扮得利索干净,头上扎着花,脸也捂白了,再不是以前的黑瘦丫头。乍一看,跟镇上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 看来何明远是真的富起来了,这才多久? 夜里,李氏一个人走在回镇的路上,心里特别可惜,早知道老三这么能干,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他过继。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发现屋中气氛不高。大晚上的,所有人都没睡,三个儿媳妇脸上阴沉沉,像是有人借了她们的钱没还似的。 “这么晚怎么不睡?明天还上工呢。” 没有人回答,几个儿媳妇都把脸给别开了,老大媳妇扭身就走:“这一次必须分家,你要是不分,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你跟你爹娘还有那个好弟弟过吧。” 李氏皱眉,却见大儿子跟着媳妇儿进了屋,从头到尾别说跟自己解释,甚至都没有看这边一眼。 还是何明耀出声解释:“你走后不久,家宝又让人传信,说是要十两银子,哪怕家里没有,也先务必借来筹给他。他有大用,还说最好三天之内送到。” 李氏:“……” 以前家宝是三弟的孩子,不管是读书还是衣食住行,所有的花销都是何明远出。何明远不当家,就都是婆婆的事。 这孩子他们才接手两个多月,已经二十多两银子搭进去了,且还看不到头,就跟个黑漆漆的无底洞似的,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填满。 “家里哪儿还有银子?” 他们在镇上住着,吃的粮食有乡下送,每年确实能攒一些银子,可几个儿子成亲,花的都是老本,上一次给出五两,只剩下五两,又都被家宝要去,后来他们还借了一些债。 如今又要,只能去借。 用着何家宝童生的名头,加上家中有七个人在上工,倒是好借,可是借了是要还的。 没看几个儿媳妇都不愿意还债,就连儿子也没有训慈媳妇不懂事么?很明显,儿子也不愿意帮忙了。 何明耀苦笑:“借吧,最近秋收请假的人多。等把这半个月忙完,我请假去城里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无言,也只能这样了。此时她心情特别复杂,既希望儿子一心读书,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又希望儿子确实拿钱买礼物送了别人……不然,要是两个月就需要这么多的银子,家里根本供不起。 * 李家退了孔家的亲事。 顾秋实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头的大石落地,想着月底就搬到新宅子去住,然后着手让巧儿相看。最近上门提亲的人很多,都表示愿意让儿子住到这边,生下来的孩子也姓何。 说到底,都是奔着何明远的银子来的。 顾秋实推说自己忙,全部都往后挪……利益当前,有些人会不择手段。暂时拖着,有一些上门提亲的人会暴露出自己的缺点。不是他们自己想暴露,而是被别人捅出去。 定好了搬家的日子,顾秋实去镇上采买,新房子落成,暖房是大喜事,几乎全村的人都会来,至少也要摆个二十多桌。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顾秋实还特意带上了村里的牛车。 到了镇上,车夫要去给自己嫁到镇上的女儿送东西,两人约定好了会合的地方后各自分开。 顾秋实先去定肉,然后才去买菜,他想着干脆选多一点,让卖菜的帮忙送一送,在路过一条巷子时,被人给叫住。 “何明远是吧?” 这语气似乎饱含怒火,明显来者不善。 顾秋实回头,发现是个熟人。 何明远对打死了自己二女儿的混账还是认识的,顾秋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孔六,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浑身肌肉结实,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他无端端老了几岁,乍一看,跟如今的顾秋实年纪差不多。 亲眼看到了孔六,顾秋实对何母又添了一层厌恶。她自己也是女人,知道女子嫁不好就会被毁了一生,却还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孙女。果然,不让她占自己便宜是对的! 顾秋实颔首:“对,找我有事?你谁呀?” 孔六冷笑一声:“听说你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特别能干,还跑去毁别人婚约?你把老子的媳妇都闹没了,还不知道老子是谁?不认识我,你总该认识这个拳头吧。” 他握紧了手里的拳头挥了挥,“老子讨媳妇关你屁事,你多管闲事,老子今天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他握紧拳头冲了过来,浑身带着一股酒臭,这人喝酒已经上了瘾,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愿意糟蹋自己的身子没人管得着,可喝醉了发酒疯就让人厌恶了。 顾秋实侧身,孔六一击落空,他立刻转身,眼睛血红地再次冲了上来。 此人很有一股子蛮力,拳头带着风声挥来,若是被砸实了,肯定要受伤。顾秋实再次让过,在他过来时飞快伸出脚去。 孔六喝了酒,脑子不甚清楚,眼睛也看不太分明,脚下踢着东西,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前栽倒,狠狠砸在了地上。他痛得破口大骂:“何明远,你竟然敢躲,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有本事把你家里的三个闺女看好了,否则,你坏我好事,害我媳妇跑了,回头我让你家里的黄花闺女来赔!”他满脸都是恶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到时我直接把你闺女肚子搞大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女子清白大过天,当下不乏有女子被人侮辱之后受不住闲言碎语上吊自尽,此人张口就毁姑娘名声,无异于杀人。 简直该死! 顾秋实冲上前,一脚踢翻了他,然后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上,直接把他踩吐了血。 孔六眼睛瞪大,不愿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当下很多人都不敢闹事,不敢与人打架,更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他伸手握住面前的小腿,想要说话,可一张嘴,先吐出了一大堆的血沫沫。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那眼神跟看死人似的:“你要是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我一定弄死你。” 孔六对上他狠厉的眼神,恍惚间真觉得他会弄死自己,说不出话,他只能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秋实却没有放过他,再次加重了力道:“你前面两个妻子都被你给打死了,像你这种混账根本就不配有妻,从今往后,你最好是断了娶妻的念头,不然,你敢定亲,我就敢弄死你!”他左右观望一圈,“就像此时,这四下无人。我把你弄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下的手。你死了也白死!没法报仇不说,所有人都会说死得好。” 孔六只觉得胸前如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压得他呼吸都很特别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像随时可能被压死。他眼神惊恐,忙不迭点头。 半晌,顾秋实终于收脚:“滚!” 孔六:“……” 他胸口痛得厉害,根本就爬不起来。可是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他不敢继续躺着,干脆开始滚。 好不容易滚出那条巷子,孔六回头,已经没有了何明远的身影,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路过的人看到孔六躺在地上,以为他又喝醉了发疯,好半晌都没有人上前询问。孔六胸口痛得厉害,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孔六被人推醒,他满脑子都是胸口的疼痛,恍惚间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孔六,听说你花五两银子娶媳妇儿还被人给退亲了?我你说一门亲,不止不用你给钱,成事了你岳父还会给你不少钱……那个买了山头的何明远你听说没?他可是给女儿准备了一亩地那么大的院子做嫁妆,你做了他的女婿,还怕没有银子花?” 孔六:“……”特么这是哪个混账在害他? 何明远的女儿,那是他能妄想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沙哑着嗓子问:“你谁呀?” 何明耀想了想,道:“我是何明远大哥,也是你以后的大伯,万一事成,记得谢我!” 他没少听说孔六的名声,此人胆大,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手头一直挺宽裕的。若是孔六真心感激自己,搞不好能得一笔不用还的银子。 孔六呵呵,用尽全身力气薅住他的腿,然后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何明耀吓一跳,想甩又甩不开,破口大骂:“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跟狗似的咬人呀,松开!”:,n..,. 40. 老实人 十三 孔六不松。 …… 孔六不松。 何明耀腿上疼痛传来,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脚踹了出去。他是靠给人算账度日,没有多少力气,地上的孔六只是身子抖了抖,他却觉得自己的脚趾头都被踢飞了。 “跟个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难怪娶不到媳妇。” 孔六听不得这种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扑过去,狠狠抱住了何明耀的腿。 何明耀站立不稳,整个人朝后摔倒,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早就有人看到孔六晕倒在路旁,不过这个人经常醉酒,众人没当一回事,也没靠过去。但打架不同呀,两人一副要把对方弄死的架势,看着就挺狠的,于是,很快就有人围拢上前,试图拉开二人。 孔六有伤,何明耀没力气,两个人就把二人给撕开了。 “别打架呀,有话好好说嘛。” 孔六一动弹,又开始吐血沫沫,他眼神里满是恶意:“这个何明耀,你们知道他有多歹毒吗?他居然让我去欺负他亲弟弟的女儿,还说事成之后让我给他银子,为了点钱,简直连人都不做了。” 众人议论纷纷。 何明耀大惊,哪里想得到孔六不占便宜就算了,居然还把这种事情告诉外人,他急忙否认:“没有的是。此人几杯马尿一灌,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也不是第一回,大家别信他的鬼话。” 孔六冷笑:“我是个酒疯子,也经常乱扯。但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但凡有一个字的假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彼时顾秋实买好了菜,刚刚装上牛车,看到这边挺热闹的,围拢过来看热闹,就听到了孔六的一番话。 众人看见顾秋实,纷纷让开一条路。 一来是因为何明远最近越来越富裕,名声特别大。二来,何明耀让人欺负的可是他的女儿。 何明耀抬眼看到三弟,心叫不好:“明远,你怎么在这里?” “我明天搬家,今天来买菜。”顾秋实面露讥讽,“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咱们俩族谱上都已经不再是亲兄弟,而是隔了好几房的堂兄弟,没想到你还不放过我女儿。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般恶毒。何家宝也好不到哪里去。” 蛇打七寸,顾秋实这话瞬间就戳到了何明耀的痛处。 真的,无论怎么说何明耀,他都受得住,但绝对不允许有人毁自己小儿子的名声。 “你闭嘴!” 顾秋实扬眉:“咱们已经不是一个爹,你还当自己是我亲大哥,还想拿捏我?做梦!” 他看向地上的孔六:“你说的都是真的?” 孔六在他一出现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使劲往人群里挪,可惜身上有伤,挪得不太快,眼看被逮住,心里暗骂,面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真的真的,他说我占了你女儿便宜之后就有银子花了。何明耀真的是我活了这几十年里见过的最不要脸的男人,你千万不要放过他。” 顾秋实看向围观人群:“我何明远对大哥何明耀那是仁至义尽,结果他前面十几年算计我给他养儿子,现在还算计我女儿,简直畜生都不如。趁大家伙都在,麻烦大家帮我做个见证。我今日与何明耀再无兄弟情分,从今往后,他是想要卖了我女儿供养她儿子的恶人,是我仇人!” 上一次兄弟二人当街打架,闹的不算大,知道的人不多。再说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磕磕绊绊很正常,亲兄弟呢,打断骨头连着筋。打一架根本不算什么,因此,还是有人会看在何明远富贵的份上给何明耀优待。比如何明耀的东家,就给了他涨了一些工钱。 何家宝那边跟个无底洞似的,何明耀养不起,就会开口跟别人借。有何明远这样一个拥有山头的弟弟,别人也不怕他还不起,多半都会帮忙。 顾秋实就是不想让何明耀占自己这个便宜,哪怕只是借他的名声也不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明白,以后再借钱给何明耀的那些人,那看的是何明耀自己的面子,何明耀还不上,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此时何明耀的脸色特别难看,上一次何明远当着满街人的面没给他留脸,好多人都疏远了他,想也知道今日过后疏远他的人会更多,就算与他来往,心里多半也看不起他。 “何明远,咱们一母同胞,你非要毁了我名声,娘知道会伤心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娘以我为荣,哪里会伤心?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正带着村里的那些大娘大嫂帮我收拾院子里的菜地呢。” 闻言,何明耀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三弟是真的没有把亲娘当娘,而是跑去孝敬别人了。 何明耀灰溜溜离开了人群,顾秋实看到他吃憋,心情不错。 翌日,顾秋实在新造成的院子里请了全村的人吃饭,期间还透露出自己想要请人种药材的事,村里人对他愈发热情了。 去别处做工,抢破头了也不一定能被选上。关键是活做了不一定拿得到钱,给何明远做事就不同,他家的工钱可以按天结,一点都不拖欠。还有,帮何明远做事就在这山头上,跟在自家地里干活没什么区别,早出晚上就可以归,还能帮衬着家里。 往年王氏地里的粮食都是娘家和婆家的后生一起去收,今年就不用了,顾秋实请了十来个人,一天就收完了。 何母一个人收粮食,感觉特别累,一天到晚还收不了多少。她再次去了镇上一趟,把李氏拉了来。 用她的话说,带着孩子去地里一样干活。 可惜,孩子的亲娘不愿意让自己两个儿子受这份罪,主动把孩子送回了娘家。 李氏身边没孩子了,想推都推不掉,只能回村干活。 她是村里的姑娘,但嫁给何明耀之后就再没有在村里住过,家里的活也轮不上她。她做倒是会做,就是觉得特别累,太阳晒得她险些晕厥。出门就想回家,奈何婆婆不许,她只能苦熬着,傍晚从山上下来时,看见前面一大群人有说有笑往村里走。她觉得有点奇怪,快走几步一问,得知他们都是帮何明远收粮食的。 “二十文一天,还包吃,中午吃的是白面馒头。” 李氏:“……” 今天在山上晒太阳的时候,她也想请人收粮食,可是,请这些人的工钱连同吃食,半两银子就搭里了。 她想省,奈何软绵绵的身子不允许。一转头找到赶上来的婆婆,商量道:“娘,我们请人收粮食吧,工钱我出。” “出个屁呀!”何母看向前面一群人,意有所指,“你才赚几天钱就忘本了,飘得连祖宗都不知道姓什么了。收粮食还请人,外人能收得干净?” 李氏:“……” 她知道婆婆在指桑骂槐,可说实话,请这些人是按天付工钱,他们想要多得工钱肯定会收得仔仔细细。反而是自己,巴不得把活干完,好麦穗都没要。 “娘,你不知道,大宝那个外婆脑子有病,她有时候会发疯的。听说大宝的小姨就是被她发疯扔到河里淹死的,两个孩子给她照顾,我是真的不放心。你说要是为了省这点钱让两个孩子出了事……不划算嘛!” “胡扯!”何母一个字都不信,大孙媳妇连孩子来地里都舍不得,会舍得把孩子交给一个疯子照看? “别想偷懒!那天我说你懒,你还委屈,看你这样子,我是一点都没冤枉你。” 李氏无言以对,她觉得跟婆婆在一起的日子很窒息,一天都过不下去,不知道过去那些年张幺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婆媳俩心里都不高兴,回到家里冷锅冷灶,院子里还堆了一大堆粮食需要人收拾。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干起。 李氏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歇。 何母见了,开口就骂:“懒死你算了,老婆子我都没歇,你却瘫着,也不怕福气来太早了遭报应。” 李氏要疯了! 她磨磨蹭蹭开始把掉在院子里的麦穗捡到屋檐下,怕夜里下雨给打湿了。何母去厨房做饭,还是跟以前一样省,煮了一锅黑豆粗粮粥就喊吃饭。 李氏在镇上很少吃这么差的饭菜,喇得她嗓子疼。 忽然外面有人路过,好像是给何明远干活的村里人。 “那大银镯子,一下子买两只,至少得十两银子!何明远真的发了!” “肯定发了,又修宅子,又买山头,每个女儿还有银镯子……之前你提了你媳妇的娘家侄子,明远怎么说的?” 开始说话的男人摇头:“多半不成,人家一个姑娘现在已经有十多两的嫁妆,我媳妇那侄子家里兄弟多,明远多半看不上,说不得空相看,不过是托词罢了。他那几个姑娘,多半会选镇上的年轻人,兴许城里的年轻人也愿意。” 另一个人一直不说话,旁边两人问及,他一脸回味:“我在想中午的馒头,好甜。没有菜我也能吃四个。”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立刻就笑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远,李氏觉得碗中的粥简直难以下咽。 而何母,满脑子都是何明远给家里人买的镯子,连王氏都有,那明明只是养母! 养母都有,为何不买来孝敬她这个亲娘? 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大,何明远不思报答,反而将养母当祖宗一样供着哄着,王氏帮了何明远什么,值得他这样掏心掏肺? 何母越想越气,怒火冲天地将手中的碗都给砸了。 “没良心的白眼狼!”:,n..,. 41. 老实人 十四 何母很生气,特别想…… 何母很生气,特别想跑到村头去找到何明远把人训斥一通。 但她也明白,去了也是白去,白费唇舌不说,还要被村里人笑话。自从何明远富裕了后,虽然没人把话说到她面前,可私底下谁不说她偏心太过把最能赚钱的儿子给弄丢了。 碗砸在地上,到处是碎片,粥撒了一地。 李氏气得胸口起伏。 “娘,你再生气也别拿粥来撒气,这院子还要晒粮食呢,碗一砸,你倒爽快了。谁收拾?”她站起身,“我累得要晕了,收拾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母大怒:“你们全部都是白眼狼,都是不孝子。” 李氏不认这话:“我嫁进门起,我们小家里的大事小情可从来没有让您操过心。这还不孝,你还要我怎样?我都多少年没干过活了,你看看我的手,磨得全部都是泡,动一下手指都痛……” “不想干滚啊,以后别指望老娘给你粮食。一家子都是我养着的,还好意思说没让我操心。”何母所有积攒的怒气瞬间喷薄而出,骂得手舞足蹈,口水都喷到了李氏脸上。 李氏也觉得委屈,从早忙到晚没得个好,回家还要挨骂,这臭脾气她是不想伺候了,当即把碗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何母脾气是又臭又硬,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到儿媳这样,气得大叫:“今儿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李氏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说难听点,让三个儿子各自每月孝敬几斤粮食,日子也能过。不吃这点粮,还不活了? 不认就不认,有什么了不起。 大晚上的,李氏一个人往外走。 张幺娘送完了帮自家收粮食的村里人,准备关门时,看到李氏路过,下意识问:“嫂嫂,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 不是张幺娘不分里外,而是她已经习惯了李氏的冷脸,哪天李氏冲她笑,她才要觉得奇怪。至于兄弟俩吵得不可开交……一来大部分争吵的时候她都不在,就算在,兄弟之间吵架是正常的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妯娌一人并不亲近,一年见不到几回面。过继之后和之前的相处都没什么不同。 话出口,张幺娘想起来了两人如今的身份,后悔自己多嘴已经迟了,正想笑笑糊弄过去,却见李氏顿住脚步:“三弟妹,以前我没看出来,你们夫妻很高明啊。咱们都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你们俩还能闹得我们一家子鸡飞狗跳。大晚上的为何会站在这里,问你男人啊,他最清楚……” 张幺娘被吼得连连后退。 巧儿这段时间没有闲着,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没事没夜地在地里干活了,多半都是做饭,然后带着两个妹妹送到造房子的地方。 帮忙造房子的都是村里的能人,以前基本上不和姐妹三人说话。现在不同了,这些人看到她都会客客气气,经常夸赞她。还有好多年轻后生想娶她……以前看不上她的年轻人如今跑来各种讨好,几个月下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卑,变得爱说爱笑。父亲也教过她,千万不要试图讨好讨厌自己的人,日子是自己过的,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安逸怎么来。巧儿洗好了碗,准备去洗漱,就看到了门口凶巴巴的大伯母和眼圈都被吓红了的母亲。她瞬间怒气上涌,奔到门口吼道:“我爹不清楚,他一天那么忙,已经好久没有去你家了,要不是你们家人凑上来,他连你们的面都见不着,又不是神仙能够隔空施法。哪里有本事搅和你们家的关系?” “小小年纪,牙尖嘴利,难怪嫁不出去。” 对着一个老姑娘这样说话,实在是有点太恶毒了。张幺娘性子软,外人说她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她几个女儿不好。以前闺女吃得差,穿得差让别人奚落就算了。如今穿得干干净净,凭什么让人说? “我女儿没嫁出去还不是因为你,滚远一点。”张幺娘气急了,可她并不擅长与人吵架,左右观望后,端起屋檐下一盆洗手的泥水冲着李氏就泼了过去。 性子和软的人突然动手,李氏哪里料得到?瞬间被被淋得满头脏水,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家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的?有钱了不起?” 她嗓门很大,顾秋实在后院喂牛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买了那么大一片荒山,需要牛耕地,得把这个帮手给伺候好了。听到外面在闹,他丢下手里的活,见李氏不依不饶,他冷笑一声:“不就是泼你一盆水吗?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们家什么意思?”李氏大怒,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这还不是大事吗?” “有多大?”顾秋实好笑地道:“湿一身脏水,跟过去我们一家五口每天被汗水打湿衣衫累死累活还吃不饱比起来,算什么事?” 李氏几乎是下意识否认:“你们辛苦,关我什么事?” 顾秋实冷笑:“你们家没吃家里的粮食,何家宝读书用的不是我们种粮食卖的钱。如今说出这种话,这脸皮可真厚!还不滚,我还泼你,这一回是洗澡水。” 李氏险些气死,拔腿就走。 大晚上的从村里去镇上,挺危险的。不过李氏一点儿事都没有,既没有遇上凶狠的野物,也没遇上坏人。 婆媳俩吵成这样,地里的粮食还是得收啊。李氏一怒之下,宁愿不要婆婆的粮食,也不想受这份罪。可何明耀舍不得,家里已经欠了一十多两银子的外债了。为了不让三个儿媳回娘家,他已经妥协,表明以后何家宝读书花多少钱都和几个儿子无关。他们愿意给就给点,不愿意给,他就自己撑着。 本来日子已经很艰难了,还没有家里送来的粮食……到时儿子儿媳肯定又要闹。再说,他的工钱也只够给全家人买粮食。总不能为了养活一家子,让何家宝不读书了吧? 自从何家宝去城里,已经花掉了一十多两银子,现在说放弃,他舍不得。 于是,他跟李氏商量过后,压着她回了村里跟母亲认错。 何母只是一时气不过才发了脾气,也不是真的想跟大儿媳断绝关系,儿子给了梯子,她顺势就下来了。不过也提出让一家子都回来收粮食,她一个人干不过来。 何明耀想了想,回到镇上去叫几个儿子和儿媳,全家人一个也别想逃。哪怕是怀孕的一儿媳,也要回来帮着做饭……谁要是不干,回头就别吃家里的饭。 眼看他认了真,兄弟几个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回村。 不提几个儿媳有多嫌弃地里的活儿,也不提她们的抱怨,前前后后干了四天,总算是把粮食收完了。何母又提出让他们帮忙翻地,这一回,没有人再愿意了。 不说那些小辈,就是何明耀都扛不住了:“娘,先让我们回去歇几天吧,春耕是明年的事,咱们冬日之前一定把地给你翻出来行不行?” 何母冷哼:“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你自己看着办,不干就没得吃。你要是不腾出时间来翻地,明年就等着饿肚子吧。” 每年秋收时节,镇上干活的小伙计们都会告假回家帮忙。之前何明耀一家人不告假,很得东家喜欢,今年不同,东家对何明耀干的那些事情有些不满,可已经交往多年,便没有拿出来说。 结果,何明耀在铺子里人手最少的时候回家,还一去就是四天。这也罢了,忙完了回来不忙着干之前堆着的活,反而说还要继续告假去城里。 东家很不满,却也不愿意说。 何明耀看出来了东家的不高兴,心里也生出了不满。他当年八岁出来做学徒,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东家都熬走了俩,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不管寒暑从不告假。这打算歇几天,怎么就不行了? 再说,他是有正事,家里粮食没有人收,总不能放任粮食烂地里吧?还有,家宝去城里读书似乎没有走正道,这么重要的事,他怎能不去瞧瞧? 家宝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不能放任自流。别说东家只是不高兴了,就算东家不要他了,这一趟,他也必须要去。 何明耀不想让儿子在城里干的那些事情让镇上的人知道,本来走这么远的路该与人结伴,他拒绝了别人结伴的提议,独身上路。 * 何家宝到了城里才发现,乡下出身就是原罪,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到写出的字都会被挑剔,可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让他变得看起来像个城里人。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生来是乡下人,但他可以变成城里人的女婿呀! 何明耀到了儿子让人带的口信中所说的地方,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此时天已过午,院子里没人是正常的。何明耀想了想,抬手敲了儿子租住院子隔壁的大门。 大门打开,是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个正在哭的娃娃。 孩子哇哇大哭,妇人有些烦躁,上下打量他,问:“你找谁?” 何明耀知道自己来得不巧,忙道:“我想问一问住在你们隔壁的小童生……” 妇人恍然,抬手关门:“别打听了,你是今天来找他的第四拨人,他没有银子还债,人已经躲出去了。” 何明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里给了那么多的银子,何家宝居然能在城里借债多到跑出去躲债? “他到底借了别人多少啊?” 大门已经关上,门内传来年轻妇人不耐烦的声音:“不知道。”:,,. 42. 老实人 十五 何明耀急得像是热锅…… 何明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外头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妇人说何家宝已经躲了出去。 既然是出去躲债,那么,夜里多半也是不回来的。 城里那么大,他到哪里去找人? 帮忙带信的是一个在城里做工的中年人,何明耀想了想,到底是找了过去。 能够在城里做事,镇上所有人的眼中都特别能干,何明耀找过去,才看见他正被人呼来喝去地满场捡木块。 看见他,那人僵硬了下,随即变得坦然:“明耀,你怎么来的?” 只要自己不是东家,难免都有挨骂的时候。虽然丢脸,可这是事实。 何明耀也不多问,只道:“家宝不在租的院子里,你知道他在哪儿么?” 中年男人正想说话,那边工头已经在催,他回头答应了一声,脚已经往那边挪,飞快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学堂中打听。” 何明耀一想也是,眼看人家没空跟自己说话,他也不好多留……儿子在城里读书后,他也想过到这里来找一份账房先生的伙计,顺便陪着儿子,现在看到已经在城里混了十多年的人处境都这样惨,他顿时打消了念头。 学堂那边对于何家宝欠债之事似乎都不知情,何明耀赶过去时,正逢学子们出门归家,他顺手拽住了一位,就听说何家宝告假了,其他的一字未提。 何明耀此时已经积攒了满肚子的怒火,何家宝拿着全家省下来的钱到城里来读书,束脩交了,人却不见踪影,这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他又回到了租住的院子,在门口蹲了一宿。结果,晚上都有人过来查看院子里的情形,看见何明耀还问他是谁。 何明耀也机灵,说自己是债主。那些人才没有过多询问。第二天,他还是一无所获,夜里回到门口继续蹲。 深夜,房门忽然有了动静,何明耀吓一跳,以为有鬼,回头就看到了黑乎乎的人影。哪怕只是一个人影,他也借着微弱的月光认出来了自己儿子。 “家宝?” 何家宝很紧张,一声不吭把他狠狠拽进了院子。 月光下,院子里乱糟糟的,盆里臭了的水,屋檐下还有没洗的衣裳,角落中的桌子上一大堆没洗的碗,里面黑乎乎的,似乎还装着东西。 何明耀没想到儿子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读书人嘛,该斯文有礼干干净净。此时儿子身上都是馊的。 “怎么回事?怎么邻居说你欠了许多债?” 何家宝蹲在院子里的屋檐下,用手抱着头:“还不是怪你。让你赶紧拿十两银子来……” 何明耀才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我给了呀。” “你给迟了!”何家宝一着急,嗓门就有些大,话吼出后,他立刻紧张起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人声,他才松了口气。 “我跟人借的利钱,借十两拿九两,四天后把债还上,我算得好好的。结果你迟了两天才把钱送来,人家不愿意了,还要问我要一两银子,我上哪儿去拿?那些人为了钱可以把人逼死,我以为你靠谱,能让我还上债,所以才借的……我想着一两银子也不多,便出去借了一些。” 何明耀追问:“又是利钱?” “不是。”何家宝摇摇头,用手揪着头发,“可是第二天同窗生辰,请所有人去吃饭,我总不能空手去?所以又借了一点儿……” “不对啊,你做什么一下子要花掉十两银子?”何明耀还是不相信便宜弟说的儿子跑去讨好女人的话。 何家宝沉默:“夫子的女儿今年窈窕,今年十四,跟我年纪相仿。她性子有些霸道,却独独对我温柔,我觉得有戏……爹,不是我势利眼看上身份地位比我好的姑娘,而是城里过日子太难了,像我这种乡下来的,哪怕是童生,也让人看不起。他们做什么都不带我,偶尔带上我,还是为了取笑我,就连夫子对我……也并不好。如果我娶了窈窕,夫子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其他的人也不敢再对我不恭敬。” 这想法……也不算是错。何明耀皱眉:“你怎么能确定那姑娘真的对你有心,而不是一时兴起逗你玩?” 何家宝苦笑:“不试怎么知道呢?” 看他灰头土脸,整个人蔫蔫的,何明耀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事:“你到底欠了多少?” “现在全部还完,可能要……五十多两,再等几天就不知道了。”何家宝抹了一把脸,“他们答应过,没涨到八十两,就不去学堂找我……爹,你去过学堂,他们知不知道我欠钱的事?” 何明耀恍恍惚惚:“好像还不知。” 不是,这么多钱,怎么欠的? 想要把这些还上,村里的宅子和地全部卖掉,兴许有希望。可不能为了何家宝一个人,全家人都不吃饭了呀。 他焦急的问:“你买什么了?” 何家宝沉默,借一两银子只是开始,那天同窗生辰,他不能空手去,买东西的时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能买太贵的,可太便宜了,也拿不出手。于是,他和其他的同窗一起去了铺子里,想着买一个跟他们价钱差不多的礼物就行。 结果,过生日的同窗家境好,请他们吃饭的酒楼奢华雅致,其他人都买了二十两左右的礼物。何家宝特别后悔自己答应了同窗去吃饭,早知道要花这么多钱,他就推说自己有事不能来了。 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刚要选一个便宜的,其他几个人起哄,让他选一块玉佩。 说是过生辰的那个同窗,早就想要那块玉佩了。他们和那个同窗关系一般,但何家宝不同,他手头不宽裕,那个同窗经常会请他一起吃家里人送来的点心和饭菜。 得了人家的好,礼物却和众人一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在众人的起哄中,何家宝一冲动,就把那玉佩买下来了。 “我知道家里没有银子,也没让人给你们带信。” 何明耀听到这些,急得跳了起来:“你这么一直欠着债也不是个事呀,万一哪天债主找到学堂去,你还能继续读书?” 何家宝吐了口气:“爹,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我都没有告诉钟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气死我算了。”何明耀重新扔到地上,也跟儿子一样开始揪头发。 “何明远说的,他说你拿着银子讨好夫子的女儿。” 何家宝沉默:“那个同窗,是窈窕的表哥。我送那么贵重的礼物,确实有这个意思。” 何明耀:“……” 他不觉得儿子的做法不对,可……家底实在太薄了。 此时他忽然想起来当初何明远说的那话:如果是我儿子要去城里读书,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家里供不起,强行供养,一家子上下谁都难受。且并不能得到好结果。 事情已经这样了,何明耀磨了磨牙,现在放弃,别说他不甘心,村里和镇上那些人也会笑话的。 “债的事有我呢。”实在借不到,就去问何明远要。如果何明远那里说什么都不给,不还可以卖宅子卖地么? “回头你继续去读书!” 何家宝听到父亲这话,松了口气。也不睡觉了,跑去烧了一锅热水,把自己洗干净……以前他是不洗衣的,在镇上的时候都是家里人洗,搬到城里来了是花银子请人洗,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特别乖觉地把衣衫洗干净了。 翌日一早,何家宝出门去学堂,刚出门就碰上了债主,他挥挥手道:“我爹来了,你们去找他商量吧。我是童生,还要读书,不会赖账的。” 追债的人不认为他会赖账,就是这人不见了,得把人找着。至于为何没有去学堂找人……乡下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他们要是跑去学堂找,等于毁了何家宝名声。 何家宝被乡亲寄予厚望,他们把人毁了,那些人能跑来跟他们拼命!还有,何家宝这么年轻就中了童生,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何明耀把人叫进来一问,才知道利滚利已经到了六十多两银子。他真觉得这银子太多了,再回家去耽搁两天……来回需要天,加上卖房卖地至少需要个天,等他赶回来,一百两都打不住。 这么多银子,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掉都凑不出来。何明耀试探着跟他们商量减少利息,比如就算到今日,被拒绝了。 人还给他出主意,让他先去借了钱把债还上,之后再想法子还了债主的银子,能省不少。 何明耀不愿意卖房卖地,那只是他筹不到银子后的退路。想了想,他去了学堂,找到了夫子的妻子。 “是这样的,家宝跟周姑娘相熟,为了她借了不少债……我们家不是要赖账,就是回家拿钱,这期间需要耽搁好几天……您能不能先拿点银子来,我先把那边的债还掉,然后再回去筹钱呀。”何明耀坐在周夫子的后院中,并没有太紧张,因为他发现这院子里的摆设比乡下好不了多少。 周夫人听到是何家宝的父亲才把人请进来的,那个年轻人算是学堂中的佼佼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既然年轻有为,她也愿意与何家结个善缘。 结果居然得了这样一番话! 在听到这男人说的第一句时,周夫人就后悔请他进来,恨不得立刻把人给赶出去。 什么叫家宝与周姑娘相熟?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相熟呢? “当初家宝确实送过我女儿一些礼物。”她起身去了边上厢房中,很快取来了一个匣子,“我女儿当初拒绝不了,是不得不收下,本就想找个机会还的,你拿回去吧。” 何明耀:“……”这是何意?:,,. 43. 老实人 十六 何明耀看着面前的匣…… 何明耀看着面前的匣子,傻眼了。 九两银子的礼物,在镇上哪怕是亲兄弟之间也不会送得这么贵重。娶个媳妇从开始相看,期间六礼,包括聘礼嫁衣,每次登女方门带的礼物,到最后的喜宴加上回门礼,通通加起来五两银子足够办的体体面面。 哪怕在这个县城里,九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既然夫子的女儿愿意收下这份礼物,那肯定是愿意嫁给家宝。如果不愿,就不应该收。 何明耀特别想要找点银子来先把那些债还了,然后再回家筹钱。这中间可有二十两的差价呢,能省则省嘛。 可是父子俩在城里认识的只有那个做小工的同乡,同乡就是愿意借,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呀。何明耀思来想去,觉得可以问夫子一家借钱。 在他看来,周姑娘都收了儿子的礼物,那两家很快就要议亲,这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但凡是个知道过日子的,都会愿意帮这个忙。兴许人家正等着他上门,好谈两家的婚事呢。 再说,他只是借,又不是不还……嘉宝是童生,有童生的名声压着,他不敢不还。这个道理他明白,周夫子一家也该明白。 结果,话刚开了一个头,周夫人居然把礼物还回来了。 这要把事情往坏了办啊! 反应过来后,何明耀有些慌了,忙伸手去推匣子:“这这这……周夫人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家宝送礼物给周姑娘是真心实意,我们家没有想收回,只是如今我银子不凑手,那边又催得急,我就是即刻赶回去筹银子,来回也要耽搁好几天,这期间能有不少差价,今儿上门就是想请您帮个忙,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这礼物是送给周姑娘的……” 他只是想上门借钱,运气好点兴许还能顺便敲定两家的婚事……不是他不懂得门当户对自视甚高,而是十五岁的童生真的很难得。镇上的那个老童生说过,许多府城甚至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能十五岁考中都算是有天分。 这样优秀的儿子,被夫子挑中做女婿很正常啊。他来之前还想着要是能定下婚事,回去筹钱的时候就把聘礼要凑出来。 问人要大笔银子,最好是一次多要一点,毕竟,前面那次没还,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是的,他根本就没打算卖宅子卖田地凑钱,想的是问何明远要。 那何明远之前不愿意一家子辛辛苦苦供养家宝,如今情形不同了呀,家里又有山头又有地……人在手头宽裕的时候,野心也会大一点。有一个秀才做侄子,说着也好听啊!他认为说动何明远出钱的可能性很大! 什么都打算好了,唯独没料到周家的反应。 周夫人并不碰那个匣子,手里的帕子矜持地擦了擦唇角:“我女儿一年收的礼物很多,都是前面的那些学子送的。姑娘家未成亲不好收年轻人的礼物,但我们家情形不同,老爷是夫子,教导弟子尽心尽力,那些学子心存感激,就想买些礼物相送。我家老爷的脾气很怪,从来不愿收礼物,学子们不敢送给他,又不能送给我,最后全都送到了我女儿手中……不是我女儿想收,而是他们非要递,推都推不掉。你们家的情形呢,当初何家宝一来我们就知道了,同样是不收他的礼物的,可他非要送……我也跟女儿讲过,最好不要戴他的东西,有机会就还回去。今儿正好你来了,就收回吧!” 何明耀再次傻眼。 “可是家宝说……” 周夫人扬眉:“不管他是怎么说的,我女儿从一开始就不想收他的东西。拿回去吧。” 神情语气都很正常,可何明耀就是感觉她在蔑视自己。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家宝送东西感谢夫子,那是诚心诚意!”何明耀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心里明白儿子是会错了意,也认清楚了这些银子打了水漂的事实,“周夫人如果方便的话,就帮我一帮,若是不愿意,我回去另想办法。” 周夫人并不是乱说,许多学子确实是讨好不了他们夫妻,转而将东西送到女儿手中。至于女儿的亲事……上门求亲者多矣,何家宝的才华是不错,可是求亲者也有才华和家世都不错的。能让女儿过好日子,她疯了才会让女儿陪个穷小子一路打拼。举全家之力供养出来的读书人,身后会跟着一大堆的穷亲戚,麻烦没完没了,她才舍不得让女儿遭这种罪。想到这些,她不认为有对何明耀客气的必要,这种穷人最会脑补,付出一个铜板就想要收获万两银子,一点亏都不肯吃。给他个好脸,他会以为自家非他不可。周夫人摆摆手:“你看我们这院子朴素得像是有很多银子的人家么?不是不愿意帮,是拿不出来!” 何明耀:“……” 儿子在所有的学子中算是最穷的,饶是如此,他出手就是九两银子的礼物。换了其他的学子,只会送更贵的东西。这家里看着再朴素,百两银子肯定随随便便就拿得出。 周夫人这么说,很明显是不愿意借! 换了别人,何明耀可能还会死皮赖脸再哀求几句,可在周夫人面前,他是真的不敢纠缠。还特别后悔自己今日登门的鲁莽。 “啊……那就打扰了,当我没来过吧。” 何明耀起身就走。 周夫人食指一挥:“来人,把这东西还给何……老爷!” 何明耀听出了周夫人语气里唤他老爷的勉强。 他这一身,在镇上算是很体面了,到城里来也不算是失礼。毕竟穿得不如他的人多了去,可周夫人这样的语气,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一时间,何明耀脸颊发烫,再不敢多留。 身后的人追了上来,将匣子往他怀里一塞。塞东西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他一步跨出门外的时候,何明耀转身再想送回,大门已经关上了。 何明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听着隔壁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只觉得身后像是背了一座大山。不提束脩,还得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夫子的家人,这得多少钱才能供养出一个秀才? 离开夫子家那条街时,何明耀一双腿沉重得像是绑两个大铁锁,忽然又想起了何明远的那句话:如果是我儿子,我不会送他到城里读书。他若是非要去,我会打断他的腿! 早知道几个月就要花费这么多银子,他也不送了。 当初有多期待多欢喜,现在就有多难受。 * 周夫人送走了何明耀之后,拿着点心茶水去了隔壁的学堂。 夫子一天顿饭,还要吃两顿点心。看到妻子来了,冲底下一群学子道:“就按我方才教的写一篇文章,今日离开前交到我手中。” 底下学子开始磨墨,他则走到院子里准备吃东西。 周夫人低声跟他说了方才后院发生的事。 夫子皱了皱眉:“欠了多少?” “我没打听,听那个语气,大几十两吧。”周夫人白他一眼,“之前你还说何家宝可以做女婿,还好我给拦住了。几十两都这样为难,他来城里之前搞不好家里已经欠了一大堆债了。这样的人如果考不出来,你就等着被人找茬吧。” 夫子皱了皱眉,转身去学堂门口喊了何家宝。 何家宝急忙放下手里的毛笔出门,规规矩矩站在了夫子面前。 “您找我?” 他心里有点忐忑,还有些隐秘的欢喜,难道夫子真的要招他做女婿了? 夫子上下打量他,一身宝蓝色绸衫,这料子不算贵,但对于普通百姓之家来说也绝不便宜,鞋子都是配套的,他隐约记得,何家宝这样的衣衫有套换着穿……如夫人所说,何家宝是那种举全家之力,甚至是举族之力供养的学子,许多人对他寄予厚望。 “我听说你家里有困难?” 何家宝心头咯噔一声,疑惑道:“没有啊!” 夫子对他仅剩的那点好感在他这句谎言之下瞬间就消散了,当即面色冷淡地道:“读书确实很要紧,但人首先得保证活着……你们家欠了那么多的债供你读书,还打算继续借钱供养,我是不赞同这种做法的。稍后你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不用来了。” 何家宝面色大变。 夫子决定放弃这个弟子之后,对其就没什么耐心了,里面还有一十人等着他去管教呢,真没什么空闲。说完后就要走。 何家宝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夫子,我会很认真……” 周夫子本来不欲说太难听的话,见其纠缠,也不打算给他留脸:“我知道你认真,也知道你有灵性。但是你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银子借钱也要送礼,我记得你还请过所有人去酒楼吃饭……何家宝,家贫不要紧,这世上穷的人很多,但你不该为了所谓的面子拿着亲戚的血汗挥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告诉周夫人:“麻烦夫人退他一半束脩银子。” 周夫人掏出碎银子,放在了他的手里:“我家老爷脾气倔,你去别处试一试吧。” 何家宝浑身都软了。 县城里总共也就只有四个秀才教导弟子,这是脾气最好弟子最多的一位,还是看了老童生的面子才收下他的……家穷,就不配读书么? 何家宝看着落在面前的碎银子,很不甘心,忽然奔到学堂门口大叫:“夫子,若是看人品收弟子,那这里面有许多人都不配,他们带我一起去买东西,故意起哄让我买特别贵的礼物……” 话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了几股危险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44. 老实人 十七 冲动了。 …… 冲动了。 何家宝话说到此处,后悔了。 夫子脸色严肃:“真有此事?” 何家宝张了张口,反正自己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没必要得罪这些家世好的同窗。 而夫子看出了他有退缩的意思,立即道:“都是谁哄骗你的?你说出来!人活世上,该有担当,吞吞吐吐不像样子。” 何家宝指了四个人。 他们确实是带着他去那个铺子,后来又起哄让他买下贵重礼物的几人。 站起来的几人都是跟着夫子学了多年的,其中一位还和夫子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他胆子比较大,振振有词道:“我们只是给建议,有谁去你身上掏银子了吗?你自己立场不坚定,跟我们有何关系?” 何家宝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发现夫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气,也没有要把谁赶回家,如果是按人品收弟子,这几人都不应该留下……看来,按人品收弟子这个理由只是针对他而已。 何家宝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人喊住,收他礼物的那一位是周窈窕的表哥,此时他从人群里站出来,解下腰间玉佩。 “何兄弟,以为你是真心贺我生辰,既然你不是心甘情愿,那这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 何家宝:“……” “我不是针对你。” 那人却不再多说,直接将玉佩塞给他后,重新走回了座位上开始写文章。 * 何家宝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今天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这书他是一定要读的。周夫子不收他,他就去求别的夫子。 何明耀提着一颗心,生怕儿子的求学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影响了,看到儿子归来,他急忙将做好的饭菜摆上。一回头看到儿子没精打采,心头顿时咯噔一声。 “家宝,你怎么了?” “夫子知道我借钱的事了,说我打肿脸充胖子,他不需要这样的弟子,已经将我赶了出来。”何家宝从来就没打算瞒着父亲这些事,接下来还得花钱再去求别的夫子收下自己呢,这钱得让父亲出。 何明耀面色微变:“真的?” 何家宝用手撑着头:“那些个混账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的没到八十两之前不告诉学堂里的人……” 追债的人下手狠辣,何明耀不敢让儿子恨上那些人,弱弱地道:“其实是我去说的。” 何家宝一脸惊讶。 何明耀说出了自己的用意:“我以为周姑娘收你的礼物是看上了你,想着咱们家的人一直不露面两家没法谈婚事。刚好追债的人都给我出主意,让我赶紧借点钱还上……所以我就登门打算问周家借钱周转……” “爹!”何家宝怒而起身。眼睛血红地瞪着面前的父亲,“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何明耀哑然:“我也没想到周姑娘收贵重是家常便饭,是你说她看上了你才要你的礼物……” “我说的是她似乎对我有意。”何家宝强调完,恼怒道,“现在夫子不要我了,你满意了?” 何明耀若有所悟,夫子说儿子人品不行,根本就是借口。人家只是不想他把周家姑娘收礼物这件事情挑到明面上。 毕竟,夫子是收了束脩的,再收额外的礼物不像样。 “我们一起回家去筹钱吧。” 此时何明耀真的生出了让儿子放弃的念头,在这城里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真的太难了。家里实在供养不起。 若是何明远愿意帮忙的话,这次的事情有惊无险,如果何明远还跟以前一样死活不帮,村里的宅子和田地都要留不住了。 何家宝倔强地道:“我想明天去看看其他学堂。” 何明耀:“……” “儿子,咱们没那个命,你放弃吧!” 何家宝恼了:“爹,你胡说什么?我才十六岁不到,认识我的人谁不夸赞一句前途无量?你不让我读书,要毁我一生,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何明耀哑然。 父子俩话不投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何明耀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当天夜里,父子二人同睡一张床,却背靠背,一句话都没有。 翌日,何明耀准备回村,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先把那些债给还上,不能让那些人毁了儿子的名声。 就算儿子以后不考秀才了,那也是个有文采的读书人。以后在镇上帮别人代写书信契书……或者想法子去衙门做一个师爷,再不济给别人家做账房先生,都是出路。 而做这些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好名声,不能是欠钱不还的无赖。 何家宝看他要出门,闷声闷气道:“爹,你先别急着回去,跟我出去走走吧。去城里另外几个学堂转一转,如果有夫子愿意收我,就问一问收我的条件,你回去也好准备。” 何明耀心弦一颤。 上一次儿子来城里,带了十五两银子,因为初来乍到,什么都需要置办,没几天就花完了。如果换一个夫子,等于是重新开始,至少也要准备十五两……加上外面欠着的债,前前后后得要百多两。 “儿啊,你干脆把我骨头砸碎了卖了吧!” 何家宝冷着脸:“爹,别说气话。若是我从此回到镇上再不读书,你甘心么?我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运气好点,考上举人,就能做官了!” 听到能做官,何明耀只觉心情澎湃,他一把拽住儿子:“那你快一点,转完了天色还早的话,稍后我就启程回去。” 父子俩为了节省时间,还找了一架马车,几间学堂走完,倒也有夫子看上了何家宝,毕竟十五岁的童生不好找……只是,在得知他被周家的学堂赶出来之后,有两位夫子提出要多收银子。 只要交三十两,何家宝就能在学堂里读到考中秀才为止,若是考不中,只要他不放弃,可以一辈子都在学堂里读。 三十两银子很多,可是划算呀!何明耀觉得自己也看到了希望,交了这笔钱,自己很快就是秀才的爹了。 他答应了下来,正准备去城门口,转头就看见了街上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何明耀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几步就奔了过去:“何明远!” 顾秋实来城里是为了做生意,听到身后的唤声,看到何明耀奔来,他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在这里?” 何家宝以前很少喊何明远,本身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他不是每一次见面都会喊爹,因此,此时他颇有些不自在。 “爹,你也来城里了?” 顾秋实一脸惊讶。 何明耀也惊住了,这算什么?有钱就是爹? 不过,想到父子俩还需要和明远帮忙,何明耀合上了张大的嘴:“明远,你吃饭了吗?” 顾秋实扬眉:“你要请我吃饭?可真难得……” 何明耀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父子俩手头几乎没有钱,他还得拿钱坐车回镇上……按理说有求于人,确实该请人吃一顿饭,奈何囊中羞涩,请不起人。他抹了一把额头,打算不要脸了:“不是,我们父子俩没有钱了,你能不能请我们吃一顿饭?” 顾秋实气笑了:“脸皮可真厚。” 人在屋檐下,何明耀忍了。 何家宝上前:“爹,我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我到城里来以后,就没回过家。午夜梦回时,还梦到过你,若不是手头拮据,我就回去探望你了。” 顾秋实故作一脸惊奇:“家宝,最近这几个月不光是我变富裕了,连你都变了,以前你看见我都没这么多话呢。” 何家宝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激讽之意,羞得脸颊几乎要烧起来。 “爹,以前在镇上我只专心读书,不知人情世故,到了城里才知道,能言善辩也是本事……” 顾秋实嗤笑:“那你别把外头学到的本事用我身上呀。看你们俩这样,需要银子了?” 一猜就中。 何明耀不舍得让儿子丢脸,率先道:“明远,家宝让学堂赶出来了,都怪我……是你跟我说家宝花大价钱买礼物送给别人,我一着急,跑去学堂问,害得他没了夫子,罪魁祸首是你。” 顾秋实:“……”真能扯啊! “我有钱也不会花在家宝这种白眼狼身上,当初我就说过,要是我儿子跑来城里读书,家里供不起他还非要读的话,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何家宝,你叫我爹,是想断腿吗?” 何家宝咬牙道:“你现在供得起我。” “我又不欠你的,反而是你们父子欠了我。”顾秋实挥挥手,“别打我的主意,几个闺女我还养不过来呢,没钱帮别人养儿子。” 何明耀不满:“女儿都是赔钱货……” 顾秋实抬脚狠狠一踹,直接把人踹倒在地:“再说我闺女,我还踹你!” 何明耀:“……”好痛!:,,. 45. 老实人 十八 何明耀痛苦不堪。 …… 何明耀痛苦不堪。 上一次在镇上被何明远打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如今情形不同,他们在离家几百里开外的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说互相帮忙,何明远竟然动手打自己……何明耀越想越觉得他任性。 何家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搀扶父亲。 顾秋实瞪了他一眼。 何家宝吓得不敢再往前,只道:“爹,你先放开我大伯。” 顾秋实怒吼:“你再叫我一声爹,我还踹他。有钱就是爹么?还是读书人呢,没有一点骨气和志气,说难听点,别说叫我爹,你就是叫我祖宗,我也同样不会帮你。” 他垂眸看着地上痛的脸都皱成了包子一样的何明耀:“闺女怎么了,我最喜欢闺女。你不想让我把银子花在闺女身上,我偏不听你的,我不光给她们房子,回头我还给她们一人买上十亩地,我还找人伺候做饭来伺候她们,我气死你。” 真的,何明耀只想一想那样的场景都要气死了。 自家儿子读书因为没有钱被人看不起,何明远可倒好,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就不想做秀才公的叔叔……爹么?” 顾秋实嗤笑:“你们说我是何家宝的爹,我和他就能变成亲生父子?羊肉贴不到狗身上,更何况何家宝这种忘恩负义的混账根本就不记恩,老子给他再多东西,他只会嫌我给得不够,等他孝敬,下辈子我都等不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家宝父子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不可能从何明远手中拿到银子的事实。 既然拿不到,何明耀不想装孙子了,他用了点力气,想要从何明远的脚下逃脱,却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动。 “放脚!” 顾秋实冷笑:“你说放就放啊,你们一次次上门恶心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何家宝一咬牙:“来人啊,有人当街打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秋实本来也没打算收拾何明耀,正准备松脚呢,就听到这一句,瞬间就气笑了:“何家宝,你跟我讲王法?” 过去十多年,何明远一家五口辛苦干活,供养何家宝读书的事情,就算是拿到了公堂上,那也算是家事,大人不会多插手。因此,顾秋实从来没想过报官。不成想何家宝居然要反过来告自己。 路过的人早已暗中观望,听到这话更是靠了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顾秋实不屑地道:“何家宝,读过几天书就了不起啊,看把你能的,要去公堂上的话,我奉陪啊。”他看向众人,“我脚下踩着的这一位呢是我的大哥,我们俩打架那算是家事,不过,我这会儿无事,也可以跟大家说说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也好让大家伙帮忙评评理。” 何明耀眼睛瞪大:“你放开我!” “不要急嘛,等我把话说完,如果大家伙都说是我的错,回头我补偿你们个百八十两银子!”顾秋实脚上愈发用力,不让他起身,“这件事情呢,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何家宝方才情急之下那样吼,是为了吓何明远,普通百姓都会怕官府,谁知道何明远会不怕? 眼看何明远侃侃而谈,何家宝心里清楚,自己自小过继给三叔,让三叔带着妻女供养了十几年,之后自己亲爹悄悄将族谱改回来的事情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肯定都会谴责他们父子。 他们这是找骂来了。 那么多人在呢,万一这里面就有学子的家人,回头他做的事情传到了几位夫子耳中,那些夫子怕是不愿意再收他了……忘恩负义的人,是不配参加县试的。 这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考秀才? 何家宝真的害怕了,急忙上前去拽父亲。 顾秋实不松脚,何家宝眼看拽不动,干脆拔腿就跑。 “别让他跑了呀!”顾秋实忙出声。 人群自发结成了人墙,不许何家宝离开。 顾秋实很快将何家宝父子俩干的那些好事说了一遍,人群义愤填膺,他缓缓道:“我过继了之后,养母对我很好,不让我下地干活,也不约束我出门,所以我来城里做生意,赚些银子改善家人的生活。看我有银子了,这两人又贴了上来,方才还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我的女儿是赔钱货……我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众人指指点点。 “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居然是童生,老天无眼,把这种混账生得这么聪明做什么?” “这样的人要是考中了举人做了官,对百姓绝对没好处。” “对啊对啊……” 何家宝面色苍白,完了! 顾秋实满意了,这才放开了何明耀。 因为他下脚太过用力,何明耀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脱,这会儿只觉胸口痛得厉害,扒拉开衣衫,更是可以看到胸口青紫色的脚印。 何明耀双手捂着胸口,愤然质问:“你把我打成这样,不赔偿么?” 顾秋实也不说不赔:“我帮你养了十几年儿子,你把那些银子还来,我再赔!” 何明耀:“……” “你耍无赖。” 面对他的指责,顾秋实脸色一点都没变,坦荡地道:“你要是觉得我过分,去衙门报官呀,我们去公堂,把这十几年之间的恩恩怨怨说清楚。再请大人定夺!何明耀,咱们兄弟之间养孩子这种事情算是家事,但是我过去之后,你找镇上的混混去欺辱我女儿……这是可以将你入罪的。”他瞄了一眼何家宝,“不知道童生有一个待在大牢里的爹后,还能不能继续考。” 父子俩脸色都变了。 何明远一直没有说过报官,他们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参加科举的学子要查祖上三代,三代人中不能有作奸犯科的犯人,否则连资格都会被取消。 “何明远,你太狠毒了。”何明耀捂着胸口咬牙切齿。 顾秋实冷哼:“不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你们欠那么多的债,狗急跳墙之后肯定又会打我的主意。丑话说前头,敢对付我,我就去衙门毁掉何家宝的名声!” 几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 现如今何明耀父子欠着利钱,每一天的利息都高得吓人。 何家宝拿着收回来的两样礼物送回铺子里,都没怎么用,不过东家还是不愿意原价退,只退了八成的钱。 如此凑够了三十多两,还了一半。 可退了这些东西也彻底把周夫子学堂里的人得得罪光了。加上那天何明远在街上说的话,何家宝并不确定开了价的夫子还要不要自己。不过,不管要不要,都得先筹钱。 父子两人灰溜溜回了镇上。 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何家宝,现如今三兄弟不愿意往家交钱,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何明耀将几个儿子叫到跟前让他们出银,最后一人只拿了一两银子。 就这,兄弟几个回去之后,房里还闹了一场。 三两银子很多,可在庞大的债务面前,这点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何明耀胸口的伤还没有好,知道不能再去找何明远,又去亲戚那里借了一圈,连族里亲近的人家都走了一遍,总共筹到了十二两银子。 可是,得准备五六十两银子才能一下子还清楚债务,还得准备夫子要的三十两。 这些……差太远了。 何明耀一咬牙,回了家。 何母心里一直惦记着孙子在城里走歪了路的事,可最近天气好,她得抓紧时间晒粮食,不得空去问。听说大儿子回了村,她却没见着人,正想要不要去村里找找,就看到儿子回来了。 儿子一进门,何母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对。 “这是怎么了?蔫哒哒的,出什么事了?” 何明耀不再像以往一样爱干净,坐在屋檐下的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脸,颓然道:“娘,城里花销太大了,家宝不光把我们送去的银子花完,还在外头欠了一笔债。” 听说要银子,何母心头咯噔一声:“花了多少啊?还有,家宝到底有没有把银子花在女人身上?那个姑娘收他的礼物,他们家是不是对他有意?” “不是的。”何明耀不想说儿子以为被人家看上后巴巴送东西的乌龙,只道,“送东西其实是夫子收的束脩,所有的弟子都得送,送到他女儿手中,是为了扯一层好看的遮羞布而已。” 何母瞬间就相信了,因为何家宝当初教的束脩并不算多,她皱了皱眉:“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可是,家里没有银子了啊。” 何明耀叹气:“我知道家里没有,但当时事情紧急,家宝问人借了利钱,那些债得还上,不然他们就要去问家宝的夫子要债……” 他对着村里人也是这样的说辞,至于换夫子所需的三十两,也说成是周夫子要的,说收了这个钱就能保证和家宝考中秀才。 村里人听说后,都觉得挺值。贵是贵点,交了板上钉钉的秀才公了。 何母一脸沉重:“这么多银子,上哪儿去找啊?你刚刚借到了多少?” 何明耀掏了出来:“十二两多点,加上兄弟几个凑的,有十五两。距离八十两还差得远,最好是准备九十两。” 这么多的银子,何母听着都觉得眼晕,她扶住了墙才站稳,失声问:“我们上哪儿去凑?这也太多了,我们已经欠了很多钱,且不说借不到这么多,就算是借到了,我们又拿什么来还?” 何明耀想了想:“娘,把今年收的粮食卖了,田地……也卖了吧。” 何母瞪大了眼睛:“你胡扯什么?不能卖!你若非要卖,除非我死!” 恰在此时,门口老太爷拄着拐杖过来,脸色沉沉,大吼道:“何明耀,把族人的银子还来!” 何明耀:“……”:,,. 46. 老实人 十九 何母正在气头上。 …… 何母正在气头上。 家里的宅子和田地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也是他们一家在村里的立足之本。卖祖宗基业,那是败家子才干的事。 再说了,一大家子全靠田地里的粮食养着呢,连地都卖了,明年吃什么? 对了,何明耀还说要把粮食也卖掉。真要卖了,今年就没得吃了。 老太爷一进门就让还钱,何母有些恼,自从上一次村里的这些长辈做主把老三过去出去后,她对这些族老就生出了许多的不满。尤其后来老三的银子那么多,她却一点儿都沾不上。私底下更是把这些人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银子是我们借的,又不是不还……等到家宝考中了秀才,会缺这点?” 她正在气头上,语气很不好。 而老太爷刚刚才知,何家宝在城里为了与人拉近关系欠下了近百两银子的债务,并且还因此被夫子厌弃……他名声已经毁了,就算有其他的夫子将他收下,他也不一定能进考场。 要是进不了考场,那这些花费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何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到时哪里还得上族人的债? 大家同族,人家真还不上,他们也不能把人逼死啊!可要是不追债……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种地攒的,完全是从嘴里省出来的血汗。 “他能考中?”老太爷面露讥讽,他年纪太大了,有些站不稳,好在其他得到消息的族人已经赶来,有人将他扶住,他才有力气继续说话,“要不是明远跟我们说何家宝欠了百多两银子的债,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何明耀,既然家宝读书无望,你为何还要哄骗我们继续拿钱?” 何明耀气得磨牙,又是何明远! 他感觉这个弟弟就是自己的克星,一遇上何明远就没好事! 其实族人们在和民要将儿子改回自己名下时,就对父子俩生出了一些不满,不过呢,到底还是想沾秀才公的光,再说了,何明远自己都不在意,他们也没必要揪着这事不放。 拿钱供养秀才公,借此和秀才公拉近关系要紧……据说秀才名下的田地不用交税,只要关系亲近,以后每年几百斤粮食就不用交了,那可不是审一次两次,而是省接下来的几十年。 再说,何家宝考中了秀才之后会把银子还给他们,这等于是无本的买卖,不过是把银子押出去几年而已。 说到底,他们愿意拿钱的前提是何家宝有九成九的可能考中秀才,如今何家宝早上秀才的可能不大,他们当然不愿意再继续投入。 “还钱!” “必须还钱!” 这是比较凶也比较激动的一批人,还有人动之以情:“明耀,那个钱是我准备娶孙媳妇的,人家那边等着要呢,你千万把我的还了。” “我岳母病了,刚得知的消息,大伯,我这等着救命呢。” 有三五个人说家里有很着急的事情必须要用钱,其他的人瞬间就慌了。要知道,何明耀前前后后借了村里人二三十两,已经花掉了一大半,有些人想把以前的债也收回,那今儿这些银子就不够分,真让何明耀还清了谁的,他们今天借出来的都不一定拿得回去。 这怎么行?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上前,将何明耀拦在中间,纷纷诉说自己的苦楚。 何母一颗心都凉透了。 家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家宝还欠着债,如果这些人不愿意帮忙,小孙子大概真的没有了考秀才的可能。 那她过去十几年里做的梦,就真的是梦了。 何母浑身瘫软,面如土色,软倒在了地上。 有人看到了,却只是看一眼,又重新回头去扯何明耀要债。 何母心里愈发难受,以前她走在村里,这些人都会对她客客气气,但凡一皱眉,就会有好多人上前来询问关切。如今……她哪怕死在这里,这些人大概都不会多看一眼。 有老太爷在,到底是没有人拿到上一次借出的钱,不过今天借出的却全部都拿了回来。 何明耀不想拿出来给他们分的,可要是不拿,他会被情绪激动的几个人揍……还有,这些都是族人,如果他死活不给,那就会把族人得罪个彻底,回头他会被所有人唾骂孤立。 那太可怕了。 众人拿到银子,也知道今天把何明耀给得罪了,他们也不求沾秀才公的光,只希望何明耀赶紧把之前的银子还来,临走前还给了个期限。 “一个月之内,你想法子把大家伙儿的银子还上。” 等到众人散去,何家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何明耀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连站都站不起来。 何母也浑身乏力,她根本接受不了族人对自家态度上的落差。越想越生气,她忽然起身:“我去找何明远。” 太过生气,她没看清脚下,摔了一个大马趴。 何明耀急忙上前去扶。 何母起身,顾不得查看摔伤的地方,大吼道:“去找何明远算账!快!” 何明耀抿了抿唇,他刚才也想去找,可是一想到胸口的疼痛,就知道找了也讨不了好,只能作罢。 看见儿子这模样,何母大怒:“瞧你那怂样,扶我去。” 何明耀没拒绝,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何明远敢对他动手,却一定不敢打母亲,哪怕过继给了别人,这也是亲娘! 母子俩到了村口,只见何明远家大门开着,王氏穿着一身九成新的裙子,手上戴着银镯子,脖子上还多了一个银项圈,耳朵上戴着胡子耳坠,正和人笑吟吟说话:“咱们村里的人家,跑去请个人来做饭像什么样子?我说不行,人家会笑话我懒,明远根本不听啊!这孩子,还说不只是心疼我,也心疼他媳妇和闺女。这人……你说咱们女人在家做个饭算什么辛苦?” 何母一脸茫然,她最近很忙。特意忽略三儿子院子里发生的事,因为每次听了都会生气。已经到了从这门口路过都刻意不去看那个院子的地步。 “你们家请人做饭了?” 王氏早已看到了过来的母子二人,一看二人的脸色,她就知道这两人应该是上门找茬的。刚才都假装没看见,听到何母问话,她一本正经点头:“是呢,明远从城里带回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夫妻俩,女的帮我们家做饭打扫洗衣,男的帮家里干活,偶尔给他赶车。” 何母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股酸水往上冒,酸溜溜道:“我看他多半是想找个人赶车,那女人是搭头。” 王氏笑吟吟:“你说得对!如果你觉得我们是跟在他后面占了便宜心里能高兴点,那你就这么想。” “你让他出来。”何母怒火上涌。 顾秋实正在院子里调试新马车,他经常来往于城里,每次都去搭别人的车,时间上都不太合适,每次不是他花时间等别人,就是花钱请别人等着他。再说请马车也是一笔开销。把这钱拿来给自己准备马车,要方便得多。 马车已经弄好了,顾秋实让他这一次从城里带来的老姜把马车弄到后院,自己走出了门。 老姜夫妻俩只得一个儿子,人到中年,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却生了病,两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还是没能把儿子救回来。又伤身又伤心,又人财两空,夫妻俩都不想活了。老姜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在死之前把借亲戚的银子还上,干脆拉着生病的妻子出来找活,后来发现自卖自身后能还上债……只是好多人都不愿意出价。 顾秋实听说了二人身上发生的事,帮他们把债还了,然后把这二人带了回来。 都想要死了还惦记着还债的人,人品一定不坏。 姜娘子看张牙舞爪的何母,怕她出手伤着了王氏,飞快把人扶着往后退了退。 何母看到那个陌生妇人对待王氏客气的态度,都要气晕了。如果没有过继,何明远还是她儿子,那这个带回来的女人伺候的人就是她了。 “何明远,你出来!家宝还是个孩子,你却巴心巴肝想要毁了他,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恶毒的玩意?” 顾秋实站在门口,面色漠然:“我不是想毁了家宝,只是实话实说。村里族人帮了我许多忙,我不知道真相便罢了,知道了就做不到眼睁睁看他们往火坑里跳。” 何家母子过来找何明远麻烦的事被村里人看在了眼里,方才讨债的人对何明远还心存感激,哪儿能眼睁睁看着? 于是,众人得到消息后都纷纷过来帮忙。 老太爷怕自己赶不及,让人抬着过来,隔老远就吼:“林氏,你要是敢为难明远,今儿我就替你家长辈休了你!”:,,. 47. 老实人 二十 何母面对老太爷时不…… 何母面对老太爷时不敢撒泼,听了这话,一张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捶地大哭:“这破世道逼得人没法活了,小的不孝,老的以辈分压人,他爹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受苦啊,我们夫妻感情那么好,现在却有人要休了我,不让我们百年之后合葬……当初我们就不该生这个讨债鬼……” 老太爷看她虽然不与自己顶嘴,却句句都在骂自己与何明远,当即就怒了。不提以前有什么恩怨,在这一次的事情上,何明远跟他完全是为了村里人的银子着想,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 “还要撒泼是不是?”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音大吼,“给我拿笔墨纸砚来,我休了这个泼妇。” 休妻是很大的事,尤其替死人休妻,更会惹人议论。老太爷如果是林氏的公公,那别人还不会多想,可他只是族张长辈,哪怕林氏再不对,他出面休了,难免都会惹人诟病,说他有私心,甚至是说他被人收买都有可能。老太爷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把自己置身于风波之中。 当即就有好多人冲上去劝老太爷消气,也有几个妇人去扯何母,让她赶紧起来给老太爷道歉。 何母确实被吓着了,哭都忘了哭,心里恨极,却不得不服软。她慌慌张张起身:“我……我错了,只是气不过何明远害我孙子……” 老太爷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服气,跺脚骂道:“家门不幸,竟然娶了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何家宝干的那些事一点不像样,他在城里借利钱呀!借的钱足以毁掉你们家所有的财物,你却还要护着,脑子呢?” 他连连摆手:“你愿意供着是你的事,但你别拉村里人一起倒霉啊!大家的银子都来的不容易,那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你怎么忍心?” 何母不以为然。 老太爷年纪大了,一生气胸口就闷。好话说尽,见她跟听不懂似的,也不再白费唇舌。 “反正,如果你要卖宅子田地,必须先把村里人的血汗还上!” 何母面色大变,强调道:“我没有要卖。” 老太爷嗤笑一声:“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乐意卖祖宗留下的田宅?” 活了大几十年,老太爷也有一些门路。反正他已经放出了话,只要何家要卖田地,千万告知他一声。 这事,还是何明远提醒的。 因此老太爷真心觉得何明远是个好后生,要是何明耀折腾着把家里的田地宅院卖掉了村里人还一无所知,等他们把银子还给城里的债主之后,村里人想再问他们拿钱……怕是只能等下辈子! 关键是大家同族,同村住着,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狠啊! 真要是逼出人命,不说村里人愿不愿意这么狠,老太爷第一个就不答应。以防让村里人的银子打水漂,就得把何明耀给盯紧了。 何母跑来骂一场,本来是想将儿子臭骂一顿之后再讹诈点银子帮自家还债。眼看老太爷拦着自己讨不了好,只能狠狠瞪一眼儿子,灰溜溜回家。 何明耀从头到尾没出声,有点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被老太爷骂。可他听到了老太爷说的要先还族人的债,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更糟糕的是,何明耀回到镇上之后,消息灵通的人都上门来追债了。有些人唱念做打,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拿命威胁……愿意借钱的都是认识了多年的人,何明耀只得将儿子那里拿来的三两银子拿出来还债,开一个口之后不得了了,来要债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实在拿不出来。债主们也不走。 几个儿媳妇见事情不对,干脆带着孩子和男人回了娘家。 一来是不想被这些债主纠缠,二来也是避开公公婆婆,省得他们又打兄弟三人的主意。兄弟三个已经足够照顾何家宝了! 何明耀年轻时就住在镇上,夫妻两人天天都忙着上工,兄弟三个从几岁起就开始在各种铺子里做事,早些年赚的钱都被夫妻俩收走了。也就是后来大一点了才自己攒着……饶是如此,也被夫妻俩拿了不少去供养何家宝读书。 如今兄弟几个都成亲了,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有那个钱供养弟弟,还不如供养自己儿子呢。别说几个媳妇不愿意继续供养何家宝,就是兄弟三人,也是不愿意了的。 何家宝半夜里才回来,债主已经离开何家。夫妻俩面对面坐着没精打采,看见何家宝进门,何明耀叹气:“家宝,咱们不去城里,那些债主会不会追来?” 借利钱是个毁名声的事,是欠钱不还,就真的没有夫子再愿意教导何家宝了。 何家宝其实不太确定那些债主能不能追来,但是他还想读书,道:“那肯定不行,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些债给还上。” 李氏忍不住哭了。 何明耀无奈,枯坐了一夜,一大早去找镇上的中人。 在这个镇上,何姓族人很多,没有占到五成,至少也有三成。族大势大,姓何的人家拥有的田地都是上好的。只要谁家要卖,立刻就有人买,谈谈价钱,三两天之内一定能卖掉。 何家宝没出面。 这么丢脸的事,不适合让身为童生的他出现。 * 顾秋实抽了空,特意去找了何明友。 何明友的妻子姓柳,跟何家一个村,村里柳姓族人不多,但也不少了。 两人当初是自己好上的,柳氏是家里的大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有些伤了身子,好多年都没有开怀,直到她都已经十五岁了,才重新有孕。 二人好上时,柳母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因此他们不舍得放女儿出去住,再说柳家的院子挺大,哪怕留下女儿女婿在家住也足够宽敞。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两人成亲时,没说在哪儿住,成亲后几天柳氏与婆婆他吵一架,然后夫妻俩就回了娘家。 等到何母回过味儿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上门要求儿子跟自己回家,被何明友拒绝了。 何明友是家里的老幺,何母不想让他在家里干活,不止一次的催促何明耀给弟弟找活干。可是,镇上的活并不好找,何明友干的都是又脏又累的苦工,就这,娘还让他对哥哥心存感激。 其实何明友挺感激哥哥照顾自己的心意,可是嫂嫂的脸色实在难看。他在外头上工,夜里是住在何明耀家里的,结果有一天发现厨房里藏着半盆肉……明明下午吃饭的时候没有这些菜,而这些又确确实实是剩菜。 说到底,就是怕他吃了。 何明友收拾东西回家,跟母亲说了这事。结果母亲还让他谅解,还催他赶紧回镇上!并且拒绝了他住在外面的提议。 于是,何明友说什么都不去。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和三哥就不配过好日子,明明是凭自己的劳力赚钱,却还要感激何明耀。 既然家里容不下他,他就不留了。 何明友在岳家住着不说有多安逸,反正比在家要好点。夫妻俩下地干活,岳母会帮着带孩子,有好吃的不会避着他,逢年过节会给他做新衣……虽然也有矛盾,但何明友认为人要知足,三哥住在家里,带着妻女拼命干活,一家子连件新衣都穿不上,吃的都是黑豆咸菜。 他在岳家,只是偶尔凑合的时候会吃两顿咸菜,平时都是正常吃饭菜。总的来说,他觉得岳家是把自己当成了家人,而母亲……把他们兄弟当长工。 干活慢了不行,吃太好了不行,穿太好了不行,动辄就要被骂。做孩子的时候挨骂没什么,可当爹了怎么行? 再说,在家里,他生的孩子也过不上好日子。 对于主动过继出去的三哥,何明友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自己不愿意留在家里,三哥留不留,他无权干涉。不过,大家是亲兄弟,加上之前三哥特意让他去干了两个多月的活,多给了工钱,明显是照顾他,他不可能翻脸不认人: “三哥,快屋子坐。” 柳家夫妻也热情地迎了出来。 顾秋实拍了拍何明友的肩膀:“我从这里路过,顺便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就不进去坐了。” 他冲着柳家夫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凑在何明友耳边低声道:“我得到了消息,何明耀想把宅子和地全部卖掉给他儿子还债……村里那些借钱给他的人都盯着呢。家里的田地与我无关,可你……” 话还没说完,何明友已经变了脸色。 他在岳家住了十多年,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小舅子十三岁了,家里的这点田地不可能让他们姐弟分,归根结底,他还是得从何家分一份。 “多谢三哥提醒。”何明友满脸感激。 顾秋实摆摆手:“不说这些客气话,你不觉得我在挑拨你们兄弟感情就行,今天看地的人已经来了,你要是不卖地,得抓紧一点。” 何明友不能立刻飞回家中质问,顾不得与顾秋实多说,转身跟妻子说了几句,然后飞奔而去。 柳氏急匆匆出门,路过顾秋实时,还道了声谢。 于是,就在村里人等着何明耀卖了宅院田地拿钱时,何明友回了家。 院子里中人和买家都在,何明友一步踏入,看见买主正在屋里到处乱窜各种挑剔,质问道:“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母子俩都没想到何明友会突然回来,何母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何明友看向中人:“我知道您是中人,关于卖这个院子,我们家人还没有商量好。” 何明耀:“……”哪儿冒出来的搅屎棍?:,,. 48. 老实人 二十一 买宅子呢,最怕的…… 买宅子呢,最怕的就是花了钱住不安心。 自从何明友板着脸进来,那边的买主一家子在暗中观望,听到这话之后,也来不及挑剔了,纷纷围到中人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何明友抢先道:“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家是三兄弟,卖这个院子的事情,娘没有跟我和三哥商量,而事实上,这院子不是我大哥建的,而是我祖父留下来,我爹重新翻修的。无论如何也有我和三哥一份,当然了,如今三哥过继了,也看不上家里这点东西,他不在乎院子卖不卖。但是我不一样……” 何母被自己的老三气得够呛,结果老四还要来掺和,当即气得跳脚开骂:“你都跑去岳家住着不回来,家里的事情也不管,这院子早没你的份了。” 何明友不是第一次对母亲寒心,闻言也不生气,淡淡道:“院子有没有我的份,不是您说了算的。当初爹走的时候,我们三兄弟都在,他已经明确说过,谁养您老,谁就多得您那一份……大哥这些年很少回村,算起来是三哥照顾的你。三哥不要他的那一份,那么,所有的田地应该我们兄弟平分。” 他看向买主:“不好意思啊,之前我不知道此事,不然早就跟你们说清楚了。好在现在也不晚,这院子有我一半,田地有我一半,属于我的那一份,以后我是要住的,田地我要种,日后再传给儿孙。” 买主不想管这一家子的恩怨,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买到宅子。如果这家的晚辈都还没有成亲的话,这事多半能成。现在嘛……大抵是不行了。 “浪费我们时间。”买主很不高兴,带着一家子走了,中人追上去想要解释,可还没说两句呢,人就已经离开了。 中人回过头,看着何明耀的眼神里满是怒气:“我是看在你诚心卖的份上,所以才带来了有诚意的客人,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耍我!” 语罢,怒气冲冲甩袖离开。 何明耀要上前去扯他袖子,被甩了一脸。 人都走了,何明耀回过头瞪着何明友:“你都跑去做赘婿了,怎么还好意思回来争家里的东西呢?” 何明友一点都不怕他,冷笑道:“我回来干活的次数比你多,我不好意思争,你这个只会往外拉粮食的人应该更不好意思回来争才对。论家里最辛苦的人是谁,那绝对是三哥……” 何明耀一听这话,心头的火气压都压不住,怒吼道:“别在我面前提他。” “我偏要提。”何明友讥讽道,“何明耀,家里的东西你要卖可以,但得把我的那一半分出来!还有,之前你送家宝去城里读书的时候问我拿了一两银子,记得还我!” 何明耀:“……” “四弟,现如今我是最难的时候,你真要跟何明远一样不帮我的忙不说,还要回头踩我一脚吗?” “我借你银子,不是帮你的忙?”何明友险些气疯了,“何明耀,你有没有良心?别人借你银子是看在何家宝要考中秀才的份上,而我看的是你是我大哥,没有借出银子就非得拿到好处的想法。我岳家那边什么情况,你就算没问过,也该看出来了呀。都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装什么蠢?只要有小舅子在,那家里的宅院和田地哪里会有我的份?到时岳家不分我田地,何家的东西又全部被你卖掉了,你是想让我带着妻儿天为被地为床吗?何明耀,你个混账!” 何明友说越生气,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何明耀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脸颊上疼痛传来,他险些痛哭出来。 “何明友,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全家?” 何明友气得又踹了他一脚:“是你想害死我才对,你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了,等我被岳家赶出来,我一家子连个去处都没有,你想害我们被饿死?” “我不会不管你的。”何明耀张口就来,“到时我会收留你呀!” 何明友也气出了泪:“放屁!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今天这事光凭何明耀一个人干不成,说到底都是母亲纵容的,他回过头:“娘,亲娘啊,你生了四个孩子,不是只有一个何明耀啊!你偏心很正常,可你也不能直接拿我们当畜生吧?我也是要吃饭要睡觉的呀。” 何母泪眼汪汪:“明友,我不是不顾及你,是顾不上呀!家宝欠了那么多的债,要是不尽快还上,名声就会毁了,到时前途也毁了。他寒窗苦读近十年,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人得认命。”看着母子俩痛哭流涕,何明友反而不想哭了,他认真道,“我不管你们要住这个院子,反正我是要住的,你们如果非要卖的话,我也不拦着,把我的那一间留出来。” 可买主不会只买半拉子院子啊! 要说这院子有一间房不卖,哪个冤大头会来买? 何明耀一咬牙,直接跪了下去。 柳氏赶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扑上前,跪在了何明耀面前:“大哥,你疼儿子可以,但记得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啊。我给你磕头!” 大哥给做弟妹的跪下,做弟妹的砰砰砰磕头,院子里乱成一团,看戏的人兴致勃勃。何母头疼得特别厉害,几欲晕厥。 都是什么事啊! 何母瘫坐在地上,想到什么,忽然问:“是谁告诉你们我要卖院子的?” 柳氏率先道:“村里人都在说等你们还债,我听说了之后问出来的。” 何母:“……” 何明耀也傻了眼。他自以为做得隐避,没想到还是让村里人发现了。 左右都还不了城里的债,还不如不卖! 何明友心里清楚,大哥欠着村里十多两银子,如果不卖地的话,那些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外面那么多的人看着,他死咬着不让卖,到时收不到债的人会恨上他。 他不怕被人恨,就怕有人极端到对他的孩子动手。 “大哥,你把地卖一半吧,我的那一份留着。以后……娘由我奉养,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娘饿肚子。” 何母并没有觉得欣慰,冷笑道:“你满脑子都是岳父岳母,老娘不要你养!这样,家里十亩地,你大哥七亩,以后我跟他!” 偏心成这样,何明友再一次觉得被伤到。 “给他六亩!”何明友心肠渐渐冷硬起来,“丑话说在前头,大哥多分,以后不管你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我都不会管你的。还有,四亩是我应得的,你们若是得寸进尺还想卖更多,我就闹腾得你们一亩都卖不成,不信的话就试试。” 何明耀到底是妥协了。 六亩地,卖了二十多两银子。何明耀想拿着这些钱连夜赶到城里,结果还没有出中人的家呢,就已经被族人堵住,一起堵他的还有另外的债主……毕竟,谁家都有个三亲六眷,这债主跟债主之间难免沾亲带故。 何明耀的银子都没有拿到家,就被众人瓜分一空。跟算好了似的,二十七两银,刚好还上之前那些欠债,再多一点,就还不完了。 何家宝傻眼了。 他那几个哥哥已经自己找了地方搬走,不愿意住在家里了。 而何明友怕家里的院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卖掉,加上他也不想再住在岳父岳母家中……两代人的想法不同,磕磕碰碰难免,还是自己住最好。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妻儿搬回了家。 何母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看到院子里大大小小五六个包袱,又看到厢房里忙碌的夫妻俩,不高兴地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大都已经十二,总不能在别人家娶妻吧?”何明友对母亲没什么好感,所有人都知道何母将那一份田地让大儿子卖掉了,因此,他哪怕对母亲态度恶劣一些,也没人说他不对。 十亩地,何母分得二亩,按理说应该在她百年之后让兄弟两个平分,可现在根本不给何明友分的机会,地就已经没有了。 何母坐在屋檐下,久久不言。 柳氏不管这么多,带着孩子把屋子弄干净后,就去厨房做饭。 她从娘家带了一些锅碗瓢盆来,加上厨房里本来就有的,都不用买了。 乒乒乓乓小半个时辰后,柳氏端出了做好的粥和菜,今儿搬家,算是好事,她做了三菜一汤。 饭菜的香味飘入鼻端,大半天水米未进的何母回过神,自顾自坐到了桌旁。 柳氏不好说,何明友却没有这个顾虑:“娘,你让一让,位置刚好,没有多的。” 何母:“……”没有她的位置?:,,. 49. 老实人 二十二 说了不养就是不养…… 说了不养就是不养,何明友没什么不好意思提的。 这个家里何明耀占的便宜最多,以前就不提了,如今明明把母亲名下的田地都搂过去卖掉了还不奉养长辈,凭什么? 何母大怒。 何明友抢在母亲发脾气之前把人推进了屋子:“娘,过去那么些年,您一直当我这个儿子不存在。我没生气,毕竟不是谁都能生下来得到长辈疼爱,您怎么对我都可以,我不会有怨言。但是,您别冲我的妻儿甩脸子。我欠了您的生恩养恩,他们可不欠。一家子吃饭的时候您在边上摆着个脸,会影响他们胃口,您委屈一下,在屋中坐一坐,或者去厨房里做饭都行……” 何母恼怒不已:“合着你知道欠着我生恩啊,既然如此,你媳妇做的饭我吃不得吗?” “哎呦,我的亲娘诶!”何明友跳着脚道:“我做饭的粮食是从岳家拿来的,那是我岳父补贴女儿的,我这个做女婿的厚着脸皮跟着吃就算了,哪里好意思带着老娘?娘你自己又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吃?” 这是在何家,又不是在柳家,何母自觉是好意思的。 何明友已经不想与她多说:“反正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别闹,你要是骂人的话,我就去找族中的长辈做主。” 老太爷已经提过两次要休了何母,何母心里特别恼恨这些管闲事的长辈,结果儿子还主动要去找他们来教训自己。她顿时气得跳脚:“你敢!” 何明友转身就走,路过院子时嘱咐妻儿:“你们先吃,我去跟老太爷谈一谈关于让大哥奉养娘的事!明明说了要养着母亲,结果一天到晚人都不见,指望母亲跟着我过……地不分给我,属于母亲的口粮被他卖掉了,他倒是会躲!” 这个思路是对的,不能说母亲的不是,只说兄弟不对,就没人会说他不孝顺。 何母气急:“你们吃你们的,我自己做饭,不要你管!” 何明友站定:“娘早说嘛。” 然后他就真不去了。 何母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在逼自己表态?当即真心觉得这个老四是白眼狼。 “当年我最疼的就是你……” 她一开口,已经坐下的何明友立即起身。 何母急忙急忙闭嘴,看见儿子还要往外跑,只得强调:“我再不说了,行吗?” 何明友面色复杂:“娘,您可真疼大哥,当初你该生完大哥就封肚的,还生我们这些白眼狼作甚?除了让您生气,没有其他好处……” “如果可以塞回去,老娘一定毫不犹豫。”何母情绪激动,恨得咬牙切齿。 何明友一副吊二郎当的模样:“迟了!” 顾秋实知道何明友搬回去的事,知道母子俩同住一个院子肯定会生出不少矛盾。因此,傍晚的时候上门了。 柳氏看见他,特别热情,若不是这位三哥跑上门好心提醒,这个院子和属于何明友的田地全部都已经被卖掉了,关键是她娘家有个弟弟,一家子不可能长期住在那里……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靠分下来的那点田地过活,夫妻俩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何明耀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些立足之本上啊。 原先没有回来争,是知道只要有何家宝读书,婆婆就不可能分粮食给他们。一家子吵得沸沸扬扬,什么东西都得不到,只会让人看笑话……夫妻俩一直想的都是等到婆婆百年之后回来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田地。 当然,如果在此之前弟弟先成亲,他们一家子就先回,一家子大概得跟以前的三哥一样捏着鼻子供养何家宝直到婆婆离世。 如今闹开了,守住了自己的东西。可都多亏了这位哥哥。柳氏使唤儿子搬凳子,又亲自去厨房倒茶,殷勤备至。 何明友也有些意外:“三哥怎么有空过来?” 母子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何明远应该是绕着这个院子走才对。 何母饥肠辘辘,忙活半天才做好了饭,看到老三回来,气得饭都有点吃不下。她端着碗出来,板着脸问:“让你进来的?” 顾秋实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道:“我来找老四……我过继出去了,不再是您的儿子,但老四说过,我们一辈子都是亲兄弟。” 何明友赞同:“对的,三哥喝茶。” 何母:“……” 此刻她对于这个院子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这件事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顾秋实根本不看她,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银锭:“这里是十两。” 何明友呆住。 正从屋里取了点心出来待客的柳氏也呆了呆。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的村子,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的人家不会超过一只手。 顾秋实将银锭推到了何明友面前:“侄子今年十二,过个三四年要议亲,若是然后你们全家还挤在一间屋子里,人家姑娘也不乐意啊。侄女今年十岁,长期住在外祖家也不像话,所以,你拿着这银子赶紧把院子建了要紧。” 何明友没想到三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兄弟两个小时候睡一张床,自小感情不错,可是各自成亲之后,因为各自都忙,他住岳家也不能把一家人请过去做客,来往越来越少,渐渐就生疏了。 这院子里总共只有三间房,他只分到了一间不大的厢房,为此只能让女儿白天过来,夜里回岳家去住。儿子还是跟他们挤……平时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件事,别人知道了肯定要笑话。 有这十两银子,能够重新建一个五六间房子的大院,还能把家具和被褥都配齐。 “三哥,多谢。”何明友慎正端起茶杯,“弟弟我会尽快还上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着急,咱俩的兄弟情分还不值这十两?” 柳氏欢喜得不行,急忙送上点心:“三哥坐,我去做饭。” “不麻烦,我吃了来的。”顾秋实临离开前,还说了几个当初给他造房子时特别能干的人选,“千万要请他们,最多一个月房子就落成了。” 何明友眼圈红红,亲自送他到门口:“三哥,那什么,以前家里的事我都不爱回来做,都丢给你,这事是弟弟不对。回头你那边院子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记得说一声。弟弟我别的没有,力气有一把!” 顾秋实想了想:“我明白。” 在家里干再多都是应该的,分不到一粒粮食,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甚至还要挨骂……去帮村里别人家干活,主人家会客客气气,还能一天三顿都吃饱吃好。 何母刚才蹲在屋檐下吃饭,一直支着耳朵听兄弟两人说话,看到那银子眼睛都红了,眼瞅着何明远要走了也不喊自己,她忍不住起身:“何明远,你有这么多银子,帮帮你大哥!” 顾秋实冷笑一声:“他就是死了都不关我事!占便宜没够,我补贴他已经够多了,再贪得无厌,我就去找长辈算一算那些年我供养家宝的银子,然后让他还!”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不过,就算算了账,也只是一个账而已。他何明耀如今到处都是债,那些都还不清,怎么可能还得上我的?所以,我就不费那个劲了。” 何母气得浑身哆嗦。 “何明远!” 顾秋实转身就走:“婶娘,少生气,保重身子。” 何母:“……” * 这一日,城里来人了。 来了六个壮汉,一看就不好惹,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先找了一家酒楼,点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一抹嘴:“把何明耀叫来。” 伙计上菜的时候就提着一颗心,生怕这些人来吃霸王餐。听到这话后,眼前一黑:“几位大哥,小本生意……” “赶紧去找,让何明耀来结账,他不敢不给。” 何明耀正在劝说几个儿子回家去住……家宝城里欠下来的那些债不可能不还,他手头已经没有钱了,只能寄希望于几个儿子一起赚钱还债。不然,凭他一个人,怕是几辈子都还不清楚。 听说有人在酒楼里找自己,伙计怕自己说明白了何明耀不愿意去,说的是有人请他喝酒。 何明耀立刻放弃游说儿子,转身就走。 实在没有银子,那些债又必须要还,为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十五岁的童生很难得,之前就有镇上富裕的老爷想要收家宝做女婿,只是他觉得儿子值得更好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如今情形不同,若还不上债,也没有所谓的前程了。 昨天他放出话说,自己供养不起儿子,只能交给亲家帮忙,明明白白说了要让未来亲家供养儿子读书。今早上已经有人见他,只是那家不算很富裕,且抠抠搜搜只愿意出一半,他说考虑,其实心里是拒绝的。 这会儿又有人约他在镇上最好的酒楼相见,肯定也是因为这事。 何明耀想着,这位老爷先请他吃饭,看着挺讲道理,又在最好的酒楼,应该也舍得出钱。他兴致勃勃前去,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几人,当即吓得掉头就跑。 这些人干的就是收债的活,怎么可能让他跑了? 不过眨眼之间,何明耀已经被摁在了地上。 “想跑?” 何明耀吓得魂飞魄散,真的怕他们一言不合动手揍自己,急忙讨饶。 伙计趁机上前,伸出手:“叔,他们说您结账,承惠一两银子。” 何明耀:“……”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请自己吃饭,而是让自己来结账的。:,n..,. 50. 老实人 二十三 何明耀后悔自己跑…… 何明耀后悔自己跑这么快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没有钱……” 话音还未落,他就被那些人给摁住了,其中为首之人凶神恶煞地质问:“你们父子俩拍拍屁股跑了,累得哥儿几个千里迢迢跑来。连顿饭你都不请我们吃吗?” 何明耀张了张口:“我不是不请,是没有银子……” “这点钱都没有,你怎么还债?”赖四皱眉,“这才多少,跟你儿子欠的钱比起来,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你要是不给,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何明耀:“……” 他确实拿不出来,不过呢,可以去借! “这个账算我头上,不劳几位兄弟费心。”何明耀说着,还跟伙计嘱咐道,“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最多三天,我一定把这个钱还上。” 伙计也不敢多留,飞快跑了。 赖四直言:“我们哥儿几个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地方住,你要是早点还上钱呢,我们即刻就启程回城里,如果你一直赖着,那我们就只能一直住在这里,房费和饭钱都得算你头上。” 何明耀听得眼前一黑。 “其实我已经在筹钱了,你们这一来,大概没有人会愿意给我们银子……” 赖四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们欠一堆债音信全无,还怪我们来得不对?” 何明耀往前栽倒,他之前受的伤才好没多久,这又受伤了,他顿时欲哭无泪,突然发现自从儿子提出去城里读书之后,一家子就处处不顺,尤其是他,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被踹的地方痛得厉害,他还不得不扯着笑脸赔不是:“没有没有!” 一群人跟着他进了何家的院子。 何明耀这一处院子是租下来的,他早就想买,只是攒下来的钱想着要给儿子读书,一直没舍得。 三个儿子已经搬走,刚好能够住得下这些人,李氏最近没有带孙子,她不敢闲着,主动找了份活干,下工回来看到院子里一群人,顿时吓一跳。 “这这这……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强行闯进来呢?” 何明耀怕她被吓着,急忙冲出来解释。 李氏听到是来要债的,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儿子的窗前。 何家宝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几个大男人在院子里翻翻找找,动作并不温柔,他却像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似的,别说出来看,连问都不问。 何明耀叹气:“我去买点菜,你先去做饭,千万要招待好这些客人。” 李氏拽他到了偏僻的地方:“怎么才能把这些人打发走啊?他们站在这里,我害怕。” 何明耀:“……” 这话说的,跟他不怕似的。 他也怕啊! 可事情摊到了头上,不面对能怎么办? 李氏急得险些哭了出来。 何明耀确实是出去买菜的,不把这些人招待好,他们搞不好要打人。 他是没有钱,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有,很快买了鸡鸭鱼肉,回家时在门口看到了东家。 东家一十多岁,当初何明耀去的时候他还没生下来呢,这么多年的交情,特别熟悉。 自从何明耀告假去城里后,就再没上过工。看见了东家,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东家,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忙完就去上工,最多三五天。” 东家一脸严肃,皱着眉道:“我听说刚才有几个人找你?” 这事是在酒楼发生,离他所在的铺子不远,何明耀想着瞒不住,胡乱点点头:“是外地来的亲戚,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发走,等他们走了,我才能安心上工。” “不用了。”东家之前不喜欢他倚老卖老,想着两家之间多年的交情才忍了,最近何明耀接连出事,父子俩的名声简直臭不可闻,东家已经不相信他的人品,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把他辞了。如今看何明耀还被这种人给找上,他即刻就找了过来,“我新请了两个年轻的账房,你的工钱呢,之前还多支取了一些……我就不问你要了。就这样吧。” 何明耀一直认为银子要捏在自己手里才保险,儿子去城里读书,他借着这个机会问东家多要了三个月的工钱,但他后来并没有干满三个月。算起来,反而还要倒补东家银子。 他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为自己随时都能回去继续干活。并且,他私心里认为两家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东家不应该扣他请假时的工钱……他又不是无故不去,而是家里有正事! 干了这么多年,加上儿子是童生,不可能东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东家,你不能落井下石呀!” 年轻的东家有些无语:“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大善人,你看看自己都多久没去上工了,那么多的活儿,我不可能永远等着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何明耀:“……” 直到东家都消失在了街口,他才恍恍惚惚进门。 本来那一两银子的饭钱,他还想去问东家先支取工钱来给呢,现在只能去借了。 他失魂落魄进门,李氏上了一天工已经很累,根本不想做饭,在看到他买一大堆菜时,脸色都变了。 “你是要累死我呀。再说……那些人是债主,喂多少都填不满的。” 何明耀狠狠把篮子一放:“你以为我乐意,这是他们点名要的!赶紧做饭去!” 李氏不敢再出声,飞快去厨房忙活。 何明耀最疼的就是小儿子,以前觉得小儿子皱个眉都是好看的。可现在……小儿子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哪怕能理解,心里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怨气。 “何家宝,滚出来帮你娘烧火。” 何家宝自从五岁起表露出了自己聪慧的天资后就再也没有干过家里的琐事,烧火这种事那是一次都没有。外面有那些人,他不想出门……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走出去能得所有人的尊重。可这些人本看不起他,说话又粗鲁,他不爱跟他们打交道。 好半晌,何家宝的屋子都没有动静。 何明耀越想越生气,跑过去一脚将门踹开,抬手就去拽躺在床上的儿子。 “你给我下来!” 何家宝没什么力气,被盛怒之中的何明耀一拽,整个人飞也似的从床上摔了下来。 刚刚落地,就听到了清晰的骨裂声,紧接着就是何家宝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那声音太过尖锐,厨房里的李氏都听见了,她甩着湿透的的双手奔到儿子屋子门口,一眼就看到小儿子抬着右手直喊痛,甚至痛得打滚。 何明耀都傻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狂奔。 他儿子是秀才苗子,手不能受伤的!一路慌慌张张,拽着正骨最有名的大夫就往回奔。 赖四一群人还进屋去试图帮忙,可是何家宝从小到大没受过罪,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愿意好好停下让他们查看。 大夫到了,还是何明耀请了那几个人帮忙,才把何家宝摁住让大夫查看伤情。 “先接骨吧,至于能够恢复成什么样子,现在不好说。” 大夫轻飘飘一句话,何家三人听了都难以接受。 赖四几人直皱眉,他们虽然是来收账,却没想要伤害父子一人,只想拿银子回去交差……至于收不到债的可能,他们根本没想过。何家宝的童生名头还是值钱的,不可能筹不到一百两银子。 是的,现在已经足有一百两。 他们主子还算是讲道理,比如之前答应何家宝不去学堂里打扰他,他们就真的不冒头。又比如这一次,主子已经放下了话,只要能还六十两,这事就了了。 之所以一来就去酒楼中让何明耀请客,是恼怒他不辞而别,也是在路上颠簸出了怨气……这么远跑来,吃一顿好的怎么了? 若是他们不讲理,应该住在酒楼天天吃香喝辣,而不是挤在这个破院子里让何家人做饭来招待。 李氏嚎啕大哭,跪下去揪住大夫的衣摆:“大夫大夫,你千万救救我儿子啊!求你了!” 大夫想扯回自己的衣摆都不行,逃也似的拿着药箱奔了出去。 因为大夫离开得太急,大门都没关。而这个院子的东家则顺着打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何兄,我有点事跟你说。”院子的东家与何明耀年纪相仿,其他人是几个兄弟分一个院子,这个东西因为叔叔没了,又没留下孩子,他一个人得了两个院,就将闲置的这个院子长年租给何明耀住。 何明耀抹了一把脸:“蒋兄,我想找你借点钱。” 蒋东家一脸为难:“我最近手头紧,没钱给你……那些人好凶,你别让他们住在我院子里。” 何明耀:“……” 他倒是想把人赶走,可赶不动啊!:,n..,. 51. 老实人 二十四 二合一 蒋东家不…… 蒋东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之前就已经有些不满意何明耀一个院子安排那么多人住,最近人少了,正想松口气呢,就来了这样一群一看就不好惹的。 今儿他是非得问何明耀要一个说法。 何明耀本来想糊弄过去,看到他执着,只得抹一把脸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把这些人送走。”有些话蒋东家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比如那些人看着就凶,比镇上杀猪的屠户还要凶狠,搞不好手上沾染过人命。要是一言不合把和家人杀一两个摆在院子里,他这院子哪里还租得出去? 别说租了,他自己都不敢住。 好好的宅子弄成凶宅,他招谁惹谁了? 何明耀只觉得所有的倒霉事都找上了自己,看见屋主不依不饶,干脆伸手一引:“你去送他们走。” 蒋东家疯了才会主动惹上那些人,皱着眉道:“那些是你的客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明日一早他们必须离开,不然你们就一起走吧。刚好你的租金下个月到……我那院子被你折腾了这么多年,有多少破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细数了。一个月的租金就当是赔偿。咱们交往多年,好聚好散吧。” 何明耀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屋主扫地出门,气得胸口起伏:“你还好意思提多年交情,哪有你这样的?最近我都这么倒霉了,你还要来踩一脚……” 其实蒋东家不愿意让自己的院子里住人品败坏之人,何家父子在村里干的那些事,他早就听说了,加上不大的院子里挤着十来口人,就算没有这些混混上门,他原也准备让何明耀搬走的。眼瞅着何明耀冲自己发脾气,他干脆懒得维持面子情了:“你倒不倒霉,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混混在我的宅子里来往,言尽于此,你赶紧搬走吧。明日中午那些人要是还在,别怪我找人把你们丢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心知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了,眼看蒋东家要走,道:“就一晚上我怎么搬得完?” 蒋东家头也不回:“那些人明早上离开,我就给你三天时间门。”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何明耀脸色难看,已然心里盘算着新租一个地方要多少银子,又回忆镇上还有哪里可以住得下自己一家子……突然就听到院子里妻子凄厉的哭喊声。 “大夫,我儿子的手到底能不能痊愈?” 大夫已经把话说透了的,现在看不出来,要等到一两个月之后才知道能恢复多少,这女人一直扯着他的衣摆,走也走不掉,说又说不清楚,他只得再次道:“其实他骨伤不算是很严重,以我的经验,多半不会影响日常用手……” 李氏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强调道:“我儿子要写字,他手受伤了还能不能写一笔好字?” “我没法保证。”大夫恼了,每个人体质不同,受伤了能痊愈到什么地步谁都不好说。比如同样的骨伤,有些人能行动自如,有些人就会变成跛子,不好说啊! 扯这么半天,也没说付诊金,大夫想到何家最近发生的那些事,不管不顾,猛地扯回自己衣摆,拎着药箱就走。 “你们非要我现在就确定他的手能不能好,我做不到,你们另请高明吧。” 何明耀急忙上前将大夫拦住,镇上治骨伤的大夫中,只得这一位最高明,把他给得罪了,回头儿子的骨头怕是更难长好。 “大夫,孩子他娘太过担忧,所以才多问了几句,您别生气。” 这才像正常人说的话,大夫叹口气:“其实他的骨伤算是最轻微的,若是换成普通人,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他要读书……这就不好说了。反正你记得让他把胳膊吊着,平时别动那一只手,先养一段时间门再说。” 李氏看着大夫离开的背影,满脸焦灼:“怎么能再说呢?发现不对,骨头都定型了,到时歪都歪了,就改不了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何明耀没好气,“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大夫了,要是有银子,我们把他送去城里请大夫或许会好点,但是,且不说我们没有银子,就算有,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一定能请到最好的大夫呢?路上颠簸,万一不小心弄得伤上加伤,你就放心了?” 李氏眼泪流得更凶:“你冲我嚷什么?” 何明耀满脸暴躁:“烦得很。刚刚姓蒋的来找,让我们明日一早就把那几个人送走,如果送不走,中午之前我们就得搬走。” “啊!”李氏慌得六神无主,“这么短的时间门内,我们上哪儿去找住处?” 至于赶那些人走……都不用试,她就知道赶不走。甚至她都不敢在那些人面前提这件事。 “我看姓蒋的不是开玩笑。”何明耀无奈道:“我想过了,咱们先搬回村里吧。至少不用租金。” 不提他们已经没有钱,就算有,也要省下来给何家宝治伤,再说,还欠着那些人百两银子……这两件事都比租房子重要。 李氏从嫁给何明耀的那天起,就没想过长期住在村里,那个院子她真的是踏进去都嫌脏,真的很不愿回去住……可是,男人的活计没了,家里没有收入,拿不出租金,总不能跑去住儿媳妇娘家吧? 夫妻俩回去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不是他们不想死赖着,而是人都要脸面,何明耀之前在镇上的活计算是有头有脸,一般人拿不下来,他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还有,儿子是读书人,名声要紧,赖在人家不像话。 赖四他们听说这二人要搬走,下意识就认为这俩人是想赖账,也跟着收拾东西一起离开。 天亮后,何明耀找人帮忙给几个儿子传信,他们回来收了自己的东西。 何家三兄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从小就在镇上,就没想过还要回到村里去住。父亲的活计没了……岳父岳母那边怕是要不高兴。 当初兄弟几人结亲,岳家都是看在何明耀的活计上才答应的,认为他们家早晚都能在镇上安顿下来。结果,现在要回村里去住……不说妯娌几个不愿意,三兄弟自己都不乐意。 “爹,为了何家宝,你真的是什么都愿意往里搭。合着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们都是捡来的吧?” 兄弟三人都很不满,尤其是老二何家安,他一直看不惯家里捧着小弟。如今越来越离谱,从他记事起就住在这个院子,父亲也不止一次说过,等攒够了银子就把院子买下来,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何家安看父亲不接话茬,恼怒地冲着吊着手的何家宝大吼:“你伤了手,耳朵也聋了吗?没看见一家人都在为你吵架?” 何家宝没什么精神,蹲在屋檐下,跟没听见似的。 老大已经两个儿子,妻子就算不满双亲偏心,也不至于真就不和他过了。老三呢,从成亲起夫妻两人感情就不错,他又舍得下脸讨好媳妇,此次家里出了变故,妻子甩了脸子,却不到半个时辰就好了,不过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从今往后他赚的钱都只能用在小家,不可以再给长辈补贴何家宝。 就是何家安不稳当,他的活计不稳,妻子即将临盆,所有的银子都被双亲拿走,当下的规矩是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坐月子,可他要是带着妻子回了村里,镇上的活就没法干。 不干活,更没有银子,孩子生下来吃什么喝什么? 何家安越想越怒,狠狠一脚踹在边上的水缸上。 那个水缸已经用了多年,本来就破了两条缝,被这么一踹,瞬间门就碎成了几大块,里面的水流得满院子都是。 何明耀忍不住了:“这是别人的东西,你折腾坏了,人家要我们赔。” “我就败一个水缸而已,何家宝败的怕是一千个水缸都不止。”何家安蹲在门口,眼睛血红。 不管如何怒,他们都得搬走。 老大老三嬉皮笑脸住去了岳家,何家安的媳妇随时会临盆,只能收拾好东西去岳家接了妻子回村。 * 一家五口加上追债的六人,回村时浩浩荡荡,何明耀在镇上住了三十多年,置办了不少家当,还有一些兄弟几人不要的东西,李氏舍不得扔,也给带上了。 因为东西太多,还请了两个牛车来拉。 彼时何明友正请了十多个人造房子,他没有拆原有的老房子,而是去了原先的菜地重新打地基,正忙得热火朝天,就看见了门口的情形。 村里离镇上挺远的,众人忙的时候都不乐意跑这一趟。关于有城里的人来追债的事,村里人都不知道。 何明友看到这么多人来,急忙过来询问:“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当他看到何家宝吊着手时,都惊呆了:“家宝这是怎么了?” 那边几个混混的存在感不低,何明友瞄了一眼,试探着问:“难道是欠钱太多不还,被人打断了手?” 李氏从心底里就看不惯几个小叔子,也看不起村里的人。听到跟自家不和的小叔子这样说,立即斥道:“家宝是不小心摔的。你编的那都是什么,简直胡说八道。” 何明友本来还想着兄弟一场,这么多的东西他帮着搬一搬,甚至是叫那边造房子的众人过来帮忙,看见大嫂这样,顿时打消了念头:“大哥,记得别占我的地方。” 三间门屋子,何明友只分到了一间门,但这个院子里其他的地方都是一人一半。 何明耀看见那边造房子的众人各忙各的,连声招呼都没有跟自己打,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落魄了的事实。 顾秋实听说了这事,特意赶了过来。 他到的时候,何明耀带回来的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了。赖四他们看不下去帮了忙。 别看赖四在干活,心里也在打小九九,他们这么远来赖在何明耀家里,可不是为了来这里吃苦的,而是为了来要债。 只要拿到银子,他们就能回城里……说真的,在城里住惯了的人,到了这村里感觉处处都跟褪了色一样陈旧破烂,连院子都不想踏进去,也觉得院子里到处都是尘土,别说坐了,站都不想站。 “你们把债还了吧,我们拿到银子,立刻就走。” 何明耀:“……” “你们也看到了,我儿子受了伤。诊金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呢。不是我们不还,是真的没有银子。” 其实赖四他们也清楚,像何明耀这样的人家,想要借钱,纯粹是拿何家宝的名声来借……可是如今何家宝的手受伤了,大夫也不给个准话,这样的情形下,绝对没有人敢把大笔银子借给何明耀。 “那个也是你弟弟吧,穿得挺体面的。”赖四指了指在院子里穿得最好的那个人。 何明耀无奈:“他拿得出,但我们兄弟跟仇人一样,你没想啊,他要是愿意帮我的话,家宝也不至于连买礼物的银子都要跑去借。” 赖四瞅了一眼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何家宝,忍不住道:“读书不需要送礼物。” 何明耀不赞同:“可是人家会孤立家宝……” “你想多了。”赖四打断他,“全年考中的冯秀才,家里比你们家穷多了,就连束脩,都是他替夫子抄书抵的,一天就啃一个馒头。” 何明耀一脸不信:“没有人孤立他吗?” “孤立?”赖四好笑地道:“冯秀才那时候一天到晚忙着抄书,哪里顾得上这些闲事?之前我不想多嘴,可现在我忍不住了,我在城里多年,穷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可不止冯秀才,也有好多屡试不第的,但是,人家都会抄点书,或是帮人算账……” 一直无动于衷的何家宝并不是聋子,辩解道:“我那是想尽快考中。” 赖四不与之争辩,耸耸肩:“那么,我就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把银子凑出来给我?实话说吧,主子吩咐了,拿到六十两,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何明耀眼睛一亮:“剩下的就算了?” 赖四颇有些无语:“你想多了。只是拿到了这些银子之后,再也不会像这一次般有人守着你们必须还钱。日后十天半个月还是会有人上门来要账的。只是……那些人可就不一定跟我一样讲理了。” 何明耀:“……” 不过,比起之前以为必须把全部的银子还上这些人才会离开,现在少还四十两,已经好多了。 “我会尽快筹钱。” 赖四又在看那边的何明远:“既然是你的亲弟弟,你再问一问。” 他语气不容拒绝,哪怕何明耀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也不得不问。 另一边,天已经过午,柳氏带着女儿做好了饭请干活的人吃,顾秋实转身要走,被何明友拽住。 “不管饭菜好不好,既然撞上了就不许走。” 三哥帮了这么大的忙,何明友心里一直记着呢。 顾秋实无奈,也跟着过去打饭。然后拒绝了柳氏送来的椅子,跟众人一样蹲屋檐下吃。 何母从来没有哪一次在顾秋实面前讨着好,久而久之,她也学乖了,老四也不给她好脸色瞧,她干脆懒得在家里呆,有空就拿着锄头下地去。 她是听说大儿子拉着许多东西回来的消息后从地里赶回来的。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大群人在吃饭,那些都是熟人,她瞅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院子里其他人陌生人身上。 “你们是谁?” 姓何的人多,又都住在家附近。哪怕这些人看上去就不好惹,何母也敢开口问……不说同族的人,三个儿子都在,这就是她的胆! 赖四扬眉:“好叫大娘知道,我们是来问何明耀要债的。” 这声音特别高,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何明耀一瞬间门只觉得脸上发烧:“小点儿声。” 赖四就是故意的,要债也是有技巧的。这胆小的人,他们会故意吓唬,而要面子的人,那就毁人脸面,知道怕了,自然就会还债了。 何母惊了:“什么?” “一百两银子,拿到了我们立刻就走。”赖四故意一字一句地道:“这些都是何家宝借的。” 何家宝又羞又怒,起身进了屋。 何母忽然间门觉得今儿的日头特别大,晒得她头晕目眩,耳朵都不好使了。 一百两……那么多的银子,把这房子和他们一家人都卖了,也筹不出来啊。 何家安的妻子刘氏这会儿正在屋中气得直哭,这院子总共三间门房,何明友占了一间门,老人占一间门,公公婆婆住一间门,她都没地方住。结果男人让她跟老人住……大家都不熟,何母屋子乱糟糟的,这怎么住嘛?再说,她都要临盆了,从娘家出来的时候,爹娘嘱咐了男人,让他不许离开她身边,尤其是夜里必须守着。男人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让她跟别人住。 正难受呢,就听到这话,她霍然起身:“我不住在这里。欠那么多债,拿什么还?院子里住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只得我一个年轻的媳妇,你也放心?你不在意我会不会被他们欺负,那我自己还要名声呢。” 何家安急忙把人拉住:“我们没有银子……” “我去跟爹娘借,先借半年租金,回头生了孩子我就出去干活来还。”刘氏甩开他,“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选中了这种婆家,连累我爹娘……也可怜了孩子……” “我跟你一起走。”何家安将刚刚打开的包袱胡乱收拢在一起,扶着妻子出门,板着脸,也不跟谁打招呼。 何明耀见了,气得脸色铁青,却没有出声喊儿子,因为家里本来就住不下,夫妻俩走了也好。 何母却忍不住问:“这大着肚子呢,要去哪儿?” “家里没有我住的地方,出去睡大街!”何家安越想越怒,气冲冲道:“爹眼中只有一个儿子,当初就不应该生我们。以后就等着何家宝孝敬吧,我就不回来了。” 何家宝凡事都不爱出头,听到这一句却忍不住了:“二哥,难道你们不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奉养?” 何明耀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夫妻确实很偏心,在其他的儿子身上花钱那都是能省则省,只有给何家宝时特别大方。不过,何明耀自认没有亏待任何一个儿子,无论哪一个站出来,都应该愿意给他们夫妻养老才对。 结果,老二不愿意,老大老三甚至都没有回来帮着搬家,多半指望不上。结果连他们用了最多心思,花了最多钱的老四居然也这么说。 何家安本来要走的,听到这话后,认为有必要跟何家宝掰扯个明白:“我媳妇生孩子都没有地方住,家里什么都是让你先选,你凭什么不给爹娘养老?就凭你脸大?读书了不起啊,老子又不比你笨,若当初爹娘供养的是我,一家子绝对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对于这样一番话,何家宝很是不服的。镇上他是百年之内第一人,哪怕是到了城里,那些夫子也说他特别聪慧,何家安凭什么跟他比? “鼠目寸光,自视甚高,井底之蛙!” 何家安早就看不惯这个弟弟,他没有读过书,不会斯文的骂人。但他有一把子力气,当即就撸了袖子冲上去,揪住何家宝的衣领把人摁在地上狠揍。 他顾忌的亲兄弟的情分,打归打,也没有朝他的伤处招呼。 何家宝从小到大没跟人打过架,也没什么力气。毫无还手之力,只嗷嗷叫痛。 院子里的其他人见了,都想上前帮忙。何明友阻止了帮他干活的那些人。 “何明耀现在欠着一大堆债,他又是个不要脸的,小心他讹诈你们。” 众人立刻顿住。 何明远被他们一家骗得有多惨,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们可没有何明远做生意的本事,要是被讹诈,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赖四几人自然不会管这个闲事,李氏奔过去阻止俩儿子,没看清脚下的路,一头栽倒。 何明耀最快赶到,可他扯不动年轻力壮的二儿子。眼瞅着被压在最底下的小儿子已经鼻青脸肿,他抬头就看到了扶着肚子的二儿媳:“赶紧过来帮忙。” 刘氏不满公公婆婆偏心小叔子,也烦透了小叔子给家里惹的麻烦,巴不得男人把小叔子狠揍一顿。不过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怕不在乎兄弟情分不怕外人议论,也不能真的把何家宝给打坏了。毕竟,请大夫花的钱他们也有一份。 她慢吞吞过去拉自家男人,何家安也见好就收。刚刚起身,忽然就见身边的妻子猛的矮了一截,狠狠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何家宝飞快收回的手。 刘氏倒在地上,满脸痛苦。 何母尖叫,忙上前扶孙媳妇,院子里其他人也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纷纷上前帮忙,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何家安眼睛血红,狠狠踹了一脚何家宝的肚子,来不及与之计较,弯腰将媳妇儿抱起,匆匆进了屋中。 刘氏本来就是这几天临盆,这会儿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刻也不等了,她痛得喊都喊不出来。 柳氏面色复杂,却还是跑了一趟请来了稳婆,临走前也没忘了让女儿去厨房烧水。 村里的稳婆来得很快,屋子里响起了刘氏的惨叫声。 鼻青脸肿的何家宝站在旁边,被着急的李氏扒拉开。 何家安想进屋进不去,一回头看见何家宝,抡着拳头就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n..,. 52. 老实人(完) 里面在生孩子,外面…… 里面在生孩子,外面兄弟俩打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何家宝在挨打。 何家安气得眼睛都红了,真的一副想要把何家宝打死的架势。 何明耀一直是懵的,他不明白自己就是让儿媳过来拉架,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里面帮忙接生的李氏听到外头动静不对,大吼道:“打什么?孩子他爹,赶紧把人拉开啊,别把家宝打坏了。” 床上的刘氏痛得死去活来,听到婆婆这话,气得都不想生了。她本来已经说不出话,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大喊道:“何家安,早知道你有这种兄弟和家人,我就不嫁给你了……” 屋中除了李氏,还有稳婆,门外还有赶来帮忙的邻居,更远一点还有修建房屋的村里人。刘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这种话,李氏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腿:“你胡说什么?” 刘氏痛得几欲晕厥,眼看婆婆还要打自己,她气得大吼:“何家安,生完孩子咱俩就和离!” 李氏:“……” 她还想打人,边上的稳婆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的手:“你自己也生过孩子,她这会儿痛着呢,脑子也不清楚,气头上吼的话又不做数。你跟她计较什么?” 李氏本来也没想对儿媳下多重的手,只是不想让她乱说而已,斥道:“别乱吼了,省点力气吧,不管有什么恩怨,都生完了孩子再说。” 刘氏也没有精神计较,生个孩子痛得她死去活来。一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刘家夫妻带着儿媳赶了来,刘父已经从报信的人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看到女婿的一瞬间,冲上去就给了他一拳头。 那架势,恨不能把何家安打死似的。 何明耀急忙上前阻止:“亲家,有话好好说。” 刘家夫妻俩气不打一处来,女人生孩子本就如同过鬼门关,他们一直以为女儿会在镇上临盆,到时赶过去也快,谁能想到突发状况,跑到了这偏僻的村里来生孩子。这也罢了,何家宝都多大的人了,还读过书呢,居然对一个快要临盆的女人动手,简直是毫无人性,连畜生都不如。 刘父其实最想打的人是何家的长辈,都不知道怎么教的孩子,好多人在,还能让女儿被何家宝给伤了。本来还不好冲和何明耀发作,他自己凑了上去,刘父再不客气,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揍了一顿。 赶过来的刘家婆媳没有拉架,而是奔进了屋中。 “你可真想得出来,让一个大肚子去拉架,那肚子里怀的是你们何家的血脉啊,你个畜生!哪怕是外人,只要你有点人性,都不会在别人打架的时候让有孕的妇人掺和……” 何明耀知道自己有错,还手并不及时,瞬间就挨了好几下,脑子被打得嗡嗡的。他真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当时老二那模样,像是要把家宝打死,他拦不住,家安不听他的,只听媳妇的啊。他当时只是想让儿媳过来把儿子拉开,谁知道家宝会对儿媳动手? 两人扭打半天,何明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刘父直接把人打到爬不起来才收了手。然后蹲在屋檐底下抱着头一言不发。 何明耀不敢多问,因为亲家的模样一看就是在为女儿担忧。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屋中想起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孩子不算康健,但应该养得活。可刘氏在摔那一跤时伤着了身子,三五年之内别想再生孩子,刘母特意请来了大夫给女儿把脉,配了五副药,并且还嘱咐说让他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不能劳累不能多思。 刘母听到大夫的话,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刘氏默默地哭,刘家嫂嫂看看小姑子,又看看公公婆婆,一拍板道:“把妹妹接回家去坐月子,何家欠那么多债,多半没有银子买东西给妹妹补身。就算咱们送东西过来,也不一定能进妹妹的嘴,毕竟他们家有个会读书的宝贝疙瘩。还有,这院子里住了这么多人……” 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混混,加上菜地里正在修建新房子,虽说这边坐月子不能吵,那边应该停工一段时间,但是两家关系差成这样,人家凭什么要将就你? 当下人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坐月子会对家中的兄弟有妨碍。刘家嫂嫂表示了不介意,刘家夫妻瞬间大喜,他们就是怕儿媳有想法……他们不是害怕儿媳怨恨自己,而是怕儿媳妇和女儿因此生嫌隙。既然儿媳不在意,那就没问题了。 刘母嘱咐女儿:“以后好好对你嫂嫂。” 刘氏哭着点点头,刘父已经出去张罗着请了马车,铺上厚厚的褥子,准备接女儿回家。 何家安想要阻止,被刘家夫妻骂了一顿,一个大男人被骂得泪眼汪汪,眼看跪在岳父岳母面前都不能让他们改变接女儿回家的心意,他只能抹着泪帮忙准备。 何家夫妻俩围绕着亲家各种劝说,各种道歉,但是夫妻俩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们。何母看着怀里刚落地的孙子,急得坐在地上大哭。 何家宝浑身都是伤,他本就吃不得苦受不得痛,早已经坐不住,事不关己地靠在屋檐下,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很快,刘氏被挪上了马车。刘家嫂嫂过去抱孩子,李氏不愿意给。 刘母气道:“这孩子本来就身子弱,再没有奶水……” 李氏振振有词:“这已经出门的姑娘哪有回娘家坐月子的道理?能把人放在这里,我会照顾好她!” 刘氏裹在被子里,虚弱地道:“娘,不要了!没孩子我养好身子就能改嫁。” 何家婆媳俩都惊呆了。 得知刘氏稍微几年内不能生孩子,兴许这辈子都再也没有孩子时,她们心里确实挺愧疚的,但生下来的这个是儿子,也就无所谓能不能生了。哪怕刘氏生孩子的时候叫嚣着生完了要与何家安和离,她们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和离的女人要遭受别人的非议,一般女人都承受不了……没想到刘氏竟然是动真格的。 何家安扑了过去。 “环娘!” 刘氏扒拉开他的手:“何家安,你有这样的家人,我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说这话时,她目光看向了过来送菜的张幺娘。 何家安心痛难当,看着马车走远,难受之余,忽然觉得妻子临走之前那个眼神有些奇怪,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刚好看见了三婶娘。 三叔过继后,和四叔似乎相处得不错……想到此,他忽然心中一动,也不去看母亲怀着的孩子,飞快奔出了门。 他去了老太爷家中,听说人已经歇下,他定了定神,去了族老中最好说话的是四伯家中。 他要重新给自己找家人……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回到家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愁容。 何母看到他回来,忙上前:“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快点去你三叔家里要点细粮来熬粥吧。” 何家安疑惑:“这么小的孩子能喝粥?” 李氏抱着孩子转着圈地哄,收效甚微,她不耐烦道:“是不能喝,可他摊上了一个狠心的娘,一口奶都不给喝,不喝粥能怎么办?” 何家安沉默了下,上前第一次抱过了自己的儿子:“娘,环娘不是个狠心的人。” 李氏气笑了:“孩子饿成这样她不管不问,还不狠心?” 妻子是个什么人,何家安最清楚。刘氏心软又善良,尤其疼孩子。之所以把孩子留下,是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何家安一言不发,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何母惊讶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找孩子的娘。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奶,娘,你们保重!”语罢,何家安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再不回头。 这件事过了两天,就在何家婆媳以为何家安把媳妇哄回来了时,忽然听说何家安已经过继了。 过继给了何家一位绝嗣了两代的长辈,在何家安所在的那一房,已经没有了亲近的叔伯兄弟。 也就是说,他独占一房,再与何明耀没有了关系。 到了此刻,李氏才明白儿媳临走之前那话的意思。有他们一家人在,她就不和儿子过日子,如今儿子过继,与他们没关系,这日子就能继续过。 何明耀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立刻就想要跑到刘家去教训儿子,被李氏拦住了。 现如今家里已经没有了田地,屋子也只剩下两间,除了家安,还有兄弟三个,本来就不够分,他留下也拿不到太多的东西。再说,那几个混混越来越不耐烦,这最后的两间房多半也留不住,走就走了吧。至少,把媳妇儿哄住了,还有一个家,哪怕穷点呢,也不至于变成大龄单身汉。 何家没纠缠,何家安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长期住在岳家不好,便更加认真地做事,在妻子满月后租了一个小房子将二人接了出来。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夫妻俩会互相体谅,感情却越来越好。 * 赖四确实等不及了,这都什么人呐,主子说只要六十两银子的时候,他以为这事很好办,来了才知道有多难。 加上何家的伙食很差,尤其跟那边造房子得众人吃的饭菜一比,简直比喂猪的还差。他们都是家境不好才做了这份讨人嫌的活计,却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赖四眼看何明耀似乎准备一直赖着,再也不忍了,直接把人抓来质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还债?” 何明耀:“……” “我们尽量快些。” 赖四一个字都不信:“你怎么快呀?一家子天天窝在家里养伤,还坐吃山空,就你这样,一辈子都还不上!哥儿几个没有逼你,但我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们赚钱回去养活……你们今天必须给个交代,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干的就是吓唬人的活,几把菜刀往面前一砍,特别唬人。 何家宝挨了打后,特别怕痛,吓得尖叫一声。 赖四颇为无语。 何明耀眼看吓着了儿子,沉吟了下,道:“我这就去借钱。要不,你们跟我一起,也好,看看我有没有认真筹钱。” 论村里最有钱的人,非何明远莫属。 何明耀带着一群人直奔村头。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了他们,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何明耀根本借不到钱,早晚都会来这一趟。 “有事?” 何明耀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露出来的肌肤上青青紫紫,比之顾秋实来的那天,简直是上地下的区别。 “明远,你能不能先借我六十两银子?我给你打借条,以后我一定努力赚钱来还!” 顾秋实摆摆手:“不可能!” 何明耀险些哭出来了,干脆跪了下去:“兄弟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我没有报复你,就已经是大度。”顾秋实面无表情。 何明耀真的哭了:“明远,本来我想卖宅子的,可是那个院子剩下两间房和半边菜地,根本就没有人买呀……” 顾秋实若有所思:“我在你那里已经吃了许多的亏,现在让我平白给你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这么难,我们是亲兄弟,要是一点不帮,村里人又要说我凉薄。要不然这样好了,我花十两银子把属于你的地方买过来。回头你赚到了钱再赎回去,当然,卖给我之后,你们一家要搬走的。” 何明耀张了张口。 他不愿意卖,别看只有两间房,可那两间房是他们一家子的容身之处,要是搬走……能够搬去哪里?去妻子的娘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想卖,赖四可不允许。 “你那破院子,有人愿意出十两,还不赶紧的?”赖四也是没法子了,来了这么多天,一点银子都不拿回去的话,主子责备下来,他和身后的几个兄弟都有麻烦。 何明耀说自己那个院子没有人买,意思是自己打算卖宅子这话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想得到顾秋实会买? 如今赖四就在旁边,根本由不得他不卖! 顾秋实一脸严肃:“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花十两银子买你那个破院子肯定是亏了的。人家买一个四角俱全还带菜地的也就花这点,你这个只有一半,还是与人合住,我亏大发了。回头你们搬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桌椅板凳包括锅碗瓢盆,全都不许拿。” 何明耀:“……” “换洗的衣物可以拿吧,你拿来也没有用……” 顾秋实语气不耐:“本来你那个破烂院子我拿来就没用啊,纯粹就是帮你的忙,你要是舍不得那些破烂,自己留着吧,我不买了就是!” 何明耀抹一把脸,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有赖四在,很快就找来了族老,当着众人的面,何明耀将自己分得的院子和菜地卖给了顾秋实。 他不会有人指责何明远不顾兄弟情……毕竟他都这样艰难了,何明远还趁火打劫。没想到写契书时,看热闹的人都在说何明远大气。 “如果没有过继,何明远肯定会奉养长辈终老,他帮着养了何家宝那么多年,何明耀要是懂事,就不该回来分那两间房……那个院子本来就该属于何明远的,如今还要花钱买……那个何明耀,真的是人品败坏,简直掉钱眼里去了。” “可不是么,这种人不能与他深交,与他来往只有吃亏的份。” “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亏似的。人家何明远才亏呢,十两银子买破院子……要不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何明远会买那玩意儿?我那半拉子院子要是有人出十两,做梦都要笑醒了……” …… 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觉得何明远仁至义尽。 顾秋实付了钱,当即就带着众人过去盯着何明耀搬家。 什么都带不走,算不得搬家。 何明耀夫妻俩灰溜溜的带着何家宝准备离开,按理说,何母也该一起离开,毕竟她多分的地已经让大儿子卖掉了,这院子里属于的她的屋子也卖了,但是临走之前她耍起了无赖,带着自己的被褥搬进了何明友的屋子。 何明友:“……”他的新房子还没造好,夫妻俩还要在里面住呢。 就算夫妻俩搬走了,亲娘也不该由他奉养呀,当初说的好好的事,怎么能变呢? 他试图赶人,何母却开始耍无赖。 何明友抹一把脸,亲娘简直不讲道理! 谁让自己摊上了呢? 柳氏气得七窍生烟:“你也去找族老过继算了,就做家安的亲叔叔。以后这不是你娘……” 何母跳了起来:“去啊,你们过继了,这个院子也没你们的份!” 柳氏就随口一说,房子都造了一半,不可能因为这个奇葩的长辈就不要了。 赖四拿到了十两银子,并不满足。 “这点钱我们拿回去交不了差,你再想想办法。” 何明耀真的没法子了:“再卖,就只能卖我们几人的命了!” 赖四扬眉:“也不是不行。等你儿子考中了秀才再回来赎你们一家人……” 这不是胡说吗? 不说何家安兄弟三个,就是何明耀夫妻俩与何母心里都明白,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何家宝多半是考不了秀才了。那天打架的时候,不知道何家安是不是故意,何家宝的右手伤得更重,之前大夫还说等养养才能知道能不能恢复,现在大夫以后明确说了,何家宝那只手,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不说家里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供养,他的手已经废了,科举是绝对不成了的,甚至不能靠着帮人写书信赚钱养家。 何家宝……已经彻底变成了废人。 但是一家人照顾他已经成了习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想为难他。何明耀在还债这件事情上一直没想到儿子能帮忙,他忽然道:“他欠的债,你们把他带走吧。” “子债父偿。”赖四冷笑道,“如果你们家实在凑不出钱的话,我只好把你们全部都带走。” 何家宝不愿意跟村里人说话,一直都挺沉默的,偶尔会拿一本书来看,今天卖掉这个院子他都没有阻止,此时却忍不住了:“爹,我还要读书的。这位赖大哥说的话有理,回头我一定想到法子把你们救出来。” 何明耀:“……” 儿子在他眼里还没有长大,他从来都不认为儿子指望得上。 “不行!你跟他们去吧,年轻一点,价钱要高些。” 父子俩互相催对方去,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也越来越僵。 赖四皱了皱眉:“我说,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你们就是全家都上,也凑不足一半钱,也别再说谁去谁不去,都跟我走吧。我们主子是个正派人,不会让你们去干那些男盗女娼的事,只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就行,当然了,工钱不高。还债的速度可能会慢一点。” 何明耀:“……” 李氏:“……” 何家宝:“……”合着一个都逃不掉? 何母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都一把年纪了,不合适吧?” “合适!洗洗刷刷的事情总需要有人干,你刚好合适。”赖四想明白了,拿不到足够的银子,把这些人带去,也算是对主子有了交代。 何母:“……” 她想的是过几年等孙子考中了秀才之后享儿孙福,从来没想过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帮人做事。 与卖身为奴比起来,地里的活计算什么累? 再累,那是可以想歇就歇,想干就干的。卖身于人后,哪里会这样自在? 几人上前去拉他们,赖四还道:“等你们什么时候攒够了银子,还是能回家的。” 话是这么说,但何家人心里都清楚,想要攒够一百两,怕是到死的那天都不行。 见他们还是不甘愿,赖四又道:“我没有去抓你另外两个儿子,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你最好别闹。” 何明耀憋气,他是镇上很少有的账房先生之一,本来应该得人尊重,拿着不少的工钱,老了含饴弄孙,可是这一切都被何家宝给毁了。 他越想越怒,杀人的心都有,一瞬间怒气上涌,突然捡起了门后的一根木头冲着何家宝的头狠狠一棒子砸下。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赖四几人。 何家宝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下,然后开始吐血泡泡。 李氏尖叫一声,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咒骂着何明耀。何母最疼这个孙子,急得浑身颤抖瘫坐在地上。 何明耀丢开棒子,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浑身颤抖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那么生气……就跟着魔了似的。 * 等到大夫赶来,何家宝已经没了气息。 何家婆媳俩都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闹出了人命,哪怕是亲爹打死了儿子,在顾秋实的热心肠之下,这件事情还是闹到了城里的公堂上。 关于何家宝过继给叔叔,让叔叔供养着读书,在考得了童生后又认回亲爹这种无耻之事终究是闹得满城皆知。 何家宝身上的那点事很快传遍了全城,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十五岁的童生被亲爹打死了是命不好,是天妒英才。听完了他的故事,都觉得是活该。 何明耀摊上了人命,但他伤的是亲儿子,加上何家宝的无耻,他罪不至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发配往边关,一辈子不得回。 而剩下的何家婆媳俩到底是没有躲得过,被赖四带回去做工抵债。 从那之后,顾秋实就没有打听过婆媳俩的消息了。那天写契书时,他身上带了一些让人心烦气躁的药粉,没想到何明耀闻了之后居然会对自己向来疼爱的儿子动手。 那药粉……只是会将人心底的恶念放大。何明耀做出这种事,是他本身就对儿子起了诸多的不满,甚至是起了杀心,所以才会在动手时那样顺手。 * 何明远一开始说要将几个姑娘留在家里招赘时,村里人都当是笑话来看。就算没有笑话他的人,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但是,他后来真的做到了。 从巧儿开始,姐妹几人都在成亲之后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因为她们有自己的宅院,父亲还拥有大笔钱财,愿意入赘的男人很多,她们招回来的夫君并不比其他年轻人差,相反,还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佼佼者,并且,她们生下来的孩子都姓何! 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孙子要断子绝孙的何明远,在老了后身边围了六个孙子孙女。他赚够了银子,什么都不做,天天带着孙子孙女满山坡的转悠,让村里人羡慕得不行。:,,. 53. 冲喜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何明……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何明远一身褴褛,浑身湿透,头发稀疏枯黄,比逃荒年间的乞丐还惨,此时何明远脸上却带着笑,冲着他一礼:“多谢。我很后悔自己太过愚孝拖累了妻女,谢谢你教会了她们自强自立,让她们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 顾秋实确实有意无意影响着巧儿姐妹人,不让她们太过畏缩卑微,给她们买衣衫首饰也是想让她们自信。好在几个孩子都渐渐变好了。 至于张幺娘,顾秋实在搬到新房子后就与她分房睡。张幺娘也不强求着非要和他住……说到底,还是觉得会做生意的他变得陌生,不敢靠近。 顾秋实是去帮何明远照顾她们的,可不是为了借着这个身份占人便宜。 看着何明远渐渐消失,顾秋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中入目处处都是大红,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下一瞬,他就觉得呼吸艰难,每喘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刚想要伸手给自己把脉,就听到一抹温柔的女声:“我……我掀盖头了。” 顾秋实循声望去,见桌旁坐着一抹大红纤细身影,此时正掀开盖头转身望来,对上顾秋实眼神时,她吓得起身,大概是穿不惯逶迤着裙摆的华服,她踩着裙摆后险些摔倒,一时间弄得颇为狼狈。 “我有那么吓人吗?”顾秋实从女子的眉眼间看出她很害怕自己,那么,原身的身份应该比她高,当即摆摆手,“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可是我……我是你的新嫁娘……今天是新婚之夜……” 话说得磕磕绊绊,但吐字清晰,眼神执拗。 顾秋实看得出,这是个挺执着的女子,他板着脸:“出去!” 女子眼前通红,拎着裙摆跑了出去,因为太着急,踩着裙摆狠狠跌了一跤。 外面传来了丫鬟疑惑的声音,好像还有人欢喜的追问主子是不是真的醒了之类的话。顾秋实闭上了眼。 原身孟清刚,出生在远城富商孟家,他自小就体弱,经常生病,双亲生下他后,就再没有其他孩子。 孟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富商,现如今落魄了些,不是城里的首富,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提家中需要有后辈接手家业,只夫妻俩只得这一根宝贝独苗,也会想尽办法救他。 从小到大,孟清刚看了不少大夫,到后来身子都调理得差不多了,可是在十八岁那一年,他忽然晕厥,一连好多天都不醒。大夫们束手无策,孟母周氏担忧儿子,干脆跑去郊外祈福。 祈福时,有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道长递了一张生辰八字,说救他只有一个法子,找到了此女配与他做妻子,他就能平安无恙。 周氏不愿意这样荒唐地定下儿媳人选,但是儿子始终不醒,好多天水米未进,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她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身边的人去找有拥有那样八字的女子。 然后就找到了贫女刘红月。 刘家人得知有这么好的婚事,欣喜若狂,收下了一个宅子两间铺子,还有千两银子和丰厚的聘礼后,直接把刘红月塞上了花轿。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个道长真的厉害,又在成亲的当晚,孟清刚醒了过来。 可惜,刘红月并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嫁进来的,在上花轿之前,她已经与青梅竹马长大的梁万江私定终身。 上花轿的头一晚,她哭得很伤心,甚至提出和梁万江一起私奔。奈何梁万江放不下家中生病的母亲,拒绝了。还安慰她说,孟清刚已经好多天没有清醒过来,冲喜这种事多半没有用,她嫁进去之后很快就会守寡,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到时候两人还有希望在一起。 于是,刘红月嫁了。 她上花轿的时候就想尽快做寡妇,奈何天不随人愿,孟清刚醒了! 并且孟清刚这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开始吃饭,虚弱的身子渐渐好转,第天时虽然还是浑身乏力,却已经能够勉强下地走动几步。 照这个架势,孟清刚就算不痊愈,至少也还能活个五年。这可不是刘红月想要的! 门从外面被推开,一大串匆忙的脚步声闯了进来,顾秋实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双身着朱红色的中年夫妻跑在最前,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吵!” 只一个字,孟老爷立即停下,回头吩咐:“你们都出去,留一个人就行,若是大夫到了,直接请进来。” 周氏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神不停打量顾秋实浑身上下:“儿啊,你可有哪里难受?” 顾秋实已经把出来自己是中了毒。 不过,这毒性不致命,只是会让人昏睡虚弱,不是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来。当然了,如果一直不解毒的话,中毒的人虚弱至极后会在睡梦之中离世。但孟清刚虚弱也是真的,这身子需要好好调理。 “胸口很闷,头很晕。” 孟老爷不知道儿子这一次生的是什么怪病,他也怀疑过有人对儿子下了手,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疑点。想了想道:“你饿了好多天,头晕是正常的,这样吧,我让人给你弄点鸡汤来。你再喝不下去也勉强喝点,好不好?” 顾秋实点点头。 在当下人的眼中,病入膏肓的人若是想吃东西,那就是好转的征兆。周氏大喜,亲自跑到门口吩咐人去准备鸡汤。 大夫来得比鸡汤快,他眉头紧皱:“醒过来了是好事,公子好多天没吃东西,需要好好补养,先开一些补药喝着。回头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再看。” 孟家夫妻对于大夫这样的话很不满意,但儿子从小到大都挺虚弱,他们也习惯了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 送走了大夫,鸡汤也到了。周氏试图亲手喂儿子喝汤,顾秋实拒绝了,底下的人很贴心,鸡汤是刚好入口的温度,他接过来后一饮而尽。 胸腔闷闷的,没什么胃口,他逼着自己喝了碗才作罢。 落在孟家夫妻眼中,就是儿子醒过来之后胃口大开,这是要大好的征兆。夫妻俩欢喜不已,但想到外面还有许多宾客需要二人招待,只能不舍地起身离开。 周氏走到门口,想起来了今天才进门的儿媳。她在廊下一把握住了刘红月的手,笑眯眯道:“你可是家里的大功臣,回头我好好疼你。” 她实在高兴,松手前,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带到了儿媳纤细的手腕上。 “好看!” 其实不好看,刘红月出生贫寒之家,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干活,一双手虽然纤细,但到处都是茧子,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 周氏当然注意到了儿媳手上的伤,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随口道:“一会儿去各大铺子里选一些上好的肤膏来。” 刘红月羞红了脸:“我不……” “要的。”周氏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肯定能帮你养出一双细白温软的手。” 夫妻俩急匆匆走了。 刘红月重新进了华美的屋子,她很有些不习惯,这屋子里随便哪一样东西都很值钱。这华美的衣衫她也不会穿,总觉得格格不入。 她站在屋中有些手足无措。 顾秋实冷眼看着,并不与她打招呼。 上辈子孟清刚并不太信冲喜之说。但确确实实是在此人嫁进来之后他才好转起来的。看在救命的恩情上,他对刘红月那是客客气气,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 丫鬟送上了一大桌饭菜,然后福身退下。 刘红月鼓起勇气问:“你……公子要用饭么?” 顾秋实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地。 刘红月见状,急忙上前搀扶:“我可以把饭给你递过来。” “不用。”顾秋实避开她搀扶的手,起身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刚刚才醒的人,这会儿已经能走动了,刘红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顾秋实其实是用了足够的意志力才能勉强起身,他并不是故意折腾自己,而是为了证实某些事。孟清刚是中毒了才昏迷的,但却实实在在是刘红月嫁进来后就醒了。 新嫁娘身上有香味很正常,因为用了各种脂粉嘛。但是,这香味孟清刚闻了后能醒,顾秋实越是靠近,连胸口的沉闷都减轻了几分。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顾秋实坐下后,自己拿起碗筷,丫鬟也没想到他还能下床吃饭,急忙进来伺候。 “把这些饭菜撤掉一半,搬去厢房里给夫人吃。” 丫鬟愣住。 刘红月也惊了:“你这是何意?” 顾秋实抬眼看她:“没什么意思,不想和你一桌吃饭而已。” 刘红月气得满脸涨红,转身就走。因为太过气愤,又忘了身上不方便的衣衫,再一次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在她身后,顾秋实淡淡吩咐:“伺候好夫人,不得怠慢。” 吃喝穿戴上不苛待,但却绝不与她同住。 当日夜里,刘红月见识到了富贵人家的豪奢,衣食住行都让她开了眼。给女子养生的血燕 什么时候都有得喝,热水随时都有,只需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送,她完全不用做事,什么都有人代劳,还办得妥妥帖帖。 孟家夫妻在送完了客人之后,得知儿子不愿意和儿媳同住,也不觉得奇怪。实在是这桩婚事来得太快了,儿子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新嫁娘,也没有娶妻的想法和准备。新嫁娘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且是个出身不高的陌生女子,儿子生来富贵,不愿意与之亲近,实在太正常了。 而顾秋实不想和刘红月同住,是因为……刘红月很快就会有孩子!:,n..,. 54. 冲喜 二 上辈子,孟清刚念及刘红…… 上辈子,孟清刚念及刘红月的救命之恩,哪怕不想与还陌生的妻子同住,也顾虑着刘红月住到厢房会被人议论……难免会有下人看人下菜碟,到时会对刘红月不敬。 夫妻两人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孟清刚身子很虚弱,当然是什么都干不了,只是单纯的睡在一起而已。可是半个月之后,刘红月在发现有了孩子之后,又看见孟清刚一日日好转,甚至已经能勉强出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夜里睡觉二人独处时,用枕头狠狠把人捂住。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时一边狠狠捂住一边哭着说自己的不得已。 说她一开始就不想嫁,嫁过来后想做寡妇,结果他却渐渐好转,又说她怀了身孕,如果他说实话,她就完了。 她不想死,只能送他去死! 孟清刚想也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如果双亲知道这女人有了身孕,一定会以为孩子是他的。 他当时气得杀人的心都有。 一夜无话,顾秋实在挥退了所有人之后,找到了大夫放在这个屋子里的银针,逼出来一些毒血。再来个三五次,应该就能彻底解毒。 第二天要敬茶,顾秋实想着孟家三人都不糊涂,这样情形下孟清刚却中了招,这幕后之人搞不好就在府里。因此,他换了一身蓝色衣衫,准备带着刘红月去敬茶。 刘红月今天穿的是一套及地的红裙,身姿婀,纤腰楚楚。哪怕肌肤粗糙,也看得出她五官底子很好,稍微养一养,算不得绝世也是难得的美人。 “啊!” 看见顾秋实站在院子里,刘红月吓得尖叫。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我有那么吓人吗?” 刘红月回过神:“你……你好了?” “走吧,长辈已经等着了。”顾秋实并没有掺扶她,率先走在了前面。 刘红月小跑着跟上,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丫鬟的嗤笑,她下意识认为那些丫鬟在笑话自己,当即放缓了脚步,咬着唇委屈道:“公子,我……我我走不快。” 顾秋实头也不回:“让丫鬟领着你慢慢走吧。” 刘红月:“……” 她救了他的命呀!这人怎么这样? 果然如万江所说,高门大户中的主子特别凉薄,要人的时候笑脸相迎,不需要了立刻就能把人丢过墙,变脸特别快。 她不敢落单,只能小碎步跟上。 孟清刚所住的院子就在主院隔壁,没走多久,就已到了主院的拱门之外。一路过来看到他的人都特别惊讶,拱门处的婆子更是惊得捂住了嘴。 顾秋实只瞅了一眼,婆子立即行礼。 “二叔他们到了吗?” 婆子低眉顺眼:“到了。” 顾秋实点点头,抬步进了正房。 房内闹哄哄的,主要是二房孟清刚堂弟的三个孩子又哭又闹,叔叔孟楼含笑看着,一脸欣慰的模样。 而孟老爷眉头紧皱,明显不耐烦了。周氏垂眸喝茶,只是摩挲着茶杯的手指一直没停,显露出了几分的焦躁。 “爹!” 孟老爷看到儿子,顿时笑了。 “就能下地了?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周氏欢喜无限,方才只准备了儿媳的蒲团和茶水,这会儿急忙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准备。 “儿啊,快过来坐。” 顾秋实还没坐下,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还有下人请安的动静。都不用回头,顾秋实就知道来人是孟清刚的祖母。 正是因为家中还有长辈在,所以孟老爷做了这些年的家主,也还是没有将二弟给分出去。 孟老爷和二老爷孟楼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孟楼是继室所出,此时外头一有动静,二夫人胡氏立即起身去迎。 “娘,您慢点。” 孟老夫人也姓胡,就是二夫人的堂姑姑,婆媳俩之间门相处亲密,反正比周氏和婆婆之间门要亲密多了。 老夫人进门,一眼看到了坐着的顾秋实,点点头道:“好了就行。当时你爹说冲喜之事是荒唐,根本不答应,还是我一意孤行,不然,你哪里醒得过来?” 顾秋实只笑笑,不答。 冲喜之说,确实荒唐。 之所以一冲就醒,幕后之人可没少费心思。 老夫人也不在乎孙子回不回答,侧头将目光落在了刘红月身上,慈祥地伸出手:“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刘红月有些拘束,几乎是同手同脚的上前。 老夫人却并未露出嫌弃和不悦之类的神情,始终笑盈盈的,将人拉到近前后上下打量一番:“是不错,配我孙子。天不早了,赶紧敬茶。” 周氏身边的人立即上前送上蒲团。 顾秋实咳嗽了两声:“我没有力气,可能跪不了。” 刘红月:“……” 才还在院子里健步如飞,比她这个没生病的人还跑得快,怎么就跪不了了? 不过,她初来乍到,与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不敢乱说话。乖乖跪下去敬茶。 一切都挺顺利,没有人刁难她,刘红月跪完一圈后,收到了不少礼物。周氏是个周全的人,想到儿媳妇出身不高,应该不知道要为夫家的晚辈准备礼物,她主动给准备了,让人送到了刘红月手边。 刘红月还以为这本来就应该是婆家准备的,顺手拿起就送给了堂弟和堂妹,还有三个堂侄子。 比起孟家主只得一根独苗,二老爷孟楼子嗣丰厚多了,他生了二子一女,大儿子孟清知跟孟清刚同年,却已经生下了三个儿子……孟青知今年才十八,照这么下去,再生十个八个都很正常。 敬茶完了,孟楼起身:“大哥忙,我去把侄媳妇的名字添上族谱吧。” 孟家兄弟在过去那些年表面上看着和气,但孟老爷清楚自己这个二弟不是个省油的灯,搞不好要在这上头做手脚。当即道:“这也耽搁不了多久,我亲自去,就不麻烦二弟了。” 孟楼一脸无奈:“也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娘,我和刘氏之间门不熟,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方便,还是把她挪到别的院子住吧。” 闻言,周氏皱了皱眉,她不赞同儿子这样的做法。 虽然这婚事来得荒唐,可既然儿媳进门后儿子就醒了,那证明这两人真的八字相合。不住同一个屋,至少要住在一个院子里方便培养感情啊,早晚都要做夫妻,一人一个院,一天见不了几次面怎么行? 尤其儿媳对这婚事不像是特别热衷的模样……儿子也不乐意,回头多半渐行渐远,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就住一个院子吧,红月我瞧着是个安静的性子,不会打扰你。” 而刘红月是真的不想和婚夫妻同住一院,万一孟清刚兴致上来非要拉着她圆房怎么办? 她又拒绝不了,到时怕是只能委身于他……她还要回去嫁给梁大哥呢。怎么能和孟清刚不清不楚? “母亲,既然公子都这样说了,我还是自己住吧。” 新婚夫妻互相疏离,周氏心累,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只得吩咐人去准备。不过,她有私心,还是觉得夫妻俩离得越近越好,于是让人收拾儿子对面的院落。只要二人有心,出门就能碰见对方。 孟老爷很忙,周氏也一样。 顾秋实没有多留,反正他如今身子弱嘛,回去歇着才正常。 刘红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看四下无人,忍不住轻声问:“你……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顾秋实头也不回:“那你呢,你想嫁给我吗?” 刘红月虽然很贪恋府里的富贵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却还是道:“嫁进来不是我所愿,你若是也不愿意娶我,能不能跟长辈说说,把我放回去?” 若是上辈子刘红月这样跟孟清刚商量,他会尽力让她回家。 如今嘛,已经不成了。 “你当婚姻大事是什么?”顾秋实认真看着她,“如果你不愿意嫁,当初没嫁之前就该努力跟长辈争取不定这门婚事,现在已经嫁了却来为难我,怎么,你觉得我比你家里的长辈好说话?” 刘红月张了张口,眼圈瞬间门就红了:“你……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顾秋实似笑非笑:“咱们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你?” “我救了你的命呀!”刘红月脱口而出,“我的八字与你相合,所以你才能醒过来。你不能忘恩负义!” 她激动不已,顾秋实面色淡淡:“冲喜根本没有用。” 刘红月眼睛瞪大:“如果没有用,为什么我嫁过来你就醒了?” 顾秋实反问:“你不知道吗?” 刘红月一脸茫然:“我该知道?”:,,. 55. 冲喜 三 刘红月确实不知啊。 …… 刘红月确实不知啊。 她不认为自己认识能害到孟清刚的人,无论是家人还是亲戚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一愣过后,顿时就怒了。 “你不愿意承认恩情就算了,为何要污蔑于我?我哪儿有那个本事算计这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冲着孟清刚大吵大闹,语气委委屈屈,眼圈都气红了。 “我要是有这本事,也不会嫁进来了。” 她如果自己能够算计孟清刚,也不会被家人逼嫁到这里。 越想越心酸,刘红月抹着眼泪跑走了。 孟清刚的身子确实很弱,顾秋实能够起身,完全凭的是坚强的意志力。回去后,他再也没出门,安心养身子。 孟夫人每天都会来两趟,亲自过问他的饮食和汤药,对着他说话温温柔柔,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担忧儿子的身子。 对于儿子也成亲就要和妻子分院子住,孟夫人除了一开始不乐意,后来提都没有提。当得知儿子愿意陪着妻子回门时,脸上笑容瞬间深了了几分,可见她还是希望儿子与刘红月好好过日子。 成亲第三天回门,顾秋实一大早就起身收拾好了,送给刘家的礼物是孟夫人亲自准备,囊括了料子和首饰,甚至给刘红月家里的两个弟弟也准备了不少。价值快赶得上聘礼了。 从这份礼物就看得出,孟夫人对这个儿媳有多满意。 新婚夫妻回门,只有一架主子所坐的马车,不管刘红月愿不愿意,都只能和顾秋实同坐。因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今天的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孟家送了一座三进宅子给刘家,现如今一家人已经搬了进去,这也方便了顾秋实,不用大老远跑去外城。 刘家住着高门府邸,也有银子请下人,因为请的管家不错,从大门进去后,一路都似模似样,路上的下人也很规矩。 到了正院,刘家老太太已经在坐,夫妻俩和刘红月两个弟弟都在。 因为刘红月嫁去了孟家做少夫人,刘红月二弟红平之前定的亲事都退了,现在的刘父已经看不起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他打算给儿子聘富商之女,小富也行。 一进门,立刻有人在刘家老太太和刘家夫妻跟前放上了蒲团。 蒲团是两个,用意不言而喻。 刘红月从进门起就不高兴,板着个脸谁也不理,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似的。顾秋实并不打算跪,只道:“我身子还没好,跪下后就起不来。” 对于刘家人来说,孟清刚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当即就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刘家老太太眉开眼笑地看着面前的孙女婿,虽然没跪,却没有富家公子的高高在上,态度谦和有礼,这就行了。她目光一转,看到孙女的脸色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红月,再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刘红月木然跪下。 “爹,娘!” 刘母赵氏早已忍不住眼眶里的泪,颤抖着手拉她起身:“红月,这几日可好?” 刘红月下意识点点头。 但她也没撒谎,家中父亲和祖母都重男轻女,她天然就不得二人喜欢,所有的重活累活都是她的,不能对两个弟弟说一句重话。饶是如此,还要被父亲打骂。 而孟府中,不管下人看不看得起她,至少面上没有怠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的是高床软枕,吃的是珍馐美味。若不是心里惦记着梁万江,她真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好。”赵氏摸着女儿养了两日细滑了不少的手,“以后好好孝敬长辈,伺候好夫君。你是个有福气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刘红月对此不以为然,此时她的心已经飞到了高墙之外……新嫁娘三日回门是规矩,若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她是一定要出孟府的。梁万江说不准就在外面等着与她见面。想到此,就觉得在这屋中有些坐不住:“娘,我想出去走一走。” 赵氏知道女儿的心思,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你如今是孟家妇,凡是要以夫君的感受和吩咐为要。” 一番话意有所指。 刘红月低下头:“我知道了,但今天我回门……就是想出去走走。” 赵氏无奈,掐了一把女儿,咬牙切齿地道:“随便走走就快点回来,你要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别……” 越说越离谱,刘红月转身就走:“我知道了。” 刘红月说走就走,留下来的刘家人是有些尴尬的。刘父在晚辈面前向来是一言堂,女儿这样不给夫君面子,他认为别人会觉得是他没有教好女儿,因此,直言道:“贤婿啊,这女人那就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挨上一顿打,她就乖了。千万别舍不得,女人越宠越胆大……” 赵氏急得猛扯他的袖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 身为娘家人,不护着女儿就算了,还这样跟女婿说话,是怕女儿不挨打么? “放手!红月就是被你给宠坏的,什么毛病嘛,这么多人都在呢,她要去哪儿?”刘父伸手指着门外,“去把人给我叫回来,去!” 赵氏双眼通红。 老太太漠然看着:“刚才你确实不应该让红月出门,夫妻俩就该同进同出,她把人撂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母子俩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在暗中偷瞄着顾秋实的神情。 很明显,他们想要让顾秋实出声打个圆场,说一些比如刘红月很好,这只是小事大家不要吵了之类的话。 这样的话说出来,显得大家亲近。 奈何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刘家人渐渐吵不下去了。 顾秋实不打算解他们的尴尬,起身道:“我也出去走走吧。” 刘红月私底下和梁万江来往的事,一家人都知道。看到孟清刚要出门,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老太太反应最快:“红平红安,给你们姐夫带路!” 千万别往偏僻的地方带,省得撞见刘红月和男人私会。 兄弟俩心领神会,立刻起身。 顾秋实却并不顺着两人引导的方向走,兄弟二人想带他去园子里转,他却指着偏门方向的一簇竹林道:“我想去那边瞧瞧,看看竹景……竹子这东西有土就能长,特别粗糙,府里一直没有种过,我想试一试,又怕种了不喜欢挖不干净……” 口中说着话,脚下已经往那边去了。 兄弟二人也不能去拉扯他,只能急忙跟上。 竹林摇曳,漫步其中能闻到一股竹叶的清香,并且这里面比外头凉快多了。顾秋实煞有介事的点头:“回去我就种,种紫竹。” 红平红安眼神像是在深山老林里打猎似的,每走一步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真怕漏看了地方。 顾秋实却知道,刘红月应该不会在竹林里,因为梁万江进不来,他直接走到了偏门之处,那里有个婆子守着,看到他后满脸的紧张,大声请安道:“姑爷!” 红平红安见到她那慌张的模样,心头咯噔一声,冲上去想要关门,可是已经迟了。 顾秋实已经打开偏门跨了出去。 像这种大户人家的偏门之外,多半都是个巷子,巷子对面多半是别家大户的院墙。若是偏门不在附近的话,那巷子一整天都没几个人路过。 此时的巷子里偎依着一双男女,女的一身红衣,勒得腰姿纤细,珠翠满头衬得五官精致,容貌脱俗。 而她趴着的男人却只是一身布衣,长衫还有些破旧,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难解难分。 顾秋实对于自己看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正如梁万江知道刘红月今日会回来一般,他也知道两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见面机会。 “呦,挺不舍呀。”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两人像是地里的野鸳鸯被人惊着了一般瞬间分开。看过来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慌乱。 刘红月伸手抹泪,满脸局促。 梁万江将她挡在身后:“你是孟公子?今儿是我勾引她,是我逼她出来见面的,你不要怪她。” “你这么护着她,我很难不怪!”顾秋实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扇子一展,扇着风道,“红平,麻烦你去请一下家中的长辈,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 在刘家人的眼中,孟清刚是一个很少出门的病弱公子,两家在定亲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刘家人认为孟清刚应该不知道刘红月私底下与人来往的事。因此,他们只想到了将人带着远离刘红月,没想到孟清刚会跑去捉奸。 等到新女婿出了门,刘父冲着妻子发了火,怪她不该让女儿出门。 赵氏哭哭啼啼,别看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哭起来有点都不丑,有种我见有怜之感。 “红月铁了心要出门,我哪里拦得住?再说,她都成亲了,见一见好死心了回去过日子啊。” 刘父大怒:“她要是懂事,早该断了来往,还见什么见?你也不想想,她这一去,惹了孟公子怀疑怎么办?” “女婿又不知道这些,不会怀疑的。”赵氏把他对自己动手,瑟缩地往后躲了都。 刘父险些气死:“万一呢?万一让发现了怎么办?”他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子不管那么多,一会儿你就跟那个死丫头好好说说,这个是最后一次。以后她要是再敢私底下见梁万江,不用女婿动手,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赵氏慌慌张张点头。 老太太一脸无奈:“别吵吵了,把你脸上的泪水擦一擦,别让人看出来……” 她还想再教训儿媳几句,就看见小孙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奶,姐姐和梁万江见面被姐夫发现了!” 三人面色大变。:,,. 56. 冲喜 四 红安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 红安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却顾不得看撞到的地方,扶着门框焦急地催促:“爹,娘,快想想办法啊。” 三人又能有什么法子? 都已经被抓个现行,除非时光能够倒流,否则谁也没法子。 婆媳俩慌乱无比,刘父很快镇定下来:“先去看看再说。” 他都走到门口了,察觉到身后婆媳俩还没起身,回头一瞧,看见他们被吓得腿软,呵斥道:“慌什么?他孟府再势大,不也要靠着红月的命格救命?咱们两家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别说他只是在街上抓到红玉,就算是在床上堵着了人,只要想活命,他就只能忍着。” 闻言,刘母瞬间就有了力气。 而赵氏低下了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起身拖着面条一般绵软的双腿跟上。 * 巷子里,梁万江不停地看路口,就怕有人发现里面情形不对过来看热闹。 红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试探着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姐夫,咱们回去说吧。”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点了点头:“到院子里去说。” 刘红月又羞又愤。她从来就不想嫁入孟府,心里念着的人一直都是梁万江,可再不愿意她也明白,今天这件事情她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传了出去,外人一定会说她水性杨花不识好歹。 没多久,刘父就过来了,他到了地方后谁也不看,直接奔到女儿跟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刘红月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整个身子都被打偏了。 顾秋实面无表情,刘父见状,还要再动手。 梁万江看不下去,忙奔上前护住佳人:“伯父,今天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红月的事。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以为老子不打你?”刘父上前,揪着他的一脸,冲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那边刘红月勉强稳住身子,看到这般情形,慌慌张张上前去拦:“爹,我只是和他见面,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与他不清不楚,您别打人!再说,见面是我愿意的,若是我不来,他也见不着我!您要打就打我,万江跟我们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把人打坏了,没法儿给梁家交代……” “交代?”刘父再要教训女儿,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一脚踹出险些踢在女儿身上后,他急忙收了脚。气急败坏地吼:“他梁家嫌弃毁了你的名声,是他们给我交代才对!” 赵氏不想让女儿掺和这些事,急忙上前去拉人。 刘红月又不肯顺着母亲的意思退出来,母女俩纠缠不休。 刘父到底是把梁万江给打了一顿,把人赶走时,梁万江嘴角都破了,脸上红肿好几处,被衣衫遮住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伤,走路也跌跌撞撞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滚!不要脸,下一次再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顾秋实看他们终于分开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该轮到我说两句了吧?” 刘父抢先道:“那个混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从来都不答应他和红月之间的事,两人也就是私底下偷摸见几面,红月,说说你今天为何要见姓梁的……” 他看向女儿,眼神里满是威胁之意。 刘红月咬着唇,满脸都是泪水:“爹,我和万江……” 刘父怕她昏了头,到这个时候还想要与梁万江结缘,打断她的话道:“你是不是打算最后再见他一面做个了断?快跟你夫君保证日后再不见他,会好好过日子。快说!” 刘红月被吓得连连点头。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看着红月为我冲喜的份上,我很愿意包容她。” 刘家人对这话很满意,刘父飞快道:“红平红安已经十几岁了,这个年纪去学做账房有点迟,应该也不算晚。这事情麻烦贤婿安排一下。” 他们这么厚的脸皮,是顾秋实没想到的。上辈子孟清刚今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根本出不了门,自然没有陪着刘红月回来。 刘红月回去后也没有说类似的事,应该是刘家人提了,但是她不愿意说。 “怕是安排不了。”顾秋实面色淡淡,“我身体不好,向来不管家里的事,也不认识府里的账房……” “你也不用认识呀,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刘父一脸严肃,“说实话,当初我从来没有想过草率地决定女儿的亲事……” “我们家上门提亲,也没有强逼呀。”顾秋实看了一眼那边哭哭啼啼的刘红月,“但是她那模样,好像我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要不这样好了,让她在家里冷静一下,今天就不用跟我一起回了。” 刘家人惊讶不已。 在他们看来,刘红月嫁进去之后救了孟清刚,证明两人的八字确实相合,就该做夫妻。这样的情形下,孟府该对自家愈发客气,愈发感激自家才对。 刘红月心中大喜,却又不敢表露:“你说真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跟你说过,我根本就不相信冲喜之说。”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刘家人的神情。刘家母子俩一脸惊讶,包括那边的兄弟二人也一样。但是赵氏……她很慌。 看来这件事情多半与她有关。顾秋实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氏,目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多瞅了瞅,然后面色如常,告辞离去。 期间刘家人试图把刘红月塞上来,被顾秋实拒绝了。 结果他前脚走,刘红月就坐了刘府的马车跟了上来。 一路无话,回到府里时,天还没有过午,顾秋实回到自己院子里洗漱,从小间出来,孟夫人已经等着了。她一脸的不赞同:“你回岳家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连饭都不吃一顿,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无论如何,红月救了你的命……” “娘,他确实是救了我的命,但却不是命格救的。”顾秋实在发现孟家夫妻是真的疼儿子后就不打算瞒着他们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他还要养身子呢,有孟老爷帮忙,也能尽快查出幕后主使。 孟夫人一脸惊讶:“你这话是何意?” 顾秋实一点儿没隐瞒:“那天我醒过来,忽然觉得刘红月身上很好闻。后来我拿了她换下来的衣衫放在枕头上,现昏沉沉的脑子要清明许多,然后我叫大夫过来把脉时给他瞧了,那衣物上面熏了药材,今天我去刘家故意试探,当时刘红月的母亲脸色很不自然,此事多半是她与人算计的。” 听了儿子这些话,孟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她真的以为二子会离自己而去,夜里睡觉时枕头都湿了好多个。如果真是夫妻俩命不好,生了一个病弱的儿子就算了,但若是这一切都是有人算计的,她决不与之甘休! “你好好养身子,我让你爹去查,等有了结论,会立刻告诉你。对了,你觉得要不要把她给禁足了?” 她口中指的人自然是刘红月。 顾秋实笑了:“不用,让底下人好生伺候,别怠慢了人家。” 孟夫人对上儿子的笑容,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坏!” 由奢入俭难,刘红月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后被打回原形,应该会很难受。 哪怕她不知道真相,是被人推着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她是得了好处的,只这一点,她就不无辜。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秋实足不出户,找了银针自己给自己针灸,每天喝六七碗药,再加上食补,身子是一日一日康健起来。 两天后,顾秋实正在喝药,忽然听到外面有请安的声音,这动静很大……外面的人在故意提醒他。这证明来的主子不是孟夫人! 底下人阻止不了的,一定是家中长辈。顾秋实刚刚站起身,就看到孟老夫人来了。 “祖母,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进门后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摇摇头道:“都成了亲的人,一点喜庆都不见。灰扑扑的,回头让人换过。” 她故做亲密地拉顾秋实的手,抓了个空后,装模作样地叹气:“你是嫌我老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祖母,我身上有病,别过了病气才好。” 老夫人偏头瞅他:“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都成亲了,怎么还把媳妇儿赶到别的院子里住了呢?哪有夫妻之间是这样过日子的?” “我身子没好,也不喜欢有陌生人在身边。”顾秋实摆摆手,“住在一起的事,回头再说吧。” 老夫人不赞同地道:“你该让她在身边照顾你,要不是你二叔说起,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顾秋实扬眉:“二叔还管这些小事?”:,n..,. 57 冲喜 五 “这哪里是小事?” …… “这哪里是小事?” 老夫人一脸的不赞同:“那是你亲二叔,他是关心你,又怕你多想。所以才跟我提了一嘴……怎么,你觉得他不该管?” 顾秋实意有所指:“就是觉得二叔很忙,应该没空管这些闲事才对。关于我和刘氏之间,暂时是好不了的,祖母也别催,我自有主张。” “你能有什么主张?”老夫人侧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少夫人接过来,暂时安顿在厢房。” 她看向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哪怕你如今身子不适不能圆房,也必须要住在一个院子里。没有感情就培养感情,你们都不见面,哪里会有感情?我看你再养一段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 丫鬟跑了一趟,将刘红月接了过来。 刘红月很不乐意,但是她没有胆子拒绝孟府主子的安排。 老夫人看到一身素色,笑着道:“小姑娘家家,还是穿得鲜亮一点比较好,这样吧,回头我让人送些料子过来。” 刘红月只觉受宠若惊,她发现府里的人都对她特别好。下人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恭恭敬敬……若是没有梁万江,她可能真的会心甘情愿留下。 可惜,缘分就是不讲道理。她先认识了梁万江,已经与他互许终身,他还在等她呢。 刘红月搬进了厢房,对于顾秋实来说就跟她还住在对面的院子差不多,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简直避他如蛇蝎。 当日,顾秋实就挪去了水榭之上……之前夫妻二人的院子只隔一条道,如今隔了好几个院。 无论刘红月愿不愿意,身为孟家的媳妇,每天早上是要给头上的几层长辈请安的,先去老夫人那里,然后去婆婆那里。 孟清刚是个孝顺孩子,顾秋实也得去请安,两人容易在正院碰上。 孟夫人尊重儿子的想法,哪怕她很想让儿子儿媳培养感情,眼看儿子不愿意跟儿媳相处,也答应了让二人分开住。后来知道刘红月可能与儿子中毒有关,她更是彻底打消了撮合二人的念头。 婆婆非要把两人凑在一起,她心里很不满,对儿子搬走的做法暗暗爽快,又有些担忧:“儿啊,你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反正我不和刘红月一起住。”顾秋实挥挥手,“娘,我怀疑她已经跟之前的男人已经有了首尾,回头要是有了孩子,我说不清楚。” 孟夫人面色大变。 孟夫人跟婆婆之间相处得不太好,本来亲生的婆媳之间都会互别苗头,更何况那不是亲生,反正大家互相尊重,不是很重要的事她都愿意退让。她原本还想着让儿子和刘红月住一个院子里糊弄一下长辈……虽然会让外人以为两人已经圆了房,可别说是外人以为了,就算真的圆房后夫妻和离,自家也没有亏待了孟家姑娘啊。 可传出这些流言的前提是孟家姑娘是清白的……现在她完全打消了应付长辈的念头。 “水榭凉快,你就住那边吧。回头我让你爹抓紧一点。” 她原先以为刘红月就是出身不好,兴许还有点自卑,知道她外面有一个男人之后也没有在意,这世上成亲之前互许终身最后却没有做夫妻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嫁了人,都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可是,刘红月身上的问题大得很。 这时候若是儿子拎不清顾及着长辈要和那个女人住一个院子,她也是不愿意的。 顾秋实点点头:“娘,我最近好转了许多,想出门走走。” 孟夫人有些不太放心,却也不好阻止儿子,道:“那你多带点人,发觉身子不适立刻就去医馆。” 多带人是不可能的。 顾秋实在发现二叔孟楼有意以长辈压着夫妻俩亲近之后,就有些怀疑他了。 说起来孟楼也是嫡出,只是因为是继室所出,前面有了哥哥,这家主的位置就和他再没有了关系。以后兄弟分家,他只能拿到三成,并且那种位置很好的铺子和祖宅他是想都不能想的。只能分到一些银子带着一家人灰溜溜搬出去。 兄弟之间相差这样大,他无法接受后做出伤害长房嫡子的事,实在太正常了。 顾秋实也不去逛街,每天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等在巷子里,不守别人,只等孟楼! 孟楼每天都要出门,他在自家的生意里领了两间铺子管着,走出去也有头有脸。顾秋实跟着他转悠,发现孟楼除了做生意和见客之外,还喜欢去花楼酒肆,并且,他不止找美人陪酒,还会点小倌。 顾秋实看得暗自咋舌,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啊随从,随从还要兼职车夫的活儿。马车停在哪里都不显眼。 第三日的中午,孟楼又从铺子里出来了,上了自己的马车。 跟着顾秋实的随从有些忍不住了……人与人之间再怎么装,贴身相处的人是能察觉到区别的。顾秋实借着自己中毒之事,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换掉了,这个随从是孟老爷新派来的。他有些不解:“公子,还跟吗?” “跟上!”顾秋实闭着眼睛,“记得别跟丢了。” 前面的马车去了附近的一个两进宅子,直接从大门进去的,没多久,边上偏门的巷子里出来了一个普通的马车。顾秋实看了看大门,吩咐:“跟上那个小的马车。” 随从不解,之前跟了两天没有发现二老爷有任何的不对劲之处……晚辈打探长辈的行踪,没被发现还好,若是被长辈得知,又是一桩麻烦。他张了张口,想要劝说,看见自家公子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闭了嘴。 前面的普通马车左绕右绕,停下来好几次查看后面的情形。顾秋实让跟远一点,下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处茶楼停下。 顾秋实眯起眼:“等一会儿再进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刘红月的生母就是在这里面泡茶,据说她有一手泡茶的手艺,能够养活一家子……刘父之前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的那点钱连自己都养不活。赚得不多,脾气却不小。 不过,刘红月嫁入孟府,刘家人拿到了聘礼后,赵氏就再也没干活了。 过了几息,顾秋实才摇着折扇从马车上下来,扫了一眼大堂中的人,没看见孟楼,示意随从打赏伙计,然后跟着伙计慢悠悠上楼。二楼是回字型,外面有回廊,绕了大堂一圈。顾秋实不紧不慢,拒绝了伙计引自己进门,表示要亲自挑一间屋。 本来是不合规矩的,若是客人提出这种要求,伙计要适时阻止。但有钱是大爷,伙计拿了好处,始终笑眯眯跟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茶楼中有人弹琴唱曲,有人高谈阔论,一路走过去,凡是有客人的屋子就没几家安静的。顾秋实走得很慢,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细弱的女子声。 他脚下一顿,推开了隔壁的门。 里面有客,他手快,伙计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急忙上前冲里面的客人道歉。 顾秋实看了一眼屋中客人,道:“我有急事想用一下这间屋子,麻烦几位给个面子。”说着掏出了一张银票。 里面的是两个男人,似乎在谈事,穿着打扮不算多富贵,应该衣食无忧。本来满脸怒意,还想要发作伙计,那是一张百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笑着接过银票:“公子请!” 两人很快退走,伙计想要收拾桌上吃剩下的茶水和瓜子,被顾秋实拒绝:“出去!” 要说伙计不认识赵氏,绝对是假话。赵氏在这里可干了十来年,隔壁就是赵氏,伙计目送两位客人离去,眼神一转,道:“公子可是想要打听刘家的媳妇?” 顾秋实扬眉:“说来听听。”说着,已经在桌上放了一个大银锭。 落在伙计眼里,这简直是大主顾。当即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都说了出来。 “赵姐在这里做了十来年了,有一些客人特别喜欢喊她泡茶。咱们这种茶楼……不算是高雅,也有不少老客,这里面有不少人并不是为了喝茶来的,纯粹是为了占茶娘的便宜。咱们东家不逼迫茶娘接客,但有些女子为了生计愿意委身于人。赵姐年纪有点大,可风韵犹存呀,长得也好,这些年也有不少客人想占她的便宜,愿意出钱和她春风一度。但都被她拒绝了……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今儿那位,听说姓孟,城里特别有名的那位孟老爷。” 顾秋实好奇:“他们俩多久见一次?” “不清楚,有时候个把月。”伙计有些不好意思,“这小的也不能乱编,听说上个月的时候三五天就见一次。果然没多久赵姐的女儿就嫁入了孟府,好多人都说,她这是让女儿跟那位老爷的儿子续了缘分。”伙计嘿嘿一笑,“小的只知道这些。您可以少给一些赏银。” 顾秋实想了想:“这件事情姓刘的知道吗?” 伙计挠了挠头:“不知道的,咱们这个茶楼对外风评不错,好多人都不知道茶娘愿意伺候客人。反正,茶楼里认识赵姐男人的伙计不多……就算是认识,像这种会让人家夫妻吵架的事情,谁敢说呀?听说赵姐男人的脾气可暴躁了。” 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都不共戴天,脾气不好的男人知道自己女人背着自己偷人的话,搞不好会拿刀杀人。再怎么喜欢看热闹的人,也不愿意平白背上无辜的人命。 “你出去吧。” 伙计捧着那个大银锭,飘飘忽忽走了。出门后急忙将东西藏起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58 冲喜 六 送走了伙计,随从急忙将…… 送走了伙计,随从急忙将门关上。他脸上都是恍惚的,没想到还真能追查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么,之前那个道长给的生辰八字真是因为公子需要这样一个女子来冲喜吗?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顾秋实摆摆手:“你也出去。” 随从:“……” 虽然夫人吩咐了寸步不得离开公子,但公子近来身体已经恢复如同常人,单独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随从行礼,退了出去。 顾秋实捡起个茶杯靠在墙上,耳朵凑了过去。 像外面的茶楼和酒楼,墙壁都是用的特殊木材,比较隔音。平时隔壁的动静大一点会察觉到些许声音。加了个杯子之后,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对话。 “会不会惹人怀疑呀?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说话的人是赵氏。 “不会的,这没有圆房,是那小子不行了。以后别再找我了,咱们每见一次面,不会增添一分被发现的风险。”孟楼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悦,“孩子送到府里,在我眼皮子底下,你都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赵氏声音里带上了哭音,“一想到闺女以后要守活寡,我这心里就难受。” “寡妇可以再嫁。”孟楼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哭的,以后当家的人是她哥哥,我会找机会把她的身世告诉清知的,别哭了,哭得我心烦。还有,你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上工了,特意约到这里,容易惹人怀疑。下一次见面的地址我定,或者……咱们别再见了。” 下一瞬,赵氏的哭音重了几分。 “楼郎,你千万要注意,别让他们俩圆房了。到底是堂兄妹……” 孟楼语气轻松:“这你放心,孟清刚那小子如今有心无力,再说了,他都不愿意和红月住一个院子,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看着呢,你放心吧。” 赵氏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欢喜。 “红月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她发现自己被人嫌弃,不知道有多伤心。”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你怎么就不懂?”孟楼语气不耐,“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起身整理衣衫,然后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出门,结果刚刚转身准备下楼,看见隔壁门口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瘦弱公子。 孟楼认清楚来人后吓了一跳,他很快反应过来,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做出一副温和模样:“清刚,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似笑非笑:“一叔可真行,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我做妻子。这要传出去,可是孟府的丑闻!” 孟楼早些年也想过自己在外头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可能会被府里的人知道,但近些年来,随着赵氏年纪越来越大,一人见面的次数很少,时间也短。之前见面频繁的时候都没被人发现,如今就更不可能被人得知了,于是他也渐渐放松。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普通的午后被侄子一语叫破,且还是在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侄子之后。 之前他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被人发现的可能,一开始的慌乱过后,他坦然整理了一下衣衫:“那么,我们回家去说吧。你也说了这是丑闻,既然是丑闻,就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 赵氏面色变成了惨白。 顾秋实似笑非笑:“好在之前我没有叫岳母,总觉得叫不出口。没想到一叔这么奇葩,居然让我叫他的外室为岳母。” 赵氏张了张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女儿完了。 顾秋实侧头看向孟楼:“一叔,既然这件事情和刘家人有关,那么是不是把他们也请到府里一起当面说?” 孟楼自然不愿意。 顾秋实可不允许他糊弄过去,事情已经查到了,这里当然要说个清楚明白。 孟楼脸色特别难看,不说丑闻不丑闻,胡氏知道了这事,一定要大闹。忽然伸手一引:“清刚,我觉得这件事情还需要商量一下,咱们进去说吧。” 顾秋实才不跟他扯,抬步就走,吩咐随从请马车去刘家接人。 回去的时候,顾秋实马车走在前面,跑得飞快。 孟楼想要截停,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一路狂追,没多久就到了孟府门外。 顾秋实刚刚不只是让随从去接刘家人,还让他找人去请孟老爷回来。因此,叔侄俩人到家时,孟老爷已经等着了。 孟老爷这些日子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与比如自己的一弟跟刘红月的亲娘来往颇多……只这一件事,他就知道儿子需要冲喜这件事情的水分很大。 “发生了什么事?” 顾秋实奔波半天,该喝的药还没喝,见随从送了药来,端起碗一饮而尽。 孟楼已经忍不住开始解释……事情发展到这里,瞒是瞒不住的,只能他率先认错,以此来让兄长消消气。 胡氏只知道很多人去了正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秋实做了个好人,派人去告知了她一声,只说是发现了孟楼在外头有女人,胡氏听到这话,哪里还坐得住? 她到了正院,正想问话呢,刘家人也到了。 屋中挤了一大群人,要论显眼,还得是一身白衣的赵氏,别看她眉眼间已经有了些许皱纹,一身白衣衬托的她五官精致非常……生了三个孩子还有这样的容貌身段,可见她年轻的时候该是如何颠倒众生。 胡氏都不用问就知道这是男人外头的女人,她扑上去就撕了赵氏的头发。 “不要脸的贱妇,勾引有妇之夫……” 孟夫人:“……” 之前看见刘红月救了自己儿子的份上,她还心甘情愿喊了刘家夫妻俩为亲家和亲家母。没想到一弟妹上来就是这样一番话。这关系乱得,她得需要捋一捋。 “别打!”孟楼怕的就是这个,上前把人拉开,“你还没有见过她,不要乱打人,这位可是红月的母亲。是大哥的亲家母。” 闻言,胡氏顿时满脸的尴尬。 她刚想道歉认错……其实她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刘家人要不是因为生了一个八字好的女儿,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那什么……我……” 孟老爷打断她的话,道:“一弟,我都不知道在你眼里我们夫妻成了什么人。你居然让自己的外室做我的亲家,你这是把我踩到泥里还不够,要把我们夫妻踩到粪坑里才满意?” 胡氏只觉得自己跟听天书似的。 她狐疑地目光打量着自家男人,又看向赵氏。 而另一边,刘父脸都气青了,放在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直冒,看那架势,如果不是地方不合适,他真的会冲上去打人。 赵氏根本就不敢抬头,闭眼呜呜的哭。 她要是强撑着辩解几句,众人可能还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可她一句话不说,张嘴就哭。众人不信也得信。 屋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站在角落中不起眼的刘红月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她看着哭泣的母亲,忽然猛摇头道:“都是这样的!孟公子,你不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也别编排这么荒唐的事情,我走就是了,这孟家的少夫人我不做了,以后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往后我一辈子也再也不出现在你们孟府的人面前……当初我就不答应嫁,是你们孟府非要强迫……要赶我走,简直是不择手段。我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被你们摁上与人通奸的名声……你们这是想逼我娘去死!”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她,呵斥道:“闭嘴,不许再哭!” 刘红月吓得住了嘴,却还是忍不住抽抽着哭。 顾秋实看向都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众人,一字一句地道:“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可以胡编乱造的,赵氏和一叔暗中来往多年的事情,添福茶楼里的老伙计都知道。” 这是事实,孟楼也明白,他没能在茶楼劝住侄子之后,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如今唯一需要撇清的就是,自己不是刘红月的亲爹。 “大哥,您先别生气,听弟弟一言。” 孟老爷没吭声,看了一眼自己的管事。 管事欠身,很快退出了门。 顾秋实心里明白,他这是让人去请老夫人了。 孟楼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倒霉透了,很后悔去添福茶楼之前没有好好检查身后的尾巴,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哥,红月不是我女儿。” 孟老爷也认为不是。 如果是,堂兄妹之间成亲像什么样子?一弟再离谱,再想要照顾女儿,也不可能做这样荒唐的事。 顾秋实不允许他糊弄,强调道:“她是!”:,,. 59 冲喜 七 “当时我亲耳听到的!”…… “当时我亲耳听到的!”顾秋实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地道:“赵氏冲着二叔哭诉,说孩子这些年跟着她吃了不少的苦,还可怜孩子以后要守活寡。二叔说刘红月不可能一辈子守寡,因为以后当家做主的是红月的大哥清知,说会找机会让他们兄妹相认,让青知好好照顾弟弟” 说到这里,他看向孟楼:“二叔,这些是你们二人的原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赵氏面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几欲晕厥。 “嗷!”刘父像狼一样叫了一声,整个人冲了过去,抓着赵氏的衣领各种推攘,“贱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赵氏本来就站不稳,被他推攘得像是一块破布在风中摇曳一般。 其实这时候刘父不闹,强调刘红月是他亲生女儿才是对夫妻俩最好。 孟楼看不下去了:“撒手,你们当这是哪?” 刘父惧怕贺府的权势,方才是被气狠了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此时被吼了一声后理智回归,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长女,如今知道长女不是自己亲生,对此更是厌恶至极。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跪在了孟老爷面前。 “孟老爷,我也是被这个贱妇给骗了,对于他们算计让红月嫁进来的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其实他也不希望刘红月是被算计着嫁进来的,因为这代表自家那些宅子铺子和银子都要留不住,想到此就觉得心痛难当,到底还是忍不住争取道:“兴许,红月嫁进来之事没有阴谋……”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不相信。 孟清刚中毒了需要人冲喜可能是真的,但那生辰八字恰恰好是二叔的亲生女儿……说起来两人还是堂兄妹呢,老天爷怎么可能安排堂兄妹八字相合? 这分明就是阴谋! 尤其方才孟家公子听到的孟二老爷说的那番话,俨然已经将孟府当做了囊中之物。 孟老爷脸色难看,他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阿楼,我三岁启蒙,一直跟着父亲学习生意之道,生意之道其实就是阴谋算计之道,我从来都没有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若我有害你之心,你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我当你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孟楼当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哥,你不要听信清刚的一面之词,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 孟夫人忽然道:“当年给我生辰八字的那个道长还活着么?” 孟楼垂下眼眸:“嫂嫂以为那个人是我安排的吗?” 不是才怪! 刘红月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之前她很不愿意做孟府的少夫人,巴不得自己没有嫁进来。如今得知她和孟青刚是堂兄妹,不知怎的,她心里蔓延起来的不是高兴,而是失落。 她在此之前真的以为自己凭着八字就为家里赚到了宅子铺子和银子。 提及这门亲事的媒人,孟老爷气得恨不能把人扒出来杖毙!他最恼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因为孟楼是为了把女儿接到身边来照顾才算计这么多,可孟楼再怎么离谱也不可能让堂兄妹做夫妻,所以,这混账玩意绝对不会让儿子与刘红月圆房……既然如此,那娶媳妇只是府里多一个摆设。 太特么狠毒了! “孟楼,辩解的话不要再说,内情如何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也别把我当傻子。我只问你,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收场?” 恰在此时,老夫人到了。身为府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听到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何事,进门后眼神一一扫过众人:“阿深,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孟老爷与继母之间是互相尊重,只要继母不过分的话,他都愿意退让,可今天这事情他实在接受不了。当即装作没看见继母一般,也不请安,只催促道:“孟楼,我问你话呢。” 孟楼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依他的想法,最近就把侄子收拾了,然后就等……因为侄子从小体弱多病,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多半不会惹人怀疑。 虽然他也不想等,但是兄长从小身康体健,身边又有不少忠仆,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失手……这事可不比其他,没有重来的机会。反正兄长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大可能再生出其他的孩子来。只要没孩子,在家族之位早晚都是清知的!到时他就算是熬出头了。 可这些只是他的想法,事情并不会照他所想一般发展。 “红月不是我的女儿,她嫁给青刚,一点问题都没有!” “放你娘的狗屁!”孟老爷气得爆了粗口,他不看老夫人霎时难看下来的脸色,也知道亲弟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干脆看向了刘父,“稍后你们家搬出那个宅子,把之前孟府送去的所有东西……记住,是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凑了送回来。若是凑不够,你们就等着蹲大牢吧!” 刘父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由奢入简难,他当初风风光光搬进了孟府送的宅子里,呼奴唤婢吃香喝辣高床软枕,又在曾经的邻居面前炫耀了一番自己奢华的日子……他那时候哪里想得到自家得到的聘礼会被收回去? “孟老爷……这……” 孟老爷摆摆手:“管事,把他拖下去,然后跟他一起回去把东西收回来!” 刘父:“……” “不行的,我们已经花了不少,还有些东西也送了人,您就算逼死我,我也凑不齐啊!” 孟老爷摆摆手,管事立即上前拉刘父,双拳难敌四手,刘父呜呜呜叫唤着被人捂住嘴拖出了正院。 赵氏浑身瘫软,坐在地上,见状勉励起身,想要跟着一起走。 顾秋实看见了,道:“你还不能走。” 赵氏张了张口,坐了回去。 刘红月看着父亲离开,哭道:“孟公子,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没有同住过一个院子,你放我走吧!” “你也不能走。”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是二叔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该认祖归宗,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闻言,刘红月哭声一顿,突然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糟。她不再是孟家的少夫人,却是孟家的女儿……比起做媳妇,自然是做姑奶奶更安逸。 老夫人板着脸:“清刚,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秋实不以为然,孟老爷却不高兴了,儿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好多天水米未进,他真的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候有多难受,现在就有多愤怒。 “母亲,孟楼毒害我儿子,还把亲生女儿塞过来给我做儿媳,这些事情如果拿到公堂上,他绝对少不了一顿牢狱之灾。我们是亲兄弟,我念着家丑不可外扬才没有把事情闹出去,但不代表我就愿意吃了这个哑巴亏。你们母子干了这么多的事儿,还想来训我儿子,到底哪里来的脸?” 对着长辈吼这样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老夫人面色铁青,沉声质问:“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你的孝道呢?” 母子多年以来从未这样针锋相对,之前退让的都是孟老爷,此时他却一点不怕,冷冷道:“我想问,母亲知不知道孟楼做的事?若是知情,那你就是同犯,若是不知情,你如今的行为就是包庇,无论哪种,你都同样逃脱不了牢狱之灾。话说,你确定真的要做出这种理所当然的样子拿孝道压我?” 老夫人狠狠瞪着他。 孟老爷丝毫不惧,坦然回望。 最后,是老夫人败下阵来,她可以不要面子,不要名声,但是儿孙不行,他们还年轻,不能因为这事被毁了一生。 她磨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想怎么做?” 孟老爷早已经想过了,张口就道:“让孟楼写认罪书!” “不行!”孟楼想也不想就回绝。开玩笑,这玩意儿写了就是把柄! “由不得你。”顾秋实出声,“爹,他们就跟癞蛤蟆似的,戳一下动一步,烦都烦死了。还是直接送到公堂上去吧,二叔被关入大牢,刚好家里的东西也不用分给二房……” 这番话落入孟楼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之所以敢是无忌惮的对侄子下手,就是知道兄长是个重亲情的人。但是侄子的性子明显和亲爹不一样,这是个无情无义只顾利益之人。 眼看已经有人作势去报官,孟楼慌忙道:“我写!” 立刻有人送上了笔墨纸砚。 孟楼很不甘心,却也知道今天这认罪书不写的话,他怕是今晚上就要去大牢里过夜。忍着屈辱和愤怒,他颤抖着手写下了字据。 孟老爷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不满意就让他重写,写废了十来张后,孟楼知道糊弄不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写明前因后果。 胡氏早已气得脸都青了,盯着赵氏的眼神像是要杀人:“这个贱妇,既然忍辱负重给我家老爷生了孩子,那合该留在府里享福。母亲,将她交给我吧,这没有在高门府邸住过的女人不懂规矩,先让儿媳调教一番,回头再让她来给您请安。” 赵氏对上她那阴毒的视线,吓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找孟楼帮忙,奈何孟楼正在气头上,压根顾不上她。 刘红月满脸不知所措。 孟老爷收好了字据,道:“二弟,以我现在的想法,直接把你们二房赶出去。” 孟楼面色大变:“大哥,父母在不分家,长辈还健在,我们不能分家,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孟老爷气笑了:“你做那些事的时候都不怕孟府沦为笑柄。我怕什么?”:,n..,. 60 冲喜 八 孟老爷身为家主,其实挺…… 孟老爷身为家主,其实挺在乎府中名声的,方才那话,不过是气急了故意说来吓唬孟楼。 孟楼确实挺怕,他知道兄长在乎府里名声,可这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被分出去……兄长正在气头上,此时分家,他多半什么都拿不到。 “大哥,您先消消气,不要冲动啊。” 孟老爷沉着脸,他确实想把这个混账赶出去,奈何两人真的是亲兄弟……外面有不少人愿意卖孟府的面子,这人离了自己眼前,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既如此,还不如把人锁在府里。 “不分家也行,从今日起,你们二房所有的人都不许出门。” 孟楼做不到,但是他不能拒绝。 “好!”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只要还住在府里,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见面三分情嘛,要是被赶出去了,以后都见不到孟深,也没法求情,兄弟俩之间这份仇怨才是真的结大了。她不想承认,也明白自己的儿子是比不过孟深的,若是兄弟相斗,她的儿孙一定会倒大霉,别说维持这份富贵了,能保住命都是运气好。 孟老爷收好了认罪书,心里还是憋屈,目光落在刘红月身上,眼神一转,看向盯着赵氏母女恨不能吃人的弟媳妇,心想着绝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们,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应对,就听儿子道:“既然红月是二叔的女儿,就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把人认回来吧,写上族谱,还有赵氏,她为了孟府的血脉机关算尽,这样的用心,该得一个名分的。” 顾秋实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了胡氏阴毒的目光,他一脸坦然地回望:“二婶不愿意?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的事是二叔干的,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了,那时候我才多大?二婶恨上我,完全没道理嘛!” 胡氏咬牙:“母亲,我不接受这个贱妇入府,不管是她的家世,还是她已为人妇的身份,都不合适做老爷的妾室。” 老夫人也不乐意让赵氏入门,这个给儿子生了女儿的女人,她并没有多恨,只是儿媳明显因为这事动了真怒,把母女俩赶走了,夫妻俩吵一架后我多久就会和好。可要是母女俩留下……依着胡氏的脾气,儿子的院子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可是,她拒绝没有用啊! 大房父子俩明显不想让二房好过,那边大儿媳妇这会儿还气鼓鼓的,明显对父子俩的决定不满。 刘红月这会儿心里特别难受,胸口很堵,偶然间对上了曾经的婆婆看向自己的凶狠目光,她吓一跳,然后控制不住地哇一声吐了出来。 孟清刚并不知道刘红月腹中的孩子有多大,只是临死之前听了一耳朵。顾秋实猜测她应该是在还没有嫁进来之前与梁万江同房后怀上的。算起来,距离孟清刚离世还有几天,此时吐了多半是有了反应。 顾秋实眼神一转:“堂妹这是怎么了?” 这声“堂妹”,语气讽刺。 刘红月吐了之后,面色更加苍白。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往她有了身孕那个方向想,都以为她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太过紧张才吐了。 孟夫人倒是听儿子说过刘红月已经与男人圆房,只是她在气头上,没想到这么多。 刘红月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捂着胸口,眼神慌乱地道:“没事,就是有点害怕……” “生病了就要看大夫,以前你在娘家……在刘家的时候忍忍忍,现在可不行,府里不缺这点钱,再说了,府里就有养着的大夫,请他们过来,也就是半刻钟的事。”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看向自己的随从。 随从飞快跑了一趟。 孟楼见状,讥讽道:“少在这里狗拿耗子,之前你都不愿意跟红月住一个院子,说你担心她,你以为我会信?” “你信不信都不关我的事。”顾秋实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喝了。 刘红月越想越害怕,脸色乍青乍白,忍不住又吐了。 这里真正关心她的大概只有赵氏:“红月,你吃什么了?是不是有人冲你下毒?” 胡氏听到这话,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就刘红月那个小可怜样,谁会有闲心害她? 刘红月摇摇头,眼泪汪汪地道:“娘,我不想看大夫!” 她意思是让亲娘去求自己亲爹,因为这个屋中只有亲爹可以阻止大夫碰她。 赵氏心里明白,今日过后女儿的身份一变,想要看大夫就没那么容易,万一真的有病,岂不是要被耽误了? “大夫都要到了,也不能把人赶回去,你别害怕,你的身子一直挺康健的,应该不会有大病……除非有人害你!” 胡氏听不下去了:“害啊害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坏人?你指谁要害她?没有证据就别张口乱说,小心被割了舌头!” 赵氏吓一跳,再不敢乱说了。 大夫来得很快,刘红月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是因为有孕才吐,她只希望不是,否则……她要完蛋! 她还想挣扎一下,整个人不停往后挪。 怕大夫怕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看得孟楼直皱眉。老夫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孙女这样胆小,呵斥道:“你躲什么?坐好!” 她侧头看向丫鬟:“去扶姑娘!” 一句“姑娘”,彻底定下了刘红月的身份。 两个丫鬟上前,刘红月瑟瑟发抖。大夫颇有些无语,他有这么吓人么? 看病也半辈子了,见过不少怕大夫的人。但这么怕的,还是头一回见。 “姑娘手别抖!”大夫为了避嫌,把脉之前还冲着丫鬟伸手一引。 丫鬟秒懂,大夫是为了避嫌,忙掏出帕子盖到了刘红月的手腕上。 大夫微微欠身,先是一脸认真,随即惊诧地瞪大眼,手被烫着了似的收回,看了看屋中所有人,重新把脉。这一次,他满脸的严肃,好半晌才退开。 孟夫人心中早有预料,愤怒之余,又欣慰于儿子的聪明,还有点看二房好戏的的爽快。 “这……”大夫退开一步,问丫鬟,“敢问姑娘上一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伺候刘红月的丫鬟一脸茫然:“夫人进门……姑娘进门后还没有换洗过。” 老夫人看到大夫这般,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儿媳不知道刘红月的身份,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大房媳妇,对其下了毒手? 孟夫人压着嘴角,故意呵斥道:“把出什么脉象直接说就是了,吞吞吐吐作甚?” 当家主母发话,大夫苦着脸道:“小的看着,像是喜脉。只是日子浅,还能确定,也可能的姑娘吃了太多凉的,伤着了脾胃……夫人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屋中一片安静。 刘红月脸色惨白如纸。 赵氏瞪大了眼,孟楼一脸惊讶,下意识看向侄子,突然想起夫妻二人从来没有在一间房独处过,除了成亲那晚,之后更是分了院子住。 老夫人皱眉,看向刘红月的眼神满是凶光,呵斥道:“不知廉耻!” 胡氏本来还生气呢,见状也气不起来了,矜持地摸了一下钗上的流苏,讥讽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母女俩一脉相承,都不是什么要脸的东西。” 孟老爷之前听妻子提过儿子怀疑刘红月不是清白之身的话,却没放在心上……世人对女子的清白很是看重,不管是高官勋贵还是贩夫走卒,家中女儿绝对不会在成亲之前与人不清不楚。 这么说吧,与男人拉个手都会被人鄙视,怎么可能发生更亲密的事? 孟楼不喜欢妻子的刻薄,刘红月再是婚前失贞,也是他的女儿,他呵斥道:“哪儿都有你,闭嘴!” 胡氏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把孟楼气得够呛。 赵氏能够感觉得到屋中所有人对她们母女的鄙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女儿就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刘红月这些人跟前已经没了面子,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说了不嫁,你非要逼着我嫁。我和万江两情相悦,已经约定好共度余生,我就想委身于他,哪怕不能嫁他,也要把清白之身交给他。” 赵氏没想到女儿会吼出这样一番不要脸的话,气得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刘红月被打偏了头,脸颊瞬间就肿了。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孟老爷抬手摔了手里的杯子:“孟楼,你果真是好样的!我上辈子撅了你家祖坟是不是?” “大哥,我也被蒙在鼓里。”孟楼只觉得冤枉,解释道:“赵氏都被瞒住了,这事我真不知道。”:,n..,. 61 冲喜 九 孟楼不知道,这事就不恶…… 孟楼不知道,这事就不恶心了吗?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孟楼算计,哪里会发生这些恶心事? 那边的刘红月还在呜呜的哭,孟楼听了却特别烦躁。本来他还觉得女儿流落在外这些年受了不少苦,他想要尽力补偿,所以才布了这样一个局帮她铺路……依着他的想法,让女儿认祖归宗的可能不大,胡氏和胡府多半不会答应,知道这件事后,也不会放过他。 嫁给侄子,用不了几天就把侄子送走,到时女儿是大房遗孀,不管谁当家,都不会亏待了她。再说,当下鼓励寡妇再嫁,只要女儿愿意的话,他可以出面给女儿陪嫁一份丰厚的嫁妆,跟孟家女儿嫁出去的嫁妆一样,绝对不让她吃亏。 本来算计得好好的,被侄子发现了端倪,他没有后悔自己为女儿铺的路。但是她女人私定终身就算了,还搞出了孩子……脑子呢? 还有,孟楼已经看出来了,大哥很生气! 孟老爷确实很生气,他已经后悔把人留在府内了,这种混账玩意根本就没有把他儿子放在眼里……怕是儿子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孟夫人面对男人的怒火,忽然冷笑了一声。她就不赞同将算计了自家的人留在府里,对于老爷的决定很不满。 孟老爷听到这一声笑,怒火又添了一层:“孟楼,今天你就带着你的那些家人滚出去。” 孟楼怕的就是这个。 滚是不可能滚的。 住在府内,做什么都方便。出去了再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哥,分家是大事。母亲还在呢……” 顾秋实出声:“人都是自私的,会分亲疏远近,祖母肯定是偏心你啊!不然今天这件事情,祖母早就发脾气训斥你了。” 老夫人一直没开口,是被气着了。她知道儿子那些打算,也怜惜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女。谁知刘红月这样不识好歹? 她心里恨不能把那丫头抽筋扒皮,还想过要是这丫头没出生就好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安抚好继子。 “分家不是小事,阿深,你冷静一点。” 孟老爷又摔了一只茶杯:“母亲,父亲去后我这些年一直拿你当亲娘,可你偏心也要有个度。我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你要是不答应分家,那这日子我也不过了。稍后直接去公堂上把事情原原本本报给大人!” 顾秋实接话:“祖母,你还在做让二叔做家主的美梦?再不老老实实搬走,回头二叔就会沦为阶下囚了……我之前昏迷是中毒,那肯定有人投毒,凡是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你说爹能不能把帮我投毒的这条线抓出来?到时顺藤摸瓜找到二叔身上……” “分!”老夫人脸色难看,“我答应分家了。你们不许把事情闹大。”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 孟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而胡氏对于男人做的那些事情门清,早已把自己当做了家主夫人,哪里愿意就此搬走?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搬走的话,男人会沦为阶下囚,到时他们母子留在府里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胡氏很生气,又不敢随便冲人发火,她目光落到了刘红月身上,忽然冲过去,狠狠一脚踹出。 刘红月腰上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趴伏在地,痛得只皱眉。 赵氏看到女儿受伤,急忙上前去扶。 其实胡氏最恨的人就是这些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如果不是赵氏勾引,若不是赵氏生了个孩子跑了求怜,男人绝对不会做出将女儿配给侄子的事,也不会惹恼了大哥。看见赵氏抱着女儿殷殷哭泣,胡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扑过去狠狠拽住赵氏的头发,尖利的指甲就往其脸上招呼。 赵氏哪里能想到大家夫人会跟泼妇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下手? 哪怕她力气比养尊处优的胡氏要大许多,时间门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尖叫着哭喊。 刘红月当然要帮自己亲娘,她年轻,手上有劲儿,扑过去掐胡氏……二打一,胡氏瞬间门就落了下风,被两人压着打。 孟楼脑仁突突地疼,大喝道:“愣着做什么,快点上前去拉开!” 屋子里其实没有几个下人,主子在说的阴私谁听谁倒霉,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各人的心腹,那孟老爷的随从不可能去帮忙吧? 不过,好歹是拉开了。 三个女人披头散发,互相狠狠瞪着对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别说是孟楼了,就是老夫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孟老爷冷眼看着,孟夫人把玩着指甲,似乎对几人打架的事不感兴趣。 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老夫人率先问:“阿深,咱们母子多年,我也是真的拿你当亲儿子看的,今天的事确实是阿楼对不住你。你执意要分家……我拦不住。现在商量一下这家怎么分吧!你是长子也是家主,该得七成,但是你子嗣少……这样吧,你拿六成,分四成给阿楼,让他带着银子和儿孙出去自力更生,如果他运气好,说不定又会整出一个孟府来。” 孟老爷没有打断她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母子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继母有这么厚的脸皮。他呵呵冷笑一声,挥手道:“我指的分家,是让孟楼带着他的妻儿滚出去!还分家产,美不死他!” 顾秋实接话:“是呢,二叔都要弄死我,还想让外头的女儿占着我嫡妻的名分吃香喝辣。他算计至此,今天这银子就算我爹愿意分给他,我也是不答应的。” 孟楼:“……” 哪怕他很不甘愿,事情还是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什么也不分给我呀,说不过去嘛。再怎么着,安一个家的银子你要给我……” “不给!”顾秋实看向门口的管事,“多找几个护卫过来,把二叔一家给扔出去。记得,别让他们带行李。” 孟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说了,大哥这样对待自己的话还说得过去,侄子一个晚辈凭什么? “孟清刚,你别太过分了。” 顾秋实冲他恶劣地笑了笑:“我就过分了,你待如何?要是觉得孟府亏待了你,觉得我爹对不住你,你告状去啊!刚好我还想告状呢。” 那副模样,让孟楼恨不能扑上去把他掐死。 心里再恨,孟家母子也不敢动手。自家有把柄在别人手中捏着,这委屈是不受也得受。 胡氏皱眉:“我的嫁妆不属于孟府,我要带走。” “不行!”顾秋实语气霸道,“你的嫁妆必须留下,当是赔偿我了。” 胡氏瞪着他:“事情是你二叔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一合掌:“我就是不想讲道理呀。你不服气的话,去衙门告状,让大人帮忙取回你的嫁妆啊!再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我可不觉得二叔做的那些事情你丝毫不知情。若是闹到公堂上,知情不报算是同犯,二婶,你一把年纪,应该不想吃牢饭吧?” 胡氏脸色难看,瞪着顾秋实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顾秋实坦然回望。 很快,管事带了一群护卫进来。 那副架势,好像二房一家子不肯走的话,他们会动手把人抬出去。 孟楼见自己一家人真的再留不住,也不想被人抬出去当街丢人,冷笑着推开了护卫:“我自己走!” 他们一行人往外走,孟老爷这会儿心里又怒又恨铁不成钢,他真的不想闹出兄弟不和的笑话,过去那些年都是能照顾就照顾,能忍就忍。可孟楼还是做了这么恶毒的事。 孟夫人心里欢喜,她早不想忍二房了。看着众人离开,自家老爷却一味沉浸在愤怒中,没有要嘱咐几句的意思,她轻咳一声。 顾秋实率先道:“二叔,稍后肯定会有人好奇,为何你们一家子什么都没有拿到就这么搬了出去,我不希望在外头听到关于我们父子的任何坏话。若是你胡言乱语,那……我绝不会放过你。既然外人猜测纷纷,干脆我们就请大人将真相公布,如何?” 孟楼:“……”不如何! 本来他还想着自己一家人被这么赶出去之后,外人肯定会谴责大哥。到时他装装可怜,大哥受不住流言蜚语多少会分点东西给他。听了侄子的话,他只能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孟楼的其他几个儿子不知道正院里发生的事,或者说他们猜到了事情和自家有关,但却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赶出门。当看见护卫气势汹汹请自己离开府里时,先是惊讶,随即就拒绝了。 护卫们对视一眼,上前就抓。 孟家的公子从生下来就没有被底下人犯上过,当即又喝又骂,而女眷那边哭喊声一片。 孟楼带着妻子和外室出门,老夫人却没动弹。顾秋实上前:“祖母,你那么疼二叔,跟他一起走吧。” 老夫人一愣:“让我走?我可是孟府当家主母……” 她一脸严肃,态度高傲。 顾秋实笑了:“来人,去报个官。就说有人要害我性命。” 老夫人:“……” “别去,我走还不行么?” 她没想到连自己都要离开,走了两步就想到了自己库房里的嫁妆:“我要带嫁妆走!” “没有。”顾秋实缓缓上前,“那些是二叔给我的赔偿,祖母若是舍不得,那……” 他眼神又落到了方才那个应声准备去报官的随从身上。 老夫人:“……” 她咬牙切齿地道:“不要了。” 顾秋实笑着夸赞:“祖母真慷慨!” 老夫人恨得想一口吃了他。:,m..,. 62 冲喜 十 老夫人看着不远处又哭又…… 老夫人看着不远处又哭又喊的女眷,冷笑道:“孟清刚,身为长辈,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你捏着我儿子把柄肆意妄为,我们是一家人不跟你计较,别人可不一定……” “一家人?”顾秋实呵呵,“都要害死我不许我和妻子圆房,这种家人我要不起。少在这里倚老卖老,赶紧走快一点!来人,抬她出去!” 几个护卫上前,老夫人不得不加快脚步。走路从来都有人扶着的她,好几次险些摔倒。 一行人到了孟府大门之外,女眷披头散发殷殷哭泣,男人们脸色也不好。 胡氏心里明白,她留在府里的嫁妆多半是要不回来了……想要嫁妆,孟清刚就要去告状。她总不能为了银子把孩子他爹和自己送进大牢吧? 她听着众人的哭声,回头看到大儿媳还在跟儿子闹,一下一下捶着儿子的肩膀:“花香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你怎么对得起我?” 孟青知牵着两个孩子烦不胜烦:“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赶了出来。爹,您说句话呀。大伯他再霸道,什么都不分给您,这说不过去。” “闭嘴!”孟楼呵斥。 太过生气,他声音很大,吼出了一些口水。 口水喷到了胡氏脸上,她不满地道:“你冲着谁吼呢?要不是你在外头乱来,外面的贱妇也不会养女儿,哪里会出这些事?做错了事还这么大声,孟楼,你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跟我爹娘交代吧。” 胡氏越说越生气,看向赵氏,气得解下腰间的玉佩狠狠砸过去:“贱妇!你就是个扫把星!” 玉佩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胡氏没有多看一眼那枚玉佩,因为她无论娘家婆家都挺富裕,根本不缺这些小玩意儿。 赵氏不敢吭声。 此时她才发现,孟楼除了妻子外,还有十来个女人。他一个女儿都没有,只有三儿子,此时在场的女眷却有二十多人。 方才她已经发现,被赶出来的这些女人都是和主子不清不楚的,纯伺候人的丫鬟,只有胡氏带了一个,那是胡氏的陪嫁。 刘红月眼泪汪汪,蹲在地上可怜兮兮。胡氏气不过,过去又踹了她一脚。 赵氏哪怕恼怒女儿与人私定终身,也不允许女儿被人欺负,飞快扑过去护着,胡氏气道:“来人,给我打烂她的脸。” 这么一大群衣着华丽的人站在大门口半晌没有离去,已经引得路过的人纷纷观望,孟楼很不愿意自己沦为别人的谈资,看到女人们又要闹,怒火冲天地大吼:“胡氏,别闹了!” 胡氏气得跺脚:“明明是你不对,还好意思要凶我。当初你说的是要给孟清刚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所以才给他下药。结果你个骗子,明明是为给外头的野种铺路,你骗得我好惨……呜呜呜……孟楼,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出谋划策。你怎么对得起我?” “闭嘴!”孟楼吼出一句,见胡氏还要说话,气得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还在孟府门口,虽然主子们都不在,可门口那些人的耳朵可不是摆设。有些事情能做,但却绝对不能说出口,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在场二十多个女人,除了母亲之外,都是伺候他们父子三人的,算起来都是自己人,可是,父子几人如今出了孟府,搞不好这里面有人已经生出了外心,万一他们拿这件事情去找孟深父子投诚怎么办? 胡氏摔倒在地,丫鬟来扶她,她并不领情,气得将丫鬟推开。 “孟楼!你个混账!” 孟楼恨不能休了这个女人,可是再生气,他也没有失了理智,这么大的一群人得找落脚地呢。 他跟哥哥闹翻了,这时候借住的人家门第越高越好,如此,别人才不会小瞧了他。只要城里的富商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他就能借钱做生意,至少要想法子把这一群人给养活了,之后再徐徐图之。 思来想去,城里的富商中愿意收留他的人中,可能只有胡府最为富裕,孟楼叹气,上前将胡氏揽入怀中:“别生气了。这时候咱们不能再吵架,得想对策。先去你家里,看能不能通过你哥哥找几个靠谱的长辈上门求情……回头我还要想法子赚钱呢。” 胡氏不愿意让这一群人占自己的便宜,但她却想让孟楼在自己跟前低头,若是住在胡府,这一大家子都得老老实实,无人敢对她不敬。到时,她想怎么收拾赵氏母女,都没有人拦着。 “花味,去找马车。” 众人等待马车的间歇。刘红月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我们就不去了吧?” 去了胡府,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个干净。 赵氏也知道,到了胡氏的地盘上,母女俩肯定讨不了好。大着胆子上前:“孟老爷,我们母女先走一步……” 孟楼不在乎二人留不留,想着她们留下之后肯定会被人为难,到时自己顾忌着大舅子多半护不住二人,便点了点头。心想着等过了这个难关再去找她们,或者干脆不找了。 胡氏却不允许:“既然是你的女人和孩子,就没有让她们流落在外的道理,带着吧。” 孟楼有些尴尬:“你看见她们会不高兴……” 又是这样,胡氏心里特别烦躁,这男人特别会扯面子功夫,明明是怕她为难母女二人,偏偏口口声声为她考虑。 “我说,带上她们。这不是跟你商量。” 孟楼:“……” 这也太强势了,他忽然觉得一家子搬去胡府不是好主意。 赵氏看清楚了胡氏的霸道,也将孟楼的退让看在眼中,忙道:“我不是孟老爷的女人,红月也不是他女儿,我们没有卖身为奴。夫人不能硬将我们带走!” “姓赵的!”胡氏扯着嗓子喝骂,“勾引男人的时候你胆子不是大得很吗?你不要脸勾引我家老爷,为的不就是想过上好日子?走啊,本夫人给你富贵日子过,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 赵氏吓得连连后退。 “不不不不……不用了……” 胡氏冷笑:“花味,带上她!” 语罢,仰着下巴率先走在了前头。 刘红月见状,忙道:“我们是良家女子,你们这样抢人,是犯法的!” “良家?”胡氏扭头,呵呵冷笑:“别以为我不敢把事情闹上公堂。实话告诉你们,我对老爷瞒着我生这么大一个女儿这件事情很生气,真心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若你们不听话,我拼了命,也绝对不让你们好过。”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母女俩哪里还敢闹? 刘红月跟在人群之中,哭着道:“你们做这些事情都瞒着我,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娘,你害死我了。” 别看赵氏处处护着女儿,其实她心里对女儿也颇多怨气,明明孟清刚父子发现被骗后都还愿意留下孟老爷住在府里,就是女儿怀了身孕,这才连累了一大家子被赶出来。那一群人嘴上没说,心里不知道如何恨她们母女呢。就连以前对她不错的孟老爷,都对她冷淡至极。 “是你害死我了才对。”赵氏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跟男人无媒苟合呢?苟合就算了,还弄出了孩子,你知不知道一碗可以配避子药?刘红月,老娘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到现在了还念着那个姓梁的……他真是个男人,有担当的话,就不会让你未婚先孕!” 刘红月低着头,看似卑微,实则满脸的不以为然。 知女莫若母,赵氏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入耳里,气道:“刘红月,我是你亲娘,不会害你的,你听听我的话有好处。” 刘红月很不满母亲指责梁万江的不是,两人在一起那天是她主动居多,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一问就在这里责备人家,纯粹是对梁万江有偏见!气愤之下,她脱口道:“我是你的女儿!当年你是怎么生下我的?” 赵氏瞬间气血上涌,险些气撅过去。 身为女子,有些事哪怕做了也是不能当着人前说的。冲动之下,她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女儿的脸上。 “刘红月,你在跟谁说话?” 刘红月捂着脸,冷冷道:“娘,我这是跟你学的!” “死丫头,我这些年过的有多苦你都看在眼里,你怎能跟我学?”赵氏确实很享受孟老爷给的帮助,但偶尔午夜梦回,她也希望女儿真的是刘家血脉。 刘红月看出了母亲眼中对当年所作所为的悔意,撇撇嘴:“娘,万江重情重义,我不后悔。”:,m..,. 63 冲喜 十一 赵氏再次抬起手,想要…… 赵氏再次抬起手,想要打女儿,可看见女儿眼中的倔强,又知道无论怎么打,女儿此时都不会知错。 刘红月看到母亲抬手,下意识缩了缩头。发现母亲的巴掌没有落下后,低声道:“万江一定会娶我的。” “蠢货!”赵氏恨恨放下手,加快几步,再不想搭理这个傻闺女了。 刘红月看着母亲的背影,心头也不好受。从小,父亲就嫌弃她是女儿,有好东西从来都是两个弟弟的。只有母亲疼她,在刘红月眼中,母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若是可以,她不想母亲讨厌自己。当即快走几步,走到母亲旁边低声道:“娘,我的选择不会错,万江有担当,他已经承诺过非我不娶……” 赵氏心里烦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本来不想与女儿在此时争执,可女儿非要说服她,忍不住道:“我生下你后,这些年始终不能坦然面对你爹。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爹这些年不怎么干活,全靠我一个人养活三个孩子,花销这么大……”她看了一眼前面的孟楼,“我还有点积蓄。相比之下,你和梁万江无媒苟合除了会被人唾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但赵氏就是这么想的,她跟了孟楼,这事暴露之后她固然会被人骂,但至少得了实惠啊。女儿呢? 刘红月明白了母亲的话中之意,垂下眼眸:“娘,万江会对我好的。” “好个屁!”赵氏见女儿还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暴躁地问,“你现在有了孩子,且不说你能不能和他定亲?就算能,嫁过去后这孩子不到十个月就出生,他娘会不会怀疑孩子身世?就算不怀疑,身为婆婆,他娘会拿这件事情一辈子打压你!你好意思把事情闹大么?听我的,安顿下来之后悄悄买一副落胎药,先把这个孽种送走……” 刘红月摇头:“万江不会允许她这么对我的。” 赵氏:“……” “蠢货,不要再跟我说话!” 母女俩低声吵闹,偶尔会有人看过来,事实上,这么一大群人只有六七个主子,他们不出声过问,其他人就算听见了,也假装不知道。 很快有了马车,母女俩挤在一群通房丫鬟之中被带到胡府。 胡府才知道孟府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在门口多说,将一群人放进了门。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孟楼带着妻子进去见大舅子。 胡老爷隐约知道妹妹和妹夫在算计孟府大房,却没想到他们会被赶出来。 “也就是说,你们就这么被赶出来了?连嫁妆都没能带走?” 孟楼点点头:“大哥正在气头上,还有清刚那孩子不愿意原谅,闹腾着要去公堂上告状。我们只能先避出来。” 胡老爷看到妹妹满脸愤怒,细问了问,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刘红月而起。他顿时就怒了:“孟楼,瞧瞧你干的这些事,你怎么好意思来找我收留你的?让那个姓赵的带你回她娘家去啊。” 他越说越怒,嗓门也越来越大:“我妹妹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什么都依着你,家里给你养了十来个女人,你却还嫌不够,还要在外头找……这么好色,你怎么不干脆住在那些青楼楚馆?为何要跑来祸害我妹妹?” 孟楼知道大舅子会生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大哥,事情已经这样了。请您务必收留我们住一段时间,回头找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帮忙求求情。我大哥应该不好意思让我一直借住在别人家,等我们回了孟府,再从长计议。”说着,拱手一礼,“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好,我心里都记着。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我才不稀罕你的报答,只是可怜我妹妹。”胡老爷没好气地道。 得知了前因后果,他也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侧头吩咐妻子:“夫人,准备四个院子……” 胡老爷对自己的亲妹妹没有什么私心,人回来了他肯定是要收留的。可胡夫人有自己的想法,这么一大群人,再分几个院子住,得要多少人才伺候得过来?还有,二十来号人吃喝拉撒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偌大胡府不差这点银子,但胡夫人更愿意将那些钱省下来娶媳妇儿,或者是给女儿做嫁妆。 还想一人住一个院,怎么不美死他们? 妹妹自己回来住一段时间就算了,带上男人和儿子也能理解。带上婆婆算哪门子规矩?更离谱的是,连男人和儿子的通房都带上了,这是把胡府当成勾栏画舫了吧? 胡夫人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笑道:“老爷,您觉得妹妹亲近,可……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在咱们胡府住过,对他们来说,这里处处陌生,若是一个个隔开,胆子小的都不一定能睡得着。” 这话有几分道理,胡老爷也看出来了妻子的不乐意,问:“你想怎么办?” “妹妹的院子很大,先让他们都住进去吧,反正一家人嘛,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胡夫人不看小姑子难看的脸色,自顾自道:“还有啊,那些丫鬟……算不得正经客人,可她们又确确实实不是府里的人,留着她们,底下人都不知道如何伺候,加上院子也住不下……” 胡老爷一想也对,去别人家打秋风还带着通房,确实不像话,压根没把嫡妻放在眼中,他立即道:“把丫鬟送走,只剩下主子,指定能住得下。” 夫妻俩有商有量,愉快地敲定了此事。孟楼的脸色特别难看,他不是舍不得那些丫鬟,打发通房得是他自己想起来做这件事,而不是被人逼着干! 胡老爷看见了孟楼的脸色,心下冷哼:“妹夫,你觉得呢?” 孟楼:“……” 他咬牙答应了下来。 站在院子里的一群人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有人牙子来将通房带走。 除了孟清知两个生下孩子的妾室之外,所有女人都被拉走了。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拉赵氏,因为她身份特殊。 赵氏很害怕自己被卖掉,哪怕她是良家,可气疯了的胡氏非要伪造卖身契将她送走,她也没处申冤去啊。 刘红月捂着肚子,站了太久,肚子有点隐隐作痛。 主子们都被请进去喝茶,通房被拉走后,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年轻妾室和赵氏母女。刘红月紧张地问:“娘,我们不会有事吧?” 话音未落,胡氏就站了出来:“红月。” 刘红月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之前她还是孟清刚妻子时,胡氏这个婶娘对她还算温和,可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后,她真觉得胡氏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暴起掐死她。 胡氏居高临下看着她:“本夫人想过了,大人之间的恩怨与你不相干,你又已经有了身孕等于名声尽毁。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对我对老爷都不好。且不说你是在外面长大的,就算你是在我身边长大,做出这种事,府里也绝不会留你。稍后你自己离开吧,记住,从今往后,你和胡府还有孟府都没有关系。若是敢打着两府的名头行事,本夫人饶不了你!” 刘红月还以为自己要挨打,或是要吃苦受罪,没想到胡氏居然愿意放自己离开,她一愣过后,瞬间欢喜不已,跪下道:“多谢夫人。” 胡氏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赵氏,日后你去马房伺候吧。” 伺候马儿这活儿特别腌臜,赵氏早有预料,她也跪了下去:“夫人饶……” 胡氏打断她:“如果你不去,我就让红月去。” 赵氏看向女儿,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刘红月没有求情,她很清楚,自己在胡氏那里没有脸面,胡氏不会听她的,她求情,只会让胡氏看笑话。因此,她起身就走。 她背影决绝利落,赵氏看了,心里发苦。 刘红月出门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想到自家所住的三进宅子已经被收回。便去了原先的刘家老宅。 * 孟府。 送走了孟楼一家子,府里空了一大半,顾秋实心情不错,坐着马车又出门了。 他要去瞧热闹。 上辈子孟清刚感念着刘红月的救命之恩,哪怕不能出门,也让人去将刘家人接近府里亲自道谢。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给刘家人脸面。 那时候的刘父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去,开口为两个儿子求了差事,孟清刚答应了。正如回门那天刘父所言,对于孟家公子来说,这压根算不上事,只一句话,底下自然有人去办。 孟清刚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刘家能不能讨着好,但他是长房唯一儿子,他死了,孟府若是不落到刘红月腹中孩子身上,九成九会落到孟清知手中,到时,真如孟楼算计的那样,刘红月和刘家都有人照看。 顾秋实直奔外城刘家的老宅子。 值得一提的是,刘家人在收到了孟府送来的大比聘礼之后各种挥霍,他们也没想到要还回去。 如今孟府要追回,刘父就完了。把自己之前借给亲戚的银子要回来之后,还差千两左右。这千两,纯属是被他们花掉的,根本找不回来。 看见顾秋实的马车,刘父不敢怠慢。他如今不出银子来,只希望孟家大人大量不要追回,或者是宽限一段时间,不然,拿不出银子,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 华美的马车一停下,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刘父注意到了众人艳羡的目光,心中把刘红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好的亲事,那丫头脑子里都是豆腐渣么? “孟公子,您来了?快请屋里坐。” 笑容满面,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完全找不到上辈子做孟清刚岳父的倨傲。:,,. 64 冲喜 十二 顾秋实随意点点头,正…… 顾秋实随意点点头,正准备进门,余光忽然瞥见刘红月失魂落魄而来。 刘父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立刻就发现了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便宜女儿,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 “红月,赶紧进门。” 刘红月还怕父亲不愿意收留自己,她知道梁万江不会让自己露宿街头,可两人如今无媒无聘,她也不好直接在梁家过夜啊。最好是刘家收留她一段时间,住自己的房子也好,租宅子也罢,等梁万江找了媒人上门提亲,再请花轿接她过门,如此,她以后才能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听到父亲的话,刘红月心头一松,加快了脚步。 眼看就要到了门口,忽然身后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声。 刘红月回头望去。 顾秋实也扭头去瞧,一眼看到着布衣的妙龄女子被一个妇人揪着衣领狠甩耳光,女子努力挣扎,奈何力气不够,眨眼间又挨了两下,两边的脸颊瞬间就红肿起来。除了脸上的巴掌印,额头上还青紫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 两人扭打的地方瞬间空出了一大片,众人只看热闹,没人上前帮忙。 刘父见顾秋实停住,笑呵呵的解释:“那是我们邻居,长辈管教孩子呢,说起来是家事,公子就当不知道……” 顾秋实方才对上了那姑娘的眼神,看不得她挨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奔到了两人旁边,伸手抓住了那个凶狠妇人的手腕。 众人都挺惊讶。 被护着的姑娘也傻了,左右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她往后退了一步站稳身子:“多谢公子。” 这眼神熟悉,确实是周玉宜,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格外陌生。她不认识他了。 顾秋实没想过会在这里与故人重逢,看到她脸上的伤,心里很是不高兴。他护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被别人打骂? “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能打人呢?” 那个妇人反应过来:“我教侄女呢……” 本来还想说一句“关你屁事”,看见顾秋实的打扮后,将这句粗俗的话咽了回去。 顾秋实这突然的动作,让刘家父女俩惊讶无比,刘父含笑上前,躬身道:“公子,咱们进屋。”随即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一家子都不讲道理,小心他们讹上您。” 话音未落,那边的妇人眉开眼笑地道:“孟公子,您这是过来做什么呢?” 顾秋实看了一眼挨打后就缩在旁边低头默默流泪的姑娘,跟着刘父进了院子。 刘红月多瞅了一眼挨打的姑娘,这是她曾经的小姐妹秦玉宜,两家隔壁住着,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耍,论家境,刘家差一些,但是秦玉宜的处境并没有比她好,甚至还更差。 刘父重男轻女,张口骂人是常事,偶尔也会动手,但动手都是有分寸的,毕竟他打人多的是想泄愤,不是想打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秦玉宜住的是姑姑家,本身秦家还有间铺子,只是她爹娘先后离世,祖母做主,把她送到了姑姑家中。 没多久,唯一的祖母也去了。 秦玉宜在姑姑家里经常挨打受骂,比刘红月挨的打多,也要严重得多。不光是姑父不待见她,就是亲姑姑都经常对她动手。最严重的一次三天都下不来床,连水都喂不进去了。秦家本家那边有人来过问,意思是秦玉宜死了的话,属于秦家的铺子连家得拿出来分……多亏了本家的人这样着急,连家不想交出铺子,急忙请了大夫来治。秦玉宜才捡回一条小命,只是那次挨打过后她身子大不如前,经常生病。 连家要保住她的命,每次都会帮她请大夫,可配药是要花钱的,但凡花了钱,连家夫妻俩一定不高兴,就拿秦玉宜来泄火。 秦玉宜对上刘红月的目光,又往后退了一步。 刘红月对她的识相颇为满意,见那边客人已经进门,飞快追了上去。 刘家大门关上,没有外人后,刘父愈发谄媚,那腰就没有直起来过,讨好着将银票送上:“孟公子,我只筹到了这么多。您大人大量,能不能放过我们?” 他看了一眼刘红月,恨铁不成钢道:“死丫头做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想到赵氏居然有胆子算计您……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真的很冤……” 顾秋实打断他:“那些银子不是你们父子花掉的?” 刘父哑然。 算起来,母女俩确实没花什么钱,最多就是跟着吃点好的。银子多是让他们父子给挥霍了,喝茶看戏逛楼子,他能数出来的就有五百两。其他的,都是买东西花掉的。 “我以为红月的八字真的对你有用,没想过这银子需要还,花得多了点……其实这银子可以问她们母女要,若不是她们误导,我都没机会接触大笔银子。” 顾秋实看向刘红月,问:“你怎么说?” 刘红月还想要和情郎白头偕老呢,欠着几百两的债,她哪里好意思去找梁万江? “那些银子都是他们花的,事实上,之前我一直不答应嫁入孟府,还绝食了几天。吃饭没胃口,都没吃什么东西。” 顾秋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这钱还是得刘家还!” 他一句话,将刘家和刘红月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刘父本来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之所以让人进门。是觉得便宜女儿曾经险些做孟清刚的妻子,长相也不错,搞不好能影响他的决定。如今发现刘红月没有这个用处,他立即道:“公子,我也是苦主呀!我把她养到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最可恶的就是她娘,让我喜当爹给别人养孩子不说,还做下这种错事连累我们父子。摊上赵氏,我们刘家真的是倒了大霉。” 在刘红月心里,父亲和母亲让她选的话,她绝对会选母亲听到父亲这样抹黑母女俩,她忍不住道:“你这些年都在混吃等死,全靠我娘拿回来的银子养着,若是没有我娘,你早就饿死了,也不可能有两个儿子。” 刘父一直认为妻子在茶楼烹茶工钱很高,对于妻子拿钱回来养家的事情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媳妇养着的废物,听到女儿这话,瞬间勃然大怒:“闭嘴!” 刘红月梗着脖子道:“我又没乱说!” 刘父抬手就要打人,想到孟清刚不喜欢别人出手教训晚辈,方才在门口还制止别人来着,立即放下手,道:“你一心闹着要嫁给姓梁的,我答应这门婚事也行,让梁家拿五百两来!” 刘红月:“……” 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十两,卖了梁万江看能不能凑出来!依着梁母,五两银子做聘礼怕是都不愿意。 “没有,我这两条命你要不要?” 刘父一愣:“什么两条命?” 他离场早,还不知道刘红月查出有孕,且因为有孕连累得孟楼一房被赶出孟府的事。 顾秋实闲闲接话:“就是你女儿怀上了梁万江的孩子。” 刘父脑子都懵了。反应过来后,恨不能掐死这个讨债鬼:“死丫头,你要不要脸?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他偷瞄孟清刚的神情,见其似乎不太生气,心里微松。 刘红月倔强地道:“反正我这辈子生是梁万江的人,死是他的鬼。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要不是有外人在,刘父还真想把她给弄死。 顾秋实适时起身:“给你们三天时间筹银子。” 刘父苦着脸,别说三天了,就是给三十年,他还是凑不出。他都想卖了这个宅子带着两个儿子跑路……这个念头一起,越想越觉得可行。 顾秋实都走到门口了,回头问刘父:“刚才挨打的跟那个姑娘叫什么?打她的人是她亲娘么?” 刘父讶然,却还是老实答道:“不是,那个姑娘爹娘走了,带着铺子到姑姑家里借住。姓连的两口子不做人,把人当牲口使唤,要不是秦家那边有人觊觎铺子,怕是那姑娘早就死了……我听说,就是因为连家舍不得铺子,有人上门提亲他们都会拒绝。也不愿意让儿子娶了秦家丫头,嫌弃她身子单薄不能生。” 刘红月站在一人身后,听到父亲事无巨细地说小姐妹的事。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问:“孟公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打听玉宜的事?该不会看上她的吧?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顾秋实回头看她,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嫉妒,似笑非笑道:“我打听谁,跟你有关系么?”:,,. 65 冲喜 十三 刘红月俏脸煞白。 …… 刘红月俏脸煞白。 两人曾经是夫妻,听着是很亲密,但是并没有亲近过。孟清刚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靠近她,甚至是怀疑她。如今知道她是罪魁祸首之一,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 刘父看到便宜女儿神情,暗自运气,狠狠瞪了一眼:“滚进屋去,一会儿我再来收拾你!” 刘红月捂着脸转身就跑。 一般姑娘家哭成这样,都会有人追上去。奈何刘父从来没有哄过女儿,顾秋实就更不可能,于是,屋中很快就传来了刘红月压抑的哭声。 刘父有点尴尬,试探着道:“秦家那丫头确实挺可怜,咱们这些邻居有看不下去的偶尔也会说一说,可连家夫妻俩根本就不听,还会怪人家多管闲事。公子没必要趟这浑水……” 富家公子突然对一个美貌姑娘的事情好奇,总不可能是突发善心想要帮助她……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去,也没见孟清刚帮过谁啊! 论起来,便宜女儿的命也挺苦的,这一次的事情虽然和她有关,但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若是孟清刚足够善良,不应该与她计较才对,而事实上,孟清刚对便宜女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很明显,孟清刚这是看上了秦家那个姑娘了。 一想到此,刘父就心里很不平衡,便宜女儿长相也不错,已经嫁进去了还是被孟清刚给赶了出来。先前女儿嫁入孟府,他在这周围一片很有面子。如今女儿被赶了出来,刘家还被逼着还之前拿到的好处。刘父再不想承认,也知道这一次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 他丢脸,就特别不想让别人风光! 尤其这条街上待嫁之龄的姑娘,也就女儿和秦玉宜最出挑,之前女儿一跃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秦玉宜还是小可怜……如今身份调转,刘家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他。 街面上已经没几个人,但顾秋实出门之后就察觉到了不少藏在暗处的目光。他面色如常,缓缓靠近马车,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靠近秦玉宜,不把人吓着。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和谩骂声。 “你去不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女子的声音饱含怒气:“你再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顾秋实站在马车旁,能够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出女子细弱的哭声,像猫儿似的,他心中抖然升起一股怒气,奔到隔壁门口就要踹门。随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敲门。 “我家公子登门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院子里的连家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门后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是灰尘和脚印的女子,秦氏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开门。 门一打开,顾秋实强势地挤了进去,当看到角落中瘦弱的秦玉宜时,心中怒气上涌。 秦玉宜抬头看到他,眼神无措,似乎还想整理衣衫。 顾秋实目光凌厉地看向秦氏:“刚刚我才劝你,让有话好好说,怎么我在外头就听见你们在打人?”他侧头吩咐,“去请大夫,买点上好的膏药。” 随从不敢离开他,跑到外头去请人帮忙。反正看自家主子这个架势,似乎也没想要掩饰他对这位姑娘的好。 秦玉宜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太重,有些直不起身子。顾秋实见状,搬了椅子过去:“坐。” 秦玉宜颇为意外,细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坐在椅子边缘。 顾秋实就觉得有些恍惚,他们夫妻几十年,一开始之后她也是这样小心。 连家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狂喜。连父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没有高兴得笑出声来。刚才他就知道,孟公子对这个丫头不同! “孟公子,您这是要回去了?”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看上了这丫头,只是姑娘家要矜持,若是太着急,搞不好会把人惹恼。 顾秋实目光落在秦玉宜身上,道:“听说她是你们家的客人,哪有主人家对客人喊打喊杀的?” “是她不听话。”秦氏接过话头,“她我跟前长大,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样,这身为长辈,晚辈处事不对,肯定是要管教的。” 秦玉宜忽然出声:“孟公子,他们是逼着我出门见客,我不愿意,这才动手打人。” 秦氏狠狠瞪了一眼侄女:“玉宜,我是为了你好。” 刚才夫妻俩都看出来孟公子对她有意,等孟公子进了隔壁,他们就商量着让秦玉宜换一身好点的衣衫在门口等着。如果被孟公子看上了,连家和她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这丫头死活不乐意,脑子就跟浆糊似的想不通,脾气又倔,挨打了也不肯答应。好在孟公子对她似乎真的挺上心,人没出去,他还主动找上了门。 秦玉宜苦笑了下,别开脸。 顾秋实坐在旁边没说话,边上连家的儿媳妇送来了点心和茶水他也没碰。饶是他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个年轻的小媳妇一眼,小媳妇还是羞红了脸。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过后,一脸为难地道:“姑娘身上的伤不怎么要紧,只是身子亏空严重,如果不好好调理,恐怕……” 顾秋实出声:“尽管开方配药,回头去孟府结账。” 此话一出,连家人大喜。 若是孟青刚没有想把人接到身边,此举实在没法解释。 秦玉宜霍然抬头看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对上他温和的眼眸,脸颊泛起一抹晕红,又慌忙低下头去。 连父想要把名分定下来,大着胆子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公子,这……无功不受禄……” 顾秋实起身:“从今日起,秦姑娘是我的人。日后你们对她客气一点,不许再欺负她!” 连父大喜:“不会不会,我们定会照顾好她的。公子尽管放心!”他还假意训斥家中其他人,“听见了没有?” 秦氏猜到了孟公子看上了秦玉宜,想把这丫头推到门口去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但其实她没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真的会落到自己头上,一时间门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她很怕这是一场梦,很怕孟清刚将这心思收回,忙吩咐道:“玉宜,快来见过公子。” 秦玉宜也惊呆了。 这太草率了吧? 不过又一想,富家公子纳一个妾就跟他们普通人家买颗白菜似的,不用精挑细选,不用太费心思。喜欢了就多看几天,不喜欢了就抛到一边。 她低下头,烦透了这种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不过,正如她当初拒绝不了被送来姑姑家一般,如今也拒绝不了这门婚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能够离开连家,离开那两个恶心的男人。想到她每夜都得搬柜子堵门堵窗,从天黑到天亮都得提心吊胆,十三岁后就压根不敢熟睡……孟府或许不是什么好去处,可留在这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她心头没有了不甘愿,小碎步上前行礼:“孟公子。” 顾秋实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道:“好好照顾自己,等我。” 秦玉宜咬着唇点点头。 看她小可怜的模样,顾秋实知道她想歪了,低声道:“放心。” 秦玉宜从小身边没有一个人善待她,听到这话也并不能放心。 眼看顾秋实要走,夫妻俩推了秦玉宜一把。 秦玉宜只得跟上去送客。 顾秋实离开前,冲她笑了笑。 马车都走远了,秦玉宜还在想他的笑,笑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等到马车消失,秦玉宜转身,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连家夫妻脸上的笑容,与此同时,隔壁的门打开,刘红月扶着腰面色复杂地问:“孟公子到你家去做什么?” 秦玉宜不想跟外人说,毕竟媒人还没有上门,事情还没定下,万一生了变故,于自己名声有损。但是秦氏可忍不住,先前刘家人定下婚事之后,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根本不拿正眼看人,还明着用奚落的语气说秦玉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挑来挑去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在一群萝卜里选个好看一点的,最终还是得选一个萝卜之类的话。 “来探望我们家玉宜,说很快就会请媒人上门。” 秦玉宜皱了皱眉:“姑姑,不要乱说。” “事实嘛,有什么不能说的?”秦氏故意道,“你受伤了,孟公子还让大夫给你治伤,完了他来付账。都这样了,就算还没定,跟定下也差不多了。” 刘红月心里酸溜溜的,她在院子里听见顾秋实去了隔壁连家之后心里就有预感,见又他待了那么久才走,期间门还让人请来了一位大夫,她心里就愈发笃定。孟清刚绝对是看上秦玉宜了。 毕竟秦玉宜长得确实美貌,这附近几条街里,再找不出第三个有她们俩这样貌美的姑娘来。 刘红月心里不好受,说出的话便有些刻薄:“孟公子再喜欢有什么用?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终究还得父母做主,之前我是和他八字相合才能嫁入孟府做少夫人。说难听点,玉宜只是一个孤女,普通人家聘她做媳妇都有忌讳,挺多人不愿意,孟府那样的门楣,除了官家贵女,其他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们那么多的选择,绝不会娶玉宜。孟公子再喜欢,最多给一个妾室的名分就顶了天!兴许名分都没有,只是一个通房丫鬟。要是长辈不答应,那更惨,玉宜只能做外室了。外室生的孩子,不说人人喊打,也没人看得起。” 到后来,越说越过分了。:,,. 66 冲喜 十四 刘红月说得口水狂喷,…… 刘红月说得口水狂喷,越说越来劲。眼神里的恶意几乎毫不掩饰。 秦氏一点都不生气,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秦玉宜能够做孟府的少夫人。她要的就是和孟府搭上关系,到时自家搭上孟府的这艘船,做生意也好,让两个儿子学手艺也罢,都不用再给人做工看人脸色度日了。 秦玉宜也没有恼。刘红月只看到了她没有名分,却不知道她在连家的艰难。整天从早忙到晚和挨打受骂虽然很苦,但却不会被毁了一生。如果她要是哪天不小心让连家父子摸进了屋……事情传出去之后,别人都肯定会骂她不要脸勾引姑父表哥,没有人会管她到底是不是被强迫。 眼看无论自己怎么说,连家人和秦玉宜都不生气,刘红月气愤地道:“你们家这是自甘堕落,怎么能想着把人送去做妾呢?” 秦氏看出来刘红月没安好心,她的愤怒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看不得连家好,当即故意气她道:“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我苛待娘家侄女,可是咱们普通人家的姑娘哪个不做事?就你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使唤呀。凭着玉宜的出身,如果正常与人谈婚论嫁的话,不过是换一户人家做事而已。跟了孟公子,哪怕只是一个丫鬟,也能吃香喝辣,还能拉拔一下她两个表哥。” 刘红月眼睛通红:“孟清刚仗着有钱故意玩弄清白女子,你们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对于秦玉宜来说,刘红月说什么都行,怎么贬低她,她都不在乎,谁让自己命苦双亲早去还摊上了一个不做人的姑姑?但是,说孟清刚就是不行! “那你们家之前还说孟公子身边都没有丫鬟伺候,他玩弄谁了?你吗?” 刘红月噎住。随即愤愤道:“我是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的,狗咬吕洞宾,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转身就要进门,却有一个青蓬马车过来。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整天也有马车来来去去,但是大家互相都认识,也会好奇是谁家找了马车拉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于是,她进门的脚步放缓了一些,还回头去看。 只见马车到了几人跟前停下了,帘子掀开,站出来了一位身着玫红色衣衫的胖妇人,她笑吟吟问:“这里是连家吧?” 秦氏眼睛一亮:“对,你找谁?” 妇人眼睛在门口两位姑娘身上转了一圈,见二人都挺貌美,有些拿不准,问:“敢问哪位是秦姑娘?” 秦玉宜到了姑姑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上门来找过自己,还觉得有些新鲜:“我是。” 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样的笑容显得她整个人特别喜庆,她上前一福身,乐呵呵道:“我是送人来的,这两位是孟府公子买的丫鬟,让送过来伺候秦姑娘的。” 两个丫鬟长相寻常,规规矩矩上前磕头,待秦玉宜恍恍惚惚叫起后,就做出谦模样站到了她身后。 秦玉宜很不习惯,扭头去看二人。 刘红月先是不敢置信,见那两个丫鬟确确实实是送过来伺候秦玉宜的后,酸溜溜道:“玉宜,你还没有这两个丫鬟穿的体面呢。小心拿不住她们……” 胖中人瞅了一眼刘红月,想说什么,到底是忍住了,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纸:“秦姑娘,这是她二人的身契,主子是您。以后您尽可以随意使唤她们做事。” 刘红月:“……”她都没有呢。 胖中人准备离开,车夫正在掉头,忽然又有马车过来。这一次的马车要大上许多,一看就是拉货的,到了几人跟前后又停了下来。 有马车在掉头,马车过不去,停下来也正常。可是那个赶车的车夫却跳了下来,直奔胖妇人,问:“大娘,耽误你一点时间,劳烦你告诉一声哪户是连家?” 胖中人到了这里之后,已经猜到这位秦姑娘多半是刚被那位孟公子看上。这来问路的,应该是给孟公子送礼物的伙计。 “就是这里,这位是秦姑娘。” 果然,车夫立即冲秦玉宜行礼:“小的是来替孟公子送礼物的。拢共十二套成衣,配套有鞋袜和首饰,还有八匹料子。放在哪儿?” 秦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顺手一指。 伙计还在搬东西,又有马车来了,这一回是胭脂水粉。 刘红月身怀有孕,站太久了腰有点酸,可更酸的是心,明明以前都是别人羡慕她来着。 “连伯母,这么多东西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银子。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话音未落,又有马车过来。 这一回送来的是玉饰,从发簪到镯子耳坠,玉戒,还有腰间的玉佩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双玉鞋,晶莹剔透的浅紫色,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一次,刘红月再也说不出奚落的话。因为之前刘家收到的礼物之中,加起来怕是都没有这堆东西里的某一件贵重。她张了张口,阴阳怪气地道:“送再多都没有用,回头一翻脸,又全部都要收回去。我们家现在还在发愁呢,你们最好是别乱花,把这些东西收好,省得步我们的后尘。” 连家人看到那些东西,眼睛都直了。本来还想拿点出来换成现银,听到这话,瞬间就打消了念头。暂时先别动,等到秦玉宜入府后,确定不会被赶出来了。再动用这些东西不迟。 两个丫鬟主动上前把贵重的东西接了,问明了秦玉宜所在的屋子后,把东西搬进去。很快又有人送来了被褥桌椅。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秦玉宜住的那个黑漆漆的屋子已经轻沙飘飘,床也被抬走换了时下女子特别喜欢的莲花床。 整个下午,连家门口就没有消停过。好多人都知道,连家那个拖油瓶即将富贵了……不过,有刘红月嫁进去了还被赶出来,不知道连家能风光多久。 * 刘红月心里难受,也没脸见人,她更怕自己有用的事情被外人得知。趁着天黑跑了一趟梁家。 梁万江祖父母都健在,家中兄弟姐妹三人,他是老幺,前头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成亲生子。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其实是有一些小矛盾的。比如今日,大嫂前两天又发现有了身孕,因为前头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她不愿意生这个孩子,明里暗里没少给人甩脸色。梁万江不喜欢看,端了碗到边上去吃。 听到敲门声,他下意识去开,当看见门口站着的刘红月时,瞬间大喜,随即想起不能让家人看见她,急忙端着碗出了门,将她拉到旁边低声问:“红月,我听说你回来了。正想明天去看你,你怎么样?” 刘红月将他看到自己时的欢喜看在眼中,突然就觉得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么了:“万江,孟家把我赶出来了,还逼着我们家还钱。我爹现在还缺千两银子,根本就凑不齐。他可能会想要让你们家帮忙凑。” 闻言,梁万江一脸的为难:“可是我们家也拿不出来多少银子啊。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两……还不上会怎么样?” 刘红月摇摇头:“我就不想嫁。他们拿到那些银子之后到处挥霍,我还劝过。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话,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这……”梁万江迟疑了下,问:“你爹有没有可能把你嫁到别人家去换银子?” “他要是敢这么干,我就去死。”刘红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伸手摸着肚子,靠他近了一些,“万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咱们有孩子了。” 梁万江愕然。 眼看大嫂有了身孕后不愿意生孩子跟大哥吵得不可开交。他真不觉得有孩子是好事,不过,看见刘红月脸上的欢喜,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是吗?” 刘红月看到了他的勉强,问:“你不高兴?” 梁万江哑然:“高兴是高兴,可咱们俩还不是夫妻,这件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了,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刘红月看他为自己担忧,也就不拿着他不高兴的事说了,转而道:“所以我找你来了啊,我被孟家赶了出来,家里把我很快嫁出去也说得过去。咱们的婚事要在一个月之内办完。” 梁万江:“……” “这么快啊。” 两人私底下来往已经有两年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他脸上没有刘红月以为的那么欢喜。她心头沉甸甸的:“万江,你不想娶我吗?” “想娶。”梁万江看她不高兴,回过神道:“这样,我尽快让爹娘上门去商量婚事,你等我。”:,m..,. 67 冲喜 十五 二合一 梁家夫妻当然…… 梁家夫妻当然知道自己儿子跟刘红月之间的那点事。 自从刘红月的八字和孟公子合上之后,他们家就已经打消了结亲的念头。后来刘红月回来了,外头传言纷纷,梁家哪怕知道儿子还念着姓刘的姑娘,却已经不打算娶她。 说难听点,梁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是穷到娶不起媳妇的人家。既然是同样给聘礼,那为何要娶一个嫁过人的二婚姑娘? 看见刘红月又来找梁万江时,梁家人就交换了一个眼色。梁家老太太嘱咐儿媳:“稍后跟万江说说,该不来往就别再来往了。跟她走近了,影响自己的名声,回头不好说亲。” 梁母也是这个意思,飞快答应下来:“娘,他们二人来往已经有两年了。我一个人说了他可能不会听,一会儿咱们都劝一劝。” 等到梁万江从外面进来时,就对上了一家人灼灼的目光。 梁母率先道:“红月来找你说什么?” 此时梁万江心里很紧张,他挠了挠头:“娘,她和孟家已经没关系了。咱们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吧?” 梁父猛地扔了手里的碗:“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是不是?你眼睛瞎了?娶一个刘红月,咱们一家子都会沦为别人的笑柄,你又不是娶不到,巴着她一个二婚,没脑子的东西,老子白养你了。” 梁万江吓一跳。 他早就看出来,家中长辈在刘红月嫁人后,对她那点本就不多的好感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外头他对刘红月说提亲的事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是因着这份顾虑。 他以为费点心思就能够说服家中长辈上门提亲,却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大的反应,并且母亲和祖父祖母的脸色都不好看。明显都不答应这门婚事。 梁母冷哼:“她这是攀不着富贵又回来找你,压根就没拿你当人看……” 女子未婚先孕会让人鄙视,如非必要,梁万江都不想提刘红月已经怀上自己孩子的事,当即耐心解释:“娘,当时红月也不愿意,是她爹娘逼着她去的。” 老太太粗暴地道:“自愿也好,逼着也罢。反正她已经嫁过人了,我们家绝对不会娶一个二婚的女人!” 梁老头赞同,斩钉截铁:“之前你不想议亲,我们也由着你。现在不行了,回头你准备准备,这几天赶紧相看,尽快把婚事定下来。反正,你跟刘家那个丫头再不可能,以后别再提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梁万江明白,家里人是真的没有再考虑过刘红月。可是,如今他不能不娶! 眼瞅着瞒不住,他低下头道:“我怕是不能与别的姑娘相看了,红月她……” 梁母不爱听儿子的话,粗暴地吼道:“她是不是要以死相逼非嫁不可?那这样好了,如果你非要娶的话,你娘我就去一根绳子吊死。我倒要看看,你是要她还是要亲娘!” 梁万江无奈:“娘,你听我说完嘛!红月之所以会被孟府赶出来,是因为她嫁进去的时候孟公子身子很弱,新婚那天两人没有同住一间房,之后更是没有同住一个院,结果前两天红月被大夫把出了喜脉!那孩子是我的,我……我是个男人,得负责呀!” 梁家人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变故,忍不住面面相觑。 恰在此时,梁家大儿媳哇一声吐了出来,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住,连先前喝的水也吐了。 梁大哥反应飞快,急忙上前去给媳妇拍背。却被嫌弃地推开。 “你别推,要不要喝水?还想不想吐?” 梁家媳妇泪眼汪汪的瞪着自家男人:“滚远一点,看了你就恶心,既然那么心疼我,早干什么去了?有两个儿子了还生,我又不是母猪!” 梁大哥陪笑着上前把媳妇扶进了屋,梁母从厨房里打来水后,二人已经进房,她又把水给儿媳妇送进了房间。 有了这件事情打岔,梁家其他人脸上的惊愕已经不在。梁母从屋中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儿子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冷冷道:“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那丫头,我也养过女儿,也没跟他们家似的不拿女儿当人看。还有她那个爹,好吃懒做,全靠底下的孩子伺候。刘红月两个弟弟年纪那么小,她娘这一次就没回来……之前我就听说她娘在那个茶楼里跟富家老爷不清不楚,这一去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到时候,她爹要是银子花了,你说会找谁要?” 梁母痛心疾首:“儿啊,我和你爹生养你一场,不要你孝敬。只在日后我们老了爬不起来的时候,你递一碗汤水就行,我们都没有等着让你奉养,要是你辛辛苦苦赚钱养别人,我舍不得啊!说难听点,既然你可以养别人,那更应该养我们才对!” “你娘的意思是,我们是亲爹亲娘会心疼你。看你拿不出来就不会逼,可别人不一样!”梁父接话,“我听说孟府让他们家还钱,之前他们家拿到聘礼的时候,飘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大手大脚大鱼大肉,现在正到处追债,听说还要卖房子……凭他们父子的花销,我猜卖了房子也还不上。我们这时候凑上去,分明就是冤大头!还有,刘红月到底是为了什么被赶出来的,她有跟你说实话么?” 梁万江哑然:“就……之前她回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去见她,我们俩见面时,被孟公子看见了。” 这又是梁家人不知道的,梁母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那天你浑身是伤的回来,不是摔了,是挨的打?” 梁万江见瞒不住,只能点点头。 梁母:“……” “孟公子怎么没有把你打死?混账东西,人长这么大一坨,不长脑子!”她上前揪住儿子的耳朵,“刘红月那是有夫之妇,还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还有刘红月也是,没脑子的,都已经做了富家夫人了,还跟你见什么面?” 她喋喋不休,梁万江几次想要打断都没找到机会。 “娘,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如今是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得负责。” “屁!”梁母破口大骂,“她又没有天天跟你在一起,谁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梁万江脸色不太好:“娘,孩子肯定是我的。” “你个蠢货!”梁父大吼,“她说是就是?就算真的是你的,像这种还没有成亲就与人苟且的女人。我们家绝对不要!” 梁母赞同:“对。当然,如果她不要聘礼,不要名分也愿意跟你过日子的话,让她自己登门吧!” 话刚说完,就对上了公公婆婆和男人凶狠的目光。 很明显,哪怕是刘红月什么也不要主动上门,他们也不愿意。 梁母笃定道:“爹,娘,你们别生气。刘家如今欠着那么多的债,就等着在这丫头的婚事上捞一笔,绝对不可能拿不到好处就放她走。” 梁家人一想也对。 梁万江心都凉透了:“娘,您就跟我去一趟吧,儿子求您了!” 说着,还跪了下去。 梁母看着这样的儿子,气得跳脚:“别人家的孩子做错了事情后会被打得跪下,我从来都不会这样对你们姐弟。你可倒好,说跪就跪,骨头这么软,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去一趟!”老太太舍不得孙子难受,加上方才儿媳那话让她瞬间明悟,如果梁家态度不好,也不乐意出太高的聘礼,这门婚事多半是谈不拢的。 既如此,还不如去一趟好让孙子死心! 梁老头想了想,道:“刘家丫头被孟府赶出来也是因为两人见了面,她不知廉耻在前,可万江自己跑去了见面的地方,说起来,万江也不无辜。” “对对对!”梁万江感激地看着祖父。 “天不早了,我明天去。”梁母明白婆婆的意思,恨恨地扯下护袖一扔:“老娘真是欠了你的,你哥哥姐姐无论大小事都没有这么不听话。” 梁万江还想开口请父亲和祖父一起,可看他们的脸色不好,到底是没敢喊。 翌日一早,梁万江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衫。出了门看见亲娘衣着打扮跟往日一样,手上什么也不拿,抬步就走。 梁万江:“……” 普通人家的亲戚之间走动,送来的糖和料子自家一般舍不得用,等到要走亲戚了就会拿来送礼。 家里明明有这些东西,今日登刘家的门该带上一些,稍后就不用买了。 他不敢多问,猜测亲娘是不是出去买,结果,出门之后梁母一点都没有停,直奔刘家的方向。 刘家附近也有铺子,梁万江压着疑惑,可看见母亲没有去街上的意思,直接就到了刘家要敲门时,他终于忍不住了,飞快上前拦住,低声问:“娘,我们是上门提亲,空着手怎么去?是不是该找个媒人……” 媒人不要钱么? 谁的时间都没有空闲的,人家无缘无故凭什么帮你? 再说,梁母真不觉得这门婚事能成,自己亲自上门问完了就行了。有一个外人在,事情就瞒不住,到时候传得沸沸扬扬,还不够人笑话的。 梁母瞪了儿子一眼:“别说话,我心里有数。” 两人进门时,看到华贵的马车越来越近。梁母也听说过孟公子来找刘家麻烦的时候,看上了住刘家隔壁的那个拖油瓶丫头,低声问:“那是孟公子吗?” 梁万江还在担忧婚事成不成,听到这话,瞅了一眼,道:“应该是。” 梁母想到儿子之前跑去跟刘红月偷见面时被逮住过,不敢与之照面,敲门时手上加重了几分。 刘红月听到隔壁连家的笑闹声,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刚有孕的的人一天都特别困,加上她不爱看刘父难看的脸色,便躺在床上没起。那她也没想到梁万江说的会尽快上门提亲是第二天早上啊! 开门的是红安,他今年十二岁,看见梁万江母子,若有所悟。 外人不知道孟府休妻的真相,他却是清清楚楚。心知姐姐腹中怀的是梁家血脉,母子俩登门可能是谈亲事的,当即扬声大喊:“爹,梁家伯母来了!” 梁母一步踏进门,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桌上还有不少尘土,心中又添了几分不喜。如果家里的女人勤快,是绝对不会弄成这样的,这院子都快下不去脚了。 懒媳妇绝对不能要! 而她不知道的是,刘父平时就不爱收拾,他带着两个儿子回来的时候,院子已经闲置了好多天,父子三人收拾收拾能住下就行,刘红月回来之后,那是看谁都不顺眼,才不会想着干活,再说她嫁到孟府半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已经不习惯伺候别人,自然也没做。刘红月昨天去找了梁万江让他上门提亲,回来时心里还想着睡醒之后找个人来把院子里打扫干净,省得被人嫌弃邋遢,结果完全没来得及。 刘红月在床上听到弟弟这一声吼,慌慌张张起身,急忙将头发整理好,又不敢耽误太久怠慢客人,半刻钟后,收拾到勉强能见人了,就飞快出了门。 彼时刘父已经坐在了院子里,他看出来了梁母对这院子的嫌弃……哪怕知道自己邋遢,他也不想被人挑剔,再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既然是上门提亲,就该摆出一个求人的姿态。这眼睛都快飘到天上去了,分明就是没诚意。 如果有诚意的话,该准备四样或者八样礼物,再请一个媒人。 “梁家大嫂,这大早上的,你们有事?” 梁母看到了刘红月披头散发的模样,应该是刚从床上起来,心里对这个姑娘又否定了一番。才道:“是我家万江,这糊涂的孩子跟红月有了首尾,听说有了孩子。肚子要藏不住了,非逼着我上门提亲……” “你这也不像提亲的样子。”刘父挑剔道:“至少该请个媒人,空着手……我的闺女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不说要吃你多少东西,你这……我闺女还没嫁呢,你们就这样怠慢,谁敢把闺女交给你?” 梁万江是真的很想娶到心上人,急忙找补:“我们出门的时候太早了,都没开门,买不到东西,伯父放心,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补上的。” 刘父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揪着不放,再说,他的目的不是气走梁家人……虽然梁家不算富裕,但他心里清楚,刘红月珠胎暗结,已然不是清白之身,如今也只有梁家人愿意花大价钱娶。他敲了敲桌子:“红月勤快,脾气也好,长相更是没得说!若不是和万江好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这死丫头不听话,不要富贵也要奔着感情去,险些没把我气死。儿女都是债,这话是一点都不错。我拦不住,也不打算拦。” 刘红月松了口气。 梁万江一颗心则提了起来。他心知,接下来才是到了紧要关头。 梁母对于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看了一眼刘红月的肚子,道:“说起来我儿万江也长得不错,在这附近几条街算是有名的俊俏后生,难得的是为人踏实肯干,又重情重义,如果不是她说红月有了孩子,今天我是绝对不会来的。” 她站起身:“既然有了孩子,那咱们也不用多聊了,三书六礼那些礼节能省则省。毕竟这等不得,这又是一家人了,没必要浪费银子。挑个好日子,我们派花轿来接人,这个月三十怎么样?” 刘父:“……”不怎么样! 今天都二十二了,只剩下八天……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还没谈聘礼呢。一文钱不拿就想接人,怎么不美死她? “亲家母,我们家遇上了一点麻烦,说起来这麻烦跟万江也有关系。这聘礼,你们大概得多给一点,不然这婚事难成。” 梁母来这一趟,等的就是他狮子大开口,已经不耐烦应付他了,硬邦邦问:“你打算要多少?” 刘父伸出一只手。 “五两?”梁母满脸讥讽,冷笑道:“当初我娶大儿媳的时候都只要了三两银子,在我们那一片还算是多的。不过我认为她值,果然进门之后三年抱俩,一年给我生了两个孙子,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夫妻两个感情也好,她还勤快,家里家外都一把抓,亲家那边有事情也不找她,之前摔了养了两个月,我儿媳妇想回去伺候几天,当日就被赶了回来……说实话,红月除了比她好看一点,是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但好看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不当吃不当喝的,还容易招灾招闲话……”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刘父听她话里话外各种嫌弃红月,哪怕知道她这是为了少给聘礼故意贬低,他也还是被激出了一通火气:“我说的是五百两!” “多少?”饶是知道刘家会多要聘礼,梁母也没想到会这么多。她瞪大眼睛:“你可真敢开口,回头看看你女儿值不值吧!” 她扭头就去扯儿子的袖子:“走吧,今天就不该来,浪费时间!五百两银子,去抢比较快。他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真要这么多,你小子就没戏了,就是把我们全家人都割肉卖掉,也是凑不出来的。傻小子,这种贵女,你就别想了。” 刘父板着脸道:“怎么不值?之前孟府出手就是一万两的聘礼,更别提还有宅子和铺子。就是红月那丫头蠢……” 梁母听他的语气不对劲,多半是想讹诈自家,眼看拽不动儿子,也不拉了,拔腿就往外跑。 刘父看她要跑,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去拉扯,飞快道:“别急着走,我女儿就是有孕了才被孟府赶出来的,本来我刘家已经拿到了那么多的好处,如今孟府一生气,让我们全部还回去。说到底,都是梁万江坏事,不管你娶不娶我女儿,五百两银子你们梁家必须要给。” 梁母:“……”果然被讹上了。 她假装听不见这些话,开门就走。 刘父这几天为了筹银子弄得焦头烂额,但凡有一分机会都不想放弃。看见母子俩要走,他顾不得男女有别,飞快上前把人拉住。 “不许走!” 梁母挣扎着往外跑,奈何跑不动。梁万江上前想要拉开二人,一时间几人就拉扯得难解难分。 * 隔壁的顾秋实是来接秦玉宜上街的,孟家夫妻之前以为儿子会死,以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心里就已经很满足。听说儿子要娶的姑娘是一个孤女,两人虽不太乐意,却还是答应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迟疑一下。 这么说吧,比起与儿子阴阳两隔,娶一个普通人家出生的儿媳妇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他们还年轻,姑娘还小,大不了再花十几年来教她规矩礼仪待人接物。哪怕是个傻子,再教孙子孙女也来得及。更别提儿子对那个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夸赞,那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此,孟夫人很积极地在寻媒人,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她人没出现,就已经备了礼物让人送上门。 秦玉宜收到孟夫人的礼物,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只是纳妾的话,孟家长辈没必要对她太客气,完全可以当做她不存在。她心头生出了几分怀疑,去遏制住自己那些疯狂的想法。 孟府娶刘红月是为了冲喜,刚好八字相合。若不是有这样的缘由,普通人家的姑娘绝对不可能坐上孟府的八抬大轿! 顾秋实正商量着接秦玉宜出门去绣楼定嫁衣……成衣哪怕经人修改,也还是会有些不合适。最好是量身定做,可好手艺的绣娘一般都不得空,得早点去约。 “做嫁衣?” 秦玉宜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娶,不是纳妾! 顾秋实听到隔壁吵闹,声音还越来越大,只得出门去瞧。看见几人拉拉扯扯,他顿时就乐了:“这是在做什么?你们俩感情不是很好么?如今又有了孩子,该喜结良缘才是,怎么打起来了?” 刘红月看见他,只觉头皮发麻,心里越想越慌。现如今刘家是将她被孟府出来的事情全部怪到了这个孩子上,梁家心里有愧。要是让梁家知道了真相,梁家长辈怕是更不喜欢她。 她慌慌张张催促道:“孟公子,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事,您贵人事忙,忙自己的去吧。” 顾秋实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刘父:“今儿可就是三日之期了,你银子筹足了么?实在不行,就去找孟楼吧。若不是他,你们也不会摸到大笔银子,自然不会挥霍,也不会欠这么多债了。” 梁母正在努力挣扎,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不对。明明是刘家人欠债,跟孟家的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她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要么是儿子和刘红月一起骗了家里,要么就是儿子蠢,被刘红月给蒙骗了。 她见孟清刚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孟公子,这和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刘红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险些急得跳起来。 “伯母,跟别人没关系……” 顾秋实笑吟吟:“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刘红月大声阻止他:“孟公子,我们会尽快把银子筹来还上。还有,我们在说私事,麻烦您站远一点。” “呦,都说欠债的是祖宗。今儿本公子可算是见识了。”顾秋实冷笑一声,“刘红月,你真觉得你们父女欠本公子的只是银子?你亲爹为了给你铺路,可是险些弄死本公子!光还聘礼就想两清,做什么美梦呢?”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特别多的信息。 梁万江一脸茫然。 梁母一拍大腿,她就知道这里面有事!:,m..,. 68 冲喜 十六 二合一 梁母不知道里…… 梁母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内情,至少,刘红月不是单纯的因为有孕就被休! 刘父对上梁万江怀疑的眼神,忙道:“别误会,我不是他的亲爹。我也没有那个胆子和本事毒害孟府的公子。” 梁母惊讶问:“那谁是红月的亲爹?”想到孟清刚说刘家可以去问孟二老爷要钱,她失声问:“难道是孟二老爷?那你们岂不是……”堂兄妹? 梁万江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知情,他看向刘红月,却见她左看右看,就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当今心中就添了几分失望。 “红月,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刘红月清楚,如果不解释一下,梁万江兴许会厌恶她,就算最后娶了她,两人的感情也会受影响。 “万江,我跟你之间门从来就没有秘密。当初我因为八字相合被爹嫁入孟府,嫁进去之前我不知道这里面有阴谋。后来孟公子查出了真相,我才得知这一切都是我娘和二老爷的阴谋。从头到尾我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这是他们为我铺路。还有,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路,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与我商量过,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嫁。” 梁母眼睛瞪大,半晌才反应过来刘红月都说了什么。也就是说,刘红月不是刘家的孩子,而是孟家二老爷的外室女。 她霍然扭头看向儿子。 她不愿意让儿子娶一个出身普通还嫁过人的姑娘,但若是这姑娘是富家老爷的外室女,那又另当别论,哪怕明面上的嫁妆不多,私底下也能补贴不少。其实私底下补贴的才好呢,明面上夫家是不能用媳妇的嫁妆的,会被人戳脊梁骨。 梁万江明显也想到了此处,看向刘父:“伯父,既然红月不是你的女儿,那这聘礼……” 刘父气得跳脚,妻子在很多年前就跟孟二老爷不清不楚,只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够高,知道了真相后也不能上门讨公道,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么委屈的事情还传了出去,他都不敢想象周围的人会怎么笑话自己。名声被毁就算了,毕竟他如今且顾不上,这银子孟二老爷确实该承担一份,奈何他不敢登门去要啊! 真要是去了,被人家以莫须有的罪名打个半死,他还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现如今梁家捏着这事不给聘礼,更是把他气冒烟了。 “红月是我养大的,谁要想娶她,都必须给我一份聘礼!” 梁母接话:“那就三两银子,跟我大儿媳妇一样。” 刘父:“……” 他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连三两都没。 “十两,什么都不要你们准备,来把人接走就行。” 梁母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不说刘红月肚子里有儿子的血脉,完全可以赌一下她亲爹会来把人带回去……这聘礼是高,可这是梁家离大家闺秀最近的一次,如果错过了,怕是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 几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婚事,秦玉宜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顾秋实离开前,冲着刘红月笑道:“我这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不然你们这婚事且难成呢。你不谢我吗?” 刘红月知道他没安好心,扭头冷哼了一声。 梁母见状,立即呵斥:“红月,对你哥哥态度好点。” 刘红月:“……” 她忽然觉得嫁给心上人后自己也不一定过得好,这婆婆忒不讲道理。 顾秋实扶着秦玉宜上马车,低声说着过两天有媒人上门提亲的事。 秦玉宜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她这几天夜里都断断续续的做梦,梦见自己和一个男人坐卧一处,两人如夫妻一般亲密,她总觉得那个人是孟清刚,但就是瞧不清他的容貌。 她感觉自己跟孟清刚好像有宿世的夫妻缘分,只是两人不太熟,她又是高攀,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来。 两人去街上逛了半日,又买了许多的东西。但凡是秦玉宜多瞧上几眼,那东西转头就被伙计拿去包起来了。秦玉宜想要阻止都不行,两人用膳的时候,她好几次欲言又止,顾秋实注意到了,笑着道:“我们俩是未婚夫妻,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秦玉宜放下筷子,认真道:“我几岁的时候就被我祖母送到了连家,因为我爹娘不在,祖母自觉照顾不了我……姑姑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舅舅那边……我祖母不放心。” 说白了就是老人家的私心,孤女守着一间门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值钱到可以传家的铺子,任谁都会起贪心。老人家觉得与其被儿媳妇的娘家贪了去,不如给自己的女儿。 “姑姑和我血脉亲近,对我却并不好。可能你会觉得我是个白眼狼,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夫会这么富贵,会给我买这么多的贵重东西……孟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开始她不敢在孟青刚面前说太多,可自从做了梦,加上两人之间门的相处,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孟清刚不会因为她这些要求而对她生出恶感。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可能她猜错了。不过,既然两人要做夫妻,她认为有必要让未婚夫知道自己对待连家人的态度。 顾秋实含笑听着:“你说。” “我希望你不要对连家人另眼相待,不希望他们因为我占到便宜。你都不知道他们家人有多恶心……” 顾秋实嗯了一声:“有多恶心?” 秦玉宜张了张口:“我不好说,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我特别讨厌连家!” 长辈没有个长辈的样子,会偷看她洗澡,还会故意贴近她,有一次甚至还从后面搂她的腰。那些事,秦玉宜没想起来就恶心得想吐,偏偏这种事不能对外说。她想过告状,可这些事要是让姑姑知道了,怕是不会可怜她,反而会责备她勾引姑父。 顾秋实看她越说越愤怒,胸口起伏不止,认真答应了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到丝毫便宜。难道你没发现我买礼物都只是给你一个人买?之前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娘给我定下刘家,刘家上上下下都得了礼物的。两家之间门的区别,你没注意到?” 秦玉宜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她顿时欢喜起来:“孟公子,你对我真好。”又有些忐忑,“可是为什么啊?” 孟清刚笑了:“只因为是你。” 秦玉宜一脸茫然。 “吃好了吗?”顾秋实温柔地问,见她点点头,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的是孟府在城内的一处别院,足有五进,占了足足半条街,比起孟府也小不了多少。顾秋实带着她走在园子里:“刚刚你说和你姑姑不太合得来,不怎么喜欢他们一家人。我听完想到了一件事,如果你在连家出嫁,由他们送你出阁,那他们就是你的娘家人,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逢年过节都得回去一趟,人不到礼也得到。孟府不缺这点东西,但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 秦玉宜点点头:“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和他们断绝关系,以后再不来往。” 顾秋实笑了:“稍后你可以搬来这里,把我送你的东西也挪来。这院子没几个伺候的人,回头我让中人送一些下人。对了……”他掏出一张契书,“这是房契,已经改了你的名,以后这里就是你娘家。” 秦玉宜颤着手接过契书,眼里啪嗒啪嗒往下掉,此时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孟清刚就是梦中的男人。 “我值得么?” “当然!”顾秋实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未婚妻,以后是我妻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秦玉宜放声大哭。 自从爹娘走了之后,她从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孩子渐渐变得懂事,知道这个世上不是谁都会照顾自己,稍微大点之后,每日每夜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如今有个人处处周到,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就如爹娘还在世上一般。 足足两刻钟,秦玉宜才止住哭声。 顾秋实递了帕子过去:“擦擦。” 秦玉宜再抬起头时,脸上阴霾去了大半:“多谢。” 顾秋实笑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别说这种客气话。要不要我陪你回家搬东西?” “不用,我自己能行。”秦玉宜身子挺直了些,“就是……把你的护卫借我几个吧,我怕他们耍无赖。” 顾秋实并没有强求,等中人将下人送来后,就送秦玉宜回去。 到了内外城交界的地方,秦玉宜死活不让他再送。孟府在内城,到时候他还得一个人回来。 “你身子刚痊愈,得好好养着。” 顾秋实打趣:“放心,我好得很。” 惹得秦玉宜瞪了他一眼。 顾秋实心满意足,哈哈大笑着往回走。 秦玉宜坐在属于自己的华丽马车中,听这笑声越来越远,然后掀开帘子,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后,这才往回走。 * 连家最近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是被众人恭维的对象。秦氏从早到晚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因为笑得太多,眼尾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秦玉宜马车到门口的时候,老远就见连家门外一群人在说笑。秦氏站在人群之中,笑得欢快。 随着秦玉宜把车靠近,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这谁呀?” 之前这样华美的马车是孟公子所有,除此外,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其他同样华美的马车,等到马车停下,看到从里面下来的一身浅紫色的美貌女子时,众人都有些不敢认。 最先反应过来的大娘笑着道:“果真是人靠衣装,玉宜衣衫一换,真就跟那戏文里的大家闺秀似的,一身贵气扑面,如果在街上偶遇,我都不敢喊。” 秦玉宜笑着与众人打招呼。 秦氏飞快上前:“玉宜,今天孟公子又带你去哪里了?吃饭了吗?” “吃了。”秦玉宜心平气和地答应了一声,回头招呼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十来个护卫,“跟我走。” 秦氏看到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往院子里走,有点儿懵,忙问:“玉宜,他们是做什么的?” 就算是伺候家里的下人,这也太多了一点,接下来每顿饭得做多少啊? “帮我搬点东西。”秦玉宜像是才想起来事情一般,回头道:“今天孟公子送给我一个五进的宅子,说我没有自己的家,以后那里就是我的娘家。过去那些年,多谢姑姑的照顾。” 秦氏傻眼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侄女会搬走,一直以侄女儿的娘家人自居。还梦想着两人成亲以后孟清刚拿这里当岳家走动呢。 “这怎么行呢?” 秦玉宜反问:“怎么不行?这也是孟公子的意思。” 秦氏急了:“你在家里都住了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一直都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你说走就走,提前也不打个招呼,有拿我当姑姑么?” “有!”秦玉宜认真答道。 如果不是顾忌着那点儿微薄的血脉亲缘,她无助时,早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点了。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刘父在院子里偷听着外面众人的动静,此时探出头来,乐道:“孟府确实有送人宅子的习惯。当初我们那个三进院落就很大,想要把那些院子都走一遍的话,大概需要一天……” 这话纯属夸张。 秦玉宜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已经道:“我家姑娘的是五进院落。位于朱雀街,足足占了半条街。” 说起来,那种地方的宅子有价无市,不是想买就能买的。毕竟不是天天有人卖,再想买也要等待机会。当初孟老爷出手抢下这个宅子,一来是地方确实难得,买在手里不会亏。二来,兄弟俩早晚都要分家,他怕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弟弟不晓得安排家人,所以打算先买下来,分家的时候把二房塞进去。省得孟楼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住得憋憋屈屈,外人再说他苛待弟弟。 孟老爷买这个宅子的初衷是为了照顾弟弟,结果孟楼辜负了他一番心意,那还不如拿来送给儿媳,反正也没落到外处。 在场众人就有人听说过朱雀街,那边最小的院落都是三进,各个宅子又大又豪华。听说街口专门有人守着,外人根本就进不去。 刘父早就看不惯连家人的骄傲,探出头来说这话也是为了看连家人的笑话。并不想和秦玉宜作对,闻言讨好的笑了笑,又缩了回去。 对于秦氏来说,这件事情就跟天塌了一般。她顾不得丢脸,飞快出门请人帮忙传信。 就在护卫们把秦玉宜屋中的东西搬了一半时,连家父子赶回来了。 今天是连家的大儿媳妇娘家有喜,父子三人都去贺喜了,若不是秦氏顾及着家里的侄女,也会跟着去。 连父喝得醉醺醺,脸颊上酡红一片,喝了酒的人做事比较冲动,胆子也大。别看秦玉宜身份已经不同了,连父却一直没把她当一回事,此时趁着酒意,几步上前将人拦住:“玉宜,这不厚道啊。家里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还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走,白眼狼说的就是你。” 秦玉宜瞅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看东西还有多少。 连父直接追进了门。 护卫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全都望了过去。有两个人飞快追到了门口,作势要撵人。 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亲爹,在女儿稍微大点之后,也不会进女儿的房了。更何况这只是姑父……姑父很亲,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外男。 外男闯进了他们公子未婚妻的房中,这不合适吧? 秦玉宜因为连家父子都对她动手动脚过,对于这样的事情特别敏感,回头看见所谓的姑父都踏进了屋中,吼道:“滚出去!” 连父醉醺醺的,摇摇晃晃道:“你让谁滚呢?当年求我收留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嗓门。” 秦玉宜早就猜到自己搬东西的时候会与这一家人吵起来,其实她还在期待着连家人闹事。闹得越凶,以后就互相来往的可能就越小。她大踏步跑到了门外,冲着秦氏嚷道:“姑姑!今天家里所有人都在,有些话我认为有必要强调一下。一,当年是祖母送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当时我更想去舅舅家,可是祖母不愿意。二,虽然我这些年在连家长大,但我还真没有让你们照顾过。我来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洗漱,不太会洗衣服,但是你们谁都没有帮过我。三,我在这个家里不是白吃白喝。属于秦家的铺子你们拿着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怕是已经把铺子当成了自己所有,但事实是,铺子是秦家祖上传到我爹手中的,哪怕你们就是在那铺子里做上几十年的生意,那铺子也还是姓秦。不提铺子有多少的盈利,光是租金,我一个人是花用不完的,更何况,这些年我没闲过,做饭洗衣打扫,样样都在做!综上,别再说你们照顾我的话,也别再自诩为恩人。不管你们心里认为对我有多大的恩,在我这儿,一点恩情都没有!” “做人要讲良心。”秦氏气得眼圈通红,“姑姑可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你的那间门铺子,如果不是我们做着生意,凭你自己,你以为自己能够守得住?这世上可不都是良善之人,外人会把铺子抢走,会欺负你的!玉宜,你都已经是大人了,该懂得许多道理。孟公子看上你美貌,愿意娶你为妻,那是你的运道好。可你不能仗着成为了孟公子的女人后就胡乱行事……我听说大户人家的长辈更看重女子的德行,你忘恩负义的事若是被孟府知道,他们会不要你……玉宜,听姑姑一句话,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若是秦玉宜没有去那间门宅子,没有做那些梦。兴许还真有几分顾虑,如今嘛,她无所畏惧。 “你们继续搬。” 护卫们继续动作,秦氏好话说尽,见侄女心思不改,气得脸色乍青乍白。 “秦玉宜,要是孟府不要你了,我再也不会管你的死活。”秦氏狠狠训斥道,“别以为拿着房契就安稳了,隔壁刘家之前也拿到了房契,结果如何?” 她语气凶狠,满是威胁之意。 秦玉宜若有所思,半晌道:“姑姑此话有理。” 秦氏见自己说动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别看家里还没有动用孟公子送来的东西,但想到即将成为孟公子的亲戚,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开始大手大脚,这几天已经花掉了一多半的积蓄。 若是秦玉宜一去不回,不愿意再与家里来往……连家人根本就承受不起这中间门的落差。外人也会笑话他们的。 秦玉宜靠近了秦氏一些:“姑姑,秦家的铺子你做了十年的生意,过去十年里的租金就当是我的花销……反正我是肯定花不完的,多余的我当时您费心照顾我一场的酬劳。虽然你也没照顾我,亲戚一场,这些账根本算不清楚,我就吃点亏,租金不问你要,你也别再提什么恩情。但往后我都搬出去了,再不在连家吃喝,铺子你得还给我啊!之前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以防我被孟公子厌弃后孟府把这东西追回去,那铺子到我手中,就是我的退路。姑姑,你都我拿我当女儿了,怎么也要给你的女儿留一条退路吧?” 秦氏惊呆了。 连父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们夫妻以为秦玉宜搭上了孟府后,自家能够改换门庭。却没想到占不到丝毫便宜不说,连之前得到的铺子也要吐出来。 秦氏再也压不住火气,破口大骂。 “没良心的白眼狼,早知道你这么不知感恩,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出去……” 连父眯起眼,缓缓走到秦玉宜面前,突然弯腰靠近她低声道:“就算孟公子在乎你的美貌,被你哄得五迷三道,不管你的德行如何也要娶你。可……要是他知道你不再是清白之身,早已经是我的女人……我相信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一个恬不知耻勾引姑父的女子。就像是刘红月,就是与人无媒苟合被他给赶出来了,简直恨不能赶尽杀绝……玉宜,你想自己也落到刘红月那样的下场么?” 秦玉宜气得浑身颤抖,气愤地道:“我没有!” “我说有就有!”连父看她眼神慌张,站直身子,“不想成为不要脸的女人,就把这些东西放下,回头嫁人了,抽空多回来看看。记得……别空手,多带点值钱的物件。” 秦玉宜眼睛血红地瞪着他,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她不愿意下半辈子都被这样一个人威胁着提心吊胆度日,怒得扭头喊看见这情形后蓄势待发的护卫:“麻烦你们,将他狠狠揍一顿!” 连父:“……”:,m..,. 69 冲喜 十七 护卫们得了话,顿时一…… 护卫们得了话,顿时一拥而上。 连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摁倒在地,然后他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恍惚间睁眼面前到处都是人头。 秦氏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动作并不快,是突然凑到侄女耳边的。她刚觉得两人离得太近,就见男人似乎在说悄悄话。 这院子里那么多下人都是出自孟府,侄女不愿意与他们单独相处,他怕别人听了去,凑近一点也说得过去。结果,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侄女突然就炸了,然后让护卫打人。 秦氏听到男人的惨叫声,总算反应过来他在挨打,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围着揍,再多打一会儿,怕是命都要没了。她慌慌张张上前去拉架,结果脸上也挨了几下,被打得连连后退。 “老大,快去救你爹呀!” 连家兄弟俩喝了点酒,不想多管院子里的闲事,反正有爹娘在,不会让他们吃亏。因此,二人进了院子之后也没管这乱糟糟的情形,直接就回房睡觉了。 只有连家的大儿媳妇站在屋檐下悄悄观望。秦氏一喊,连家老大醉醺醺起身,看见自家爹在挨揍,脑子一懵,就要扑上前帮忙。刚走两步,就被身边的媳妇给拽住了。 连家媳妇哪里敢让男人去帮忙? 那些护卫个个壮实,下手又狠,这时候上去,那是给人送菜。 连父一开始还反抗,后来就真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开始咒骂:“不要脸的小娼妇,你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勾引老子……” 秦氏惊呆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对侄女抱着这么大的恶意。自家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搭上孟府,如果让孟公子听见这些还信以为真,这婚事肯定不成了,她下意识大叫:“闭嘴,你胡说什么?” 她脸上的愤怒不似作伪。事实上,护卫们也没有把这话当真,当即下手更狠。 秦玉宜没想到他真的把这种话说了出来,咬牙道:“给我狠狠的打,大不了我给他偿命!” 偿命? 那可不行! 护卫们看着下手很凶,其实还是有分寸的,连父是普通百姓,真把人打出个好歹,会连累主子。 他们狠狠又打了一轮,直到把人打得吐了血,喊都喊不出来,脸都变成了青色,这才纷纷退开。 秦氏尖叫着扑了上去:“他爹,你怎么样?” 方才秦氏喊儿子上前帮忙是一时冲动,喊完后就有点后悔,她怕儿子凑上去同样被揍。只是儿媳妇把人拉住,她真的很不高兴:“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让人去报官啊!” 秦玉宜面色微变。 如果报了官,连父到了公堂上还在胡扯这些的话,哪怕有人不信,但也还是会有人议论她。 孟府绝对不会要一个名声有污点的姑娘做媳妇。 护卫顿时气笑了,冲着地上的人又踹了一脚:“去啊!我们一定会赶在大人来之前将他弄死,到时你以为主子会倒霉?”其中一位冷笑道:“我们哥儿几个随便哪一位去顶罪就行了。” 秦氏惊呆了:“你们去了大牢,家里不嫌丢人?妻儿老小怎么办?” 护卫哈哈大笑。 “主子会安排好一切,赶紧去。去了我们好动手。” 他们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把连家人给吓着了。 然后,又有一半的人去搬东西,很快将属于秦玉宜所有的所有东西都弄上了马车,屋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桌椅。 秦玉宜心里后怕不已。 临走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众人,一字一句地道:“凭良心说,我不欠你们。但若是你们非要与我为难,非要毁我名声,如果害我不能嫁进孟府的话,回头我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点了。你们不让我好好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 关于秦玉宜离开前发生的这些事,顾秋实很快就得知了,他亲自去了连家一趟,板着脸问他们要了地契。 连家人敢纠缠秦玉宜,却不敢在他面前闹事,乖乖把写着秦玉宜父亲名字的契书送上。 顾秋实收好了,问:“听说你们为难玉宜?” “没有没有!”秦氏连连否认。 连父伤得很重,躺在床上不能动。此时不能出来待客的他却一点都不消停,听到这话扬声大喊:“孟公子,我有话要说。” 秦氏面色大变,奔到门口呵斥:“你闭嘴吧,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不消停。你是想死吗?” 只有受伤的人才知道躺在床上有多难受,连父刚受伤的那天晚上痛得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在苦熬的那一夜里,他心里已经把秦玉宜抽筋扒皮好多遍,做梦都不想让她好过。如今报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孟公子,你听我一言。姓秦的那个贱人根本不是好东西,她勾引我,勾引我小儿子,如今攀上了高枝。怕我把她做的那些事情说出去,这才让你的护卫把我打成这样。” 秦氏一闭眼:“……”完了! 普通人家的年轻后生都不会愿意娶一个未成亲就跟姑父不清不楚的女子。更何况孟清刚的妻子需要千挑万选,这门婚事,多半要被毁了。 顾秋实气笑了,起身进了屋中走到床边,问:“那你们成事了吗?” 当然没有。 连父倒是想,可妻子绝对不会允许。加上秦玉宜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不吭声的,他再好色,也不想因为自己好色而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万一秦玉宜再寻个死,事情传开了,他也没脸见人。 “有啊!” 顾秋实冷笑一声,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到底有没有?” 连父哪里想得到富家公子会动手揍人,一下子被砸得昏昏沉沉,唇边又流血了。 秦氏看得胆战心惊,眼看孟清刚还要动手,慌慌张张扑进门去抓住他的袖子:“孟公子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我跟您保证,以后再不让他胡说!” 顾秋实面无表情地甩开她:“我不相信你,你们根本管不住他,还是我把他打死吧。回头就说是我身边的随从失了手……” 连父吓得脸色惨白:“不不不,孟公子,我……我刚才胡说的……没有……我没有欺负玉宜……” 顾秋实提醒:“你说的是她勾引你。” 连父再看不惯秦玉宜过好日子,也没想搭上自己的命,慌慌张张道:“她没有勾引,是我……是我糊涂……” “你以为我不敢杀人,要是让我知道你毁玉宜名声,本公子饶不了你!”顾秋实临走前,狠狠又揍了他两拳,低声道:“这两拳,是替玉宜出气!你欺负她的事,我都清楚,不想死的话,以后老实点,离我们远点!” 顾秋实收回手,再次冷哼一声。 连父吓得瑟瑟发抖。 连家兄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连家小儿子连连后退,顾秋实出门时,拍了拍他的肩:“出门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掉沟里!” 连家的小儿子吓得瑟瑟发抖,等人走了后,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喝了好几碗水,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后,霍然起身:“娘,我去挖矿吧!” 城里有好多过不下去的男人会到几百里开外的矿山找活,那里面几乎与世隔绝,工钱很高,只是没时间花。 秦氏看见儿子吓成这样,心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小儿子多半也欺负过玉宜,当即又恼又悔,拍着桌子哭吼:“这都是什么事啊……家不成家,过不成了……” 大儿媳隐约知道一点,平时对男人耳提面命,威胁说若是男人敢跑去欺负人,她就回娘家改嫁。因此,连家大儿子此时是一点都不虚,也希望弟弟远走。 第二天一大早,连家的小儿子就走了。 * 孟夫人找了城里有名的媒人上门提亲,秦玉宜亲自答应了婚事。 接下来,两家开始走六礼。 每一次送礼物,顾秋实都亲自登门,偶尔还会带上母亲和父亲。送出的礼物贵重,几乎满城的人都知道孟府在搜罗好东西当聘礼。 顾秋实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性子,他更注重实惠,可孟府娶刘红月在前,那时候孟家夫妻想着接人家的姑娘来冲喜,怕亏待了她,各种礼物就已经比别人家贵重。孟清刚这是第二次娶妻,两个姑娘难免会被拉出来比较,外人会格外在意孟家人的态度。因此,他得多上点儿,才能表明自己对秦玉宜的不同。 他有心表现,很快就传遍了内外城。外人最多是感慨一句,可落到刘红月耳中,感受就特别不同。 刘家欠着那么多的债,孟府的人天天登门。刘红月怕惹火上身,催促着梁万江找了花轿接她过门。 从定亲到成亲,前后加起来才十天。 再不讲究的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快,刘红月知道外人会说自己的闲话。比如说她恨嫁,说她可能已经有了孩子之类,但她都顾不得了。 她做梦都想要嫁给梁万江,期间那么多的阻力,就如几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如今这些山好不容易隐藏起来,她当然是嫁得越快越好。 可嫁进去的日子,却不如想象那般美好。 梁家很多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她有了身孕,一家人都照顾她,让她留在家里做饭打扫。 可是刘红月哪里还能习惯做事? 她在孟府的时候,身边可有好几个丫鬟伺候,回到刘家,那也是照顾好自己就行。可到了梁家,众人并没有特别优待她,嫂嫂还各种看不顺眼,脾气大得很。 梁家人从来不训斥,刘红月看得眼热,也试着吼梁万江,结果,当场梁家长辈就摔了筷子。 刘红月过得特别压抑,大声说话都不敢。夜里,她想起白天听到的孟府对待秦玉宜的郑重,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半夜低声啜泣,浑身颤抖带着床铺都在抖,梁万江因为即将做父亲,最近拼了命的在外干活,只希望能多赚一点钱,让孩子生下来后日子好过些。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梁万江心头烦躁:“怎么了?” 刘红月本身抱住他的腰,娇声道:“我……我感觉好累啊!非得做事不可么?” 梁万江伸手把人揽住,笑道:“红月,过日子哪儿有不累的?赶紧睡,明天我还要早起,多干一个时辰,可是翻倍给工钱,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糖栗子。” 刘红月:“……” 男人给她买东西吃,从来都是先孝敬长辈,买上一斤,到她手里时只剩下几颗了。 这些都不是罪要紧的,要紧的是她不想干活,家里的饭菜也不合胃口啊。偏偏她还不能抱怨,长辈都这么吃,她不吃说不过去。尤其大嫂同样有孕,人家都没挑剔,她哪里好意思提? 此时她特别怀念还住在孟府的时候,想吃什么只需要提一句,底下的人就会送上许多。有一次她说想吃捞面,结果送来了二三十种卤子,她每样卤子尝上一口就饱了。 孟府的饭菜就没有难吃的……可在梁家,唯一的佐料就是盐,那天她说买点酱。被婆婆给骂了。 “不吃酱,花那冤枉钱。再说,饭菜太好吃了,这点粮食就不够了。” 在是原话,刘红月当时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又觉得好有道理,都没发反驳。 她发现自己去孟府一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后,已经过不了普通人家这种贫寒日子。 “万江,我腰有点儿坠坠的疼,你能不能跟爹娘说说,别让我做事了。” 梁万江对她有感情,耐着性子道:“奶奶都没歇着,咱们做晚辈的,也不好意思吃现成的。同样有孕,大嫂不也在做事?” 刘红月忽然就崩溃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我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富家夫人都不做了……” 梁家的院子挺大的,足有五间屋子,奈何家里人多啊,几乎没有空屋,并且这房子是木质,一点都不隔音。夫妻两人说悄悄话,隔壁都能隐约听到动静。大晚上的,周围静谧一片,声音就更明显了。刘红月越说越激动,吵醒了梁母,她花了银子把这个儿媳娶回来,主要是看儿媳身后的孟二老爷,等了这么多天,孟二老爷一直都没露面,也没有派人送东西来。梁母想着他如今也艰难,等回了孟府之后再认亲也不迟。可是,最近这几天外头都在传孟二老爷亲大哥认错,堵着人好几次,结果孟老爷根本就不搭理他,昨天更是耐心告罄,直接把人打出来了。 梁母特意打听这些消息,得知此事后,急得腮帮子都肿得老高。夜里都睡不着,结果刘红月深更半夜还在哭,似乎在扯着儿子闹,她本就焦虑得失眠,此时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直接冲去隔壁。 “红月,大晚上你闹什么?开门!” 梁万江睡不成了,迷迷糊糊起身,开门后对上母亲提着的灯,被照得根本睁不开眼,他打了个哈欠:“娘,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做什么?” 梁母质问:“你媳妇在闹什么,吵得我睡不着。红月,刚刚你在说什么为了万江连富家夫人都不做了……你把那话再说一遍!” 刘红月没想到自己私底下的哭诉会被婆婆听了去,不都说年纪大的人耳朵背么? 她今晚上已经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梁母用灯一照,看见了儿媳的肿眼泡,里面还含着不少泪,顿时怒道:“好好的日子过着,你哭什么?这么爱哭,去给别人哭丧啊,顺便还能赚点钱。” 刘红月把头蒙在被子里。 梁万江只觉得头疼:“娘,没什么,红月就是有孕了想吃点好的……” “谁不想吃好的?”梁母当家,日子过得节省。能吃稀的绝不吃干的,米缸的粮食能加五斤粗粮绝不会只加四斤,她恨不能加八斤粗粮进去,反正饿不死就行。 若不是她会省,家里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娶媳妇。 梁万江不想让母亲责备妻子,解释道:“她有孕了才……” “有孕了不起么?”梁母脾气暴躁地吼,“跟谁没生过似的,你大嫂也有孕,就没她这么多毛病。小姐的身子丫鬟命,要是习惯不了过苦日子,哭的日子在后头。” 刘红月越哭越伤心,啜泣不止。 那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梁母看得烦躁:“红月,当初你和万江好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家并不富裕,给不了你优渥的日子。你嫁给万江,也不是图过好日子来的,你有什么好哭的呢?还哭得人大晚上睡不着觉,让这一家子都陪着你。你倒是哭完了明天还能补觉,我们可还要上工的。万江做的事情那么危险,你就一点不担心?他去码头给人扛活,我是不赞同的。可他为了让你过好日子还是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刘红月忍无可忍,憋出一句:“也不是我让他去的啊。” “可你今天要吃栗子,明天要吃糖糕,后天要吃点心,他不辛苦点,养不起你啊。”梁母语气讥讽,“我还庆幸矿山离家太远,不然的话,就你这娇气虚弱没有人伺候就活不了的模样,他搞不好还要去拼命给你请个丫鬟伺候。” 梁万江低下头。这几天有一批人要去矿山,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要不是念着红月有了身孕,在家里又不习惯,他真的想一起去来着。 梁母没注意到小儿子的神情,梁父看见了,当即气得跳脚,顾不得会不会吵醒邻居,大声骂道:“梁万江,你个小兔崽子!家里又不是过不去,你要是敢偷偷跑到矿上,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听到男人这样吼,梁母去看小儿子的神情,见他眼神闪躲,险些被气死。 “刘红月,你个害人不浅的狐狸精。我儿子要是真的去了矿上,我一定休了你!” “娘,我没说要去,你别吼了。就算我去了,也跟红月没关系。”梁万江越是解释,就见双亲的眼神愈发凶狠。 闹了这一遭,刘红月下半夜几乎没睡,她这一次连啜泣都不敢,只默默流泪。 梁万江一开始还安慰几句,可他白天太累了,熬不住,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刘红月越想越伤心。忽然就觉得母亲的做法没有错,梁家的日子太难过了。还是在孟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逸,尤其亲爹就在旁边,也不会有人给她脸色看……之前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身边只有丫鬟,那时候她还觉得孤独,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哭了一宿,刘红月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她知道亲爹住在胡府,特意找了过去。 胡府门楣看起来和孟府差不多,但看起来比较新,比起孟府少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刘红月穿了一身粉色的纱衣,找到门房说自己要见孟二老爷。 孟楼一家在这里是客人,胡老爷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妹夫,明面上也不会让下人苛待他们。他不是喜欢孟楼,而是给自己的妹妹的面子。别人看不起孟楼,就是看不起他妹妹。 因此,下人打听了一眼刘红月后,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就让人去报信。 孟楼住到了胡府之后特别懂事,由于之前已经打发了所有的通房丫鬟,他每天夜里都陪着妻子住。两人坐卧一处,同进同出,看着感情挺好,加上胡氏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不可能和他断绝夫妻关系,也有意与之培养感情,这些日子下来,二人相处越来越和谐。 外面有人禀告说一位年轻的美貌姑娘来找,正在喝燕窝的胡氏动作微顿,抬眼看面前的孟楼:“该不会又是你在外头招惹的花花草草吧?” 孟楼还真不敢笃定地说不是,摆摆手道:“你别动不动就怀疑我嘛,把人请进来问一问。” 刘红月被人带着一路穿花拂柳,仿佛梦回孟府,她看着周围举止规矩的下人,特别怀念当初住在孟府的那段时间。 很快,下人带着她进了一个院子。里面出来一个婆子,看见是她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而刘红月没有注意到婆子的变脸,因为她看见了路旁跪在地上的亲娘。赵氏手里抓着帕子,边上放着一盆脏水,此时正跪着用力擦院子里的地。 “娘?” 赵氏抬头看见女儿,面色大变,冲着婆子讨好地笑了笑,冲上前拽住女儿胳膊往隐蔽处拉:“你怎么来了?” 她力道很大,刘红月被拽得皱起眉:“娘,我想来见见爹。” 赵氏满面焦灼,急得跺脚:“蠢货!夫人好不容易忘了你,你又冒出来做什么?”:,m..,. 70 冲喜 十八 赵氏动作很猛,刘红月…… 赵氏动作很猛,刘红月被拽得胳膊疼。好像还有点扯着了肚子,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 “娘,你伤着我肚子了。” 听了这话,赵氏愈发恨铁不成钢:“红月,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母女俩多日没有见面,刘红月在这个空闲里把自己给嫁了出去,出嫁时婚礼简单得很,她也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彻夜不眠。那时她特别想在母亲身边撒撒娇……结果一见面,母亲上来就是一通责备。 “娘,我又做什么了?” 刘红月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之前弄丢了孟府的婚事,那确实是她不懂事。可她又不知道这一切是母亲与人算计。那她一开始就不情不愿,没嫁之前天天以泪洗面,母亲都没有说实话,这怎么能怪她? 赵氏看着女儿这模样,真不知道从何说起。里面主子已经请了女儿进去,母女俩根本就不能耽搁太久,她低斥道:“那你跟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红月没有把母亲当做外人,听到这话后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实话实说:“梁家日子清苦……其实他们家那么多人赚钱,也不用天天吃糠咽菜。可一家子俭省惯了,还看不惯我闲着。昨晚上我睡不着哭了下,一家子都指着我的鼻子责备。娘,既然我是孟府血脉,如今出嫁,是不是该有点嫁妆?” “你是不是想死?”赵氏气得声音都哑了,“如今年老爷都住在夫人的娘家。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爷天天把夫人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目的就是为了留下来,你这时候冒出来,老爷就算想帮你,也绝对不敢。更别说老爷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帮了你……你都把人害到寄人篱下了,还想让人给你银子花,做梦!呸!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女儿?早知你现在这么不听话,当初我就不该冒险把你生下。” 提起生女儿那时候的艰难日子,又想到女儿天真到愚蠢的性子,赵氏眼圈都红了。听到外面婆子已经在催促,她低声嘱咐道:“一会儿进门后别提要银子的事,只说是来给夫人请安。请安完了麻溜走!” 看女儿还在迟疑,赵氏气愤地吼道:“我是你亲娘,我会害你吗?记住了!” 话音落下,伸手把人往外一推。 这一下动作不算温柔,刘红月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虽然不至于摔跤,可在雅致的院子里这样的动作显得她特别狼狈。 她想回头瞪一眼母亲,见婆子已经不耐烦,这才作罢! 屋中,孟楼夫妻俩坐在主位。 刘红月也赞同亲娘不会害自己这话,进门后头也不抬,直接磕头请安。 孟楼摸了摸鼻子,很是不自在。却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叫起的话,这丫头不知道要跪多久。一直杵在这里,也会惹夫人烦心。 “起来吧。” 刘红月再次磕头谢恩,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胡氏。 胡氏看面前这个丫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冷笑了一声:“鬼鬼祟祟,一点都上不得台面。老爷,这个一点都不像是孟府的血脉,你该不会被人给骗了吧?” 没有享受过富贵的人,在这处处华美的屋子里,一举一动都露怯,刘红月站稳身子就听到这话,心中一片悲愤。 如果不是面前的女人太过善妒,娘也不会在有孕之后跑去嫁人,那她就会在孟府出生孟府长大。 刘红月越想越生气,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爹是孟府二老爷,总不会糊涂到连自己的子嗣都弄不清……” 话音未落,就被父亲瞪了过来。 刘红月心弦一颤,忙低下头。 孟楼来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努力回府,回府无望,就更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丫头可倒好,跑出来挑衅夫人,这是嫌他日子太好过。 “夫人说得是,其实我细回想了一下,弄不好真的是被人给骗了。明明是十月怀胎,可是这丫头却是十个半月出生的,生下来还特别弱……” 胡氏脸色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道:“都过去十好几年了,老爷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是真的将她们母女放在了心尖尖上。”她越说越怒,直接就将手里的杯子啪一声砸到了地上,“既然老爷那么喜欢她们,与她们过日子去啊!” 说着,还猛拍了一下桌子。 突然的发作,把孟楼吓一跳。 刘红月更是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孟楼慌慌张张起身去握住了胡氏的手:“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手撒火啊,伤着了没?” 夫妻多年,儿子都生了三个,胡氏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走,别别扭扭的瞪了他一眼:“手上的伤算什么?照你这么弄,我这心里早已经千疮百孔,痛得都不想活了。” “你别急嘛,听我解释。”孟楼语气温柔,耐心十足,“当初是赵氏借口哭诉,说她日子过得不好,连累得孩子生下来像只小猫似的,哭声也不大……我那时候满心都想着孩子弱了不好养,现在想起来,搞不好这丫头是早产的,分明就是刘家的血脉。” 胡氏皱了皱眉:“你说真的?” 刘红月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孟楼点点头:“你要是不信,把赵氏叫进来问。” 赵氏当年生这个孩子,怀孕的时间是比其他孩子的日子要久。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已经猜到了这夫妻俩的打算。在孟楼问及孩子到底是谁的血脉时,她迟疑了。 红月确确实实是孟楼的女儿,当初正是因为有了身孕,她才慌慌张张嫁人,以至于一时半刻找不到好人选,这才嫁了一个懒汉,让自己苦了多年。 孟楼见赵氏不肯回答,意有所指地道:“事关你们母女性命,你可千万要想好了才答。” 赵氏吓一跳,哪里还敢攀扯? “我……我……” 她忽然想起,若是自己说孩子是刘家血脉,那就是哄骗孟老爷,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孟楼看出了她的顾虑:“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你实话实说,就不追究你骗我的事。” “老爷饶命,那个孩子……不是您女儿,是我想要富贵想疯了,所以才大着胆子攀咬,求老爷饶恕我们一回。” 赵氏说着,不停磕头。 刘红月人都傻了。 这三言两语,她就已经不是孟家血脉,而只是刘家的孩子,想到家里那个好吃懒做的爹,她心中就一阵厌恶。 可是,哪怕她知道内情是怎么回事,也再不敢反驳。因为她看出来了,所谓的亲爹正在讨好他的妻子,想把她们母女彻底甩开。 “行了,带着你女儿,滚吧。”胡氏轻飘飘道,“出去之后,可别再乱说了,否则,我家老爷的名声你赔不起!” 赵氏忙不迭答应下来。 “不敢不敢……再不会乱说了,多谢夫人饶命。” 一边说,一边死死拽着往外挪。 是跪着往出挪,期间好几次摔倒,却不敢喊痛,流着泪咬着牙。 刘红月有些受不住,她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卑微。出了房门,赵氏一刻不停拽着女儿去了她住的那间屋子,很快收拾好了一个包袱,出门后泪水涟涟往外走。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看见母亲这样伤心过。到了无人之处,再也忍不住,低声问:“娘,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要那样说?” 话音刚落,就惹得母亲狠狠瞪了过来。 直到出了胡府,周围没有人了,赵氏擦了脸上的泪,道:“这世上不只是女人虚荣,男人同样爱虚荣。我再嫌弃,也要做出一副舍不得离开他的模样,如此,若是夫人还不放过我,他也会帮着拦一拦,拦不住也会私底下帮我们。” 刘红月表示自己学到了,她左右看了看:“那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是孟老爷的。”赵氏叹气,“如今老爷有求于人,我们赖着不走,那是为难老爷,不止得不到他的怜惜,还会被他厌恶。这叫以退为进。” 刘红月哑然,如果孟楼一直不能回到孟府,那她们母女也绝对再过不了富贵的日子。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赵氏瞅一眼女儿,“像我这样的身份,本来就该辛苦一生。拼了一把,伺候了孟老爷生下了你,虽说没有过上富贵的日子,却也衣食无忧。这便已经足够了,人不能太贪心。” 刘红月:“……” “孟公子又要成亲了,娶的是秦玉宜。送了她一个五进的宅子,还有不少首饰和衣料。又帮她教训连家父子……老的躺在床上下不来,小的已经吓得连夜跟人去了矿山。” 赵氏听完,叹口气道:“同人不同命呐。不过,你也不用太不平衡。以色伺人,终究不能长久,像我,当年也算是绝色。老爷在我房间住了一个多月,结果还不是被厌弃?当初我让你做孟家的少夫人,是想让你守寡之后拿着大笔银子再嫁。钱是人的胆,没有银子,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话说到此处,赵氏忽然顿住,因为她看见了孟清刚的马车。 刘红月也瞅见了,心中酸涩无比。 曾经她做孟家少夫人的时候,真不觉得那身份好,做梦都想摆脱……刘红月实在看不惯曾经比不上自己的小姐妹如今被富家公子捧在手心,几步上前:“孟公子,我有几句话要说。” 顾秋实老远就瞅见她们了,只是不想搭理,假装没看见。不成想她们居然还凑上前来,摆摆手道:“把这二人送去胡府,让二叔管好他的人。”:,m..,. 71 冲喜 十九 护卫们拥上前去,也不…… 护卫们拥上前去, 也不顾男女有别,伸手就要抓人。 母女俩吓得尖声大叫,为了不被男人抓住, 干脆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去胡府, 前后不到一刻钟。 到了胡府门外,赵氏做好了被众人拉扯后痛不欲生要寻死的准备……不是真的想死,只是要摆出这个态度来逼迫孟楼为她做主, 哪怕现在不能做主, 这件事情也得让孟楼记在心里, 他日有机会,就该为母女俩讨公道。 结果,赵氏白准备了一场。 护卫不再拉扯母女二人,直接去了门房,将顾秋实的原话说了。 说完后,不等门房反应,一行人转身就走。 母女俩也想灰溜溜离开,但门房却不让。这俩人得罪了孟府唯一的公子, 哪里能放她们离开? 于是, 就在胡氏以为自己以后再也看不见母女俩半个时辰后, 二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还闯了祸。 孟楼脸色阴沉,是赵氏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难看。 赵氏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刘红月当时一句话都没说,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看到母亲这样害怕,她也很是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在气氛凝滞间门, 外面又有人进来,这一回是孟府的大管事。 “二老爷,你没有管束好自己女儿,让她们去扰了公子。老爷很生气,刚好杏花楼上门要账,老爷正在气头上,不打算帮你还。那账你自己想办法吧。” 语罢,大管事冲着边上脸色不太好的胡家管事道:“实在是事情要紧,所以才硬闯的。还请见谅。” 谅不谅的,孟府管事话已经说完了,转身就走。 胡府的管事也没有多管屋中的事,行了一礼后很快退走。 屋中气氛降至冰点,刘红月再蠢也知道自己给孟楼闯了祸。杏花楼她听说过,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能够让男人宾至如归,就算价钱贵,很贵! 刘红月不敢抬头,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为自己辩解:“那……我也没说什么,就是有件事想告诉孟公子,谁知道他一看见我们就发了脾气,都没有听我的话,就让人把我们送过来了。您当我们没来过吧……” 说着起身,拉扯着赵氏就要走。 赵氏没有动,她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虽然人已年过三十,但腰肢纤细,此时她跪在那里,腰肢细到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整个人单薄虚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老爷,这事……纯粹是孟老爷看不惯您,想要独占家财故意找出的借口。跟红月没有多大的关系,就算我们今天没有上去打招呼,孟府也会找其他的理由不帮您还债的……” “闭嘴!”孟楼大声呵斥。 因为胡氏的脸色此时比锅底还黑。 杏花楼那是什么地方? 里面的花娘环肥燕瘦,个个绝色,不管男人平日里有多正经,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清清白白从里面走出来。只要银子给够,里面的花娘还愿意与客人拜堂成亲……孟楼也来过两次。 赵氏看他怒火冲天,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一片静默里,胡氏冷笑了一声:“夫君,自从嫁给你,我凡事都依你,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宅,为你多方筹谋。你过得不好,我比谁都着急上火,结果却得了这个下场。你答应过我不再去杏花楼的,合着你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算数,纯粹是敷衍我!” 她很生气,抬手将桌子都掀了。 孟楼忙起身上去安慰,却连人的袖子都没碰着。 胡氏尖叫:“来人,把这三个人给我打出去。他们在出现在门口,直接打走,不必来禀!” 她明显已经怒极,孟楼不敢继续撩拨,也知道自己今天留不下了。如果被那些人撵走,以后再来也不会有人把他当一回事。看兄长这个架势,一时半会怕是不肯原谅。 于是,孟楼飞快往后退:“夫人,别生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对了,我总共就去过杏花楼一次,就是你知道的那一次,之后再没有去过,大哥故意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我们的夫妻感情。你千万别上当!” 胡氏气得把椅子都砸了:“孟楼,你混账!你当我是傻子?滚滚滚!” 她看着几人屁股尿流往外跑,心里还不解气,想到什么又吩咐道:“把隔壁院子里的孟老夫人也送走!” 她为了孟楼才愿意收留婆婆住在娘家,如今这男人她都不要了,当然不会留着这位长辈。 婆媳是天敌,这话一点不假,哪怕婆媳俩这些年表面上看着挺和睦,但私底下没少互别苗头。 没多久,外面传来老夫人不愿意离去的动静,随着动静越来越小,胡氏却并没有放松,心里沉甸甸的。 * 孟楼还没有到府门之外,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急忙上前去扶。 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这都已经住到了儿媳妇的娘家,儿子却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不知道要把人哄好。她越想越怒,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混账!” 孟楼真心觉得自己冤枉得厉害,狠狠瞪了一眼刘红月母女俩。想要跟母亲解释,又念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有,边上不少护卫虎视眈眈,就等着把他们丢出去呢。 于是,一行人匆匆出了门,到了无人处。孟楼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的,他心里也恼火得很,狠狠一巴掌甩在赵氏脸上。 “贱妇!你养的好女儿。” 他打完了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到了刘红月身上。 刘红月下意识躲了躲,只被脚尖扫到,饶是如此,也痛得面色发白,加上她方才过于紧张,这会儿胸口翻江倒海,张口就吐了出来。 孟楼见了,愈发生气。还要上前打人。 赵氏习惯了装委屈装柔弱,此时却不得不出手护住女儿。 “老爷,不能打!红月有孩子!” 都说这人走一步得看三步,赵氏做不到那么精明,但是三人都被赶出来了,总得找落脚地。跟着孟楼应该不至于饿肚子,可这个男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哄好胡氏,绝对不会把她带在身边。既如此,母女俩就得找落脚地。 一个女人,一辈子嫁过两次已经算稀奇。女儿做梦都想要跟那个梁万江做夫妻……那么,这个孩子就不能出事。 老夫人也不赞同儿子在这两个女人身上撒气,急忙上前阻止。孟楼很生气,还惦记着要回去找兄长求情,瞪了二人一眼,拉着母亲拂袖而去。 刘红月看到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瘫软。 赵氏急忙把她扶住。 “回家!”刘红月要是早知道出来一趟会发生这么多事,绝对不会乱跑。 赵氏试探着问:“梁家会不会收留我?” 不好说。 刘红月早就看清楚亲娘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只是弄巧成拙,事情给办砸了。 “去试试吧。” 梁万江早上起来就发现妻子不在,顾不得上工,在这附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回家后就找母亲发脾气。 若不是昨天晚上母亲说的话太难听,刘红月绝对不会独自离开。 梁母看着面前满脸狰狞的儿子,真的有点伤心了。不过,刘红月肚子里怀着梁家的血脉,又已经是梁家娶进门的儿媳,她也有点担心。懒得和儿子计较,发动全家和邻居亲戚帮忙找人。 一直找到了下午,才看到回来的母女二人。 梁母看见儿媳,提着的心放下,随即就是满腔怒火。如果儿媳真的跑去要死要活她还好想点,结果这人一点事都没有,明显不是想寻死,只是不打招呼乱跑。 “还知道回来?大半天不见人,我以为你忘了回家的路了。” 赵氏比较会做人,笑道:“亲家母,红月是收到了我让人带的信,特意去接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梁母没那么好糊弄,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氏,故作稀奇地道:“话说,我和亲家母差不多的年纪,跟你站在一起像是两代人,亲家母平时擦的都是什么粉?我买得起么?” 梁家和刘家差不多的家境,赵氏买得起,梁母自然买得起,她这么问,就是隐隐暗指赵氏靠男人养。 赵氏听了这番话,心里默默叹口气。女儿那脑子真的没有被驴踢么?怎么选了这样一家人? * 孟楼直奔孟府,不出意外被拦在了门口。 看不见大哥,没法求情,孟楼就想去自家的铺子里找,刚转身就被门房拦住。 “二老爷,老爷说了,让您在这里等一等,债主一会儿就到!” 孟楼:“……” 他身上连值钱的物件都没有,拿什么还债?以身抵债么? 72 冲喜 二十 二合一 孟老爷让人传…… 孟老爷让人传这话, 不是为了吓唬弟弟。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多的罪,还险些被孟楼算计到断子绝孙。他是真的想教训一下孟楼。 孟楼努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护卫的钳制, 小半个时辰之后, 杏花楼的人赶到。 开门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杏花楼是不愿意接那种耍无赖的客人的,孟楼在他们花楼之中消遣不是一两次,每一次都能顺利结账。我哪里想得到, 有一天孟府会不认账? 对付这种耍无赖的人, 花楼中自有一套办法。来的是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在跟门房确定孟府真的不还债只给他们人之后,粗鲁地将人押走。 老夫人站在边上从头看到尾,方才她还训斥孟府的护卫以下犯上,这会儿看到儿子真的要被花落的人抓走,她顿时就慌了。 她不愿意去求那些出身下九流的贱民,眼瞅着那些人不给自己面子,她飞快闯进了院子里。扬言要见继子。 底下的人上前去拉她,又说老爷不在府里。老夫人一想也对, 便说要见儿媳。 “夫人她早上起来就头痛, 说过了不见人。” 孟夫人不是不见人, 只是不想见婆婆。若是直接说自己不乐意见面,传出去会对她的名声有损,便胡扯了一个借口。 老夫人根本就不相信下人的话, 继续往里闯,奈何这些下人力气很大, 死死将她拽出了府门之后,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自从嫁入孟府,老夫人就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她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大吵大闹, 只气得险些厥过去。 随着头一阵阵发昏,老夫人眼神一转,真就晕了过去。 家中的长辈在门口晕了,不管大家感情如何,如果孟夫人还不出面把人接进来的话,会被人戳脊梁骨。 孟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便宜婆婆在耍无赖,气得在屋中走了两圈,冷笑一声:“那么想回府,那就回来吧!来人,去将母亲抬进来,然后传出消息,就说孟府的老夫人受了重大的打击,脑子不太清楚,天天发癔症,伤着了不少丫鬟,以后再不能见人了。” 管事讶然,没想到向来宽和的主子居然会这样对待老夫人。 孟夫人看着下人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我只是大度,可不是没脾气!” 老夫人在自己倒下后,立刻就发现有人守到了身边,她心里有些得意,在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儿媳妇身边管事招呼人把她往里抬时,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她已经想好见到儿媳之后就让夫妻俩还债,如果不还,就说这二人不孝! 管事领着一群人将老夫人抬着往偏院走:“走快些!” 老夫人心里愈发自得,再怎么不想管她,只要她往外一倒,夫妻俩不管也得管! “这边杂草多,注意脚下,别把老夫人摔了。” 老夫人听到这一句,察觉到不对劲,她住的院子一直都是府里最好的,哪怕搬走了几天,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门之内杂草就疯长到了会把人绊倒的地步。 随着下人没站稳一个颠簸,老夫人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眼皮,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枯黄的树梢! 不对! 当初她将男人一个得宠的妾室打发到府里最偏僻的院子时,似乎就在这棵大树附近。多年不见,这棵树长得更大了。 老夫人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顾不得遮掩,睁开眼睛左右观望,发现自己确实是被抬往偏院,并且这条路还很熟悉,正是她当年关押妾室的地方。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半刻钟后,一行人进了一个荒凉的院子。老夫人一直想要跳下来,奈何她怕摔到自己这把老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进了破败的院落,然后她被几人放在地上。 老夫人正想起身训斥几句,就见几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追了几步,就被门外进来的凶狠婆子给拦住。 这位脸上带着刀疤,一脸凶相的婆子,说起来是老夫人的熟人。当初她教训那位妾室,就是让此人盯着的。 大冬天往人身上和床上泼凉水,大夏天把整个院落四周都燃了柴火,把人打伤后拿盐水给人刷洗伤口,都是她干的。 当初老夫人听到那个妾室的下场,心里特别爽快。此时看到这婆子一脸凶狠地瞪着自己,她越想越慌:“你是什么人,离我远一点!我要见你们家老爷。” 婆子面色凶狠:“滚回去!夫人说你疯了,不让你出去伤人,你别想逃,赶紧回去老实待着!” 老夫人:“……” “我没有疯!她才疯了,她全家都疯了。我是府里的老夫人,是她的长辈,她怎么敢这么对我?” 婆子揪住她的衣领,把人狠狠一推。 养尊处优多年的老夫人哪里受得住这番力道?噔噔噔后退几步,狠狠砸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了哐哐哐的关门声,侧头一瞧,看见了锈迹斑斑的大门正缓缓合上。 这门……当初是她下令安上的,算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初装这个门,是为了关押那个宠妾。想到此,老夫人霍然扭头,果然就看到破败的一排房子其中一间门门口的杂草要少一些,明显有人经常走动。 老夫人心头一惊,正想赶紧跑到大门之外,就在那间门房门从里面打开,门后面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纤细女人。 女人蓬头垢面,发丝间门露出来的眼神阴森森的瞪过来。老夫人吓得连滚带爬起身,跑去敲铁门。 身后女子一步步逼近,脚步声沉重,老夫人恍然想起当初她让人将这女人的两条腿都打断了,难怪脚步声拖沓。 “开门开门……” 大门纹丝不动。没多久,老夫人就感觉到乌黑的爪子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尖叫一声,努力甩开身后的人,不停在院子里跑跳。 身后的女子动作笨拙,眼神浑浊。确确实实已经疯了,如今她只记得一个人,就是曾经的仇人。盼了几十年,如今终于看到了正主,她行动缓慢,却一步步朝她靠近,仿佛不知疲惫。 * 孟老爷做家主之后,才知道偏院里关着的这个女人,说实话过得挺惨的。长辈之间门的恩怨他不太清楚,找人问了问,得知那女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的错大概就是得了父亲的宠爱。 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事,罪不至死。孟老爷当家后就想把人接出来好好安顿,结果,女人根本就不让陌生人靠近,好不容易带到了干净的院子里,她吓得瑟瑟发抖,后来还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她已经习惯了那荒凉的院子,换一个地方后会让她惊惧交加,日夜不安。若不放她回去,她活不了多久。 无奈,孟老爷也只能把人放回去。再细打听,才知道是继母造的孽。 孟夫人想起来此事,故意把婆婆关进去的。 没多久,偏院传来消息。说是婆婆头发已经被扯掉了几缕,脸也被啃了两口。那个疯女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孟夫人只说不用管。 顾秋实进门的时候,听见孟夫人吩咐这话,他今天又出门了,这会儿刚回来,不知道府门外发生的事,问:“什么不用管?” 孟夫人眼中,儿子才死里逃生,且在过去的近二十年被二房害了好多次,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她不愿意让儿子知道自己那些狠辣的手段。 “这几个下人吵闹,说不上谁对谁错,反正都不无辜。” 顾秋实点点头:“若是不会做事又只会惹您烦心,干脆直接把人赶走。” 孟夫人含笑点头:“跟秦姑娘相处得如何?我收到她送来的礼物了,不算贵重,却用了十足心思。看得出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婚期定在年底,刚好咱们家多一口人,也让她不再一个人孤孤单单过年。”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他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外,已经有他的人等在那里。那人迫不及待凑上前来,低声将府门口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 顾秋实听完,唇角微翘,不打算过问此事。 孟老爷夫妻俩就是灯下黑,不知道二房对自己抱着这么大的恶意,还想着跟人维持面子上的情分。知道孟楼不是好人后,这母子俩压根不用他费心。 翌日,一大早就传来了老夫人的死讯。 对于此,孟夫人早有准备,应对得特别从容。就说是婆婆发了癔症之后,她把人弄到偏院,本意是想把人好好养着。谁知曾经与婆婆有恩怨的妾室跑来把她杀了。 对于两人之间门的恩怨……不好说!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有好奇心,越是不好说的事,他们越要打听,于是一问之下,关于老夫人当年如何对待得宠妾室的手段就渐渐传了出去。 众人得知真相后,都觉得老夫人活该。 丧事办得中规中矩,孟夫人在丧事上就说了,儿子大病一场,需要尽快成亲,她打算在婆婆满百天后就娶儿媳过门。 众人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亲生子不该在祖母离去百天时成亲,但是,这不是亲的!哪怕礼法上是,可两房闹得不可开交,大房不愿意因为她的死影响儿子成亲! 值得一提的是,老夫人的丧事上,孟楼从头到尾没出现。胡氏带着儿孙登门想要跪灵,被孟老爷拒绝了。 先前不知道两房已经闹成了仇人的亲戚友人,总算知道二者之间门恩怨很深。并且,已经到了不让对方登门的地步。 孟老爷的理由冠冕堂皇:“我那弟弟是个废物,居然在杏花楼欠了一大堆的银子,这种败家子要是出现在灵堂前,会让九泉之下的长辈不安。就当他带着一家子出远门了吧。” 如今孟府是孟老爷做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外人觉得不妥,比如胡府,还试图说情,都被孟老爷给拒之门外。 胡府家主都没能上门吊唁,经此一事,看清楚两家已经断亲的事实。孟府这样不给面子,胡家上下都很生气。 胡老爷带着妹妹回到府里,都等不及进入正院,在门口就开始发脾气:“那个孟楼简直太混账了,你是他的枕边人,他做这么多的糊涂事,你近一点都不知?” 胡氏委屈得很:“她去喝花酒,大哥以为我愿意?要是知道,我早就拦着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丢尽了脸面,连累得胡府没见人。”胡老爷怒火冲天,更气人的是,孟老爷已经摆明了要和这个弟弟断绝关系不打算捞人,若是胡府要脸,就必须出了这个银子把人接回来。 大舅哥给妹夫付喝花酒的银子,胡老爷真的是越想越憋屈。可若是不救……亲外甥的名声也不像样子,会影响他们的婚事。 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尤其他们是被孟府赶出来后,全靠婚事翻身,再憋屈,胡老爷也得救。 且不说胡夫人对此有多不高兴,私底下说了多少埋怨小姑子的话,胡老爷又对妹夫添了多少厌恶。在孟楼被抓进去虐待了五天后,终于被接了出来。 他出来时,孟府的丧事已经是最后一天。 家中长辈去世,不缺钱的人家都要做七天的盛大法事,他娘满打满算才三天,这也太寒酸了。 孟楼不满,拖着一身伤痛到了孟府门外大吵大闹。 办丧事的主家都特别累,孟老爷在出殡后就回去歇着了。顾秋实没躺,特意到了门口。 孟楼闹了半天,眼看出来的不是自己的兄长,只是一个晚辈,更觉得大房欺负人。 “孟清刚,你爹呢?死了吗?” 顾秋实眯起眼:“信不信我让人把你的嘴给缝了?反正没人知道你在杏花楼到底遭了多少罪,一会儿我就说是他们缝的。” 此话一出,孟楼吓得捂住了嘴。这一次的事情让他看清楚了大房父子的心肠到底有多狠绝。手都捂住嘴了,才想起来这个动作很丢人,他鼓起勇气道:“清刚,你祖母的伤事办的太寒酸了,至少也要办七天,这……” 顾秋实打断他:“那也是你的亲娘,现在你家不在这里,既然你觉得寒酸,那自己把人接回去办啊。别说办七天,就是办七十天,也随你高兴。要接的话,你抓紧些,这会儿应该还在垒坟。” 孟楼气得胸口起伏:“孟清刚,你别欺人太甚。”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哪话说得不对么?你都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却要求我们把你娘的丧事办得慎重一点,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是你欺负我们才对!” 孟楼:“……” 这么一算,确定是。 “可我娘是大哥的母亲……”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爹是私底下与你不来往,为此还背负了一些骂名。你非要这么闹,是不是希望我爹把事情闹上公堂,然后光明正大与你断绝关系?” 孟楼像是被噎住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血来。 “滚吧!”顾秋实语气不耐,“再纠缠,我要让人打你了!” 孟楼不甘心,可身上受的伤已经很重,再经不起了。心里再觉得孟深父子不是人,也只能咬着牙离开。 杏花楼在胡府还完了债之后就没有为难孟楼,甚至在他离开前还请大夫帮他上了点药。因此,孟楼的痛苦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他觉得舒坦不少,胡家兄妹可不这么想。 孟楼到了胡府门外,有些不敢进去,门房看到他,飞快上前,生怕他跑了似的强行把人拽了进去。 胡氏眼睛都哭肿了,婆婆去世,她没能亲自相送,关于兄弟之间门的那些恩怨都被城里人给翻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可扪心自问,孟府的那些龌龊事都是孟楼干的,她最多就是没有阻止而已。 这一次,她真的清晰的认识到了“夫妻一体” 这四个字的含义。只要男人做了坏事,不管妻子无不无辜,都一样被人唾沫。 孟楼看见妻子的模样,心头咯噔一声,他反应也快,不顾身上的伤痛,呲牙咧嘴地跪了下去。 “夫人,我对不起你。” 胡氏冷冷瞪着他:“别以为我让哥哥救你,就是对你还有多少情谊。我救你纯粹是为了几个孩子着想。早知你这么管不住自己,当初我绝对不会嫁!孟楼,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出胡府的门。若是你还管不住自己的腿,我就让人给你砍下来!” 对上她的眼,孟楼那本来隐隐这痛的双腿这一瞬间门变得更痛。 “夫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氏想得好,可是胡夫人不愿意长期收留小姑子一家子。她找到了自家男人商量:“这人长期关在府里,那是要变成废人的。妹夫还那么年轻,两个儿子还没成亲,他总得想法子赚钱养家糊口,不可能一辈子都靠我们接济,还有那几个外甥,住在府里都由我们养着,这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胡老爷认为这话有理,回头就选了一个两进院落,勒令一家子搬出了府邸。 胡氏很伤心,知道是嫂嫂在其中搞鬼,走的时候很不甘心。这住在高门府邸,和住在外头的小院子是完全不同的。至少,给儿子谈婚事,来往的都是和胡府门楣差不多的人家,真搬走了……哪个大家闺秀会愿意去住那个小院子? “大哥,我们住在府里,你给什么吃什么,又没有闹事,你为何要让我们搬?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我们的坏话?” 说到最后一句,她直直盯着胡夫人。 胡夫人气笑了:“收留你们是情分,不收留你们也说得过去。这话里话外,好像我欠了你们似的。”她扭头看自家男人,“妹妹对我恶意满满,我也不指望与她和睦相处了。既然她说我在刻意为难他们一家子,那我总要为难一下才不算冤枉。那个院子,不许让他们住!” 语罢,拂袖而去。 胡夫人本来还想和小姑子一家维持面上的情分,眼看小姑子不知足,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胡氏不认为哥哥会那样对待自己:“大哥,我不想搬。” “走吧。嫌弃那个院子小,你就别住。”胡老爷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孟楼身上有伤,还不怎么站得起来,见状直皱眉头:“夫人,你都做什么了,惹得嫂嫂这样生气?” “是你做的事情让他们丢脸,所以他们才不收留我们一家的。”胡氏心里烦躁无比,冲着孟楼大吼。 夫妻二人谁也不服谁,在门口大吵一架后,只能灰溜溜搬去那个小院子里。并且,他们当初来的时候下人被留在了孟府,通房丫鬟又已经在入府之前就打发了。如花香花云也被胡氏找机会送走,如今只剩下几位主子。 到了安排好的院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胡氏看见这样的情形,傻眼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事,难道要做饭伺候一家人? 夫妻俩刚吵了一架,这会儿没说话,可在这么大的困难面前,两人不放下心里的怒气,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 赵氏到底是在梁家住下了,只是一家人对她客气又不客气。 说话挺客气的,但使唤她做事的时候就一脸的理所当然。 赵氏明里暗里受了不少的委屈,听说孟楼已经搬了出来,立刻就动了心思。 她一直很害怕胡氏,说白了是怕胡氏背后的胡府,反正都是伺候人,伺候梁家还不如去孟楼身边,混得好了,女儿也能得益。 也是搬到梁家她才得知,刘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还不起债后,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矿山。 之所以去矿山而不是去别的地方,赵氏猜测,那是刘父给自己留的退路。若是孟府非要抓到他们,到时他还能解释自己去矿山是为了还债……当然,父子三人捏着十两银子,去别的地方也安不了家,还不如去矿山,虽然辛苦一点,至少还能活着。 赵氏离开前,找到了女儿:“红月,孟老爷那边需要人伺候,我还是去跟他们住比较好。” 刘红月很舍不得母亲离开:“娘,那个姓胡的女人就跟个疯子似的,你不害怕么?” 怕自然是怕的,可是赵氏更害怕吃苦,在梁家这些天,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一家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从早到晚都是喝稀的,十天半月也不吃一次肉,这样的日子她是熬不下去的。其实她可以再嫁,可……她舍不得放弃孟楼。 改嫁之前,她想要再争取一次。 73 冲喜 二十一 二合一 赵氏没把心…… 赵氏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只道:“在梁家,都是寄人篱下,我住在这里, 会拖累你, 咱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是实话。 刘红月真觉得婆家的日子难以忍受,她怀着身孕,每天一枚鸡蛋, 就这, 嫂嫂还笑说沾了她的光, 说之前生两个孩子都没有吃得这么好过。 这叫好? 说实话,刘红月从小到大虽然每天都要做很多的事,天天都要挨打受骂。但吃食上,她真没有被怎么亏待过……因为刘父不爱做事却又好吃,赵氏其实不差钱,一家子各种细粮轮换着吃,几乎每天都有肉,鸡蛋都不算是荤菜。 如今到了梁家, 真心觉得一家子的饭菜难以下咽, 跟猪食差不多。 “那……娘要经常回来看看我。” 赵氏答应了下来, 压低声音道:“我这一去,就算是孟一老爷的人。梁家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就会对你客气一些。回头你千万别忍着, 脾气该发就发,想吃什么就说。娘去伺候那一家, 为的就是让你得个自在。” 刘红月哭着点点头。 赵氏是个很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生下孟一老爷的孩子之后嫁人了还能让他惦记多年。她去跟孟楼商量,为了两人的女儿, 千万派一个华丽的马车来接她。 对于孟楼来说,这是小事。虽然他如今不喜欢两人的女儿,但需要赵氏帮忙,因此,还是租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马车到了梁家。 马车都到门口了,梁家人才知道赵氏私底下和孟楼还有来往。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赵氏这是去给孟一老爷做妾。 看着赵氏离去,刘红月哭红了双眼,一回头发现,梁家人看着她的眼神直放光。 当初梁母愿意花十两银子娶了婚前不检点的刘红月,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被亲爹认回去,让自家儿子成为富商的乘龙快婿。赵氏都被孟楼接走了,这日子还远么? 刘红月低下头,装着痛苦的模样:“我肚子好痛!” 梁万江没想太多,急忙将人扶住:“要不要看大夫?” 刘红月张口就来:“不用,可能是娘走了我心里难受,孩子感觉到了折腾我,歇歇就行。” 母亲跑去委屈求全为她争取,她必须得歇着。 梁母立即道:“那就歇着,家里的事有我呢。” 梁家大儿媳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又明白自己争不过,干脆带着俩儿子回了娘家。 * 赵氏买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去干活的,从那华丽的马车上下来就看到满院子的枯枝败叶,还有孟家人的行李到处都是。 孟楼看见她来,当着夫人的面不敢太过与之亲近,甚至不敢冲她笑,只绷着脸道:“快把这些行李各归各屋,完了先把屋子打扫出来,傍晚之前,把院子也打扫干净。明天去买一些花苗,将院子里的要死不活的草都拔掉……”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赵氏一开始还能记住,后来他说得太多,脑子和耳朵都是麻的。 “是!” 赵氏乖巧答应了下来,她惯会以退为进,能够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委屈展露在男人面前。但是她并不喜欢伪装,委屈是真的委屈。 当日,赵氏端着一盆水在各个屋子穿梭,擦到天黑时,几间门房已经窗明几净,随便吃了一点外面食肆送来的孟家人吃剩下的饭菜,又开始收拾院子,一直到夜里孟家大儿媳妇睡不着,发脾气说院子里太吵,赵氏才捶着腰去了一间门耳房。 耳房是给下人住的,赵氏刻意在孟楼面前眼泪汪汪,却没有说自己不愿意住。 翌日天不亮,她就在院子里忙活开了。真就跟下人一样兢兢业业,日头很大也不愿意歇着。被太阳晒得白皙地脸上满是汗。汗珠衬得肌肤剔透晶莹。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只是偶尔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孟楼。当然,刻意避开了胡氏。 落在孟楼眼中,就是赵氏明明是自由身,却要跑到这里来当牛做马,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奈何家有悍妇,他回应不了这份感情。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外面的人多送好一些的饭菜,如此,一家人吃不完,赵氏也能吃好点。 随着家里渐渐被清理出来,赵氏的活计变了,她需要给一家子做饭洗衣,因为人太多,事情繁杂,偶尔还要被人嫌弃,挨骂也是常事。 赵氏从来不抱怨。 孟楼不好明着嘱咐儿子儿媳不要欺负她,只将歉疚放在心里。这天他从外面喝了酒,回来时刚好碰见赵氏在擦大门,此时天色已晚,四下无人,加上喝了酒有些冲动,他忍不住握了一下赵氏的手。 触手冰凉,手指细得仿佛只剩下骨头,孟楼心中怜惜更甚:“辛苦你了。” 赵氏试图抽回手,却因为他握得太紧,抽了一下就放弃,低下头道:“只要能够守在老爷身边,能够为老爷分忧,我就满足了。” 孟楼心下感动:“放心,困难只是暂时的,以后我不会亏待了你。我已经在想法子了。” 既然孟深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兄弟两个都活着才分家,如果只剩下一人,那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活着的那个人所有。 赵氏心中一动,没有多问。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孟楼刚搬来时,天天在家里,最近的三四天却几乎每天都喝醉了才回。 “老爷,我不在乎您是否富贵,在乎的只是您这个人。” 她没有提女儿,没有道歉,平时都在刻意弱化这些事。 孟楼喝多了酒,脑子不太清楚,也没想起来刘红月给自己闯的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等着!” 一句话落,他醉醺醺穿过院子往里走,进了正房后,忽然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胡氏发了脾气。 “天天喝得这么醉,我看你是想醉死,破罐子破摔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住在这个破院子里你满足得很是不是?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废物,当初什么也不会嫁给你……别嬉皮笑脸,滚出去!醉醺醺的,想熏死我吗?” 大门打开,孟楼被推了出来,踉跄几步后狠狠摔在地上,里面的胡氏动作一顿,又想着男人摔倒是手和膝盖先落地,应该没有大碍,憋着一口气狠狠甩上了门板。 孟楼背对着门,也不知道胡氏权衡过后才关门,只认为她是不顾自己死活,连他摔了也不管。当即心中又恨又气,还觉得悲凉无比。他因为喝了酒,脑子昏昏沉沉,几次想要爬起身都重新摔了回去。 赵氏已经回房换了衣衫准备睡觉,从小窗看到外面的动静,刻意停了一会儿才过去扶人,语气担忧无比:“老爷,您怎么在这里摔了?我去给您叫门……” 她装作不知道人是被胡氏赶出来的,起身作势要敲门。还没站直身子就被拽住了,孟楼抬起头:“别…!别打扰夫人了。” 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被赶出来的事。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更是不愿意暴露自己被人嫌弃的事。 赵氏迟疑了下:“那……老爷去我房中歇一会儿,我给您上药?” 大晚上的,孟楼也不好出去找地方住,花钱不说,还会被人笑话。不出门……就得去边上空着的屋子里住,里面什么都没有,到处硬邦邦的,没法住人。 “好!” 赵氏的屋子很小,床上的被褥都挺朴素,但却特别干净,带着一股独有的馨香。这味道和胡氏那浓郁的香味不同,闻着特别淡雅。赵氏将他扶到床上坐好,就转身去找柜子里的药膏。 从出了事后,孟楼这几个月身边只有胡氏,本身他是住在大舅子府上,夫妻亲近时他都得小心翼翼。他本就贪花好色,不然也不会再养着那么多的女人,此时看见赵氏纤细的腰,忍不住心猿意马。 等到赵氏拿着药来给他涂伤,除去衣物后,屋中气氛暧昧,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人滚做了一堆。屋中烛火随之熄灭。 等到胡氏打开门,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再一看各间门屋子里烛火都已灭了,便以为男人去儿子的房中挤了挤,便放心回去睡觉。 孟楼本来打算完事后就到小儿子的房间门睡觉,结果睡得太沉,醒来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他顿时吓了一跳,来不及跟赵氏打招呼,抱着自己的衣衫就往外跑。 刚刚跑出门,就遇上了出来上茅房的胡氏。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胡氏到他来的方向,气得搬起手边的花盆就砸了过去。 “你是猪吗?什么女人你都摸得上手,那都是个老菜帮子了,还有,她是有男人的,你也不怕她有病……以后不要再碰我,不要再爬我的床……” 男人都住进她娘家的宅子了,还不消停,胡氏越想越生气。 而孟楼也觉得自己委屈,他辛苦苦在外头为夫妻一人的以后筹谋,结果呢,回家连屋门都进不去。 “如果不是你把我赶出去,我会去找她么?” 胡氏大怒:“你可以去跟我儿子睡。天天喝得醉醺醺回来指望我伺候,做梦!” “我那是为了咱们的以后。”孟楼脱口而出。 胡氏惊讶,却也相信了男人的话。如此一来,那她昨天晚上确实不该把人赶出去……对着男人不好发火,她阴毒的目光落在了赵氏身上。 赵氏吓得抖了抖。 胡氏冷笑一声:“都这副样子了,还好意思伺候老爷。你可真不要脸!既然这脸不要了……”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钗,一把将人扯过来,钗尖狠狠划过赵氏的脸。 一瞬间门,鲜血冒出,赵氏惨叫连连。 孟楼吓一跳,慌慌张张上前去拉,盛怒中的胡氏试图甩开他,手上的钗划过他的手臂,带出血光一片。 钗尾不算尖,胡氏力气又不大,受伤的一人看着流了许多血,其实伤势一点不重。可孟楼看见血,就觉得胡氏任性妄为,根本就不重视他。 他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情。只要有这个女人在,他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赵氏脸上受伤,慌慌张张回房包扎,大哭一场后。又擦干眼泪出去干活。 当日傍晚,孟楼找到赵氏,塞给她一包药。 赵氏吓一跳,一咬牙接了下来。 第一天一大早,一家人吃完饭之后忽然就昏昏欲睡,都回去歇着了。胡氏也一样,孟楼进了房,一个时辰之后,他开始大叫。 他的声音太过惊慌,所有人都冲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了胡氏大头朝下,头上的鲜血染透了头发,有一些已经凝结在地上。 “我睡着了,醒了之后你娘就已经这样了,她可能是从床上摔了下来。” 运气不好的人确实会从床上摔下来时跌破头丢命,可是,这种到底是少数,孟家兄弟几个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亲娘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怀疑父亲会伤害母亲,只觉得是母亲倒霉。 胡氏没了,这件事情肯定是要告诉胡府的。胡老爷再恨妹妹惹出了大麻烦,也还是第一时间门赶了过来。 他和兄弟三个一样,没想过孟楼会害人,让身边的人开始准备后事。 * 胡氏从床上掉下来摔死了。 顾秋实听说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床上摔到地上,确实会死,可哪儿会有这么巧? 他心生好奇,便主动上门吊唁。 胡府是很愿意和孟府搞好关系的,看见顾秋实来了,胡老爷还挺高兴,亲自领着他往里走。 顾秋实然后不久就看到一身白衣,拿着扫帚扫地的赵氏。还别说,赵氏确实貌美,也保养得不错。这会儿带着面纱,清凌凌的目光望来,确实有几分姿色。 胡老爷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他还跟妹妹打听过这女人缘何会出现在此,听说了妹妹的解释,他也颇为无语。 哪怕夫妻俩搬出了胡府,也不至于连买下人的银子都没有。说到底是舍不得! “大白天的扫什么,既然脸上受了伤,就站远一点。别惊扰了客人。” 顾秋实好奇问:“脸上受伤?” 胡老爷不好意思说是妹妹发疯给让戳的,只道:“摔的。” 院子里就这几个人,顾秋实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胡老爷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到了灵堂,刻意凑到棺木旁边,想要再见胡氏一面。 亲侄子要见,这是说得过去的。 加上胡老爷想要讨好孟清刚,自顾自就将棺木盖子推开了。 顾秋实自己是大夫,又见识广博,只一眼就看出胡氏的伤处是有人从上而下撞击,并非是从床上摔下来。 “这……” 胡老爷叹息一声:“她一辈子为儿女担忧,最近搬到这个院子里之后更是心力交瘁……” “这有点不对。”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最近我迷上了看古今迷案,这个伤,好像是被人给打的。” 此话一出,跪在灵前的孟家三兄弟都不相信。 “不可能!”孟青知最是激动,从小到大他都把自己当成了孟府的少东家,如今身份一落再落,从前和他来往的那些公子已经不愿意与他交往,他狠毒了身子好起来的孟清刚。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门,我娘不需要你吊唁,滚!” 顾秋实也不生气:“实话实说而已。话说,大白天的从床上摔下来,你们就真的谁也没发现?” 听了这话,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而大儿媳妇迟疑了下,道:“我每天都要睡午觉,可那天困得特别早……” 兄弟三人也想起来他们是突然困倦的,尤其是老三,因为他精力最好,从不睡觉。那天却压根熬不住。 孟楼也是没法子,他也清楚晚上下药不惹人怀疑,可……胡氏睡觉喜欢穿大红,就没有其他颜色的寝衣,有传言说,晚上凶死的红衣女子容易变厉鬼,大晚上的,他害怕啊! 有了疑点,顾秋实热心地吩咐身边随从:“去报官!” 胡老爷:“……” 他只是怀疑妹夫对妹妹下了杀手,其实不打算深究。别说只是怀疑,就算是确定孟楼是凶手,他也不太想报官。 事情闹大了,外人肯定会好奇为何孟家的夫人会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然后会得知孟家兄弟闹翻了的事情,至于为何会闹翻呢?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别人打听的。 妹妹从床上摔下来没了命,如果是意外的话,外人最多叹几句倒霉。若是被人所害……那几个外甥在没了母亲之后还会没了父亲,亲爹杀了亲娘,回头谁会嫁给他们? “别!” 顾秋实才不管这么多,看也看了,他转身就走。 大人来得很快,衙门中的仵作最擅长查找死因,瞬间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孟楼被当场羁押,他连连喊冤,死活不承认自己有对其下杀手。他目光落在赵氏身上,大吼道:“饭菜都是赵氏做的,我们所有人同时昏迷,定然是中了毒!” 赵氏:“……” 她心里清楚,大人暂时没有想起她,稍后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毕竟所有人同时睡着了这事,明显是吃食被动了手脚。院子里所有人入口的东西,都是她做出来的,哪怕是外面买的,也需要她拿到厨房摆盘。 她绝对是绕不过的。 做这件事的时候,赵氏评估过自己脱身的可能,她盘算了一下,觉得应该有惊无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胡老爷知道了妹妹的死因,也会顾及几个外甥不会深究。谁知道会半路蹿出来一个孟清刚? 事已至此,狡辩只会让自己罪名加重,如果把所有的罪名都认下。孟楼看着她帮着顶了罪的份上,多半会对女儿好些……赵氏很快权衡好了利弊,飞快跪了下去:“大人饶命,我……民妇记恨夫人,所以……所以……” 说到最后,她哭了出来。 最后,赵氏被带走了。 至于孟家父子,被勒令案子查清之前,他们都不许离开城里,需随传随到。 * 城里出了人命案,那是一件稀奇事。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内外城,梁家几人分别在各处干活,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 梁万江得知此事,一刻也坐不住,丢下手里的活儿就跑回家,进门时累得气喘吁吁却来不及歇,一把抓住了刘红月的手。 刘红月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抬手去帮他擦汗:“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梁万江抓住她的手:“岳母……岳母杀人,被大人带去关押了。” 闻言,刘红月吓得手一颤,手中的帕子滑落,她顾不上去捡,慌慌张张追问:“你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城里人都在说,不会有假。”梁万江话音落下,看她面色惨白,又捂着肚子,心里后悔不迭,他听说岳母杀了人,已经吓得六神无主,都没想起来还有孩子,怕她动胎气,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赶紧送去了街上的医馆。 一路上许多人都在说这件事,刘红月听得面色越来越白,母亲在她印象中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应该干这种蠢事才对。 因为心情激动而伤了胎气,大夫也只能让她尽快平静下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法子。 刘红月抓好了药,道:“万江,我想去看看娘,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怀疑娘是被人给污蔑了。” 去衙门的路上,刘红月得知死的人是孟夫人。本来她笃定是孟夫人陷害亲娘,如今她也拿不准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到了衙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辰,更何况,刚关进来还需要审的犯人,尤其是犯下了人命案子的那种,是绝对不让外人探视的。 两人纠缠半天,还是没能进去,白跑了一趟。眼看天色渐晚,又纠缠不出个结果。夫妻俩只能回家。 梁家其他人得知这件事情后都按捺住了,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等到下工。到家后,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商量,哪怕饥肠辘辘,却没人吃得下去。 看见夫妻俩进门,梁母的脸色黑得跟锅底差不多。 “万江,你都不告假就跑了,忒不懂事,再来一次,多半会被辞退。你跑哪里去了?” 梁万江不觉得这件事情能够瞒得住家里人,叹口气,把事情说了。 梁母皱眉:“你们见着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刘红月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闻言摇摇头,泣声道:“都没见到我娘。” 梁母愿意聘刘红月过门,是想让她拉拔儿子,如今赵氏胆大包天跑去杀主母,孟老爷那边,怕是会恨母女俩入骨,这场富贵,儿子多半是赶不上了。越想越气,她呵斥道:“哭什么?快想法子把我家的银子还来!你们家都是骗子……” 74 冲喜(完) 梁母突然发作,刘红月…… 梁母突然发作, 刘红月吓坏了。 在梁家,她自己是有几分优越感的,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之后, 梁家人就该无条件的哄着她, 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没有安慰半句,反而还上来就骂, 看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甚至还想打人。 刘红月连连后退好几步。 梁万江见状, 忙将人挡在身后:“娘,有话好好说,一家人谈银子多伤感情……” “还感情,我呸!”梁母跳着脚骂,“老娘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蠢孩子,刘红月亲娘是什么德行她自己不知道么?一个嫁过人还不知廉耻的女人张口就要十两的聘礼,怎么好意思开口?梁万江,也就是你蠢, 才愿意哄着她!” 刘红月躲在男人身后, 心里没那么害怕了, 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那些银子也没到我手里,是刘家人拿了。你要银子,问他们去啊。” 梁母气急:“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你的夫家, 夫家好了你才能好,结果你个没脑子的, 当时你那便宜爹要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阻止?” 刘红月哑然。 不管怎么吵怎么闹,有梁万江在,刘红月不可能离开。 只是, 那天之后刘红月没有好日子过了。梁母知道从哪里接来了一堆很臭很旧的衣衫,堆在家里让刘红月洗,丝毫不顾及她腹中孩子。 刘红月哭诉过后,梁万江跑去跟母亲商量,结果转头梁母就会拿更多的衣衫回来,还扬言如果她不想洗就滚! 这分明就是想把刘红月逼走……或者说,看刘红月能不能承受住她的压迫,若是能委曲求全,那日子就能继续过,但从今往后别想等着人伺候。 刘家父子已经不在,赵氏在大牢中脱不了身,刘红月倒是想走可她没地方去。只能忍着! * 关于胡氏的死,衙门那边很快开始审问,赵氏说自己是凶手,还将她什么时候下的毒,什么时候摸进房去把人砸都编出了确切的时辰。 大人却查出了疑点,因为砸死胡氏的是一方砚台,而赵氏说她用的是石头。 很明显,凶手不是赵氏。 在大人连番逼问之下,赵氏眼看糊弄不了,只得说实话。 孟楼被抓进去了。 孟清知兄弟三人惊呆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亲娘会是亲爹杀的,为什么呀? 大人问及孟楼杀人的缘由,孟楼张了张口,夫妻多年积攒下来的恩怨太多太多,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胡氏的霸道不讲理。 由于主谋是孟楼,杀人的也是他,因此他被判了秋后问斩,至于赵氏,被发配往千里之外,终身不得回。因为大人认定,她是知道自己下毒后胡氏会有的下场……认为她也蓄谋杀人。 事情到这里,本来该落幕了,忽然孟老爷出面,交了十几个人到衙门。 这些人从贩夫走卒到孟府下人都有,他们串联起来就是一条能够毒死孟深夫妻的线。 本来孟楼就是必死,加上毒害兄嫂的罪名,死罪难逃。 几日后,在孟家三兄弟还没反应过来时,孟楼已经被押到菜市问斩。 赵氏也很快被送走。 刘红月都傻眼了。 梁家也没有反应过来,本来他们以为赵氏杀了人之后,刘红月就没有了富贵的爹。没想到连孟楼都没能逃脱。 那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指望? 梁母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花了十两银子娶了一个不如大儿媳的姑娘,从那之后可劲儿地折腾地折腾刘红月。 刘红月每日天不亮就起,深夜了才睡。别人一文钱洗一件衣裳,她洗三件才得一文,因为价钱便宜,几乎囊括了附近所有力工的汗衣。价钱实在便宜,根本舍不得请人洗衣的人也把衣裳送过来了。 天天打水洗衣,刘红月很快就见了红,她当时吓坏了,也隐隐有些期待……实在是这日子太难过,如果动了胎气的话,多半能歇着了。 于是,她不再做事,还请人去告知了上工的梁万江。 梁万江得知见红,丢下手里的活就跑了回来,帮她洗衣不说,还买了一只鸡炖着。 梁母回来后,见状勃然大怒:“使两银子买来的媳妇,连洗衣服都不行,你还要惯着。梁万江,你要是敢让她歇着,以后就别叫我娘。” 梁万江左右为难,他不敢勉强母亲,因为从小到大母亲都很疼他,他不能没良心。于是,转身进屋冲着刘红月欲言又止。 那些话再难说出口,也还是要说:“红月,你再坚持一下吧。” 刘红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江,我已经见红了。动了胎气了……” 梁母冷笑着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我升万江的时候,一直都在见红,最后不也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了?” 刘红月:“……” “如果孩子没了呢?” “那就是孩子与我们家没缘分,合该不是梁家的血脉。”梁母张口就来。 刘红月深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想哭,可看见梁万江也和他娘一个意思,就知道自己怎么哭都没有用,她带着满肚子的怨气继续干活,当天夜里,孩子就没了。 刘红月大哭了一场。眼看梁万江还是那副孩子没有了是与梁家没有缘分的说法,心中彻底死心。她养了两天,在梁母再一次催促她干活时,收拾行李离开了。 人没了,梁万江知道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一天。他发了疯一般到处寻找,最终一无所获。 梁母对这个的结果却并不满意,她花了十两银子娶来的媳妇,什么都没得到,人就不见了……岂不是等于十两银子打了水漂? 不行! 一家子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满城找人,最后一无所获。 梁万江浑浑噩噩,整日酗酒,别说上工了,连正常与人交谈都不行。梁母一边心痛银子,回头看到儿子变成了这样,心里直把刘红月恨到了骨子里。 可再恨,找不到人,徒呼奈何。 就在刘红月不见了的一个多月后,某一日天梁家人下工回来发现白天留在厨房的饭菜没人动。立刻发觉不对,跑去了梁万江的屋中一瞧,酒臭味一如往昔,屋子里到处乱糟糟的。只是少了那个躺在一片狼藉中的男人。 梁母在小儿媳妇跑了之后,一家人找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正常上工了,儿子又不见了。如果说寻找小儿媳是为了银子的话,找儿子就是单纯的放不下他一个人在外头。 梁万江从城里消失了。 顾秋实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踪。知道梁万江是丢了妻子之后不忍心责怪母亲,自己跑去了矿山自我放逐。 而刘红月……她跑去给人做妾了。 赵氏美貌,身为赵氏的女儿,刘红月算是刘家附近那几条街上有名的美人,算不得绝色,却也难得。她从梁家出来的那天,因为身子太过虚弱,没走多远就昏倒在路旁。紧接着被一个中年富商捡了回去。 刘红月没有离开,留在了那个富商身边。 富商只是家有余财,比孟府差远了。刘红月留在那里,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如果小丫头忙不过来,她还得自己去拿饭菜。反正,比不上孟府的日子,但比留在梁家好多了。 * 顾秋实成亲那天,带着他亲自勾画出让匠人特意打造的花轿登门,接了新嫁娘之后满城绕了三圈,铜钱都洒了十几箩筐,百姓们看热闹也好,为了捡钱也罢,围得街道上水泄不通。 这场婚礼办得盛况空前。 许多年后,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秦玉宜坐在花轿之中,手中拿着玉如意。身子随着花轿摇摇晃晃,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曾经压她头上的连家父子如今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父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半辈子好活,前两天传来消息,说他长了褥疮,最多还能熬几个月。 花轿到了孟府,新郎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丝毫不敢怠慢。秦玉宜戴着盖头,听着身边锣鼓喧天,还有众人的笑闹,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眼前,按照规矩,应该是将红绸递上,也有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此时携手而行。她将红绸送到一半,顿住后收回,迟疑了下,看着眼前的大手特别稳,特别耐心地等着,她慎重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修长的大手中。 手刚触及,就被那只大手稳稳握住。秦玉宜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容,稳稳当当出了花轿,然后进门三拜九叩成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就在行礼时,秦玉宜有些恍惚,脑子里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记忆。等到拜完,她已经彻底想起来了自己和眼前男人的上一世。 二人入了洞房,顾秋实掀开盖头,对上了她满是温柔笑意的眼。他唇边也忍不住扬起了灿烂的笑。 * 孟府公子娶妻,盛况空前,花费银子无数。不少人亲眼见证了这场婚事,到处传得沸沸扬扬。 后宅之中的刘红月也听到了,彼时她正在吃饭,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荤两素。说实话比娘家的日子好多了。 听到丫鬟提及孟府娶妻,她心里默默念叨,做人要知足,曾经她没有珍惜,现在再想要,都只能想一想,除了让自己不甘心,没有任何用处。 可是……她是这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孟府的少夫人是她! 心中刚升起了几分怨气,忽然听见外面有鸟叫声。丫鬟听到这动静,立刻转身出门,回来时脸色特别难看:“姑娘,老爷又带回来了两位美人儿,听说是一母双生。还有抬她们为妾!” 刘红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瞬间就觉得还不错的饭菜难以下咽。 “那……老爷有说晚上来我这里吗?” 丫鬟摇摇头。 第二天,刘红月早上起来,发觉身边的丫鬟已经不在,并且管事还吩咐她打扫院子。 她从通房,变成了洒扫丫鬟! 刘红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她实在没有勇气提出离开。梁万江对她那么好,娶了她之后,都不能照顾好她。更何况二人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如果她再嫁,也只能选一个普通男人,到时候过的日子怕是还比不上梁家。她只得服从管事的安排。 洒扫丫鬟,需要从早到晚做事。尤其刘红月曾经是老爷的人,夫人要为难她,那些妾室要为难她,以后的新欢也不会让她好过。 刘红月只想一想,就觉得余生艰难无比,都有了不想活的念头。 75 赘婿 一 刘红月再不想活,也没有…… 刘红月再不想活, 也没有勇气寻死。 顾秋实一直有暗地里注意着她,刘红月在三十岁那年着凉生病之后发起了高热,病情又急又凶。不知道老爷有没有想救她, 反正她没能熬到天亮。 * 纤细瘦弱如同女子一般的孟清刚, 脸色白的跟鬼似的含笑出现:“多谢你让我爹娘安享晚年。” 他自己并没有想接手家业,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是否破败。可他不甘心让爹娘被孟楼那个卑鄙小人算计。 随着他渐渐消散,桌上瓶子又添了一点东西。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在一架马车之中, 马车摇摇晃晃, 晃得人头晕。 他身边还有两个年过半白的男人,一人手里抓着一本账和一把算盘,正忙着噼里啪啦算账。 看见他睁开眼睛,其中一位恭敬地把账本送到他面前:“程东家,上个月盈利三千一百一十六两,所有账目清楚,只除了……周管事那里。” 另一位接话道:“相差大概一百多两,说是不盈利还有亏损, 其实是有得赚的。” 说话间, 马车已经停下。顾秋实掀开帘子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花团锦簇的院子之中, 左边是一个圆形拱门。若是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富贵府邸,原身从外面回来, 直接坐马车入了府内。 “稍后再议。”顾秋实丢下一句话,缓步踏入园子, 身后的车夫见状,忙提醒道:“东家,您得先换一身衣衫, 不然夫人怕是……” 从车夫的神情和语气中,顾秋实看得出来,原身在夫人面前居卑位,似乎很怕那所谓的夫人发脾气。 顾秋实揉了揉眉心,装作疲惫的模样,吩咐路旁的洒扫丫鬟:“带我去洗漱。” 车夫惊讶,丫鬟吓一跳,忙低下头带着他小碎步往左边的小屋而去。 看着那个小屋,顾秋实都怀疑方才那些人叫自己东家是自己听错了。 这怎么可能呢? 小屋旁专门有一个中年男人伺候,看到他来,熟门熟路开始打水,又奉上了干净的白衣。 很快,屋中只剩下顾秋实一个人,大门紧紧关上,大白天的,小屋特别昏暗。顾秋实站在屋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华丽衣衫,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如果他真的是东家,不至于一个人沐浴……就算是为了避嫌不让女人来伺候,男的总该有两个吧? 一个人洗漱,不符合他东家的身份啊。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有人伺候才能洗,三两下脱了衣裳坐进了桶中。 原身吴南风,出生在阳城,父亲早早去了,从三岁起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孙氏怕带着儿子改嫁会让儿子受委屈,不管什么人上门提亲,都一口回绝。 孙氏会做点心,她的手艺是跟茶楼学的,以至于不能离开茶楼去别的地方上工,工钱也不太高。但因为手艺不错,凭着那份工钱,足以养活母子俩,吴南风一年年长大,孙氏未雨绸缪,将儿子送去了铺子里做小伙计。 吴南风特别机灵,也会讨好人。八岁那年被大管事看中带在身边,他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仗着大管事喜欢自己,缠着账房教他,他不止学算账,还学接待客人。十六岁那一年,因为长相出众,人又机灵,还懂得眉高眼低和算账,说话也不会得罪人,他已经成为了大管事手底下的第一人。也就是小管事。 到了这时候,母子俩的日子算是有了盼头。大管事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三四两银子,足以供母子俩吃喝,只要不胡乱挥霍,是绝对花不完的。就在吴南风以为自己即将能带着母亲过上好日子时,天有不测风云。孙氏在某天夜里突发高热,找了大夫来看,说是生了怪病。反正,往后余生都得喝药,还得喝名贵的药材。一个月要花七八两银子,如若供不起,随时都会丢命。 母子俩这些年的积蓄总共也才十来两银子,给吴南风娶妻是足够了。可拿来给孙氏喝药,只能喝一个多月。 吴南风能有今日,全靠母亲有意栽培,要知道,他去铺子里先前的六年中,是一文工钱都没有。是母亲养着他,他才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为了救母亲,吴南风愿意付出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东家程老爷找到了他,上下打量他后,问了好多的话,当天吴南风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个美人求救……他满心满眼想着回去照顾亲娘,自觉救不了别人。对那个美人不假辞色,都没有听人把话说完就溜了。 翌日,程老爷找到他,直言想招他做赘婿! 吴南风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拒绝之前,他想到了家里生病的母亲。因为药钱不够,母亲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他咬牙答应了下来。 程老爷没有立刻让他和女儿定亲,而是又过了好几个月,才为一人定下亲事。 在这几个月里,孙氏喝药的钱都是程府付的。只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吴南风心里就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对程姑娘好。 程老爷的女儿程家宝,已经十九岁,始终没有嫁人,性子比较霸道。对吴南风颐指气使,定下了许多规矩。 比如从外面回来必须洗漱过后才见她,比如不能和其他的女人距离三步以内,哪怕是亲娘也不行。比如五天回房一次,定好的日子不能改,不能是四天,也不能是六天。还有每天早晚都要陪她吃饭。 其实,凡是有几分骨气的男人,谁也不愿意去做赘婿。吴南风也一样,但为了母亲,他忍了! 赘婿分几种,和岳家最亲近的一种就是直接改姓,改为岳家的儿子! 程老爷有这个要求,吴南风拒绝不了。 他改为了程南风,做了程老爷的女婿和儿子。 程老爷本来是不着急给女儿找夫君的,之所以选上吴南风,是因为他被大夫查出命不久矣。最多只有两年可活。他放心不下女儿,也放心不下程府偌大家业,所以特意挑了吴南风! 做生意多年的人眼光就是毒辣。吴南风是个守信重诺之人,他答应了岳父要好好守好程家生意,好好照顾程家宝,真就一心一意。成亲多年,他身边别说丫鬟,连婆子都不留,打扫屋子的都是随从。可以说,除了每五天陪着程家宝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 他自认兢兢业业,对得起程府,对得起程老爷的托付,可是,程家宝不是这么想的。 “东家,您好了么?要不要帮忙?”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惊醒了顾秋实。 现如今吴南风已经入赘第三个年头,就在上个月,程老爷没了。 外面的人应该是怕主子淹死在水里,所以才出声询问。顾秋实答应了一声,披衣起身,然后坐在了镜子前,拿帕子擦干头发。 是的,程家宝不许任何人碰他的头发,必须他自己绞干。 足足两刻钟后,顾秋实手都有点软了,才放下手里的帕子。正准备梳头呢,门被人推开,奶娘抱着一个胖娃娃出现在门口。 那是吴南风的儿子,今年两岁,确切地说,是程家宝的儿子。因为吴南风到死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血脉。 程家宝心中另有心上人,只是程老爷不喜欢,执意给她定了吴南风。 “你怎么还没好?娘要不高兴了哦。” 两岁的孩子吐字清晰,特别聪慧。吴南风很喜欢儿子,只是如今,他知道了真相后,爱不起来了。 顾秋实出门,看了一眼奶娘:“让开!” 奶娘惊了。 顾秋实不管她,自顾自往正房而去。 看见这情形的所有下人在都他身后悄悄交换眼色。 76 赘婿 二 所有人都发现,今天的程…… 所有人都发现, 今天的程东家有点不对劲。 之前性子多温和的一个人,别说对下人发脾气,从来都不会对下人摆脸子, 但凡有人求上门, 都会亲自过问,然后想法子帮忙。特别是那种家中有病人生活困苦求上门的,他都会自掏腰包尽力帮忙。 “这是老爷走了, 变脸了吧?” “赘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着吧, 夫人的好日子,肯定是到头了。” “小点儿声,你是真不怕死。” …… 顾秋实将那些议论丢在身后,不顾正房门口丫鬟的阻拦,抬手推门。 丫鬟着急,语气就有点凶:“你这样姑娘会生气的!” 顾秋实不管她,自顾自进门。 屋内,身形丰腴的程家宝一身大红色衣衫, 斜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肌肤雪白晶莹, 姿态优美。她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扭头望来……一切都很美,只除了她的眼神。 那眼神很凶, 仿佛要喷出火来。 “吴南风,你忘了规矩了吗?进门要让丫鬟禀告, 你当自己是谁?” 说着话,桌上的茶杯已经被她掀翻在地,摔成了碎片。 茶水溅一地, 有丫鬟小心翼翼上前收拾。程家宝大怒:“滚出去重来!” 顾秋实没有动问:“你今天出门去见谁了?” 有了记忆的吴南风,已经知道程家宝嫁给他之后,还没有断了和那个男人的来往。两人时不时就在一起鬼混,这件事情程老爷是知道的,就是因为有做家主的程老爷帮着遮掩,吴南风在死的时候才得知真相。 这真相还是程家宝在他面前以炫耀的语气说出来的。 闻言,程家宝蹙眉:“你发什么疯?我让你滚出去,重新让人禀告了再进来!” 她脸上的怒气丝毫未减,一点心虚都没有。 顾秋实转身就走。 只是他没有到门口让丫鬟禀告,而是直接离开了。到了拱门之外,吴南风专属的马车立刻驶了过来。 做了程家的女婿后,吴南风一直很努力的学习程老爷安排的东西,所以才会在他离去后稳住生意,上个月的盈利不减反增。这两三年,吴南风过得不容易,经常四处跑,因此,门口的马车随时都是候着的。 因为太忙,吴南风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 孙氏一个人住,身边有两个婆子照顾,值得一提的是,婆子是程老爷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吴南风安心。程老爷的原话:你不担忧母亲,才会好好做事,好好照顾家宝。 顾秋实上马车时,听到正房内又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暗自摇头,程府富贵,能够摆到程家宝屋中的都是当下最好的瓷器,也就是库房中银子够多,才经得起程家宝这样糟蹋。 马车还未驶动,有丫鬟急匆匆跑来:“姑娘正生气,公子快去劝劝吧。” 值得一提的是,府内和府外大部分的人都称呼吴南风为程东家,但程家宝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唤他公子。之前吴南风满脑子都是生意,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直到吴南风临死的时候才想明白,这是程家宝压根没拿他当夫君。 说实话,吴南风从来没想过程家宝会害他,因为二人的婚事是程老爷定下来。程家宝对他虽然冷淡,性子也霸道,规矩还多,却还是愿意和他圆房生子……再说,他性子温顺,不管程家宝定下什么样的奇葩规矩,他都全部应下。一心一意只为了做生意,这样好用的夫君,程家宝没道理不要啊! 顾秋实面色冷淡,吩咐车夫启程。 他要去瞧瞧孙氏。 孙氏住在内城的一个小院子里,当初程老爷安排了一个三进大院,孙氏不愿意,她说自己一个人住不了多大的地方,能有栖身之处就成。 顾秋实多了个心眼,让车夫在一条街之外停一下。他自己走过去,也不从大门进,而是翻墙而入。 院子只有四间房,用来栽种花草的地方很大,此时各种青菜郁郁葱葱,原先吴南风回来偶尔也会碰上母亲在菜地里。不过婆子说那是孙氏闲不住,自己非要去种地。 孙氏自己也默认了这话,吴南风就没有多想,因为孙氏是个很勤劳的人,对他特别好,闲不住种菜送菜送到府里给他吃说说得过去的。 可是此时顾秋实看见了什么? 孙氏一身布衣,正挑着大粪浇菜,两个婆子更像是主子,此时各拿一根棍子,站在菜地旁边嗑瓜子。看见孙氏路过,就打上一棍子。 之前孙氏生了重病,需要喝药维持生机,本就瘦弱,挑着胆子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 顾秋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大踏步往那边去。 两个婆子不知道身后有人,站得远些没动手的婆子嘱咐:“记得打身上,别打外面。小心让人看出来。” “我知道!”打人的有些不耐烦,磕了瓜子呸了一声,“其实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现如今老爷不在了,姑娘又不喜欢他。我们可是姑娘安排的人,他想要赶我们走,怕是先要离开程府……啊……” 顾秋实上前就踹,直接把那个不耐烦的婆子踹到了菜地里滚了几滚。 三人这才发现顾秋实到了,孙氏吓得放下扁担,因为太过着急,桶没放在合适的地方,瞬间就打翻了。 满院子里都是粪味,顾秋实将那个摔倒的婆子摁了过去。 婆子尖叫。 另一个婆子慌慌张张上前去拉:“公子,手下留情啊!” 顾秋实余怒未休,还想要动手,胳膊却被焦急的孙氏给拉住了。 “南风,别!” 太过着急,孙氏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没说两句,还吐了出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顾秋实见状,不再与两个婆子计较,转而将孙氏打横抱起,这一抱,才发现孙氏瘦得厉害,只剩下一把骨头,根本就没什么肉。他飞快出了菜地,将她放在了院子里的摇椅上。 摇椅有俩,并排放着,之前吴南风没有多想,顾秋实瞧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个摇椅根本就不是孙氏在躺,应该是那俩婆子准备的。 顾秋实扬声喊:“春林,帮我请个大夫。去三家请三个!” 后一句话,是他突然想到的。 吴南风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生病是不是人算计,顾秋实却觉得,事情未免有点太巧了。吴南风奉养不起母亲走投无路之际,刚好程老爷缺一个上门女婿还主动找上门来……太过巧合,就不是巧了。 孙氏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快给那二人道歉。”她满眼都是泪,“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给她们道歉,给点银子将她们安抚好。我住在这里不要紧的……南风,好好活着。” 顾秋实听了这番话,直皱眉头:“她们怎么跟你说的?” 两个婆子已经互相搀扶着起身要往外跑,顾秋实动作飞快,直接挡在了二人面前:“想去哪里?” 二人很害怕,对视一眼后,梗着脖子道:“我们是姑娘的人,姑娘好心好意让我们照顾你娘,你却不领情……” 顾秋实掀开了孙氏的袖子,只见好几处伤痕已经是深紫,甚至是黑色,他顿时就气笑了,捡起另一个躺椅砸向二人。两人想躲,却没来得及,挨打后一时间爬不起身,顾秋实捡起她们丢下的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二人惨嚎不止,在地上滚来滚去,先是威胁,后来变成了哀求。 顾秋实手都挥累了才停下。 孙氏一开始还试图喊住儿子,发现喊不住后,只在边上默默流泪。 有敲门声传来,但是春林带大夫到了。顾秋实恶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二人,二人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关于孙氏的病,三位大夫看过后,似乎有些不太好说。 其中一位满脸愤怒:“不知道是哪位庸医开的方子,这分明是用了相克了药材让人生病,虚不受补还强行补身,既浪费药材,还耽误病情,简直是胡来!” 另两位默默点头赞同。 顾秋实让他们重新开了方,他自己是大夫,确定了方子有用,这才让春林跟着大夫去抓药。他自己则找了绳子将遍体鳞伤的两个婆子捆起来,然后,他陪着孙氏吃了饭,又另外请了两个丫鬟回来照顾她,天都黑了,这才带着捆绑好的两个婆子回府。 程府不算是豪富,但在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住在最繁华的东街上。顾秋实没有让两个婆子上马车,而是就这么拖着她们招摇过市。 马车的速度不快,不至于把两人拖死,看见马车的人都惊呆了。 哪怕下人签了死契,这也太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了。谁做事这么暴戾? 顾秋实要的就是他们好奇,毕竟吴南风身为赘婿,被欺负是应该的。但是,他娘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程府如此对待? 因为马车不快,顾秋实还没有到府里,消息已经传了回去。 当他到了主院门口,程家宝已经双眼喷火地等着了。 “吴南风,你凭什么这么对照顾你娘的人?” 顾秋实嘲讽道:“照顾?若不是今天我突发奇想翻墙进院,还不知道她们是这样照顾我娘的。对了,大夫可都说了,我娘虚不受补,却一直喝着补药。程姑娘不解释一下吗?” 这称呼不对! 语气也不对! 程家宝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往日无论她做出多过分的事,吴南风都全盘接受,今儿这样的态度还是头一遭。 “大胆!”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把这二人的身契给我!” 77 赘婿 三 程家宝不想给! …… 程家宝不想给! 若是吴南风好声好气地哀求, 她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如他所愿。可他这么粗声粗气语带威胁,她就是不干! “没有!”程家宝厉声道:“我爹当初选中你,你承诺过要一辈子对我好, 如今是想毁诺么?”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 程家宝见他没说话, 以为他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冷笑道:“居然敢冲我大喊大叫,我看你们母子是不想活了!胆大包天……” 顾秋实忽然上前, 揪住她衣领:“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我再说一次, 把这二人的契书拿来!” 程家宝挣脱不开, 衣衫被勒紧,她后脖颈痛得厉害:“吴南风,你大胆!” 顾秋实掐住了她脖颈,眼神阴狠:“要是你死了,这偌大家业……” 听到这阴森森的话,程家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因为她忽然发现,院子里除了夫妻俩,其余都是下人。 下人是签了卖身契的, 身契在谁手中, 谁就是主子。如今人虽然听她的话, 可她要是死了,那家主就是吴南风。到时,还不是吴南风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哪怕有人怀疑她是被人害死, 可只要吴南风封紧了这些人的口,再飞快把她下葬, 或者更狠一点直接把她的尸身烧了,到时死无对证,她真的死了也白死。 想到此, 程家宝眼中满是恐惧,愈发挣扎得厉害。 顾秋实掐着她进了二人的屋子,在这间歇中,好多下人赶了过来。都想要上前护主,却碍于主子被人掐着,只能面露担忧。 进屋后,顾秋实直接把人狠狠一扔。 程家宝受不住他的力道,往后跌倒,还带倒了屏风。屋中顿时噼里啪啦,她吓坏了,哭着道:“我给你!” 顾秋实冷笑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 程家宝连连后退,奔进了内室,然后颤抖着手去开柜子,很快搬出一个匣子塞到他手里。 “都在这里了。” 顾秋实也不要多的,只拿了那二人的身契,除此外还拿了春林的,然后他将匣子丢了回去。 程家宝身子一抖,头刚好撞上匣子,她满脸悲愤地质问:“吴南风,要不是我爹,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如果爹泉下有知,一定会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听着这些话,顾秋实面上一派平静:“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和那个陈家的公子暗中来往多年,甚至珠胎暗结,才找我当了这个冤大头。我就说当时你爹观察了我好几个月,虽然帮我娘付了药钱,却一直不冷不热。那时我都以为事情要黄了,突然有一天你爹就说定下了婚期,还让我们半个月之内完婚。想来,那时候你已经发现有孕了对么?” 全中! 程家宝面色微变:“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这些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你之外,就是陈公子了。”顾秋实摇摇头,“怪我倒霉,遇上了你们这俩不要脸的。” 程家宝狠狠瞪着他:“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弄死你!”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险些被掐死时脑中的想法,她很害怕自己死了之后下人众口一词的护着吴南风,可若是吴南风死在园子里,哪怕有人看见,也绝对不敢出去乱说。 她眼神越来越狠。 顾秋实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想弄死我?” 程家宝心思被说中,顿时吓一跳,毕竟她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倒不是她善良到不肯做,而是有程老爷在,这些事用不着她费心。她心一横,牙一咬,扬声喊:“来人!多来几个,吴南风这个白眼狼对本姑娘不敬,本姑娘要给他一个教训!” 霎时,外面传来了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程家宝听到动静,满眼的得意:“别看你这府内府外风光无限,其实那都是我爹给的。”她上下打量顾秋实,鄙视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怕是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干到让所有人都言听计从。呸,没有我爹,没有我给你面子,你就是个屁。” 顾秋实沉默听着,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和陈公子之间的事?” 闻言,程家宝面色微变。 她和陈锦州之间暗中来往还生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一直瞒得很好。这种事情如果传开,于男人而言,不过是风流二字就笑闹过去了,可她……大概会被人说得很不堪,哪怕那些人当面不敢说,私底下却不会口下留情。 “你听谁说的?”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情很隐秘,知道的人不多,有人刻意跑到我跟前炫耀……反正,我已经传出话,若是我出事了,这件事情就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传遍城里!” 程家宝听他话里话外暗指是陈锦州说的,她有些不相信,却也不敢确定。可不管是谁说的,这件事情让吴南风知道了,就有传开的可能。 “你……我放过你,你就不乱说吗?” 顾秋实扬眉:“你可以不放过我,让外头的人把我打死试试。到时你就算活着,也会被千夫所指。” 程家宝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微微一皱眉,就会有人想方设法逗她开怀。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似的,越想越烦躁。不过,她很快就有了决断,因为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肆意。 就在她脸色惊疑不定时,外面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姑娘,要帮忙么?” 程家宝咬牙狠狠瞪着面前的男人,很快就泄气了:“你帮我保守秘密,本姑娘就不计较你今日冲撞之事。” 顾秋实摇摇手指:“你让人虐待我娘,这事从我心里就过不去。我的妻子不需要对我娘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但必须要给她老人家足够的尊重。你那样的做法,加上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既然你看不上我,我也烦了你,那咱俩分开吧。回头写一封和离书拿到衙门,将婚书换回来。” 程家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今你可是程府的东家,要是你离开,什么都落不着!” “我惜命!”顾秋实言简意赅,“再做程东家,怕是用不了多久我们母子就要一起下地府了。” 这是真的。 因为陈锦州早就看不惯吴南风,他和程家宝两情相悦,连孩子都生了。也就是当初程老爷不答应二人之间的婚事他们才没能相守。如今程老爷都故去了,两人头上的大山已经不在。只要弄死吴南风,二人就能双宿双栖。 上辈子,吴南风突然就浑身乏力倒了下去,他感觉自己是中毒,可大夫说他只是着了凉,养养就好。结果越养越虚弱,只剩一口气时,听说母亲已经先他一步去了,紧接着程家宝出现后送他最后一程,在他床前得意洋洋,炫耀她和陈锦州即将结为夫妻,日后要白头偕老。 吴南风是憋着一口气被气死的。 程家宝垂下眼眸,她在父亲去了之后就一直想着跟吴南风分开,可是府上有位大管事算是她长辈,他们得了父亲临终之前的吩咐,绝对不允许她赶走吴南风后和陈锦州成亲。 因此,她还准备找机会和陈锦州商量对策,吴南风就主动求去……他自己要走,跟她可没关系! 只要她没有夫君,就算有几位管事阻挠她不和陈锦州成亲,两人也能光明正大地来往。程家宝想到这里,心情激动无比,强调道:“是你自己要走,可不是我赶你走的。” 顾秋实嗤笑一声:“来人,送笔墨进来。” 笔墨摆好,程家宝已经想通了利害关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写和离书……其实她更想写休书,不过为了赶紧打发吴南风,到底是写了和离书。 丫鬟拿到这张纸,满脸的诧异,到底还是让人跑了一趟。 在等待的时间里,夫妻两人相对而坐,程家宝想要问一问顾秋实到底知道了多少,可这种事对她一个没有当过大事年轻女子而言,实在有些张不开嘴。 可再不好意思问也得问,等到过了今日,吴南风搬走了,到时再想说上话就不容易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顾秋实瞅了她一眼:“你都猜到了还问。” 程家宝没有忘记方才他说的是有人在他面前炫耀……那除了陈锦州,也没别人了。想到此,她心里不是滋味,合着自己在陈锦州心里是他炫耀的本钱? “你这一走,以后我不会让你看孩子……” 顾秋实打断她:“孩子又不是我的,我看他做什么?” 程家宝面色大变,下意识问道:“他连这个都说了?” 78 赘婿 四 自从孩子落地,吴南风就…… 自从孩子落地, 吴南风就特别喜欢他。若不是程家宝拦着,他会走到哪儿都带着。眼看带不出府,他几乎每天都会抽上半个时辰跟孩子玩闹。 所以, 程家宝还会下意识的提醒以后不让孩子再与他见面。 方才吴南风一开始说, 她发现有孕了才急急拉着他成亲……在程家宝看来这多半是诈她。 没想到,吴南风是真的清楚内情。且暗指这些话是陈锦州告诉他的。 除了陈锦州,程家宝也想不到谁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时间, 程家宝对陈锦州生出了几分怨气, 女子名声何等要紧……若孩子是吴南风所生, 那她就算是和离后与陈锦州成亲了,外人最多是说她夙愿得偿,终得以和心上人相守。可要是两人有了孩子,那二人就是奸夫□□,程家姑娘没脸没皮赶走了父亲定下的良缘也要和奸夫成亲。 区别就是,一个是苦恋,一个是两人不顾礼法无媒苟合! 直白点说,本来外人不知道她程家宝和陈锦州之间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可要是孩子是陈锦州的血脉, 就将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不堪之事明明白白摆了出来! 程家宝脸色乍青乍白:“夫妻一场, 我父亲培养你几年,我希望你出去之后不要把这些事情往外说。” 顾秋实嗤笑一声:“出去后我会带上母亲回家,才不会管你的脏事!程姑娘, 你那样对待我娘,就没有丝毫歉意吗?” 提及此事, 程家宝有些心虚,强撑着道:“我一年到头都没有见上你娘一次,她什么样的处境我不知道。底下的人亏待她, 那是她们自己自作主张,不是我吩咐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就是事实。你若非要因此恨上我,那我也拦不住。” 顾秋实才不相信她真的一无所知,若不是程家宝吩咐下去,那两个婆子也不敢有恃无恐地对付吴南风他娘。吴南风再不得程家宝喜欢,也是正经的东家,教训两个下人,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不过,那两人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稍后把人卖掉,能不能活全看她们的命。 “程姑娘果然是……不要脸。”顾秋实话说得毫不客气。 程家宝一拍桌子,正想发脾气,外面管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取婚书的人回来了。 当初的婚书是由程老爷慎重写下,看着熟悉的字迹,顾秋实心中毫无触动。吴南风认为程老爷对他很好,对母子俩恩重如山,如果不是母亲病重时程老爷恰巧出现,兴许母子俩已经阴阳两隔。 但是,顾秋实发现孙氏的病其实是被人刻意下毒,那当初是生病还是程老爷看上了他找人对孙氏下手,就不好说了! 顾秋实自己就是大夫,反正孙氏的身子喝那些相克的药不是一两天……多半是他和程家宝定下婚事,对程老爷感激涕零时,孙氏喝的药并非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让她久病不愈。 这做法……忒恶心人了! 拿着婚书,顾秋实一刻不停,带上春林抬步就走。 程家宝看着他离开时的决绝,心情很是复杂。她以为自己终此一生都很难摆脱这个男人,没想到这么容易。 至于吴南风会不会报复……程家宝压根儿就没想过这种可能,就算他想,他也没有那个本事。 自从吴南风被程老爷看中后带在身边每,个月都有月钱可领。当初程老爷说这是为了让他手头宽裕一些,不至于伸手问账房要钱。如今想来,程老爷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了吴南风的身份……就是一个拿工钱的管事而已。 吴南风这几年想要给母亲银子,孙氏都不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很小就知道存钱了,因此,银楼中已经攒了三十多两,全是他领来的工钱。 顾秋实走到门口,又回去换了一身布衣长衫。甚至没要他坐的马车,而是带着春林徒步走出了程府。 出了府门,顾秋实回头瞅了一眼。 春林知道两位主子已经和离,他跟了吴南风几年,将主子的辛苦都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忿忿:“东家过去几年废寝忘食,经常忙到半夜。姑娘什么都不给,直接把您赶走,未免也太……” “是我不要的。”顾秋实笑吟吟看他,“你要是不想跟着我,回头我把身契给你。” “不要!”春林吓得后退了一步,“东家对我这么好,我哪里也不去。” 吴南风是穷苦出身,从来不会看不起下人,也没有将春林当做下人使唤。 而春林在他身边这么久,知道自家的主子有多厉害。离开了程家,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但这只是暂时的。 顾秋实先去了银楼,把之前吴南风存在那里的银子全部取了出来。然后租了马车,和春林一起去接孙氏。 孙氏面色苍白,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看到完好无损的儿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南风,你不要紧吧?” 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婚书:“娘,以后我不再是程家的女婿了。程家宝心里有人,那个孩子就是她心上人的血脉。” 听到这话,孙氏懵了一瞬,连哭都忘了。她一直以为府里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公子是自己的孙子来着,原来不是么? 顾秋实接下来又说了自己的猜测:“程老爷应该是看不上程家宝找的男人,逼着她和我成亲。我被选中了,你才会生病。” 孙氏一脸茫然,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生病会是一场阴谋。也是她不敢想,别看儿子是程府的姑爷,她却一次都没能进去过……在她眼中,儿子还是程府的下人,只是做的事和其他下人不同。 说实话,她还希望儿子单纯是个管事呢,至少,不用哄娇生惯养的程姑娘,也不用担着那么大的压力。 整个程府的生意都交给儿子,动辄上万两银子。一个弄不好赔了,儿子定然会被指责。压力太大,搞不好就会跑去寻死。 其实,孙氏的这些顾虑不是杞人忧天,吴南风心里确实挺紧张的。因此,他压根不敢歇着,整日盯着这里,盯着那里,没有得闲的时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累得跟牛一样。 “这地方是程府的,娘,我们回家吧。” 吴家所住的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之前孙氏生病后,吴南风为了救治母亲,还想把这个院子卖掉。只是孙氏死活都不愿意,认为自己可以死,院子不能卖。 穷人家疼爱孩子的长辈大部分都是这种想法,要是举全家之力把祖宅卖掉才能救回一条命的话,长辈宁愿去死也不肯苟活。 彼时孙氏很坚决,也好在程老爷很快找上门来。因此,吴家的院子还在。 只是院子在外城,所在的巷子一天到晚有许许多多的人进出,周围鱼龙混杂。这地方就算是卖,也卖不出几个钱来。吴南风始终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平日再忙碌,也会让人十天半月过来打扫一下,此时院子里虽然有些灰尘,却不脏乱。 春林拎着一桶水,里里外外的收拾。顾秋实则去外面的街上买了一些饭菜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春林谨守主仆之别,从来没有和吴南风一桌吃饭,哪怕吴南风坚持一起吃,他也是夹了菜蹲在边上吃。今日不同,顾秋实执意让他坐着,还道:“你要是不干,我就把身契还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春林不得不听。 孙氏喝了对症的药,别看才过去半天,身子却已经轻松了很多。 三人其乐融融,顾秋实边吃饭边想以后,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春林动作飞快,打开后惊讶出声:“刘管事?” 门外站着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以刘管事为首,三人直接踏进了门,看到顾秋实后,刘管事痛心疾首:“东家,你糊涂啊!老爷生前定好了的事情您怎么能撂挑子不干呢?姑娘什么都不懂,程府交到她手中,怕是………” 顾秋实打断三人,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人愣住。 明显没反应过来。 吴南风在今日之前,对这几人的尊重仅次于岳父,哪怕是在岳父走了之后,任何事都会和他们商量。吴南风从未用方才他那种语气跟几人说话。 “东家,这……”刘管事气得跺脚,“得罪你的又不是我们,冲我们撒什么火呀?老爷临走之前定下来的事情不可更改。您和姑娘吵架,也不该拿程府偌大家业来玩笑,您说走就走,好多事情还等着您用印呢。” 程府的生意,都得吴南风盖上私印底下的人才会认,这是程老爷定下的规矩。 孙氏很是紧张,她总觉得儿子应付不来这些事,万一几人执意,又把儿子带回程府怎么办? “程老爷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程姑娘。一应事物,你们去找她拿主意就是。” 刘管事急得险些跳起来,程家宝什么都不懂……不管做什么事,都怕外行指挥内行。他们这些跟着老爷多年的老人知道,老爷当初发现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实后,试图让女儿跟着学做生意。可姑娘的脑子就跟浆糊似的,当天学的东西转头就忘。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老爷才转而培养得力的管事,后来选中了吴南风。 “东家,不行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行不行的,都与我无关。你家姑娘的心思从未放在我身上,都已经给姓陈的生下儿子了,若是我再不识相,再跑去管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三人一脸茫然。 79 赘婿 五 刘管事跟着老爷多年,要…… 刘管事跟着老爷多年, 要说一点都不知道程家宝和陈锦州之间的那些事是假话。 只是程家宝所生的孩子是姓陈的血脉,这是他们不知道的。 个管事哪怕知道劝吴南风回去的希望渺茫,也还是不想放弃, 从公心来说。他们和主子有多年的主仆情谊, 自然不希望程府落到其他人的手中,最好是由吴南风管上十几年,他们再把小主子给教出来, 然后顺顺利利将程府交到程家血脉手中, 算是全了这份主仆情。 从私心来说, 吴南风是赘婿,在程府这样站稳脚跟,必须得依靠他们三位。如此,只要吴南风在一日,他们就地位超然,甚至还能把子孙后代也带出来,成为下一任主子的心腹。 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 都要把吴南风劝回去。 刘管事沉吟了下, 道:“姑娘和陈家公子之间的事情我们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但东家这么说,绝不是无的放矢。我等……那是主子, 我们只能从旁规劝。但想来花无百日红,姑娘就算是对陈公子情根深重, 成亲几年,感情应该也会淡掉,陈公子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等到他有了妻子,凭着姑娘的脾气,肯定会君既无情我便休。到时,你们还是亲密夫妻,可以再生孩子,如果东家防备那个孩子,日后我等一定会认真教导您的血脉,扶持您的血脉做家主……” 他们一致认为,吴南风应该不会真的放弃家主之位,之所以闹着要走,不过是为了要更多的保证。这些保证只有他们人能给。 “不用了。”顾秋实随口道:“我不想和陈公子作对。” 刘管事忙道:“我们会帮你。陈公子再想要插手程府,他也只是一个外人。若是我们不配合,他没那么容易接触到府里的生意。” “程姑娘会帮他。”顾秋实和这些人说孙氏中毒是程老爷手笔的事,因为他暂时不想和这几人做对。若是人非要为难他,会给他添许多麻烦。 刘管事强调:“可是你才是老爷认定的家主啊。陈公子名不正言不顺……当然,您要是走了,他就名正言顺,到时我们人没得选,只能服从。” 这番话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就差明摆着说拿乔也要有个度。 顾秋实根本就没将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因为他是真的不想再掺和程府的事情。或者说,他在有意放纵,放纵程家宝和陈锦州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让程家宝亲眼看看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情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程老爷有意教导吴南风是事实,可他太会算计,明明可以直接培养吴南风,却非要让吴南风对他感恩戴德。 不知道真相,吴南风可能会为了程府费心费力,哪怕有陈锦州冒出来争,他也不会轻易相让。可知道了真相,吴南风绝不会再帮程府赚哪怕一文钱! “几位请回吧。”顾秋实面色淡淡,“恕我直言,几位只是管事,只能服从主子的命令,你们根本就没得选。” 人站在巷子里,忍不住面面相觑。到了此刻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刘管事忍不住问:“吴南风真的舍得?” 离开府里的时候甚至只穿了一身布衣,他们以为他还会回去,穿布衣只是为了故意装出淡泊名利的样子。没想到他是真的不打算回。 “这……骨气能当饭吃吗?脑子怎么想的?” 人百思不得其解。 * 一夜无话。 顾秋实睡了一晚上起来,亲自给孙氏熬了药。哪怕是同样的药,他亲自熬出的药效会比春林熬的要好上至少成。 人一起吃了早饭,看着孙氏喝了药。顾秋实才出门。 他手头的银子不多,只能先做一些小生意积攒本钱,接下来一整天都在外头忙碌。 另一头的程家宝也在忙,好不容易把吴南风赶走了,她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成亲。于是,昨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酒楼。 两人成亲之后,经常在这间酒楼厮混。陈锦州为了时常能够见到她,自己买下了层楼,并且建了一个隐蔽的楼梯。对外是酒楼,整日人来人往,但隐蔽的那个楼梯只有他们二人能走。 程家宝还特意带上了孩子,心情激动无比,陈锦州没来的时候,她在屋中急得转圈。 门一打开,程家宝就扑了上去。 陈锦州很意外,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程家宝乐道:“那个吴南风,他识趣得很,自己滚了。” 她欢喜于即将与心上人在一起,对于之前陈锦州拿她炫耀的那点事就没放在心上。 陈锦州满脸意外:“吴南风知道了?” “装什么呀!”程家宝睨他一眼,“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陈锦州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将孩子也抱了过来:“家宝,我想照顾你们母子……” 程家宝点点头:“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问一问你咱们什么时候定亲合适?不能太快了,外人会说闲话的。但也不能太久,因为我做梦都想要和你同床共枕,特别想每天早上起来睁眼就看到你。” 她眉眼弯弯,眼睛里是纯然的欢喜。 “这……”陈锦州有些迟疑,“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回去跟爹娘商量一下。” 两人好上已经有四五年了,陈家人还兴致勃勃上门提亲,只是程老爷不愿意。程家宝又闹着非君不嫁,程老爷舍不得责备女儿,就将蛊惑女儿的陈家人恨之入骨,那一次谈婚事,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听到他这话,程家宝有些紧张:“你爹娘会不会不答应啊?” 陈锦州苦笑:“不答应是一定的,不过,我会努力说服他们。家宝,你可能要受点委屈。但你放心,咱们往后还要相守几十年,我会尽力弥补你,你的委屈不会白受。” 程家宝嘟着嘴:“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让你做赘婿。那你别改姓了,我嫁过来,到时候咱们搬回程府去住。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跟你姓,反正我们已经有了儿子,以后等他长大接手家业就行。” 陈锦州紧紧握着她的手:“家宝,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刁蛮一些,如此,我就能心安理得的放下你娶别人为妻……” 程家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瞪他一眼:“你敢!” “不敢。再说,这世上除你之外,其他的女子都再入不得我的眼。”陈锦州将她抱得很紧,“我们一家人即将团聚,只想一想,我这心里就很激动,回去之后我肯定要睡不着了。” 他的欢喜让程家宝愈发高兴,两人抱在一起腻歪,两人很快就约定好,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将吴南风自请下堂的事情宣扬出去,一个月之后二人再定亲。 * 顾秋实最近都在从码头接货来倒卖,他不是第一回做生意,深谙生意之道。他找到了几个想要和一流富商做生意的船家,从中牵线搭桥,一笔生意就赚了好几百两。 有了这个银子,他在城内买了两间铺子,铺子很快就开张了。 孙氏独自一人将儿子养大,本身就是个外向的性子,顾秋实让她去守铺子,又请了两个小伙计帮忙。 顾秋实腾出空来,又在外头奔波半月,制了许多的药丸子,他是大夫,药丸子如何制有效用他最清楚。 接下来,几乎每天都是日进斗金。 在这一个月内,刘管事人轮流来劝,就想让吴南风回去。 程老爷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这一个月顾秋实不在,程府的生意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当然,再这么下去会渐渐显露颓势。 这一日,刘管事又来了,坐在顾秋实新开的铺子里不肯走,等到夕阳西下,道:“东家,回去吧,程府现成的生意你不做,何必这样辛苦?” 其实,吴南风一个月就开了两间铺子,是刘管事之前没料到的。一开始吴南风说他不做程府的姑爷了,人都以为他拿乔,想要他们给出的保证。可现在……刘管事不确定了。 程府固然有金山银山,九成九的男人都很愿意受一时的委屈得这份富贵,可真正有骨气的,能够凭自己本事赚钱的男人,不愿意也很正常。 很明显,吴南风就是那不愿意的。 顾秋实摆摆手:“刘管事,我要关门了,请回吧。” 刘管事:“……” 他还想要再劝几句,突然见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赶来:“管事,陈老爷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刘管事面色瞬间大变。 80 赘婿 六 刘管事特别想和吴南风继…… 刘管事特别想和吴南风继续共事, 是因为吴南风出身不高,想要站稳脚跟,就得倚仗他们三位。 还有, 吴南风此人心性善良, 又重情重诺,从老爷手里接过了家主之位后,满心满眼都是想让程家的生意再上一层楼。 若是吴南风死活不肯回去, 姑娘又一心扑在陈锦州身上。刘管事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风光多久。 当即, 刘管事顾不得其他, 起身就准备上马车回去劝说,临走前,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了顾秋实:“东家,你去瞧瞧吧。” 顾秋实不打算再掺和程府的事,不过,他还是愿意去瞧瞧热闹,于是, 假装挣扎不过, 就被带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 刘管事还嫌不够快,不停催促车夫快点。 不到两刻钟,马车已经入了府。有人拦着刘管事不让他进待客的院子……刘管事几人自从老爷走了之后, 在府里的地位超然,可以说除了两个主子之外, 没有人能越过他们去,可如今这些下人居然胆敢阻止他。刘管事知道,这肯定是姑娘的意思, 他心中焦急,呵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禀告姑娘,让开。” 下人到底不敢死拦,刘管事拽着顾秋实往里奔,一路上,看见顾秋实的下人都满脸意外,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正房之内,程家宝坐在上首,边上站着她的丫鬟,左边客位上是陈老爷,右边是陈锦州,媒人正眉开眼笑滔滔不绝,说着天赐良缘之类的好话,哄得程家宝羞涩又欢喜。 两人闯进来,屋中欢快的气氛霎时滞住,陈老爷脸上笑容不变,低下头喝茶。 陈锦州瞅了一眼吴南风,也不说话。 程家宝霍然起身:“吴南风,咱们都已经不再是夫妻了,你还来做什么?” 顾秋实抽回了被刘管事拽着的袖子:“我不想来,是被刘管事给拽来的。” 刘管事欲言又止,当着陈家父子的面,他一个拿工钱的管事,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只道:“姑娘,小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陈家父子立即起身,陈锦州笑吟吟道:“家宝,我过几天再带着人上门送六礼!” 闻言,程家宝羞得双颊通红。 陈老爷负手出门:“家宝,我还是那句话,按你爹的意思,他是看不上我家锦州的,其实我也不想勉强谁,但你们一双小儿女感情深厚,我不忍心拆散你们……婚姻大事,你得考虑清楚。今天才下小定,如果你想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一副这婚事你爱定不定,要不是你们俩求,我还不答应的架势。 程家宝笑吟吟上前福身:“伯父,我和锦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陈老爷叹息一声:“我怕对不住你爹!毕竟他不愿意……” “爹很疼我,他如果知道我的心意,一定会成全我的。”程家宝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我此生,非锦州不嫁!” 陈老爷笑着摇摇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随便你们吧。” 陈锦州离开时,狠狠瞪了一眼顾秋实,握着程家宝的手不肯松。程家宝想抽抽不回,睨了他一眼。 一人一副小儿女之间打情骂俏的模样,刘管事一脸麻木,有些不好意思看。顾秋实没这个顾虑,眼神从两人相握的手挪到了陈锦州脸上。 陈锦州满眼都是得意:“吴南风,好叫你知道,家宝是我的人。” 顾秋实点点头:“知道,她都为你生孩子了。可见对你的感情真的很深,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离开啊。在此,我祝一位良缘永结,白头偕老。” 在陈锦州看来,这是吴南风服软了,至于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孩子的身世……应该是家宝告诉他的。 “算你识相!” 刘管事还在,又一副等着他们走了才禀告主子的模样,陈锦州没有多留,拥了一下程家宝后,又在她额头亲吻了下,然后才得意离去。 程家宝吩咐身边得力的婆子去送客,回过头来看向刘管事时,皱眉道:“什么事?” 对于父亲留下来的三位管事,程家宝还是挺在乎的。看见刘管事一脸的不赞同,她率先道:“如果你是劝我不要和陈家结亲,趁早别开口。” 刘管事:“……” 不管是为了自家儿孙以后的发展,还是为了自己的忠心,哪怕知道那些话会让姑娘生气,他也还是要说。 “姑娘,当初您和陈三公子好上,老爷一开始并没有反对,后来骤然变了态度,这其中肯定是有隐情的。小的是下人,多余的话不敢说……但小的和老爷一起长大。在府里兢兢业业多年,按理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混几年就好回去歇着了,府里的事情完全不用我多嘴。可……这门婚事实在不合适。姑娘,我们或许有私心,但老爷只得您一个女儿,他绝对不会害您,若陈三公子是良配,他绝对不会棒打鸳鸯……” 顾秋实站在旁边漠然听着,其实从刘管事的话里听得出来,此人还是有几分自傲的,在程家宝面前也敢称“我”,当然了,如果在朝中,刘管事算是托孤大臣,傲气几分很正常。但是,但凡这样的身份,多半都讨不了好!道理程家宝都懂啊,可她还是定亲了,刘管事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程家宝连亲爹的话都不听,更何况一个下人的规劝,冷笑一声:“姓刘的,你越距了。爹临终之前让你照顾好我,可不是让你拿捏我!” 刘管事面色大变,慌忙跪了下去:“姑娘,那陈家野心勃勃……” “够了!”程家宝呵斥,“锦州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绝对不会这样对我。再说,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他真的把我的东西拿去,也不会和陈家原先就有的产业合并,最后这东西还是会落到我们生的孩子身上,如今孩子跟我姓……家业又没落到外处……” 刘管事如丧考妣,脑袋都耷拉了。 程家宝却还觉得不够,冷笑道:“倚老卖老,还擅闯本姑娘的院子,如果是父亲在,你绝对不会这样胆大,说到底,你就是没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你这种胆大包天,不敬主子的下人留着有何用?来人,给我把刘管事一家子丢出去,日后不许他们再进来!” 立刻有好几个护卫镜门试图拖拽刘管事。 刘管事都傻眼了。 哪怕姑娘不听他的,只看在他是老爷留下来的人,姑娘也不该这样对他啊。 程家宝还不解气,看向顾秋实,讥讽道:“既然都走了,还回来作甚?实话跟你说,本姑娘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你过,一个出身贫贱的下人,给姑娘提鞋都不配。若不是父亲逼着,你以为本姑娘会委身于你?滚远一点,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姑娘的面前。” 刘管事兀自失魂落魄,压根顾不得别人。 顾秋实嗤笑:“程家宝,你这是……看即将和孩子他爹双宿双栖,所以不管不顾了?要是外人都知道孩子是陈锦州的,你怕是解释不了吧?” 程家宝面色微变。 刘管事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真相,并不意外,他跌跌撞撞起身:“姑娘保重!” 说完就要往外走。 程家宝心中恨及,哪怕她和陈锦州在一起了,两人早就有孩子这件事还是不能说出去,否则他们俩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刘管事知道了这种事,自然不能走。 “刘管事,你是父亲亲自安排来照顾我的人,不能走!我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不用走了。 刘管事心中发苦,这并不是一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捏着主子的把柄,很有可能会被主子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给弄死。 顾秋实出府时,心情不错,还没忘了让刘管事找马车送自己。 到家时,天色已晚。孙氏很担忧,她最近身子好转了许多,已经跟正常人无异。因此也明白自己之前是被人给暗算了。 程府如庞然大物一般,母子俩毫无招架之力,她怕儿子被人给暗害了。 “南风,你怎么现在才回?” 顾秋实扶着她的胳膊,把人摁在椅子上,然后才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他坦荡一些,孙氏知道各种内情,也能少些担忧。 “他们明着不会对付你,可暗地里呢?” 顾秋实笑了:“我每天早出晚归,从早到晚见那么多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把消息告诉了谁,只要一人不想被人唾骂。就不敢贸然对我动手。” 也不会对孙氏动手,因为怕惹恼吴南风,怕他鱼死网破。 * 两家的婚事定下,顾秋实和陈锦州一人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反正谁也看不惯谁,平时都尽量不和对方碰面。 程家宝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相守,婚期就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如果是头一次成亲,肯定会被人议论。一婚嘛,还算正常。 到了一人大婚那日,婚事办得特别风光。程家宝似乎想要抹除自己嫁过,想跟人强调自己这一次才是真的成亲一般,所有的东西都用最好,路旁跟着迎亲队伍的百姓都捡到了铜钱。最多的,捡到了近一两银子。 这个消息传入了顾秋实铺子里的小伙计耳中,得空时,两人感慨道:“不挣钱的花钱最狠,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赚银子的辛苦!” 顾秋实最近又积攒了一些银子,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方买下了三层楼,准备开酒楼。 府城很大,但也没多大,繁华的地段就那点。这酒楼就在陈锦州开的那一间对面。 81 赘婿 七 顾秋实不是故意的,纯属…… 顾秋实不是故意的, 纯属巧合。 当然,哪怕不在陈锦州的对面,他也打算多找几个人盯着陈锦州。 酒楼整修了半个月才开张, 这段时间顾秋实几乎是天天过去盯着, 也看到过陈锦州几次。 做了程府女婿的陈锦州似乎并没有立刻接过家里的生意,还是跟以前一样,今天两头来看看自己的酒楼, 其余的时间都陪着程家宝。 程家宝欢喜不已, 还和他几次故地重游。两人之前在这里私会是偷偷摸摸, 如今总算能光明正大,她的脸上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酒楼开张,当日来了不少客人,大部分都是和顾秋实做过生意的。其实只要有眼睛的人,和顾秋实相处过后,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反正,无论是谁与他做生意,要么大家共赢, 要么就只有他一个人赢, 他绝对不会吃亏。 这世上动辄要人性命的人到底是少数, 做生意和气生财。得罪不起,那就交好。因此,开张当日, 城里至少三成的富商都携家眷前来捧场。 就如繁华的地段不多一般,城里的富商也就那么些, 好些人都程府和陈府有来往。陈锦州听说了对面要开张的事,心情有点儿烦躁。在他看来,吴南风这样的人被程府抛弃之后, 就该消失在城里,哪怕在城里,也要默默无闻。结果呢,他跟个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还做了好几种生意,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好些人背地里都在夸赞,说他是做生意的奇才。 甚至还有人替他惋惜,如果不是去程府做女婿蹉跎了三年。怕是早就变成城里的新贵。 年轻有为,人又聪明,与人来往进退得宜。已经有好多老爷看中了他,想要与之结亲……成过亲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说不算是很重要。尤其吴南风连唯一的儿子都留在了程府。 按照规矩,家业由嫡长子继承。尤其吴南风还是陈老爷亲点的女婿。他的儿子,多半会留在程府做家主。就算陈锦州有自己的孩子后想要把人赶走,也要看能不能斗得过吴南风! 这么一算,吴南风等于还没有孩子。 顾秋实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偶尔与相熟的客人寒暄几句。还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有三位老爷夸赞了自家女儿,暗示想要与他更亲近。甚至有人直接把家里的女儿都带了来。 顾秋实有多风光 ,陈锦州就有多难受,他脸色一变,边上的程家宝立即注意到了。 她在吴南风面前向来高高在上,哪怕有把柄捏在对方手中。她从来没有当一回事,因为父亲对他有恩,他只要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要听她的话。 “去,请了吴南风过来,我说本夫人有话要对他说。” 之前她和吴南风做夫妻,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男人。因此,她都是自称姑娘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和心上人结为夫妻,成亲的第二天就改了口。 顾秋实得了吩咐,随口道:“那么多客人在,我走不开!” 程家宝身边的丫鬟和主子一样高高在上,质问:“那公子是不打算去了么?” “敢问你家主子以什么样的身份请我前去相见的?”顾秋实似笑非笑,“如今想见我的客人很多,程姑娘……我说难听点,她不会做生意,只会胡搅蛮缠,我去见她除了浪费我自己的时间,不会得到丝毫的好处。” 丫鬟面色微变:“你大胆!不想活了吗,居然敢这样说我家姑娘……” 顾秋实讥讽道:“那你让她弄死我呀。” 他有恃无恐,丫鬟气得直跺脚,回去后添油加醋的告状,着重强调了吴南风看不起人,各种嘲讽她。 程家宝气得饭都吃不下,冷笑一声:“做他的客人才能与他见面,那我们去吃饭!反正本夫人也不差这点银子!” 陈锦州不想去,可他知道程家宝气头上来没人能拉得住,只能扶着她下楼。 顾秋实的酒楼上下有三层,雅间三十多,大堂中的桌椅有四十多套,能够同时接待不少客人。不过,大部分客人都喜欢安静,因此都在楼上,大堂中的桌椅还有几张是空的。 程家宝一进门,抬步就要往楼上走,她自小家境优渥,长到这么大,就没在大堂里吃过饭。结果才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夫人,楼上没位置了。”小伙计一脸为难,“只剩下那边的几张桌子,若是您喜欢楼上,要么去边上等等,要么……您转转再来?” 程家宝瞪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知不知道本夫人是谁?让本夫人等,亏你说得出来。赶紧找个地方,本夫人要跟你们东家说话。” 伙计一脸为难,掌柜见事不对,让身边的人去请东家,自己笑着上前:“程姑娘,稍等。” 事情闹起来,会影响酒楼的生意,顾秋实得知此事后,让人把他们请到了阁楼。 阁楼是顾秋实自己用,里面有桌椅板凳和床铺,用屏风隔开了的。 程家宝进门后,冷哼道:“吴南风,你故意让底下的人为难我,是不是?” “是又如何?”顾秋实反问,“程姑娘,麻烦你讲讲道理。你身边这位陈公子自己也做过酒楼的生意,应该知道像今日这种情形是绝对没有空房的……” 陈锦州接话:“我会预留两间,专门招待贵客。”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确实还有一间专门留出来招待贵客的雅间,可你们二人……分明就是上门来找茬的,我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留出雅间又不是拿来招待你们这种不讲道理的无赖”。 程家宝气急,伸出手指怒吼:“你说谁是无赖?” 顾秋实瞄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程家宝怒火冲天,如果是在府里,她绝对要让吴南风好看。陈锦州见状,拉下了她的手指:“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哼!”程家宝别开脸,一副懒得和顾秋实计较的模样。 陈锦州认真道:“吴东家,你在此处开酒楼,多半是为了抢我生意。我想说的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和家宝好聚好散。如今你二人都过得不错,都该专注自身,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要紧。”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我该怎么过日子,我娘都不管,你算什么?” 陈锦州本来想发火,可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压下了火气,道:“两间酒楼没必要凑这么近,这样吧,你开这间酒楼花了多少银子,说个数,回头我把你这地方买下来。包括这里面的人……”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顾秋实讥讽道,“我这酒楼眼瞅着就能赚钱了,你说接手就接手?麻烦你二人赶紧滚,以后再敢到我的酒楼闹事,我就把孩子的身世告诉所有人。” 陈锦州面色微变:“吴南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罚我一杯试试?”顾秋实逼近一步,“我把话撂在这里,往后你们要是胆敢对我不利,我哪怕拼上这条命,也绝对不让你们好过!滚!” 程家宝还想要说,陈锦州却看出来面前之人不是玩笑,万一真的把孩子的身世说出去,两人定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名声毁了不说,两家的生意都会受影响。他反应飞快,拉着程家宝就走。 两人落荒而逃。 到了楼下,程家宝愤怒地道:“你拉我做什么?” 陈锦州一脸无奈:“咱们俩之前生了个孩子是事实。不能让他乱说。” 程家宝性子冲动,却还是听得进话知道好歹,闻言恨极:“难道我们要被他威胁一辈子?绝对不行!” 陈锦州若有所思:“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就得有人从中说和。吴南风年轻有为,要不,咱们帮他说个媒?”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程家宝一口就回绝了。 陈锦州将她的抵触看在眼中,皱眉道:“为何不行?你该不会还没有放下他吧?” “胡扯!”程家宝更怒了,“他一个出身贫贱的下等人,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我会看上他?除非眼睛瞎了还差不多!也就是爹乱点鸳鸯谱,否则,他这辈子连出现在我眼前的机会都没有。” 她情绪激动,将吴南风贬得一无是处。可这恰巧表明,她对吴南风的很在意! 陈锦州心中不高兴,却没有继续追问,人生难得糊涂,低声哄道:“别生气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吧。” 程家宝冷哼一声,别开脸,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伸手一指对面酒楼廊下:“那个带孩子的女人直勾勾看了你好久,你们认识?” 82 赘婿 八 陈锦州已经发现了那边的…… 陈锦州已经发现了那边的母子俩, 刚刚还悄悄狠狠瞪了几眼警告。奈何大概是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对方的人,不能看见对方的眼神, 因此, 母子俩一直没走。 听到程家宝问,他故作若无其事:“不认识。” 程家宝生来富贵,尤其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冷哼一声:“简直不要脸, 哪儿有女人直勾勾盯着其他男人看的道理?”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抱怨了一句,看到那边的母子二人没有收敛,甚至那个孩子还蹦蹦跳跳朝着陈锦州挥手,当场这爆脾气就忍不住了,拎着裙摆小跑过去,冲着那明显有些害怕她女人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陈锦州不过一个晃眼,身边的人就跑了,还打了人。他飞快上前, 拽住程家宝还要打第二下的手。 “家宝, 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程家宝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 瞪着那个女人呵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没男人吗?盯着别人的男人看,你男人是死的?我要是他, 非休了你不可!” 她满脸愤怒,声音尖锐。惹得许多人频频往来。 此处是陈锦州的酒楼……正因为是自家地盘, 所以程家宝毫无顾忌。 而陈锦州想法不同,看到客人被打扰了,他心里无比烦躁。而且楼上雅间里还有不少是看他面子才来吃饭的熟客。尤其对面今天开张, 闹得那么热闹的情形下,客人还愿意过来捧场,真的特别难得。 烦躁之余,他还觉得特别丢脸。 他耐着性子压低声音劝:“家宝,人家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别这么吵,这里是我的酒楼,把客人打扰了,以后他们不来了怎么办?” 程家宝张口就道:“不来就不来,你缺那几个客人?” 陈锦州:“……” 简直没法交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别冲人嚷嚷,她们是客人……” 程家宝愈发不满,瞪着他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你的妻子,他们只是陌生人,我们两者之间闹了矛盾,你不帮我,反而训斥我……陈锦州,我看错你了!” 她是真觉得陈锦州应该帮自己,看陈锦州没有训斥那对母子的意思,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要回府了。” 说着,转身就走。 陈锦州:“……”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人哄好,他招呼了掌柜,让掌柜来安抚客人,然后急匆匆上了马车。 他不能不快,再晚一点儿,马车就跑了。 程家宝看到他追来,面色和缓了几分。结果帘子落下时,程家宝从缝隙间看到了那个带孩子的女人双眼通红,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那眼神哀怨无比,似乎是陈锦州对不起她似的。 这女人有病吧? 程家宝不顾马车还在驶动中,探出头来大吼:“喂,你再盯,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女人被吓得忙别开脸,眼泪滚滚而落,她似乎不想让自己这样狼狈,又伸手去擦眼泪。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已经掠过了酒楼,程家宝再也看不见人,这才冷哼一声退回了车厢里。结果转头就看见陈锦州扒在车厢的小窗上往后看。程家宝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陈锦州猜测,要说自己没看那个女人,大概她也不信,只道:“家宝,她看我确实不对,可你……” 程家宝怒目而视:“你意思是我错了?” “不是不是。”陈锦州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这么护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刚才你声音太大了,那女人又惯会装可怜,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你仗势欺人!我舍不得让外人指责你。家宝,以后咱们在外头收敛一点,再讨厌谁,也别在人多的时候大吵大闹……真气不过,可以秋后算账,到时神不知鬼不觉,又能出气又能保住名声。就比如那女人,她惹你生气,回头我让人教训她一顿,让她再也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如何?” 程家宝不以为然:“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委屈,忍不了!” 陈锦州面色铁青,见她抬起头看自己,忙扯出一抹笑。 “夫君,你会不会嫌弃我脾气不好?”程家宝嘟着嘴,语气霸道,“不许你嫌弃我!” 陈锦州:“……” “不会不会,岳父在的时候,没让你受过委屈。这些我知道,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比如那个吴南风,走了狗屎运伺候了你一场,得了那么多的好处学会了做生意,如今还做出一副你对不起他的模样到处蹦跶,甚至故意蹦跶到你跟前来了,我认为该给他一个教训。” 程家宝煞有介事地点头:“对!要不是我爹,他就一个穷光蛋。想做生意,简直是痴人说梦。若不是他做了几年程府家主,哪里会认识那么多富贵的客人?我怀疑他后厨的那些人,都是他做家主时认识的。” 陈锦州附和道:“对!做生意,人脉很重要。他占了你的便宜,还对你不客气,简直该死!” 闻言,程家宝瞅他一眼,嘱咐道:“你可别想着去杀人给我解气。杀人要偿命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陈锦州面上温柔至极:“放心,我就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这生意做不下去,以后离我们远远的就行。” * 确实有人会说吴南风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是得益于岳父的教导和做家主时的人脉。但总归没有人说到他眼前来。 孙氏觉得自己这日子就跟做梦似的,几个月前她还在那个小院子里被两个婆子虐待。甚至不敢反抗,就怕两个婆子到程姑娘身边进谗言,让程姑娘为难儿子。 这才多久,家里已经有了好几间铺子,甚至还有了一个三层的酒楼,她什么都不用做,身边有人伺候。每天的饭菜都按着她的口味来,各种脂粉香粉往身上扑,还用了上好的嫩肤膏,敷上才一个多月,她已经年轻了好几岁。就连白头发头发的根部都又变回了黑色。 孙氏平时不爱出现在人前,就怕自己不会说话,给儿子丢人。 顾秋实并不勉强,给她配了车夫护卫还有两个丫鬟,这些人每天带着她在外转悠。看她最近迷上了养花种草,又给配了一个花匠。想要什么,只吩咐下去,让管事去采买就行。 孙氏觉得自己的日子掉进了蜜罐里,这一日她正在修剪花枝,就听身边的丫鬟红儿道:“夫人的日子真的是太安逸了。有东家这样的儿子,夫人福气可真好。” 最近孙氏没少听人在自己耳边说这种话,她全当是别人在夸赞自己。听到丫鬟这么说,唇角微翘:“南风很懂事,从小就不让人操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养出这么好的儿子来。其他那些没爹的孩子,十来岁就在外头偷鸡摸狗,原先我们的邻居就是,那个儿子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腿都打断了,结果还是改不过来。累得一家子经常全家出动登门给人道歉。我很害怕南风学歪……孤儿寡母本就容易被人欺负,他要是偷别人东西,人家不一定会接受我的道歉……” “夫人如今是苦尽甘来了。”红儿说到这里,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公子生意做得不错,好多老爷都想要招他做女婿,上一次公子做上门女婿让您受了不少委屈,这一次虽然不上门,可要是未来夫人出身富贵,您大概没有这样安逸了……” 听到这里,孙氏种花的心思都没有了,放下整理的东西,走过去洗手。沉默半晌,才道:“南风是我儿子,他如今在城里根基不深,容易被人欺负。如果能够娶到一位富商之女,对他有好处,我是他娘,他好了我就高兴。至于委屈……现在我不愁吃喝,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她是说服了自己,回过头还笑了出来:“挺好的,成家立业,他已经立业,也该成家了。” 红儿哑然,她可不是平白无故提这些事,而是有自己的目的,眼看主子不上道,她只得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这世上的枕头风最厉害。如果未来的夫人离间你们母子的感情怎么办?” 孙氏失笑:“不会的。” 红儿跺了跺脚,低声道:“您是公子的生母,可以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要出身不高,要对您忠心耿耿,后一项尤其重要。” 孙氏是出身不高,见识短浅。但并不是傻子,听到这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上下打量一眼红儿,说实话,这丫头并不是什么绝色,当初她还怕这院子里来了美貌的丫鬟勾引了儿子,看见红儿长相普通,这才没有抵触儿子安排的人,将人留在了身边伺候。 其实她早发现红儿有些不妥当,做事毛毛躁躁,话也多。不过念及红儿是被中人送来的丫鬟,如果她不要的话,红儿不知道要流落到何处,万一遇上个心狠的主子……不是她吹,她真不觉得世上能找出比她还和善的主子。 没想到这丫头心这么大。 红儿被主子的视线看的发毛,颇有些不自在。 孙氏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你想伺候我儿子?” 红儿羞红了脸:“奴婢哪里配啊,公子那么好……不过,如果夫人有命,奴婢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要去试试。” 她想到孙氏出身低,不懂规矩,试探着提议:“若是夫人直接安排,那公子应该不会拒绝。” 言下之意,如果孙氏不愿意安排,她自己去勾引主子也行。 83 赘婿 九 孙氏幽幽叹息,想着这丫…… 孙氏幽幽叹息, 想着这丫头可真会自找麻烦。留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么,有吃有喝不被人骂,还不会被主子随意配人。 不过又一想, 最近城里盯着儿子的人很多, 搞不好不是红儿自己的想法,她扭头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红儿发觉她脸色不对, 终于害怕起来, 忙不迭跪下:“奴婢没有痴心妄想, 也没有人让奴婢这么做。都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夫人要是不愿意,奴婢就把这些话忘了,当做我发生过这件事。求夫人饶奴婢这一次。” 说完,深深趴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孙氏心中怜惜,这丫头实在很可怜。但是,她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儿子, 就算红儿身后真的无人指使, 她也不希望儿子和还没有进门的儿媳妇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而生出隔阂。 “一会儿你去找管事, 领了这个月的工钱。回头跟中人离开吧。” 轻飘飘一句话,让红儿满脸惊恐。 “夫人,我……我已经被卖了三回, 若是再被卖,就要沦落到花楼之中, 那里面的女人最多两三年就会死于脏病。您也是女子,可怜可怜我吧,以后奴婢再也不说话……您要是不信奴婢, 就……就给奴婢灌一碗哑药。求您了……您饶奴婢这一次吧……” 红儿哭哭啼啼,闻声赶过来的蓝儿从言语之间听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跟着跪下求情:“夫人,红儿她就是一时想岔了,您不愿意,她的绝对不敢去勾引公子的,求您饶过她这一次!” 孙氏活了半辈子,都是身在卑位,从来都是她求别人,还一次都没有被人求过。看见两人这样可怜,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快起来,起来啊!” 两人谁也不起。 顾秋实从外面回来,想来瞧瞧孙氏,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形,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氏张了张口:“南风,她们……” 顾秋实将她拉到边上的亭子里坐下:“娘,不着急,慢慢说。” 红儿不停磕头,没多久就额头红肿,几乎流出血来。蓝儿跪在旁边,不停求情。 孙氏低声,把两人之间的谈话说了。 顾秋实听完后,看向红儿:“你倒是聪明,知道为自己筹谋。也是真的不怕死。来人,去请中人,把她送走。” 红儿吓得魂飞魄散,磕得更狠了。 “奴婢愿意喝哑药,一辈子做个哑巴……” 孙氏满脸不忍,干脆别开头去不看,她很可怜这个丫鬟,可要是让她开口把人留下,她下意识就觉得有诸多不妥。但是哪里不妥当,她又想不出来。 顾秋实讥讽道:“我灌你一碗药,毁了你的一生。还把你留在身边,等着你报复么?” 他一挥手:“拖走!” 蓝儿来了几个月,一直觉得主子挺和善,大家同为丫鬟,看到红儿即将被卖,她当然要求情。结果,一向心软的主子这一次居然铁了心,她顿时有点慌。对上主子看的目光,她下意识就想为自己求情:“夫人,我……” 顾秋实不想多说:“一起带走吧。” 当初选这两个丫鬟的时候,他的生意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是随便挑的人,如今也该选一个合适的管事,再由管事教下人规矩。 蓝儿满脸不可置信:“公子,奴婢什么都没做……” 顾秋实本不想多说,但需要教一教孙氏,道:“身为丫鬟不知护主,还帮着做错了事的丫鬟一起胁迫主子。又不听吩咐,方才我娘叫你们起身,你们怎么做的?不原谅就不起来,我们母子心软,若是遇上狠心的主子,你们不起来,正好跪死在那里!” 两个丫鬟当日就被赶走了。 孙氏出身低,吃过不少苦,起了恻隐之心,嘱咐中人不把两人买到勾栏之地,算是全了这主仆情分。 顾秋实当天就请来了因为人到中年的管事,此人是从京城而来,管的是官员府邸,勋贵世家大大小小的管事几十个,勾心斗角少不了,他因为自己儿子被捏住了把柄,主动退回了家乡。 有了管事,三进的宅子也变得井井有条。 顾秋实宅子的位置不错,生意蒸蒸日上,不少人想要帮忙说亲,他通通都拒绝了。 这一日,他在原先为孙氏开的铺子里转悠时,看见酒楼的小伙计急匆匆而来:“东家,出事了,有人在咱家酒楼吃了饭后吐了,满身的疹子。” 做酒楼生意,最怕遇上这种事。 顾秋实当即就赶了过去,出疹子的是一个一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崭新的外衫,鞋子和衣服同色,只是内衫……他躺在那里,露出了已经洗色发白且磨破了还黑漆漆的内衫领子。 此时有一个十多岁的小童扶着他,急得眼泪汪汪。 那小童的打扮,像是随从,可他哭了鼻涕之后用手一擦,然后又用那个手去给主子擦汗。顾秋实看得认真,发现了不少蹊跷之处。他蹲下身去把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道:“他应该是不能吃花生。不能吃还点,你们是觉得我这里的花生是假的不是?” 围观人群中有人出声喊:“人家在你这里吃出了问题,你还怪人家不该吃,哪儿有你这种做生意的?” 顾秋实瞅了一眼,看向身边的随从。 随从是他特意挑出来的,立刻带着人不着痕迹地靠近那个喊话的人,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把他的嘴给捂住。 边上立即有人道:“怎么,一说对你们家酒楼不利的话就要闭嘴么?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 群情激愤,众人被几个刻意闹事的人影响,纷纷叫嚷起来。 在一片吵吵闹闹中,顾秋实一抬手,直接把满脸疹子的人衣衫扯开,露出他破旧且带着补丁的内衫。众人先是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吓住,有人出声指责,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 顾秋实站起身:“我做生意是交了税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上门讹诈,想要毁我酒楼的名声。我想请大家帮个忙,随我一起去衙门,做个人证!” 此话一出,反应慢的人也发觉了不对。 酒楼东家坦坦荡荡表示要报官,很明显是清白的,尤其这个人的打扮……能够在这里吃饭的人,就算穿旧衣,也不至于穿得这么破。这件外衫,还带着新衣的折痕,像是今早上才上身。 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出身不好,换了一身新衣来点了一盘自己不能吃的花生。 确实有人吃花生会长疹子,严重还会要命。 顾秋实花了半天时间,把这人扭送官府。 陈锦州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这吃了花生会长疹子的人很少,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没想到吴家母子居然听说过,还反应这么快。在那么多人攻坚之下,也没害怕到赔钱。 其实他要的就是酒楼赔钱。 一赔钱,那就证明是酒楼的错,惜命的客人肯定不会再登门。 结果,兄弟俩被扭送官府,如今他只希望,兄弟两个识相一点,不要把他招出来。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陈锦州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特别希望天快点黑。因为太害怕,他跑回了陈府,若不是想尽快得到公堂上的消息,他甚至还想跑出城去。当看到有管事急匆匆赶来时,他心头咯噔一声,然后,管事焦急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 “三公子,有官府的人来,说想请您去公堂问话!” 这么大的事情,瞒不过陈家的主子,陈老爷急匆匆赶来,他已经得知了前因后果,再联想到不怎么爱回家的儿子突然跑回来闲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老爷一想到自家要丢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儿子胸口:“你脑子呢?咱们这么大的府邸,那么多生意,会怕那一个小酒楼?你想抢生意,手段也要隐蔽一些,如今闹到了公堂上,陈府的名声怎么办?” 陈锦州低下头:“爹,以后我少回来……” “呸!”陈老爷怒极,“你最后一辈子别回来!你这个脑子,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陈锦州绝对不承认自己的计划不够严谨,分明是吴南风太过狡诈。他低声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一遍。 陈老爷皱眉听着,也觉得挺好。反正浑身长了疹子,又没有闹出人命,反正,换了他自己处理,也是把人送到医馆赔钱了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封锁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锦州低骂道:“那个吴南风跟个疯子似的,一点点事情就往大了闹,一点不像是生意人!”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赶紧去衙门应付大人的盘问。 84 赘婿 十 三合一 已替换 生意人…… 生意人以和为贵, 名声最重要。不管谁在铺子里闹事,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压下去。 陈锦州这话一点都没说错,不管是谁站在吴南风的位置, 都不会把事情闹到公堂上而是赔钱了事。他也是笃定了吴南风会吃这个哑巴亏, 所以才做这些事的。 陈老爷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急忙跟上。到了门口碰到另外两个儿子,他没有多解释, 只示意二人一起。 到了门口, 不用他们着急, 已经有不少衙差等着,个个一脸严肃。根本就不接陈老爷递过去的“茶钱”。 公堂外已经有许多人,顾秋实此时已经不需要多言,因为那对父子没想过自己会犯事,到了这里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大人一问,生怕挨打,原原本本什么都说了。 吩咐他们做事的是陈家三公子身边的随从……一般这种事, 都是主子授意, 底下人才会去办。 陈锦州得以顺利进了公堂, 另外父子三人则被拦在了门口。 相比起没见过世面的父子二人,陈锦州随从的嘴就紧多了,一口咬定是自己想为主子分忧, 主动找了人给对面的酒楼添堵。并且再三强调他针对的只是对面酒楼的生意,而不是吴南风这个东家。 陈锦州心里一松。 只要随从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 那这事情就与他无关,他最多就是个御下不严,赔偿一些银子, 应该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大人,底下的人做错事,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管好……” 大人一脸严肃,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人死比活着容易。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很愿意为主子赴死,看见随从的模样,大人心里知道这件事情绝对和陈锦州脱不开关系,更明白无论如何逼问,也问不出真相来。 最后,他让人将随从收监,又令陈锦州赔偿一笔银子,这件事就算了了。 陈锦州赔偿了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多,但是,于陈府而言不过是毛毛雨,尤其陈锦州如今是程府的女婿,就更不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了。 陈家父子在乎的是赔偿本身,这银子一赔出来,就证明是陈家有错。 虽然大人没判定陈锦州是幕后主使,可城里做生意的众人一看就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此时多半是陈锦州算计人不成,搭上了随从才脱身……也就是说,陈府做生意不坦荡,使阴谋诡计之事,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如此一来,怕是有许多人不愿意再和陈府谈生意。这一次造成的影响,不知道要在多少年之后才能完全消弭。陈老爷一想到此,就看着小儿子连连摇头。 陈锦州知道此次做的事情惹恼了父亲,再不说几句好话,回头父亲一定会讨厌他。 “好在棋子认了罪,外人就算怀疑我,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日子久了,应该就会忘记了。” 陈老爷冷哼:“想得倒是挺美。老子看了你就烦,滚远一点!老子暂时不想看见你!” 陈锦州麻溜地滚了。这种时候上赶着认错,那是上赶着挨打!还是躲了再说。 兄弟二人看着三弟离开的背影,满眼的嫌弃:“爹,三弟也太蠢了……” 陈老爷没好气地道:“你们也差不多。记住这个教训,日后别重蹈他的覆辙。” 陈锦州绕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刚想要上马车就看见吴南风过来了。 看见正主,他是恨得牙痒痒。 顾秋实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先来的,马车停在巷子深处,也就是说此时他要从陈锦州边上路过才能到达最里面。 “陈公子,你看着我做什么?” 陈锦州瞪着他:“吴南风,你根本就不会做生意。出身卑贱,都不懂得做生意的规矩,你一定长久不了。 顾秋实扬眉:“你懂?” 陈锦州总觉得他那一扬眉在嘲讽自己,恨不能把他脸上的笑容撕下来。可这就在公堂之外,且吴南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要是动了手,又闹上公堂怎么办? “咱们走着瞧!” 顾秋实似笑非笑:“陈公子该不会还想使那些鬼魅手段吧?” 陈锦州杀人的心都有,想动手又不敢,干脆上了马车,再待下去,他要被气死了。 恰在此时,巷子口又来了马车,大红色的华丽马车张扬艳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马车停下后,众人就看见从里面钻出来一个比那马车还要华丽的貌美女子。 正是程家宝! 程家宝一眼看到了巷子里的陈锦州,满脸担忧地跑过来:“夫君,你没事吧?” 陈锦州之所以跑回家,除了想让父亲帮忙之外,也怕这件事情被程家宝知道。此时事情已经传开,她急匆匆赶来,脸上没有责备怨怪之类的神情,应该是不在乎他做的事。想到此,他松了一口气,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夫人,我没事。就是被罚了二百两银子。只是……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对我们和陈府的名声都会有些影响。” “没事就好。”程家宝眼圈微红,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要是你出了事,我和孩子怎么办?” 顾秋实在边上看着,吴南风和程家宝夫妻几载,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程家宝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人哄的女子,也从未在吴南风面前这样脆弱过。 两人相拥而立,程家宝很快回过神来,扭头瞪着顾秋实:“好看吗?我们夫妻亲近,你盯着看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果然出身贫贱什么规矩都不懂……” 顾秋实打断他的话,拍了拍自己的马车,道:“大姐,你看清楚没有?这里是死巷子,我的马车被堵在了最里面,你们俩不走,我是没法走的,还是你是想让我带着马车飞过去?我不懂规矩,你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跟个傻子有什么区别?” 程家宝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刻薄地鄙视过,当即气得头发都要炸了,伸手指着顾秋实的脸:“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不想活了吗?” 顾秋实抬手拍掉了她的手指:“你想杀人,杀呀!这里是公堂之外,你杀了人后,直接就能去里面的大牢蹲着了。然后,本来陈锦州还需要哄你半辈子才拿到好处,等你替我偿命了,他也不用等,到时娇妻美妾在侧……” 他说这话时,眼神意味深长。陈锦州总觉得他知道了一些什么,发觉吴南风是一块踢不动的铁板之后,他暂时不想和这个人作对,当即拉住了还要与他争论的程家宝。 “夫人,咱们不跟这种贱民计较,回府吧。爱宝一会儿找不见我们,要闹脾气,前几天嗓子都哭哑了,你不心疼啊?” 程家宝听到这话,认为还是儿子要紧,回头怒瞪顾秋实:“今天就算了,反正你记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要是识相的话,就把你的铺子卖掉搬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 顾秋实看着二人上马车,忽然道:“程姑娘,过去几年托你的福,我娘险些命都要没有了。如今不是你不放过我,而是我不想再被你左右。稍后我送你一份厚礼!姑娘可千万要笑纳!” 他似乎话里有话,陈锦州听得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汗毛直竖!程家宝却没察觉到不对,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把吴南风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细细揣摩他说出的话,当即不耐烦道:“本夫人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的礼物。” “要不要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无论如何你喜不喜欢,我都要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顾秋实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锦州心头直发毛,想要试探几句,却发现后面马车的帘子已经落下。 * 顾秋实回府后不久,刚把公堂上的事情跟孙氏说清楚,就有人送来了二百两银票。 拿着这个银子,顾秋实只瞅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管事:“去,城里有个欢喜楼,里面有一位瑶瑶姑娘,把她赎出来,直接送去程府!” 管事从京城而来,见过大世面。从来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虽然觉得此事过于离谱,还是答应了下来。 孙氏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等管事离开之后,迫不及待地问:“南风,我们还是不要惹程府了吧。” 顾秋实笑着道:“娘,他们做了初一,我就得做十五,要不然都以为我是个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这一次如果不把他们压服了,今天酒楼里发生的事情会没完没了。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怕是被人陷害,这种事也还是越少越好。不然,会影响生意的。” 孙氏张了张口,其实她觉得母子俩拥有的银子已经够花了,没必要贪心太多。但她心里又明白,如果儿子立不起来,陈锦州根本就不会给母子俩留活路。 如今是不斗就得死。 能够活着,谁又想死呢? 孙氏那时候被关在院子里,被两个婆子整日欺负,摔到粪坑里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只要摔进去,稍微两天是洗不干净那个味道的。那时候她都不甘心就此赴死,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我少出门,不给你添乱。” 顾秋实失笑:“娘,你可以随意出门,记得带上护卫,别把护卫甩开了就行。” 孙氏点头答应了下来,暗暗打定主意,这阵子妖风没过之前,她绝对不出门。 瑶瑶姑娘是曾经的红牌,后来和陈锦州好上之后,就不再对外接客了。陈锦州每个月光是养着她就要花上百两银子,喂足了欢喜楼的胃口,欢喜楼绝对不可能把瑶瑶赎给别人,除非是陈锦州自己来。 管事保证了要把瑶瑶送到陈锦州跟前,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成功把瑶瑶接出来。 按道理说,瑶瑶最清楚陈锦州如今的身份,此时她该低调,绝对不能出现在程家宝面前。哪怕有人赎,她也该劝住鸨母。但是,花无百日红,欢喜楼中以色侍人的瑶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陈锦州成亲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了。如果她再不拼一把,绝对会被忘到脑后。 因此,她装作身不由己,到了程府面前。 她对于能不能留在陈锦州身边,没有绝对的把握。反正,如果今天陈锦州不能说服妻子把她留下,那她就算能进门也还有好多年要等。她不想等那么久!楼子里也不会纵容她不接客还一直赖着不走。 顾秋实的管事特别会说话,对着门房彬彬有礼:“这是我家主子送给府上姑爷的礼物,瑶瑶姑娘素手纤纤,精通各种乐器。我家主子说了,送礼要送到别人的心坎上。府上姑爷和瑶瑶姑娘是好几年的旧相识了……相信府上的姑爷一定会满意这份礼物。” 门房头皮直发麻。 什么叫姑爷和这位姑娘是旧相识? 那岂不是表明姑爷在成亲前有跑去狎妓? 凭着姑娘的霸道性子,知道这事怕是要炸! 不过,门房也不敢直接拒绝别人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一张纸,他也得如实禀告上去。 门房知道,不管让谁去禀报这种事情,都是害了人家。反正别人也不一定有他说得清楚,干脆亲自跑了一趟。 程家宝正带着孩子陪陈锦州用膳呢,今天发生了太多的晦气事,程家宝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祛秽的东西,让陈锦州认认真真洗个手。正忙活呢,门房就到了。 听到门房的禀告,陈锦州已经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又冒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他刻意忘记此事,没想到吴南风真的这么狠毒。他都不敢侧头去看程家宝的脸色。 程家宝气麻了,一拍桌子:“既然是个会弹琴的,那就把她叫起来弹一曲试试,如果弹得好,本夫人就把人留下。” 陈锦州哪里敢把人请进来? “夫人,您别生气。吴南风那个混账看不得我好,又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你千万别上他的当。” 闻言,程家宝觉得此话有理,面色缓和了几分,逼问道:“你确定没有跟这位瑶瑶姑娘不清不楚?” 陈锦州张口就来:“当然,我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人,咱们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算算时间,我怎么可能和她是旧相识嘛。” 瑶瑶被请进屋中,看到桌前情意绵绵互相依偎的夫妻二人,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泪来。不过她也不后悔,早点来,早点放弃,也不耽误自己再找良人。 程家宝看着面前柔弱无骨的美貌女子,再怎么恼怒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几乎是下意识的,程家宝扭头去看身侧的男人,却刚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且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久,她顿时就满意了。 “你和我夫君认识?” 瑶瑶来之前也没有和陈锦州对过话,不知道此时两人该认识还是不认识。 陈锦州额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瑶瑶已经放弃他,不想与之纠缠。道:“陈三公子的名头,妾身自然是听说过的,以前也远远见过几次……” 要说一点都不认识,那也太假了。 可饶是瑶瑶话里话外尽量撇清,程家宝还是生气了,瞪着身侧的男人:“你居然去喝花酒?” 瑶瑶心里就更沉了,程家宝果然如传言一般霸道。她就算是能留下,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再看陈锦州一副谄媚的模样,原先的那点儿不舍瞬间烟消云散。 陈锦州没有注意到曾经的相好神情上的变化。还在低声解释自己是为了与客人谈生意才去喝花酒,并不是为了去看花娘,还再三保证自己绝对绝对没有跟那些花娘滚做一堆。 程家宝满意了:“来人,把这个花娘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划花她的脸后把人赶出去!” 瑶瑶吓得魂飞魄散,她放弃了陈锦州,还想回去挂牌接客。挨了板子身上肯定要留疤,要是脸再毁了,那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回到花楼也是伺候那些力巴的份儿……花娘接客的价钱越便宜,伺候的客人就越多,伺候的人多了,死得就更快。 她不想死,忙不迭跪下磕头:“夫人饶命。妾身不是自己想来的,而是被人送来的呀……” 程家宝冷笑:“你说在青楼那样的地方见过我夫君,意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还有,我知道你是谁送来的。我就不相信你来之前没有被吩咐过。赎你的人是幕后主使,你也是帮凶!凡是有意离间我们夫妻二人感情的人,都该死!” 她声音狠厉:“拖下去,记得打人的时候捂住嘴。本夫人不爱听女人惨叫!” 瑶瑶听到身后有人推门,也顾不得撇清关系了……撇得再干净,程家宝都不会放过她,既如此,还不如让陈锦州开口为自己求情。 “姑爷,你帮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在赎出来之前也不知道日后的主子是谁。我真的是冤枉的呀!” 到底是陈锦州宠了几年的女人,看到她可怜兮兮,一副绝望的神情,他心里有些不舍。可要是开口求情,说不定会惹得程家宝更加生气。到时,瑶瑶的处境会更惨! 陈锦州脑子里一团乱麻,此时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吴南风来,这个人果然狠毒,只赎了一个人扔过来,就让他的心七上八下,把他的日子闹得鸡飞狗跳。 程家宝看到男人在走神,事情明显有点不对。气得想杀人:“快点呀,你们聋了吗?” 瑶瑶被拖出门,她努力想要抓住自己手边的所有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 陈锦州被她害怕的尖叫声吵得回过了神来,沉吟了下,慎重出声劝:“夫人,不要伤害无关紧要的人。放她走吧。” 程家宝什么都不在乎,但却特别在意陈锦州神情上的变化。她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什么,道:“夫君,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能原谅,但挑拨我们夫妻感情的人绝对不能安然无恙!给我打!” 瑶瑶已经被拖到了院子里,身上挨了一板子。只挨一下,她心中就满是绝望,如果真的被打实了,怕是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夫人,妾身有话要说!” 程家宝皱了皱眉。 正要堵嘴的下人见状,忙停了手。 瑶瑶目光落在陈锦州身上,饱含威胁之意。如果她活不了,她绝对不让陈锦州好过! 虽然她没开口,但陈锦州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当下心中满是被背叛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道:“夫人,咱们不要为难无关紧要的人。来人,送她走!” 瑶瑶松了口气。 程家宝最恨别人跟自己作对,从未想过连陈锦州都会违背她的意思,气得尖叫:“谁敢把人放走,我打断她的腿。” 陈锦州成亲之后这些日子一直没闲着,只摆了摆手,就有好几个人上前抢过瑶瑶往外送,瑶瑶想活命,都不用别人抬,拎着裙子拔腿狂奔。 到底是让她给跑了出去。 程家宝见状,简直要气疯了,她方才一直喊人把瑶瑶拦住,结果一个人都不听。她霍然起身,一抬手将桌上摆好的饭菜全部推倒:“把几个管事请来,我要把你们通通卖掉。” 陈锦州急忙安抚,最后还是被卖掉了十多个下人,这件事情才算了结。程家宝卖了人之后,表面上消了气,私底下却找身边的丫鬟去打听那个瑶瑶。 而陈锦州不知道妻子做了什么,他真心觉得吴南风太狠毒了,并且他认为二人需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顾秋实陪着孙氏用膳时,陈锦州找上门来了。 孙氏一听就害怕,顾秋实也不为难她,起身去了待客的院子。 陈锦州进门看到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处处雅致,很像那种传承了几代富贵有底蕴的人家。 “吴南风!” 他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抽筋扒皮,但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为求和而来。 “你送的礼物就是瑶瑶吗?” 顾秋实点点头,好奇问:“陈公子可喜欢?若是不喜,回头我再寻你的心头好送上就是。” 陈锦州最怕的就是这个,忙道:“吴公子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日子要往前过,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们夫妻作对,不要再挑拨我二人之间的感情?” 顾秋实嗤笑:“你这是在求我?” 陈锦州很不想承认这话,不过,要是服软能够让吴南风收手,他愿意承受这暂时的屈辱。当即点头:“吴公子,以前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我真的很爱家宝,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有人想要阻拦我二人,我一定会与之不死不休!” 说到后来,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其实,陈锦州把话扯到这里也有点后悔,他是为了服软登门,不是为了惹怒吴南风。不过,让他对着一个出身微贱的人一直低声下气,也实在是为难自己。让人知道一下自己的底线也不是不行。 顾秋实听完这些,忍不住笑了:“陈公子,麻烦你搞清楚,是你们一直在为难我。” 陈锦州站起身:“话已说完,你好自为之。之前家宝就想对你出手,被我拦住了。下一次我可不会再滥发好心。” 语罢,整理了一下衣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抬步出门。 * 程家宝贪图安逸,懒得在任何事情上费心思。但凡是只要她想查,又舍得出钱的话,还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真相的。 前脚把瑶瑶送走,第二天程家宝中午睡醒就得知了真相。本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就被气清醒了。 陈锦州自称是从十四岁那年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别的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然后他想方设法与她偶遇,还不止一次叙述过得到她芳心时那种兴奋和激动,说他一连几天都没睡着。 骗子! 他和瑶瑶在一起都已经是第五个年头,比她还要早! 扯什么一往情深,说什么海枯石烂?都是胡扯! 程家宝越想越气,掀了桌子还不够,把边上的椅子和小几都给掀翻了。 屋中一片狼藉,丫鬟噤若寒蝉,没得到主子吩咐,也不敢去收拾。陈锦州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一进院子他就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对,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也不见奶娘哄。他心头有点不安,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程家宝 。 程家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然抬头,捡起手边的花瓶狠狠砸了过去。 陈锦州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花瓶在面前碎成了渣渣。这要是被砸中,肯定会受伤。看到女人满是怒火的眼,他猜测事情多半和自己有关,可躲避不是办法。出了问题就得赶紧想法子解决,他小心翼翼的问:“夫人,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爱宝都被吓着了,我让奶娘把他抱下去好不好?” 程家宝冷哼了一声,没有阻止。 人在生气的时候,孩子的哭声会让怒气更甚,奶娘生怕自己被迁怒,上前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走。 程家宝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陈锦州,质问:“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瑶瑶姑娘一直是被你养着的,你们俩来往已经有五年。陈锦州,你解释一下,为何要骗我?” 陈锦州:“……” 他和瑶瑶确实相识五年。一开始他没想养着她,后来两人见面次数多了。他见瑶瑶可怜,不忍心让其再接客,这才拿了银子将人养着。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有把瑶瑶接到身边的想法。但是感情是会变的,情浓之后,他渐渐清醒,这想法渐渐淡了,之所以养着瑶瑶,一来是他被欢喜楼架在高处下不来,二来也是不差这点钱。 自从程家宝和离,他就有意甩开瑶瑶,只是为了筹备婚事,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主要是他和瑶瑶已经来往了五年,如果不把这个女人安抚好,让她跑到程家宝跟前去闹,那是要坏大事的。 成亲之后,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然后果然出事了。 “你听我解释。” 接下来,他强调了自己的善良,强调了瑶瑶悲惨的身世,再三强调二人每次见面都是听曲说话,从没有暧昧过。更别提滚做一堆。 “我心里有你,怎么会和别的女人亲近?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被吴南风给翻出来。昨天我下意识否认,也是怕你生气,家宝,你相信我啊。” 陈锦州一脸严肃,又做出一副被她怀疑后心痛难忍悲痛欲绝的模样。 程家宝的怒气渐渐平息,心里渐渐朝着陈锦州这边偏移。 确实,无论是哪位富家公子,只要和花楼女子走得亲近一些,就会被人怀疑两人这样那样。陈锦州喜欢瑶瑶的手艺,花点银子把人养着,也说得过去。谁还没点爱好呢? 不过是陈锦州的爱好和女人扯上了关系,也有点儿费银子罢了。 陈锦州看她神情松动,再接再厉,又说了不少好话,总算是把人哄到了自己怀里。他抱着人,只觉心有余悸,这一次的大难,总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二人腻歪了一番,又让人重新传膳,吃完后陈锦州带着她去了新砌出来的池子……这是他从花楼中学来的,用竹子引热水入池,就和泡温泉一样。 一夜旖旎,程家宝特别满意。 翌日,她在陈锦州的怀中醒来,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互相玩闹着,渐渐弄出了火,就在陈锦州还想胡天胡地一回时,外面又传来了门房惊慌的声音:“姑娘,又有人送礼物上门。” 听到“礼物”二字,陈锦州浑身霎时紧绷。 鉴于上一次收礼物后夫妻二人闹得那么凶,程家宝皱了皱眉:“送的是什么?谁送来的?” 门房决定,自己一定要尽快找管事调职,瞧瞧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天天净惹主子生气。说不定哪天就被迁怒了。他不敢让主子多等,咽了咽口水后飞快道:“是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个孩子。” 陈锦州脑子嗡的一声。 他的手都开始颤抖了,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太过紧张,嗓子都哑了,一时间说不出话,甚至发不出声来。 之前还能说他和瑶瑶清清白白……毕竟他没有让人围观的爱好,之前和瑶瑶亲密,那都是关起门来的。二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哪怕瑶瑶亲口指认,他也能狡辩说瑶瑶被人给收买了。 可孩子……孩子都出来了,他要再说两人独处时什么都没干,那是把程家宝当傻子! 程家宝一看男人心虚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像只蠢狗,证据都已经摆在眼前了,昨天还能原谅他。与此同时,她心里真的特别讨厌吴南风,明明她都已经原谅了陈锦州,不在乎陈锦州过去的那些事。结果吴南风偏要让她相信陈锦州是个骗子。 不信都不行! 越想越怒,程家宝直接抬脚去踹陈锦州:“滚出去!” 陈锦州摔下了床铺,不过又一想,自己都没有见到那双母子,兴许不是她们呢?毕竟,两人暗地里来往且生了孩子的事情做得很隐秘,一般人都不知道。甚至陈府众人都不知,吴南风就算有点银子,可根基太浅,兴许查不出来。 “夫人,你别生气,肯定是吴南风一次没有挑拨到我们夫妻后,又使了毒计。” 程家宝定了定神,咬牙切齿地道:“就跟个臭虫似的,绕着我们不放。要是让我知道他骗人,我弄死他!” 语罢,掀开被子裹了披风就出门。 丫鬟见状,吓一跳,忙在前面开路,主要是让所有男人回避。 待客的院子里,一个年轻妇人身着鹅黄色衣衫,打扮简单普通,手上牵着一个白胖娃娃,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程家宝还隔着老远,就觉得这二人很眼熟。走近后忽然想起来她们正是上一次在陈锦州酒楼中直勾勾盯着陈锦州,还被自己甩了一巴掌的女人。 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如果不是认识,一个有夫之妇是不敢这么盯着别的男人看的。 那女子看到二人进来,带着孩子跪了下去:“冬雪请夫人安!” 程家宝到现在还不相信陈锦州连孩子都生出来了,看这个娃,比她儿子还要大些! 都这样了,哪里能安? “你和陈锦州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这孩子的爹是不是他?” 冬雪偷瞄了一眼陈锦州,看他面色黑如锅底,愣了愣。 程家宝见女人不搭答话,很不耐烦:“快说啊!” 冬雪吓一跳,低下头道:“妾和三公子相识五年,孩子是三公子的血脉。求夫人明查。” 程家宝查个屁啊,都要被气死了好么! 陈锦州觉察到不对,冬雪是个很乖顺的女子,上一次被当街甩了巴掌都没有把身份叫破。今天这一副上门认亲的模样,绝对有猫腻。 “谁让你来的?” 冬雪今天一早就收到了一封信,不管是送信的方式和信上的笔迹,都没有错。她和陈锦州来往很是隐秘,一般没人知道。所以看到信上说让她带着孩子来程府认亲,从此后一家团聚。连说话的语气都和陈锦州一模一样,她当时喜极而泣,认为自己苦尽甘来,总算是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结果,陈锦州这样一副神情,程家宝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接受了她们母子。 她们被人给算计了! 冬雪想明白这些,后悔自己嘴快,如果她早点发现不对劲,在程家宝问及时就说找错了门,带着孩子赶紧离开……此时却已经晚了。 一个弄不好,她们母子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85 赘婿 十一 二合一 程家宝怒火越…… 程家宝怒火越来越盛, 眼看冬雪不答,怒斥:“我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 冬雪吓得身子抖了抖, 孩子可经不起, 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母子千年在外头相依为命,冬雪下一世就将孩子揽入怀中。母子俩愈发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程家宝见状, 目光落在陈锦州身上:“解释!” 陈锦州在这个间歇里已经想到了对策。很快编造出了一个他酒醉后被人算计和冬雪滚在一起的谎言, 他说得煞有介事, 程家宝却一个字都不信。 这男人就是个骗子。 一开始骗她只有瑶瑶,这又冒出了一个冬雪,他怀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有春雪,秋雪……程家宝一想到自己嫁人之后还在念着和他白头偕老,从而不好好过日子,为此让父亲离去时还不放心自己,她就满心不甘。 “陈锦州,你当我是傻子吗?” 程家宝气得胸口起伏:“你喝醉了酒被人算计。那你身边的人都是瞎子, 他们也醉了吗?还有这个女人, 你口口声声说当时是你强迫了她, 她反抗不过,她是哑巴吗?不知道喊吗?” 她越想越怒,大吼道:“陈锦州, 你怎么对得起我?现在立刻,带着这个女人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程家宝太过生气, 嗓门特别大,喉咙都要被吼破了。她眼圈通红,浑身都在发抖, 此时她还想发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她真的会被气疯的。于是,她起身跑到对面的桌子上,捡起茶壶,朝着冬雪丢了过去。 冬雪当然要躲,不说她自己怕不怕烫,绝对不能让孩子受伤。 见状,程家宝就更火了。 陈锦州本来还想把人哄好,瞧这架势,今天肯定是不成了。像程家宝这种脾气,她火气上来了,旁人越劝她越怒。当即来不及多说,慌慌张张护着冬雪母子跑了。 程家宝气得把屋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掉了。 三位管事对这样的情形乐见其成,还跑来劝说程家宝和吴南风和好。 “吴东家是当初老爷在时挑中的女婿。事实也证明老爷的眼光很好。”刘管事叹息道:“如今吴东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多人都说他是得益于做家主那几年攒下的人脉,其实不然,生意人重利,只有他给出的好处足以让对方动心,那些人才会与他亲近。” “不要再说了。”程家宝冷冷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之间已经闹翻。他就算回来了,也不会真心帮我们家做生意,我怀疑他愿意回来,多半也是贪图我程府的家业。再说,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别的恩怨,此事不要再提。” 她语气不容拒绝,刘管事只能将劝说咽回去。 反正,只要不是陈锦州,换一个野心没那么大,出身没那么高的,他们三人联手,应该能把人压住。 * 陈锦州出了门后,立刻问冬雪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过去对冬雪很好,冬雪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冷的脸色,吓得都不敢说话。可又不敢不回答,她丝毫不敢隐瞒,把自己收到的信拿了出来。 陈锦州接过信,吓一跳,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没有写过这种东西的话,还真以为这是自己亲自写出来的。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 冬雪忙道:“就是往日你给我送信的地方啊。我每天都会去瞧瞧,昨晚看到这个,我很高兴,激动得一宿都没睡着。公子,我不知道这是有心人算计的。” 陈锦州心里明白,这件事情怪不得她。可此事要是处理不好,对他很不利。 身为家里的老幺,分家时本来就得不到多少东西。陈锦州只开了一间酒楼,生意平平,如今对面有了另一家酒楼后,他那边几乎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就要关张了。 以小见大 ,陈锦州做酒楼生意就猜到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是长辈不可能分太多银子给他,他要是再不想出路,儿孙怕是连书都要读不起了。 “这样吧,回头我去跟二哥商量,说你是他的女人。然后让我二哥登门解释一下。” 冬雪闻言,面色黯然。 出身普通的女子想象不到富贵人家的奢华,只要能够衣食无忧,再有两个人伺候,她就满足了。 可是,公子好像永远都不知足。她不想带着孩子继续住在外面,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可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陈锦州也不要她答应,坐着马车直奔陈府。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大了,以至于他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刚闯了祸,这时候回家,肯定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但是,此时他不回家跟二哥商量冬雪的去处,会影响到他下半辈子的日子。跟半辈子比起来,挨一顿打不算什么了。 * 顾秋实心情不错,又出了几个新菜,并且他点子多,酒楼的菜买一送一……只是送的那个得下一次来,并且一次只能吃一盘。 如此一来,天天都有回头客。有些在陈锦州铺子里用膳的客人来过一次,就再不会回去了。 因为客人多,顾秋实除了做药丸子之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酒楼上。 这一日,他正在楼上试菜,掌柜亲自上来说程家宝到了。 关于吴南风和程家宝之间的二三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因此,程家宝失魂落魄前来,掌柜压根不敢怠慢。 顾秋实听到她来找自己,挺意外的,想到自己送的礼物,他好奇问:“她看起来高不高兴?” 掌柜想了想:“我看那样子,不像是来吃饭的,快哭出来了。” 闻言,顾秋实顿时来了兴致:“请上来。” 吴南风和她做了几年夫妻,直到临死之前。 程家宝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来都看不起他,把他当下人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说给予尊重,不打骂就是好的。 程家宝进门后,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也没说话。 顾秋实瞅她一眼,也不催促,继续吃着。程家宝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可自从知道真相后,她从昨天到现在气得连水都喝不下。此时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从来都没吃过,闻到了满屋子的食物香气后,忍不住口舌生津。 “让你的人帮我准备一桌饭菜,就要你桌上的。” 顾秋实全部都尝过了,又低下头写了一些要改的关键处,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道:“怕是不行!” 程家宝皱了皱眉:“为何?本夫人又不是不付账。” 听到她这自称,顾秋实写字的手顿了顿。 “这些菜刚刚炒出来,我还在试,没到见客的时候。你想吃饭,可以下去点菜。” 程家宝就想任性一下,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当即想也不想就道:“我就要吃这些。” 顾秋实放下了笔,严肃的看着她:“敢问陈三夫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番话的?别忘了,当初你可冲我娘下了毒手,你是我的杀母仇人。实不相瞒,我让人把你请上来,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可怜。” 怎么会有人这么坏? 程家宝气得眼泪直掉:“吴南风,我爹让你好好照顾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算计我娘。”顾秋实冷笑,“滚出去!” 程家宝瞪大了眼:“你敢!” 顾秋实顿时乐了,起身揪住她的衣领,打开门就把她狠狠往外一扔。 程家宝没有多少力气,噔噔噔后退好几步,也很想要上前搀扶,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个人仰马翻。 摔得这样狼狈,程家宝顿时就怒了:“吴南风,你想死是不是?” 顾秋实抱臂站在门口:“是我的酒楼,是我的地方。你不到这里来,我也不可能把你推出去啊!” 程家宝恨不能扑过去咬下他身上一块肉:“那个瑶瑶和冬雪都是你送来的对不对?” 顾秋实颔首:“对啊!” 程家宝要是手里有一把刀的话,真的就扑过去杀人了。 “你在看我笑话。” 顾秋实再次颔首:“对!” “啊!你这个疯子!”程家宝爬起来后冲向他,尖利的指甲就要朝着他的脸上招呼。 顾秋实当然不会被她抓到,侧身一让的同时,刻意将一只脚伸出去。程家宝收不住势,也看不清脚下,被绊了一跤后,不受控制地冲进了屋里撞到了墙上。 她被撞得眼前直冒金星,又怒又恨,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秋实摇摇头,让程家宝的丫鬟赶紧把人弄走。 两个丫鬟慌慌张张上前扶人,顾秋实提醒道:“回头陈锦州肯定不会放过你家主子,绝对会再次登门道歉,到时他要么保证将冬雪母子送走,要么就会凭空捏造一个冬雪的奸夫。别让你家主子再轻信于人了。” 丫鬟半信半疑,不过,此时送主子去看大夫最要紧。 程家宝这些年每日都有大夫请平安卖,身体壮实得很,也就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倒。醒过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丫鬟想到吴南风让带的话,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而程家宝听到这样一番话,气得又砸了一通东西。因为她发现,如果陈锦州真的跑来这么说的话,她可能真的会信。 屋中狼藉一片,两个丫鬟慌慌张张收拾着,就看见陈锦州面色苍白地从外面进来,看见程家宝后,眼圈顿时就红了。 “家宝,我被骗了,那个冬雪是个骗子。还有二哥,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劣!” 程家宝病恹恹的,闻言心中一动:“该不会冬雪那个孩子的爹是你二哥吧?难道你想说当初是你哥哥算计你?” 陈锦州愣了愣,他确实打算这么编来着,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 程家宝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点都不期待。闭上了眼睛道:“滚出去!” 虽然没有很大声的吼,但陈锦州能感觉到她比昨天赶自己离开时还要生气,他一头雾水,想不出是哪里出了毛病。来都来了,他总得哄一哄再走。 “家宝,我们那么多年感情,你要相信我呀。我这心里真的只有你,如果不是被人算计,我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你看着我……看看我嘛。咱俩闹别扭,对孩子也不好啊。” 陈锦州一边说话,手已经不老实的伸进了被子里。 程家宝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之前和吴南风做夫妻的时候,凡是她的吩咐,吴南风都会照办,每次进来,身上都泛着皂香,只闻着就觉得干净。 可陈锦州就没这么讲究,程家宝喜欢从外面回来之后立刻换衣,尤其是床上,但凡是在别的地方坐过,要回床上就必须要换衣。她喜欢自己的床铺干干净净,可是陈锦州呢,经常喝醉了酒想躺就躺,弄得被窝都是臭的。此时她本来就生气,结果陈锦州从外面进来,这手也不知道在哪些地方摸过,洗也不洗就摸被子……程家宝瞬间就爆发了,站起身狠狠踹了他的脸一脚。 “脏死了,滚远一点!” 陈锦州只觉得鼻子一痛,然后一热,伸手一摸,满手的殷红。他会晕血,看到那血,直接就倒了。 程家宝瞪着地上的男人,俩人好了几年,若是现在分开,她真的很不甘心。可是这个男人已经碰了两个女人,连花楼那样的地方都去,想想就脏! 关键是,程家宝惜命,她绝对不会与这种不干净的男人亲密。万一染病,死了还要被人笑话。 “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丫鬟欲言又止,觉得有些不妥当,主子再恼,这位也是陈府的三公子。 “奴婢们把他送回陈府吧?” 程家宝不置可否:“顺便告诉陈老爷一声,我们两家的婚事作罢。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看着陈锦州被人拖出去,程家宝的心都空了。不过,再难受,脏的男人她绝对不要。 她生来富贵,从小娇生惯养,想要什么东西抬手就有人送上,这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 * 陈锦州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屋子里。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在屋里走一圈。 “我怎么回来的?” 他一出声,屏风外立刻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陈家父子三人都绕了进来。 陈老爷皱眉看着儿子:“锦州,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个程家宝就是个蠢的,人家对你又有感情。你只需要把她哄好了,下半辈子你就是什么也不干,那也是躺在金山银山上。连哄一个女人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陈家二公子也赞同道:“你都不该在外头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往,忍几年就能荣华富贵一生。也就是你捷足先登,如果换了我结识程家宝,我绝对不在外头找女人。女人再善解人意,还能有银子可爱?” 陈家大公子摇摇头:“就算是你想找女人,也是要拿捏住程家宝之后啊!现在好了,送你回来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说了,日后不再管你的婚嫁,你也不能管她。” 闻言,陈锦州脸色都变了,下意识把身子坐直。 “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陈老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陈锦州没有将这话听入耳中,想到了什么,又缓缓靠回了床头,道:“家宝就是生我的气而已。她那个人任性妄为,火气一上来就要死要活,恨不能与人断绝关系。不管她说得有多狠,她对我的情意是真的。明天我再去找她,绝对能让她消气。” 这语气太过自信,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些不信,毕竟程家宝的丫鬟当时就已经甩了脸子。都说上行下效,若不是主子真的恼了陈府,丫鬟也不敢做出那样都神情。 陈锦州笃定地道:“明天我再去一趟,晚上就留在那边过夜,不回来了。” 陈家二公子皱眉道:“之前你让我帮的忙,当时我就不愿意,回去我跟你二嫂商量了之后,她还没听完就把我赶出了房门。这件事情不成,你在外头随便找个男人吧,或者找个下人也行……反正下人为了富贵,把自己的孩子塞给主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用麻烦二哥了。”陈锦州语气轻松,“明天我一起带去程府,应该能顺利留下来。” 陈老爷:“……”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去摸了摸儿子额头:“你这是还在做梦,梦没醒吧?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那个程氏脾气怪,也就是出身好,否则我怀疑她要嫁不出去。” 兄弟俩也同样觉得三弟妹有点过分,有银子就了不起吗?陈府在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三弟若不是看中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会搬到程府去住。男人除了妻子之外,有两个女人很正常啊,三弟这已经很少了。她不喜欢,以后不找了就是,何必闹成这样?人都晕了还往出送,她是真不怕三弟死在路上,这女人的心,真的太狠太狠了。 陈锦州一开始想要和程家宝做恩爱夫妻,自然是处处都特别照顾她的想法。如今程家宝翻了脸,不打算要他了。那他也不用再客气。 翌日一大早,陈锦州就起身了,这一次他带上了冬雪母子。到了程府,他将孩子抱在怀中,直接到了正院。 看到他的下人都惊呆了。 这……这也忒大胆了吧? 明明姑娘的脾气不好,之前就已经为这两人发过火了。陈锦州没想着把这两人远远送走再跟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居然还把人往府里带。这真的不打算过了吧? 门房本来要将陈锦州在外头的,一个闪神,人已经进去了,门房急匆匆去追,试图让他等一等,容自己去禀告。向来很好说话的陈锦州一口回绝,且跑得飞快,最后,门房是和他一起到的。 昨晚上程家宝已经打定主意不要陈锦州了,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骗的团团转,她就特别生气。后来快天亮了才睡着,她整天无所事事,什么时辰睡觉都不要紧,还特意嘱咐了丫鬟,第二天早上不要叫她起来。 丫鬟看见陈锦州,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再看见冬雪母子时,都感觉不可思议。 “陈公子,您还是赶紧带着这母子二人离开吧,回头让姑娘看见了,又要生气。” 陈锦州一脸严肃:“让开!” 丫鬟不动,陈锦州直接上手扒拉,他是个男人,力气很大,将丫鬟推开后,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门板弹在墙上,又弹回来,砰砰两声。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死猪都被吵醒了。程家宝脾气不好,又有起床气,听到外面这样吵闹,顿时大怒:“不会做事就重新去学学规矩。毛毛躁躁的,滚远一点!” 丫鬟飞快绕过屏风,低声道:“是陈公子,他不顾奴婢阻拦,执意要闯进来,还踹了门。” 程家宝怀疑自己没睡醒,陈锦州那个混账对不起她后不灰溜溜夹着尾巴,居然还敢发脾气? “他人呢?” “家宝,我在这里。”陈锦州抱着孩子,绕过屏风站到了床前,嬉皮笑脸地道,“一夜没见,你想我了吗?” 程家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陈锦州居然还把冬雪的儿子抱到她床前,这是挑衅吧? 她气得直接将被子砸了过去。 “把这个贱种给我送走!”吼完了还觉得不解气,又扬声喊,“来人,把这一家子不要脸的给我赶出去,以后再也不许放他们进来!” 早在陈锦州强闯的时候,就有管事见事不对立刻叫了护卫过来,只是护卫赶过来时,陈锦州已经带着母子娘闯进了主子的闺房。 护卫们都是大男人,不敢强闯。得了吩咐之后,再无顾忌,纷纷就要往里冲。 陈锦州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冷笑道:“程家宝,你敢让他们进来抓我,回头我就把你们父女干的那些好事通通说出去。比如……你爹看上了吴南风的聪明,就找人给他娘下毒,然后挟恩图报,以此让他帮你们家做牛做马!如今吴南风恨我们入骨,如果知道了真相,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程家宝对上他的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些事情确实是父亲做的,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她。她不拿陈锦州当外人,真心想和他结为夫妻共度一生,所以才把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内情告诉他。结果呢,他居然拿这些事情来威胁。 “陈锦州!你敢!” 陈锦州似笑非笑:“家宝,我就想和你做夫妻,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我肯定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否则……” 一瞬间,程家宝特别想杀人! 86 赘婿 十二 程家宝从来就不是个会…… 程家宝从来就不是个会忍的, 当场就把屋中的东西全部砸了一遍。好几次还直接把东西往陈锦州身上甩。 陈锦州抱着孩子,闪避了几步后,凶狠道:“再不住手, 我会让你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见人, 还有岳父……你也不想让他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对不对?住手!” 最后两个字,又狠又重,程家宝吓得打了个寒颤, 手里的梳妆匣子子怎么都砸不下去了。 陈锦州将孩子交到了冬雪手中:“回头我让管事给你安排一个院子, 或者你现在可以出去转一转, 看看想住哪里。只要是空的,我就让人给你打扫。如果不空,就让人腾了再打扫,然后按照你的喜好布置。 冬雪跟了他好几年,做梦都想要名正言顺跟在他身边过好日子,可现在好日子来了,她却特别不安。 她想过自己以后可能会在主母手底下小心翼翼过日子。也畅想过主母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如此就不敢为难她。如今程家宝这模样, 明显已经气疯了, 但却丝毫不敢对付自己……凡事都照着她的想法走, 可就是有哪里不对。 不管冬雪心里有多不安稳,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根本也由不得她说不。 冬雪不敢放肆,嗫嚅了下, 道:“随便哪里都行。” 陈锦州点点头:“云儿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可不能住到偏僻的地方。就住对面吧, 一会儿我让人打扫出来。” 程家宝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浑身发抖。 “陈锦州,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锦州认真看着她:“家宝, 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哪怕是威胁你,我也不想看到你嫁给别的男人。” 程家宝浑身哆嗦,嘴唇打颤,她觉得陈锦州这样的感情特别让人恶心。她咬牙切齿地问:“到底是想和我共度一生,还是看上了我身后的程府和大片家业?” 陈锦州一副无赖的模样。“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你问这些做什么?谈银子就伤感情,事到如今,我如果说自己不是贪图银子,只是贪图你这个人,你肯定也不相信啊。” 也对。 程家宝自觉已经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对她一心一意,在他眼里,无论哪个女人都可以拉上床。如果真对她好,哪怕有了女人,也不应该生下孩子才对,结果呢,他儿子比她生的孩子还要大一岁! 这男人根本就是个骗子,处心积虑骗她真心,就是想要程府的家财! 程家宝闭了闭眼,她确实不能把陈锦州给逼急了,那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不管是为了保住家业,还是为了她下半辈子随心所欲,她都得尽快想法子把这男人摁死。 陈锦州见她不说话了,满意地道:“夫人,不要生我的气了,我是一刻也不愿意与你分开。今天晚上我要搬回来住。” 程家宝特别爱干净,本来就嫌弃他,如今知道他睡了不止一个女人,那是绝对不会让他碰自己的,别说同房了,都不想让他睡自己的床。 “你住隔壁吧!” “不行!”陈锦州饶有兴致地打量屋中,“我就喜欢这间屋子,风水好,通风好,窗户多,屋中也亮堂。” 程家宝咬牙切齿:“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和你睡一张床。” 陈锦州笑了:“夫人言重,你根本不用要死要活,若实在不愿意跟我住的话,你可以搬出去啊!” 程家宝:“……” 她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男人的真心。 根本就没有心,他要的是做程府的家主! 不能再纵容了。 眼看陈锦州主人一般叫来了管事,要把屋中的狼藉收拾出去,还要开库房选摆件和家具。程家宝闭了闭眼,恨恨出了门。 她不愿意离开自己住的主院,只有住在这里,那才是家里的主人。 这个院子里大部分的屋子都是空的,只有简单的摆设。唯有一间,里面床铺桌椅应有尽有,那就是之前吴南风所住的屋子,他在里面住了三年多,家具不算精品,却也比吓人用的要好一些。那些家具不怎么值钱,又是旧的,不配进库房。可要是抬去扔了又实在可惜,便就那么放着了。 程家宝迫切地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应对之策,听了丫鬟的提议后,也不介意,直接就过去了。 一进门,程家宝就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这间屋子和她屋中的香味很像,不是吴南风喜欢熏香,而是她安排的。她不希望吴南风身上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回她的屋子。 坐在桌旁,程家宝面色复杂。到了此刻,她算是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以前父亲也说过陈家兄弟不老实,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彼时程家宝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认为是父亲先入为主,没有好好了解陈锦州就轻易下结论。彼时她还认为,哪怕陈锦州人品有问题,但对她的心意是真的,算计谁都不可能算计她。 现在看来,父亲果真没有看错陈锦州,自视甚高的人是自己。脑子不清楚的人也是自己! 既然证明了父亲是对的,那……吴南风多半真的是个好人。想过去几年里,吴南风对她真的是百依百顺,还会把铺子每个月的盈利都念给她听,分析赚钱的原因。只是那时候她不耐烦听罢了。 程家宝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出来。天色渐渐暗了,院子里一直都在折腾。据说陈锦州把库房里的沉香木家具拿出来用了……那一套就要值不少钱,是可以传家的好东西。她这个从小不会省钱的人都有些不舍得将其搬出来糟蹋。 禀告此事的丫鬟看她脸色不对,试探着问:“姑娘有吩咐么?” 程家宝突然就炸了,大吼道:“我能吩咐什么?陈锦州那个狼心狗肺的玩意根本就不肯听我的,我要是出面,除了能得一顿奚落,什么都得不到。不就是沉香木么,等把他赶走了,我重新做一套新的摆在库房!” 旧的就不要了。 她特别爱干净,像陈锦州这样睡了这么多女人的男人,日后他碰过的所有东西,无论有多贵重,她都宁可丢了重新做,绝不会再摸! 一整晚,程家宝都没睡着,这事从她懂事起就从未有过。哪怕是当初被逼着和吴南风成亲,她也没这样烦心过。 天亮后不久,程家宝还在床上呢,院子里就想起了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心里烦得慌,刚想发脾气,就想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 她彻底睡不着了,起身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帮自己打理。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一身劲装的陈锦州走了进来。 程家宝见状,眉心紧蹙,呵斥道:“滚出去!” 陈锦州与她相处好几年,花费了不少心思讨好她,自然知道她的忌讳,闻言冷笑道:“你这是在嫌我脏?话说,夫人严于待人,也别宽于律己呀!我是跟冬雪生了一个孩子,但你也不清白。你和吴南风做了近三年的夫妻呢,我不干净,难道你就干净了?” 程家宝怒火蹭就上来了,捡起手边的小镜朝他砸了过去。 “滚!” 陈锦州偏头一让,镜子落到门板上,又砸在地上碎成了渣渣。他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严肃地道:“夫人,你这脾气要改。” “本姑娘不改,你待如何?”程家宝瞪着他,“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根本就是个骗子,当初你说不嫌弃我,还心疼我被吴南风欺负,结果全都是胡扯。陈锦州,你根本就不是人,畜生不如的玩意,本姑娘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你这种无耻之徒……” 她说越激动,简直是用尽了自己平生所学到的所有脏话。奈何大家闺秀会的脏话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陈锦州一副吊而郎当的模样,抱臂站着,含笑听她说。 “那你说我无耻,那我总要做点无耻的事。稍后让你父亲留下来的那几个管事来见我,从今天起,我要接手家里的生意。” 程家宝怒目圆睁,她以为陈锦州再怎么也要装一段时间,没想到他都不稀罕装,直接就要出手夺权,若是几位管事都听他的话,那程府中还有什么是她能做主的? 什么东西都做不了主,那还是主人吗? 陈锦州哈哈大笑:“别忘了呦,我相信你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他转身离去,程家宝狠狠瞪着他的背影,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一转头,程家宝头发还被丫鬟扯了一下,她满腔的怒火瞬间有了发泄处:“来人,把这个丫鬟拖出去杖毙。” 丫鬟纯属无妄之灾,能够到程家宝身边伺候的都是精挑细选的手巧之人,她梳头特别厉害,从来不会扯着头发,所以才被选上,方才明明是程家宝不打招呼自己转头……丫鬟不敢辩解,只跪地求饶。 程家宝一个字都不听,不耐烦地道:“人呢?都死了吗?赶紧拖出去!” 丫鬟被拖到院子里,板子声此起彼伏,丫鬟一开始还求饶,后来就喊都喊不出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丫鬟会被打死时,陈锦州从屋中出来,轻飘飘道:“一点儿小事,至于要人性命么?住手!” 程家宝听到他喊停,更气人的是那些下人还真的停手了。她气得大吼:“陈锦州,关你屁事!” 陈锦州似笑非笑:“凡是你要杀的人,我都要保。” 程家宝:“……” 这个混账,反正非要与她作对就是了。 87 赘婿 十三 程家宝看着那个丫鬟被…… 程家宝看着那个丫鬟被人拖下去医治后, 再也不肯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没什么脑子,自认斗不过陈锦州,昨夜想了一晚上, 也想不到应对之策。父亲曾经说过, 自己无力的时候,就要借力打力。 若论陈锦州的仇人……大户人家之间就算有恩怨,也不会告诉外人。哪怕动手, 也不会让外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程家宝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 发现陈府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死仇人。如果单论陈锦州自己, 那就只有一个吴南风。 但是,吴南风应该不会听她的。 不管听不听,总要去试一试。程家宝打扮好后,换上一身外出的衣衫,也不跟谁打招呼,直接就出了门。 天气渐渐变冷,人都有惰性,顾秋实也放任自己睡懒觉。几乎都快中午了才会去铺子里, 孙氏特别喜欢儿子躺在屋中, 她会带着人亲自下厨。 顾秋实听说饭要好了, 这才起身。正陪着母亲用膳呢,就有人禀告说程家宝来了。 孙氏很怕这个儿媳,哪怕如今身份已经变了。曾经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在。 “南风, 你去见吧。我就不去了,见了后我连饭都要吃不下去。” 顾秋实笑着帮她盛了一碗汤:“男女有别, 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咱们在府里不好招待她,会毁我名声,不用管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顾秋实吃完了又换了衣才出门,反正程家宝的马车就停在路旁。 程家宝下了马车,走到顾秋实面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都不正眼看她:“我现在才出门,铺子里有许多事。没有空跟你闲扯,玩儿去吧。” 程家宝早就料到了他不会帮自己,可这样的漠视简直是气死个人。她见顾秋实要离开,大声道:“陈锦州野心勃勃,他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而是看中了程府的家财。今天他要开始夺权了……那些本来是我爹留给你的东西,你就甘心拱手让人?” “我从来都不觉得那些东西是我的。”顾秋实认真道:“从一开始,我就当自己是你们家请的管事,顺便给你一个孩子。哦,当初你爹说过,重情重义之人的血脉,虽然不是绝对能承袭父亲的脾性,但相对不容易长歪。我刚和你成亲,你就有了身孕,算是完成了一件嘱托。后来我就一心扑在了生意上,想着帮你们家守好了家业,就算是还了你们父女对我的恩情。当然,后来我知道了真相,就不愿意帮仇人了。所以,你让我去争取,那是打错了算盘。” 程家宝面色复杂:“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对我……” 顾秋实嗤笑:“没有男人会喜欢高傲的女人,更别提你还给我定了那么多的规矩。每次见面,你都板着脸,我又不是受虐狂……再说,你纵容两个婆子欺辱我母亲,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别说我对你没感情,就是有,在知道真相的时候,那些感情都会消失。” 程家宝t忍不住哭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你的爹只有一个,你的眼泪对他一个人有用,别在我面前哭。我不会可怜你,还觉得有点爽快,该!”顾秋实说着,目光忽然落到一个赶车都妇人脸上,那妇人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得灰扑扑,容貌不算绝色,就是肌肤白到发光,头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系上,浑身简朴至极。 吴南风记忆中没有这个人,顾秋实也怕错过之后再也见不到,眼神一转,离开就有了主意。“哎呦”一声,还隔着马儿十步开外就倒地不起。 马儿跑得不快,女子不得不控马停下,皱眉看着马头前面不远处的男人:“你没事吧,能起来吗?” 顾秋实瘫在地上:“胸口疼……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医馆行么?” 说话时,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随从。 不机灵的人都不可能跟在主子身边,随从收到他的眼神,一时间门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还是下意识退进了院子。 年轻女子瞅了一眼大门:“你是这家的人?我帮你叫人吧……” 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怕被讹上。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天生坏种。性子之恶劣,让人想象不到。 “我家里人不多,我娘身子弱,身边不能离人,麻烦你了。”顾秋实想了想,掏出了一个荷包,“我有银子。” 年轻女子见状,跳下了马车,确定那荷包里真的是银子之后,顿时有些羞愧。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方才这男人倒下的时候那个动作明显不自然,很像是故意倒的。 既然有银子,应该不可能是骗子:“我扶你上马车吧。” 顾秋实捂着胸口:“多谢。” 她的头发是盘起来的,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只是这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头上还是白布……多半已经守寡。 女子爱俏,他的妻子更是喜欢打扮自己,若不是守了寡,再怎么不富裕,一根粉色的发带应该还是买得起的。 这些事情发生得很快,前后不过几息,程家宝正想看看顾秋实要做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他已经要上别的女人的马车了。她张了张口:“吴南风,你要去哪里?” 方才两人离的距离有点远,江玉宜隔着老远也不知道自己没来之前两人在说话,男人摔倒了,主仆几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还以为两人不认识呢。 顾秋实不回答,只对着江玉宜道:“我这胸口就是被她气的,你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恶毒,等我好转了细细跟你说……” 江玉宜没有怀疑他的话,如果不是吵架,陌生人看到他摔倒都不可能不伸手帮忙,这熟人就更应该快些把人送去医馆才对。不过,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两人就是萍水相逢……这人这人长得是挺好看的,但她不认为二人能熟悉到听他说私人恩怨的地步。 “难受就别说话了,先去医馆瞧瞧。” 光是胸口疼又说不出其他不适,十个大夫会有十种说法。虽然顾秋实的脉看起来挺正常,可他连连喊疼,这就是生病了。于是,顾秋实被大夫盘问了一番后,拿到了包药。 今反正他在卖药丸子,这些药拿回去也不会浪费。 江玉宜见他自己付了诊金药费,从头到尾也没跟人提自己是被马车撞了之类的话。总算放下心来。 顾秋实冲着大夫用夸赞的语气道:“多亏了这位姑娘,不然,我怕是要死在大街上。我这运气可真好,出门就遇贵人。” 江玉宜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我就是顺手救一救而已,没有做什么。” “你的顺手可是救了我的命。大夫都说了,胸口疼痛这种病可大可小,有些人就因为胸口痛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顾秋实振振有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好好谢你。话说姑娘家住何处?回头我亲自带人送上谢礼……” “不用不用!”江玉宜连连拒绝,“千万别这么客气,我……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就这样吧。” 顾秋实的随从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他在附近问了一圈,发现没有人认识江玉宜,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她住在城外的村里。嫁的男人是个病秧子,在她过门之前就已经起不来床,如今她守着男人的的亲娘和六岁的侄子度日。 程家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方才她特意追了过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吴南风在她眼中,那就是个木头,何时学得这样圆滑?为了认识人家姑娘,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关键是那不是个姑娘,一看就是寡妇。程家宝越想越恼,吴南风是她的人,她这边和陈锦州长久不了,她还想着破镜重圆呢,他怎么喜欢上别人? “吴南风,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顾秋实自顾自钻入了马车之中,懒得应付她。 程家宝气急:“你是我程府的上门女婿,我还要和你做夫妻,你趁早死了心!如果你敢找其他女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顾秋实嗤笑一声:“纸老虎!你那么厉害,回去收拾陈锦州啊。他可要接手程府家业了,你的家都要被人偷光了,还有空想男人,果真是蠢。” 程家宝:“……” 她特别生气,因为这话里满是对她的蔑视和不屑。 吴南风怎么敢?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顾秋实扬眉:“天真?你以为我会怕鬼?如果你爹真的泉下有知,如今该他怕我才对!信不信我等陈锦州当家后,把你爹的坟撅了?” 程家宝瞪大了眼。 88 赘婿 十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这么对我爹?”程家宝瞪大眼睛质问。 “要不是我和我爹,你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吴南风本身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但凭他的本事, 想要把生意做到如今的地步还是差得远。顾秋实不好解释这其中的差别, 只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爹给的?” 程家宝反问:“难道不是?吴南风,做人要讲良心, 爹让你照顾我, 你却跑去跟寡妇勾搭……” “既然你爹那么本事, 该培养亲生女儿才对,怎么你学了二十年,还是个草包呢?”顾秋实冲她说话时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你有能力,不会被骗得团团转后跑来求我帮忙了。说实话,我巴不得有人给你一个教训。” 程家宝恨得牙痒痒。 顾秋实却不搭理她了,这么一耽搁,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他最近得抓紧一点和江玉宜认识, 然后尽快定下婚事。 * 程家宝跑了一趟, 在这里等一会儿,那里等一会儿,谁能达成目的, 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一进府就有管事跑过来欲言又止。 “姑娘,姑爷吩咐, 把家里所有的血液都收拾了整理好送去陈府。” 程家宝又气了一场。 “拿去拿去。平白无故要别人的玩意儿,也不怕吃了拉肚子。”程家宝越想越气,“自家又不缺, 还非要占别人的便宜。怪本姑娘以前瞎了眼……都怪那个混账太会伪装。爹是对的,我当初应该听爹的话。嫁给谁都不应该嫁给陈锦洲。” 说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懊恼。 管事得了答复,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鼓起勇气道:“刘管事他们人不肯屈服,已经被姑爷命人各打了十大板。现在……他们手头的账本已经全部被姑爷抢走了。” 程家宝面色大变,失去了对家里产业的控制,她离死应该就不远了。就算是陈锦州真的对她有几分感情,不会赶尽杀绝。就陈锦州到处养女人的架势,她也会把自己憋屈死。 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说到底,父亲当年做的那些事情着实不厚道,否则她不会被束缚住了手脚。若不是有这些把柄在,她直接把陈锦州赶走,陈锦州也不能拿她怎样。 越想越后悔,她当年就不该口无遮拦,不该对陈锦州那么亲近。 如今只希望陈锦州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外人……说了也不要紧,只要不是他本人说出来的,其他人要是敢乱说话,她就说那些人是污蔑! 程家宝进了家门后不久,连院子都没回,又重新出了门。 当初父亲在的时候,告诉了她一位姓周的大夫的住处。那位大夫手头有不少的好东西,比如给孙氏的药,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程家宝当天夜里都没回,直接在酒楼住了一宿。 陈锦州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女人就是爱使小性子。要的就是所有的人都照顾她!以前他不得不惯着她这个毛病,现在,他不想惯了,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如今陈锦州强势接过了府邸,明面上大家都对他尊重有加。但程家宝才是真正的主子,从程父对付吴南风的手段就看得出,那是个习惯做好人的。因此,程家宝手底下还是有一批死忠。 陈锦州最近春风得意,天天在外头忙活。哪怕是程府的管事已经效忠了他,愿意把每个月的账本和盈利都交给他。他也不相信他们的忠心,而是想方设法安插自己的人。他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了为难程家宝,见面就要讥讽几句,什么难听说什么。 程家宝从来都不是个能忍的,每次两人都吵的不可开交。不过,每次都落下风。 这天两人又吵了一架,冬雪看得胆战心惊。她小孩子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见程家宝吵架后没有回房而是走了出来,当即吓一跳,抱着孩子就想转身躲藏。 程家宝一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瞬间气不打一出来。扑上去就打冬雪。 冬雪要护着孩子,只有挨打的份,程家宝看到那个孩子跟儿子的长相很相似,越看越生气。尖利的指甲冲着孩子的脸抓了去。 饶是冬雪拼了命的抱着孩子闪躲,孩子也还是挨了两下。 就两下,脸上破了十多道口子,到处鲜血淋漓。冬雪吓得尖叫。 孩子要是破了相,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陈锦州吵赢了,正觉得舒爽呢,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冬雪的尖叫,他几步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满脸鲜血的孩子和不依不饶的程家宝。换做以前,他可能还会权衡一下。如今是也不想就冲上去拽住了程家宝的胳膊,狠狠甩了她两巴掌。 程家宝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捂着脸狠狠瞪着他。 陈锦州把人打完了,犹不解气,怒斥:“你要不要脸?冲孩子动手,你可真是出息,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恶毒。你这种女人,若不是有你爹,吴南风都不会跟你成亲。又娇又傲,老是斜眼看人,你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又上前甩了她一巴掌,把人狠狠一推。看着程家宝坐倒在地,他脸上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愈发凶狠地道:“程家宝,你要是再不识相,我弄死你!” 他眼神凶恶,语气狠厉,程家宝吓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冬雪看到孩子脸上有好几个深坑,真的很害怕这些地方会留疤,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锦州听到她的哭声,又见孩子委委屈屈抽噎。小孩子瘪着嘴抽噎比放声大哭看起来更加可怜,他越想越怒,猛然转身冲进了旁边的院子。 那里面住着程家宝生的儿子爱宝,平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由奶娘带着。陈锦州夺权之后,收拾了不少下人,但念及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院子里的人他一个都没动。 他直接闯进去,将正在闹黄昏觉的爱宝夺过来,在奶娘惊恐的目光中,冲着孩子的脸狠狠抓了一把。 他指甲不尖,可用的力道很大。孩子脸上直接被抓出了五个血槽。 程家宝看到他闯进院子就知道要不好,跌跌撞撞跟上去,刚好看到他把孩子抓伤,她惊恐的尖叫。 “啊!” 陈锦州把孩子抓伤后,直接将哭闹不已的孩子丢给了奶娘。回头冷笑道:“你现在有多痛,冬雪就有多痛。” 程家宝尖叫着道:“陈锦州,这是你的儿子啊,你个混账!虎毒还不食子……呜呜呜……” 陈锦州居高临下地道:“我又不止这一个儿子,别以为你给我生了孩子就能为所欲为。往后你要是再敢伤害冬雪,我一定在你身上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程家宝哭着过去抱孩子。 奈何她平时不怎么带孩子,母子俩虽然亲,却亲不过孩子跟奶娘,孩子死活都不愿意靠近她,不停地往奶娘怀里钻,程家宝看到这种情形,心痛难忍,放声悲哭起来。 “陈锦州,你不是人……呜呜呜……你恶毒的心肠冲我来就行了,为何要这样对孩子?孩子那么喜欢你……呜呜呜……” 孩子才岁不到,会这么喜欢陈锦州,是因为她平时就在孩子身边念叨陈锦州的好。很多次见面,都会刻意把孩子带上,就怕父子之间生疏了。 程家宝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她对陈锦州也再没有了留念,满腔都是恨意。想到买回来的药,先前还有些迟疑,如今是恨不能直接亲自灌到陈锦州的口中。 * 顾秋实打听到了江玉宜家里,亲自买了不少礼物送上门。 如今一家子都是老弱妇孺,江玉宜打开门看见他,满脸的意外。 顾秋实笑着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我这是道谢来了。” 江玉宜无端端就觉得他很亲近,但是两人萍水相逢,之前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如今的身份必须要和男人保持距离,否则,既害了自己,也会害别人。 “公子太客气了,我就是顺手带了你一程而已。这些礼物,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顾秋实态度强势,直接让人将东西搬进了院子里。他知道江玉宜的顾虑,但是,他又不是真的上门道谢,而是有所图谋。江玉宜担心的事,在他看来,等到两人结为夫妻后,根本就不算什么。 江玉宜的婆婆白氏今年才四十多岁,看着要比实际年纪年轻一些,从屋中探出头,看到陌生的客人时,眼睛一亮:“这位公子是……” 顾秋实跟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从外人口中,他知道这是一个对待儿媳很严苛的长辈,并且,守寡多年名声有点不好。 “大娘,这些是我特意给江姑娘准备的贺礼。”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意,几乎是瞒不住人的。白氏听到这话,眼神一闪:“玉宜是我的儿媳妇,她已经嫁人了。” 顾秋实扬眉,没有与之争辩。稍坐了坐,就带着人告辞离开。 之后,顾秋实又送了两次礼物,在第二次上门时,趁着江玉宜去厨房泡茶,白氏满脸愁容地道:“我这个儿媳妇啊,样样都好。懂事知礼,善良大度,就是运气不好,我儿和她定亲不久就生病了,在婚期的头两天撒手人寰。玉宜和她家里的人都懂礼,主动嫁了过来。” 居然还是望门寡。 顾秋实点点头:“是挺倒霉的。” 白氏看了一眼厨房:“我儿没福气。之后我就将玉宜当成了女儿。她还这么年轻,多半要改嫁……我看公子的身份,应该也不太可能娶她,但公子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能保证玉宜过好日子,我就……就不拦着你们!” 顾秋实:“……”话里有话啊! 89 赘婿 十五 怎么才算是过上了好日…… 怎么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呢? 世上有许多父母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是很真心, 指望婆婆将儿媳当做亲生女儿对待,那纯属乱扯。顾秋实没有说自己打算明媒正娶,好奇地问出了心里的想法:“怎样才算是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呢?” 白氏听到儿媳妇盖茶杯的声音, 知道人要出来了, 她的时间不多,飞快道:“给她足够的银子,最好是给她一套城里的宅子, 再买几个下人, 给上千两银票……” 她见对面的男人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些太多了自己办不到,还是认为这些不值一提。她猜测应该是前者,毕竟她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公子看着气度不凡,其实出身贫寒,走了狗屎运才富裕起来的。 像这种本身就比较穷的人,不管有多富,都会比较抠。眼看儿媳妇已经端着托盘出了厨房, 她压低声音道:“这些是我想到的, 公子若是觉得太多了, 价钱好商量。” 顾秋实似笑非笑:“大娘,你这是在卖猪仔吗?还价钱好商量,她是人, 不是你手中的货物。” 白氏皱眉:“若是公子不愿意花钱,那就是想白占我儿媳妇的便宜。天底下没有这种好事, 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反正,玉宜是我的儿媳妇,只要我不答应, 她就不可能跟谁暗地里偷偷来往。再说,玉宜对我儿忠贞,如果不是我劝,她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亡夫的事。” 说话间,江玉宜已经端着托盘过来了。她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然后就要进厨房。 顾秋实好奇问:“江姑娘,你这已经守寡多久了?” “还差两个月就两年了。”江玉宜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话,还是老实答了。 白氏眼神中满是自得:“有好些女人不知廉耻,刚一守寡就改嫁。玉宜说了,她愿意往后余生都陪着我过。” 江玉宜一低头,进了厨房。她确实说过这种话,只是婆婆用这样的语气对外人说,她心里有些不高兴,总觉得被冒犯了。 不过,婆媳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这么点儿小事都要记着,以后怕是会两看两相厌。因此,江玉宜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顾秋实端着茶杯,好奇问:“大娘不放人,江家那边也不催吗?” “他们巴不得呢。”白氏呵呵,“玉宜是被她娘带着改嫁过去的拖油瓶,哪里会愿意接纳她?就我刚才的那些条件,你要是不答应的话,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顾秋实点点头:“大娘,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白氏见他没有还价。知道这件事情多半要不成了,当即心里有点失望,想着是不是自己狮子大开口把人给吓着了,她亲自起身送客,到了门口,借着门板的遮挡,低声道:“如果公子只是贪图新鲜的话,那……十两一夜?” 顾秋实眼神一厉,垂下眼眸道:“这种事情,依着玉宜的性子,大概不会答应。” “这不用你操心。”白氏摆摆手,“她还要照顾我呢,不会寻死,既然不死,你怕什么?公子要是愿意的话,让人给我传个信,说定了日子,我灌她一点儿酒……第一晚,价钱要翻倍!” 顾秋实:“……” 原先他以为这人只是严苛一些,没想到这样恶毒。 同为女人,白氏真的是枉为人! 顾秋实怕她转头就把江玉宜卖给了别人,道:“我出五十两,只是这日子不好定,等我定下了,让人来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再把她卖给别人!” “什么卖啊。”白氏一摆手,“我那是满足你的心愿,别说得这么难听。” 顾秋实心里明白,如今他和江玉宜并不亲近,如果贸然告诉她这种真相,她不一定会信。毕竟,在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婆婆和一个陌生男人之间,谁都会选择相信前者。到时白氏绝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说他污蔑,说他故意挑拨婆媳俩之间的感情,好让儿媳妇死心改嫁。 * 顾秋实回城的路上,脸色不太好。 回到家里不久,正在和孙氏说他已经遇上了心仪的姑娘,只等着恰当的时机上门提亲。 孙氏正欢喜呢,外面就有管事来敲门。 顾秋实想出门去问,孙氏出声道:“出什么事了?让管事进来说吧。” 她快要有儿媳妇了,听儿子说出身一般。她嘴上没说,其实很害怕儿子真的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实在是被程家宝给折腾怕了。出身普通的姑娘至少不会看不起她……可她又不知道儿子娶这个姑娘是不是怕她接受不了,生怕自己耽搁了儿子的姻缘。 出身富贵的姑娘,对儿子肯定会多许多帮助,农家姑娘什么也不会,除了能让她宽心,帮不上家里的忙不说,兴许还要给儿子丢脸。 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怎么能让儿子溜出去呢? 顾秋实扬声喊了管事进来。 关于顾秋实让人盯着程府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孙氏,加上他平时有嘱咐管事不要拿太多烦心事去打扰母亲,所以管事得知了程府的消息后,就想着单独告诉主子。 不过,主子都让他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他就不用顾虑了,道:“公子,程姑娘去了一趟外城,今天早上,陈公子已经爬不起来了,据说是病了。这两者之间兴许有内情……小的已经让人去问看诊的大夫,只是还没有消息。” 他怀疑陈锦州是被下了暗手。 顾秋实扬眉,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孙氏害怕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尤其害怕与那些富贵人相处。但她并不傻,从管事那饱含深意的的眼神中,她看明白了某些事。可是这种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真相。可心里又实在好奇,等管事告退出去了,她低声问:“被程家宝下毒了?” 顾秋实点点头。 孙氏“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 顾秋实笑道:“所以我当初才会主动离开,娘不用担忧陈锦州,那也不是个善茬。我若继续留下,身边都是这么凶狠的人,怕是活不了多久。” 孙氏满脸的庆幸,用手拍了拍胸口:“好在你机灵。不然,真的会凶多吉少。” 顾秋实宽慰道:“不用管他们,这二人如今互相恨之入骨,定会弄死一个才罢休。当初程家宝他爹给你下毒,等这二人翻脸之后,应该会有人说出来。到时,儿子一定帮您讨个公道。” 闻言,孙氏连连摆手:“我如今身体好得很,你不要再跟那些烂人纠缠了,做好自己的生意要紧。对了,还有儿媳妇,你说她是个很好的人……你选她,该不会是为了我吧?南风,不管你是做生意也好,相看也罢,千万不要被我影响了。” 这个为了儿子付出了一辈子的女人,确实该安享晚年。 顾秋实笑了:“我是真的喜欢她。” 孙氏放心了。 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儿子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 陈锦州从前两天开始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不畅快,胸口堵得厉害。走快一点就累得气喘吁吁,好像要被憋死了似的。 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太累了……除了忙着接手程府的生意外,他还在外头挑各种能干的人,以前睡个女人要偷偷摸摸,终于能光明正大了,他不想再忍耐。 白天忙,晚上也忙,大夫有说过这不符合养生之道。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荒唐一段时间再保养身子也不迟。发觉自己身上有异后,他立刻就开始修身养性,放任自己睡懒觉,晚上也不去找女人了……如此过了两日,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今早上他直接起不来,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时感觉从喉咙到胸口那一片都扯得剧痛无比。 这是什么怪病? 陈锦州让人去请大夫,他不相信府里养着的那些,特意嘱咐身边的心腹去外面请人。等待的间歇,他想到了什么,让人去请了程家宝来。 “让她立刻过来,晚了后果自负!” 程家宝这个时辰都没起,被人叫起来肯定要发脾气,更别提他还威胁了人。但是走进来的程家宝脸上没有丝毫怒气,一派平和淡然。陈锦州原先只有一分的猜测瞬间就变成了九分。 “程家宝,你冲我下毒?” 程家宝扬眉:“昨晚上我一宿都没睡,到现在都没有困意,看见你这样,我可太高兴了。” 陈锦州追问:“你是不是冲我下毒了?” “话可不能乱说。”程家宝不承认,笑吟吟道:“不过呢,我最近求到了一些养身的药丸子,如果你的病情严重的话,可以试着吃一吃。一个月一粒,保你无灾无病!” 陈锦州眼睛血红,像是要吃人。 90 赘婿 十六 陈锦州听到这里,哪里…… 陈锦州听到这里,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下了毒? 并且还是需要长期吃药才能保住性命的那种毒,难道从今往后他就要被这个女人威胁? 程家宝对上他的目光,心中有点害怕, 但更多的是愤恨。这个男人太会装了, 以前在她面前温文尔雅,对她情根深种百依百顺,都是假的! 不止伤害她, 还伤害他们的孩子。 口口声声说她打了那个冬雪的儿子, 就要打回来……贱男人, 冬雪生的孩子哪什么来跟她儿子比? “胸口还疼吗?” 陈锦州听到这问话,闭了闭眼,他都已经坐不起来了,并且胸口很堵,特别闷痛。再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呼吸困难,然后被憋死。再不甘心,他也点了点头。 程家宝解开腰间的荷包, 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只有她拇指大的瓷瓶。瓶子精致, 上面还雕着花纹。 陈锦州看到那个瓶子, 呼吸都粗重起来,他恨不能直接把瓶子给抢过来。 因为曾经二人两心相许,程家宝已经习惯了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呼吸一遍, 程家宝立刻就发现了,瞅了一眼床上的人, 笑道:“这药特别有用,你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既然是好东西, 价钱高是一定的。你先尝尝,若有用的话,两天后再来问我拿。” 说话间,她把瓷瓶打开,倒出了一粒老鼠屎那么大的药丸子。 说实话,如果这玩意放在桌上或者地上,陈锦州都绝不怀疑它的来处。他伸手接了过来,横看竖看,都跟老鼠屎一样。 “你确定这个是解药?” 程家宝嗯哼一声:“长得是不是特别猥琐?你不要看它像什么,吃就行了。没有用的话,再找我算账。” 陈锦州:“……” 他很怀疑程家宝在戏弄自己。 怎么看,程家宝脸上神情都不怀好意,他直接问:“这真的不是老鼠屎吗?” 程家宝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直乐:“我没说不是啊!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陈锦州不行吃,可太难受了,就用手掌摊着这粒药,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拿水来!” 程家宝没有动,笑着道:“干嚼,嚼得越碎,药效越好!” 陈锦州我已经打算吃下去试试,自然也就不再纠结。直接丢入了口中,那个味儿吧……实在不好形容。反正他尽量忽略口里的感觉和味道,努力拼命地嚼。 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牙齿,嚼着嚼着,忽然觉得胸口的闷痛渐渐减轻,呼吸也顺畅了许多,额头上还出了许多汗。陈锦州心中一喜,下意识抬手去擦汗,这一抬手,才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大半。 真的有用! 陈锦州霍然坐起身。 程家宝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惊讶道:“真的有用?” 陈锦州:“……”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不是解药吗?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自己吃下的是什么药,忙问:“你都不确定那药是什么就给我吃了?” “不是不是,确实是解药来着。”程家宝若有所思,“有效就行。那么,既然能动弹了,现在我要你做第一件事。就是把冬雪母子给我赶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陈锦州:“……”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是解了一点,还是全部都解了。他希望是后者,但是,目前不能把程家宝给得罪了。 “来人!” 程家宝见他妥协,颇为满意,厉声道:“冬雪那个贱妇一次次的挑衅本姑娘,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之前先让人打她三十大板。” 陈锦州皱眉:“一个女人哪里挨得了这么多的板子?你这是想要她的命。” 程家宝扬眉,并不否认:“她第一次找上门来,我不承认她们母子身份的时候,那一次我是放过了她的。结果呢,她不走,还要再次上门挑衅。有胆子来,就必须把命留下!陈锦州,你如果真的舍不得呢,也好办,你就这么一直扛着,等到下个月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死了,我把他们母子一起送下去,让你们一家团聚。” 陈锦州闭了闭眼:“程家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家宝呵呵:“我一直都是这样,变的人是你。或者说,你也没有变过,只是你突然不想装了……其实如果你愿意在我跟前装一辈子的话,我不会跟你翻脸。只是你不能管事而已……我不止一次的想过,等到孩子长大能够接手家业了,我就跟你去郊外的山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要说陈锦州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那绝对是假话,可大笔钱财就在眼前,只需要一抬手就能够的,谁能忍得住? 陈锦州自认是个忍不住的俗人。 “家宝……” 程家宝耐心告罄,越过他直接吩咐:“将府里所有的丫鬟叫过来,将冬雪打三十大板,好让所有女人都看看勾引陈锦州会有的下场!然后将冬雪母子赶走,记住,扔出去之前把衣服扒光,不许他们带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耳坠都不行。” 将一个女人扒光丢在大街上,这未免也太恶毒了。陈锦州听到这里,皱眉道:“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能这么刻薄?这做法分明就是想逼她去死。” 程家宝丝毫不掩饰自己恶毒的心思,微微仰着下巴道:“我就是要让他死。” 眉眼嚣张,眼神恶毒。看得陈锦州恨不能甩她两巴掌。 像程家宝这种人,就是不能让之得势,她会把人往死里糟蹋。 过了这么一会儿,陈锦州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自如。看见外面有管事应声而去,才发现那是从未到过自己跟前来效忠的人。当下也明白,这是自己的疏忽,他没有把程府的死忠全部都收拾完,才让自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程家宝,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个天真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程家宝满眼惆怅:“我也想一辈子不谙世事。父亲宠了我二十年,结果……你教会了我管事。陈锦州,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狗,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陈锦州:“……” 还是以前的程家宝可爱。 现在这个,分明就是一毒妇! 两人同处一室,他只觉得窒息,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陈锦州想要去看看冬雪母子的处境,程家宝却不愿意,道:“稍后跟我一起,把铺子里属于你的人全部撤走。若是你不愿,我就让人把他们全部卖掉。” 那些人都是陈锦州精挑细选而来,他用不上,还可以送回陈府。若是被程家宝赶走,就会落到别人的手中。 经过这一次的事,陈锦州算是发现了,无论何时,身边都要有足够多的得力之人。如果他手底下有两三百号能干的人,瞬间就能把府内外所有的管事换掉,也不至于被程家宝反制。 陈锦州答应了下来:“那走吧。” 看着他蔫头耷脑,程家宝特别满意。 两人去各间铺子走访了一番,所有陈锦州的人都被打发,刘管事他们重新得权……程家宝算是发现了,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人虽然会掣肘她,也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至少是跟她一条心,不会想着把程府送人。 没有好多人已经朝着陈锦州倒戈,程家宝把那些已经改换门庭的管事全部都赶走,让刘管事他们另外派人。 程府在城内有头有脸,这么大的动作,几乎让所有的生意人看在了眼里。顾秋实紧接着就得到了消息,城内忽然出现了一大批找活的管事,不少人厚着脸皮找到了他面前。 对于这种随意就敢换主子,尤其还是效忠陈锦州的,顾秋实不打算用,只是要了其中两个曾经和吴南风关系不错又是被陈锦州威胁才妥协的管事。 孙氏听说了这件事,惊讶地问:“程姑娘这是把人辖制住了?” 顾秋实点头。 孙氏拍了拍胸口,真心觉得这两人都好恶毒,儿子能够全身而退,实在太幸运了。她这些日子不怎么出门,关于程家宝与人的恩怨都是听人说的,这个前儿媳本来就离她很遥远。如今身边没有了前儿媳的人,她就觉得这些人和事与自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真正需要在乎的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你别天天待在家里,多出门走走,既然认定了人,就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顾秋实也不打算让秦玉宜在那边多待,因此,特意让人传了话,说晚上会过去。且还装模作样地让白氏将床铺好一点。 白氏得了话,一起送来的还有十两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儿媳妇虽然长相不错,但也只是相对村里这些姑娘而言,她是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愿意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了春风一度。再有,随从说了,如果主子满意的话,还有赏银。白氏欢喜得都快要飘起来了,连连保证:“放心,让你们家公子天黑前到。我准备晚饭,保证让公子满意。” 于是,顾秋实下午出门,说是有事。 孙氏从来不管外头的事情,倒没有怀疑。 顾秋实坐了一架低调的马车到了村里,白氏已经等着了。 江玉宜有点不高兴,笑容很是勉强。因为婆婆说,家里平白得了人家这么多的东西,不好装傻,回不起礼,怎么也该做顿好饭来招待。这一顿饭囊括了鸡鸭鱼肉……两个寡妇的家里,应该低调些,待客也不应该待男客,真要招待,该去酒楼吃,当着人前坦坦荡荡,才不会惹人议论。 91 赘婿 十七 江玉宜恨不能把大门敞…… 江玉宜恨不能把大门敞开, 让人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如此也能少些人议论。可是婆婆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在把客人引进来之后, 顺手就关上了门, 甚至还把大门都给栓上了。 门都关上了,再去打开就显得特别突兀,江玉宜躲进了厨房里忙活。 白氏见状, 压低声音道:“就那壶酒, 她一喝就会迷糊……” 顾秋实摆摆手:“这我不管, 那么多银子花出去了,你看着办。” 白氏才拿到十两,想到事情办好了还有好几十两,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很快,江玉宜就将饭菜摆满了桌,期间门白氏也跑去帮忙了。 饭桌上,白氏口口声声感激顾秋实送来的东西,还让江玉宜敬酒。 江玉宜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觉得今日的婆婆太过欢脱了些, 对这位吴公子也太客气了。不过, 婆婆都开了口,她要是拒绝的话,显得自己托大。毕竟她只是收了吴南风不少的礼物, 咬咬牙起身:“吴公子,我敬你一杯。” 顾秋实摆摆手:“你不会喝就不要喝。” “那……” 江玉宜打了退堂鼓, 客气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边上白氏已经板着脸催促,“酒都倒好了, 怎么能不喝呢?赶紧喝,这可是上好的桂花酒,很贵的,平时我还舍不得买呢。” 在白氏的连连催促中,江玉宜苦着脸把那杯酒喝了。没多久,她整个人就昏昏沉沉,起身时往地上倒去。 这要是摔到地上,肯定会受伤。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秋实伸手把人给扶住了。 白氏眼睛一亮,之前看着这位吴公子很正经,她还怕事情成不了银子打了水漂呢,没想到这正经是装出来的,看到人一倒,他扶人的动作那么熟练,可见之前没少干这种事。 “那间门屋子,我趁着她做饭的时候已经把被褥全部换过了,都是干净的。” 顾秋实抱起江玉宜,将人放在床上,出门要了一壶茶,然后关上了门窗。 关窗户时,白氏正在从窗口往里看床上情形,看见顾秋实靠近,低声道:“吴公子刚才还不让她喝酒,吓我一跳,万一她真不喝了怎么办?” 顾秋实漠然看她:“要是我劝,回头她以为我跟你是同谋怎么办?” 白氏张了张口,想说难道不是合谋么? 而窗已经关上,她看不见人了,且里面还传出来了男子不悦的声音:“站远一点。” 白氏恍然大悟,佳人都已经到了床上,温香软玉在怀,她在这里拉着人一直说话,人家当然会不高兴。 顾秋实没有解床上人的衣裳,还把被子给她盖好了。然后,他坐到了桌旁喝茶看书。 外面先是传来有人收拾锅碗的动静,厨房里叮铃哐啷,不是白氏勤快,而是她知道,儿媳妇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回头肯定要怄气,要难受,三两天之内,是不指望儿媳妇干活的。既然都是自己的活,还不如先干了,也省得吴南风以为她在听墙角。 如此过了一刻钟,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卷起了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顾秋实不知道白氏下了多少药,他不想等太久,如果真的在这里过夜,到时江玉宜的名声难免受损,他是想把人娶回去照顾,可不是为了毁她。于是他起身,取出了事先准备好了银针在江玉宜身上扎了好几处。 正在施为时,外面又有轻微的敲门声。与此同时,床上的江玉宜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眼。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顾秋实,先是茫然,当眼神一转看到自己的床顶,瞬间门满脸惊恐,张嘴就想吼。外面已经有人进来,顾秋实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江玉宜瞪大眼睛,她发现面前男人并未动情,眼神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像是要对她动粗的架势,顿时愣住。 这一愣,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你怎么来了?” 女声刻意压低,带着点疑惑,还有些欢喜。 “你买了那么多菜,那个城里来的公子肯定吃不完。要是明天吃,味道就会差点,玉宜手艺不错,可不能糟蹋了。” 男人的声音一出,江玉宜眼神微动,这男声她也熟悉,正是住在隔壁的朱大财,家里孙子都两岁了。每天都要从门口路过,看人的眼神特别奇怪,江玉宜平时都是能躲则躲。 院子里,白氏呵斥:“你小点声,别吵着了公子,四十两银子呢,我看他挺高兴的,回头说不定还要多给。” 江玉宜醒过来发现身边有个男人,已经被吓了一跳,不过这男人不吓人,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当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拍开了顾秋实的手,压低声音质问:“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顾秋实一脸无奈:“我没这种想法。不是,我追到村里,确实对你有些想法……” 江玉宜又羞又愤,不待他说完,打断他道:“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们这样,都会沦为阶下囚,我可不是被糟蹋了就会寻死觅活的性子,谁让我不好过,我一定拖他一起死……” 顾忌着外面的人,江玉宜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一个年轻男人同处一室,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的男人在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顾秋实低声道:“我很欣慰你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方才我没说完,我确实是对你有想法,不过我从来没有看低你,一直想的是娶你为妻。真的!” 他态度诚恳,语气诚挚,江玉宜一时怔住:“可是,我们俩不合适……” 而外面的朱大财似乎已经吃上了,说话时还打了个嗝儿:“进去多久了,成事了么?那公子给了么多钱,今晚上要留宿吧?” 白氏低喝:“你快闭嘴吧,小心让人听见了。” 朱大财又喝了一口酒,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满脸的猥琐:“玉宜不是清白身子了,总可以让我摸上手了吧?” “臭不要脸!”白氏骂了一句,因为有些激动,嗓门大了些,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低声道:“我就知道你馋玉宜身子,趁早给我死了心!” 朱大财呵呵:“放心,不让你吃亏!先伺候了你,我再去伺候她……” 外面的白氏“哎呦”一声,紧接着娇斥:“放手,这还在院子里。” “怕什么,反正那公子做了这种事,就算知道了咱俩之间门相好,也不会往外说的,我们这种小人物,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过来吧你!” 江玉宜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看到婆婆被那个男人扯进了怀中。更让她惊讶的是,婆婆压根没反抗,还顺势喝了一口酒。 她气得浑身发抖,顾秋实低声问:“你以前没发现?” 真没有!江玉宜想了想:“以前我三两天就要去城里,是婆婆让我去买菜。她说人活在世上已经很苦,如果还不能吃上顺口的,还不如死了。她对吃的一直挺挑剔……我来回一趟,至少要一个时辰。” 现在想来,让她买菜是假,把人使唤走,好跟这个男人幽会才是真。 江玉宜有点恶心。 顾秋实想了想,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江玉宜娘家不像样子,嫁过来之后虽然从早忙到晚,婆婆对她也严苛,可吃穿上从不苛待,还经常拿钱给她进城买菜,对于菜价之类并不会斤斤计较。江玉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扣菜钱,却还是对婆婆的这份信任很是感激。 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想寻个好机会把她卖个好价,所以才把她养得溜光水滑。就跟养猪仔似的,舍不得粮食,猪就长不大。她咬牙切齿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才进了这个屋?” 顾秋实轻咳一声:“你婆婆说第一次二十两,我主动提的五十两,怕她沉不住气把你卖给别人!” 听到这里,江玉宜狠狠咬着下唇,很快就咬出了血。 顾秋实提醒:“别咬。为了别人糟践自己是最蠢的!” 江玉宜松了嘴,很快就有了决定:“我要离开这里。” 但让她就这么走,背负着背叛亡夫的名声改嫁,若是嫁给吴南风过上好日子,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她……这不行! 她转身,推开了后窗。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做法,道:“我去吧。” 让外人知道自己被婆婆这样对待,江玉宜有些不自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秋实手撑在窗棱上,一用力就跃了出去,姿势帅气好看。他回头一笑:“不就是想把邻居们喊来瞧他们的丑态么?放心吧。” 说完,他再次一跃,抓住了墙头,然后眨眼间门就已经翻了出去。 江玉宜:“……” 还别说,翻墙动作挺好看的。 92 赘婿 十八 关于这种事,知道的人…… 关于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二人越抬不起头来。 顾秋实从院墙跳出来之后,见人就说自己想一些被讹诈。 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顾秋实今天来得低调,也还是有不少人暗地里观望着寡妇门口的动静,因此,顾秋实出现后,有些人惊讶,有些人却觉得正常。 听说白氏为了讹诈他,把他和玉宜灌醉后摆在一起,众人都挺惊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秋实从他们的眉眼之中,看得出白氏和朱大财之间的那些事已经被人得知。 江玉宜不知道,是因为她每次都避了出去,并且平时很少和邻居来往,再说了,也不会有人刻意跑到他面前去说你婆婆和男人怎样怎样……真说了,多半要干架。 “我准备从前院出来的,可是此时那里面……那里面……有些不堪入目。”顾秋实叹气,“还有,我很担心玉宜,我醒过来的时候她还无知无觉,也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众人听明白了,此时那个院子里有笑话看。立刻有个女人警觉的问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顾秋实并不隐瞒,形容了一下。 女人面色大变,急匆匆回家了。 巧了呀,朱大财的妻子是在村里娶的,妻姐也嫁在旁边,就是方才那一位。 任何女人都接受不了家里的男人跟寡妇乱来,如果男人还把家里的银子拿出去给其他女人花,那更是不能忍。很快,朱大财的妻子就跑去了隔壁砰砰砰敲眠,不待众人反应,更是一脚直接踹开了门板。 跟过去的人多,院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白氏正在慌慌张张整理裤子,衣衫也乱了,而朱大财还在拎着裤子穿鞋。 “好你个朱大财,你是畜生吗?光天化日之下还在院子里,你就这样……你自己不要脸,还要把全家的脸也丢光是不是?” 朱大财呵斥:“关上门!” 有的女人被自家男人一吼,不管让做什么都是无条件的服从。但也有的女人吃软不吃硬,若好生哄着,她很愿意为了全家付出,可要是敢对她大声,尤其错不在她的情形下,那真的会发疯! “我就不关,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的丑态。”朱大财的妻子叫嚣着抹了一把泪。 “你这种混账,以后别回家了,跟这个寡妇过就行了。我就说家里的银子怎么花得这么快,原来你都拿来补贴了这个贱妇……以后你别回家,你要是敢回去,我让儿子打断你的腿!” 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朱大财的媳妇是真心觉得丢脸,加上儿子儿媳在边上叫她回家。她就走了。 她人走了,其他人没走。 朱大财整理好了衣衫,扒开人群急匆匆跑走。而白氏地方跑,只能躲回屋中。 顾秋实也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他提出要带江玉宜离开。 “江姑娘是望门寡,等于还没有嫁过人。我既然跟她躺了一张床,就该为她的下半辈子负责。” 江玉宜心中很是忐忑,她知道两脚靠不住,如今这婆家也不能再继续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吴南风看着挺不错的,还说要娶她……她虽然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可是他那模样太诚挚,她总觉得他不会丢下自己。 到底还是跟着一起走了……大不了,去城里自己找一份活计。有手有脚的,总能养活自己。 * 顾秋实把人带回了府里,孙氏在听说了江玉宜的身世后,心情有点复杂。 将心比心,谁也不愿意给自己儿子娶一个身世这样复杂的女人。可江玉宜很可怜,加上儿子喜欢,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人的底线都是一次次给刷新的,比起程家宝的霸道不讲理,江玉宜脾气好得就像天上的仙女。 顾秋实并没有让江玉宜住在家里,毕竟两人才定下婚事,还没有成亲,不适合住在一个院子里。 因此,他让人收拾了其中一个铺子的后院,让江玉宜搬了过去,她天的时候可以在铺子里帮忙,夜里住在后面……为此,顾秋实付了她两份工钱。 江玉宜到了城里,有了落脚地,有吃有喝。因为她和吴南风关系,铺子里没人敢小瞧她,对她都尊重有加……得了这么多的好处,她自认为是占了人家的便宜,结果人家还给工钱。 她说什么也不要工钱,于是,顾秋实就给她买了更多的东西,衣食住行都有。还配了一架玫红色的舒适马车。 关于吴南风这段时间的变化,好多人都看在了眼里。尤其是那些富商老爷,都觉得这是一个可塑之才,不止一个老爷想要招他为女婿。 结果,一转头吴南风对一个乡下来的小寡妇那么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尤其是婚事,许多老爷都收敛了心思,只想单纯地他做生意。 那些不愿意放弃的,在试探过后,也只能放弃。因为吴南风不是把那个女人当消遣,而是想要娶为妻子。 原先各家老爷想要和他结亲,看他就像是看自家女婿,对他不说有多好,还是稍微给了一些优待的。如今婚事无望,那些优待收回……顾秋实从来就没有从这上面拿好处,因此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顾秋实定亲前后,生意一如往常……就是这个一如往常,其实是不太对的。一般生意人定亲,都会对自家的生意多少有点助益。 江玉宜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而这份好落在程家宝眼中,就难以接受了。 最近程家宝重新占据了上风,把陈锦州指使得团团转。她也试图自己去看过账本,奈何就跟小时候一样,看了就觉得头疼,并且觉得那些事情很枯燥很烦。她便也不为难自己,开始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给她管生意。 既然是要管着偌大的程府,那自然是要与之结为夫妻。依着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去找那种已经跟女人勾勾缠缠过的男人,但是她今年已经二十出头,和她年纪相仿的,就算还没成亲,也已经红袖添香。她想想就脏,哪怕努力说服自己,也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至于再从那些小管事里面寻,不说那些管事人品如何,这能力就不够。反正,不知道是不是她在陈锦州身上看走了眼,且陈锦州的品行和当初父亲说的一模一样。现在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到父亲。进而想到父亲定下的家主。 寻找了一圈,回头发现,竟然真的只有吴南风最好。 洁身自好,本事也不错,最要紧的是人品好,管着程府三年,如今自己做生意,没有刻意和程府作对,也没有做出和程府铺子差不多的东西。生意人追名逐利是常事,吴南风这样,恰恰表明他是真的有底线,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到了手中,他也绝对不要。 程家宝还想着要怎么与他偶遇,然后破镜重圆,再把他请回来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吴南风居然从乡下接了一个小寡妇来,对那个寡妇特别好,还与之定了亲。 怎么可能呢? 不是程家宝自吹自擂,而是她自认为怎么也不会比不过一个小寡妇,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男人,在她和小寡妇之间都知道选谁。 吴南风这是疯了吧? 应该是等不到自己回头,所以胡乱找了个人凑合,也可能是找胡乱找那个女人来接自己心急。程家宝认了! 低这一回头,把人接回来,反正吴南风性子和软,到时再把这份委屈讨回来就是! 顾秋实这两天又去约江玉宜出去喝茶,能够在城里开上十年以上的茶楼和酒楼,都有自己的特色,至少能够拿出几样招牌。他之前一直都在忙,没怎么去尝,如今有了人陪着,加上他也想抽时间陪未婚妻。所以经常让人定位子。 这天两人去吃的是一家烤鸭,鸭子皮烤得酥脆,肉质细嫩,确实是一绝。 江玉宜他面前一直都挺矜持,这一次却有些忍不住。顾秋实看在眼中,笑道:“我能烤出更好吃的,以后有空了,我做给你吃啊。” 闻言,江玉宜有些不好意思,瞅了他一眼:“你那么忙,还有空做饭啊?再说,村里的庄稼汉都不做饭,你跑去下厨,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你?” “这有什么。”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吃吃喝喝才汲汲营营,要是连顺口的都吃不上,那还活着做什么?男人赚钱,到底也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买得到的话,咱们就买,买不到我就给你做。” 江玉宜羞红了脸颊,低下头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笑了:“我觉得跟你特别有缘,一看见你,就特别想和你亲近。” 其实江玉宜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她不好意思说,这显得太不矜持。 “我身份不高,家世不好,本身能力也差。如果没有你,我连饭都吃不上。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可要赖上你了。”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这番话并不出格。顾秋实笑容更深:“你不赖着,我也要赖着你。” 气氛暧昧,黏黏糊糊的。顾秋实想趁此机会提出定下婚期,却有敲门声传来。 敲门声一响,屋中暧昧气氛瞬间一空,江玉宜轻咳了一声,拍拍通红的脸,端起茶杯喝水。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争执声,似乎是顾秋实的随从在阻止来人进门。 “谁在外头?” “是我!”程家宝直接推开门,还不满地瞪了一眼门口随从,“我跟你家主子什么关系,你居然敢拦着,不想活了吗?”:,,. 93 赘婿 十九 这话说的,歧义甚大。…… 这话说的, 歧义甚大。 如果顾秋实没有遇上江玉宜,现在程家宝早找上门来,他不会与之多说一句, 而是让身边的随从直接把他拖走。 现在江玉宜就坐在旁边,若直接把人赶走。她可能还会以为他心虚。 顾秋实绝不允许二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任何怀疑和猜忌, 当即看了一眼随从。 随从秒懂, 退出去将门关上。 程家宝见状,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毕竟,不说她脾气暴不暴躁, 她身后可是拥有那么多的钱财,全部加起来, 怕是百万两都打不住。 这么大的一笔钱财, 但凡是个正常人, 谁能拒绝得了? 程家宝想到此, 满脸都是得意。见桌旁所有的椅子都已经撤开, 只剩下一人身下坐着的两把, 她生来娇贵,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搬。 这时候要说私事, 也不适合让下人进来。她想了想, 走到了有些紧张的江玉宜旁边:“让开!” 江玉宜从小到大,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退让的那个。曾经她小时候或许也强硬过, 但是被棍棒给教乖了, 一看程家宝来者不善, 她哪怕不愿意,也还是准备起身。 顾秋实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看着程家宝冷然问:“敢问陈夫人,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程家宝听到他叫自己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南风,以前是我不对,我今天是找你道歉来了。” “你的道歉很值钱?”顾秋实满脸的厌恶,“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我和她正在吃饭。如果你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麻烦你出去。” 程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又想,自己还没有说要和他重归旧好将他请回去做家主的事……如果他听完了,一定会改主意。 “南风,之前我不懂事,最近这几天我才想通了,父亲是对的,他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我好。当初选你做女婿,也是为了我。” 顾秋实扬眉:“所以呢?你现在想请我回去做家主?” 程家宝点点头:“还有……做我夫君。” 到底是姑娘家,她只是霸道,不是不要脸,说这些话时,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廉耻。”顾秋实伸手指着她,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冲着江玉宜道:“这个女人,成亲之前就与人不清不楚还弄出了孩子,我是他爹选出来的女婿,在此之前他爹给我娘下毒,让我以为母亲生了重病需要大笔银子救治。刚好他爹出现,愿意救我娘,但条件是我得听他的话学做生意娶他女儿。我都学了大半年了,他爹没有说要定亲,突然就说喊我们成亲。也就是说,在她已经知道有未婚夫的情形下还在和那个男人来往,并且有了孩子。之后两三年中,两人一直都没有断了来往。还经常带着孩子去见他。玉宜,这就是我娶过的妻子,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今天总算是说出了口。你别怪我。” 江玉宜张大了嘴。 她这段时间里,有意无意听说过吴南风过去的那些事。都说他是被女人给辜负了,又说他比较犟……女人在外头有个相好的不算什么,再说也只是暂时的。等到当了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有骨气。 现在才知道里面还夹杂着这么多的事,气人的是,对不起他的程家宝想怎么打骂都行,可是程老爷已经故去,气也只能忍着,总不能去把坟给掘了吧? 程家宝狠狠瞪着他:“吴南风,你有没有脑子?你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她还是个寡妇,我哪里比不上她?” 她情绪激动,顾秋实面色淡淡:“你哪里都比不上她。还有,你最好收敛一些,不要随便冲人下手,你那些药是挺好用的,但那是对蠢人而言。” 闻言,程家宝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半信半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凭你们父女对我做的事,我没有报复,已经是大度,我知道你小心眼儿,性子还恶毒。怎么可能不找人盯着你呢?别人不知道你的那些底细,我却是清楚的。”顾秋实似笑非笑,“陈锦州为了自己的小命不敢把事情闹大,我可没有这个顾虑。” 程家宝面色变成了惨白,想到什么,她满脸期待:“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要不然,你找人盯着我做什么?你就是希望我和陈锦州赶紧闹翻……他那些相好都是你找了送上门的,我猜对了是不是?” 顾秋实忽然抬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然后把人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程家宝都没反应过来,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了门板上。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她:“清醒一点了吗?如果你还觉得我爱你的话,我就把你从窗户这里丢下去,等你摔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应该会相信我不是爱你,而是厌恶你!” 程家宝很有自信,不管她性子如何恶劣,看在她家世的份上,都不会有人对她口出恶言。可是,吴南风和那些人不同,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你打我?本姑娘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扶着门起身,打开门后跑了出去,又因为跑得太急,没看清脚下,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摔了个大马趴。 没有人笑,但是程家宝长到这么大,很少丢脸,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一把掐住丫鬟的手臂:“走!” 随从进门请罪:“公子,小的没拦住。请公子责罚。” “那是个被娇惯坏了的疯子,别说你了,就是我都拦不住他发疯。”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便带着江玉宜下楼。 江玉宜知道了他前面娶妻的真相,对他明显更加亲近了些。 * 程家宝下了马车后,才想起来自己受到的屈辱,趴在小几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还没哭完呢,马车已经到了正院外。 她搬回了正院,立刻就想将陈锦州赶出去,省得他碍眼,但是她又不想轻易放过了这个男人,所以让他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反正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如果敢不干,程家宝就不给他饭吃。 陈锦州试图讨好过她,奈何这女人性子古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无论他如何伏小做低,从她那里得到的都只有讥讽和嘲笑。陈锦州本身也是富家公子让人追捧惯了的,见耐着性子讨好她不成,便也放弃了。反正怎么讨好都不会改变她对自己的态度,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次见她都会故意激上几句。 “呦,怎么哭了?这是被人给嫌弃了吧?” 一猜就中。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猜的。陈锦州听她的话,因为小命被捏在了她的手里,并非身后毫无靠山,他手底下也有不少的人,再说了,这边不给饭吃,陈府的人会给他送。 程家宝此时满腔怒火,听到这话,顿时大怒,一脚就踹翻了边上的半桶水。 “陈锦州,你找死!” 陈锦州冷笑:“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到时候,我爹娘绝对不会放过你。” 程家宝眼神一厉,忽然扯下腰间荷包朝着陈锦州扔了过去。 荷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陈锦州微微偏头就躲过了,只是闻到了荷包上的香味后,他突然就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陈锦州紧紧瞪着面前的女人。 程家宝居高临下看着。 “本姑娘不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受点儿罪。大夫说了,你要一刻钟之后才会毙命!” 陈锦州:“……” “我……错了……” 程家宝让人搬来了椅子,坐在他面前,欣赏着他的难受。 陈锦州手不停的捶着胸口,他真觉得自己熬不过一刻钟,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甚至还挣扎着起身给她跪下了。 程家宝满腔的郁气散去,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还没完,忽然看到地上的鱼不动了。 程家宝还在乐呢,边上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好像出事了。” “能有什么呀?说好了一刻钟,过一会儿再给解药。”程家宝白了丫鬟一眼,突然看到丫鬟眼神惊恐。她扭头一望,就看见陈锦州弯成了虾米状,肤色白里泛青。明显是不行了。 程家宝霍然起身:“快来人,去看看。” 她等不及院子外面的人,扯了一把身边的丫鬟:“你去看!” 丫鬟吓得要哭出来,哆哆嗦嗦上前,弯腰抖着将手放在陈锦州的鼻前,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紧张,所以才一点呼吸都探不到。反正地上的人就跟死了似的。 94 赘婿(完) 丫鬟害怕死人,陈锦州…… 丫鬟害怕死人,陈锦州这个脸色真的跟死人差不多,她特别想要收手。奈何主子就在边上死盯着,不试都不行。 程家宝也很慌,眼看丫鬟半天试不出来,发了脾气:“你到底行不行?到底有没有摸到?” 比起地上的死人,丫鬟更害怕程家宝。因为忍前者已经死了,不可能跳起来害她。程家宝可不一定,这个毒妇一言不发就会要人性命。丫鬟挨了骂,反而镇定下来。认真查看半晌,慌张道:“姑娘,好像……好像死了……” 丫鬟根本就不敢将自己不确定的事情说出口,她是真的确定人已经没了呼吸才这样说的,慌张的同时,心里还有点畅快。 让你横! 如今死了人,看你慌不慌。 这个人和他们这些下人还不一样。下人出身不好,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来讨公道。陈锦州可不同,他家里有父亲,有两个哥哥。程家宝这一次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程家宝很明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喝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 丫鬟吓得急忙跪下:“奴婢没探出来!” 程家宝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痛传来,她镇定下来,道:“去请个大夫来。请个嘴紧一点的,没有本姑娘的允许,不可以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丫鬟飞快跑了一趟。 等到屋中只剩下二人,程家宝忽然就觉得特别渗人,身上的汗毛直竖,她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大着胆子上前踹了两脚陈锦州:“你快点给我起来。起来啊,你不是喜欢气我吗?” 无论她怎么踹,地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程家宝满脸煞白,坐在椅子上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父亲不在了,能够依靠的吴南风彻底厌恶了她。上一次吴南风说讨厌她,甚至对她动手,她都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自己真心上门道歉,吴南风就一定会原谅。 结果,别说让吴南风对付陈锦州,哪怕自己把陈锦州都收拾了,他还是不稀罕回来做家主。 偌大家业都不要,可见有多讨厌她了。 接下来怎么办? 大夫是在一刻钟之后赶来的,程家宝一直盯着陈锦州的脸,特别希望他醒过来。奈何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泛起了死青,和正常人的肤色已经截然不同。 哪怕大夫才刚到,程家宝也已经知道了结论。 等到大夫看过,说陈锦州已经去了后,程家宝悬着的心邦一声砸到了心底,她闭上眼,道:“大夫,我夫君没有死,只是病情比较严重,记住了么?” 丫鬟选了这一位大夫,自然是有缘由的,大夫颔首:“是,公子只是病情加重,晕过去了,醒过来后就没有大碍。” 程家宝满意,抬手丢出了一叠银票:“等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你带着这些银票离开府城,我不管你去哪儿,反正越远越好,不要让人找到你。记住,陈府不是善茬,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帮我,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大夫拿着银票喜不自禁,闻言慎重地答应下来。 送走了大夫,程家宝看向屋中,这屋子里她重新搬回来之后又从库房里选了许多喜欢的物件摆上,此时想要全部搬走不太现实。想了想,她让丫鬟收好了妆台上的两套首饰,然后问丫鬟要了火折子。 “你去找两桶桐油,越快越好!” 丫鬟猜到了主子的想法,此时她特别羡慕那个大夫,如果自己也能跟大夫一样拿到大笔银子离开就好了。但是,她是有卖身契的,做了这么隐秘的事情后,很可能被主子无声无息的给弄死。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主子的心腹。 可是,程家宝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主子,成为她的心腹后,像这种脏事,不知道还有办多少。 丫鬟暗暗叫苦,却不敢不照办,亲自去库房里拿了一桶桐油浇在了屋中各处,最后,程家宝深深看了一眼屋子,再看了一眼陈锦州,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一扔。 火苗沾上桐油,瞬间燎了一片。 主仆两人往后退,丫鬟还懂事地跑出去让外人站远一点,眼看着火势熊熊,丫鬟估摸着再烧一刻钟,等到屋子差不多变成废墟了,就可以去叫人来救火……程家宝也是这个意思,以防稳妥,她准备多烧一刻钟。 实在是陈锦州后头的那些狐狸特别难缠,想要脱身,就不能让他们抓到丝毫把柄,不然,这偌大家业,多半要被他们抢了去! 若是舍不得钱财,她就得替陈锦州偿命!这可不行,她还没有活够呢。 火势冲天,下人们发现后,一阵恐慌。实在是主子脾气不好,走水了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就在一阵慌乱里,程家宝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平静。忽然,刘管事冲了进来。 程家宝早就吩咐过丫鬟,在她没有下令救火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听到脚步声,她霍然扭头,眼神如淬了毒一般。 “滚出去!” 刘管事不是每天都在府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巡视铺子。今儿是凑巧,他刚从外面回来,准备找姑娘说一说换掉周管事……这个周管事仗着是程家宝舅舅的远房表弟,每个月都要贪墨铺子里的银子。反正货物每个月都得送,盈利就没有,一问就是东西没卖出去烂掉了。 这根本就是把主子当傻子糊弄。 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姑娘,周管事愈发嚣张,刘管事认为不能任由他坐大,再想补贴亲戚,直接给钱就行,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他们会不好管制。 他特意赶回来跟主子商量此时,可刚到门口就发现有一对官兵过来。刘管事远远看着,还以为是附近哪家出了事,准备去瞧瞧热闹……没想到那些人在自家府邸面前停下,是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走进后客气地问了问,才得知有人报官,说陈锦州有性命之忧,请大人务必来救上一救。 刘管事让门房把众人请进去喝茶,自己悄悄溜了过来,隔着老远就看见正院里火光冲天,他猜到事情要不好。 如果不是告状之人确定陈锦州真的有性命之忧,是绝对不敢把事情捅到衙门的。诬告会被打三十板,身体不好的人直接就没命了,身板好的人也得去大半条命。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这种玩笑。 刘管事对上程家宝血红的眼,真心不想管这个脑子不够数的主子了,道:“姑娘,外面来了不少衙门的人,说是来救姑爷的。姑爷人呢?” 闻言,程家宝脸色大变,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把刘管事和衙门的人糊弄过去,还没等她想明白,凌乱的脚步已经赶了过来,已经有人大喊着救火救火。 一大群人提着水来灭火,饶是程家宝希望大火把这个院子烧成灰烬,可因为救火的人太多……不光是衙门的人和下人,还有外面源源不断的其他府邸的下人,前后不到两刻钟,火势就被全部扑灭。陈锦州所在的那间屋子框架都还在,其他的屋子只是被熏黑。 衙门的人闯进去,很快就叫来了大夫和仵作,然后,确定陈锦州是在被烧之前就已经死了。 程家宝盲目地站在人群之中,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到底是谁在害她?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绝对不会放火,而是会找到陈家人商量,用一半的家财换自己平安。 刚想到陈家人,父子几人急匆匆赶来,陈母扑在已经被烧糊了的儿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反应过来后,抓住程家宝的衣领又抓又挠,有人上去拉,她甚至啃程家宝一口。 “毒妇!我儿子为了你二十出头了还不肯成亲,外头有孩子也不敢接,你个毒妇!你要祸害人,去祸害别人呀,我们陈府没有欠你……呜呜呜……” 白发人送黑发人,陈母哭得伤心至极,边上众人满脸不忍。 “他骗我……” “他骗你,你就要杀了他吗?”陈母哀哀哭泣,“你们这么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程家宝,他骗你,你骗回去就好了呀,为何要下这种毒手?我一定要让你替我儿偿命,若你不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母哭着还要去抓儿媳,被好几个人拉住。 陈老爷一脸严肃,这一瞬间他也想了很多,忽然拱手道:“麻烦几位将此案报给大人,草民想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程家宝霍然抬头:“陈老爷,本姑娘认为咱们可以私底下谈一谈,你觉得呢?” 出了人命,没有闹上公堂的话,两家人坐下来悄悄达成了共识,然后把人下葬。大人是不会多过问的。 陈老爷冷哼一声:“没什么好谈的,我儿死得冤枉,我这个做爹的一定要把罪魁祸首送去陪他的。” “我程府偌大家业,不能没有人看着。”程家宝在“偌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不言而喻。 陈老爷摆摆手:“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想拿银子封我们的嘴,此事不成。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比如父子亲缘,如果知道锦州娶你会有性命之忧,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本来我也不愿意,这女人霸道任性,不知何为体贴。”陈母边哭边道:“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这个女人那么毒,把你害死了还要一把火烧了你……连全尸都不给你留……世上这么毒的女人几十年都没有一个,怎么就让你给碰上了啊?” 程家宝根本就没有听婆婆哭诉了些什么,因为她忽然想到,陈老爷非要把自己告上公堂给陈锦州偿命的缘由……他不是没有为府里的爱宝考虑,正是因为有了爱宝,所以他有恃无恐,只要她没了,所有的家财都是爱宝的,自然也就成了陈府的囊中之物。 太狠了! 自从沾上这一家人的那天起,程家宝就已经没了退路。因为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陈府占便宜。 程家宝正想斥责几句,那边的大人已经问完了话,要把所有的人带去公堂上。 而程家宝这个杀人凶手,再去衙门的路上甚至被带上了枷锁。 她自小养尊处优,所吃所用无一不精。从来就没有碰过枷锁这么又笨重又肮脏的玩意,去衙门的一路上都觉得苦不堪言。 到了公堂,程家宝被人摁在地上,恍恍惚惚间只觉得周围到处都是人。她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侧头一瞧,见竟然是吴南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不大,顾秋实却听见了,此时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看见她嫌恶,耐心十足地道:“因为是我告的。” 程家宝脑子嗡的一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她瞪着面前的男人。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陈锦州会死……毕竟,陈锦州死了之后她动作飞快,一刻钟之后就已经将那个院子烧了,结果火势还没燃到最大衙门的人就到了。也就是说,在陈锦州还没有死的时候,或者她还没到家的时候,吴南风就启程去告状了。 他怎么能算得这么清楚? 除非人是他杀的。 一定是这样! “程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程家宝张口就来:“是吴南风,他杀的人!不然他为何会早早知道陈锦州会死?” 从时间上来算,吴南风确实是在陈锦州还没有死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即将发生的事。 众人一片哗然,陈老爷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怀疑。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恨儿子的话,非吴南风莫属。 顾秋实面色淡淡:“关于我为何会提前知情,大人已经知道了。” 大人高居上首,颔首道:“是,等到林乐大夫来了,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程家宝听到这个人名,面色大变。 因为她所有的药都是从林乐那里拿来的,林乐和父亲相交多年,当初孙氏的药,也是从他那里得来。如果大人把大夫都请来了,她不觉得自己能脱身。 “大人,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何吴南风会提前知道……” 顾秋实打断她:“因为我们之前见过面,我从你身上闻到了熏香。当初我母亲中毒,我从那两个被你赶走的婆子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就是那种让我母亲一直久病不愈。我就怀疑陈锦州已经被你下毒!” 程家宝气急,脱口而出:“你胡说,那根本就不是一种药。” 顾秋实要的就是她亲口承认对孙氏下毒……别看他脱离了程府之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任何人看见他都笑脸相迎,实则上还有不少人在背后嘀咕说他恩将仇报。毕竟,他生意越好,名声越大,所有人都会认为如果没有程老爷对他的栽培,他绝对做不到这样成功。 吴南风不愿意背负这份恩情。所以,顾秋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哪怕程老爷对他有过栽培,那也是算计在前! 把人家亲娘毒得半死,然后让人为自己卖命。谁恶毒,一目了然。比起吴南风的忘恩负义,自然是程老爷更可恶! 顾秋实满脸惊讶:“不是?那我怎么闻着是一个味道?难道闻错了?” 就算是林大夫亲口指认说孙氏中的不是那种毒,那又如何?闻错了而已,下毒是事实,陈锦州可是真真切切变成了一具尸首。 接下来,顾秋实控诉程家宝虐待婆婆,让孙氏干活,挑粪,故意推孙氏入粪坑。别说大户人家的主子爱干净,孙氏承受这种羞辱落在程家宝身上怕是早就寻了死,哪怕就是普通百姓之间,如此对待婆婆,也特别过分。 所有人都对着程家宝指指点点。 林大夫被带来,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学医,这种事要看天分。林大夫医术平平,毒术却厉害,尤其各种前所未见的慢性毒,他是信手拈来,为了银子,他这些年卖了不少的药,一开始还不想承认,后来扛不住板子,终于承认了卖给程家父女的那些药。 其中就有下给孙氏的那种……如果连续吃上五年,药石无灵! 顾秋实离开时,已经和程家宝成亲三年,距离孙氏中毒已经近四年。也就是说,若不是他及时阻止,再过一年多就可以给母亲办丧事了。 程家宝面色煞白,险些害死亲生婆婆,加上陈锦州尸首摆在面前,她辩无可辩,虽然这里面有程老爷的手脚,可人已经死了。程家宝被判了秋后问斩。 接下来,程家宝开始控诉陈锦州骗她……前后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但是,哪怕陈锦州欺骗了她,也罪不至死,更不应该由她亲自动手把人害死。 最后,程家宝还是得偿命。 还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程府的家财。 陈老爷当仁不让,站出来表示既然程爱宝是他孙子,在孙子未成年之前,那些东西都该交给他照管。 程家宝不愿意,哭喊着道:“不行!大人,这些东西绝对不能交给他。” 程府家财万贯,落一个孩子头上,那个孩子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毕竟财帛动人心嘛!哪怕程家宝要给人偿命,可身为孩子的娘,她愿意怎么安顿孩子,大人还是会权衡着答应的。 “你说怎么办?” 程家宝想了想,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父亲说,你人品正直,又重情重义。你还做了爱宝两年的爹,你对他的疼爱我都看在眼里。曾经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我的错,如今我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我想把孩子托付给你。”眼看人要说话,她加快了语速,“不是让你白白照看,我会让大人白纸黑字写明,回头等孩子长大了,你交还财物给他的时候,只需要交还现有的铺子和库房就行,这些年的盈利都归你!哪怕……哪怕你赶尽杀绝,那也是我识人不明,我认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众人一片哗然。 那么多的铺子,每个月的盈利可不少,傻子才会拒绝,再说了,心狠一点的话直接把孩子弄死,偌大程府就归了自己了啊! 陈老爷明显慌了:“不行!” “不要!”顾秋实几乎和陈老爷同时出声,他摆摆手,“我要娶妻了,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人都是偏心的,亲生的孩子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更何况不是亲生。程家宝,你和陈锦州骗得我那么惨,我看见那个孩子就膈应,又做不到对他下死手。所以,你托付给别人吧!” 听到这样一番话,程家宝惨笑一声:“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陈老爷松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程家宝深深磕下头去:“大人,程府只剩下我们母子,我想陪着孩子长大……可惜不能了,求大人帮我……” 大人一脸为难,他身为官员,要是掌管了百姓家中钱财,哪怕是犯人自己所求,也会被人怀疑他胁迫于人。 “本官只能帮你作证,不能帮你养孩子。” 程家宝一脸失望,她眼神在屋中搜寻。 陈老爷低声道:“爱宝是我孙子,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我。” 程家宝看了他一眼,忽然磕头道:“大人,我愿意把程府家财全部捐出,修桥铺路,救助老弱都可。求大人成全。” 这样的哀求,着实让人没想到。 顾秋实也有些意外,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这是绝对不让陈老爷占便宜。 说实话,程家宝确实自私,还有点疯。 陈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问道:“不管孩子了?你把东西都捐了,孩子吃什么住什么?他会被人欺负的……” 程家宝恨恨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快意:“孩子不只有娘,他还有爹。如果你们做祖父祖母的都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欺负,那我这个做娘的为何不能?” 陈老爷:“……”简直服了。 三儿子已经不在,他确实做不到眼睁睁看孩子受苦。 大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再三询问,见程家宝不改心思,立即答应了下来。 程府捐了! 库房里所有积攒了几百年的好东西,包括家里那些有价无市的铺子,还有铺子里的东西,加上所有下人,全部都归了衙门。 外人不知道陈家人如何扼腕,只知城内外修了不少路,这下,不知道程父那些恩怨的人都听说了程家宝身上发生的事。 哪怕认为她很过分的人,也觉得她还有几分良知。 看在银子的份上,大人改了判决,秋后问斩改为发配。 顾秋实听说过,还特意去送了程家宝一程。 程家宝身上带着枷锁,身子佝偻,眼神中一片茫然。 她捐银子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只是不想让陈府占便宜而已。发配几千里远只是开始,到了地方后她还要做一辈子的活儿。一想到此,程家宝都不想活了。 看见顾秋实,她愣了愣,这是她入了大狱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哀求道:“吴南风,你救救我好不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忘了,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 程家宝往后退一步,她知道这件事,却极力忽略。不想承认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是她当初欺骗吴南风而起。 * 程家宝跌跌撞撞走了。 半个月后,顾秋实娶了江玉宜,值得一提的是,之后江玉宜婆婆和她娘家人都上门来找过,都不需要顾秋实出面,她自己就把那些人打发了。 至于陈府,顾秋实在往后几十年里,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陈府敢亮爪子,他一定出手给剁了。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陈府也越来越乖,再不敢到他面前蹦跶了。:,,. 95 国公世子 一 顾秋实刚出现在自己…… 顾秋实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就看见吴南风深深冲自己鞠躬。 吴南风站起身:“多谢您让我母亲安享晚年。” 孙氏在后来的那些年里,真的是随心所欲。江玉宜是个性子和软的女子,婆媳俩相处得不错, 偶尔孙氏会嫌弃儿媳妇花钱大手大脚,顾秋实听说后就会挣更多的银子,故意在孙氏面前漏富,并且不止一次表示,江玉宜是个福星,有了她,他才能挣更多银子。 后来江玉宜还试着自己做生意,顾秋实自然是双手赞成,倾力教导不说, 私底下还各种照顾, 于是,江玉宜做生意就不会赔。 孙氏出生不高,独自一个人带着儿子长大, 其中受了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想法, 看见儿媳能赚钱后, 对其就更喜欢了。 “应该的。” 吴南风化作青烟渐渐消散。 * 顾秋实还没睁眼,就感觉浑身疲惫,他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软榻上, 边上有个宽袍大袖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在转着圈, 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发泄的自己的怒火。 “所以让我说中了, 每个人都会变。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还跟我谈什么家族责任,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变了心, 就是想要纳妾蓄婢……” 她满脸都是泪水,对上顾秋实的目光后,大吼道:“你还不承认,把我都逼成疯婆子了,你还无动于衷……姚文韬,姚世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放肆!”外面传来了一个比较年长的威严女声,声音未落,门已被推开。一个比屋子女子更加华贵的贵妇人走了进来,板着脸道:“妻为夫纲,丁氏,你在做什么?果然是小户出身没规矩,还怎么都教不会?知不知道,就凭你方才冲夫君大喊大叫这一件事,本夫人就可以休了你。” “你休啊!这地方也不是我想来的,要不是为了夫君,你以为我会来?”丁香儿抹了一把泪,崩溃大吼。 贵妇人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嫌弃:“瞧瞧你这样,哪有一点大家妇人该有的规矩的体统?今儿进来的人是你亲婆婆,万一换了一个外人,你也要这么歇斯底里的发疯么?” 她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当初你带她回来的时候我就不答应,再有救命之恩,你再喜欢,纳为贵妾就是了,非要娶为妻子,过去这三年之中,她在这京城里闹了多少笑话,不要我提你也知道,若不是念及恩情,国公府早就把这个女人休了。” “现在也可以休,不迟。”丁香儿气道。 贵妇人眼神一厉:“闭嘴!滚去佛堂反思,想不清楚,就不用出来了。” 丁香儿甩袖就走。 刚才对长辈出言不逊,此时要离开了,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说行礼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贵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手都有点抖:“文韬,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三年无所出,还对长辈如此理直气壮,我活了半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嚣张的儿媳妇。想当初……” 顾秋实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从二人的交谈中隐约能够猜到,但有些地方的称呼不同,他怕一开口就暴露,当下用手捂着额头:“头疼!” “真的?来人,快去请大夫。”贵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小毯子给顾秋实盖上。 原身姚文韬,出身护国公府,他父亲是国公,他是原配嫡子,他头上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入皇宫做了皇后。姐姐大他十二岁,又因为生孩子早,现如今的太子和他年纪相仿,就大三岁而已。 从小姚文韬就做了太子的伴读,不管护国公府有没有帮助太子,在别人眼里,他们都是太子一脉。 既然都已经背上了这个名头,也没必要撇清,随着皇上渐渐老迈,几位皇子也不老实。护国公自然是要帮着自己的外甥太子的。 姚文韬十八岁那一年,陪同太子去梁城赈灾,灾情惨烈,二人四处奔走查看,谁知有人盯上了他们落单的机会,竟然遇上了刺客追杀。刺客有备而来,身边的护卫竟然有些抵挡不住,姚文韬怕太子出事……不管是因为太子是君,他们是臣,还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加上太子若真的出了事,只凭着国公府帮太子,真有别的皇子登基,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命怕是要保不住。 其实姚文韬是个实在人,重情重义,都来不及权衡,就提出和太子换衣衫后两人分开各自行动。 太子知道自己的性命至关重要,他活不成,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大臣和家眷也要死,还有宫中的母后……只有他活着,才能有以后。 姚文韬身上穿着太子的四爪袍服,辨识度极高,加上他并没有不带护卫,那些人果然被吸引了过来。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姚文韬没有停下来,如果他落入了那些刺客之手,那些人就会发现太子是假的,然后真正的太子就危险了。他带着人进了密林,一路狂奔,结果被逼到了山崖边。 若是被刺客追上,只有死路一条。姚文韬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纵身一跃。 他只是希望太子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悬崖生死未卜,别让他们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许是命不该绝,姚文韬在三日后醒了过来,他躺在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之中,墙上挂着兽皮和兽牙,屋中燃着一堆火,上面挂着一口被熏得黑漆漆的锅,锅中嘟噜嘟噜煮着肉汤。 他头上包着纱布,忘了自己是谁,他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待过这么差的地方,可是身上又穿着破衣烂衫,着实贫寒得紧。没想明白呢,就见门推开走进来一个农家打扮的妙龄姑娘。 妙龄姑娘自称丁香儿,就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家中父母重男轻女,她是跟着姑父学打猎的,而姑父已经在几年之前去了……反正,这是个不得家人疼爱,命苦又坚韧的姑娘。 姚文韬在山上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因为他的腿肿得厉害,凭自己根本走不动。而丁香儿没什么力气,平地里拖着他走几步还行,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她能自己下山就不错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前面几天是由丁香儿从山下带吃的来,后来就是姚文韬自己去打猎,哪怕腿脚不变,因为山里的猎物多,他只在草屋附近就能找到猎物。 一个多月后,姚文韬下了山,始终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丁香儿不想让自己救了一个男人的事情被村里知道,姚文韬也能理解,他下山后住在村头的破屋子里,丁香儿三天两头就会来给他送吃的,还帮他打扫屋子,洗衣做饭,姚文韬觉得不妥当,拦都拦不住。 村里多了一个特别会打猎的男人,好多姑娘跑来献殷勤。但是都被丁香儿赶走了,姚文韬对那些姑娘无感,独独对丁香儿不同。救命恩人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都报不起恩了,也不可能冷着脸把人拒之门外。 无缘无故多了一个男人,不光是村里,镇上都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太子脱身后,得知小舅舅落下山崖生死不明,让附近几个府衙的人加派人手寻找,找到了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姚文韬这里。 姚文韬耳后有一枚红痣,还是挺特别的。等到太子亲至,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京城护国公府唯一的嫡子,皇上亲封的公府世子,下一任的国公爷。 村里那个住破屋的是国公府的世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丁香儿也很意外。 而姚文韬在见到太子,听说了太子口中自己的身份之后,也渐渐把那些忘记了的事情想了起来。既然是国公府的世子,那肯定是要回京的,只是在回京城之前,得先报恩。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面对一个天天给自己打扫屋子洗衣做饭的妙龄姑娘,尤其是在周围人都有起哄的情形下,有些动心再正常不过。但是姚文韬心里又明白,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他是公府世子,娶一个农女不现实。因此,他更倾向于自己给丁香儿留下一大笔钱财和铺子宅子,到时再嘱咐当地的衙门多多照看,不许人欺负她。 自己有大把钱财,丁香儿哪怕嫁了人,应该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当然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丁香儿到底想要什么,还是得问一问她再说。 结果,丁香儿什么都不要,只想嫁给他。 姚文韬对她有动过心,眼看自己拒绝后,她哪怕站在门口淋雨也不肯离去,不惜毁了名声也要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对自己的情意……如果他自以为为了她好,把她留了下来,万一她转头就寻死怎么办? 既然要嫁,他就娶吧。 那时候起,丁香儿跟他回了京。 国公夫人知道儿子要娶一个农女,当然是不愿意。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儿子,再说还有救命之恩在呢,几乎是姚文韬前脚进入国公府,后脚他带了一个农女回来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而那个农女是他救命恩人的消息也一并传开了。 丁香儿如愿嫁入了国公府。 可是,她过得并不开心。 国公府规矩大,姚文韬要帮着太子处理许多事,从早忙到晚。 他不在身边,丁香儿就不安稳。每每看见他回来,就要粘着他不放,有时候半夜了还在抱着他的胳膊诉说自己的委屈。 96 国公世子 二 姚文韬很忙很累。 …… 姚文韬很忙很累。 看见丁香儿这样,他也明白自己得体谅她。因此,每次都耐心地哄。 饶是如此,夫妻俩之间的感情还是越来越差,两年后,丁香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喜欢发脾气,再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柔似水。她过门后没孩子,而依着国公府这样的门第,生个十个八个也养得起。国公夫人郭氏就想给儿子纳妾。 姚文韬拒绝了。 丁香儿知道后,大闹了一场。 郭氏因此对这个儿媳愈发不满意,自己不能生,还要拦着别人生,就是想让国公府断子绝孙吗? 婆媳之间每次见面都要呛呛,姚文韬尽量护着妻子,因为妻子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只能依靠他。 “大夫,怎么样啊?” 顾秋实回过神,发觉屋中围了好多人,身边就是大夫和他带来的药童,郭氏满脸担忧。 大夫沉吟了下:“世子耗费心神太过,需要歇一歇。最好是别再劳累,安心修养几天。” 简单的说,就是得好好睡一觉。 郭氏闻言,很是自责,让身边的人陪大夫去拿药。后又将其他的人挥出去,坐在顾秋实旁边:“文韬,娘也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只是……丁氏她真的不像样子,你都已经二十一了,平远侯府的世子与你一个年初,一个年末,他还是年末生的,上个月孩子都启蒙了,女儿都已经亭亭玉立,再过个四五年就能议亲……娘这心里也是着急呀。” 顾秋实看她眉眼焦灼,盘好的发髻上都有了几抹雪色,道:“再给我半年时间。” 郭氏当初是快三十了才生的儿子,别人像她这个年纪,孙子都要成亲了。她这孙子还没影儿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儿媳妇不能生,她还没这么担忧,可那个儿媳妇实在上不得台面,不懂规矩,还不愿意学。动不动就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她都不好意思把儿媳妇带出去见客! 皇后娘娘的亲弟媳妇这副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皇后娘娘和护国公府。郭氏每每想到这些,就真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以前她没少跟儿子提这件事,儿子都是能推则推,这一次给了半年时间,郭氏眼睛一亮:“你认为半年之内丁氏会有孕?” 顾秋实垂下眼眸,是因为他准备在半年之内打发掉丁香儿。 如果丁香儿只是不懂事,姚文韬在娶她之前就已经知道知道她脾性和见识,本来就打算迁就她,养着她一辈子。可是,丁香儿胆子大得很,为达目的还不择手段。 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丁香儿会提出让姚文韬带着她归隐山林。 姚文韬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当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说国公府花了多少精力栽培他,就如今皇子们纷纷冒头,正值多事之秋,太子面临的这四面楚歌的境地,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到时国公府上下谁都别想活命。他身为国公府的世子,享受了国公府的繁华和尊容,绝对不能这个时候离去。除非……太子登基,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又把儿子教养成材,能够扛起国公府的门楣了,那时候再带着妻子去京城之外幽静之地养老还差不多。 丁香儿见目的不能达成,竟对国公府生出了怨怼之心,从来没有被约束过行程的她从别人那里拿了一些国公府本来没有的东西藏在隐蔽处……没多久,刑部上门,搜出了那些东西,丁香儿还亲自指认,说是国公府帮太子收着的。 皇上年迈,本就疑心很重,底下的儿子一个个长大懂事,他却不愿意交出手中权柄,而且太子和拥有兵权的护国公府拧成一股绳,对他威胁甚大。于是,他顺势就判了太子和护国公府谋逆之罪。 太子被贬为庶人,皇后被废,还被打入冷宫。护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在菜市口被砍头,鲜血都汇成了小溪。 而姚文韬在菜市场被砍头时,看到了不远处二楼上的丁香儿,彼时她一身雪白的裘衣,衬得肌肤晶莹,而她身边的人有些眼熟,姚文韬记得是丁香儿姑父家的表哥,二人互相偎依,早已经超越了表兄妹的距离。 最近已是初秋,秋老虎晒人,但早晚却特别凉快。姚文韬被砍头的时候,雪花飘飘扬扬,算起来,也不到半年了。 郭氏连连叫好,起身愉悦地道:“文韬,你好好睡,我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走,不让他们来吵你。” 语罢,人已经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 姚文韬确实挺辛苦的,这一次他刚从离京城最近的通州赶回,通州知府对码头收了重税,您只收一份税,暗地里还要收一份好处。此事被瞒得极好,有人告到了太子面前。 住在天子脚边的官员是没有胆子干这种事的,既然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靠山。太子自己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事,他因为还是底下的几个兄弟为了敛财收买人心而为。 果不其然,查出来是二皇子干的,通州知府严姜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投靠了他。 姚文韬去查这种事情,威胁自不必说,期间险些丢命,结果回来了还要应付丁香儿的吵闹。而归根结底,就是姚文韬离开的五天内,郭氏接来了娘家侄女,又找了两个貌美的婢女伺候侄女。 顾秋实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他正想起来吃点东西以后继续睡呢,门被推开,熟悉的轻巧脚步声走了进来。他都不用扭头,就知道是丁香儿进来了。 丁香儿进门后,坐在他旁边郭氏坐的椅子上,半晌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顾秋实打了个呵欠:“睡得太少,头疼。” 丁香儿咄咄逼人:“你是看见我才头疼的,对吗?” 顾秋实反问:“就你这么一场场的闹,换了谁都头疼。” 丁香儿立刻激动起来:“你果然后悔了。现在不比咱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时我救了你的命,还帮你洗衣做饭,你觉得我善解人意,勤劳善良,如今我做的那些事随便一个丫鬟都能做到,我对你不再重要了是么?既然如此,你找那些丫鬟去呀,刚好母亲还帮你准备好了。身形凹凸有致,容貌也好,一看就好生养。” 其实挺多乡下妇人,一吵架就会胡搅蛮缠,就如此时的丁香儿。 顾秋实侧头看她:“你真这么想?” 丁香儿噎住,梗着脖子道:“我出身低,配不上你。勉强做了这个世子夫人也被人看不起,你从来就没有拿我当妻子尊重过。睡女人而已,你想睡就睡,问我做什么?我若是不答应,你娘就不给你塞女人了吗?” “你救了我的命没错,但你没有救我娘。”顾秋实面色淡淡,“所以,我只能做到拒绝那些女人,不能做到让我娘放下帮我送丫鬟的心思。咱们成亲三年,我对你什么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 丁香儿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文韬,我害怕……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找别的女人,好不好?” “好。”顾秋实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因为姚文韬娶她的那天,在她的要求下就已经承诺过除他之外没有别的女人。 哪怕后来丁香儿的肚子一点都不见动静,姚文韬想的也是过继弟弟的孩子来养,并没有想纳妾蓄婢。 成亲三年,郭氏总共送了四次丫鬟,一次都没有送进这个院子过。有一回想送个丫鬟去书房,还被国公爷出面训斥了一顿。 书房重地,不是搞这些风花雪月之事的地方。能够进里面的人一定是自身有本事,且是国公府的死忠,而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这样严肃的地方,丁香儿却可以随便进。国公爷不满,姚文韬都挡回去了。不是姚文韬被一个女人蛊惑到昏了头,而是他认为自己把丁香儿从乡下带到京城来,就得照顾好她。他每天都在外头忙碌,回来后多半是待在书房,一个月至少有五天都是在书房过夜,丁香儿疑心重,如果不让她去书房,闹起来让人笑话不说,夫妻之间没了信任,也会渐行渐远,他也害怕自己有一天厌恶了这个女人,辜负了当初的承诺。因此,想尽办法维护着二人之间的感情。 丁香儿听到他的答复,满意了,又偎依得近了些,低声道:“文韬,当初我真的不知道做世子夫人会这么难,住在这个府里,我过得压抑,你也左右为难。要不,你带我归隐山林吧。郊外有不少风景不错的山头,我们去那里建一个小院,男耕田来女织布……”:,m..,. 97 国公世子 三 “不可能!” …… “不可能!” 顾秋实说出了和姚文韬一样的答复,语气严肃且不容反驳。 丁香儿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这么自私?自从嫁进来,从来就没有好好过一天日子,府里的规矩那么多,母亲还严厉,出门与人交往,那些人都在笑话我,夫君,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带我走好不好?” 顾秋实义正言辞:“我是公府世子,生来就被父母寄予厚望……” 丁香儿一把推开他,后退两步大吼:“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这一场荣华富贵。世上那么多的人,缺了谁别人都一样过日子,府里除你之外,还有四位公子,他们怎么就不能做世子?” 当初姚文韬答应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也考虑过门当户对所带来的冲突。就比如丁香儿此时说的这番话,她理解不了勋贵之家嫡长子生来该有的责任……姚文韬以为这些都可以学,毕竟丁香儿嫁给他时才十六岁,花十六年的时间教她读书习字明理,怎么都够了。 可惜,这只是他以为,丁香儿根本就不愿意花费心思学这些,她只喜欢打扮得美美地出门转悠,想买什么买什么。 什么都干不成的当家主母也有,可丁香儿始终不知足。家里没有人要求她做别的事,只是希望她生个孩子……姚文韬以为是她不能生,其实是她不想生。 “不能!”顾秋实打断她,“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放不下这一场富贵,就是要帮太子殿下。” 要是不帮,太子一倒,全家都得死。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置全家的安危于不顾。 丁香儿气得嘴唇哆嗦:“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去郊外吗?” 顾秋实摇摇头。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听说玲珑阁又新来了一批精致的首饰,回头你去挑几样喜欢的,别再跟我娘吵……” “你不后悔?”丁香儿咬牙问。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不跟你去郊外,有什么好后悔的?还是,你要因为这事离开我?” 丁香儿瞪着他:“姚文韬,我恨你!” 说着,跑了出去。 丁香儿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经常说“我恨你”之类的话,所以姚文韬没有放在心上。 在今日之前,丁香儿出府随心所欲,只要她身边带着护卫和丫鬟,没有人会管她的去向。现在不成了,顾秋实想了想,找来了姚文韬的贴身随从喜年,吩咐道:“稍后你去挑两个丫鬟,聪明点的那种,换掉夫人身边的人,再定一下她的护卫,不要轮值,就定那四个人。记住,盯紧了她在外头的见的人,看见她带不能带回府的东西,及时来报!” 喜年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答应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顾秋实正在用膳,丁香儿气冲冲跑了进来,吼道:“你凭什么换掉我身边的人?连商量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人?” 顾秋实不疾不徐,喝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碗筷用帕子擦嘴,然后才抬眼看她:“夫人,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丁香儿一挥袖子,宽大的袍袖甩出阵阵香风,“我最讨厌就是你说为了我好,让我学这个学那个,说话也要挨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嫌弃我……” 顾秋实一巴掌拍在桌上,力道不大,却吓得丁香儿住了嘴。 “我是公府世子,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咱们两人身份悬殊,你哪怕嫁给了我,所有人都会认为你配不上我,这些事情在你提出要跟我回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你身份不高,被人嫌弃是正常的。”顾秋实面色淡淡,看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继续道:“事实上,我母亲对你的耐心已经很足,也都尽量尊重你,就拿给我送女人这件事来说。你出去打听一下,跟儿媳妇商量着后才送人的婆婆多不多?有些对儿媳不满,那是不打招呼直接安排,还有待人接物,别家的儿媳若是说了不合适的话,跪祠堂是常事,被休回家也不是没有先例。你还屡教不改,母亲只是让你禁足反省,从不为难你,我还每次都很快把你解救出来,最严重的一次,你跟勇武伯夫人大打出手,也只禁足了三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是丁香儿嫁进来之后,第一次被夫君疾言厉色,之前夫妻俩不是没吵过架,但每次姚文韬都会耐心十足的哄她。我怕当时她跑走了,回过头姚文韬也会带着礼物来道歉。 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一脸平淡的男人是哄了自己几年的夫君。 “你变了!”丁香儿流着泪,摇着头,“此时在我面前的是护国公府的世子,不是和我在村里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姚文韬。”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人的耐心有限,以前我愿意哄,现在不愿意哄了而已。最近我真的很忙,你能不能听得懂话?既然你不懂得那些阴谋算计,那么,换丫鬟这种事你只要接受就好了,别再寻根究底!” 丁香儿这回听明白了,好奇问:“你的意思是我那两个丫鬟有些不妥当?” 疑人就不能用! 顾秋实怀疑那两丫鬟已经被人收买了,不管有没有,直接把人换掉比较安稳。 “稍后我要出门,你……” 丁香儿梗着脖子:“我也要出门,你不是说让我去选首饰吗?我要去选最好的!” 顾秋实垂下眼眸,丁香儿就是这样,不管夫妻之间吵得有多凶,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她都能转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跟姚文韬如常说话。 他确实要出门,之前送给太子的那些东西还不知道如何了,有人在算计护国公府和东宫,这件事情得跟太子说一说,最好是让太子亲自跟进。君臣相疑是大忌,不管什么时候,都别留下这样的隐患。 太子殿下住在东宫,不太容易出来。顾秋实借着去给皇后请安,顺便见一见。 皇后娘娘三十出头,看着像是二十五六的女子,一身明黄衣裙,雍容华贵,看见弟弟,她脸上多了几分真切的欢喜。 “文韬,我就猜你这两天会回来。”一边说话,一边挥退了大殿中伺候的人。 哪怕大部分人退了下去,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却还站在原地。这几个人里就有皇上的人,皇上年纪大了后,疑心很重,防备着几个儿子。尤其是太子这个储君,随着朝堂中夸赞太子的大臣越来越多,皇上对太子已经没有了疼爱,只有防备。在护国公府查出龙袍那些玩意儿时,一看就知其中有猫腻,皇上却懒得细查,直接就废了太子。 因此,皇后没有问及弟弟办的差事,只说家事。 “香儿又闹了是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她就那个脾气,跟孩子似的。好像所有人都该纵容着她,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此事,她闹不出大事。最多就是让人笑几场。” 皇后叹气,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弟弟也不至于摊上这种疯女人。有时候,她真心觉得,正人君子太难了,不如卑鄙无耻翻脸无情之人好过。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一句:“委屈你了。” 顾秋实客气了几句,很快退了出来,他也不是真正来探望皇后的。路过东宫时,在路上捡着了太子的香囊,便亲自送了进去。 太子今年十九,气度不凡,英伟中带着几分儒雅,看见姚文韬后,他有些激动,拉着顾秋实进了内室,才低声道:“就凭这些,二皇弟此次绝对难以脱身,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父皇疑心那么重,二皇弟这些年从通州拿到了不少银子,堂堂皇子这样敛财,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父皇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对着亲兄弟举起大刀,太子心里很不好受。 顾秋实垂下眼眸:“殿下,务要妇人之仁。” “本宫明白。”太子一脸正色道:“如今本宫不是一个人,若是让底下的几个弟弟坐大,会有许多许多人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他叹息一声:“舅舅,我好怕啊。” 说到底,这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已,从小就被人寄予厚望,不敢有丝毫行查踏错。 别人做错了事,可能只是被人笑话几句,而到太子这里,就会上纲上线被所有人攻坚,因为他是储君,容不得有丝毫瑕疵。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背:“别怕,我陪你。不会有事的。” 太子面色微松,他最信任的人是母后,其次就是舅舅,无论谁害他,这两人都绝对不会。 接下来,顾秋实说了有人要从丁香儿那里对护国公府下毒手的事。 太子面色微变:“那干脆让……”他不怎么能出皇宫,却也见过这位舅母。说实话,他不愿意称呼她为舅母,真心觉得舅舅委屈。 不过,那女人有实实在在救了舅舅的命,只为了这,他又该对其宽容一些。 “别让世子夫人出门。” 顾秋实摇摇头:“我好不容易收到的消息,就让她出去转转,如果能够钓出幕后主使自然最好。” * 丁香儿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出了门,护卫是轮值的,每次出门的人都不一样,她倒没有发现今天的护卫有什么区别。 心情不好,只有买东西才能让她高兴一点。她早上没吃东西,直奔城内最大的酒楼。 结果,就在酒楼门口,她准备进门时,看见了一个熟人。 “表哥?”:,,. 98 国公世子 四 那是姑父家的表哥于…… 那是姑父家的表哥于阿宽吧? 一身破衣烂衫, 跟在乡下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听到唤声,落魄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后, 眼睛一亮, 猛然起身。 出门迎客的伙计见状, 呵斥道:“你要么老老实实蹲着,要么就离我们酒楼远一点, 这些都是贵客,要是冲撞了, 你这条命都不够赔。” 阿宽吓一跳, 下意识就往后推。 丁香儿板起脸来:“退下, 这是我亲戚。他才不是不知进退的人。” 伙计见状, 立刻变得谄媚起来, 弯腰躬身笑道:“原来如此,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夫人别生气, 快请往里进。这位……” 丁香儿看了一眼阿宽, 道:“也请进去。麻烦你去对面的铺子帮我挑一套他能穿的成衣。”说话时, 示意身边的丫鬟付钱。 这一次挑来的丫鬟看着机灵,其实木呆呆的。半晌都没反应, 丁香儿气急:“付钱!” 丫鬟啊了一声:“可是,这……这是外男, 要是和夫人一屋用膳, 世子爷能体谅, 国公夫人怕是要生气。” “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出了事情,本夫人顶着!”丁香儿怒斥,“让你去你就去, 再不去,回头我换了你。” 丫鬟这一次像是被吓着了一般,飞快跑到了对面去买成衣。开玩笑,主子可吩咐过,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让夫人近身,怎么能让伙计去买呢? 丁香儿做了国公府世子夫人之后,自觉风光无限。尤其在自己家乡的人面前,更应该是所有人羡慕仰望的对象。今天初见,丫鬟不够机灵,有些失了她身份。 不过不要紧,光是她的这身打扮和排场就已经很风光了。 “表哥,我们进去吧,你饿了吗?” 于阿宽忙不迭点头,却没有跟进去,而是踌躇着站在大门外:“这地方那么富贵,会不会太让你破费?” 丁香儿笑了,笑容有些得意:“不贵,我经常来吃。现如今已经是里面的熟客,都不用自己付账,每个月他们把账本送到国公府,自有账房先生跟他们结账。” 于阿宽听了,满脸的羡慕。 “表妹的日子过得真好,你走了之后,娘还很担心你,经常提起,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怕你被人欺负。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就是被长辈训斥了,也没人帮你讨个公道。不过娘又说,世子爷不是那种任由你被欺负的人,他知道感恩,只看看当初你救他一命的份上,他就会好好对你……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满脸黯然:“我希望你过得好,又希望你过不好,心情复杂得很,不过,看到你如今这样风光,我就放心了。” 看他这样一副真心为自己担忧的模样,丁香儿心情也有点复杂,府里的事情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也不好在分别几年之后重逢的亲人面前说自己受的委屈。笑吟吟带着他上楼,又让伙计送最好的饭菜来。 饭菜很快就摆了一桌,于阿宽都惊呆了。 “这么多饭菜,咱们吃不完,别再上了。” 丁香儿摆摆手:“你放心,这些东西不会扔。就算我们不带走,还有酒楼里的伙计和外面的乞丐呢。” 于阿宽听到这话,低下头苦笑道:“我这些天就在酒楼外面捡剩饭吃。所以,这些菜我基本都吃过。” “啊!”丁香儿惊了,“表哥,我都还没有问你,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又为了什么来?来了为什么不去国公府找我?” “没什么。”于阿宽拿起筷子,作势要吃饭。 丁香儿霸道惯了,一把扯过筷子:“别急着吃,把话说清楚了再说。” 于阿宽像是做错了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年的时候,娘生了一场大病。严重的时候病得迷迷糊糊的,就说还没有见着你,她不敢死。后来整上熬了过来,熬过来了,也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就……我就跟她留了信,说来京城找你,看看你如今的情形,然后好回家让她安心。最近我都在外头打听护国公府世子夫人,听说了一些事,但又不相信那个人是你。” 听到这些话,丁香儿颇有些不自在。她到了京城之后,不愿意学规矩,也不愿意学待人接物,经常跟婆婆吵闹。她都不用打听,就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 之前就有不少人说,若不是姚文韬护着,她早就被休了八百次了。 “你都听说了什么?” 于阿宽不好意思提:“传言嘛,都是别人胡扯出来的,就像咱们村里流传的那些事,能有一成是真的就不错了。我都没有相信。” 他重新抓起筷子,开始大块朵颐。 丁香儿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吃,也有点儿饿,一边吃一边问:“姑姑现在身子如何?” 于阿宽头埋在碗里忙活,含含糊糊道:“好多了,就是去年病的时候看起来吓人,如今已经恢复了康健。要不然我也不敢丢下她一个人。” “那就好。”丁香儿不得双亲疼爱,只有姑姑愿意照顾她,这世上她牵挂的人也只有姑姑了。 于阿宽吃饭很快,一刻钟不到,就已经放下了碗筷,他面前的盘子好多都空了,看到他吃得香,丁香儿特别欣慰。 “表哥,要不你跟我回国公府住吧?” “不不不!”于阿宽扯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衣裳,“我这个样子登门,肯定会给你丢脸。要是让娘知道我跑来京城给你添麻烦,回头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丁香儿忍不住笑了:“夸张,不至于的。不管你什么样,只要你是我的表哥,国公府的人就不敢笑话你。” “我不会去的。”于阿宽满脸执拗。 穷了一辈子,突然出现在富人聚集的地方,只会不自在,感觉自己跟个猴子似的被人观赏奚落。丁香儿能够理解他,她当初也有过,不过她克服了,只要自己脖子仰着,谁也不敢小瞧。 不过,于阿宽来京城只是暂时的,又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没必要让自己不自在, “那你就住在这个酒楼吧,一日三餐想吃什么就让伙计给你送。回头花了多少银子我付就是。” “太贵了,你帮我找个小客栈吧。”于阿宽低下头,“我来的时候带了八两银子,现在已经花得精光,本来我也没打算麻烦你,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 “咱们俩之间,你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丁香儿板起脸来,“你再这样,我要不高兴了。” 表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丁香儿才出门,她没有去买首饰,而是去铺子里挑了不少成衣让人送去给于阿宽,想了想,又买了一些乡下没有的料子也送了去,打算让他带回去给姑姑。 忙活了半天,丁香儿回府时已经夕阳西下。与家人分别后几年重逢,尤其以前她是靠着于家施舍,如今自己变成了让于家仰望的贵人,尤其她还从表哥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艳和黯然,这半天好几次都在偷偷瞧她。这感觉……真的很爽。 一进门,她就看见姚文韬负手而立,夕阳的暖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仿若神仙公子。 丁香儿脚下一顿,只见神仙公子扭头望来,眼神淡淡。 对上那样的眼神,丁香儿清醒了过来:“夫君,今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秋实颔首:“你去哪儿了?刚才有人送来了你今天的账目,你挑了一些男人穿的成衣,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闻言,丁香儿特别尴尬。 她没想起来这件事。 “不是……我……我本来想给你买的,买了又怕不好,就……送给别人了。” 她不想把表哥来了的事情告诉姚文韬。 顾秋实当然知道她今天都干了什么,也不拆穿,这远在千里之外小山村里的人突然就到了京城,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敢见人。要说这后面没有阴谋只是巧合,顾秋实是不相信的。 因此,发现于阿宽的行踪后,顾秋实已经已经派人紧紧盯着他了。 “送给谁了?”顾秋实不满,“府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没约束你花多少,但你也别胡乱挥霍啊,还有,奢靡无度,会惹宫中不高兴的。” 丁香儿满腔的高兴瞬间不翼而飞,哭着质问:“如今你烦我了,看我不顺眼了,我做什么都是错。对么?既然如此,你放我走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 以前她说这种话,姚文韬都会服软。 这一次,顾秋实没有哄她,只上下打量她全身:“你来京城这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得许多人尊重。放你回去,你能习惯么?” 99 国公世子 五 丁香儿惊呆了。 …… 丁香儿惊呆了。 她都没想过要怎么答话,此时她满脸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她不是没有说过这种话,每次一开口,姚文韬都会紧张地劝说她留下,各种伏小做低。 从未想过有一天姚文韬会问她离开国公府后能不能习惯。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丁香儿瞬间就怒了,气冲冲道:“你尽管放人。没遇见你之前,我过得好好的,如今我回去了同样也能过好。不就是没有富贵了么,至少自在。” 她仰着脖子,满脸不服输。 姚文韬心力交瘁的时候,不是没想过送她离开。可如此一来,那就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正如丁香儿当初非要跟着他回来时,知道她嫁过来后即将面对许多困难一般。姚文韬点头娶她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她可能不习惯国公府的严苛,因此,那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日后无论丁香儿能不能变成合格的国公夫人,他都要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努力做让她满意的夫君。 因此姚文韬对她有无尽的耐心,在她面前,他不是国公府世子,不是太子的舅舅,只是她救的人。 而这所有的耐心在知道丁香儿毁了护国公府还坦然回乡度日时,全都消失不见。 所以,顾秋实不用对这个女人太客气。看她仰着头,满脸的倔强,顾秋实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拦着。来人,准备笔墨纸砚来。” 下一瞬,七八个人过来,摆桌椅的,拿镇纸和笔墨纸砚的,瞬间就将书案摆好了。 丁香儿惊了。 她以往只嫌弃下人不够贴心,此刻却特别讨厌他们的听话。 夫妻俩吵架,这些人过来掺和什么? 动作这么快,早就想把她赶走了吧?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滚出去。” 顾秋实板起脸来:“丁香儿,过来的这些人都是本世子身边的得力人手,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国公府伺候。论及对国公府的忠心,所有人都比不过。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那就不再是世子夫人,不能对他们颐指气使。退一步讲,就算你现如今还是主子,也不能对他们大呼小叫。我爹他们面前都没你这么大的谱。” 换句话说,你算什么东西,比国公爷的脸面还大? 丁香儿有些不明白他的潜意思,但却知道姚文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是很认真的在嫌弃她。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丁香儿想不明白哪里出了毛病。如果只是因为吵架的话,除了她刚到的那半个月两人感情不错,后来经常都在吵啊,尤其是今年,她没少耍性子,姚文韬都能耐心地哄,也就是之前出门一趟,回来就变了。 眼看男人真的跑到书案后提笔,丁香儿慌了:“姚文韬,你什么意思?你要写什么?” 顾秋实头也不抬:“你想回家乡,那就是不想做这个世子夫人,我们好聚好散啊。写和离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大家各不相欠。” “不!”丁香儿冲上去,一把扯过写了一半的纸,疯了一般将其撕得粉碎然后一把扬了。 顾秋实面无表情,并没有立刻放下手里的笔,而是立刻又扯了一张纸继续写。 “你住手!”丁香儿再一次扯过,崩溃大吼:“姚文韬,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秋实抬眼看她,淡淡问:“那么,你不走了是吗?” 丁香儿张了张口,她还想像以前那样拿走来威胁他妥协是不行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厌恶了她,不说哄她了,甚至想借着她闹事的由头直接把她送回千里之外的乡下。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来没想离开,干脆闭嘴,倔强地站在原地。 顾秋实放下笔:“既然不走了,那么从今日起,你每日早晚去给我母亲请安,跟她学管家理事,记得说话轻言细语,不要再大吼大叫,人要懂得基本的礼貌,哪怕你是主子,也别对没有做错事的下人太凶。若是下人错了,该罚就罚,别弄得自己跟个疯婆子一样。” “你说的疯婆子是谁?”丁香儿再一次炸了,“我就不,看不惯我,你休了我吧!” 语罢,扬长而去。 顾秋实没有出声喊她,以姚文韬和她做了几年夫妻的情形来看,越是喊,她跑得越快。 边上的随从凑了过来:“世子爷,您看……” “收了吧。”顾秋实摆摆手。 随从心下暗暗替主子不值得,主子是国公府下一任主子,皇后的亲弟弟,储君都得称呼一声舅舅,怎么看都该风光无限过得肆意……果然老天是公平的,官场得意,家事上就得失意,若没有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主子真的是上上等的日子。 * 关于此处发生的事,根本瞒不过府内的主子。 别说国公夫人被这个儿媳气得够呛,就是国公爷都惊动了,夜里,夫妻俩特意派了管事接儿子一起吃饭。 国公爷除了姚文韬外,还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都十五,已经在办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兄弟四个平时各忙各的,偶尔才能聚在一起,国公爷很在乎嫡庶,每个儿子他都愿意教。但姚文韬在兄弟几人中地位超然。因此,那仨谁都没想过能做世子,只想着老实干活,分家后自己也能有本事立起来,最好还能带着姨娘一起。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兄弟三人早早就知道,只有讨好大哥和嫡母,自己的日子才好过。而姚文韬在父亲的教导下也愿意照顾几个弟弟。因此,兄弟几人的感情还不错。 顾秋实到的时候,只有夫妻俩,并且桌上饭菜已经摆好,很明显,只叫了他一个人过来。 郭氏没让儿子行礼,摆摆手道:“赶紧坐下用膳,有话也吃完再说。” 夫妻俩食不知味,草草收场。 顾秋实倒是没受多大的影响,姚文韬平时太忙了,哪怕身边有人照顾着,三餐也没好好吃,看着是文武双全,身子被糟践得有点差。 郭氏看儿子吃得认真,只想叹气:“刚才你在门口又和你媳妇吵了?” 顾秋实颔首:“还是那样,一有点不顺心就说要回乡下,不过,这一次我答应了。” 郭氏:“……” 以前她也给儿子出过这种主意,在她看来,丁香儿就是个势利眼,当初救人……保不齐也是看儿子身上衣衫华贵想要占便宜。当然了,儿子在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形下,哪怕被人占些便宜,她也愿意。 只是,丁香儿说不听,又不肯学,只想享受世子夫人带来的尊容和华贵,不愿意付出一点。这些都算了,大不了找两个得力的内管事,不让她管事也行,可这三天两头的拉着男人闹,谁受得了? 也就是儿子韧性较好,或者说朝中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强大,否则,儿子早被那个女人给闹费了。 国公也皱了皱眉:“她愿意么?” “跑了。”顾秋实耸耸肩。 闻言,国公爷脸上有了几分怒气,如果这女人真的是个有骨气的,不愿意承受国公府的规矩,真的说走就走,他还会有几分尊重。结果,就是个纸老虎。 说白了,就是贪图这份富贵,又不愿意承受这份富贵带来的约束。 “文韬,当初你被人追杀落下山崖之后,我是真的很感激她救了你一命,也想着要对她宽容一些。无论她做什么,我们国公府都不该生气,可……她如果只是拿着银子挥霍便罢了,这自己不生孩子,又要阻止你纳妾,还找你吵闹。传出去你还要背上一个内帷不休的罪名。” 顾秋实起身:“父亲,儿子心里有数。有人盯上她了,只看她怎么选吧。” 国公爷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从来都不提?” “儿子也是才知道。”顾秋实将对太子说的那番话重新讲了一遍。 “她救儿子一命,只看她这一次怎么选了,如果她愿意拒绝那些人。那么,儿子还会对她比以前更宽容,若是她接受了那些人给的好处对国公府下手……那此后恩义不在,儿子绝不会放过她!”顾秋实说到这里,看向郭氏,“娘,你不用对她太客气,今天儿子已经试探出来了。她口口声声说要走,其实从来没想过离开。” 郭氏面色复杂,儿媳是个乡下来的农家丫头,她确实不喜。相信这城里所有的官夫人都挑不出来一个会喜欢丁香儿的婆婆,但是,丁香儿到底救了儿子的命,两人又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肯定是有感情的。 郭氏希望儿子身边有个贴心人……这么说吧,不管丁香儿吵也好闹也罢,只要夫妻两人好好过日子,儿子在丁香儿面前能真心笑出来,她都绝不会出面做恶婆婆。 “苦了你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姚文韬偶尔也会觉得累,认为自己身上的责任太重,不想生在国公府。但是,在他带回来的女人将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全部害死后,他对国公府就只剩下了愧疚。 夜里,顾秋实回到自己房中,发觉屋中已经灯火通明。 丁香儿一身轻薄纱衣,坐在妆台前,纱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面对她的求怜,姚文韬从不会拒绝,哪怕自己很累,也会给她这个面子。 顾秋实却不愿意碰她,问:“不生气了?” 丁香儿嘟着嘴:“你还问。明明就是你不对,我生气了你也不哄我。” 顾秋实负手而立:“我以为这一回至少要气个七八天。” 丁香儿:“……”以前确实是这样的。 可是今天的姚文韬让她心慌,她感觉自己要拿不住他了。:,m..,. 100 国公世子 六 夫妻吵架,床头吵架…… 夫妻吵架, 床头吵架床尾和。 丁香儿真心觉得姚文韬不如以前那样重视自己,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能够在国公府过得肆意, 大吵大闹过后还能安稳度日,都是因为姚文韬护着。若是他变心了, 她就真的完了。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 道:“我还有事, 今晚上住书房。” 早在两年前, 丁香儿就找了借口自己住一个屋, 姚文韬经常死皮赖脸跑过去, 有时候她生气了, 将门栓上,姚文韬就跑去跳窗。 总之, 为了让丁香儿不生气, 他没有丝毫公府世子该有的骄傲。 丁香儿着他的背影,站起身来,追到门口:“姚文韬, 你去了就别再回来。” 顾秋实跑得更快了。 丁香儿:“……” 她越想越郁闷,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丁香儿坐起身:“去请世子爷过来一起用早膳。” 丫鬟战战兢兢答:“夫人,世子爷已经走了。” “砰”一声, 丁香儿发了脾气, 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还不解气,又把被子也踹了下去。 二皇子被贬为庶人,送去了皇陵守墓,无召不得回。 今日走在街上, 所有的人都在说这件事。丁香儿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当然了,她知道自家是太子的外家,二皇子倒了对于国公府来说是好事。她想着姚文韬心情好些,说不定今天晚上愿意哄哄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于阿宽所在的酒楼。 丁香儿不差钱,给自己的亲表哥订了酒楼里最好的屋子,里面就跟一个小院子似的,屋子足有间。 她走进去,看见于阿宽正在院子里喝茶,今日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衫,整个人气质大不相同。 “表妹来了。” 丁香儿心情有点郁闷,只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我还没有用早膳,表哥用了吗?” 于阿宽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看表妹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别提了。”丁香儿不想在他面前说自己的不得意。 于阿宽却不放过,焦急地问:“表妹,你要是过得不好,可千万要告诉我。我娘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还有……还有我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磕磕绊绊,脸都红了。 丁香儿早就知道表哥对自己有意,其实没有遇上姚文韬之前,她也想过嫁给表哥。至少,表哥对她一腔真心,姑姑也不会为难她。 想到姑姑做婆婆一定会跟郭氏一样处处为难自己,丁香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因为有姚文韬护着的缘故,别看她已经做了世子夫人几年,却还是学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想什么都摆在脸上。 于阿宽见了,霍然起身:“是不是世子委屈你了?” 丁香儿没有回答。 没回答就是默认,于阿宽忍不住了,撸袖子就要往外冲:“我去问问他。看着人模狗样,就不干人事,明明你救了他的命,还愿意嫁给他,当初在村里,你都不知道他是世子就愿意嫁。如此重情重义,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背井离乡跟他千里之外,他不好好对你,反而让你愁容满面……我杀了他!”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丁香儿可不想让表哥把事情闹大,她心里很享受表哥的爱慕,但身为有夫之妇还惹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这可不是好名声。 “表哥,别去!” 于阿宽就跟听不见这话似的,埋着头往外冲,丁香儿急得跺脚:“你再去,我死给你看!” 闻言,哪怕于阿宽半个身子已经冲出了院子外,也急忙忙收回:“别!” 他满脸焦灼,似乎真的很害怕她寻死。 丁香儿有点感动:“你别去找了,身份悬殊那么大。回头你肯定要吃亏的,我……其实也没受什么委屈,就是国公府的人看不起我,虽然没有露出来,但我就到觉察到了,真闹起来,还是我不懂事。” 于阿宽满脸的心疼:“当初娘和我都不愿意让你嫁这么远,你……表妹,如果你嫁的人是我,我绝对舍不得这样对你。” 丁香儿有些无措,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我都已经嫁人了。” “不管你有没有嫁人,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于阿宽一本正经。 “羞死人了,你在说什么啊。”丁香儿蹭他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于阿宽见状:“表妹,你生气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这就走,以后再也不出现,永永远远消失在你面前。” 丁香儿怕他太老实了一会儿真的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回头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都嫁人了,你别再说这种话。让人听见不好。” “以后我都不说了,绝对不会牵连你的名声。”于阿宽急忙保证道,“你别走嘛,我们好不容易重逢,还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呢。” 丁香儿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坐了回去。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丁香儿家人不喜欢她,她小时候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姑姑家度过的。二人坐在一起,难免就会说起童年时的趣事,丁香儿笑得眉眼弯弯。 于阿宽很享受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光,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有些粗糙,温热无比,丁香儿吓一跳,下意识想要收回。 于阿宽握得更紧,看着她的眉眼,认真道:“香儿,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会是我的妻子。谁知……娘已经催了我好几年,但我就是不想成亲,我想……我想你。” 丁香儿羞涩无比:“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是早点成亲吧,别再耽搁了。万一让姑姑临去前还抱不上孙子,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于阿宽一本正经:“本来我也想随便找个人凑合,可……可我放不下你。如果你过得很好便罢,可到了京城之后,无论出现在我面前的你有多风光,外面的那些传言都已经表明了你过得并不好。” 丁香儿是真心觉得自己在国公府受了一些委屈,听了这样一番话,忍不住放声大哭。 于阿宽见状,将她揽入了怀中。 而守在旁边的丫鬟都看傻了,这可是自家的世子夫人,哪怕那位是表哥,可也是外男啊。别说外男,就是跟亲爹,也不该这么搂着啊。 “夫人!” 丫鬟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她。 丁香儿讨厌极了这些动不动就规劝自己的丫鬟,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她本就不爱听从这些人的话,此时更是生出了逆反心理。 “滚出去!” 丫鬟跺了跺脚:“夫人,您这样,奴婢没法当做没看见,回头一定要禀告给府里的主子!” 于阿宽松了手,退开几步:“香儿,咱们如今确实不适合走得太近,除非你愿意放弃荣华富贵跟我回乡……” 听到这句话,丁香儿清醒过来,忽然转身就走。 她呵退了丫鬟,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就在她路过其中一个客院时,被里面的下人叫住。 丁香儿其实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在京城之中,她只是世子夫人,但能让她纡尊降贵的人已经不多,她以为又是哪个想要阴阳怪气说自己坏话的官夫人,本不打算理会,余光却忽然瞥见亭子里坐着的年轻人腰带是黄色的。 本朝普通百姓不能用黄色,尤其是明黄,用了就是藐视皇室,会被满门抄斩。 这样的情形下,里面黄腰带的主子是谁,根本不需要多想。丁香儿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 等到丁香儿从那个院子里出来时,手脚都有点软。她心绪很是不平,上了马车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以往觉得坐马车的时间很无聊,今日却觉得特别快,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还没理出个头,马车已经到了护国公府世子院外。 丁香儿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拱门处的男子。 姚文韬还是那样好看,威仪万分,又清俊儒雅。丁香儿顿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世子爷是在这里等我么?” 顾秋实瞅她一眼。 姚文韬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何丁香儿要那样对待自己。其实,丁香儿救了他的命,若是后悔嫁给他,直接弄死了他,他也毫无怨言。可是国公府上下做错了什么? 他们并没有得罪丁香儿啊,有姚文韬在,底下人根本就不敢做出对丁香儿不敬之事,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国公府所有主子都对她格外纵容,除了郭氏偶尔会与她因为子嗣起冲突,没有人对她疾言厉色过。 “你去哪里了?见了什么人?” 丁香儿心头一慌。 101 国公世子 七 丁香儿确实在外头见…… 丁香儿确实在外头见了一些不该见的人,且还商量了一些对国公府不利的事。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说考虑。 但是,她已经很想答应了。 知道了这种隐秘的事,如果不答应的话,她不会有好下场。 除非……把这件事情如实告诉姚文韬。 丁香儿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梗着脖子道:“你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我闲着无聊,连出门都不行?本来呢,没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但是,就凭你对我的这种态度,我偏不跟你说!” 顾秋实深深看她:“真不告诉我?” “不!”丁香儿怕他派人去查,刚想说几句,回头又一想,堂堂皇子出门与人商量这么大的事,肯定没那么容易被人查出行踪来。 顾秋实点点头:“那么,就这样吧。” 丁香儿看他离开,有些呆愣,这就行了? 她以为男人会寻根究底来着,不过,应付过去了总是好事。 当夜,丁香儿住在自己的房中,一点都没闹。 顾秋实回了姚文韬的屋子,书房里的床不如屋中的舒适,姚文韬年纪轻轻累得心力交瘁,可得好好养着。因此,他来了之后,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是早睡早起。 翌日,丁香儿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大早又出门了。 今儿城里有喜事,郭氏得去贺喜,那是她的表姐夫家,说亲近也挺亲近,她想早点去帮忙,那家对她表姐不太好,她早早到了,好歹是个亲近的态度。 这样的场合里,郭氏以前喜欢带着儿媳妇,想让儿媳跟自己一样和各家夫人来往。结果,丁香儿去了只会让国公府丢脸,因为这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想吃就吃,想看就看,也看不懂眉高眼低。郭氏耐心引导了半年,发现丁香儿不是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她就是不愿意学,故意装做粗鄙的模样肆意妄为……真的闯了祸,她来自乡下不懂规矩嘛,也没人好意思与之计较。 郭氏看透了后,就再也不带她了。 丁香儿还乐得清闲,因为宴席上有的东西府里都有。赴宴一次,衣衫首饰要提前准备,当天还要打扮,明明是下午的宴会,却要起个大早,还不能吃太多,省得到时候尴尬。 世子所住的院子门口比较宽敞,所有的主子都会到这里来上马车。婆媳俩碰见后,丁香儿只一眼就知道了婆婆的去处,之前她也听说过婆婆那位表姐家中有喜。 说起来,那只是个六品小官,能够请到国公府这样的亲戚,绝对是蓬荜生辉。 “母亲,为何这么早?” 越是身份贵重,越要去得迟,早早跑去算什么? 郭氏无奈,她早前跟儿媳细细分析过城内各个府邸,还有自家的那些亲戚。曾经她是真的很用心在教儿媳的,也说过有哪几种情形必须提前去。 到了时间再去,那是普通走动,她和表姐感情好,就得早到。 郭氏张了张口,想多说几句。看见儿媳妇眼底的青黑,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儿子之前的话。 已经有人在接触儿媳,想要通过她陷害护国公府和太子,瞧儿媳这模样,明显没有睡好。对于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来说,这真的很难得,她顿时就明白,幕后之人已经出现。 “香儿,你要去哪儿?” 丁香儿心虚不已:“就是出去走走啊,天天闲在府里,人都要闷坏了。” 郭氏心下摇头,也就是丁香儿好意思说这种话,这城内有规矩的人家,儿媳妇就没有轻省的,都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到婆婆院子外等着,伺候婆婆梳洗用膳,有些头上还有几层长辈,全部都要去请安。每天两趟跑下来,再抽点时间看看孩子,给夫君做些针线,再看看账本,根本忙不过来。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到底是救了儿子的恩人,哪怕她性子恶劣,郭氏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走错了路。见她摇头,便提醒道:“出门在外,行走坐卧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一言一行都牵连甚大,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丁香儿不耐烦听她说教,率先上了马车。她知道在长辈面前,晚辈不打招呼先离开不太好。但她就是想走,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看着丁香儿马车离去,郭氏叹气,边上所有下人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这番情形。 顾秋实得知了郭氏赴宴,当天还抽空去了一趟。 国公夫人和世子亲至,至少两代人都表达了对家中夫人的在意,郭氏的表姐夫家只要不蠢,就知道该怎么办。 * 丁香儿再次去了表哥所在的酒楼。 于阿宽还是没吃早膳,已经点好了,只等着她。 今日的丁香儿有些心不在焉,于阿宽说童年趣事,她都没仔细听,更笑不出来。 于阿宽见了,好奇问:“表妹,你脸色很难看,昨夜没睡好吗?” 丁香儿“啊”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没什么,就是睡不着。你方才说什么?” “说你小时候从山上滑下来,鞋子摔破了的事。”于阿宽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表妹,我要跟你道歉,昨天唐突你,实在是很不应该,我……我这样的人,就算娶了你,也不能好好照顾你。” 丁香儿霍然抬头:“如果你有足够的银子,能够让我过优渥的日子,你愿意娶我么?” “当然!”于阿宽苦笑,“但是我没有啊,往上数八代,于家就没有一个富裕的长辈。娶了你,难道让你跟我一起去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忙到头还填不饱肚子吗?算了算了,你能天天吃山珍海味,睡高床软枕,挺好的。我真心替你高兴。过两天我就回乡去。” 他的感情这样卑微,丁香儿心里颇不是滋味。 “再住几天吧,兴许……兴许有转机呢。” 丁香儿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于阿宽眼睛一亮,激动地起身:“你……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丁香儿用眼神制止了他,又看了一眼边上的丫鬟。 于阿宽秒懂,这是她生出了与他一起离开的想法,只是当着丫鬟的面不好说,他努力按捺兴奋的心情,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会不会很难?” “不难。”丁香儿随口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因为护国公府自身难保,没有空阻止她。 兴许,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一家子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想到此,丁香儿有些坐不住了:“表哥,你安心住着。等我消息!” 于阿宽拽着她的衣袖:“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不要勉强了。我不希望我的存在给你带来负担,你可以当我没有出现过。” “不会。”丁香儿红着脸,低声道:“表哥,你找来京城,我很高兴,也很感动。真的!” 边上的两个丫鬟看天看地,假装没有看二人,实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丁香儿出了门,又让丫鬟去门口等,她要自己走一走。 丫鬟没有强留,乖巧地行礼退下。 丁香儿去了昨天的院子,这一次待了两刻钟,然后她去了玲珑阁。那里,已经有人寄放了三个大箱子,她不需要暴露自己,只要去挑一堆东西,自有管事将箱子放在属于她的马车上。 出了酒楼,丁香儿面色如常,带着两个丫鬟和护卫去了玲珑阁。 她故作镇定,进门后选了一些东西,然后她站在门口,看着伙计装车。 只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国公府分散放在指定的位置,事情就办好了。 丁香儿想到那人许诺的好处,越来越激动,心跳得扑通扑通,声音特别响,仿佛就在耳边。直到有人都往东边看去,丁香儿才反应过来,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还有一大群马蹄声。 什么事这么急? 像抄家似的。 难道二皇子的同党还没有抓完? 这些话从丁香儿脑子里闪过,忽然看见一群骑兵溅起一大片烟尘滚滚而来,打头的人一身官袍,很是眼熟。 正是姚文韬。 丁香儿有些意外,这是去抓谁? 哪怕到了此刻,她也没把事情和自己联想到一起。直到一群人在面前停下,丁香儿还好奇地上前询问:“你是要去哪儿?” 语气熟稔,态度自然,和往日一般无二。 她就是这样,不管吵得有多凶,转头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要心情好了就能轻言细语。 顾秋实瞅她一眼,狠狠一挥手。 他身后的众官兵纷纷下马,走到丁香儿所在的马车旁边,将那几个抬箱子的伙计制住。 看见这般情形的人,都知道是那些货物出了事,丁香儿面色大变,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出意外,因为那人再三保证,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她只要到玲珑阁选些东西,然后将三箱货物拉回国公府,悄悄放入他说的几个密室,事情就办好了。 眼看姚文韬一言不发就去开箱子,丁香儿吓得魂飞魄散,勉强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娇声问:“夫君,出什么事了?” 顾秋实瞅她一眼:“放手!” 丁香儿从来都不怕他,此刻他板着脸特别渗人,她一想到箱子里的东西,就不怕了。 “夫君……” 她继续撒娇。 顾秋实已经烦透了这个女人,之前还虚与委蛇,如今再也不用,他扭头吩咐:“拉开!再要挣扎,就是妨碍公务,直接棍棒伺候!” 几个官兵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狠狠把丁香儿扯开,她没站稳,当场就摔了。:,m..,. 102 国公世子 八 丁香儿摔了个人仰马…… 丁香儿摔了个人仰马翻。 第一个反应就是疼痛,然后就觉得丢脸。当街这么多人,姚文韬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回头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国公府世子对夫人不再疼爱怜惜,到时谁还会拿她当一回事?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她是在府内还是府外的处境,都和姚文韬对她的态度密切相关。若不是姚文韬处处以她为先,过去几年她不可能过得这样肆意。 比起丢脸,丁香儿更想知道姚文韬此刻的脸色,如果他满脸担忧,扑过来救她,那么,问题就不大。 丁香儿翻身坐起,边上丫鬟上来扶人,她看着姚文韬冷肃的脸,一时间心里特别慌,当听到箱子被打开锁扣的声音,她这才想起里面都装了什么,慌慌张张上前去拦,这一次,那些官兵再无耐心,直接一脚就将她给踹飞了。 “哎呦!”丁香儿惨叫一声,却没有人搭理她,所有人都被箱子里的东西给惊着了。 只见那个大箱子里,明晃晃摆着一副皇上所用的头冠,黄金打造,做工精湛,就连上面的珠串都圆润饱满。而头冠下面是一整套明黄色的金龙袍,最下面还放着一双黄色的龙头鞋。 这一套,竟然是皇上所用。 官兵面色大变,纷纷退开,对视一眼后又去开剩下的两个箱子。 那两个箱子装的则是皇上才能用的配饰,从五爪龙纹的腰带到龙纹玉佩,应有尽有,其中还有两套皇上穿的常服。 这些东西若不是皇上所有,那就是为了登基所备。 丁香儿感觉到了肃穆的气氛,此时她心里特别后悔答应了那么荒唐的事,早知道,她就不沾这些,也就不会出事。 “姚大人,这些东西既然是从姚夫人的车架上查出,麻烦你们夫妻跟我们进宫。” 顾秋实点点头。 太子只要不蠢,应该在得到消息后就找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上。 只要皇上事先知情,那么就不会动怒,只要不动怒,脑子就是清明的,那护国公府和太子就会安稳。 丁香儿吓一跳。 她来京城几年,进过宫,见过皇上和皇后。她特别害怕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因为他们就能要人性命,比阎王爷还要快。 “夫君,我跟你一起吧。” 顾秋实漠然看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翻身上马,带着这些东西直接朝皇宫而去。 丁香儿见状,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有许多事情已然不受控制。 “夫君……” 她想要追上前去,记得当初从乡下回京城时,她提出两人共乘,姚文韬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答应了的。 奈何前面马儿跑得飞快,丁香儿还想喊,身后的官兵已经不想纵容:“姚夫人,快上马车。您要是再耽搁,我等就要动粗了。” 脸色阴沉沉,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丁香儿动了动唇,想要呵斥,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骂人后全身而退的勇气。 她上了马车,看着前面姚文韬头也不回,突然就特别心慌。她刚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府里,姚文韬就带着这么大一群人赶来了,也太巧了。 但是,若此时他赶来不是巧合呢? 丁香儿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根本不敢深想,如果是姚文韬看准了时机带着人出现。那么,她这几天做的事情全部都在他的眼中,不管是与表哥见面相拥,还是和……那人相商。 是了。 姚文韬对她那么好,等闲也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这突然的转变,肯定是有缘由的。 她那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姚文韬会提前得知,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如果不是怕跳下去摔得头破血流,她真的想跳下马车消失在京城。 姚文韬进宫算是熟门熟路,门口的人都认识他了,不需查验,直接就进。 其他的人想要进去,就得卸掉兵器,还有专人搜身,哪怕是丁香儿,也不能免除。 以前丁香儿入宫,确实不用搜,人家信的不是她,而是姚文韬! 面对那些婆子的凶狠,丁香儿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姚文韬的庇护有多么要紧。 丁香儿一路都没有追上人,进宫后更是看不见姚文韬了,再见面已经是在大殿上。 皇上的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满脸的皱纹。此时一脸严肃,听姚文韬禀告。 无论哪一任帝王,都容不下有称帝之心的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丁香儿偷偷抬眼去看皇上的脸色,见没有多怒,她暗暗吐了口气。 玲珑阁中从管事到的小伙计全部都已经被押了来,皇上没有出声,坐在他边上的刑部尚书亲审。 谋朝篡位这种大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因此,所有的人都被拖出去打板子,说了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什么都不吐露,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就真的死得很冤枉了。 丁香儿听着板子声和众人的惨叫声,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连箱子都没有碰过的人都被打成了这般,她这个准备把箱子带回去的,怕是逃脱不了。她越想越害怕,没有人要她跪,她却站不住,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她反应也快,干脆摆成了跪着的姿势。 刑部尚书见状,质问:“你有什么话说?” 丁香儿颤着声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清白的,我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箱子里所装的那些,他们想要诬陷我,诬陷护国公府,求大人明查,求皇上明查。” 说话时哭哭啼啼,已经没有了平时的骄傲。 姚文韬眼观鼻,鼻观心。今日查出来的那一批东西做工很是精致,只有这样的精致才会让皇上愤怒。东西一定不是出自无名氏之手,他来了后不久,花费了一番功夫就查到了做这些东西的大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幕后主使。 三皇子府的幕僚周欧,他的夫人在半年之前定了这样一批货。至于那几个手艺人为何要干这种事,纯粹是被逼迫的,不干就得死,干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了,如今事情闹成这样,那些手艺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看着一个个被打成血葫芦一样断气后被拖下去,丁香儿实在熬不住了。她不想死,悄悄挪着跑到了顾秋实身边拽他袖子。 顾秋实侧头看她:“何事?” 丁香儿张了张口:“夫君,我……我不知情的。” “是么?”顾秋实语带嘲讽。 丁香儿听到这声音,身上的冷汗都出了一身,她总觉得姚文韬什么都知道了。 案子最后查清楚了,这是玲珑阁的人想要陷害护国公府,故意换掉了世子夫人买的东西,只是护国公世子之前得了密信,带着人刚好把东西截下。 三皇子无故陷害大臣,皇上大怒,将其送往皇陵,无召不得回。这处境竟不比二皇子好多少,虽然没有被贬为庶人,可去了皇陵之后,几乎就与皇位无缘了。 等到太子登基,身为陷害过太子的人,不被赐死,已经是太子大度。 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平安脱身的只有护国公府,最后,国公爷都赶到了,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的表明自己的忠心。 一行人走出大殿时,石缝里还有不少血迹,丁香儿闻着,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忍不住那番呕意,连连干呕。之前她有一次吃坏了肚子,还没有吐这么厉害,就惊动得护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来探望她,但是今日,她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父子俩却面无表情。 完了! 丁香儿心里很害怕,一路忐忑不已,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晚。 今天在大殿上审了许多人,这都是需要时间的。顾秋实站了半天,腿都有点酸,他如今只想保养好身体,只和护国公打过招呼后,就回房睡觉。 丁香儿回到自己的房中,立刻叫来下人准备热水。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血腥味,若是不洗,她连床都不想上。 洗完了之后,已经夜深。院子里都没有几个人了,丁香儿心里很不安稳,知道自己就算躺上床也睡不着。于是,她脚下一转,开门去了姚文韬所在的屋子。 屋中昏暗,里面的人明显已经睡下。丁香儿抬手想要敲门,手刚抬起,边上黑暗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夫人,主子已经睡下了,您有事明日再来吧。” 丁香儿从来就不喜欢听别人的话,尤其是下人,想让她乖乖听从下人的建议,简直是白日做梦。 “滚开!” 她抬手将人推开,顺势就踹开了门。 门没有栓,就是为了方便下人进去伺候。丁香儿看门开了,想着这刀悬在脖子上也不是个事,反正都是一刀,早砍早了。 “姚文韬,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女人一闹,肯定是睡不成了。顾秋实今天没有把那些东西往丁香儿身上扯,就是为了把国公府摘出来。只有丁香儿毫不知情,国公府才能平安脱身。 若不然,扯出丁香儿和三皇子勾结。护国公府丢人不说,还容易惹祸上身。 顾秋实坐起身:“掌灯,准备笔墨纸砚。” 丁香儿心头一惊,紧张地问:“你想写什么?” “休书。”顾秋实催促,“快点。” 大半夜的,只有两个守夜的人,见主子要急用,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丁香儿急了:“凭什么?” 顾秋实质问:“就凭你和于阿宽两人相拥互诉衷情,凭你从三皇子那里拿了好处试图陷害护国公府和太子殿下,这些够不够?” 丁香儿吓得后退一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