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伏马三迹奇》 第1章 老子全都要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中洲之地，大玄立国两百八十七年，内有‘合久必分’之患，外有十大异族窥伺。 时值大玄盛帝二十七年，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天道楼，传天人警世之言——魔祖降临，乱世将起。 金銮殿上，太子当众怒斥——天道楼，妖言惑众，儿臣愿领兵讨伐！ 三十日后，大朝会，百官死谏太子私德有亏，太子被废！ 民间传闻，盛帝秘授口谕——不得降生！ ----------------- 青州，临西镇外，官道。 十六位身着劲装的镖师，各自骑马隔着一些距离，护卫着三辆马车向东而行，三辆马车的车辙明显，有一少年骑马跟在中间的马车旁边。 十四岁的屠伏满脸不舍，看着驾车的中年人。 “爹，咱们这就，走了？” 满身药香的中年人，回头看着临西镇的方向，眼神中虽有不舍，却强颜笑道：“儿啊，你可知道，咱们这镇为什么叫临西镇吗？” “因为咱们镇在最西边啊，青州的最西边，青州又是三十六边州之中，位于最西边的州。” “那再往西，是什么地方呢？” “异族之地。” 屠伏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骑着骏马的镖师身上，眼神有些羡慕：“那又怎么了，异族敢来？太祖说了，犯我中洲者，虽远必诛。” “是啊，太祖说了，虽远必诛，所以咱们家祖祖辈辈在这临西镇平安了两百多年。但是……” 中年人收回目光，看向儿子，无奈道：“天道楼说天人传下了警世之言，魔祖降临，乱世将起。而乱世，异族一定会入侵咱们中州之地。” “呵。”屠伏冷笑一声：“什么天道楼，妖言惑众，再说了，哪有什么天人，真要是有天人的话，怎么不出山把异族还有那些贪官污吏都给灭了。” 中年人皱眉：“慎言。” “怕什么？天道楼又听不见，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妖言惑众，一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就因为他们制定的什么天地人榜，还有各种榜单，江湖上哪一天不死人？” “住口。”中年人怒道：“太子都因为说他们妖……被废了，你怎么敢？” “太子被废不是说因为德行有亏吗？” “何为德行？如何有亏？” 中年人收起怒容，叹气道：“儿啊，不要人云亦云，要学会思考。就说那什么天地人榜，你真以为是天道楼能定出来的？还不是朝廷为了削弱江湖上那些无法无天的高手，和天道楼联手做的。” “爹，您才应该学会思考，听风就是雨啊，说走就走，咱家的基业啊。” “听风就是雨？基业？知子莫若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舍不得的是谁？但你可知道……” 中年人突然顿住，似乎不愿意说，但眼见自己儿子不服气的样子，还是一咬牙，低声道：“你可知，前天衙门差人来咱家医馆买什么？” “买什么？” “堕胎药！一百七十九份！” 屠伏的表情惊愕了起来。 “那是谣言啊，衙门说那是谣言啊，爹，衙门说不可降生的陛下口谕是谣言啊。” 中年人不再说话，而是看着屠伏的双眼。 屠伏惊愕的表情转为激动：“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凭什么？凭什么！昏君！昏……” “闭嘴！” 中年人怒斥打断之后，再次叹气道：“儿啊，医者仁心，爹的医术虽然一般，但也秉承着咱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道理。一百七十九份堕胎药，这如何能卖？索性……走吧。” 屠伏气喘不已，双眼赤红。 “看不惯？不明白？意难平？” 中年人问了几声之后，又轻声道：“你天资聪颖，却自幼不愿意学文考科举，爹没有逼你，正是因为你这性子当不了官。只希望你以后多把心思放在医术上，不要总是舞枪弄棒的，听那些江湖中人说什么江湖传言。 学医能救人，舞枪弄棒只会伤人，真要是伤了无辜人的性命，你和你看不惯的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屠伏沉默。 中年人正要继续开导自己的儿子，却突然听见乱声传来，再转头看去，就见得远处烟尘滚滚而来，烟尘前方有数十匹马正在奔行。 “马匪！” “结阵！都别慌，结阵！” “不对，是异族马匪！是异族马匪！” 镖师的呼喊声中，中年人大惊失色。 “快去你娘那，护着她们！没事的，我们有镖师护送，马匪不敢轻易动手的，他们也怕死人的。” 屠伏已经回过神来，只看了远处的烟尘一眼，就抓紧腰侧的长刀，以刀鞘末端拍马追向了第一辆马车。 “娘，妹妹，我来了，别怕，都别怕。” “少爷！那是异族马匪吗？异族马匪怎么可能入关？这是官道啊，这是官道啊……” 屠伏正要安抚惊慌失措的马夫时，护卫在周围的那些镖师，却有三人直接拍马冲向了没有烟尘的另一侧，竟是直接逃命去了。 “你们！” 有镖师回头呼喊，却不是给屠伏一个解释，而是呼喊同伴。 “三百两银子而已，你们玩什么命啊？” 此声一出，又有两个镖师拍马而走，其如雪崩之势，十六个镖师转瞬间竟然只剩下一人。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都给我回来，回来啊！”最后一位镖师吼道：“他们不敢打的，他们怕死的，给些钱财他们就会走的啊。” 有正在逃走的镖师，揭示了他们弃雇主而不顾的真相：“那他妈不是马匪，是异族马匪！” 有正在逃走的镖师，不知是舍不得兄弟身死所以出言相激，还是本性暴露：“兄弟高义，放心吧，你的妻女我来照顾。” “直娘贼！” 最后一位镖师怒骂出声时，似要拍马而走，却看到了骑在马背上，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紧握刀柄的屠伏。 以及，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 而在两个时辰之前，不，是变故发生之前，这双看向他和他们的眼睛，却充满了钦慕。 “大哥，你练的什么刀法？能教我吗？我可以拜师的。” “大哥，你的骑术真好，能教我吗？我可以拜师的。” “大哥，你这飞镖真准啊，能教我吗？我可以拜师的。” 脑海中回响起来的声音里，还有他们这些镖师的种种回应声。 “拜师是很正式的事情，怎么能见人就要拜师呢？记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小少爷，你家境富足，到了陈州完全可以找个有名气的武馆、门派。不过，你要是继承你家的医馆，最好还是不要学真正的武功。要是学了，江湖中人对你可就不一样了啊。” “我们几个练的武功可是有名的，不能轻传。但……要学也不是不行——得加钱！” 可是现在，要加钱的大哥们都跑了！ 最后一位镖师看着屠伏的双眼，想着自己的妻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吼道：“弃车，骑马，跑，往他们跑的方向跑！” 他骑着马在跑，但他没跑。 愤怒的屠伏却并没有因此而心安，他家五口人，除了他和他爹之外，都不会骑马。即便是他们父子俩会骑马，可骑术不精，两人两马又怎么带得了另外三人，又怎么可能在精通马术的马匪面前逃出生天呢？ 虽然还有两个赶车的马夫会骑马，但三辆马车，只有三匹马，而且都是驽马！ 第一辆马车的马夫，听到了镖师的话之后，已经跳上了马背正在解开缰绳。第三辆马车的马夫虽然落后了一步，想要跳上马背的动作有些犹豫，但早晚而已。 他们，怎么可能会帮忙带人逃命？拉车的马本就不善于速度，而且没有马鞍，带了人，跑的更慢。 最后一位镖师，挡不住一点。 “大哥，带我两个妹妹走！”屠伏拉扯缰绳，调转马头冲向了第三辆马车，口中呼喊着：“爹，骑马，带我娘走！换马，你跟我换马！” 吼声落下时，他已经急停在了同样停下的第三辆马车旁，腾跃而起，踉跄的落在了第三辆马车的车架之上，抓住缰绳猛然拉扯的同时怒视马夫。 马夫慌忙停止解开缰绳的动作，连滚带爬的冲向了屠伏的马，爬上就跑。 而此时，没有马鞭的屠伏，又以刀鞘砸在马屁股上再次催动马车，却又在马车开始奔行的时候猛然拉动缰绳，一如之前的调转马头，迎向了越来越近的异族马匪侧方。 “财货在此！财货在此！财货在此！” “白银有千两！药材值千金！” “追我啊！快来追爷爷我啊！” “不追我，爷爷我，付之一炬！”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继续拉扯缰绳，调整车头方向要避开马匪，犹如那些拍马而逃的镖师，却大有不同。 最后一位镖师，此时已经从第一辆马车里，带出了屠伏的两个妹妹。屠伏的父亲，也已经弃车上马追上了第一辆马车，带出了他的结发妻子。 两个马夫已经各自骑马逃走，剩下的五人亦紧随其后，同时回首，凄厉的呼喊声传开时。 镖师突然出声。 “别喊了，没用的，你家这位少爷，虽然有些急智，但……” “加钱，我给你加，我的钱全都给你，救我儿子，救我家人。” 镖师闻言一愣，笑了起来，他知道屠伏诱敌的那辆马车里并没有钱财，只有行李。带有钱财的第二辆马车已经被弃于原地，同样是阻拦异族马匪的诱饵。所以，哪还有什么钱财能让他卖命？而且，就算是他想卖这条命……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表示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而后温热和体力同时从体内向外散开。 低头一看，有箭矢穿胸而过。 “额……他们……” 镖师想把刚才的话说完，但终究是没能说出来，身体就已经落下了马背，左脚却未能脱离马镫，整个身体被疾驰的骏马拖拽了几丈远。 受此拉扯，失控的骏马轰然摔倒在地，两个惊慌失措的年弱女童竟是这样身死当场。 落在后面一直回首张望呼喊，想要让屠伏自去逃命的中年夫妻二人，听到声响才转动视线，表情变为惊愕的瞬间，又有箭矢飞射而来，精准无比的穿胸而过，竟是一箭两命。火山文学 不断呼喊的屠伏，恰好回首张望，就见得灭门的景象。他完全不愿意相信，目眦欲裂的要看清楚时，视线已经被马匪的身影所遮挡。 “啊！” 怒吼之声尚未传开，就已经被异族马匪给追上了，为首的异族马匪手持弓箭，狞笑着瞄准了屠伏，却没有一箭射出。 而是收起弓箭，抬手就是劈空一掌。 明明隔着一丈远，却让屠伏犹如被狂奔的马车甩尾撞在了身侧一样，竟然直接被从马车上给轰飞了出去。 视线模糊之时，异族马匪字正腔圆的中洲话在屠伏耳边响起。 “老子全都要！” 意识沉沦之时，似有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远远传来。 “住手！” “哪来的野和尚？我草，这和尚跑的真快！是高手，扯呼！扯呼！” 第2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屠伏睁开双眼，就看见了满天星辰。 身体传来的剧痛快速清晰时，记忆也在同时快速清晰起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画面——两匹载着他父母和妹妹的马，全都倒在了地上，还有…… “啊！” 吼出声的同时，屠伏挣扎起身，却又被剧痛给拽回了地面上。 “阿弥陀佛，小施主，深呼吸。” 慈祥浑厚的声音响起时，屠伏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颗小‘太阳’，有温暖的力量如同冬日的阳光一样洒在身体之上，让他感受到的剧痛渐消，且情绪趋向冷静。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太阳，是一个脑袋，在火光和星光的映照下，明亮犹如小太阳的脑袋。 “小施主，继续深呼吸，请务必要冷静一些，不然的话，贫僧就要把你打昏过去了，省得你意识崩溃，陷入疯狂。” 也不知是那持续不断的温暖力量发挥了作用，还是从小习武锻炼的身体和精神意志发挥了作用，亦或是在医馆里见多了病残生死。 不断深呼吸的屠伏冷静了下来，并没有再次尝试起身，而是躺在那感受着自身能够感受到的一切，脑袋开始转动，看着他能够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和尚，看到了和尚身旁连鞘插在地面上的长刀，那是他的刀。他看到了长刀边上的火堆，看到了跪坐在火堆边上的一个人，看其装扮……异族人！马匪！ 是那个携弓带箭，对他说‘老子全都要’的异族马匪！ 屠伏再怒，挣扎起身。 “小施主，冷静。” 和尚的声音威严了起来，犹如洪钟大吕，让屠伏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但又如何能够冷静呢？不顾疼痛想要强行起身，还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长刀，那是他爹送给他的礼物。 屠伏想要做什么，和尚、异族马匪都能够看出来。 异族马匪有些慌，他肯定是不怕这被他一掌劈飞的小子，但万一和尚帮忙呢？ 和尚叹了一口气，伸手屈指隔空一弹，刚刚醒来的屠伏就动弹不得了。 “小施主，你是真想被贫僧打晕过去吗？” 躺在地上的屠伏，胸膛快速起伏不断，他还能呼吸，意识更加清醒。听着和尚的话，双眼赤红的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因为除了冷静下来，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 有嗤笑声响起，让和尚的眉头微皱，嗤笑的异族马匪就老实的闭上了嘴，眼神却多有不服。 “你，继续挖。” “大和尚。”异族马匪说起中洲话来却字正腔圆：“这小子只是受我三成功力的一招劈空掌而已，死不了，所以我已经挖好的五个坑，够了，真的够了。” 屠伏死不了，和尚肯定不可能突然暴毙，只有五具尸体却要挖六个坑，剩下那个坑是给谁的？异族马匪当然不愿意自己挖坑埋自己。 “阿弥陀佛。”和尚口宣佛号，而后道：“还有两匹马。” “马？”异族马匪怒道：“两匹驽马而已，大和尚你不要欺人太甚。” “众生平等，万物有灵，马亦有灵。” “呵呵，既然是众生平等，那马吃草怎么说？要不我给这两匹马吃的草也都挖个坑埋了？你要是能把那些被吃掉的草，用你的佛法给变出来，我也不是不能把它们给埋了。” “马吃草，符合天道。” “你一个和尚，又不是道士，说什么天道。” “天，即世界，道，即道理。道士说得，和尚自然说得。” “天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马吃草符合天道，我杀人也符合天道，你不管马吃草，凭什么管我杀人？” “马无伤草意，你有杀人心，贫僧自然管得。” “那人吃肉呢？不杀牲畜如何能吃？”异族马匪的嘴很利索：“哦，你们和尚吃素，可你刚说众生平等，万物有灵，你吃素不也是有杀生之心。都是生灵，杀生和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贫僧已经辟谷多年，且日日诵经，偿因还果。” 异族马匪愣住了。 不是无话可说，无理可辩，而是这和尚竟然达到了辟谷之境，关键是多年！ 虽然他被这和尚活捉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知道这和尚是一个大高手。但具体有多高，他却没法通过并不算交手的交手看出来，武道之争，有时候高出一线就犹如天堑。 甚至因为手下全都成功脱逃，而认为这和尚不过如此，他还有机会逃脱。 可现在一听这和尚已经辟谷多年了，就彻底丧失了逃出生天的想法。 再认真回想，如果不是这中了自己一招劈空掌的小子没有死，被劫掠的队伍还有人正在逃命，让这和尚不敢追击太远，耽误了救这小子的时间，也不敢追的太紧，逼的自己手下散开有机会追杀那些正在逃命的人。 这大和尚，真的没法把自己这些人全都抓住吗？ 那可是辟谷之境啊，而且…… “大师。”异族马匪的眼神和语气都恭顺了起来：“您是，大佛寺的高僧？” “贫僧确实是大佛寺的和尚，但并不是什么高僧。” 和尚古井无波的应声之后，异族马匪瞬间起身，却是又去挖坑了，给两匹马挖坑。 虽然挖坑的时候，跟和尚有一些距离，异族马匪却没有半点逃脱的心思，反而是在挖坑的时候留下暗记，让手下不要过来营救，也不要跟随，赶紧离开。 倒不是心疼手下的性命，三十七个手下里，他在意性命的其实只有三人而已，其他人完全可以用来送死换一个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而且，全天下都知道，大佛寺的和尚只杀魔门中人，他们虽然是马匪却和魔门无关，大佛寺的和尚自然不会杀他们。 但有些时候，活着却比死了更难受，比如，被抓到了大佛寺。 真用手下们被抓来换自己逃生，也没什么要紧的，唯一的问题在于——打不过。 作为听众的屠伏，此时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大佛寺之名他也听过，是江湖传闻中的中洲十大宗门之一，大佛寺不杀生的宗旨他同样听说过，所以知道这救了自己一命的和尚，肯定不会坐视自己杀了异族马匪报仇。 报仇无望？ 屠伏突然想到了变故发生之前，他爹跟他说的那些话，关于天道楼的警世之言和太子被废之间的关联。 天道楼和大佛寺都是十大宗门之一，而天道楼竟然能让那昏庸的皇帝直接废了太子，大佛寺的实力自然就无需多说了。毕竟，再昏庸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报仇无望！ 但如何甘心？ 屠伏回忆着在临西镇上听过的那些传闻。作为最边州青州的最边镇，临西镇紧邻边关，边关之外就是异族之地，自然不乏前往异族之地通商贸易的胆大包天之人。 而这些人，多有江湖中人，既然是江湖中人，那肯定少不了一些争斗，争斗就会受伤，受伤就需要来医馆，屠伏家就是在临西镇开医馆的，而且医术口碑都在中上，自然听过很多江湖传闻。火山文学 大佛寺喜欢劝人向善，宣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在活捉了盗匪贼寇之后，并不会送往官府，而是会带回大佛寺。 据说，是要给盗匪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行善弥补过去罪恶的机会。 所以，这杀了自己一家四口，还杀了那位镖师的异族马匪，还能活下去？还能重新做人？ “大师。” 屠伏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 “小施主，你，冷静了吗？”和尚听着屠伏嘶哑的声音，余光瞥着不远处放着的五具尸体，表情无悲无喜。 “冷静了。” “那就好。”和尚问道：“贫僧能解开你的穴道吗？” “不急。” 恩？ 和尚有些意外，但想着自己亲眼所见的结局，逆推出来的事发经过，以及异族马匪的口供佐证，他又不意外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 “好。”和尚轻声问道：“你是有话想跟贫僧说吧？但说无妨。” “大师，我叫屠伏，屠是浮屠佛塔的屠，伏是伏虎罗汉的伏，说起来，我这名字还与我佛有缘。我母亲信佛的，说是原本要给我取名浮屠塔的浮，但有人说浮屠还有一层意思指的是佛陀，用这名字是对佛陀不敬，所以就用了伏虎罗汉的伏字。” 听着刻意拉关系的话，和尚心知屠伏的心意，但还是点头说道：“确实有缘。” “大师，我可以不用这样半文不白的说话吗？”屠伏的语速恢复正常，躺在问着，试探着。 “当然可以。” 和尚的态度，让屠伏认真了起来，他轻声问道：“大师，放下屠刀，真的能成佛吗？” 唉！ 和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少年有此一问，且不止于此。 “自然是能的。” “那他现在是不是放下了屠刀？” “是。” “那他是不是已经成佛了？” “并非如此，他只是走上了成佛的道路。” “那他成佛之后，能不能复活我的家人，还有那位镖师？” “不能，佛，并非无所不能。” 能够听见这对话声的异族马匪，又想因为屠伏天真的辩驳而嗤笑出声，却又想起自己未来的悲惨，于是继续埋头挖坑。 屠伏似乎并不意外和尚的回答，继续轻声问道：“佛，既然不是无所不能，那佛说的话，是不是就有可能是错的呢？比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并非如此，佛者，觉也。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 和尚说完之后，又觉得屠伏或许听不懂，于是用白话解释了起来。 “佛，说的是圆满觉悟之人。人人都是佛，但因为妄想和执着而被遮掩了佛心。修佛，修的是放下妄想和执着，求的是看透宇宙万物三界诸相，以大智慧，大福德，脱离轮回。 屠刀就是妄想和执着，放下屠刀就是智慧，日后行善就是福德，所以我佛门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 屠伏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问道。 “那如来佛祖，是无所不能的吗？” “是。” 和尚知道屠伏接下来要说什么，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屠伏施主，你若是想要让贫僧帮你求佛祖复活你的家人，贫僧真的是有心无力。但你可以拜入我大佛寺，修行佛法，若有成佛之日，自有见佛祖之时。” 屠伏再次沉默。 异族马匪不愿意了，他去大佛寺肯定是要当苦力的，这被自己杀了父母和两个妹妹的小子，要是拜入了大佛寺当和尚，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想着大佛寺不杀生的传闻，异族马匪鼓起勇气喊道：“小子，别听这和……这位大师的，你要是修行佛法了，就要放下妄想和执着，可复活你的家人，也是妄想和执着啊。还有报仇，报仇也是妄想和执着啊！” 和尚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且没有阻止异族马匪的意思，只是盘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屠伏。 异族马匪还在喊着：“而且大佛寺建寺六百余年，一直号称有僧众十万，但这六百多年间，却只有三人成佛，还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你小子真以为成佛那么容易啊。 不止是成佛，大佛寺虽然有僧众十万有余，但十之八九不会武功，只读经书，每天都要挑水种地……” 屠伏突然笑了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渗人，他的身体虽然不能动，但说话和做表情却没什么妨碍。 他看着和尚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大师，我愿意拜入大佛寺，愿意修佛。” 和尚却又叹了一口气，他看出来屠伏眼神中的不甘。 果然，屠伏又说道：“但我要修的佛，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不拿起屠刀，如何放下屠刀？大师，把我的刀，还给我吧，我只拿一次，只砍一刀。” 和尚不给。 屠伏怒吼。 “和尚！你要阻我成佛？” 第3章 如来神掌 “贫僧并非要阻你成佛，而是要阻你成魔。” 和尚终究是没让屠伏拿起屠刀，他深知拿起屠刀容易，放下屠刀难。和尚还知道，屠伏即便是明白了，也不想明白。 屠伏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异族马匪在旁边的叫嚣，却让屠伏彻底冷静了下来。 “小子，只砍我一刀就能报仇吗？是，那两箭都是我射的，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好好想想，我们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入关？还有，那些镖师呢？那些弃你们而去的镖师呢？他们要是不跑……” 一夜过后，天光大亮。 屠伏的伤势经过和尚还有他自己的治疗，已经好了大半，他被定住的穴道也早已被解开，但却一直并没有尝试夺取长刀强杀异族马匪。 和尚看着用铁锨挖坑的屠伏，虽然心中清楚，但还是轻声问了出来：“为什么？” “大师，你何必明知故问。” 屠伏虽然喘着粗气，但语气却显得有些平静，不像是要亲手埋葬自己家人的尸身，像是正在挖地种田，承受着苛捐杂税的佃农，活着也只是活着。 而他对和尚的称呼，在那一声‘阻你成魔’之后，又重新变成了大师。并非被说服，只是他很清楚他无力改变什么。 他需要力量！ 异族马匪在和尚的‘要求’之下，挖出来的七个坑，只用掉了两个，埋葬的是被马匪杀死的两匹马。 马分三等，驽马，田马，戎马。 当时有三匹马，马匪杀掉了两匹拉车的驽马，留下了镖师骑乘的田马，只是那匹田马因为和尚的出现而自己逃了。马匪劫掠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不愿意带着不值钱又跟不上他们的驽马。 挖坑并不难，屠伏自幼习武，虽然学的都是大路货色，但也练的身强体健。而且三辆没了马的马车，同样因为和尚的原因，导致马匪来不及劫掠，其中载有铁锨等工具。 虽然屠伏一家人走的是官道，但大玄的官道，因为多年无战事的原因，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并不平坦，想要让马车顺利通行，铁锨之类的工具必不可少。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屠伏就挖好了五个坑，而后在又一次的夜色之中，于星光的映照之下完成了掩埋，并用从马车上拆解下来的木板，刻下了五块墓碑。 在刻制最后一块墓碑的时候，屠伏有些犹豫，他并不知道这位镖师的名字、生辰。而之前那些逃命的镖师，也没有一个回来寻找、收尸。因为他们被和尚带离了官道，这一天两夜没有见到路人。 和尚适时的开口。 “生来皆是无名之辈，不必强求，若有所求，日后寻访，重刻墓碑也无妨。” 屠伏刻下了六个字——屠伏恩人之墓。 和尚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少年依次在五个新坟前跪拜，就连两个幼妹的坟也跪拜过后，他忍不住再次出声问道：“为什么？” “大师，何必明知故问？” 和尚叹了一口气，原本光洁的额头似乎有了一些纹路。 他等着屠伏拿回长刀，却并未等到已经痊愈的屠伏趁着夜色，以及他和异族马匪假寐之时尝试复仇，于天亮之后再问：“为什么？” “大师，何必明知故问？” 那一声‘和尚，你要阻我成佛’的怒吼之后，屠伏只说了三句话，一模一样的反问，就连语调都没有什么变化。 和尚不知第几次叹气之后，看着眼神里已经没了生气的屠伏，略作犹豫，轻声问道：“屠伏，你可愿拜我为师？” 在旁边腹诽屠伏是个傻子的异族马匪惊了，这他妈是什么大机缘？看向屠伏的眼神，已经满是羡慕和嫉恨。 屠伏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和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异族马匪虽然不想屠伏拜师成功，但自身的生死命运被这和尚所掌控，且这和尚对屠伏青眼有加，于是决定结个善缘——他很清楚，能够决定他生死的人是谁。 “小子，我看你是真不懂啊，你可知能够拜入大佛寺，而且是拜师已经达到辟谷之境的大佛寺高僧意味着什么？” 屠远依然是一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样子，自顾的在三辆被和尚让异族马匪徒手拉过来的马车里收拾着。 异族马匪有些恼怒，却想着善缘有善果的道理，继续说了起来，和尚并未阻止。 “是，我刚才是说过，大佛寺的十万僧众里，十之八九都不练武功，说是和尚，却和每天都要念经礼佛的农夫差不多，不，还不如农夫呢，农夫好歹能吃肉喝酒结婚生子，大佛寺的僧众却不行。 但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却能够在建寺六百多年的时间里长盛不衰，始终立于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尊位，又怎么可能没有高深的武道佛法？ 六百多年啊，不说你们中洲每次朝代更迭，天下大乱时，封闭山门的大佛寺总是能够安然无事。就说大佛寺在三个王朝的盛世时期，都能有十万僧众，却没有被朝廷打压灭亡，已经能说明大佛寺的强横了。 大佛寺的武道，六百年间先后成就了六位天下无敌的武僧。大佛寺的佛法，六百年间成就了三位真佛。 小子，你知道就连我这个你们口中的异族，都知晓、信服的天下无敌是有多么无敌吗？还有真佛，那可是真的成了佛啊，破开天门，进入超脱之地，永生不死！” 异族马匪说着，眼神越发的羡慕嫉妒恨，嘴上却没有停下来。 “加入大佛寺其实并不难，正如大佛寺所宣扬的人人皆可成佛，自然是人人皆可拜入大佛寺。但想要拜师一位大佛寺的辟谷境高僧，即兼修大佛寺的武道和佛法的高僧…… 小子，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们中洲之地号称有两万万人，其中有十之八九愿意以家破人亡为代价，拜这位高僧为师。别怀疑我说的这番话，你可知，这位高僧有多高？ 武道的各个境界，虽然各门各派有不同的称谓，我们和你们也有不同的称谓，但总的来说有九大境界。也就是你们大玄那个出身卑微的太祖皇帝，不知所谓的把各门各派古往今来诸多境界糅合在一起，所设立的天人九境。 从低到高，由凡人到天人，分别是筑基，蓄气，锻体，开窍，炼神，归真，宗师，神通，天人。 而大佛寺的武道境界划分，明面上虽然遵守了天人九境，但实际上却有十三层境界，多出来的四层境界，其实并非纯粹的武道境界，而是需要佛法境界的加持，和道门需要道法境界加持的境界相似。 归真之上，宗师之下，是为辟谷。 宗师之上，神通之下，是为舍利子，道门又叫金丹。 神通之上，天人之下，是为金身，道门修的说是元婴。 天人之上，是为法相，道门修的说是人仙。 这位高僧已经达到了辟谷之境多年，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到宗师之境，这可是武道宗师啊。能登临地榜，闻名天下。” 屠伏终于停止了收拾的动作，像是收拾完了，剩下的都是弃之不要的，又像是听着异族马匪的话，终于明白了救他一命的和尚有多强，背景又有多强，回想起了自小对于武道和江湖的向往。 他把行囊放在脚边，把长刀插回腰间，右手紧握着刀柄，看着和尚出声问道：“大师，我要是拜你为师，你会教我武功吗？” “会。”和尚点头之后又摇头：“但必须等你的佛法修持有成。” 屠伏笑了。 和尚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于心不忍的又说道：“屠伏，你可知贫僧我修行的武道是什么？” 屠伏没问。 异族马匪眼神好奇。 和尚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虽然只是轻声的说了四个字，却有如石破天惊。 “如来神掌。” 异族马匪的表情瞬间惊愕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影响屠伏改变决定选择拜师，却突然发现有无穷的压力袭来，似乎稍有动弹，就有雷霆一击。 心中惊愕，恍然——这假慈悲的和尚，似乎没那么老实啊！ 屠伏的反应却很平静，像是完全没听过这门武功一样。 和尚叹气道：“你既然习过武，肯定听说过如来神掌，毕竟这门武功，江湖之中无人不知。只要你能够拜我为师，修持到佛法的第二境，我就传你如来神掌。” 异族马匪的表情更加惊愕。 能学如来神掌的和尚，已经是大佛寺真传之中的真传了。而能够保证传授自己的弟子如来神掌，这和尚就算是大佛寺现任主持的私生子，也不过如此吧？ 至于这和尚吹牛……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像是有他心通的神通，听到了异族马匪的心声一样，看着屠伏说道：“以贫僧所观，你若是能用心修佛，有很大希望达成佛法的第二境。” 笑容已经消失的屠伏，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 “临危不乱有急智，舍生忘死偿孝义，知恩图报不求果，心有屠刀能自持。屠伏，你有大智慧，大福德。” 屠伏被如此夸奖，却没有半点欣喜，而是继续面无表情的问道：“大师，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我能不能再问你几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 “但问无妨，贫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我拜你为师之后，你会拦我杀他吗？” “会。” “那我达到什么境界，你，还有大佛寺，才拦不住我亲手杀他。” 法仁果然知无不言的道：“学会如来神掌的第一式。” “怎么才能学会如来神掌？” “拜我为师，武道达成归真之境，佛法达成贫僧现在的境界修持。” “大师什么时候开始的修行？又是何时达成了现在的境界修持？” “贫僧三岁时被送入大佛寺，自幼修习武道佛法，至今已有三十九年，五个月前，贫僧修成了如来神掌的第一式，于是离寺云游至此。” “大师都需要三十九年，那就算大师对我青眼有加，我怎么也得个四十年时间吧？” “贫僧不知。” “那就算作四十年，大师，四十年，是不是太久了？” 屠伏握紧刀柄，手指泛白，表情狰狞的问道：“你告诉我，他凭什么再活四十年？就凭，他只是被逼！才放下了，手中！的屠刀？” “……” 和尚有话说，却说不出来，因为面对这样的屠伏，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大师，你刚才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屠伏没有纠缠异族马匪凭什么能继续活下去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那要是我拜师剑宗，或者是其它什么门派的时候，对他们说你夸赞我的那些话，还说你要收我为徒，你想传我如来神掌，你会帮我作证吗？” “……” 和尚这一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不可否认，屠伏说的都是事实，特别是和尚‘想’传给他如来神掌的话。 而和天道楼、大佛寺，同为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剑宗，又向来崇尚有仇报仇的理念，且一直看大佛寺不顺眼。屠伏要是真的能到达剑宗，以他的经历和这番说辞，十有八九能够拜师成功。 虽然不可能成为真传弟子，甚至不一定成为内门弟子。 毕竟，剑宗一听屠伏的经历，就知道屠伏想要干什么。恶心大佛寺是一回事，和大佛寺对着干又是另一回事了，屠伏不值得。 但剑宗的武功比大佛寺的武功要速成的多，外门弟子也能达成锻体、开窍的境界。 而大佛寺又不会让这异族马匪进入真正的寺内，只会使用手段废除其武功放在寺外，种田做工、日日诵经为生。 屠伏要是拜他为师，那学成如来神掌之前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他能看得住。 而屠远要是以剑宗弟子的自由身而来，虽然同样会有很大的约束，很难在大佛寺的看顾下成功杀人，但以屠伏表现出来的心性，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可成功之后，就算屠伏已经成为剑宗的真传弟子，剑宗也保不住屠伏，跑不了一个被镇压在禁地的下场。 和尚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过程和结局，而是屠伏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以至于恶果累累。 “屠伏。” “大师。” 法仁深吸了一口气，愧疚的问道：“你认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吗？” “认，大师是要我这条命吗？”屠伏紧握刀柄，出鞘三寸，面无表情的说道：“只要大师一句话，就不劳大师动手了。” “拜我为师，三年。三年之后，你大可还俗，贫僧绝不阻挠，你到时候若是坚持要拜入剑宗，或者是其它宗门，贫僧亲自送你前去。十大宗门除了天道楼和兰若寺之外，贫僧都能保你拜入其中。” “……” 屠伏沉默的时候，异族马匪感受到的压力突然消失，如何能不知道这和尚是什么意思？而且，他也怕屠伏拜入剑宗，三年之后来大佛寺杀他——和尚能懂的道理，马匪自然能懂。 刚刚还想阻止屠夫拜师的他，赶忙开口劝说：“小子，你知道剑宗离这里有多远吗？天道楼的天人说乱世将起，那乱世就起定了，天人可以听到超脱之地的神言佛音啊。 我都能带人入关劫掠了，这天下已经乱了啊。而你连筑基都没能真正完成，又怎么可能在盗匪横行、妖魔乱世的时候安然到达剑宗？一万多里地啊！ 就算你能到达剑宗，可你口说无凭，剑宗如何信你？任谁也不信，这世上会有人放弃学如来神掌的机会啊。 就算剑宗信了你，也得派人到大佛寺询问求证，可一来一回，算上你到达剑宗的时间耗费，至少一年就过去了啊。 你真当剑宗之人，会为了你快马加鞭一路不停？路上游山玩水，锄强扶弱，两三年都是有可能的。 三年，你拜师高僧三年而已，还保证你能拜入剑宗，你不亏的啊！” 屠伏听着，却没看异族马匪哪怕一眼，只是一直看着和尚的双眼，而和尚也坦然和屠伏对视。 片刻之后。 屠伏开口问道：“大师，你会强行用佛法让我放下仇恨吗？” “贫僧不会，佛法也不能。”和尚直视屠伏回道：“但贫僧确实会教你修持佛法。” “那这三年，你会教我武功吗？” 和尚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说法：“会。但你要学我大佛寺绝技，或者是如来神掌这样的绝学，那就不能脱离大佛寺了。” “好，我拜你为师。” 屠伏说完，长刀入鞘，却并未跪倒在地，而是躬身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恕徒儿不跪之罪。” “善哉善哉，无需跪拜。”和尚不介意这些，可他哪里知道，屠伏口中所称的师傅，而非师父。 “谢过师傅。” 屠伏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的问道：“师傅，那我们现在？” “回寺。” “那让徒弟回临西镇买几匹马？再准备一些干粮，素的。” “不骑马，步行，可以磨练身心。无需再准备干粮，为师辟谷，马车里有你们的用度。你尚未剃度，又需要完成筑基，可以吃肉。” “以我的脚力，师傅觉得我们要走多久？” “三个月。” “好的师傅，那这一路上的琐事，都交给我吧。” 和尚没有拒绝，而是让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忧愁起来的异族马匪去灭掉已经燃了一夜的火堆。 屠伏则低头蹲下，捡起行囊的过程中，摸了摸行囊中的几本书，那是他家传的医书。有治外伤的，有治内伤疾病的，还有治中毒的毒理医书…… 背起行囊的过程中，他终于看了正在踩火的异族马匪一眼，只是一眼。 三个月啊，有些多，但用不了！ 第4章 我为上等马 异族马匪原本的名字没人问，自称法仁的和尚以马三称之，个中缘由，屠伏和马三都很清楚，法仁、马三同样都清楚屠伏很清楚。 三个人启程大佛寺之后，就有一种各司其职的感觉： 法仁餐风饮露，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三辆马车留下一辆，马三负责拉车和各种杂务，他的气力绵长，比之驽马有过之而无不及，进了关内没了手下和马之后更是不敢远走，法仁还有屠伏都不担心他会自行逃走。 屠伏负责的，是他和马三的吃喝用度。这虽然契合他的期望，却和他的期望又有所不同，让他有些着急。 因为吃喝所用都是之前带的，无需采买。而拾柴生火又是马三的事，他更没机会去林间搜寻什么。 但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别急，并试图寻找着更好，更合适，更不会引发怀疑的机会。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法仁开始教他武功了。 离开墓地的第二天夜晚，依然是远离人烟和官道的野外，马三拾柴生火，三人围坐，屠伏烧水、烤馍和肉。 水是他自己去打的，算一个机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机会不够好。 “屠伏。” “师傅。” “你之前可曾修行过什么筑基之道、内功心法？” “学过一门狮虎拳，练了三年，没能筑基成功。记了一篇内功心法，叫做《长春真气》，但因为筑基未成，所以没有修炼。” 一听这话，马三又想嗤笑出声，因为这两门武功都是江湖之中不入流的外功、内功。但他好歹是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强忍了下来。 只是忍的有些明显，法仁和屠伏两人都能用眼神的余光看到。 屠伏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法仁之前没反应，注意到屠伏也没反应的时候，眼神就有些无奈了。 面对仇敌如此，怎能如此？ 但能让自己以救命之恩要挟拜师，又应当如此。 “我知道狮虎拳，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一门筑基拳法，但这门筑基拳法能够流传开来，并非是因为它更能让人筑基成功。 只是因为这门拳法对于习练者的资质要求不高，拳法套路容易记住、修习罢了。而且，习武虽然看重资质，但有些武道对资质的要求却并不高……” 法仁不想让屠伏没了心气，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最合适，声音顿了几顿之后才说出来一句：“总而言之，有为师在，你不用妄自菲薄。” 屠伏看明白了，开口问道：“师傅，你之前收过徒弟吗？” “未曾收过。” “那你之前离开过大佛寺吗？” “若是去西牛县也算离开的话，为师离开过十九次，共计三十七日。若是离开西牛县才算离开的话，为师只离开过这一次。” 屠伏又明白了过来。 大玄坐拥中洲之地，太祖分中洲之地为十二道，设三百六十五州，下辖两千八百四十四个县，大佛寺就坐落于贺州的西牛县。 大佛寺有十万僧众，又因为大佛寺的原因，西牛县常驻的‘佛门信徒’有百万之巨。而大玄的三百六十五州，有近一半的州人口总数不过百万。 所以，西牛县在民间又多被称之为佛州，或者是直接以大佛寺代称。 法仁的说法，基本上可以理解成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大佛寺’。 真要说起来，出生成长在边州最边镇的屠伏，人情世故和基础江湖阅历都要比法仁多了不少。 虽然他才十四岁，但在他们镇上，十四岁结婚生子的并不在少数。如果不是因为他家几代人都是开医馆的，知道这样不好，他现在的孩子可能都会说话了。 “师傅，我不会妄自菲薄的。”屠伏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却无关习武之事。 “那就好。” 法仁点了点头，看着屠伏在火光映照下的双眼，轻声说着。 “为师之前说过，如果你想要学我大佛寺的绝技和绝学，那日后就不能脱离我大佛寺。但我大佛寺有一门绝技，却不在此例。你可知道，何谓绝学，何谓绝技？” 屠伏的眼神有些明亮。 “还请师傅解惑。” “所谓绝技，能修成神通。所谓绝学，更高一筹，直至天人之上，为师所学的如来神掌就是绝学。” “弟子知道了，师傅所说的，不在此例的绝技，为何不在此例？” 法仁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说完这番话之后，屠伏会询问武道境界和天人相关，就像是他以及很多很多人，在初闻武道的时候一样。 但是……这样忍耐克制的心性，到底是好是坏呢？ “因为这门绝技并非我大佛寺独有，据为师所知，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是江湖之中有名的绝技。” 大佛寺不过六百余年，一千年前的江湖绝技，自然不可能是大佛寺所创，更不存在独有。但屠伏明亮的眼神却没有变得更加明亮，反而是比之前黯淡了一些。 果然，法仁继续说着。 “不过，在我大佛寺得到这门绝技之后，以佛法和我大佛寺的武道理念，对这门绝技进行了增持，所以想要把这门绝技修炼到高深的境界，就需要有一定的佛法修持。” 注意到屠伏的眼神变化，法仁话锋一转。 “你若是愿意学习有佛法加持的绝技，那为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若是不愿意的话，为师也可以传授你我大佛寺初得的绝技原本，即江湖之中有流传的，只是，为师能给你的帮助就极为有限了。” “师傅。” 屠伏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只是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对法仁的称呼是师傅而非师父。 “弟子前日从那些异族马匪的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弟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不如，弟子说一说是如何学会的？” “好。” “那些异族马匪，把拉车的驽马全都杀了，但镖师所骑的田马，他们却留了下来。” 因为人生经历不是很懂人情世故的法仁，其实非常的聪慧，瞬间就明白了屠伏的意思。屠伏说的是马，但不止是马，屠伏说的是异族马匪，但不止是异族马匪。 “马分三等，驽马、田马、戎马。”屠伏看着沉默的法仁问道：“师傅，在你眼中，弟子是哪一等？” 法仁沉声道：“众生平等。” 屠伏追问道：“如果众生真的平等，那为什么是我们拜佛，而不是佛祖拜我？” 好胆！ 旁听的马三，视线从屠伏手中的烤馍转移到了屠伏的脸上，注意到屠伏略显疯狂的眼神，突然心生畏惧。 法仁有些头疼，但他并不后悔把屠伏的命运算在了他的因果之中，自然也不会后悔收屠伏为弟子。 想说些什么道理，话到嘴边却又放弃了，重新回答起了屠伏刚才的问题。 “你是上等马，有千里马之姿，有龙马之缘。” 马分三等，但不止三等，戎马之上还有千里马，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千里马之上还有龙马，能日行万里、凌空虚渡。 “师傅所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屠伏的语气坚定了起来，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在发光：“师傅，弟子要学没有佛法加持，没有大佛寺门墙之限的绝技。” 法仁沉默稍许，点了点头。 “好，这门绝技的名字是《童子功》，和我大佛寺的《童子金身》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修不成辟谷、舍利子、金身、法相这四大境界。但也无妨，只修炼《童子功》也能达到神通境，若是悟性、机缘足够，未必没有登临天人境的机会。” 法仁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犹豫着问道：“屠伏，你可曾……” 屠伏一听这绝技的名字，就明白了法仁的意思，回道：“家教森严，未曾。” “善哉，那为师这就传你功法要诀。” 法仁说着，突然屈指一弹，准备偷听功法的马三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过程中，屠伏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马三这个仇敌并不存在一样。 “《童子功》有九篇功法，对应的是筑基、蓄气等天人九境。但凡绝技，大多都是九篇功法，所以本朝太祖才会设立天人九境。 《童子功》虽然不擅攻伐，却是上等的内家绝技，只要能够以第一篇的拳法筑基成功，就能够直接进入蓄气境，无需再做突破，苦寻气感。 拳打十分力，力从气中出，运气贵乎缓，用气贵乎急，缓急神其术，尽在一呼吸。 这拳法要诀之中所说的气，并非蓄气境的真气，而是呼吸之气。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世人多有知晓这大宇宙，却不知万物众生的身体为宇，生老病死为宙，是为小宇宙。 小宇宙和大宇宙之间，最原初亦是最多的沟通，就是时时刻刻都要维持的呼吸……” 该说的说完，法仁问道：“可曾记住？” “记住了。” “有何要问？” “不急。” 法仁点头，起身，脱下了宽大的僧袍，露出紧身的内衫，摆开了一个拳架子。 “我先打三遍，你能记住就记，记不住也无妨，为师再来。” “是，师傅。” 法仁打了三遍《童子功》的筑基拳法后，就让屠伏演练了一遍，看起来竟是有模有样，这让法仁有些惊喜。 他听屠伏说练了几年的狮虎拳，却没能筑基成功的时候，虽然说了让屠伏不要妄自菲薄，但对屠伏的习武资质之低，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期。 只想着等屠伏没法筑基成功，或者是熬不住蓄气期的艰难之时，再以能够加持武道修行的佛法为诱饵，让屠伏用心修持佛法，化解仇怨，了结因果。 可他没想到的是，屠伏的资质竟然不差，真的是上等马。 那为何…… 医馆？ 法仁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在边镇开医馆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江湖中人前来寻医问药，而江湖中人无论武功高低，多少有些压箱底的武功、财货、独门技法、神兵利器……至少江湖中人自己会这样认为。 医馆的大夫要是不学武功还好，没有渴求，自然不会有多少贪念。 如果会武功，那就有把‘贪念’付诸于行动的渴求，受伤的江湖中人自然会有所防备。甚至是把会武功的大夫当成江湖中人来对待，那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很难遵守了。 再加上屠伏刚刚所说的‘家教森严’，真相就不难猜中了，屠伏所学的狮虎拳有问题！ 这…… 法仁有心要问一问，让屠伏打一遍他学的狮虎拳来做确认，但想到屠伏的悲惨经历，又于心不忍——如何能坏了孝义？ 指点着屠伏练拳，心里想着屠伏浪费了数年时间，法仁有些可惜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可惜。 如果屠伏学的狮虎拳没问题，必然能够完成筑基不说，十四岁蓄气成功也极有可能。 真要是蓄气境，遭遇异族马匪的时候，屠伏的选择或许就会发生变化。可马三其实不止是蓄气境，而是已经达到了锻体境，又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和众多手下……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法仁惊喜、不解、明悟、可惜、释然的过程中，对佛法的感悟竟然有所提升。 于是越发的愧疚。 等到屠伏掌握了《童子功》的筑基拳法时，气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开始休息的时候，法仁唤醒了马三。 这几天一直无视马三的屠伏，感受到了马三不知道因为何种情绪而炙热的眼神，把故意烤糊了的馍扔给马三的时候，突然开口。 “想学吗？” 马三瞥了一眼盘坐闭目似乎已经睡着了，或者是入定了的法仁，哼哼了两声，就看着手中黑呼呼的馍，想吃又不想吃。 屠伏突然笑了起来，拿着烤的正好的馍，夹着烤肉就咬了一口，然后说道：“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马三愣了一下，示威一般咬了一口馍，又忍不住焦糊如碳的味道，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恨声道：“就会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把戏，有什么意思？都说了是童子功，你莫非以为我到现在还和你一样是个雏儿？屠伏，你到底想怎么样？划下道来。” “我想怎么样？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马三突然嚣张了起来，声音大了许多：“哈哈哈……知道了名字你又能怎么样呢？杀不了我，所以准备咒我？屠伏，你拜入的是大佛寺，不是擅长符箓之术的太平道，也不是会养蛊的巫门。” 屠伏脸上的笑容越发阴冷，他看着被马三吐在地上的残渣，似乎是可惜他过家家一样的把戏没能成功。 “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就可以找到你的那些手下，你能进大佛寺，你的那些手下可进不了大佛寺。而我，用不了四十年就可以出寺。 师傅说了，我是上等马，还有千里马之姿，你说，我修炼至锻体境需要几年？锻体境不够，开窍境够了吧？ 我还会有很多同门，大佛寺应该有不少俗家弟子吧？俗家弟子不用守那么多清规戒律吧？你说，我师傅这么厉害，他们会不会给我一些面子？其它宗门的，是不是也会给我一些面子？ 听说，大佛寺以及各大宗门的弟子，都可以加入朝廷的镇魔司，虽然不能杀生，但可以帮着抓人啊。我要是学会了如来神掌，镇魔司为了让我安心的帮他们的忙，他们会怎么讨好我呢？ 就算我学不会，但我师傅会啊，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我有这样的背景，你说，他们会有多重视我？镇魔司的手段，你可曾听说过？” 马三愣住了，表情从肆无忌惮转为惊恐。 法仁和尚也睁开了双眼，错愕的看着屠伏。 但屠伏却不管不顾，他咧着嘴，在火光的照耀下表情有些可怖，语气幽怨恨。 “马三，你不会忘了吧？这是你教我的啊。老子！全都要！” 第5章 借佛杀人？ “为什么？” 法仁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表情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师傅你说我是上等马啊。”屠伏已经收起了可怖的笑容，表情归于平静，而后又昂扬了起来，语气之中蕴含着明显的朝气。 “既然是上等马，那就要有上等马的觉悟。师傅，我记得你说过，佛者，觉也。我觉悟了，所以，我这是在修佛啊。” 法仁想说些什么道理，却又想到了屠伏可能会脱口而出的质问——和尚，你要阻我成佛？ 他虽然听不出来屠伏口中的‘师傅’，但也能看出来屠伏并没有把他当初真正的师父。不然，也不至于称呼他的时候，一直用‘你’而非‘您’，更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凶恶之言。 这段关系到他自身因果的师徒关系，脆弱的很，只能勉强维系，所以作罢。 在他想来，屠伏就算是知道了马三的真名，也没有实现所说那些复仇计划的机会。 因为按照屠伏所说的复仇计划，他就不能在三年之后还俗离开大佛寺，必须要等到四十年之后学会如来神掌的时候。 而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屠伏肯定是要修持佛法的，仇恨就会逐渐淡下去。 并不是说佛法能够直接改变屠伏的意识，而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再加上日日诵经习武，哪还有多少精力顾及其它呢？ 至于屠伏天赋异禀，十年八年就能学成如来神掌？那就更好了，说明屠伏的佛法境界必然超过了他的现在，哪里还会在乎什么仇恨啊，割肉饲鹰都会笑呵呵的。 再者说来，乱世将起，那些刀尖上舔血的异族马匪，有几人能够活到四十年之后呢？就算不是乱世，他们也未必能活过十年光景。 仇人都死了，如何复仇？至于马三…… 法仁觉得，只要马三不愿意透露真名，或者是其他异族马匪的真名、窝点，那说了‘全都要’的屠伏，就不会那么迫切的想要杀死马三，从而自误。 等个十年八年的，还是那个道理，仇恨就淡了。 基于此，法仁不仅没有阻止屠伏以绝技《童子功》为诱饵，还纵容了屠伏越发的不择手段。 接连七天时间，只给马三吃烤糊了的馍，喝浑浊死水的屠伏，像是突然良心发现，又像是突然没了良心一样，笑呵呵的问道：“想喝酒吗？想吃肉吗？” 马三自然是想的，但他不敢应声。 别说他是被俘虏的状态，就算是自由身份，也不敢在法仁这样的大佛寺高僧面前喝酒吃肉。 放眼天下，有这种胆子并且敢于付诸于行动的，中洲的十大宗门，他们这些被称之为异族的王庭圣地，也是屈指可数。 其实也没什么，大佛寺根本管不了，也不会管。 但正如屠伏的复仇计划一样，有些时候，上等马就要有上等马的觉悟，下等马同样要有下等马的觉悟。 质问过法仁和尚‘你敢阻我成佛？’以及‘佛祖为何不拜我？’的屠伏，当真是胆大包天之辈。他不仅自己整日当着法仁的面吃肉，见马三不敢应声，竟是直接去了路过的村子，以银钱换了酒肉回来。 法仁没有阻止，无论是屠伏独自离开购买补给，还是屠伏带回来了酒肉继续诱惑马三。 每天都要拉着马车、负责柴火的马三，忍的极为艰难。虽然他已经达成了锻体境，再加上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在江湖之中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二流高手，偏居一隅的话，能够横行一县之地。 但也架不住这师徒两个都不把他当人啊，吃不饱吃不好，气力完全跟不上。日渐消瘦都是小事，他真怕他走不到大佛寺就死在路上了。 说大佛寺的和尚不杀生，可法仁和尚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啊。 在心里咒骂这师徒俩的同时，马三选择继续忍着，期望着法仁因为他的凄惨而制止屠伏的恶行。 “不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屠伏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只要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在到达大佛寺之前，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有酒喝。而且，我还可以负责拾柴生火，省了你的气力。” 马三呵呵了两声，问道：“就算是我现在说了，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可以问镇魔司。”屠伏毫不掩饰的说道：“只要路过州府，我就能找镇魔司帮忙查，如果是真的，好酒好肉给你吃到大佛寺，我还可以把马车里的药材行李都处理了，不要马车了。但如果你说的名字是假…… 别说是酒肉了，到大佛寺之前，你只能喝老子的洗脚水！” 你让镇魔司帮你查，镇魔司就帮你查？ 马三很想反驳出声，毕竟屠伏现在都没有剃度，更不要说是什么大佛寺的度牒了。可当他注意到盘坐在那沉默不语的法仁时，这反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最开始的几天时间里，法仁似乎是因为担心屠伏会离开，而后按照最早所说的那样去剑宗拜师，走上一条不归路，所以一直跋山涉水的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可这两天时间里，似乎是因为屠伏修炼《童子功》已经渐入佳境，离不开法仁的教导，又有自己这个‘诱饵’在，让屠伏有了报大仇的希望，法仁都开始让屠伏独自去路过的村镇上采购了。 从屠伏的身形动作来看，可以佐证前者。 在马三看来，这无疑说明了屠伏其实是有习武天赋的，对法仁和尚的价值，也从一段因果，逐渐演变成了传承弟子。 只是了结因果、化解仇怨，屠伏找镇魔司的时候，法仁肯定不会出面。但换成是自己的传承弟子，法仁真的会在乎自己这条命吗？ 他早就看出来了，法仁这和尚就是个假慈悲，不，和尚都是假慈悲！ 现在法仁阻止屠伏报仇，留自己一命，只是为了让屠伏有更多的动力，达成修炼《如来神掌》的要求，成为大佛寺的中流砥柱。 这样想着，马三就更不敢说出他的真名了。大玄王朝虽然风雨飘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是已经不行了，入关的何止是他这些马匪？ 大玄镇魔司更是实力雄厚，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够查出来他所说名字的真假，还能够查出来他手下的绝大部分人和窝点。 虽然他就算不说，镇魔司想查也能够查得到，但两种查法的投入有极大的差距，不是法仁亲自开口，镇魔司不会给屠伏这个面子，屠伏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不用再说了。”马三的语气坚决了起来：“就算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你想全都要？呵呵，我的命你都拿不走，还全都要，做梦！” 屠伏怒极，恶狠狠的把酒肉砸向了远处，马三突然动了起来，恶狗扑食一样冲了过去，速度极快，竟然是在酒肉落地之前接在了手中。 但他并没有立即开吃，而是在看到屠伏提刀追来，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不似作伪时，才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 却不敢跑远，只是以法仁和尚为圆心，绕着圈子跑。 屠伏追着追着就停了下来，他追不上。马三也停了下来，得意无比的看着屠伏，余光注意着如同雕塑的法仁。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屠伏怒极反笑：“吃了这一顿，我看你接下来怎么熬。” 马三也笑着说道：“你可太小看我了，我是马匪啊，十天半个月没吃没喝的日子，我过的多了。” “是吗？”屠伏收起笑容：“你是不是以为，我之后只会在你面前吃肉，却不给你吃？最多再给你喝我的洗脚水？你是不是忘了，我还要拉屎撒尿啊！” 马三惊了。 法仁也惊了，睁开双眼的同时，腾地一下就弹了起来，眉头紧皱，伸手虚按：“屠伏，万万不可如此。” 屠伏没有看法仁，也没有辩驳，似乎早就料到了法仁会阻止他，只是盯着马三惊恐的双眼，脑海中回忆着相同又大有不同的眼神。 忍着心痛，轻声。 “师傅，弟子的父母时常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如今弟子的父母虽然不在了，但弟子却不敢忘了父母的教诲。既然弟子要跟随师傅回大佛寺，出家为僧，那弟子自然要遵守出家人四大皆空的道理。 些许财货，不值一提，带去大佛寺只会污了佛门清净。索性，全都换成钱财，然后请一尊佛像，以示弟子的诚心。而且，有了佛像，这一路东行的时候，弟子也能日日礼佛诵经，早日开始修持佛法。 师傅，你觉得如何？” 马三惊愕的难以复加。 他自己就是一个恶人，更是见过不少比他更恶的人，吃人的他都见过，还有的样貌丑陋，身体畸形，他见过的穷凶极恶之辈，何止是能止小儿夜啼？ 但此时此刻，看着表情平静，相貌清秀的屠伏，却觉得世间最恶也不过如此。 尊师重道？你真的尊师重道，又怎么可能一直用‘你’不用‘您’来称呼你的师父？ 礼佛诵经？你真要礼佛诵经，开始修持佛法，又何必请一尊必然极重的佛像？ 马三想着那一天屠伏的喊话——白银有千两，药材值千金。就知道屠伏想要请来的佛像，肯定比他这条命还要重。 这小子是要借佛杀人啊！ “大师，万万不……” 马三求饶的话还没能喊完，就听到了法仁有些无奈的声音。 “也好。” 也好？ 马三几欲吐血，是，相比于屠伏准备让他吃屎喝尿，确实要好一些，但…… “屠伏！你真想知道我的真名？” 屠伏不答，看死人一样看着马三。 马三咬牙道：“那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哪一句？” “全部！”马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全部？ 屠伏冷声道：“当然作数，全都作数。” 特别是那一句！ 第6章 四十年太久 马三并没有直接说出他的真名，而是以他的真名和他手下的真名、窝点等信息为要挟，要求屠伏在到达大佛寺之前，让他每顿饭都能够喝酒吃肉。 不止如此，每日拾柴生火的任务也被马三逼着屠伏接手，如果不是屠伏至今没能筑基成功，他现在就会让屠伏代替他拉马车了。 “只要你筑基成功，就能够拉动这马车了，到时候，我就会告诉你我的真名。” 马三得意洋洋。 他自认为已经看穿了法仁和尚的心思，所以顺水推舟的对屠伏提出了要求，想要一举多得。 一方面，法仁肯定是希望屠伏能够专心武道、佛法的，而这两者都需要以筑基成功为前提，马三此举不为屠伏，只为讨好能决定他生死的法仁。 一方面，屠伏虽然已经把所有的行李货物，都换成了金银铜钱，马车的载重减少了很多。但只是钱财就有一百多斤，算上一些必需品和马车的自重，以及所行道路并不规整，拉着赶路也并不容易。 马三此举，可以给自己省力的同时，增加屠伏的负担，省的屠伏整日想着怎么折磨他。 一方面，马三身为锻体境的高手，气力充沛，拉动马车能够跟上屠伏的步行速度，哪怕之前所行之处并无道路，车轮经常陷入。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也必然能够到达大佛寺。 可换成了只有筑基境界，或者是初入蓄气境界的屠伏，那赶路的速度就会慢不少，晚一天到达大佛寺，马三就能多过一天‘自由’的日子。 一方面……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让马三越发的头疼了起来。因为屠伏的习武进境，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 莫不是法仁和尚，每天夜晚都给屠伏灌顶，帮助屠伏修行？ 马三只能这样想着，虽然他并不确定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灌顶’之法，可相比于屠伏是因为习武天赋惊人，乃至于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所以才进境飞速，还是前者对他来说更好。 “屠伏，你筑基的那门拳法，练了多少遍？” 马三看着去附近林间拾柴归来，开始生火做饭的屠伏，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是有些眼光的，从屠伏和半个月之前有明显不同的身形、姿态、举动这些，能够判断出来屠伏距离筑基成功已经不远了。 这才半个月啊，就算屠伏之前练过几年的狮虎拳，身体有筑基未成的底子在，也不至于在换了筑基拳法之后，突飞猛进到如此程度。 是因为《童子功》这门绝技的原因？ 屠伏熟练的在锅架子下面生起火堆，烧水的同时以铁签串着之前路过村镇时买来的腌肉，自顾自的烤了起来，无视了眼神异样的马三。 “问你话呢？没听见是吧。”马三越发的胆大，追问了起来。 这些天的时间里，他已经确定了，只要他不尝试逃跑，或者是对屠伏动手，打嘴仗的时候不管说什么样的话，法仁和尚都不会搭理他。 至于屠伏，在屠伏对他的真名等信息有了执念之后，他就一直在尝试拿捏。 屠伏充耳不闻，只是盯着烤肉上面逐渐明显的光泽，像是已经很饿了一样。 “不理我是吧？呵呵……”马三突然笑了起来：“那就等着我一报还一报吧。已经过了半个月的舒坦日子，我也不亏！” 屠伏真的被马三拿捏了一样，偏过头盯着马三，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一百六十七遍。” 马三的眼神凝滞了片刻。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就知道屠伏自学拳之后，每天至少练了十一遍筑基拳法。 这其实很恐怖，因为他们白天都要赶路，只有入夜之后，休憩之前的时候，屠伏才有时间练拳。而且想要用拳法筑基成功，那就不可能只打拳法套路，摆摆架子，对于身心的投入要求都是极高的。 常人习武，一天打个三四遍，每次之间还要休息不短的时间，打完最后一遍时就已经是气力耗尽的状态了，像是在田间劳作了一天的老农。 真算起来，屠伏每天练拳至少十遍，比他拉一天的马车还要累。而且一个是软刀子割肉，一个是直接两肋插刀，痛苦程度自然有很大的不同。 这小子，是个狠人！ 马三心中更加惊惧，虽然这个答案说明屠伏的天赋，并没有达到万中无一的程度，可已经能够算是上等马的天赋了，比他好了很多。 而且，天赋只是一方面，古往今来有天赋的不知凡几，最终能有所成就的，机缘和努力都缺一不可。 屠伏有上等马的天赋，又有大佛寺法仁和尚的机缘，努力程度更是称得上对自己狠毒。 这，该如何是好？ 马三回想起了屠伏之前说过的那些狠话，狠话谁都会说，他能说的比屠伏更狠更恶，所以除了‘吃屎喝尿’‘请一尊佛像’这两个，其它的他并没有当回事。 现在看来，屠伏的那些凶恶，真不是说说而已。 对别人狠的，哪能比得上对自己狠的？ 噗的一声，让马三回过神来，是屠伏直接将烤好的肉扔在了地上，距离他有两丈左右，已经沾染的尘土。 他并不奇怪，这些天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不过之前他没走神的时候，可以在屠伏有所动作的时候直接扑过去接住。 然后一边吃喝，一边嘲讽、挑衅屠伏。 “呵！” 冷笑一声，马三走过去捡起烤肉，尘土都不拍打就直接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挑衅的看着屠伏，和之前的作态一样。 屠伏懒得看他，自顾自的吃喝了起来，而后略作休息，等到马三背着火堆睡过去的时候，才在另一边练起了筑基拳法。 一百六十八遍。 一百六十九遍。 …… 法仁和尚没有纠正、提点什么的时候，屠伏就一直练着、熟悉着，他很喜欢练功，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什么都不用去想。 十一遍打完，屠伏感觉到自身还有些气力，没法躺下就睡如同昏过去一样，就咬牙切齿的继续打第十二遍，未尽之时，就已经动作变形，强撑着打完之后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副动弹不得的样子。 停下来之后就一直是打坐入定状态的法仁，此时睁开了双眼，看向屠伏的眼神有些怜悯。 “拳打千遍，身法自然，拳打万遍，神理自现。这是真武教所传的一句拳谚，简明扼要。不过，为师需要提醒你的是，拳，可以多打，但不能急，不能气，不能以拳谋私。” 屠伏皱眉，声音有些嘶哑：“以权谋私？” “拳法的拳，私是于拳法而言的那些杂念。” “弟子懂了。” 问了一声，回了一声之后，屠伏就已经昏睡了过去。而法仁和尚则突然起身，走到了屠伏身旁蹲了下来，抬手就向屠伏的身体拍打而去，连续不停。 动作看似刚猛，落下时却云淡风轻，屠伏毫无察觉的继续睡着，只是呼吸要比之前顺畅了很多，脸上的有些愁苦的表情，也要轻松了不少。 看似酣睡状态的马三，突然转过了头，眼神中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转过头强迫自己继续睡，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这法仁和尚对屠伏，真的是私生子一样啊……等等！ 法仁和尚这种大佛寺的高僧，第一次离开大佛寺云游天下，怎么就这么巧的来到了临西镇，还这么巧的堵住了自己劫掠，更是这么巧的，在只剩下屠伏将死之时出现？ 也不对，法仁和尚说是第一次离开大佛寺，不可能有什么私生子，总不至于屠伏他妈去过大佛寺吧？真要是这样，屠伏之前一定会说出来和法仁拉关系。 难道，是大佛寺的其他……高僧？ 如果是，那就一定是比法仁和尚更高的高僧！ 法仁都已经是辟谷境了，能让法仁如此，至少也得是个武道宗师啊，甚至可能是神通境，金身境，距离天人境只差一步的那种绝顶高手！ 嘶…… 怪不得法仁能保证，屠伏将来可以学《如来神掌》这种无双绝学呢。 马三是越想越多，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惶恐不安至极。 他虽然说去了大佛寺的日子是生不如死，但江湖传言，只是被废除武功，然后整日种田做工什么的，真要过起来，也不是没法接受。再怎么说，能活着都是好的。 可是现在…… 一夜过去，三人再次上路，煎熬许久的马三在赶路之时沉默不语，完全没有了之前挑衅拿捏屠伏的意思。 睡了一觉之后，再次感觉身轻体健的屠伏，很清楚这种状态并不正常，他虽然有所猜测，却并未询问什么，也没有把师傅改口成师父。 救命之恩是恩，但阻他报仇这件事，虽不是仇，他有些怨恨也无可厚非。 又到了天色将暗之时，法仁说停就停，屠伏如同过去的半个月一样，抬脚就要去拾柴。 状态很差的马三犹豫了一下，开口拦道：“屠伏，还是我来吧，你可以趁机多练练筑基拳法，你早日筑基，也好替我拉车。” 屠伏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说话算话。” 而后径直离开，留下越发后悔的马三，马三有心和法仁说些什么，却见法仁直接盘坐在地，直接开启了入定状态，如同一尊石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火山文学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屠伏走向路边林间的背影，似乎是赶了一天的路，又要留些气力练拳，屠伏走的很慢。 但走的再慢，终究是会消失在马三的视线中。 所以马三看不到是，法仁也看不到的是，屠伏突然跑了起来，动作极快的在林间拾取、砍伐到了足够的干柴，像是慢了一步就会死一样。 但屠伏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把干柴扎堆之后，再次放慢了速度在林间转悠了起来。 直至，他看到了一株植物。 一株在他家传的毒理医书上，有明确记载的植物。 “就差这一个了……” 第7章 我只争朝夕 拾柴归来的屠伏，一如往常，没露半点端倪。 生火做饭之后，心不在焉的马三，又一次没能接住屠伏扔向地面的酒肉。肉倒还好，酒瓶却摔碎了，眼见酒水深入地面，马三算是明白了，屠伏为什么不用更轻一些的葫芦装酒，非要用这种瓦罐酒瓶。 换成有‘屠伏是大佛寺高僧私生子’的猜想之前，他必然会让屠伏再给他一瓶酒，可是现在哪还有喝酒的心思的，匆匆捡起了烤肉，略微拍打灰尘就直接吃了起来，已经没了最开始时的谨慎。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屠伏烤肉的手艺同样是上等马的资质。 马三想要夸赞几句缓和关系，又想着屠伏之前的表现，就知道这血海深仇根本解不开，索性作罢，又很是不甘心。 瞥了打坐入定的法仁和尚一眼，马三就气不打一处来——天真的和尚！ 真以为所谓的佛法能让这小子放下仇恨？ 以这小子的凶恶狠毒和急智，收这小子为徒，让这小子拜入大佛寺，妥妥的一个引魔入寺啊，早晚让你们大佛寺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甘心的吃着烤肉，原本觉得味道还不错，现在却有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只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搜肠刮肚，突然想到了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出手的东西。 “屠伏，你想学箭吗？” 屠伏没搭理他，一如往常。 “弓箭的箭。”马三一边吃着，一边说着。 “不是我吹，我的箭术那是百步穿杨，特别是骑射之术。你可别因为拜入了大佛寺，就小瞧了这种手段，大佛寺可没有什么擅长弓箭骑术的和尚。 常言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有兵器和没兵器的差距，很多时候都是生与死的差距。 而但凡兵器，几乎都是近战所用，虽然也有飞镖暗器，且难以防备，但真要比起来，又哪能和弓箭的射程相提并论呢？ 一寸长一寸强，百步开外突放冷箭，江湖之中有多少人能扛得住？” 马三越说越激动，面色红润了起来。 “是，过了锻体境，修至开窍境，就可以打开眼窍、耳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般的弓箭很难射中，就算是射中了，若是距离过远也没什么威力。 但习武之人所用的弓箭，又怎么可能只是一般的弓箭呢？ 再者说来，开窍境的高手，也不可能无时不刻的防备着有人放冷箭，不瞒你说，我就曾杀过一个开窍境的高手……” 马三顿了一下，他其实是想要大说特说这一点的，但法仁和尚当面，他又怎么敢吹嘘自己的杀人过往？只能换了个角度继续说。 “别以为射箭靠的是力气，其中的讲究多着呢，弓箭想要射的远、射的准，看的可不仅仅是力气，如何制作、挑选弓箭，一般人就得学个三两年。 想要达到百步穿杨，有点天赋的也得个四五年时间。而在骑射状态想要实现百步穿杨，就连我这种生在马背上的都难保每次成功。 不过，你要是想学的话，以你的资质天赋，还有我的悉心教导，我保证你在两年之内达到我的水平……” 屠伏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已经吃喝完毕的他，盘坐在火堆旁边，拿着一本佛经就读了起来。 他之前没说谎，他母亲确实是信佛的，远离故土的时候带着几本佛经，这些天在吃饱喝足和练拳筑基之间的时候，他都是在默读经书。 似乎是因为取用频繁，经书的封皮已经有了明显的破损。 马三没心思看经书，他只想和屠伏说说话，可屠伏却根本就不搭理他。眼见着屠伏距离筑基成功越来越近，这几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心中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屠伏，你之前说，你全都要？” 听到这句话，屠伏终于抬眼看向了马三，只是依然沉默，眼神未明。 马三抓住机会一样的继续说道：“我的那些手下，都非常擅长马术，别的不说，法仁大师这种辟谷境的高手，当时都没能把他们全都抓住，已经足以说明了。 当然，这不能怪法仁大师。 虽然法仁大师的境界，用上轻功跑起来肯定比马快，比千里马都快。要不是入红尘的时间太短，名气还没有传出去，肯定能够登上天下闻名的天地人榜。 但当时你深受重伤，法仁大师如果不立即对你进行救治，而是选择抓我的手下，你当时就死了。 咳！” 马三突然咳嗽了一声，不过他并不在意，只当是刚才吃掉的尘土在作祟。 他继续看着屠伏，面色红润的说着。 “所以，就算是你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修至锻体境，甚至是开窍境，能够离开大佛寺入红尘，还能够借着大玄镇魔司找到我那些还没死的手下，你真的能追上吗？ 你们中洲人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应该是伯乐常有，千里马不常有。没有千里马，你就追不上，就算你有了千里马，又不惧弓箭，但你的千里马却挡不住弓箭。 追击的过程中，被射杀了马，你就只能看着他们远走高飞。是真的远走高飞，你不会认为，等他们知道你要找他们报仇，又打不过你的时候，还会留在你能找到的地方吧？ 找不到，你就没法全都要……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马三皱起了眉，原本是入定状态的法仁也睁开了双眼，微微皱眉看向了马三的脸。 一直默不作声的屠伏，突然开口了：“射人先射马，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不会以为，等我去找他们报仇的时候，会孤身前往吧？” 马三体内真气游走了起来，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眉头紧皱的问道：“你不是要手刃仇敌吗？” “我是要手刃仇敌不错，但为什么，不能让人帮我打断他们的腿，然后再亲手杀了他们呢？” 屠伏看着马三的表情，内心有了些许的紧张，话突然就多了起来。 “不，等我抓到了他们，不会直接杀了他们，我还要折磨他们。你这些日子受的，你以后到了大佛寺受的，都太便宜你了，我可不会便宜他们。” 想着屠伏之前说过的那些恶语，马三就知道屠伏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但他并不在乎。 暗记已经留在路上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也过去了，他那些手下里，仅有的三个他在乎的人，肯定能够看到并因此而远走高飞。现在就算是屠伏能让法仁帮忙，找镇魔司出面，都很难找到他的那些手下。 心中得意，却不敢说出来，只想着给自己的未来谋一些好处。 “不管你要怎么报仇，你都得先找到人，抓到人，而学了弓箭之术，必然能够帮你…… 咳！咳！咳！” 连咳三声的马三，再怎么心不在焉，再怎么相信他对屠伏有用，再怎么气力不济，也知道是出问题了。 当即伸手扣入自己的嗓子眼，同时调动真气强行催吐。 这些动作的过程中，法仁已经闪现一般出现在了马三身旁，伸手就按在了马三的后背上。感受到法仁手掌上传来的真气之雄浑，马三眼神里的惊慌减少了些许。 呕！ 屠伏突然笑了起来，他没有阻止法仁的意思，还坐在原地没动，只是脸上却出现了畅快的笑容。 “师傅，不用白费力气了，他中的毒，不止一种，我也不是今天才给他下毒。不，我没给他下过毒，全都是好东西，但可惜的是，他无福消受啊，哈哈哈……” 笑容绽放至盛开，屠伏的笑声在夜色之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手中的经书已经被他脱手扔掉了，翻开的书页里印着的却不是佛经，而是医书。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师傅，能把你救回来？” 屠伏的笑声停歇，盯着眼神惊慌的马三。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这师傅不懂医术，他给我治伤的时候，只是以真气梳理我的血肉经脉。是，医术对于我当时的伤势而言，治疗效果确实比不上用真气疗伤。 但我在给我自己治伤的时候，故意用错了药，用错了敷药的手法，可我这师傅却没能察觉出来。所以，他真的不懂，至少不如我懂。 你是不是想说，我这师傅其实很懂，但只是想我不要深陷于仇恨之中，所以才没有提醒我？哈哈哈…… 其实，我说错了，我确实给你下毒了，但不是我下的毒，是我师傅。” 一听这话，又似乎有所察觉，法仁突然收回了按在马三后背的手掌。 “晚了，已经晚了，师傅，别人的真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剧毒！” 屠伏说着，起身，抽刀，他父母送他的那把刀。 他看着已经痛苦倒地的马三，缓缓走过去的同时，却是继续对法仁说道：“师傅，我若是不出手，你就是犯了杀戒。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是弟子来吧。” “阿弥陀佛！” 法仁面无愤怒，只是有些凄苦，看着屠伏像是在发光的双眼，又一次的问道：“为什么？” 屠伏咬牙切齿，恨声。 “四十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第8章 心狠手辣 已经开始吐血的马三，彻底放弃了运转真气救治自己。 他听出来屠伏给他下的多种毒里，真正的杀手锏就是法仁和尚的真气，而且他的状况严重，是在他自行运转真气之后。 “大师，大师！解毒丸，你一定有解毒丸，给我啊，给我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佛寺有能解百毒的解毒丸，你一定带了，你不懂医术，一定带了解毒丸。” “给我啊，求求你了大师，给我啊。” 马三瘫在地上抱紧了法仁的腿，声嘶力竭的求救着。 沉默注视着屠伏的法仁，也不负他的期望，从背囊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丹丸。 马三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挣扎着抬手要拿，眼神惊喜无比。却没能注意到，持刀走来的屠伏，笑的比之前更开心了。 屠伏在法仁准备将解毒丸塞入马三嘴里的时候，突然说道：“师傅，你知道的，我知道你只有一枚解毒丸。” 法仁的动作停了下来，任由马三挣扎却始终夺取不成。 他有些什么东西，在屠伏拜他为师，并提出了‘琐事都由弟子来负责’之后，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也不吝解释。毕竟出家人四大皆空，他更是没什么财物，屠伏这样的人也不会对财物之流有什么贪念。 能解百毒的解毒丸，就算是在大佛寺也是稀罕的丹药，一般离寺入红尘的弟子，都不可能拿得到。他虽然不是一般弟子，武道佛法的境界都很高超，已经达到了辟谷的境界，但正是因为如此，才只带了一颗。 一颗都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几乎可以说是不吃不喝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中毒？ 前言说罢。 法仁听到屠伏的话，就已经猜到了屠伏做了些什么，手持着解毒丸愣愣的看着屠伏。 十四岁的少年，面容清秀，这一刻的身姿挺拔，颇有些卓尔不群。而且头型还不错，以法仁的眼光来看，屠伏之后就算是剃度了，也是个俊俏和尚。 再加上身负血海深仇的经历，只要能够真正开悟，真有成为人中龙驹的机缘。 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修的是放下妄想和执着。但未曾拥有，又何谈放下？ 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成佛，大佛寺的僧众，也不可能需要入红尘，他法仁亦是如此。所以，法仁非常看重屠伏。 可是现在，法仁却有些后悔了。 “师傅。” 屠伏继续看着马三，还刻意绕了两步，停在了刚好能够看见马三表情、眼神的位置，似乎是在欣赏着什么绝世美景。 他以双手握着刀柄，忍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有一颗解毒丸，我毁不掉、抢不走，偷偷换你都会提前发现。那你说，我要想给他下毒，又该怎么让他吃不到那颗解毒丸？” 法仁心中一寒。 屠伏继续说道：“他吃了什么，我也吃了什么，不然他不会吃。所以，他中的毒，我也中了。虽然我体内没有真气，所以毒性并未发作，你今日也未曾把真气传入我的体内，但是，这毒可不仅仅是能靠真气诱发啊。” 能听见屠伏声音的马三，彻底绝望了，挣扎着想要扑向屠伏，却只能连爬带滚，两人之间被屠伏刻意留下的距离，如同天堑。 屠伏的视线终于从马三的脸上挪开，他看不见了，因为马三正趴在地上爬动，不，是蠕动着，像是一条蛆虫。 他看向了呆滞的法仁。 “师傅，我也快死了，你是要救我，还是要救他？” 法仁不知道该怎么选，屠伏看的很对，真要说人情世故和江湖阅历，第一次离开大佛寺的法仁，还真的不如他。 三岁就进了大佛寺，耳濡目染之下，更是让法仁有些‘冥顽不灵’。 “师傅。” 屠伏又唤了一声，他并没有趁机提刀就砍。 一方面，是法仁有阻止他的能力，他必须要攻破法仁的心防，让法仁来不及思考其它，从而找到解决办法。 另一方面，是他不想马三死的这么快，虽然他说他只争朝夕，但两者大有不同。 “你再犹豫下去，他就真的死了，那你就真的犯了杀戒，弟子就算是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也没什么机会了。” 杀戒！ 这对于法仁来说，确实是难以接受，但是…… 爬向屠伏的马三，终于确定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伤害屠伏了，反而是手握长刀的屠伏，轻而易举的就能砍死他，于是越发惊恐慌乱。 “全都要啊，屠伏，你说过你全都要啊。”马三挣扎道：“你现在杀了我，又怎么能知道我的真名？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哪？又怎么可能全都要？” 屠伏见马三抬头，又看向了马三的脸，他觉得很丑又很好看。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我全都要？”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不再防备你，可是，你真的不想全都要吗？咳咳咳……”马三咳出了血沫。 “我当然想，而且我说过，我说话算话。我说全都要，就一定会全都要。”屠伏笑着说道：“但你以为，我说的全都要，是什么？” 马三想要说些什么，但意识却有些昏沉，已经是难以开口说话了。只能用最后的气力，挣扎着转头又向法仁爬了过去。 屠伏站在那看着，继续说着。 “你以为，我说的全都要，只是要你和你手下的命？呵呵呵……哈哈哈……” 屠伏歇斯底里的笑完，恨声道。 “老子要的，还有那狗皇帝的命！还有天道楼的天人之命！还有你们异族万万人的命！ 这才是，老子的，全！都！要！” “屠伏！”法仁和尚怒喝出声：“你要坠入魔道不成？” “入魔？师傅，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连筑基都没能完成，又怎么能坠入魔道呢？魔道可不要我这种连血海深仇都不能报的废物！” 屠伏回了一句，上前一步的同时，口中喃喃道：“我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咳！咳咳！咳……。” 听着屠伏的喃喃之声，和马三刚刚几乎相同的咳嗽声，法仁脸上的怒容突然凝滞，情绪巨大波动的时候，气血自然也会随之波动，而屠伏所中之毒…… 眼看马三飞速恶化的状态，虽然法仁不懂医术、毒理，也知道拖延不得了，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 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法仁屈指一弹，喃喃做声的屠伏已经是动弹不得，而后又屈指一弹，手中的解毒丸就已经进了屠伏的嘴里。同一时间，法仁已经是出现在了屠伏的身后，伸手一拍屠伏的后背，解毒丸就已经进了嗓子眼。 仅有的一颗解毒丸，没了。 马三彻底绝望之时，以最后的气力嘶吼道：“和尚，这小子如此心狠手辣，长大了必是一个魔头。你收他为徒，就是在引魔入寺。杀了他，杀了他啊。咳咳咳……” 法仁没有做出回应，屠伏说的对，他只是一个筑基都未能成功的弱小少年，苦大仇深的说些狠话代表不了什么，还有的教、有的改。 恶贯满盈之人，大佛寺都能让其放下屠刀，走上立地成佛之道，屠伏凭什么不行？ 也没有解开屠伏被定住的穴道，而是以不含真气的如来神掌掌法，拍打屠伏的身体助其快速消化解毒丸的同时，以有些愁苦的语气宽慰了起来。 “为师并非到了这种时候，还要阻止你手刃仇敌。一直要留着他带去大佛寺，也并非是为了折磨于你，更非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 为师不瞒你，化解你和他的这段仇怨，化解你心中的仇恨，确实是为师慢了一步的因果。但最主要的…… 等你真正开始修持佛法，并有所成就之后，希望你能够明白为师的苦心。” 法仁停止拍打屠伏的身体，看着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屠伏，伸手一探，屠伏手中的长刀，就直接落入了他的手中。 “你记住，这杀戒，不是你逼为师破的，而是为师自己要破的。等回寺之后，你据实说就行了，不要自作主张的……” 法仁说着，就要有所动作，可却突然一滞。 因为屠伏开口了，和之前法仁定住他穴道的时候一样，他可以说话，甚至可以做出表情。他看着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态的马三，笑着出声。 “师父，其实，我没中毒。” 法仁愣住了，提刀要斩的动作，是否完成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过神来再看，马三已经气绝，死不瞑目，死状可怖。 屠伏看着却极为开心，脸上的笑容是法仁遇到之后，从未见过的灿烂。 第9章 大佛寺 轻装简行，速度自然快。 在马三死后的当天晚上，似乎是因为念头通达的屠伏，只练了七遍拳法就已经筑基成功，让法仁的心思复杂了起来。 不止如此，因为《童子功》这门绝技的原因，屠伏更是直接进入了蓄气境，体内诞生了一丝真气，脚力和恢复力都有明显的提升。 值得一提的是，法仁并没有因为屠伏的‘心狠手辣’，而停止教授屠伏武功。在屠伏筑基完成的第二天晚上，就将《童子功》的蓄气篇功法传给了屠伏，并一如之前的指点屠伏修炼。 马三之死，以及屠伏所说的那些苦大仇深的话，师徒二人都没有再提，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路过一处州府之时，屠伏也并未去找寻什么镇魔司，而是卖了马车，把不便于携带的铜钱和银钱，以及各种杂物，尽可能的换成了黄金。 之前不换，除了要折磨马三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没地方换。 大玄主要流通的货币还是铜钱，白银用的都极少，黄金更算不上什么流通的货币，除了州府这样的地方，外地人想换也换不成。 黄金百两，这是屠伏家在边镇开了两百多年医馆，积攒下来的财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百两而已，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什么重担，对于已经进入蓄气境的屠伏来说，更是轻便的很。 没有买马，因为众生平等，屠伏背着师徒二人的行囊，如同之前一样白天赶路，晚上练功、休息。前后算下来，只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就走完了法仁之前依据屠伏当时的脚力，所说的三个月的路程。 一路无波无澜，极为顺利的到达了贺州的西牛县，大佛寺近在眼前。 但法仁并未直接带着屠伏入寺，而是带着他在西牛县转悠了起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之前无论路过什么地方，法仁都是带着屠伏匆匆而过，特别是在屠伏杀了马三之后。 除了屠伏卖马车和换黄金的那一次，都没有入过城。 相比于屠伏出生、成长的临西镇，西牛县整体要安定祥和了许多，一路走来，所见皆是面貌慈善之人。至少，路人看到法仁的时候是这样的，合掌躬身以示敬意的不知凡几。 哪像是在临西镇，个个面露凶光，生怕良善一点就会被人欺压。 “你看。” 法仁带着屠伏到了一处山头，眺望着前方似乎一望无际的田地，其间有纵横交错的沟渠，有不知道多少渺小的人影。 “看到了。” 屠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临西镇虽然有不少田地，但可以称得上是七零八落，自产的粮食都不够临西镇的消耗，还需要粮商从外地运来。 这一路行来，也见过有适合耕种的地方，田地成片成片的，却没有一处能像是西牛县这样规整有序，站在高处一眼似乎望不到头，更不要说是那纵横交错的沟渠了。 “这只是一处。” 法仁看着万亩田地，脸上出现了欣慰和与有荣焉的表情，轻声说道：“这样的地方，在西牛县，有二十四处，都是万亩良田，都是我们大佛寺的寺院田。” 二十四万亩，良田？ 屠伏皱起了眉头，他没算西牛县有多大，只是心里算着这么多田地能够产多少粮食，养活多少人。 临西镇紧邻边关，有不少边关将士会来镇上休憩，虽然军中自有不用花钱的军医，不会去他家的医馆，但自小在镇上见的也多、听的也多。 真要算起来，屠伏算不上博学多才，也能称得上一声所学博杂。 贺州地处于中洲的南北之间，种的却不是北方的小麦，而是南方多种的水稻，一年两季，亩产按照屠伏所知的平均值来算，大概在五百到六百斤。法仁既然说都是良田，加上那些沟渠，亩产算作五百斤只少不多。 二十四万亩，一年两季，那就是至少两亿四千万斤的粮食。 屠伏在临西镇的酒楼里，听边关将士闲聊时说过，士兵日耗的米面杂粮平均下来，每人大概是相当于三斤到四斤之间。粗略一算，两亿四千万斤粮食，就能养活二十万大军。 当然，账肯定不能这么算。 养活大军需要的远远不止是粮食，还有甲胄兵器、饷银、抚恤银等等。不过，以屠伏所知，大佛寺的收入肯定不止是这二十四万亩的良田，香火鼎盛真不是说说而已。 能养二十万大军的入项，却只养了大佛寺的十万僧众。 多出来的那十万，如果…… “屠伏。”法仁问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屠伏当然不可能说出他的真心话，之前马三没死的时候说那些，只是为了让马三死的更痛苦，同时让法仁的心思被拖累，来不及查验他的身体状态。 现在，应该藏起心思了。 “弟子在想，多出来的那些粮食，哪去了？” “多出来的粮食？” “恩。”屠伏说出了他刚刚算的那笔账，只是把‘二十万大军’，换成了二十万人，得出了大佛寺每年都能多出能养活十万人的粮食。 其实不止，军兵对粮食的日耗，肯定要比寻常百姓多。 法仁没有他心通，自然猜不到屠伏心中真正所想，听完了屠伏的话之后，摇头说道：“没有多的。” “恩？” 法仁转头看向屠伏，问道：“你筑基有成，开始蓄气修行，这些日子里，每日要吃多少粮食？” 屠伏惊觉。 练拳习武对于身体的损耗并不低，特别是进入了蓄气境之后。体内的真气不可能凭空生成，按照法仁的教导，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炼精化气。 精从何来？食物！ 在临西镇的时候，屠伏就听那些江湖中人说过，真正的高手能够日啖一牛。或许是夸张说辞，但结合自身食量的提升，以及武道境界的低微，就明白了法仁的意思。 “我们大佛寺有十万僧众，虽然十之八九不学武道，只修佛法，但武僧也有近万人。不止是食量比常人更高，武道修行还需要诸如兵器、药草之类，所以，没有多出来的粮食。” 能养活十几万人，或是十万大军的粮食，只养了一万武僧。 孰强孰弱？孰轻孰重？ 武道境界低微的屠伏，还真的分辨不出来，略作犹豫之后，开口问道：“师父，您可知，要是在开朝年间，我这万贯家财，能换来多少黄金吗？” 法仁略有欣慰，他虽然不知道屠伏对他的称呼，已经因为他主动要为屠伏破杀戒，而从师傅变成了师父，但也能听出‘你’和‘您’之间的区别。 “为师不知。” 不知道很正常，毕竟是第一次出寺入红尘，四大皆空的大佛寺高僧。 屠伏自问自答道。 “太祖立国，包括十大异族王庭在内的万国来朝时，五两白银就能换一两黄金。而现在，十两白银才能换来一两黄金。这还不算，我那些铜钱换白银时的差价变化。” 法仁皱眉，他虽然江湖阅历并不算多，对于民生之事更是没用什么心思，也没什么机会、需求用心思，但成长在大佛寺之中，却不是只知道习武诵经。 “乱世将起之兆啊。” “是啊，乱世将起，所以铜贱银贵，黄金更贵。”屠伏说完，又问道：“师父，为何会有乱世？” 法仁回想自己所学，回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屠伏继续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法仁皱眉思索，而后摇头：“为师不知。” 屠伏也不知，略作沉吟之后，又问道：“若是没有异族入关的威胁，那我们中洲之地，还会有乱世吗？” “会。”法仁回答的很坚决，而后犹豫道：“不过，若是没有异族入关，就算是乱世，也会少一些生灵涂炭。” 听到这句话，屠伏眼神明亮了起来。 “那若是异族入关了，大佛寺的近万武僧，会出手吗？” 法仁叹道：“不会。” 屠伏双眼微眯。 孰强孰弱的问题，他还是得不到答案，但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法仁问道：“为何不会？师父，您可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众生平等啊。” 第10章 事无绝对 “为师带来你来看，就是想要让你看到，那些放下屠刀之人，在大佛寺要做些什么。” 法仁没有直接回答屠伏的问题，而是说起了他今日的正题。 “二十四万亩良田，自然用不了十万僧众耕种，五万都用不了。而西牛县内，人口有百万之多，只靠这二十四万亩良田的产出，自然是不够养活的，哪怕是我们大佛寺没有近万的武僧。” 抬脚下山，法仁带着屠伏，沿着原定的路线而行，步伐和之前上山的时候相比，却要缓慢了一些。 毕竟，心思有所变化。 屠伏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跟在法仁身后沉默听着。 “日日打坐诵经，修不了佛的，还需要身体力行。所谓大智慧，大福德，诵一辈子的经，也不可得。耕地种田、采桑织布、兴修水利，这些要是只在我们大佛寺的寺院田，就无需多说了。 为师想说的，是西牛县，乃至于整个贺州，我们大佛寺的所作所为。” 法仁顿了一下，问道：“你在临西镇，可曾见过家里青壮因故不在，只留下老弱妇孺，无法耕地做工的？” 屠伏回道：“见过，朝廷的徭役，比之早些年要重了不少。” “可曾见过，突发疾病，无力操持生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孤苦无依的？” “见得多。” “可曾见过，盗匪劫掠，有妖魔祸害良人的？” “盗匪劫掠，弟子不止见过，也经历过。妖魔之说，弟子只是听说过。” “恩，这世上，真的有妖魔。若是回寺之后……为师有机会，就带你见一见妖魔鬼怪。” 屠伏一听这话，心神就难以自控的激荡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问些什么。但好在他有着能够被法仁看重的心性，又听出了法仁这句话里的‘言之未尽’，强行忍了下去。 法仁似乎还想铺垫一些问题，却又想到屠伏并不算长的人生经历，已经是经历颇丰，其实无需多问，就直接说了起来。 “我寺十万僧众，有半数以上，常年游历在贺州各处。他们有的给人耕地，有的给人做工，有的替人服徭役，还有的，给人养老送终，给人看顾孩童。 若是遇到了盗匪劫掠，探到了妖魔踪迹，就会传信寺内，自有武僧前往。还有武僧如我这次一般，不会枯等在寺内。只是……” 法仁的声音和动作都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抬脚。 “只是，这天下太大了，总有些来不及啊。” 屠伏听着法仁的这些话，越发的沉默。 法仁继续说着。 “屠伏，你觉得十万僧众太多，近万武僧太多。殊不知，有人觉得太少，都太少了。若不然，为何这西牛县会有百万人口，大玄之中洲，有三百六十五州，为何这贺州的人口，能居天下第三？ 中洲承平已久，我大佛寺，却只能护住这一县之地，放眼贺州，就已经是力有不逮了，更何况，是整个天下呢？ 更何况，是乱世呢？” 说完这一段，法仁沉默了一些时间，带着屠伏下了山，入了田间，法仁才继续说了起来。 “众生平等之说，确实是有的。但却不止于此，我大佛寺不能杀生，真要是去了战场，面对异族，又该如何是好呢？总不能像我制服马三一样，制服异族的万万人吧？ 以你的急智，或许会想着，让天人境的绝顶高手，去活捉异族之王，以此来避免战祸。但十大异族的王庭圣地，哪一个没有天人境的高手？真要出手，只会是你来我往，没有什么此消彼长。 再说说，你对为师和大佛寺最不满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站在田埂上的法仁，以目光示意屠伏，看向了正在田间劳作的一个枯瘦男人。这人身材极为高大，七尺有余（两米二，注1），身形却显得极为枯瘦，像是饿了许久，或是生了一场大病。 他似乎是在用心劳作，并没有注意到法仁和屠伏的到来，干起活来动作却干净利落，没有半点饥饿许久、大病初愈的虚弱。 “他叫邬大璋，以前是个强盗，武道修为是锻体境，擅使飞镖。”法仁没说这人之前有什么恶行，而是说道：“在来到我们大佛寺之后，虽然被废去了武功，但底子仍在，独自一人，就能种五十亩地。” 屠伏是有常识的，虽然一人之力能够种多少亩地，需要看种什么样的农作物，怎么个种法。但以大佛寺的这些田地来看，必然是最耗费精力的精耕细种，而非那种随意撒种、靠天吃饭。 按照临西镇的情况，有五个劳动力的家庭，也就只能操持二十亩地左右，还累死累活的。 一个人，五十亩，年产五六万斤粮食，养活四五十个士兵。还是被废了武功的状态下，如果没有被废……火山文学 法仁依然不知道屠伏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你之前说，想要拜入剑宗，应当是听说过剑宗的江湖传闻。不错，当日若不是为师，而是换成了剑宗之人，武道境界与为师相差仿佛，那些异族马匪全都会被杀死。” 屠伏听着，心神一震。 “但那又如何呢？你也会死啊。” 法仁抬脚就走，口中轻声说着。 “剑宗之人杀伐果断，绝不会为了救你而放弃追杀异族马匪，是，你或许会为了报仇，甘愿身死当场。可你的父母亲人呢？他们的在天之灵，是希望用你的命来给他们复仇，还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呢？” 屠伏的心神又是一震，跟上了法仁的步伐。 注意到在田间劳作的邬大璋有所动作，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了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这双眼睛在看到屠伏的眼神之后，立即闭上了，而后低头继续劳作。 这种变化，屠伏没有提醒、问询，法仁并没有看到，继续说着。 “人死如灯灭，虽有轮回转世，但和这一世又有什么关联呢？你或许听说过有人能生而知之，即所谓的宿慧。可实际上，据为师所知……就算是天人身死，神魂得以保全，也只能转修鬼道。 真要是入了轮回，哪怕是能重登天人之境，甚至是破开天门，入了超脱之境，也无法觉醒前世记忆。” 天人也会死。鬼道。轮回。破开天门。超脱之境。 这些词入了屠伏的耳朵，就在他的脑海中发出了震响，如同巨石坠地。心性再怎么忍耐，也架不住这些之前从未听过的江湖传闻，不，从法仁口中说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是所谓传闻呢？ “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就算是有再燃之时，也已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法仁带着屠伏在规整的田埂上行走着，没有太过啰嗦，只是让屠伏自己身处于其中细看。 见过农事的屠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入目所及的田埂、沟渠，比之边关大玄军队的屯田，还要更加规整呢？ 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不仅仅是在兴修之时投入巨大，能够维持下来更不容易。这样的投入当然是值得的，大佛寺的这些寺院田，亩产绝对不止五百斤，六百斤都只少不多。 以小见大，屠伏明白了法仁的意思。 指望着大佛寺需要修行的僧众（武道和佛法），整日操持这些农事，那就算是有十万之多，也是力有不逮。西牛县确实不小，贺州更是极大，这就需要一些可以‘不当人’的农夫。 因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理念，法仁不让屠伏杀马三，但马三活着的那些天，处境确实不怎么好。屠伏对马三的绝大多数折磨，法仁都没有阻止，而是直接无视了。 再看邬大璋，马三要是能活着来大佛寺，那就又是一个以一当十几的农夫。不止是农夫，砍柴做工兴修水利之类的，邬大璋、马三这样的人肯定少不了。 大佛寺的僧众想要身体力行的普度众生是一回事，自找折磨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活着，有用。你活着，于这世间同样有用。” 法仁所说的两个有用，意义自然不同，屠伏能够听得明白。 “为师说过，佛法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今日所见所闻，也不是让你认同为师和大佛寺的理念，只是想让你明白事无绝对的道理。 为师知道，你不会就此放下复仇的执念，但正如我们大佛寺，虽是中洲十大宗门之一，却只能在乱世之中以封闭山门，来换取西牛县这一县之地的平安，其它的都是力有不逮。 屠伏，你想复仇。你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拨乱反正。你想这中洲之地人人安居乐业，不再有异族之祸。你想……” 法仁略作沉吟，叹道：“不论你是如何想的，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区区蓄气境而已，你什么做不了。就算为师现在让你走，送你拜入剑宗，你之处境，真的会更好吗？你，又真的能如愿吗？” 屠伏沉默了片刻，脑海中回想的，却是刚刚邬大璋怨恨的眼神，却是那些，此时不知道正在何处劫掠、伤人性命的马三手下。 是啊，事无绝对，所以这样的大佛寺也不一定对。 “师父，弟子知道了。” “恩。”法仁点头道：“为师这就传你锻体境的功法，等你记住了，我们就回寺。记住为师之前对你说的，万万不可自作主张……” 屠伏听着法仁的叮嘱，眉头逐渐紧皱，回寺，好像没那么简单啊。 ----------------- 注1：参考宋制，1丈=10尺，1尺=10寸=31.2厘米，一寸=10分。1石（体积）=2斛，1斛=5斗，1斗=10升，1升=10合=670毫升。1石（重量）=4钧=120斤，1斤=16两=633克，1两=10钱=100分=1000厘。 第11章 神通境的师祖 大佛寺位于西牛县的大佛山上。 但大佛山并不是因为大佛寺而得名，这座山的山形，如侧躺在地打坐的半尊巨佛，山前又有湖泊倒映山影，远处观之，能见世间最大的自然佛像。 所以在大佛寺建立之前，就已经闻名天下了，其间的寺庙之多不知凡几。 但是现在，只剩下大佛寺。 想着那些在大佛寺之后，已经没了名字的各种寺庙，闻着越来越浓烈的香烛之味，屠伏跟着法仁进入了真正的大佛寺内。 没有游览的机会，直入一处偏殿。里面虽然只有一个和尚，光洁的脑袋却映的这偏殿之内亮堂堂的，像是会发光一样。 法仁站定在那和尚身前，屠伏站在他身侧后方。 “师父。” 法仁这一开口，就让屠伏的眼神诧异了起来，因为从面相来看，这和尚的年龄和法仁相差仿佛，不过四十岁左右。 是因为武道还是因为佛法？或者是两者兼备？ 屠伏还在想着自己应该如何问好的时候，法仁却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直接说起了这一次入红尘的所见所闻、所行所想，用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说完。 遇到屠伏之前的那些经历，对于现在的屠伏来说过于稀松平常了，遇到屠伏之后的这些，屠伏更是亲历者，其实无需再听一遍。 但值得一提的是，法仁事无巨细的讲述中，并没有说屠伏‘没中毒’的真相，只说是自己把解毒丸给了屠伏，于是没了救马三一命的能力。 师父撒谎了啊，这也是在犯戒。 屠伏想着法仁之前的叮嘱，并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感受着威严的注视和莫名的压力。 “阿弥陀佛。”法仁的师父在法仁说完之后终于开口，宣了一声佛号，看着屠伏说道：“小施主，抬起头来。” 小施主？ 屠伏抬头看向法仁的师父，目不转睛，眼神平静。 “不错，确实是有大智慧，大福缘。” 大福缘？不是师父之前所说的大福德？这是在骂我无德？ 屠伏的眼神没有变化，但法仁的师父，却像是有他心通的神通一样，听到了屠伏的心声。 “贫僧并非要说你无德，也并非是在骂你，只是你之德行，与大福德之德，还有不小的差距。” 嘶……神通境的和尚？修成了传说中的他心通？还是更高一筹，只在天人境之下的金身境？ 屠伏强自镇定，以修炼《童子功》蓄气篇的功法时，能够心无杂念的入定状态应对。 “贫僧确实是神通境，不过并未修成金身，也并无他心通这样的神通。”神通境的和尚，脸上有一丝笑容，看着屠伏轻声道：“只是贫僧也算有些见闻，所以能猜中你心中所想，也能看出来，你当时并未中毒。” 两个月了，这也能看出来？是因为我的武道境界…… 屠伏心中的想法还未完尽，神通境的和尚就再次开口：“不错，正是因为你的武道境界。若你当时中了毒，现在至多完成筑基，初入蓄气境而已，哪来的这些真气。” 我体内的真气很多吗？ 屠伏强忍着自己不去看法仁，强忍着不开口，努力保持心无杂念的状态，眼神和表情都控制到了极致。 可神通境的和尚，还是猜到了。 “不算多，但也不少，童子功虽是绝技，你修行的时日却极短，有此成就，无愧于法仁所说的上等马。” 那你为何用‘小施主’来称呼我，而非徒孙？法仁这样的辟谷境高徒，还修炼了大佛寺的至高绝学如来神掌，连收徒的权力都没有吗？ 还是说，正因为法仁在大佛寺地位极高、潜力极大，所以不能轻易收徒？更不能收我这种‘德行有亏’的恶徒？ 屠伏知道躲不了，索性多出了一些想法。 “少年心性，向来如此。”神通境的和尚评判了一句之后，竟然是面带微笑的，一一回答起了屠伏心中的那些问题。 “你拜师法仁，并未说明是俗家弟子，又未曾剃度，自然是小施主。法仁有自行收徒的权力，不说你这样的上等马，就算是下等马他也收得，恶贯满盈之人，只要未入魔道，同样收得，众生平等嘛。 贫僧说你德行不及，并不是说你德行有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毕竟，何为德行？如何有亏？” 如果说之前这神通境的和尚，说是凭借经验阅历猜中了屠伏心中所想，屠伏还会相信的话，现在他是万万不信了。 他刚才在心里面，确实回想过他父亲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正是神通境的和尚直接说出来的——何为德行？如何有亏？ 这看似年轻的神通境老和尚有问题！ 屠伏心中不乏带些恶意的揣测着，事实也正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神通境的和尚再次开口。 “贫僧确实很老了，已经是九十九岁高龄了，只是因为修成了神通境，所以才显得年轻。屠伏，你不必每次都用这神通境的和尚、这神通境的老和尚、这看似年轻的神通境老和尚，来在心里称呼于我，贫僧法号明心。” ？ ！ 屠伏是真的忍不住了，正要开口时，却听到了法仁无奈的声音：“师父，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这可太有意思了。” 明心和尚，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语气之中不无得意。 “都知道我修成了他心通的神通，见到我了就绕着走，好不容易逮住几个，却都缩的跟个鹌鹑一样。就算是心有杂念，整日只知道诵经礼佛的，又能有多少杂念？哪有你收的这个好徒弟有意思啊。” 屠伏：“……”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有这样一个师父，是好是坏了。 只说武道修为，虽然这师父的师父，说自己尚未修炼成金身，但按照大玄太祖划分的天人九境，神通境只在天人境之下，天人轻易不出世，神通境完全可以横行天下。 就算是遇到了天人境的绝世高手，有大佛寺的背景在，不是性命之争，面子肯定是有的。 有这种级别的‘师祖’，真就应了法仁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就算为师现在让你走，送你拜入剑宗，你之处境，真的会更好吗？” 可是，这暂时还不认自己的‘师祖’，好像有些不正经啊…… “你这杂念有些太多了啊，吵的很。” 明心和尚提醒了一句，而后说道：“而且，这么多的杂念，你只说对了一点。贫僧虽然尚未修炼成金身，达成江湖传闻中所谓的金身境，但只论武道修为的话，确实可以横行天下。” 所谓的金身境？ 屠伏强控着自己心中的念想，虽然并没有开口，却已经是在心里询问出声：“你如果正经的话，为什么要说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明明修成了他心通，为什么骗我？” “还好，你知道遵循法仁的叮嘱，没有擅作主张的说话。” 明心似乎很满意屠伏的‘闭口之言’，他脸上保持着微笑。 “我说谎，确实是犯了戒，但以你之少年聪慧，仔细想想，应该是能明白的。” 屠伏被明心和尚的这句话提醒之后，确实是明白了。 法仁为了他这个徒弟，选择了对明心和尚说谎，而且不仅仅是说谎，明心和尚是法仁的师父，说一声欺师之罪绝无问题。 所以，明心和尚就要通过‘不正经’来告诉屠伏，和尚说谎有多吓人。 不止如此，明心强调的‘少年聪慧’，就像是刚才的‘大福缘’一样，都是意有所指。 ‘大福缘’而非‘大福德’，意思就是屠伏的德行不及，‘少年聪慧’中的少年二字，意思就是屠伏的机智少了足够的经验阅历，有些天真了。 比如，屠伏想要借法仁对他的评语，以及想要教他《如来神掌》这两点，拜师和大佛寺不怎么对付的剑宗。 之前屠伏还有些不信邪的，现在见到了法仁的这个神通境的师父，就知道他的那个想法确实太天真了。 去了剑宗，别说是神通境了，辟谷之下的归真境高手，他都很难拜师成功，更不要说是绝技级别的武道《童子功》了。 再做联想，屠伏就知道他的其它想法更显天真。 “不错，能及时醒悟，只是还不够。” 明心听着屠伏的心声，算是夸赞了一句，然后继续保持微笑说着。 “你心中还有疑问，对我大佛寺的理念并不认同，若不是要入寺了，你又觉得法仁对你其实很好，只是因为自小在我大佛寺，被养的有些迂腐了，之前就开始质问于他——这大佛山的其他寺庙，都是怎么没的了。” 法仁皱眉，出声打断了屠伏在心中对明心和尚的回应。 “师父，主持说过，您不可擅用他心通。” 屠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法仁在知道明心和尚有‘他心通’的神通，还要当面说谎了。 明心和尚的表情突然威严了起来，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这偏殿都动了起来，恍如地震。 “法仁。我对你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曾遵守？现在，反倒是责问起为师来了。你，自去领罚吧。” “谨遵师命。”法仁似乎并不意外明心和尚的突然变脸，应声之后又说道：“但我要先给屠伏剃度。” “剃度？”明心和尚又笑了起来，慈祥无比，他看着屠伏问道：“你可愿转修我大佛寺的《童子金身》？” 屠伏终于开口：“敢问大师，若是我不转修《童子金身》，又当如何？” 明心这一次没有变脸，笑着说道：“那你以后，就只能以大师或长老来称呼我了，而非师祖。” “大师是要断了我们的师徒关系？” “这你倒不必担心，贫僧说过，法仁可以收你为徒。但……徒弟的徒弟，与我何干？” 屠伏突然笑了起来，闭口不言，却是声如惊雷。 “那师父的师父，又与我何干？” “好胆！哈哈哈……”明心大笑出声之后，看向了有些茫然不解，又很是担心的法仁。 “你这徒弟虽然德行不及，但还是有些德行的，他已经看出来了，你不惜自污也要为他分担责罚，所以要得罪于我。可惜了，他终究是不懂我大佛寺，不懂我。” 法仁虽然没有他心通，但也大概明白了屠伏刚刚心中所想，长叹一声：“师父，给个干脆吧。” “好，给你个干脆，你，自去镇妖塔，三年。” 明心又面无表情的说道：“至于你这徒弟，你可以给他剃度，但若是他不愿意转修《童子金身》，那就去杂事房听从安排吧。” 声音落下时，明心和尚竟是直接消失不见。 屠伏却并不惊诧，神通境的高手，自有神通。而是无奈的看向了法仁：“师父，您有这样的师父，怎会如此老实？” 第12章 不知道天高地厚 法仁没有回答屠伏的问题，也没有劝说屠伏转修《童子金身》，而是宽慰了起来。 “镇妖塔镇压的，确实都是妖魔鬼怪。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凶恶，能够被我们大佛寺镇压的，和那邬大璋之流，其实并无区别。” 被废了是吧？ 屠伏从未见过妖魔鬼怪，自然不知道其中是否存在区别，法仁去了镇妖塔又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但只从‘三年’这个时间，就能够知道他给法仁惹的祸并不小。 “你不必介怀，为师说过，你从未……” 法仁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屠伏打断了，他看着法仁问道：“师父，您这师父，有没有可能是要跟你唱双簧？” 法仁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修持佛法确实不会改变你的想法。恩，之后为师去了镇妖塔，也没时间教导你了，有些江湖传闻中的秘辛，就趁着现在跟你说一说吧。” 屠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要是换成那明心和尚，现在肯定会说——你区区一个蓄气境的小子，值得我一个神通境的高僧，和一个辟谷境的高僧，用这样的方式跟你唱双簧吗？ 这或许是无端揣测，但也情有可原。 “马三说天人九境之外，还有四层境界，这是事实。但并非包括我们大佛寺在内的十大宗门独有，江湖之中，多有宗门、世家，和我们一样掌握了修成这四类境界的秘法。 是的，他们多称之为秘法。于我们大佛寺而言，秘法就是佛法，以你的聪慧，听到这秘法一词，就应当能够明白一二了吧？” 屠伏点头，他拒绝转修《童子金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修持佛法之后，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放下执着和妄想，而那些都是他不愿意放弃的。 现在看来，既然是秘法而非佛法，那就说明这些境界其实和佛法的关系不大，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会改变他的思想。 “多的，为师现在也不好跟你细说，你境界过于低微，多听无益。” 法仁略作沉吟，而后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就算是你坚持要修炼《童子功》，等你经过了筑基、蓄气、锻体、开窍、炼神的境界，修行之路开始由内天地转为外天地，即，为师之前跟你说的身体小宇宙，到天地大宇宙，亦或是江湖中人最常用的后天和先天之说时。 你终究是要寻求佛法的加持，或者是秘法的加持。” 屠伏现在已经没那么抵触《童子金身》了，真要说起来，明心和尚说的确实没错，他是有大福缘的，中州之地两万万人，有多少能够拜师法仁这种境界、背景的高僧？ 而他之前的选择，怎么看都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不过有一份心结在，他的抵触也是有情可原，在法仁如此态度之下，有所改变又实属正常。 但他还是问道：“为什么呢？” 法仁也是第一次当师父，沉吟着思索着，然后慢慢说着。 “譬如为师，由后天转入先天，达成了返璞归真的归真之境，用江湖惯用的说法，那就是成了先天高手。但自从三岁开悟，也耗去了三十年的光景，换成其它宗门的人，修持的武道不如我大佛寺，耗费的时间理应更多才是。 屠伏，人之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呢？而归真之境，也不过是天人九境的第六境，之后还有宗师、神通、天人这三个大境界，以及达成天人之境后，最为渴望的破天门、入超脱。火山文学 武道修行，一境更比一境难，每境之间，皆有难以逾越的天堑。而秘法、佛法、道法等等诸如此类，能够成就的辟谷、舍利子、金身、法相，或是道门所修的辟谷、金丹、元婴、人仙。就是能够助人跨越天堑，登临天梯的捷径。” 法仁顿了顿，看着屠伏说道：“若没有达成辟谷之境，为师想从归真境突破至宗师境，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苦修。但现在……三年内，为师必定能够成为武道宗师。” 屠伏心中默算了起来，法仁之前说过他三岁开悟，而后经历了三十九年的修持，才达到了如今的境界。其中，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才达成了归真之境，所以达成辟谷之境的时间不到九年。 加上法仁现在所说的三年之内，能够突破至宗师之境，那就是把原本需要二十多年时间才能够突破的境界，缩短至十二年之内完成突破。 至少节省了八年的时间，人之一生，又能有多少个八年时间呢？ 这还只是归真境到宗师境，法仁又有一位神通境的师父，背靠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大佛寺，有无上的武道功法和经验传承。 换成其它宗门，其他人…… “你或许听过，武道修行能够让人延年益寿。事实也正是如此，但并非江湖传闻中的那么有效用。” 法仁轻声的补充着。 “譬如你现在所达成的蓄气境，若是没能锻体成功，就算你蓄气百年，体内有磅礴真气，身体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衰老、腐朽。真气确实有延缓身体衰老之功效，但若是不得其法，其效甚微。 只论寿数，比之常人好不了多少，甚至比不得一些不会武功的老寿星。 所谓得其法，就是锻体和开窍这两大境界的修行。 蓄气境的真气，存于丹田，行于经脉，与血肉骨骼无碍，自然是难以延缓身体的衰老。所谓锻体，就是以真气锤炼血肉、骨骼之法，为师已经传了你《童子功》的锻体之法，等你体内真气充盈，开始锻体境的修行时，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区别。 锻体成功，即便是七十岁高龄，不用真气，也能奔行百里路程。但只论寿数，却只是略有提升而已。 丹田、经脉、血肉、骨骼。屠伏，你有家传医术，可知除了这些，身体之中还有什么？” 屠伏目光灼灼的回答道：“五脏六腑。” “不错，五脏六腑。”法仁点头道：“以真气锤炼血肉、骨骼，走的其实是反哺之路，哺育的就是五脏六腑，这其中的道理，你应当能够明白。” “弟子明白。” “只是反哺，又如何能比得上自力更生呢？所谓开窍境界的修行，简而言之，就是以自身的真气之力，让五脏六腑生机勃勃。到了这一境界，寿数才有明显的提升。” 法仁顿了顿，说道：“我寺开窍有成，无病无灾者，少的，也能活个一百岁。”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能够一百以上，那确实是寿数大增，更让人艳羡的是，百岁之后还能身轻体健，健步如飞。 屠伏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向往，却又转瞬即逝，他抓住了法仁这番话里面的重点。 “师父，开窍之后，直至一百多岁，都不能炼神成功吗？还是说，炼神不能提升寿数？” 法仁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屠伏，点头道：“两者都有。锻体、开窍、炼神，修的是身体小宇宙，但造物之神奇，岂是人力所能企及？如同棋局，一子落错就是满盘皆输，人体之繁复，比之棋局何止万万倍？” 屠伏大概听懂了，他家传医术有两百多年的积累，都做不到包治百病，有的是疑难杂症，就是因为人体过于繁复，人力时有穷。 “天人九境，各有风险，筑基、蓄气倒还好，到了锻体、开窍的境界，就算是不得法，也能落个身残志坚。但到了炼神之境，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若自觉无望，就是得过且过了。” 法仁顿了顿，见屠伏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惧色，面容一肃，语气深沉了起来。 “你不喜佛法，那为师就用道家所传来为你解惑。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 用白话来说就是，自古以来，无数事实证明，人与天地自然是否息息相通并保持和谐统一，是生命长短的根本问题。 后面还有一些，这是传自多个纪元之前的道家根本法门，不过，后面的与你现在无关，多听无益。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是想要增长寿数，还是掌握神通，都需要由内天地转为外天地，内外沟通，天人合一。即，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 屠伏很想问问‘纪元’是什么意思，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所以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您所修的佛法，并不是在达成归真境之后才开始修持，而是在炼神境，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并且对您的武道修行有了很大的增持？” “不错。”法仁说道：“为师能在三十年内达成归真境，佛法功不可没。你若是不愿意转修《童子金身》，以你自身的天赋、心性，还有为师的助力，直至炼神境都无需担心什么。但到了炼神境之后，为师也是有心无力啊。” 炼神境，够吗？ 上等马，行吗？ 神通境，帮吗？ 扪心三问之后，屠伏又问道：“师父，我若是现在转修《童子金身》，您还用去镇妖塔吗？” “要去的，你不用担心，为师甘愿认罚。”法仁提醒道：“虽然你转修《童子金身》是为师所愿，但为师更希望你能从心抉择。” 屠伏心中有了决断：“那弟子就等师父三年。” 法仁愣了一下，而后叹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不急，因为弟子想要亲眼看看，不想人云亦云。”屠伏笑了起来：“师父，您不是说，事无绝对吗？” 法仁又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冷笑。 是明心和尚的声音，他竟然没走。 “屠伏，我确实没走，确实还在用他心通。但你真以为，我会因为你是否转修《童子金身》而免了法仁的罪责？年少轻狂的我见过不少，但你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之前我还从未见过。” 屠伏心念起时，已经开口，朗声道：“诶，今天你就见到了。” 法仁：“……” 这下，是真的得罪了啊！ 第13章 火工头陀 大佛寺，杂事房。 法仁略作介绍、说明之后，轻声道：“法月师兄，我这弟子有家传医术，擅识药草，也通农事。” 法月和尚点了点头，看了屠伏几眼之后说道：“香积厨还缺个火工头陀，我一会就着人带他过去。” 法仁皱眉道：“法月师兄？” 旁观的屠伏也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香积厨，名字听着还行，其实就是寺庙的斋堂，也就是厨房。 而火工头陀，就是负责拾柴、砍柴、烧火之类杂事的和尚，很明显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心中有些不解。 被称之为法月的和尚，说是大佛寺杂事房的总管，以大佛寺的规模，地位可想而知的高。但法仁的师父，是已经达成神通境的明心和尚，又练成了大佛寺至高绝学之一的《如来神掌》，怎么说，也不至于此吧？ 法月和尚突然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无奈：“法仁师弟，多说无益啊。” 法仁懂了，屠伏也懂了。 “那就如此吧，谢过师兄了。” “当不得谢，当不得谢啊。” 法仁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兄，你着人带他过去的时候，我能随行吗？” “当然可以了，恩……”法月沉吟道：“这样吧，我带他过去。” “多谢师兄。” “说了当不得啊，师弟，你再这样我可就怪你了啊，哈哈……” 一番对话下来，屠伏更加明白了法仁的心意，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看重，这种心意都不能无视。 也明白了法仁在大佛寺的地位之高，当然，他更明白的是，那个与他无干的师父的师父，地位更高。 如果把大佛寺看做朝堂，杂事房就有些像是朝廷六部之中的户部、工部的部分职能的结合，作为杂事房大总管，法月和尚虽然比不得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但法仁在相当于兵部的武僧群体之中，也远远比不得兵部尚书。 就算是法仁的师父明心和尚，也算不得‘兵部尚书’，大佛寺的神通境之上还有金身境，金身境之上还有天人境，天人境之上还有法相境。 可是，法月却听明心和尚的安排，又很给法仁面子。 这就是武力为尊的江湖门派吗？ 想到此处，屠伏确实有些后悔，他仗着几分机敏，心中又有怨气，在法仁面前也算是无法无天了。可换成是明心和尚，他的手段就过于稚嫩了，以至于落得这种境地。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向前看。 他对法仁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不急，因为事无绝对，因为他想亲眼看看，而不是人云亦云。 再者说来，不过是三年时间而已，他又不会止步不前。而且，《童子金身》比《童子功》的优势，主要还是在辟谷、舍利子、金身这三个境界，距离现在的屠伏实在是有些远。 至于三年之后，明心和尚会怎么做，法仁和尚的想法是否会改变，他自己还是否坚持，三年之后再说吧。 说走就走，三个和尚的步伐不慢，却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大佛寺的香积厨，大佛寺之大可见一斑。 是的，屠伏现在也是和尚了，他已经完成了剃度，只是脑袋上面还有青灰色的毛渣，比不得剃度多年，毛囊已毁的法仁、法月。 剃度并没有什么仪式，主持者就是法仁，只是除了剃头之外，还有登记造册之说。值得一提的是，屠伏并没有得到度牒，负责登记造册的和尚拿走了他的户籍身贴，说是要经过朝廷机构的审查，把他原本的户籍转为僧侣才能拿到度牒。 但在屠伏看来，这其实就是限制他偷偷离开大佛寺的手段之一，没有户籍的证明，又没有度牒，他就成了一个黑户。要是一直留在临西镇也就罢了，去了其它地方，官府随时都能捉拿于他。 不过，真要是能离开，有没有户籍身贴、度牒，其实无关紧要。盛世的大玄都管不了这种事情，更何况是乱世将起呢？ 有法仁、法月带着，屠伏成为火工头陀的事情，自然是极为顺利。哪怕是这两个和尚离开之后，香积厨的僧众面对屠伏之时，态度也能称得上是毕恭毕敬。 “无空师叔，你的床铺我给你铺好了，被褥都是新的。” 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和尚，屁颠屁颠的迎向了刚刚送走法仁、法月的屠伏。 “多谢多谢。”屠伏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连这小和尚的法号都不知道。 “师叔这说的是哪里话啊，你是师叔啊。”小和尚也是聪慧，自我介绍道：“我的法号是慧通。” 渡觉明法，无慧圆悟，是大佛寺近八代的法号辈分。 比渡字辈更高的，而且还在人世间的，大佛寺也有，但早已不出世了，就算是在大佛寺之内，一般也无缘得见。慧字辈、圆字辈的，大佛寺都已经有了，悟字辈的还得个二三十年光景。 已经知道这些大佛寺常识的屠伏，很清楚他这个无字辈，是沾了明心的光。不然的话，按照年龄来看，不是慧字辈就是圆字辈。 “慧通。”屠伏面带微笑的说道：“日后不必总是称我为师叔。” “这可不行，被无得师叔听到了，会罚我的。”慧通缩了缩脖子，似乎之前被罚过。 屠伏皱眉：“无德师叔？” 慧通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就带着屠伏前往住处的时候，低声说道：“我叫他师叔，师叔你叫他师兄啊。无得师叔最是严厉了，专管我们这些火工头陀，今日他不在，是去看管烧炭的活了。啊，师叔，无得师叔的得，是有得有失的得，不是那个……咳。” 屠伏又问道：“法月师伯，不是说管着我们的，是刚才那位无克师兄吗？” “是这样的，不过，无克师叔醉心武道，从前年开始就不怎么管事了，都是由无得师叔在管着。” “醉心武道？”屠伏挑了挑眉：“我们还能习武吗？” “能啊。” 走在前面的慧通小和尚，手脚并用的打了几个拳架子，同时说道：“我们都能练罗汉拳呢，要是通过每半年一次的考核，就能够成为真正的武僧。” 罗汉拳…… 名字很大，但其实和他之前所学的狮虎拳是一个级别，大路货色。不过，大佛寺的罗汉拳，想必有些不凡之处吧。 毕竟，在江湖传闻之中，大佛寺是有天人境高手的，还有三位成佛的，所以大佛寺能够和天道楼一样，以某种秘法沟通佛门的超脱之境——灵山。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有些神话传说想必也是真的——灵山有十八罗汉。 屠伏这样想着，心里面松了一口气，罗汉拳行不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时间练武，他又不用练什么罗汉拳。 《童子功》蓄气篇和锻体篇的功法，法仁都已经传给他了，何止是够他练三年时间？ 以江湖常识而言，进入蓄气境之后，积攒个十年八年的真气，都很难开始锻体境的修行。简而言之，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以法仁的性子，能提前给他锻体篇的功法，就是相信他能够在三年之内开始锻体篇的修行。这其中，绝技级别的《童子功》，必然有极大的作用。 要是绝技功法的修行，和寻常功法没什么区别，那何必分什么功法等级？大佛寺这样的宗门，又凭什么长盛不衰，六百年间一直是中洲之地的十大宗门之一？ 这，是屠伏的底气之一。 就是不知道，每日练武的时间有多少？考核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其它一些问题。 屠伏想问来着，但又不太好意思，慧通把他当师叔看待，帮他铺床叠被的，他又怎么能真把慧通这样的十岁小和尚，当成是便宜师侄来对待呢？ 将心比心，才能长久。 “慧通。”屠伏笑着问道：“咱们在寺里面，钱财有什么用处吗？” 他的黄金百两还在。 “钱财？”慧通愣了一下，站定回头看着屠伏，眼神突然有些灼热：“师叔，你带了钱财吗？” “带了。” “你竟然能带进来？”慧通突然激动了起来：“有用啊，太有用了。” 看这样子，屠伏松了一口气，钱财肯定是有用的，有用就好。 只是……钱财有用的话，那这大佛寺，和自己以前听闻的，法仁所认知的，似乎不太一样啊。 果然，得亲眼看看，好好看看。 第14章 十大宗门的阔气 法仁和法月联袂而来的面子，让新入寺的屠伏，有了住单间的特权。紧挨着慧通他们住的大通铺房间，每个大通铺住十八人。火山文学 屠伏的单间，其实就是一个隔间，单独设了一扇门、一面窗，相互之间以木板隔断，并不怎么隔音。 据慧通所说，是之前火工总管无克和尚，给无得和尚隔出来的，而现在无克和尚为了专心武道，选择了苦修，连房子都不住了，他的房间就让给了无得和尚。 “无克师叔，那是锻体境的大高手啊。呲，呲……” 慧通盘坐在地上，舔着糖人，满脸幸福的给屠伏介绍了起来，而且有问必答，只要他知道。 糖人是屠伏给钱让慧通买的，也只给了慧通。 不是小气，而是今天只有他二人作伴，其他人都要去做一些拾柴、砍柴、烧炭、生火之类的活计。原本慧通也在做工的，被无克和尚喊了过来，负责安顿好屠伏，到了明天，屠伏和慧通都要去做工。 从这一点也能够看出来，无克和尚是真的醉心武道，是个武痴一样的人物。换成旁人的话，怎么也得亲自来安顿屠伏吧？ 至少，换成屠伏是无克，没有法仁这样的师父，又醉心武道，遇到了法仁的亲传弟子过来领责受罚，肯定要讨好一二。 “前些天听无得师叔说，无克师叔快要锻体大成了，到时候就能成为真正的武僧，以后我们这些火工头陀，就归无得师叔管着了。” 锻体大成，才能成为真正的武僧？ “慧通，你之前不是说，只要通过半年一次的考核，就能成为武僧吗？” “不一样的师叔，只有十六岁以下的才能参加考核，过了十六岁，只能锻体大成才能成为武僧，日后只需要专心习武就是了。” 看来，大佛寺的武僧选拔，首重天赋资质。如果天赋资质不够，那就只能勤学苦练了，以后天之力弥补先天不足。 不过，锻体境大成才能成为武僧，还只是武僧而已，这未免也太‘十大宗门’了吧？ 屠伏虽然有望在三年之内开始锻体境的修行，但这是因为他有‘大福缘’。哪怕是他因故拒绝了‘神通境的师祖’，依然能称得上是‘大福缘’。 放眼江湖，他这种出身的，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缘？ 真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的这番扭捏作态，任谁不骂他一声不知道天高地厚？骂更难听的话都实属正常。 拿被他杀了的马三来做例子，四五十年的武道修行，也只是锻体境而已，距离大成还有不短的距离。就这，还能有三十七个手下，一时、一地，横行无忌——屠伏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异族马匪除了马三之外，还有三十七个人！ 锻体境即将大成的和尚，比之马三强了不少，在大佛寺，却连正式武僧都不是。只能管着一群少不更事，或是武道无望的火工头陀。 还不是全部，有十万僧众的大佛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香积厨，一批火工头陀呢？ 大佛寺啊大佛寺，十大宗门啊十大宗门。 屠伏见慧通吃的开心，没有问他能不能参加考核，很明显是不能的。 “我们每日做工之后，能有多少时间用来习武？” “师叔，我们除了做工，还要诵经读书啊。” 慧通吃着糖，略作思索然后说道：“我的话，每日能有一个时辰用来习武，无得师叔就说我太贪睡了，每天都要睡五个时辰，少睡一个时辰也是够的。师叔，你每日都要睡多久啊？” “四个时辰左右。” 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能用来习武？就算是少睡一些，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筑基境的修行是够了，但加上蓄气境的修行，那就有些少了。 达到了蓄气境之后，并不是只需要打坐练气，筑基篇功法的修行也是必不可少，这是为日后的锻体、开窍、炼神打基础。 之前法仁对屠伏说过，拳打千遍，身法自然，拳打万遍，神理自现。这其中的千和万，都是虚数而非实指。 再者说来，屠伏所修的《童子功》不擅攻伐，总是要学些主攻伐的武技，这就又需要时间。法仁虽然没教他，但不代表着他没机会学，别的不说，罗汉拳总是能学的吧？ 还有他之前学过的几门刀法，虽然是大路货色，但勤能补拙，包括了刀法本身的拙劣也能有所弥补。 “那就是两个时辰了，不对。” 慧通突然把糖人从嘴边拿开，目光灼灼的看着屠伏：“师叔，你想有更多的时间习武练功吗？” “怎么说？” “给我买糖人吃，那我就可以帮你做工了。”慧通咧着嘴笑了起来，眼神之中有些羞涩的说道：“当然了，就算是师叔你不给我买糖人，我也可以帮你的。” 还能这样？ 屠伏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是皱起了眉头。 给慧通钱财买糖人的时候，他就问过这样犯戒不犯戒，慧通说没问题之后他才给的。现在慧通的说法，又佐证了这一点，而且慧通能这样，其他的火工头陀自然也能这样。 所以，只要屠伏舍得，他日后就无需做工。黄金百两，只买糖人之类的，三年时间肯定是花不完的。 但问题在于…… “慧通，不是师叔我舍不得，只是，你本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练功习武，要是帮我做工的话，你哪还有时间呢？难道，你不想成为武僧？” 第15章 法号无空的由来 鬼在后山。 大佛山不止是一座山，佛像一般的被称之为前山，其后还有多座大山，颇有些连绵不绝之势，统称为后山。 前山脚下的大湖，更是宽广且深。。 江湖传闻，大佛山是数千年前，有神佛下凡移山倒海而来，也有说是生拔硬造，平地起山峦。 被慧通带着的屠伏，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这可是大佛寺的大佛山啊。 就算是得罪了明心和尚，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也就是当个火工头陀的责罚而已。 马三那样的人，法仁都不愿意杀，邬大璋那样的人，都能在大佛寺的寺院田，他不过是天真了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些，又有何罪之有呢？ “师叔你不必担心。”慧通在前面引路，步伐稳健：“我遇着这个鬼之后，就去找了无得师叔、无克师叔，还有我师父。我师叔法号无松，是罗汉堂的武僧哦，他们都说这个鬼不会害人。” 有罗汉堂的武僧作为师父，怎么也要从火工头陀开始？总不能，这慧通也和自己一样，得罪了自己的师祖，或者是什么师叔祖吧？ 屠伏好奇问道：“那你师祖是谁？” “我没有师祖。”慧通摇头道：“我师父当初成了罗汉堂的武僧之后，并没有正式拜师，真要说的话，罗汉堂的明蛰长老，算是我师父的师父吧，是他老人家教我师父武功的。 但没有拜师也不算，不然的话，我师父就是法字辈了，我就是无字辈了。额……对不起，师叔，我失言了。” “这有什么？不要紧的。” 屠伏宽慰了一声。 有十万僧众的大佛寺，还有不少因为武道佛法而延年益寿的高人，两三百岁的都活生生的，而寻常僧众的寿数又和常人无异，真要算起来，说是十代同堂也不过分。 往上来算九代，按照民间常用的称谓，那就是父辈、祖父辈、曾祖辈、高祖辈、天祖辈、列祖辈、太祖辈、元祖辈、鼻祖辈。 按这个称呼，就有些太麻烦了，所以大佛寺的僧众，除了师父和师祖这上两辈之外，再往上都是以长老或相应的职务来称呼。 “嘿嘿，师叔你脾气真好。” 慧通高兴的笑了两声，好奇问道：“师叔，你的师父是谁啊？我不认识。” 带着法仁、屠伏来香积厨的法月，自然不会对慧通介绍法仁的身份，只说了屠伏在剃度时得到的法号无空。 屠伏不觉得奇怪，十万僧众可太多了啊，大佛寺也太大了，别说是慧通了，大佛寺管理度牒的都不可能全都认识。 “我师父的法号是法仁。” 慧通没听过这法号，又问道：“那师叔你的师祖呢？” 屠伏笑了起来：“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师祖。” 慧通听的更高兴了，他哪能看出来法仁的境界啊，归真境的归真，取的是返璞归真里的归真。就算是锻体境的马三，在法仁动手之后，都没能看出来法仁的神异，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于法月对法仁、屠伏的态度，八岁入寺，现在不过十岁的慧通，也看不出来太多。 “那也比我好多了，至少师叔你的师父是法字辈的，和法月总管是平辈的，怪不得你能带很多钱呢。” 慧通虽然是这样说的，却并没有太过在意两人之间的区别，少年心性的继续提问。 “那师叔你的法号是怎么来的呢？我师父说，慧而通明，所以叫我慧通，还说以后要是有机会再给我收个师弟，就叫他慧明。” 说起这个，屠伏就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他这法号并非法仁所取，不太符合法仁的性子，极有可能是他那个不认他，他也不认的师祖明心和尚所取。 “相由心生，无我无相。空由心生，无我无空。” 慧通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听不懂啊师叔，我看过的佛经里，也没见过这句话。” 屠伏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句话，复述起了法仁给他剃度时所说的话。 “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惟有化世，堪为无我。我即为世，世即为我。” “师叔，我还是听不懂啊。” “师叔也不懂啊。” 屠伏是真的不太懂，不过他并不在意所谓的法号，什么辈分、寓意都不重要。 救命之恩，拜师可偿，养育之恩，如何能偿？ 我就是屠伏！ “唉。”慧通突然叹了一口气：“要是师叔你的法号是无相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咱们寺里有一门绝学叫《无相神功》，要是师叔你的法号不是空由心生，无我无空里的无空，而是相由心生，无我无相里面的无相，那说不定就有机会学《无相神功》了。” 说到大佛寺的武道绝学，屠伏的兴致就来了，只弱于‘见鬼’这件事，现在的他，和没杀马三之前的苦大仇深状态不同。 而两个月前杀了马三之后，因为使用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手段，来对付法仁这个救命恩人，所以不怎么好问。 “你知道多少寺内的绝学？” “都知道啊，无得师叔最喜欢说这些事情了。要是他没那么严厉，我还挺喜欢他的。” “无得师叔会说这些？” “不止是这些呢，还有各种江湖传闻。”慧通答道：“而且我们的拳法内功，现在都是无得师叔在教。” 这样一说，屠伏就不着急了，准备从无得那里听、问。 “除了罗汉拳，还有内功吗？” “有的啊。” 慧通介绍了起来。 “只要用罗汉拳筑基成功，就可以学内功了，想要参加半年一次的武僧考核，至少得开始蓄气修行。无得师叔说，筑基容易蓄气难，内功修炼的不好，锻体就会落于人后，一步慢，步步慢。” “修的是什么内功？” “就是罗汉拳的内功啊，师叔，罗汉拳可不止是筑基拳法，还有蓄气篇和锻体篇，由外及内，再由内及外，这可是咱们大佛寺的绝技之一啊。无克师叔就是练罗汉拳锻体的，无得师叔还说，精通罗汉拳的话，很能打的。” 大佛寺的罗汉拳，和江湖流传的罗汉拳果然不一样，应该是少了蓄气篇、锻体篇，以及一些修行诀要吧。 相比于功法本身，很多时候可以用前人经验来形容的‘修行诀要’，其实更为重要。不得其法，难入其门。 “除了罗汉拳，咱们这样的火工头陀，还能学别的武功吗？” “不行哦，我师父都不能直接教我武功，更不能偷学，被发现了是会被逐出寺院的。” “带艺投师的呢？” “那个不管的，但不能教给同门。” 就这样聊着聊着，两人很快就深入后山，道路其实很通畅，都是铺设好的石板路，走起来并不难。高低起伏的地势，对于已经开始蓄气修行的屠伏来说，勉强也能算是如履平地，毕竟路程并不算长。 让屠伏有些意外的是，比他小了四岁的慧通，走起来同样轻松。问了才知道，慧通竟然快筑基大成了。 看年龄，屠伏比不过慧通。看修行时间的话，把屠伏自小舞枪弄棒的时间算上，同样比不过只是入寺两年时间的慧通。看所修功法以及师从，两者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让自诩为‘上等马’的屠伏，心气稍有回落。 或许，这就是让慧通来带自己的原因之一？上等马对上等马。 从主路到小路，深入林间走过一段之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悬崖，视野极佳，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师叔，我们到了。”慧通欣喜出声：“你看，那个飘来飘去，还没有影子的，就是鬼！” 屠伏愣住了，不止是因为那道悬崖边飘来飘去的身影，在明亮的日光下真的没有影子。 还因为…… 竟然是个女鬼？ 第16章 鬼说人心毒 “诶？怎么不见了？” 慧通一脸茫然的看着悬崖边，左顾右盼的找寻了起来，可刚刚那道飘来飘去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屠伏也跟着四处张望，心里有些许的紧张。 他刚才看的很清楚，那道飘来飘去，速度却并不快的身影，是真的没有影子。 “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啊？” “不是啊，不对，额……”慧通找不到鬼影，有些懊恼的解释道：“这个鬼不会说话的，至少她没跟我说过话，我也没听说，哪位师兄弟或师伯师叔跟她说过话。” “不会说话？很多同门都见过？” “是啊，很多同门都见过，都没跟她说过话，她也没跟谁说过话。她就是整日在这处悬崖边上飘来飘去，听巡夜的师兄说，晚上她也在这里飘来飘去。” “那今天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啊。”慧通认真思索之后猜测道：“会不会是飘了好些年，终于累了？” “……” 屠伏也不懂，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鬼，觉得有些离奇的同时，又有很多的不解。 虽然之前法仁已经跟他说过，大佛寺是有妖魔鬼怪的，而且法仁因为他而领取的责罚，就是去镇妖塔。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者说来，就算这鬼无害人心，大佛寺也该进行超度，助其轮回转世啊。 还是个女鬼…… “师叔，我们该回去吃饭了。”慧通舔了舔嘴唇，摸着肚子说道：“我好饿啊。” “那就回去吧。” 屠伏说着就开始转身，却突然顿住了，眼神惊愕了起来。在他之后转身的慧通，更是突然大叫了起来。 “啊！” “鬼啊！” 刚刚在悬崖边上飘来飘去的那道鬼影，此时竟然就飘在他们身后，而就在刚刚他们左顾右盼寻找的时候，身后还什么都没有。 “慧通，别慌！” 屠伏强自镇定，拦在了慧通身前，又做了几次深呼吸。但这几次深呼吸，并未让他完全镇定下来，反而有些更慌了，因为他清楚的闻到了一丝芬芳，桂花一般。 鬼的身上能有香气？女鬼也不应该啊。 目光聚焦在凌空三尺的女鬼脚下，确实没有看到影子，再向上看，是一身寻常百姓不能穿的宫装。 这女鬼长的有些高啊。总的约莫有九尺左右高，减去凌空的三尺高度，那也有六尺（187.2厘米）高了。 现在的身高只有五尺三寸（165.3厘米）的屠伏，已经呈现仰望的身姿，看向了女鬼模糊不清，像是带着一层面纱的脸，隐约可见一对明目。 “这位……女施主。”屠伏强自镇定的开口问道：“我们两个，是有什么不敬之处吗？还请直言。” 女鬼并未回应，只是飘在那里，盯着屠伏。 此时慧通也回过神来，毕竟见过很多次了，刚才的惊恐只是因为这女鬼的突兀。 “师叔。”慧通提醒道：“她不会说话的啊，从没听谁说过她说过话。” “不会说和不愿说，是有区别的。”屠伏站在慧通的身前，直视那双看不真切的眼睛，语气镇定了下来：“这位女施主，若是有什么遗愿，恩……愿望，可以直接说出来。” 鬼的愿望当然是遗愿，但屠伏也有改口的道理，因为他觉得，这女鬼其实是‘活着’的状态。 慧通也镇定了下来，并注意到屠伏拦在了他身前，感动之余上前一步，和屠伏并肩而立，看向了女鬼的脸。 “女施主，如果是我们有不敬之处，那就是我一个人的罪责，我师叔是被我强拉过来看你的。” “慧通。” “师叔，确实如此啊，是我起了贪念。” “先别说了。” “哦。” 两人对话的时候，女鬼依然是只盯着屠伏，没有任何表态，让这两人都很是不解，又不敢轻举妄动。 沉默了十几次呼吸之后，慧通突然说道：“师叔，会不会是因为……你长的太好看了，又太有钱了啊？” “恩？”屠伏惊了。 慧通不知道屠伏的震惊，是因为他突然说了这样的话，还以为屠伏不解，所以解释了起来。 “无得师叔说过，山下的女人，要么喜欢有钱的，要么喜欢长相好看的，要么喜欢有权或武功高的，你当了火工头陀，没什么权力，武功的话，应该也不高吧。所以……” 屠伏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再次上前半步，伸手拦在了慧通身前，打断了慧通的童言无忌。 “女施主，如果你能说话，还请明示。如果你不说话，那我们，就走了啊？师门长辈还要指点我们习武练功呢。” 一直沉默飘着，像是真不会说话的女鬼，突然落在了地上。 有些清冷的女声在同时响起。 “火工头陀而已，习什么武？练什么功？” “哇！”慧通惊呼出声：“她会说话，她竟然会说话，她真的……呜呜……” 屠伏捂住了慧通的嘴，表情惊诧的看着女鬼。 “虽然我们两个都是火工头陀，但他的师父是罗汉堂的武僧，我师父的法号是法仁，女施主，可曾听过？” “法仁？”女鬼的面容依然模糊，看不清是否张嘴，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明心那小和尚的小徒弟？” 明心，小和尚？！！！ “前辈。”屠伏立即改口：“确实如此。” “那你怎么成了火工头陀？” 屠伏才被明心和尚用‘他心通’的神通教育过，此时面对的又是在大佛寺的大佛山飘了不知道多少年时间，更是直呼明心为小和尚的女鬼，只好实话实说。 “因为我师父的师父，说我德行不及，不认我。” “德行不及？”女鬼看着屠伏拦在慧通身前的样子，语气带有一丝笑意：“是因为你杀过人吧？” 这也能看出来？ 屠伏更加惊诧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或许，这就是女鬼突然消失又拦住自己，并愿意和自己说话的原因。 “啊？” 刚被屠伏放开的慧通，惊愕道：“师叔你杀过人？不对，你不是说你没有师祖吗？还有，明心长老，是菩提院的八大长老之一啊，是神通……” “慧通，别急，回去我再和你细说。”屠伏拦了一句之后，又看向女鬼，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女鬼打断了。 “你就现在说，细说。” “……”屠伏无奈应声：“既然前辈想听，那晚辈现在就说。” 心里想着大佛寺有明心和尚，这种能够练成‘他心通’的神通境高手，那或许就还有练成了什么‘天耳通’、‘天眼通’的高僧，此时的情况，既然无人来阻止，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女鬼要是真有害人的能力和心意，就算能留在大佛寺，慧通这样的火工头陀也不可能轻易见到。 慧通此时也忘了肚子饿，要吃饭，目光惊愕又好奇的看向了屠伏。 故事并不算长，从为何要离开临西镇，到亲手杀了马三，再到明心和尚对法仁和他的责罚，很快就讲完了。 包括了屠伏并没有给自己下毒，而是诓骗法仁仅有的那颗解毒丸，他都说了出来。 至此，慧通眼神中的惊愕已经消失，剩下的几乎都是同情，眼眶都红了。 “呵呵，六百多年了，还是这般迂腐！” 女鬼的这句话，让屠伏彻底放松了下来，只要这女鬼不是因为他杀过人，所以对他有恶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了这样的昏君，大玄啊大玄，真是可惜了。”女鬼继续责骂，让屠伏心生不解。 “敢问前辈，怎么可惜了？” 女鬼问道：“你可知，大玄太祖当年立国之时，为何用了玄字？” 大玄太祖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女鬼称呼时用了太祖二字，对明心却用了小和尚。所以，这女鬼的年龄在一百岁到两百岁之间？也有可能不是年龄比大玄太祖小，称之为大玄太祖，只是一种尊称。 屠伏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老老实实的回道：“晚辈不知。” “天玄而地黄。” 屠伏愣了一下，这样说的话，大玄的玄，指的其实是颜色，天的颜色是玄（黑色、赤黑色），地的颜色是黄。 不对，不只是颜色。 屠伏有些惊愕的出声。 “玄与天齐？” “不错。”女鬼的语气有些赞许，而后叹道：“可惜了，抵不过人心如毒啊。” 第17章 来自无得的指点 人心如毒？ 屠伏不明白女鬼这样说的意思，正要询问的时，却见女鬼的身影消失不见，如同刚来的时候一样。 可再看四面八方以及头顶、脚下，或者是抬脚欲走，女鬼都没有再出现。 就这？ 屠伏有些遗憾，他一听这女鬼用‘小和尚’来称呼明心，就对这女鬼有了一些小心思。 神功秘籍、神兵利器、灵丹妙药、武道传承、江湖秘辛、法宝神通…… 江湖传闻里，有数不胜数的各种奇遇之说，屠伏的经历要是被传到江湖之中，必然会被人以奇遇称之，可他并不满足。特别是，在明心和尚不认他的时候。 “师叔？” “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啊好啊，我突然好饿啊。” 慧通终于想起来他已经饿了不短的时间，飞步走在了屠伏身前，屠伏也紧随其后，并对来路再做记忆。 入林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女鬼前辈，我还会回来的。 下山再上山，两人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回到了他们所在的香积厨。相比于离开的时候，他们这些火工头陀所在的院子里，人多了不少。 无论是拾柴砍柴，还是烧炭生火之类的活，都是在白天做，到了晚上，除了负责每日最后一餐烧火的，其他人都闲了下来。 其中有一些，在屠伏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没见过的，此时也都听说了。再有慧通不遗余力的介绍，相互之间就算是认识了。 屠伏所在的这一个院子，包括他在内，火工头陀有五十二人，有职权的只有两人，无克、无得。管事的却还有两人，也是无字辈的，说是以后要接无克、无得的班，其他的都是慧字辈，没有圆字辈。 只是一个香积厨，当然用不了五十二个火工头陀。屠伏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些人，以及其它院子的火工头陀，除了要负责各自所在的香积厨的柴火之外，最主要的就是烧炭了。 春夏秋的时候还好，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无论是拾柴还是砍柴，难度都是大增。而且有些地方不适合烧柴，烟气太大了，比如那些殿宇，还有那些可以被称之为高僧的和尚，所居住的房间。 炭就好了很多。 “真要说起来，咱们寺里面每年要用的炭，其实不算多的。只是到了冬天，除了要施粥布善，还要布施一些炭火，不然的话，会冻死人的。” 无得和尚，有些语重心长的给屠伏说了起来。 此时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间，大佛寺是一日三餐，准时准点。这和有些寺庙的戒律清规，讲究‘过午不食’不一样，毕竟要练武嘛。 对于第一次吃斋饭的屠伏来说，除了没有肉之外，其它都好，味道不错也管饱。 其他人各自休憩、习武、打坐、诵经，是每日难得的自由时间，屠伏却被无得单独叫了出来，就在院子外面找了个台阶坐着说话。 “师弟，你应该知道，寻常人比不过我们这些练过武的，受不得寒暑啊，而且咱们都不缺衣食，寻常人家可比不上。” 无得的态度，在屠伏的意料之中，虽然慧通不止一次说过无得非常严厉，但慧通毕竟是差了一辈，屠伏和无得平辈不说，无得肯定知道他的师父是法仁，以及，法仁是什么人。 当然了，具体的内情，无得肯定是不清楚的。法月或许知道，但又怎么可能跟无克、无得他们说呢？ 已经知道内情的慧通，也被屠伏叮嘱过不要声张。 屠伏并没有因此而自傲，态度同样谦和。 “师兄，师弟我明白。就算是现在，师弟我也受不得寒暑，更不要说是大寒酷暑了。” “哈哈。”无得笑了两声：“都受不得啊，想要寒暑不侵，至少也得是个锻体大成的境界，但要是遇到了真正的大寒酷暑，也是无济于事。据我所知，只有达成了归真之境，才能做到无视寒暑。” 屠伏从无得的眼神和语气之中，感受到了明显的羡慕，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着无得还负责教火工头陀们武功，于是顺势问道：“师兄，师弟我可以学罗汉拳吗？” “当然可以，人人都可以学罗汉拳，只要你想学，那我肯定用心教。只是……” 无得有些不解的问道：“法仁师叔已经收你为亲传弟子了，按理来说，应该是要传你一门绝技功法的，无需跟着我们一起练罗汉拳啊。咳，师兄我不是说罗汉拳不行，罗汉拳也是我大佛寺绝技，就是，就是，有些难啊。” 亲传弟子？ 屠伏还真不知道这一点，但听了无得的话，再结合慧通关于他的师父没有师父的说法，就明白了大佛寺弟子和大佛寺高僧亲传弟子的不同。 “师父确实传了我一门绝技功法。” 屠伏没有掩饰，他之后肯定是要每日习练的，还不如坦诚相待。“只不过是《童子功》，师弟我跟师兄学一学罗汉拳，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 “童子功？”无得愣了一下，而后恍然道：“是童子金身的那个童子功吧？” “是的。” “这……”无得沉吟道：“这你确实可以学一学罗汉拳，不然的话，同门比武的时候，就算你已经是蓄气境了，也有可能打不过筑基境的师侄们。” 童子功这么不善攻伐的吗？ 屠伏眼神好奇：“师兄，同门之间，可以经常比武的吗？” “当然可以了，而且是有助于武道修行的，毕竟习武练功，不是闭门造车。” “那就先谢过师兄了，之后师兄教我武功的时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用客气，师弟懂得其中的道理。” “哈哈，你这样说，我就不用担心了，之前我还怕你看不上我呢。” “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既然来了，又有了火工头陀之职，师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能一样，不能一样啊。” 无得突然叹了一口气，眼神羡慕的看着屠伏。 “师兄我已经蓄气二十多年时间了，锻体的修行也有五六年了，可距离锻体大成还远着呢。了不起，也就和咱们的无克师兄一样，四十岁之前能锻体大成，成为武僧，去罗汉堂、般若堂做个普通弟子。 而你已经是法仁师叔的真传弟子了，他传了你《童子功》，又让你来当火工头陀，就是想要考验与你。这在咱们寺里很常见的，你千万不要因此而介怀。 只要耐住性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得授《童子金身》。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去菩提院修行了，这就是咱们大佛寺真传弟子的待遇。别说锻体、开窍这些境界了，归真之境都是有极大希望的。” 屠伏没有解释过多，只是说道：“既然是考验，那师兄就更应该一视同仁了。” “一视同仁是肯定的，不然的话，你我都要被戒律院责罚。”无得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有些办法的，我见慧通拿了一些糖吃，应该是师弟给他买的吧。” “还请师兄勿怪，是师弟我主动要买的，和慧通无关。” “没事没事，既然货郎能进寺里来卖，那无论能买到什么，都不会犯戒。”无得解释之后又提醒道：“不过，他们年纪尚幼，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口舌之欲，你不要太过纵容。” “师弟知道了，谢师兄提醒。” “恩。” 无得沉吟了片刻，然后才说道：“除了慧通他们这些未满十六的之外，院子里的其他师侄，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法仁师叔让你带着钱财过来，想必就是……咳。” 及时打住的无得，直接说道：“做工还是要做的，但可以少一些，那就多了一些习武练功、诵经读书的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屠伏有些担心的问道：“但这样真的没事吗？师弟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拖累了师兄还有师侄们。” “同门之间互帮互助，并不为过，更不犯戒。” 无得笑着解释了起来。 “你应该是听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所以才觉得这样有事。但四大皆空的四大，指的是地、水、火、风，而六根清净虽然说的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所引起的欲念，可哪能说断就断啊。 真要是那么容易，人人都是佛了。堵不如疏，我们这些说是弟子，其实就是杂役弟子，真要是那么严格的管着，你觉得，咱们大佛寺，能有十万僧众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人多嘴杂心也杂，普通人家不过几口，都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之说，更何况是十万人的大佛寺呢？ 更何况是……这天下呢？ 屠伏突然想起了女鬼所说的那句话——抵不过人心如毒。 人心如毒，想要掌御人心者，必被人心之毒所伤。 往大了说，那就是大玄的合久必分之势。往小了说，那就是法仁被他屠伏所伤。 无得还在继续说。 “师弟，你记住，只要不犯咱们大佛寺的戒律就没事。不过，你毕竟是真传弟子，和我们不一样，所以，除了戒律之外，你尽量还要守些清规……” 第18章 不能忘！ 说教就教。 无得跟屠伏说了一些话之后，就带着屠伏回到了院子里，问了问、教了教其他人之后，就单独开始教屠伏罗汉拳。 “你既然不困，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不要想太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无得宽慰了一句，就自己演练了起来，和当初法仁教屠伏的时候是一个意思。 虎虎生风的拳打三遍，无得脸不红气不喘，看向了屠伏。 于是屠伏有学有样的打了起来，一遍过后，就让无得愣在当场，而后眼神怪异的问道：“师弟，你之前，真的没学过罗汉拳？” “真的没有。” 无得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再次出现了羡慕的情绪：“怪不得你能成为法仁师叔的亲传弟子呢。” “是师兄打的好，教的好。” “不用说这种话的，虽然这罗汉拳师兄已经打了几万遍，动作规整也被师长夸赞过，所以有幸领了教授拳法的职责，但师兄知道自己的斤两。” 屠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想着刚才该演一演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是听说过的，就算是有法仁这样的师父，又是无得口中的大佛寺真传弟子，也不能不近人情。 “师弟无需介怀，真要说起天赋资质，师兄也见过不止一个你这样好的。若是连这都过意不去，师兄我早就下山了。” 无得再次宽慰屠伏之后，就开始了详细的指点。 屠伏的记忆力很好，别人拳打三遍他就记的有模有样，但终究是缺了一些细节上的把握。 而且所谓拳法，并不只是外在的招式，真要是这么简单，那学拳就不需要拜师了，什么剑法刀法都是同样的道理。 不同的拳法，还会有看似相同的招式，但用出来的威能却大有不同，甚至是云泥之别。 简而言之，就是运劲的法门不同。 “先别用真气，也别想着变招，更不要想着结合你所学的《童子功》拳法。只打拳，只用身劲，注意呼吸，要心无杂念……” 一个时辰过后，无得就停止了教学。 “师弟，早些休息，明日再继续。等明日起来的时候，师兄会给你安排活计的，先别急。” “多谢师兄。” 一夜无话，又有话。 早起的屠伏，还没等到无得给他安排什么活，洗漱吃饭的时候，慧通就有些犹豫的找过来了。 “慧通，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屠伏还以为，是慧通想吃糖或者其它什么了，又或者是昨天晚上和其他的同辈师兄弟聊过了，准备用帮屠伏做工来换取钱财。 可没想到的是。 “师叔。”慧通低声说道：“你……你晚上说梦话了。” “恩？” 屠伏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而且他住的是单间，和慧通所住的大通铺房间隔了一道木板，就算是不怎么隔音，说梦话应该传不过去吧？ “真的啊。”慧通犹豫道：“而且，还是喊出来的。” “喊出来的？”屠伏好奇问道：“我喊的是什么？”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 屠伏信了，他确实有不能忘的东西，梦里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只是没想到真的会喊出来。 “不对啊。”屠伏皱眉问道：“如果我是喊出来的，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梦话，而不是……喊着玩呢？” “因为我前两遍没听清啊，就是听你那边有喊声传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和两位师兄一起跑了过去。” 慧通表情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师兄你门没反锁，我们一推就进去了，然后……然后就看见你躺在床上，喊了好几声，还闭着眼。” 经历了那样的事，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有机会睡在床上了，还是大佛寺这样的地方，自然会进入熟睡状态。 屠伏明白的同时，也在心中警醒自己。 “没事的，说梦话很正常，不用为我担心。” “我知道很正常的，师兄弟有好些都会说梦话，还有打鼾的、磨牙的……” 慧通说着说着，语气又犹豫了起来，再次压低声音问道：“师兄，你说的不能忘，是不是……” 屠伏沉默了片刻，点头。 一直盯着他的慧通，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 屠伏拍了拍慧通的肩膀。 “没事的，不要多想，好好习武练功，到时候咱们一起离开香积厨。” “好。” 这边刚说完，集合的时间就快到了，两人回到院子里之后没过一会，除了无克之外就聚齐了。 无得开始安排，屠伏领了砍柴的活，和慧通几人一起。 领了斧头、柴刀、锯子等工具临出发时，无得特意过来再次叮嘱道：“师弟，别着急。” “师弟知道的。” 砍柴的地方是在后山里，但和女鬼所在的后山不是同一座山，只是走过去就用了一个半时辰。中午饭是赶不上了，不过他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干粮和水壶，也不用急着回去。 据慧通所说，出来砍柴都是这样的。 屠伏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就明白无得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提议了。 来回就得三个时辰，像是慧通要睡五个时辰，那每天就只剩下四个时辰了。砍柴是有明确数额的，总得两个时辰左右，再算上早晚两餐以及一些杂务，能有一个时辰练功已经算是多的了。 “师叔，你不用动手，我来。”慧通到了地方之后就直接开口，并解释道：“四位师兄我都说好了。” 四个同样是慧字辈的师侄，也是纷纷开口。 “是啊师叔，我们来就是了，您不用动手。” “放心吧师叔，我们心里有数，时间足够的。” “师叔可以休息休息，也可以练功习武。” “师叔，我不怎么会说话，但我有的是力气。” 屠伏有些懵，怪不得刚才路上的时候，慧通一直对他挤眉弄眼呢。 只是因为来的时候，同行的还有其他人，到了各自划分的砍柴区域之后才分开，所以慧通他们现在才说了出来。 他是想要答应的，能多两个时辰的时间练功，当然是好的。虽然不知道慧通说好的‘价格’是多少，但以慧通表现出来的聪慧，肯定是物有所值。 只是，开口之前，屠伏想到了法仁，想到了明心，想到了无得的提醒。 “多谢几位师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来山里砍柴，而且练武之后，气力有所增长，却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屠伏尽量不让自己的拒绝那么生硬，以免让慧通为难。他说了些好话，又承诺请客以示自己大方、有钱，让五个师侄都高兴了起来。 于是合力开始砍柴，各有分工。 说起砍柴，屠伏其实是有一些经验的。在来大佛寺的路上，法仁虽然不惧寒暑、餐风饮露，但他不行，无论是为了吃喝还是为了取暖，总是需要生火的。 不过，在大佛寺砍柴，和他在来路上的砍柴却有些不一样。 “不能砍树的主干，那是伐树不是砍柴，咱们要的是枝桠，砍了树也不会死，三五年就能再长回来。但要是伐树，再种树让它长这么高大，十年八年都不够的。 虽然这样麻烦了点，但不然的话，山林再多也不够咱们用的。不止是咱们，还有山下的百姓。 烧炭的时候可以伐树，不过伐树的时候还要种树，伐一颗种三颗。立春之后，季节合适，我们都要去种树，我最喜欢种树了，等有时间，我带师叔你去看我种的树，有的在山下哦。” 慧通开了话头，六人就放松的边聊边砍，都是练过武的，气力不错。年纪最小的就是十岁的慧通，他负责的是拾取捆扎，再就是十四岁的屠伏，他仗着已经开始蓄气，提着柴刀开砍。 另外四个师侄都已经过了十六岁，最大的已经二十三岁了，身体已经长开，气力正壮，又都练过武功，或砍或锯的，颇有些轻松写意。 “最近还好，过一阵的话，就要换一片林子了，唉……” “别叹气啊，吓着师叔了怎么办？” “就是啊，不过是要先清理林间那些带刺的荆棘，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不用师叔动手，我最擅长这个了。” 屠伏随口应着，心里琢磨起了他学过的一些普通刀法，感受着劲力。 虽然不急，但也不能浪费时间。 渐入佳境的时候，屠伏突然感觉到一丝异常。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 左顾右盼，却什么都没发现。 或许，不是人？ 第19章 鬼上身 “女施主，你在看什么？” “你这小和尚，不是会什么他心通吗？” 林间响起的对话声，并没有被屠伏他们听到，不然的话，除了屠伏和慧通之外的四人，肯定会惊呼这女鬼竟然会说话！ 然后，除了屠伏之外的五人才会惊呼，明心这种神通境的大佛寺长老，竟然会来偷看他们砍柴。 “女施主，我这他心通也就只能在寻常人面前耍一耍，你可不是寻常人啊。而且，即便是对寻常人用，若不是为了度己度人，也会损耗功德福报。” 明心和尚解释起来的时候，语气很轻，表情老实。 被他称之为女施主的宫装女鬼，却没给半点面子，冷笑一声之后继续质问出声：“所以，你是因为滥用神通，废了？” “非也非也，贫僧并未滥用神通，而是为了度己度人。” “呵呵，到底是为了度己，还是为了度人？” “是为度己，也是为了度人。” “你要度的是法仁而不是他，法仁是你徒弟，你度法仁就是度己。” 明心和尚继续老实答道：“女施主这样说，确有一些道理。我那小徒弟天性仁圣，没能过了这一遭的心关，所以沾染了因果。他之因果，即是我之因果，贫僧确实是有度己之心。但也不尽然，屠伏毕竟是我那徒弟的徒弟。” “你不是说，徒弟的徒弟，与你何干？” 明心和尚看向了屠伏所在的方向，叹道：“我不管法仁收何人为徒，那徒弟的徒弟，自然与我无关。可法仁的确是我亲自收的弟子，如何能脱得了关系？为了法仁，我自然是要度一度屠伏的，既然我要度与我无关的屠伏，那自然算是度人的。” “牙尖嘴利，说到底不过是自私自利，你们这些臭和尚，呸！” 女鬼也不知道是懒得争辩了，还是知道自己争辩不过明心和尚，骂了一声就消失不见。 “唉！” 明心和尚叹气出声，他的目光似乎是穿透了那些树木树叶，聚焦在了正在砍柴的屠伏身上。 “手持柴刀，心有屠刀，屠伏啊屠伏，你是要砍柴呢，还是要砍人呢？” 他这句话的声音刚刚落下时，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论起鬼魅程度，比刚才的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就是在他消失之后的第三个呼吸，女鬼的身影就再次浮现了出来，仿佛从未离去过一样。 “砍柴只能度己，砍人却能度人。” 她似是回应了明心和尚离开时所说的话，而后飘向了屠伏所在的位置，停在了屠伏身旁的三尺之地。 但无论是屠伏，还是慧通等人，都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距离更近了一些，看的就更清楚了。 眼见屠伏的砍柴动作，感知着屠伏周身凝而不散的杀气，她是越看越满意。 寻常人手上有了人命，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到一些特殊的气息，称呼多种多样：杀气、怨气、血气、因果、业火…… 但只要不是接连杀人，这种气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散去。距离屠伏杀人，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有杀气缠身的。 可屠伏却不一样，缠绕在他周身的杀气，不仅没有丝毫散去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凝实。 不像是只杀了一个人，而是像在过去的两三个月时间里，隔三差五的杀了几十人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女鬼虽然在之前并不认识法仁，但她知道明心和尚，以及大佛寺的种种‘规矩’。 结合屠伏的自述，以及屠伏在她面前护住慧通小和尚的举动，还有明心和尚对屠伏的态度，真相就不难猜出了。 “心有屠刀能自持？法仁的眼光终究是浅了一些，明心小和尚或许已经看出来了。” 女鬼看着屠伏每十次挥砍之间的些许变化，回想着昨天夜里看到屠伏学罗汉拳的聪慧，练《童子功》筑基拳法的扎实，她决定做最后的确认。 “屠伏。” 耳边突然传来了清冷之声，让屠伏准备挥砍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能看见。 是，那个女鬼？ “你到一边来。” 屠伏沉吟了三个呼吸之后，做出了决定，出声问道：“几位师侄，咱们在这里，不用找什么茅厕吧？” “不用啊，随便的，也算是施肥了。”慧通回答之后问道：“师叔，用我帮你找些树叶吗？我知道哪一种最好用。” “不用不用，我自己找。” 屠伏说着就离开了他的五个师侄所在之地，很快就来到了僻静之处，宫装女鬼的身影不出他意料的突兀出现。 “前辈，不知……”火山文学 女鬼打断了屠伏的客套话，直接问道：“你之前说，你练了几年的狮虎拳，却没能筑基成功？” “是的。” “你现在练一遍，我看看。” “好。” 屠伏其实也很奇怪这件事情，练了几年的狮虎拳都没能筑基成功，转修《童子功》就筑基成功了，还是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 就算是功法之间有区别，也不至于此吧？ 只是第一次收徒的法仁，之前并没有对他说过这件事，他因为骗了法仁，那些天也不好多问。 原本是想着到了大佛寺之后再说，可谁知道明心和尚直接让法仁去了镇妖塔，还让他来当一个火工头陀，三年之内似乎都没了解惑的机会。 现在这女鬼虽然来历不明、态度未知，屠伏也只当是自己又有了奇遇。 一遍狮虎拳打完，屠伏就盯着女鬼的双眼，试图看出来点什么，可惜的是，那双眼睛他看的并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像是被薄纱遮掩。 没问题！ 果然没问题！ 女鬼其实并不知道什么狮虎拳，但能在大佛寺以鬼身待这么多年的时间，在屠伏看来‘不正经’的明心和尚，在她面前又很老实，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只看一遍，她就知道屠伏所练的这门狮虎拳没有什么问题，即便和真正的狮虎拳有些不同之处，也不妨碍屠伏能够依靠这门拳法筑基成功。 至少，以屠伏现在表现出来的习武天赋来看，就算是没有法仁这样的高僧指点、帮助，练三五个月就筑基成功也很正常。 可屠伏之前练了几年时间都没能筑基成功，那就是有问题了。 果然有问题！ 女鬼突然笑了起来，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屠伏虽然看不真切这女鬼的样貌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对方此时是在笑，而且听出来了女鬼的意思，赶忙点头说道：“还请前辈解惑。” “我可以给你解惑，但是，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前辈请直言。” “不急。”女鬼笑着说道：“只要你记住，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就是了。” “不行。”屠伏果断摇头拒绝道：“还是先请前辈说明白，这人情，晚辈可不敢随便欠。” 女鬼皱眉道：“你是傻子吗？刚刚还直接问我的。” “刚刚前辈可没说回报的事，晚辈还以为是前辈有心指点，这份情，晚辈心里自然有数。但前辈既然说了要回报，那这份情，晚辈心里就没数了。” 女鬼愣了一下，看向屠伏的眼神更加欣慰，略作沉吟之后说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屠伏再次摇头拒绝：“帮不了。” “担心打不过？确实，你现在的武功，连边都挨不上。”女鬼说道：“但我可以教你武功，指点你修行。” 屠伏反问道：“前辈要教我的武功，有《如来神掌》厉害吗？” “……” 女鬼无言以对的时候，屠伏又说道：“前辈或许要说，晚辈练不得如来神掌，但不管晚辈练……” “牙尖嘴利的小子！臭和尚！” 女鬼突然怒了，骂声出口时，已经扑向了屠伏。最后的一声‘臭和尚’，更是直接在屠伏的脑子里响起。 只觉全身阴冷如坠冰窟的屠伏，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第20章 事半功倍的诱惑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屠伏，又一次尝到了恶果，这让有了‘上等马’觉悟的他，真正警醒了。 但似乎已经是为时已晚。 相比于被法仁点穴的时候还能够开口说话，现在他的身体是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勉力呼吸，就连睁开的双眼都没法闭上。仿佛赤身立于数九寒冬的野外不说，双眼的干涩凭添了几分痛苦。 呼救不得，只能自救。 屠伏现在唯一的手段，就是运转体内稀薄的真气，来自于《童子功》的真气，按照法仁的说法，可以称得上是至阳至刚。 而在传闻之中，鬼魅性属阴邪，怕的就是这个。 虽然屠伏清楚，这宫装女鬼能够在大白天出没，还当着屠伏的面晒过太阳，以他体内的稀薄真气而言，肯定是力有不逮。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不能死！死了就忘了！”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不能死！死了就忘了！” 屠伏在心里面嘶吼着，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童子功》蓄气篇的功法运转了起来。但阴冷的感觉却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是越来越严重，像是数九寒冬坠入冰湖，又被冰封了一样。 一遍两遍三遍，除了阴冷之外，刺痛的感觉也从经脉之中传来。 蓄气的修行并不能持续不断。一方面，经脉的承受是有极限的，如同常人锻炼身体，用力过猛只会造成身体的损伤，必须要循序渐进。 另一方面，蓄气修行修的是炼精化气，精血不足的时候，强行蓄气很容易导致身体出现不可弥补的亏空。 屠伏停了下来。 不是放弃了，也不是怕损伤自己的身体和经脉，而是因为运转真气三遍的时间，完全足够女鬼弄死他几十次了，可他并没有死。 所以，女鬼只是要惩戒一番？ “你到底想怎么样？” 屠伏在心中质问出声，却并没有得到女鬼的回应，也不知道是女鬼不想搭理他，还是没有‘他心通’的本事。 但回应还是出现了。 已经停止运转真气的屠伏，突然感觉到他体内的真气自行运转了起来，所行的路线，正是他所修炼的《童子功》蓄气篇。 而且真气运转的速度，比之他刚刚达成的‘前所未有之速度’，还要更胜一筹。 恩？ 什么意思？ 这很明显是女鬼的手段，屠伏心中惊讶不解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他刚刚已经达到了极限的经脉，并没有再传来明显的刺痛感。还有，因为刚刚运转了三遍真气，炼化了身体之中的部分精血，所以自然出现的饥饿感，此时也消失不见了。 虽然身体承受的阴冷之感还在，可屠伏却一点都不慌了，他已经明白了女鬼的意思。 一遍两遍三遍。 《童子功》的蓄气篇功法，在屠伏没有动念的情况下，又‘自行’运转了三遍之后，女鬼终于从屠伏的身体之内离开，再次出现在了屠伏的身前，飘在凌空三尺的高度。火山文学 如坠冰窟的感觉逐渐散去，已经能够动弹的屠伏却没什么动作，而是仔细感受着体内的状况，想要找一找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找来找去，只能确定一件好事——他的真气增加了。 和他自行运转三遍功法，所得的增加其实差不多，但问题在于，他刚刚就已经达到了极限，而且是每天蓄气修行的极限。 依然看不清面容的女鬼，冷声道：“明白了吗？” “明白了。”屠伏开始活动身体，同时回道：“前辈可以助我修行，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呵呵。”女鬼冷笑了一声，而后说道：“这只是其一，我能帮你的多了。你，怎么说。” 屠伏沉吟了起来。 女鬼继续说道：“蓄气的修行，并不只是在蓄气境，而是在筑基成功之后，贯穿了武道修行者的一生。别说法仁、明心这样的境界，就算是达成了天人境，也需要进行蓄气的修行。 不过，到了归真境，即，由后天转为先天，那就不是蓄气了，而是练气。先不说蓄气和练气的区别，也不说有我的帮助，长此以往会有多大的好处，只说你现在的修行。 你要是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保你一年之内，就能够开始锻体境的修行。到了锻体境、开窍境，我同样能够帮你。你要是努力的话，三年之内开个一两窍也不难，再不济，也是个锻体大成的境界。” 屠伏是真的心动了。 按照法仁提前给他锻体篇的功法来看，法仁只是认为他能够在三年之内，开始锻体境的修行，但不太可能锻体大成。 不然的话，在明知道去了镇妖塔三年时间出不来的情况下，有很大可能会提前给他开窍篇的功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开窍的修行风险太大，法仁不想让屠伏独自修行，准备等他出来之后，亲自指点屠伏。 但即便如此，女鬼这边的说辞也极具诱惑——三年之内，锻体大成。 马三之流，三四十岁了也没能锻体大成。而马三作为那一伙马匪的首领，武功必然是最高的，就算是其中还有高手，也不会相差多少。 那些境界不如马三的马匪，或者是和马三相差仿佛的马匪，三年之内，又能突破到什么境界？ 这是屠伏心动的真正原因。 女鬼虽然没有他心通，却也能够基于屠伏的经历、性格，猜测出一二来，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说辞。 但屠伏到底会不会答应，还得看屠伏自己。 女鬼心中有些遗憾，也有些后悔，如果她当初…… 已经活动完毕的屠伏，突然开口问道：“前辈，我有几个问题，能问吗？” “又是问问题？你怎么就这么多问题？”女鬼想着屠伏所说的故事中，问法仁的那些问题，就想教训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屠伏。 但看着屠伏坚毅的眼神，以及自身所受的限制，只能无奈的道：“问吧。” “前辈在这大佛寺多长时间了？” “一百二十三年。” “为何不离开？” 女鬼的语气怨恨了起来：“被你们这些臭和尚给骗了，说好的帮我，最后却用戒律约束我。走也不能走，杀也不能杀，就连伤人都不行。” 第21章 臭和尚 “身入佛门，心坠魔道。一念灵山，一念深渊。” 女鬼半白不文的说了一句，像是那些和尚一样，让屠伏疑惑不解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恐惧。 但他没有问。 女鬼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听懂了？” “没听懂。” “没听懂，你为什么不问？” “问了，就是我欠的。不问，就是白捡的。” “白捡？”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 女鬼有些无奈，她之所以对屠伏青眼有加，原因和法仁对屠伏的看重差不多，只是有先后之分。 法仁看重屠伏的原因，对于女鬼来说其实也就那回事，她又不是修佛的。 但法仁对屠伏的看重，却让女鬼对屠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法仁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大佛寺的《如来神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鬼亦如此。 在听屠伏所说的故事时，有一点打动了她——屠伏说，要去拜师剑宗。 女鬼并非剑宗之人，她看重的是屠伏拜师剑宗要用的‘手段’，人生和鬼生加起来快两百年了，这女鬼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屠伏这样的人。 别人都是借花献佛，他可倒好，借佛献剑了说是。 还有故事中的借佛杀人等等。 明心和尚说屠伏的机敏过于天真，但女鬼就喜欢这种天真的机敏，不够天真的话，如何能够天马行空？ 身为上等马，有千里马之姿，有龙马之缘。 这是法仁对屠伏的评语，已经是绝佳的资质了。女鬼却并不满足，因为她知道，能够日行万里、凌空虚渡的龙马之上，还有能够踏空而行，如履平地的天马。 但现在看来，女鬼也有些自食恶果了——屠伏这个不像和尚的小和尚，不要脸的时候，和那些臭和尚没多少分别。 “那就让你白捡，捡到你捡不动了，吃不了兜着走！” 女鬼的恨声，并没有什么怨气，反而有些许的欣慰，她看着表情淡然，并没有捂住耳朵的屠伏问道：“明心、法仁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是魔道，什么是深渊？” 屠伏只是摇头，都不应声了。 “呵呵，迂腐。” 女鬼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明心、法仁，还是在骂屠伏，而后解释了起来。 “真正的魔道，并非江湖传言中的那些魔门中人，魔门之人众多，又有多少是真入了魔道的？就像这大佛寺，十万僧众，有多少能真入了佛道？” 这句话屠伏是相信的，特别是在昨天晚上，听了无得的那番话之后。 “想知道什么是魔道，那就要先知道，什么是深渊。深渊一词，传自前纪元的一本奇书《搜神记》，另一本同样传自前纪元的奇书《山海经》，也有所记载……” 说到这里，女鬼顿住，拿诱惑的眼神看着屠伏，想要让屠伏主动提问。 关于前纪元的消息，放在大佛寺这样的十大宗门，也是真传弟子都难得听闻的秘辛，还有《搜神记》、《山海经》这种听名字就知道很了不起的奇书，屠伏怎么能忍得住呢？ 可屠伏还是没有提问，继续保持沉默，不问不答，说了就听。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味，更是让女鬼很想挖掉他的双眼——诶，没想到吧，我就是忍得住！ 也是这女鬼的面容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故意做出的眼神，屠伏根本就看不清楚，也没用心去看。 想明白这一点的女鬼，很想把遮掩容貌的术法给撤了，但又怕这屠伏看到自己的真容之后难以把持，耽误了日后的修行，只能无奈的继续主动。 “深渊之地，如同佛门的超脱之境灵山，道门的超脱之境仙界，妖族的超脱之境圣地。但……” 女鬼又顿住了，让求知欲已经升起的屠伏颇为无奈，白捡的果然没那么容易。 “你的小师侄来找你了，再说吧。” 嗯？ 眼见女鬼突然消失不见，屠伏耳边就传来了慧通的喊声：“师叔？无空师叔？” “在这呢。” 回应了一声，屠伏就迎向了慧通那边，很快就遇在一起了。 “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的。”慧通也不疑有他，笑着说道：“师叔你这么有钱，平日里肯定是大鱼大肉的，现在突然开始吃素了，有些不习惯是正常的。没事的，过些天就好了。” 重新开始砍柴，屠伏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能忍得住不问那么多，又怎么能忍得住不胡思乱想？ 但也没胡思乱想多长时间，他就平定了心神，一如之前的砍柴，砍人一样的砍柴。 这般变化，全都在女鬼的眼里，让女鬼更加满意之余，又很是无奈——屠伏的油盐不进，让她有些难办。 要不，让这臭小子看一看我的脸？ 女鬼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信心的，若非如此，她也不必总是用术法遮掩容貌。 真要是被这大佛寺的老和尚、大和尚、小和尚们看到了，不说大佛寺的天人境高僧，会不会再用佛门的‘戒律真言’来限制于她，只说她自己，也难得清静了。 屠伏哪里知道女鬼还在偷看他，加了一些速度砍到了足够数量的木柴之后，就和几位师侄一起回去。 “师叔你不用如此的，我们几个砍的有多的。”慧通主动提道：“你这样耗费气力，回去了也没法练功了。” 另外四个师侄，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屠伏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略过不提。 “没事的，砍柴也是练功嘛。”屠伏决定给懂事的慧通再买些糖吃。 “确实如此。”一个师侄说道：“师叔这话和法仁总管说的一样，法仁总管之前说过，砍柴、挑水这些杂事，其实都是练功。” 另一个师侄补充道：“烧火也是，种地也是。” 慧通总结道：“我师父说，罗汉堂的明德首座说过，心里有功，做什么都在练功。” 已经有所悟的屠伏，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略作沉吟之后问道：“咱们砍柴，只能用斧头、柴刀、锯子这些吗？” “师叔的意思是？” “能不能用刀？兵器那种刀。” “可以是可以，没有这方面的戒律。”有二十多岁的师侄回答之后又说道：“但一般的兵器刀，并不适合砍柴啊，很容易卷刃的，而且又长又重的，不如短小厚重的柴刀好使。” 砍柴当然是柴刀好用，之前屠伏试过用柴刀和长刀砍柴，但他又怎么可能只砍柴呢？ 他觉得，柴刀用的多了，长刀就用不好了。 慧通想到了屠伏的悲惨经历和梦话，明白了屠伏这样问的意思，犹豫道：“师叔，其实也可以的，但得有一把好刀。” 好刀。 屠伏的刀被他带了进来，在他心里，那自然是一把绝世好刀。但要说起砍柴这件事情，就只能算是寻常兵器了，比不上柴刀是小，容易砍坏是大。 “能买得到吗？” “没有卖的啊。”慧通答道：“除非是能够成为武僧，罗汉堂和般若堂都有十八般武器，师叔到时候可以选刀作为兵器，寺里直接发，都是寺里自己炼制的，比在外面买的要好很多。” 能买糖，不能买刀。 屠伏心心念念的同时，灵机一动，长叹了一声。 “虽然说心里有功，做什么都在练功，但那种境界我现在是远远不及的。要是能有一把好刀，那我每日砍柴，就真的是在练功了啊。” 没脸没皮的臭和尚！ 有鬼在骂。 第22章 心与剑 吃过晚饭，略作休息，屠伏就和众火工头陀一起在院子里练功，各练各的。 已经被无得开过小灶的他，只说罗汉拳这门武功，完全不需要再开什么小灶了。 白天不用做什么工的无得，并不缺晚上的练功时间，所以只是巡视这些师弟师侄们练功，偶尔提点几声。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被他格外关注的屠伏，完全不需要他提点什么了。 心中羡慕无需多说。 “师弟。”无得来到练过罗汉拳的屠伏身旁，低声说道：“你那门武功，最好还是回房去练。” 虽然说《童子功》的筑基拳法，还有拳诀什么的关键，只看套路是学不会的。但就怕有人强学，练不成是小，把自己练废了是大。 屠伏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兄，你知道，怎么才能弄到正常的刀吗？我想用刀来砍柴练功。” 无得略作沉吟：“不急，等我问问吧。” “多谢师兄。” “客气。” 集体练功的时间结束，有人选择继续加练，有人则直接回去睡觉。前者多是年龄较小的，后者则多是已经过了十六岁的，对此，无得并没有说什么，也不见有其他人来约束管教。 由此可见，慧通和无得的提议，真不是为了帮助屠伏而无视其他人的前程。 还有的诵经读书，略过不提。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说自己有些嗜睡的慧通，昨天和今天都选择了加练。还专门找他有些惧怕的无得，询问了一些武道修行上的问题。 回到房间的屠伏，并没有先练《童子功》的筑基拳法，他今天已经练过罗汉拳了，身体已经活动开来，正是蓄气的好时候。 只是，他有些担心因为白天的‘鬼上身’，导致他现在没法蓄气修行了。 然而练起来之后，屠伏就惊喜不已。 白天他自己运转三遍真气，以及女鬼帮他运转了三遍真气，按理来说会让他的经脉和身体都已经被压榨的超出极限，小半天的休息完全不够恢复。 可事实上，他今天晚上蓄气的感觉，和昨天晚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今天的真气比昨天的多。 功行三遍，屠伏思索了起来。 不提女鬼是否还有其它方法帮他，也不提女鬼是否每天只能助他‘功行三遍’，只说今日的变化，就让他心动不已。 他自己蓄气，一天也就三遍。不是他不愿意吃苦，而是法仁叮嘱过他，蓄气不比练拳，不能竭泽而渔。 可今天在女鬼的帮助之下，他练了整整九遍。女鬼助他行功的三遍，不仅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反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让他的身体恢复速度更快。 简而言之，他蓄气修行一天，顶的上别人三天，一年顶三年。 “师父应该没有这样的奇遇吧，那按照师父的修行进度，我只需要十年时间，就能达成归真之境，成为先天高手？” 十年时间，屠伏也才二十四岁而已，而二十四岁的先天高手，放眼整个江湖，也都是凤毛麟角，是江湖传闻中的传闻。 屠伏心痒难耐之时，又及时警醒。 “不对，我现在只是蓄气的修行是常人的三倍，想要破境需要的不仅仅是蓄气的修行。而且，师父有神通境的师父，总是要有些帮助的，不会比我差。” 屠伏想到了他师父法仁所说的‘佛法’，即‘修行秘法’，又开始心痒难耐了。 “我不愿意修持大佛寺的佛法，又没有办法得到相应的秘法，真要说起来，肯定是比不过师父的。但那女鬼已经一百多岁了，甚至可能两百多岁了，还知道很多秘辛之中的秘辛，比如前纪元、魔道、深渊、灵山这些，那必然掌握了相应的秘法。” 屠伏觉得，相比于深陷大佛寺这座樊笼，还是答应帮女鬼‘杀个人’要划算，至少女鬼绝对不会阻止他报仇。 “要不……从了她？” 但回想父亲的教导，屠伏又认为自己必须要有所坚持——你和你看不惯的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我要是变成了那样的人，父亲、母亲，都不会开心的。” 屠伏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师父说的对，他们的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到我为了给他们报仇，而变成了那样的人。不会愿意看到我被仇恨折磨着，而没了正常的人生。不会愿意…… 但是。 他们也教过我，要救死扶伤！ 父亲，学医救不了这人世间，也救不了我。所以我要学武，不是舞枪弄棒的舞，是真正的武功，绝世武功！ 这仇，我一定要报！ 只要我有实力报仇，哪怕是我真的全都要，又有何妨呢？ 他们的在天之灵，不需要担心我的。 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会好好学武练功的，我会成为绝世高手的，我…… 我好想你们啊！” 屠伏的眼眶发红，油灯的光映在其中，比之前明亮了三分有余。 当啷一声。 盘坐在地上的屠伏猛然跳起，定睛一看，就见着地上多出一柄无鞘长剑，在油灯光芒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通体三尺长，剑首椭圆，剑柄有红丝缠绕，长度看起来堪堪足够双手并握，剑格呈菱形、金色，剑身略显宽厚，寒光四射。 真送来了？ 屠伏有些高兴，此时的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轻声开口：“前辈？” “恩。” 身影未显的女鬼，清冷的声音在屠伏背后响起，竟是先给屠伏解释了起来：“我不会刀法，所以只能送剑。” 屠伏回头，却没能看到女鬼的身影，提醒道：“我这房间并不隔音，前辈的声音有些大了，会被隔壁的师侄们听到的。” “不用担心。” 那就好。 屠伏的音调恢复正常，问道：“前辈的意思是，除了送剑之外，还要教我剑法？” “不错，怎么，你不想学剑？我觉得你挺贱……” 女鬼依旧没有显形，声音继续响起，但话说一半就顿住了，而后话锋一转，竟是又解释了起来。 “据我所知，你这种年纪的人，向来喜欢剑法而非刀法，或者是什么其它的兵器用法，只因用剑比用刀好看。你这小子，相貌倒也端正，介于上等马和千里马之间了，虽然是个小光头，但耍起剑法来，应当不差。” “晚辈只是觉得，刀比剑实用。” 屠伏察觉到了女鬼的态度变化，也猜到了原因，但他没提，而是如常对话般的解释道：“我在边关长大，见过不少军爷，他们大多数用的是刀而非剑。” “战场之上，确实如此。但并非你所认为的，刀比剑实用。” 女鬼似乎已经进入了老师的角色，耐心的说了起来。 “你能见到的那些当兵的，估计连筑基都没能完成，更不要说是之后的武道境界了。你应该知道，练功习武耗费甚巨，养兵千日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耗费了，更不要说是让他们人人都能习武练功。 所以，练兵的时候，多数讲究一个速成。只有极少数精锐，才会着重士兵的武道修行，但这些精锐所学的武道，和江湖中人学的武道也不一样，讲究的是战阵合击之术。 相比于剑法，刀法更容易入门，但这并非高下之分。而是因为适合劈砍的刀，相比于适合刺削的剑，寻常人用起来更容易发力。 你是寻常人吗？你是普通士卒吗？你要去战场而非江湖吗？” 屠伏想着他的‘全都要’，在心里默默回道——战场，也不是去不得。 第23章 天地人榜不可信 女鬼说了一些刀与剑的区别，战场与江湖的区别之后，见屠伏的神色恢复正常，这才说起了她的正题。 “我送你的第三个好处，就是剑和剑法。” 屠伏知道，女鬼送给他的前两个好处，分别是鬼上身带来的事半功倍的蓄气修行、武道天赋变化的原因。 这两个好处虽然都是未尽全功，但怎么看，都要比剑和剑法要更重要、更有意义。真要说什么宝剑或剑法，大佛寺必然是不缺的。 “这柄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你现在用神兵利器，只会耽误了你的剑法修行。我选择它，是因为它胜在一个字——硬！” 女鬼看着屠伏说道：“等你日后修行有成，我会送你一柄位列神兵榜的宝剑。” 神兵榜！ 屠伏知道这个榜单，和天地人等榜单一样，都是由天道楼所制定并通传天下的。以前他只认为是天道楼这个中洲十大宗门，吃饱了撑的，才会制定这样的榜单。 可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些榜单和大玄朝廷脱不了干系。 “而我要传给你的剑法，同样是位列神功榜的绝技。” 说到这里，女鬼停顿了一下，然后以提醒的语气说道：“不要信什么神功榜，没什么意义，相比于功法，最重要的还是人。你可知，你们大佛寺这一代的罗汉堂首座明德小和尚，练的是什么武功？” 罗汉堂和般若堂，是大佛寺的两大武僧堂口，堂下武僧各有数千人之多。 而罗汉堂的首座明德和尚，屠伏今天也听说过了，但却只是听说了明德和尚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有功，做什么都是练功。 屠伏继续沉默摇头，让女鬼有些生气，但想到刚才屠伏的样子，她又忍住了。 “他练的是罗汉拳，只是罗汉拳。” 恩？ 屠伏震惊，只练罗汉拳都能够成为大佛寺罗汉堂的首座？还是说，罗汉堂首座只能练罗汉拳？ 女鬼注意到屠伏的眼神变化，本想以沉默来逼着屠伏询问出声，但终究作罢。 “明德小和尚，最早只是一个挑水和尚，和你们这些火工头陀一样，能够学的武功只有罗汉拳。不过，他天赋惊人，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以罗汉拳筑基成功……” 女鬼瞥着屠伏，提醒道：“不要以为他的天赋不如你，算上你练狮虎拳的时间，你筑基成功耗费了近四年，这才是正常筑基所需的时间。” 半年对比四年，确实是天赋惊人了。 “罗汉拳有蓄气和锻体的法门，明德小和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筑基大成展露天赋之后，并未转修大佛寺的其它功法，而是继续练罗汉拳。 筑基之后只用一年时间，他就开始了锻体境的修行，又一年之后，他就开始了开窍境的修行，又两年之后，炼神。又三年，归真。 而他修至归真境时，只有十六岁！” 八岁半开始习武，十六岁成为先天高手。 屠伏眼神中的惊愕，已经是难以自持了。 女鬼很满意屠伏的震惊，本想借此打击打击屠伏，不要总是以上等马自居，不知道天高地厚，但还是忍住了。火山文学 “不过，罗汉拳的极限也就是如此了，明德小和尚修至归真境后，二十年都没能再破镜。” 那这样说的话，和我师父法仁差不多？不对，他修炼的只是罗汉拳，而我师父不是。 为何不转修功法呢？ 屠伏心中的疑问闪过时，女鬼就说出了让他更为惊愕的答案。 “但在达成归真境的第二十一年，明德小和尚修至辟谷境。第二十二年，成为武道宗师，登临地榜。第二十三年，炼成舍利子。第二十四年，明悟神通，登临天榜。” 一年破一境，四十岁，成为神通境的绝世高手，和现在的明心和尚境界相同，而明心和尚已经九十九岁了。 虽然明心和尚，必然不是九十九岁才修成的神通境，但…… 屠伏终于是忍不住了，主动问道：“那二十年，明德首座都做了什么？” 女鬼无声的笑了出来。 “诵经礼佛，练罗汉拳。” “他真的没修其它功法？” “你若不信，以后有机会可以问问你师父法仁，或者，直接去问明德小和尚。” 已经提过问题的屠伏，也不在意他的所谓坚持了，继续问道：“其他人不知道吗？” “你这上等马都被惊吓到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屠伏懂了，这确实太吓人了，太打击人了。 “那之后呢？现在呢？” “修至神通境之后，明德小和尚已经有四十年时间没有破境了，现在，明德小和尚已经八十岁了。” 八十岁的小和尚…… “这四十年时间里，明德首座还是和那二十年一样，每日诵经礼佛，练罗汉拳？” “你被吓傻了吗？”女鬼骂了一声，提醒道：“他是大佛寺的罗汉堂首座。” 额，是啊，罗汉堂首座怎么可能只诵经礼佛、练罗汉拳呢？肯定有不少杂务，说不得还有各种江湖之中的事务，甚至是和朝廷有关的事务需要参与。 因此耽误了武道修行？ 不对。 屠伏想到了他才听说的那句话——心里有功，做什么都是练功！ 难道是…… 屠伏定了定心神，没有再问，而是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知道了，以后不会太相信什么神功榜，小看了没有绝技、绝学的江湖中人。” “你知道就好。” 女鬼继续提醒道。 “还有那什么天地人榜，同样不可轻信，比如明德小和尚，十六岁修成了归真境，却没有被人榜收录。 还有你师父法仁小和尚，早就修至归真境。但在三天前，天道楼发新榜的时候，才被收录在人榜第五十七位。而且，真要打起来的话，人榜之中排在他前面的，有几个敢说自己能挡得住如来神掌？” 我师父成了人榜高手？ 屠伏愣了一下。 天道楼制定的天地人三榜，分别对照着天人九境之中的神通境、宗师境、归真境，天人境不入榜单。每期都会通传天下，普通百姓也能够看到，只是在时效上，因为中州之地的广博而在很多地方滞后。 但现在看来，这些榜单不止是时效有问题： 十六岁的先天高手明德，没有被人榜收录。 辟谷近九年时间，早已成为先天高手的法仁，三天前才登上人榜，还只是第五十七位。 而这女鬼说，法仁能凭借如来神掌，横扫人榜前五十六位，再不济也能横扫五十位。 屠伏突然叹了一口气，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他父亲所说的榜单缘由。 “你叹什么气？” “晚辈只是明白了，所谓天地人榜，不过是又一座樊笼罢了。” “说得好。”女鬼问道：“又一座？” 屠伏点头：“还有这大佛寺。” “哈哈哈……你这小和尚，不错，真不错。” 女鬼笑着夸赞了一声，然后说道：“第三个好处要慢慢送给你，省得你贪多嚼不烂，第二个好处也是一样。现在，我把第一个好处给你。” 屠伏正要洗耳恭听，却突然听到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女施主，够了。” 是明心和尚！ 屠伏眉头皱起，还来不及有什么表态，就听到了女鬼的冷笑声。 “够了？远远不够，明心小和尚，你要么对我出手，助我破了你们用计给我设下的戒律真言，要么，一边玩你的老光头去。” 老光头…… 屠伏突然就笑了出来。 第24章 魔道，深渊 也不知道是真的对女鬼没办法，还是被女鬼的骂声给气走了，又或者是因为之前说过的那一句——徒弟的徒弟，与我何干？ 明心和尚没了声息…… 女鬼得意的继续说了起来。 “你不用管，虽然我没法离开这大佛寺，也不能杀人不能伤人，但这大佛寺也没有谁能奈何的了我。” 这话半真半假，屠伏半信半疑，但确实不想管，也管不了。 “身入佛门，心坠魔道。一念灵山，一念深渊。” 女鬼又说了这一句话，然后语速加快，也不做什么铺垫了，直接解释了起来。 屠伏听着，就明白了，这说明大佛寺还是有办法对付她的。 “魔道对应的是佛道、仙道、妖道、鬼道等等大道。但和这些大道不同的是，魔道的超脱之境是深渊，或者说，是深渊和灵山、仙境、圣地、地狱等超脱之境，有本质的不同。 传自灵山的佛门，讲究一个普渡众生，不过他们向来只度有缘人。 传自仙境的道门，讲究一个济世救人，但最终求的，还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逍遥自在。 十八层地狱虽恶，但也有阴曹地府管着，讲究一个六道轮回有序。 即便是妖族圣地里的那些妖族大圣，也知道看顾妖族，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妖族的大圣太少了，打不过灵山和仙境。不然的话，人间早就被妖怪们吃成了妖间。 但深渊却不讲这些，深渊只有最原始的欲，最纯粹的恶，真要说讲究什么，那就是毁灭，毁灭自己，也毁灭一切。 之所以有纪元之说，就是因为深渊之祸。 世间生灵万不存一，灵山崩塌，仙境破灭，圣地瓦解，六道无序。这，就是深渊之祸，这，就是纪元终结。这，就是魔道。” 屠伏眼神惊愕，情绪激荡。 他一个初入蓄气境的小和尚，怎么能承受的了这种秘闻？怪不得明心和尚不愿意让这女鬼说，白天在山林中砍柴的时候，女鬼话说一半，现在看来应该和慧通来找他无关，而是和明心和尚有关。 不过，听了这女鬼的话，他终于明白不杀生的大佛寺，为什么会对魔门中人痛下杀手了。如果深渊和魔门所修的魔道，真是如此的话，那杀他们能算是杀生吗？ 多次深呼吸之后，屠伏平定了情绪。 女鬼眼神赞叹了起来，只是因为她没有显露身形，所以屠伏并不能看到。 “你想说什么，问什么，尽管开口。没关系，算你白捡的。” 屠伏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既然纪元终结是和深渊、魔道有关，那为什么，几大超脱之境的仙佛神圣，不直接灭了深渊呢？农夫都知道斩草要除根，他们不知？还是不能？” “他们不能。” 女鬼答道：“深渊和灵山、仙境这些地方不同，毁不掉的。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清楚，但据我所知，是因为有了仙佛神圣，才有了灵山和仙境这些地方。而深渊和魔道，则完全相反，因为有深渊，世间才有了魔道。” 屠伏皱眉，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关于他的武道天赋变化。 女鬼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前辈说我身在佛门，心坠魔道，是因为，我和深渊有了牵连？” “不错，所以你才有了上等马的资质。”女鬼点头说道：“魔门好灭，魔道难消。这就是魔道难以被斩草除根的原因，世间只要有人，不，只要有生灵在，那魔道就会存在，神不知鬼不觉。” “前辈都能看出来我已经坠入魔道，别人，别的，看不出来？” “呵呵，你真的坠入魔道了吗？” 屠伏愣住了，是啊，他真的坠入魔道了吗？ 按照女鬼所说，最原始的欲，最纯粹的恶，只求毁灭一切才是魔道，可这些他都没有，或者说远远不及。 屠伏突然想到了法仁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佛者，觉也。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 把这句话里面的佛者，换成魔头，大概就是女鬼所说的道理了。 “人人都有佛心，但因为有了妄想和执着等等，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佛。人人都有魔心，但因为伦理道德、亲情爱情，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魔。”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女鬼确认之后，又稍作沉吟，然后才说道：“如果你没有选择拜师法仁，而是选择拜师剑宗，又或者是其它的什么门派，以你现在的天赋资质，哪里需要做什么火工头陀啊。 拿剑宗来说，能够给你的帮助，绝对足够你在三年之内锻体大成。而剑宗又没有大佛寺的这些清规戒律，以你的性格、经历，入世的时候，肯定是会锄强扶弱的，面对那些盗匪山贼之流，你会心慈手软吗？” 屠伏摇头：“不会。” “那就对了。” 女鬼继续说着。 “现在的你，只是因为魔心有所触动，所以在不知不觉间，被深渊气息所浸染，这其实没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和普通人的奋发图强差不多，区别在于除了主动之外，还有难以察觉的被动影响。 但等你再开杀戒，深渊对你的浸染就会提升。 好处是，你的武道资质会因此而提升，从上等马变成千里马，从千里马变成龙马。坏处是，你很难再有回头的机会，你会大开杀戒，杀人如麻。当你视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又哪里还会在意什么道德伦理？” 屠伏懂了一些，又产生了更多的不解，继续提问。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发现我真的坠入魔道了？武道天赋再怎么高，也需要时间来修行，境界不够，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师门或正道中人当场格杀，那深渊不是亏了？” “正道中人？呵呵。”女鬼冷笑了两声，并未多说，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深渊会在意你？或者说，你觉得，灵山的如来佛祖，会在意你这个剃度不过两天时间的小和尚？” 不会在乎的。 屠伏自诩为上等马，又有学习《如来神掌》的机会，但也清楚他还远远登不上台面，更不要说是如来佛祖的台面了。而且，按照女鬼的说法，如来佛祖还真的比不过‘深渊’。 这虽然和法仁所说的，如来佛祖无所不能，有很大的区别。但纪元都能终结，灵山都能崩塌，深渊却没法毁灭，那如来佛祖的无所不能，肯定是要打一些折扣的。 等等，灵山都能崩塌的话，如来佛祖会不会……寂灭？ 如果每个纪元都有佛门，而灵山又是因为有了佛才出现，那如来佛祖，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同一个佛？ 屠伏没有说出他的这个疑问，这里毕竟是大佛寺，明心和尚说不定还在偷听呢。 他敢在法仁面前大放厥词，是欺负法仁的老实正经。面对明心和尚这样不正经的和尚，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因为深渊只想毁灭一切，包括我在内。所以，虽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这样的人一些好处。但我到底会不会真正坠入魔道，坠入魔道之后，会不会因为肆无忌惮而被杀死，深渊都不在乎？” “是这个意思。” “我师父收我为徒，让我来大佛寺，是为了避免我坠入魔道？” “那是当然，但法仁肯定不清楚这些事情。明心小和尚，我之前只是觉得他可能知道，现在嘛，他肯定知道。” “为什么？”屠伏问了一声之后，又补充道：“为什么我师父不清楚，为什么明心和尚不直接提醒我？” “因为佛门迂腐，最喜欢讲究什么机缘，所以只渡有缘人，还因为……有一句传自前纪元的话，我觉得很合用。” 女鬼顿了顿，语气幽幽的开口。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第25章 什么破梦 “别问我深渊是怎么做到的，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更不是无所不知。” 女鬼提前阻止了屠伏关于‘深渊本身’的提问，说道：“你需要知道的是，你已经和深渊有了牵连，相比于那些魔门中人苦苦追寻而不得，你即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屠伏举一反三的问道：“前辈的意思是，魔门中人，或者是类似于我这……我这种经历的人，在欲望或绝望的情绪驱使下，所产生的某些念想，等同于是在凝视深渊。 于是，深渊也就注意到了我们。但深渊是否会做出回应，却并没有什么一定之规？” “不错。”女鬼点头道：“就像是来这大佛寺的上香拜佛的那些人，所祈所求，又有多少能如愿？” 屠伏又问道：“我的幸运在于，我的天赋因此而提升。我的不幸在于，我已经和深渊有了牵连的情况下，日后更容易坠入真正的魔道？” “是的。但只是武道天赋有了提升，不是所有天赋，天赋包含的可就多了，比如，你的聪慧机敏。” 女鬼打了比喻：“就像是大玄的那些状元们，聪慧机敏不用多说，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也属常见，但十之八九在武道上没什么成就一样。” 屠伏沉默了下来。 女鬼猜出了屠伏心中所想，问道：“还是不能明白，明心小和尚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 “恩。”屠伏很想看一看女鬼的眼睛，但他却连女鬼的身影都看不见，只能把目光聚焦在那柄长剑上，轻声道：“晚辈还不明白，前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女鬼沉吟了起来，略作思索之后才再次开口。 “你们大佛寺罗汉堂首座明德小和尚的事，为什么你之前没听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和尚，还有你这院子里的其他小和尚，为什么之前也没有听说？” 慧通不知道很正常，他才入寺两年时间而已。但经常会给院子里的火工头陀们，讲一些江湖异闻的无得，同样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就有些不正常了。 特别是，在无得负责教罗汉拳的情况下。 “怕钻了牛角尖？”屠伏思索着说道：“要么，死练罗汉拳，却因为没有那样的天赋，而没法练出什么成就。要么，是发觉武道天赋之间的差距，而心灰意冷。”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女鬼问道：“那你会因为明德小和尚的故事，钻牛角尖吗？” 屠伏认真摇头：“不会，他是他，我是我。” 女鬼眼神赞许，屠伏却看不到，她继续说着。 “你现在就像是身处于一处悬崖边上，悬崖下面深不见底，悬崖上面有行刑人对你施加千刀万剐之刑。明心小和尚觉得，跳下悬崖是必死无疑的，所以希望你能够留在悬崖上面，承受苦痛的同时努力修行，早晚有一天能够从大路上离开悬崖。 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屠伏皱眉问道：“前辈是觉得，我应该跳下去？既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那跳下去之后就不会立即摔死。在我坠落的时候，能够避免痛苦，以更快的速度修行，直至有一天，会飞？会飞回悬崖上面？会飞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不，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把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又能够在知道后保持理智的，都告诉你。” 女鬼依旧没有显形，但语气却要认真了许多，她说道：“然后，看你怎么选。” 屠伏终于明白了。 有的父母会强求自己的孩子参加科举，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有的父母却不会强求什么，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 哪一种是好，哪一种是坏，谁又能说的清楚明白呢？ 屠伏躬身道：“多谢前辈。” 女鬼看出来了屠伏的诚恳，却没有趁机提出什么要求，而是留下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没有教屠伏剑法，也没有再帮助屠伏蓄气修行，贪多嚼不烂。 “虽然你是否真的会坠入魔道，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反而希望你真的坠入魔道，可以勇猛精进，在理智消失之前帮我杀一个人。但是，坠入魔道的你，就没法离开大佛寺了，还会死！” 屠伏没有去拿女鬼送的剑，也没有练功，而是沉默盘坐在地，看着房门的方向，一副等人来的样子。 可等了好一会时间，困意已经上涌的时候，还是没等来明心和尚。 真不来？ 屠伏心中不解，如果说之前，他是相信明心和尚并不在意他的，还相信明心和尚因为法仁被他所‘害’的原因，想要用一些手段惩罚他。 但是现在听了神佛级别的秘闻，他就不信了。 而且，在女鬼要说出那些的时候，明心和尚还打断过女鬼，尝试阻止，甚至可能不止一次了，今天白天也是的。 不，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那为什么在女鬼疑似故意离开之后，不来找自己说些什么呢？ 疑惑不解的屠伏，突然想到了女鬼问他的那个问题——你觉得，深渊会在意你？ 深渊不会在意我，不会在意任何心在魔道，甚至是坠入魔道的生灵。 佛祖不会在意我，不会在意一个心不在佛道，甚至已经和深渊有所牵连的小和尚。 同样的道理，明心和尚也不会过于在意我，看在法仁的面子上，阻一阻来自于女鬼的‘诱惑’，已经是极致了。 毕竟，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以后能不断成长，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达成神通境呢？ 真的到了神通境，跟明心和尚现在的境界相同，又如何？明心和尚说不定就破境了，大佛寺也不止是有神通境的和尚。 只要确定我真正入魔，那直接杀了就是，指望着大佛寺看重自己的天赋？自己的天赋，可远远比不上罗汉堂的明德首座。 想了很多的屠伏，终于定住了心神，爬上床就直接睡着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明已经灭了油灯的房间，却突然明亮了起来，因为这房间里多了一个光头，比屠伏这个小光头亮了很多的光头。 明心和尚看着屠伏已经熟睡的样子，眉头微皱。眼神有些不满，又有些欣慰，着实有些复杂了。 “你是心太大了呢，还是压根就没有心呢？” 轻声说了一句，明心和尚就把手按在了屠伏的身上，真气探入其中游走了起来。 以他的境界，想要查探屠伏的状态，其实不需要真正接触，但因为那女鬼的境界同样很高，手段又非常神秘，明心和尚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查探过后，明心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依然是熟睡状态的屠伏，轻声叹道。 “不该给你取名无空的，应该给你取名无心。可惜的是，三代以内的法号不能同字，我的法号是明心，你就不能叫无心。你的法号是无空，那慧字辈就没有慧空，圆字辈就没有圆空。 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大佛寺，并有所成就。让悟字辈的，都想用你的这个空字。” 说完，明心和尚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 但熟睡状态的屠伏，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屠伏一直留在大佛寺修习武道、修持佛法，成了神通境的高僧，依靠《如来神掌》修成了如来金身，登上了天榜第一位。 大佛寺之中，所有僧众都以屠伏为荣，悟字辈的弟子，都想要用屠伏的‘空’字当法号。 最终，是已经成为罗汉堂首座的慧通，仗着和屠伏的关系，自身武功也高，抢到了‘悟空’这个法号给他的徒孙用。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的屠伏，清晰无比的记得这个梦。 但他却对这个梦非常不满，哪怕是他在梦里成为了天榜第一位，明面上是天人之下的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是寻常的天人境，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无论是如来金身，还是大佛寺的佛宝，都让他有越级挑战的能力。 因为，梦里的他，没有报仇。 “什么破梦！” 在大佛寺某间偏殿里打坐的明心和尚，突然打了个喷嚏，语气无奈。 “马三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你该不会是……真想全都要吧？” 第26章 七杀剑诀 早起洗漱，吃饭领活。 屠伏还是和慧通他们几个一起砍柴，无得似乎有意让他们几个熟悉起来，好为以后屠伏和同门师侄之间的‘互帮互助’做准备。 “师兄，刀的事情，不用麻烦了。” 眼见领取工具的屠伏，身上多出了一柄之前从未见过的长剑，无得很是诧异。 “师弟，你哪来的啊？我记得，你好像就带了一把刀。” “说来也怪，是昨天晚上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的。”屠伏没有说出真相，是为了避免麻烦。 “突然出现？” 无得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又放松了下来，看向屠伏的眼神更加羡慕——不愧是法仁师叔的真传弟子，背后还有明心师叔祖这位菩提院的神通境长老。 虽然已经过了两三天的时间，但关于屠伏的事情，却并未传开。包括了法仁被安排去镇妖塔领罚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是极少。 真传弟子从火工头陀做起，在大佛寺并不罕见。 至于说，屠伏的剑是别人送的？ 无得很清楚，明心长老只有法仁这一位弟子。其他能够得到这一消息的人，要么不至于这样讨好屠伏。 要么，就是慧通他们这样的，即便是想要讨好屠伏，也弄不来这样的兵器。包括无得自己都弄不来，更不要说是轻易送给屠伏了。 所以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师弟用的时候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要伤到自己了。”无得叮嘱了一句之后，又提醒道：“那件事，师弟还是不要着急，现在看来，应该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屠伏明白，无得猜到了他想让无得猜到的事情。 之前无得担心所谓的‘互帮互助’，会导致明心长老、法仁师叔的不满，而现在明心长老或法仁师叔都主动‘送剑’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事的师兄，我不着急的，我还要借着砍柴来练剑呢。” 屠伏实话实说，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不提。 去砍柴的路上，慧通他们也询问起了这柄剑的事情，屠伏一概推说是半夜突然出现的。他是真没说谎，这柄剑确实是半夜突然出现的。 几个师侄的羡慕也略过不提，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比昨天还快一些的到达了砍柴的区域，这也是因为屠伏记得路了。 不用再做多少介绍，不用在驻足观看什么风景。 如同昨日的分工，区别在于，今天的屠伏没有用柴刀，也没有用斧子什么的，就是拿着剑开始砍柴。 确实硬，也确实难。 鲜活的树枝是有弹性的，树皮还滑，砍的角度不对，哪怕是全力以赴都没法直接砍透。而且通体长有三尺的剑，在繁密的枝桠之间，确实不容易施展开来。 砍柴的进度落后了几位师侄，屠伏也不着急，继续找感觉。 他知道，女鬼今天还是会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屠伏连续砍了半个时辰，体力已经耗费的差不多，准备休息一会再继续砍的时候。 如坠冰窟的感觉再次袭来。 女鬼又来上他的身了，但和昨天不同的是，女鬼并没有助他蓄气修行，而是直接操纵起他的身体。 是砍柴，也是练剑。 明明是完全相同的身体，女鬼用起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调动屠伏体内的真气，只是使用屠伏同样能够使用的身体力量，就轻而易举的削断了一截带有青皮的树枝。 女鬼的声音随之响起，隔着几丈远的慧通等人，却都没能听见。 “不用担心我这样上你的身，会给你带来什么损伤，也不用担心我在你体能耗尽之后，催动你的身体，会让你在之后动弹不得。你可以认为，现在的你其实已经睡着了，恩，你的身体。”火山文学 这番话并没有让屠伏彻底放松下来，只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仗着他在法仁、明心面前大放厥词时，不得不选择相信的那个传闻——大佛寺不杀生。 反正不会被打死，怕什么？ 以他的经历，只要是能够活下去，还能有更坏的处境吗？ 女鬼这边，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女鬼真的能伤他，那明心和尚不可能放任。 “我虽然是鬼，但修的并非怨气之类，而是纯正的阴灵之气。所谓阴灵之气，即，太阳的光落在了月亮之上，而后反射到了我们所在的……” 女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她所知道的某个真想，因为在她看来，这个真相对于屠伏这样的人来说，冲击力之强，比之听闻深渊更甚。 “太阳的光？反射？” 屠伏没忍住，低声询问了起来。 “是的，月亮不会发光，你所看到的月光，其实都是阳光。”女鬼解释道：“简而言之，你可以理解为阳极阴生，阴极阳生。所以我所修的阴灵之气，对于修炼《童子功》的你来说，有极大的助益。” 屠伏想要深呼吸来平复情绪，但他的身体完全由女鬼所操纵，就连呼吸都是。配合剑招所行的呼吸之法，虽然能够让他不至于被憋死，但也失去了平复情绪的能力。 “别问了，该跟你说的，我日后都会慢慢跟你说。”女鬼提醒道：“就你现在这境界，别说是不能下山了，就算是让你下山，你也活不过三个月。除非，你遇到事情之后就高高挂起。” 已经多次警醒的屠伏，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把心放在了女鬼操纵他的身体时，所运用的种种剑招。 这一次，他的上等马武道天赋似乎不灵了，记不住。 “别急，我先展示给你看一看而已。” 女鬼提醒了一声，而后沉默操纵屠伏的身体，或砍柴，或临空比划，也是怕突然砍了太多柴引发疑问。 小半个时辰过后，女鬼停了下来，屠伏今日砍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追上了其他人的进度。 这才真正的开始休息。 女鬼的声音再次响起：“剑招是剑招，剑法是剑法，先跟你说剑法。无论是持剑而战，还是驭剑、御剑而战，主流的剑法其实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以攻为主，我所知道的，讲究的是奇、快、妙、准，求的是无坚不破。 第二类，以守为主，我所知道的，有引、化、借、听、沾、拿、发、冷八诀，讲究的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第三类，万法归于一剑，一剑能破万法。” 屠伏听的心驰神往，又有些遗憾。虽然之前这女鬼说过刀剑之别，并没有高下之分，但他还是喜欢用刀。 女鬼同样记得这一点，讲解的时候提醒道：“剑法和刀法，其实也有殊途同归之说。只要你学的好，未必没有用刀使出剑法的机会，有时候，还能够收获奇效。” 屠伏心中的遗憾消失，继续听起来。 “我要教你的剑法，是第一类，以攻为主。想来，你也应该是喜欢第一类的。别问为什么不教你听起来就很厉害的第三类，问就是我不会。” 不会第三类剑法，还是不会教？ 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 屠伏没有贪心，毕竟这些都是白捡的奇遇，不用负责任。要是贪心的话，就可能要承受他承受不起的责任了。 “记住，等你到了锻体大成，最好是想办法去找你那个师父法仁小和尚，让他把大佛寺的绝技《金钟罩》传给你。一攻一防，相得益彰。” 说完剑法，女鬼却并未立即开始教学，而是保持上身的状态，帮助屠伏蓄气修行。 功行三遍。 屠伏再次察觉到了体内真气的提升，以及身体疲惫的消失，女鬼这才正式开始教他剑法。 “先练基本功，等你练的差不多了，我再教你那门神功榜上的绝技剑法，你一定会喜欢的。因为…… 那门剑法叫做《七杀剑诀》，剑诀总纲——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屠伏愣住了。 女鬼笑了：“怎么，怕坠入魔道，所以，不敢再杀人了？那你可以不学。” “不怕。”屠伏也笑了起来，说道：“如果杀人就能真正入魔，杀的人越多，入魔就越深。那，刽子手怎么说？” “哈哈哈。”女鬼畅快的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啊，那群臭和尚，就知道瞎操心！” 第27章 武僧考核 剑法基本功的练习，比屠伏预想中要难了很多。相比于他用了十六天的时间，成功筑基的‘天才之举’，现在的他却被女鬼给骂了。 “蠢货！” 女鬼毫不客气，语气严厉。 “奇、快、妙、准，里面的奇和妙，是建立在快和准的基础之上。再奇绝精妙的剑招，你用的太慢，攻的不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会认为，以后和你对敌的，都是这种不知道动的树枝吧？” “就你这出剑的速度，剑招没用完，你的对手就把你砍死、捅死、砸死、拍死了。” “快快快，再快点。” “让你快，不是让你胡乱刺，连不会动的树枝都刺不住，你还想刺人？你还想报仇？你还想全都要？” “做梦！” “削啊，刺偏了就赶紧变招啊，剑是可以削的啊。” “树皮都削不破，你没吃饭吗？” “说了一百遍，是斩不是砍，你用的是剑不是刀。还要我再跟你说一遍，斩和砍的区别？” “蠢货，你实在是太蠢了。” “上等马？驽马都不如！” 屠伏被骂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也不可能有什么脾气。毕竟，女鬼教他的这些，都是‘白捡’的。 不用负责的好处，哪里能要求更多呢？ 就这样练着练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屠伏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上等马的武道天赋，并不罕见。 何为上等马？戎马而已。 戎马又称军马，虽然不是所有的军用马，都能够被称之为戎马。比如，用来拉粮草等辎重的，必然是作为下等马的驽马。寻常士兵能骑乘的，最多只是作为中等马的田马。 只有真正的将领们，以及精锐骑兵们，才能够拥有作为上等马的戎马。 这些拥有上等马的，或者说这些上等马，很少吗？ 女鬼说过。 “大玄有一支号称天下无敌的铁甲重骑，只是重骑兵就有三万人，每人配两匹马。这六万匹马，全都是上等马。” 大玄的上等马，肯定不止六万匹。因为屠伏早就听说过这支铁甲重骑的名声。是在大玄太祖开国之前就已经建立的精锐军队，时隔两百多年，算上人员马匹的更替，说有百万上等马也是只少不多。 而且，大玄何止是这一支精锐骑兵呢？ 相比于马，人的寿命要长的多，两百多年前的上等马能活到现在的，据屠伏已经知道的种种秘闻来看，其实并不算罕见。 最能让屠伏清醒的是，相比于马，人的数量要多很多。 “你之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筑基，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你之前练了好几年时间的狮虎拳，这是你厚积薄发的底子。 从你所说的来看，你每日练拳到身体的极限，第二天却能恢复如常、精神抖擞，必然是有法仁帮你梳理身体。 还有你的心，你着急杀了马三复仇，这仇恨的欲念驱使着你。 这些原因之外，才是深渊在不知不觉中，对你武道天赋的改变。” 女鬼教屠伏剑法的过程中，也不全是责骂，还有肺腑之言。 “现在的你，却有些懈怠了啊。是因为，杀了马三之后，已经得偿所愿了？” 不，只是杀了马三绝对不够！ “还是因为，有了我的帮助，你觉得身为上等马的你，可以事半功倍的追上那些千里马？” 不，事半功倍绝对不够！ “再或者，你准备真正的坠入魔道，投向深渊，来换取千里马的武道天赋？” 这…… 屠伏终于有了改变，他放弃了被女鬼称之为‘假仁假义’的坚持。 拿钱，换时间。 除了慧通之外，每日被安排和他一起去砍柴的另外四个师侄，都成为了他的帮手。他甚至不需要再去砍柴的地方，而是直接去女鬼之前一直待着的后山悬崖。 来来回回，每天都能节约出近五个时辰的时间。算上早晚的时间，他每天能有七个时辰来练功习武。 “早就该这样了，他们自己就算是有时间，都不用心练功习武，用得着你假仁假义的？” 女鬼对此非常满意，又提醒道：“那个叫慧通的小和尚，和你一样有上等马的武道天赋，只是之前并不知道努力修行，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变的努力上进了。 想来，应该是和你有关，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有什么数？总不能，慧通突然奋进是想要帮我报仇吧？ 屠伏对此并不怎么在意，跟慧通的相处，和之前别无二致。 虽然他之前对马三说过，他要想办法借助大佛寺的同门之力来报仇，可相比于大佛寺，他更看重大玄的镇魔司。 至少，镇魔司没有‘杀戒’之说。火山文学 屠伏对于慧通的武道天赋和他一样，同样不怎么在意，他之前就有这种感觉。十四岁才筑基成功的他，真要说起来，其实比不过十岁就筑基成功的慧通。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之前才做了那个梦，梦里面慧通成了大佛寺罗汉堂的首座。 以他现在的了解，这个职位至少也得是个神通境。 “行了，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七杀剑诀》。” 女鬼说完就已经消失不见，悬崖之上只剩下屠伏自己，他有些错愕。 真的可以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每日除了蓄气修行，以及修炼那两门主要拳法之外，他一直都在练女鬼所说的剑法基本功。 每次练到了手不能抬、脚不能动的时候，女鬼就直接上他的身，半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够恢复如初。 然后继续练，直至女鬼说他该回去了。 行不行，屠伏其实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他的身体比之前强了很多——速度、力量、反应、耐力，以及对这些的控制力。 据女鬼所说，这也算是一种锻体的修行方式——相比于使用真气锻体，这种方法要痛苦的多，不止是来自于身体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 好处在于，不需要达到一定的蓄气境界，就能够直接开始锻体。之后再配合真气、药浴来锻体，效果更好，类似于之前屠伏的‘厚积薄发’。 情绪高涨起来的屠伏，才回到他住的院子，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武僧考核要开始了，想要参加的，都来找我报名吧。” 无得所说的武僧考核，是专门针对包括了他们这些火工头陀在内的，所有未满十六岁的杂役弟子，半年举行一次。 屠伏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但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已经听说过很多了。 考核的内容很简单，三个标准。 第一，锻体境大成的，直接通过。 第二，进入锻体境的，参加比武。 第三，蓄气境的，参加辩经。 后面两个，并没有一定的胜负要求，特别是第三种，很难分出所谓的胜负。而是由罗汉堂、般若堂的首座、长老们旁观，然后从中挑选。 所以，大佛寺的武僧考核，说难确实难，需要在年满十六岁之前达到锻体大成的境界——以屠伏为例，在法仁、女鬼这‘双重奇遇’的加持下，他才有希望在十六岁之前锻体大成。 就算是他入门较晚，十四岁才算是正式开始武道修行。像是慧通，八岁就已经入门了，而慧通这种在大佛寺占大多数。 但早这几年的时间，能比得上他的奇遇吗？ 被女鬼说是有上等马武道天赋的慧通，之前都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武僧，可见这一道直接成为武僧的门槛有多高。 要说容易，其实也容易，哪怕只是初入蓄气境，也有机会成为正式的武僧。但这机会，说到底还是应了那一句话——佛度有缘人。 屠伏现在的武道境界，勉强可以参加，但他并不准备参加，因为去了罗汉堂或者般若堂，就没有他现在这么自由了。 相比于成为武僧能够学到的武功，接受的指点，还是女鬼这边更适合他。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统计完院子里报名的火工头陀之后，无得表情奇怪的来到了他的身前。 “师弟，你要去参加考核。” “恩？” “而且……”无得犹豫道：“是比武。” 第28章 不能输的理由 不用多问，肯定是明心和尚的安排。 恰逢自己要学《七杀剑诀》的时候，这样的安排就很有意思了。 屠伏并没有拒绝，他也想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能打，或者，是有多废物。 “师叔师叔，你要参加比武吗？” 得到消息的慧通，以及那几个砍柴的师侄，全都凑到了屠伏这边。 “是的。” “诶？这么说的话。”慧通表情惊喜：“师叔你已经开始锻体境的修行了？” 这个问题，屠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照女鬼的说法，他确实已经开始了锻体境的修行，但具体的成效怎么样，他还真的说不清楚。 “应该是算的吧。” 屠伏的回答，让慧通等人都非常高兴、羡慕，但对于屠伏参加锻体境比武的这件事情，他们却并不看好。 “可是，师叔你的罗汉拳……”慧通犹豫道：“练的时间太短了啊，而且之前从未有过对练，就算是和那些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同为锻体境……” “师叔怎么可能只会罗汉拳？”另一位师侄打断了慧通的话，语气羡慕的说道：“师叔还会剑法的啊，相比于罗汉拳，肯定是师叔自己练的剑法更厉害。” 屠伏练剑这件事情，并没有做什么掩饰，因为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他时时刻刻都带着那柄女鬼送他的剑，包括了吃饭、睡觉的时候。 据女鬼所说，这是在‘养剑’，对练剑有极大的好处。 慧通皱眉道：“可是，武僧考核的比武，不让用兵器啊。” “啊？这……” 几个师侄都无言以对了，慧通关切的问道：“师叔，你除了罗汉拳，还会什么拳法武功吗？” “不会了。” 屠伏摇头，他确实不会其它的武功了，《童子功》的拳法是真的不适合比武，强行用出来，也是摆好姿势让别人打的更舒心。 狮虎拳不用多说，还不如罗汉拳呢。 “那怎么办？”慧通更担心了。 “没关系。”屠伏笑了笑：“我又不用急着通过考核。” 这样一说，慧通等人才想起来屠伏和他们之间的区别，纷纷松了一口气。 慧通还宽慰道：“就算是打不过也没关系，我师父说了，挨打挨的多了，就知道怎么打了。” 其他几个师侄都认同的点头，对于屠伏参加比武的事情，也就没那么担心了——屠伏要是通过考核成了武僧，那以后就不用砍柴做工了，他们就全都没钱挣了。 “是啊，所以寺里面的武僧考核，只有进入了锻体境才能够参加。因为锻体境身强体健，恢复力强，就算是受点伤也没什么。不到锻体境的话，伤了不太好治。” “师叔，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助威啊。” “要不要先练一练啊，还有两天时间，师叔可以花钱找高手指点指点。” “慧通，你能把你师父请过来吗？” “我不知道啊，不过，我师父已经是开窍境的高手了，师叔要是找人陪练的话，应该找锻体境的最合适。” 听到几个师侄的话，屠伏也有些意动。 他虽然不怕挨打，但他的目标不可能是上去挨打。能够参加武僧考核比武的，全都是锻体境的，只从武道境界上来看，和之前被他杀死的马三相当——和他要杀的那些仇人相当。 不同的地方在于，大佛寺的这些全都是只练罗汉拳的杂役弟子，虽然境界是到了，可比武搏杀的经验，却远不如马三之流丰富。 如果连这些人都打不过，何谈报仇？ 但去找慧通的师父，或者是慧通师父熟悉的那些武僧，却有些不妥当，因为他和那些武僧并不熟悉。先不说人家会不会愿意拿他的钱，就算是拿了，又能用几分心意呢？ “我去找无得师兄吧，他也是锻体境，而且他的罗汉拳，很厉害啊。” “诶，对啊，还有无得师叔。”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已经知道屠伏要参加武僧考核的女鬼，并没有按照之前所说的，教他《七杀剑诀》。也没有教他什么拳法、腿法、掌法之类的，而是直接消失了。 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态——你要是成了武僧，投了明心小和尚的怀抱，那以后就别想让我上你的身了。 当然了，这只是屠伏自己的揣测而已。 之前女鬼说过，他日后有机会的话，就让法仁帮他拿到大佛寺的绝技《金钟罩》，这说明女鬼并不介意他学大佛寺的武功，也没有想和法仁抢他这个‘徒弟’。 但屠伏不能不这么想，不然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女鬼去找明心和尚的麻烦了。 其实屠伏一直很好奇，女鬼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和大佛寺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可惜的是，女鬼一直没说，就连名字都没告诉他，他这个只求‘白捡’的，也不好主动询问。 有了两天时间和无得的对练经验之后，屠伏对参加比武却并没有增加多少信心，因为他打不过无得。 “师弟，不要紧张。”无得在比武开始之前，宽慰道：“真要说起来，和你同期参加比武的这些同门，锻体修行的时间不比你长多少。真要是厉害的，半年前的考核就已经通过了。” “谢谢师兄，我不紧张的。” 闲话说罢，屠伏的比武就要开始了。 地点是在罗汉堂的演武场，能够容纳上千名武僧练武的场地，用青黑色的石板铺设，上面有着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此时场间有数百名和尚，但真正的武僧却只有几十人，簇拥着两位罗汉堂的长老，两位般若堂的长老。其余的和尚，全都是和屠伏他们一样的杂役和尚，但并非都是火工头陀。 据无得所说，参加这一次考核的火工头陀，包括了屠伏在内只有三人，另外两个都是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开始锻体修行，也就是所谓的晋升锻体境。 年龄都和屠伏相仿。 是大佛寺所有的火工头陀，半年内只有三人，真要算起来，其实只有两人，因为屠伏并不算真正的锻体境。 算上其他的挑水和尚、种地和尚、炼铁和尚等等，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三个。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慧通等人的围观中，屠伏竟然被叫了名字，第一个上场。 “第一场，无空对阵慧然。” 唱名的武僧站在场间，示意屠伏和慧然入场的时候，突然补充了一句：“无空是法仁师叔的亲传弟子，法仁师叔是辟谷境，法仁师叔的师父，是菩提院的明心长老。” ？ 几乎所有的和尚都愣住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屠伏身份的事情，却局限在火工头陀的圈子里，严谨一点来说，是屠伏他们所住院子附近的几个院子里。 实在是因为，大佛寺太大了，和尚太多了。 可是现在，屠伏要出名了。 法仁的身份和武道境界，相比于之前已经很出名了，因为法仁登上了人榜，而且排名靠前。可以说在大佛寺内，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而明心长老的名声就更大了，菩提院的长老，在大佛寺内外的很多人看来，都是要高于罗汉堂、般若堂的长老。 所以…… 屠伏现在还不知道，这样出名是好是坏，但他能够清楚看到的是，他的对手慧然，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就炙热了起来。 目光如炬。 事出有因。 能打败屠伏的话，自己是不是肯定能够成为武僧？不，不止是成为武僧，或许，还能够被收为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 武僧，弟子，亲传弟子（真传弟子），这三者是有区别的。 “开始吧。”火山文学 唱名的武僧不给屠伏多少思索的时间，直接宣布比武开始。 声音落下时，面对屠伏的慧然就嗷了一声。 “无空师叔，得罪了！” 吼叫着冲向屠伏的慧然，揭示了屠伏今日比武所要面对的全部对手，会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屠伏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然，此时已经完全消失——明心，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双眼微眯。 那今天，就不能输了啊。 第29章 下次一定 武道境界比不上对手，练罗汉拳的时间比不上对手，比武的经验不如对手。 怎么赢？ 怎么，一直赢？ 回想着和无得对练时的见招拆招，回想着女鬼所教的第一种剑法之理——以攻为主，回想着他唯一不能输的那个人，那些人。 屠伏看着大步冲过来的慧然，嘴角咧起。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慧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已经被他杀死了的马三。 面对马三，怎么可能输？ 蓄气不过几年时间，才开始锻体修行不久的慧然，出招的速度并不算快，屠伏看的清清楚楚。 罗汉拳——黑虎蹬山。 这是一招连环踢，在距离屠伏只有三步的时候，慧然右脚跺地，扭身，抬起左脚就向着已经处于他左后侧的屠伏踹了过去。 如果这一击不中，就会立即变招，落左脚的同时右脚向前，震地借力之后向上弹踢。火山文学 慧然在踢脚的同时，一边盯着屠伏，一边想着屠伏会如何拆招。 他在大佛寺这六年时间练功、对练的经验，让他已经有了六种对策。 但这些对策无一例外，都是针对的罗汉拳——杂役和尚们，能学的只有罗汉拳。 那些带艺投师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早已年满十六岁，投身大佛寺属于是遁入空门。 另一种是家里和大佛寺有些缘分，或者是家世显赫，这种都不需要做杂役和尚，甚至都不会当和尚，而是成为大佛寺的俗家弟子。 大佛寺的十万僧众，包括了俗家弟子。 基于此，慧然在斗志昂扬的同时，又有些许的担心。他觉得，屠伏作为法仁的亲传弟子，即，大佛寺的真传弟子，学的武功肯定不止罗汉拳。 万一是自己不知道的武功招式，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慧然的担心在他的第一招即将命中时，就成为了他不想看到的事实。 屠伏的应对，并不在他的对策之中，也不在常理之中。 怎么不避？ 盯着屠伏的慧然，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的时候，他的第一脚竟然真的踢中了。 真不避啊？ 还来不及决定是否要继续完成自己的连环踢，慧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左小腿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是屠伏一拳砸在了他的左小腿上。 慧然强忍着剧痛要完成变招，却在落地时看到被他踢中一脚的屠伏，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恶狠狠的欺近而来。 这不对啊，我刚才那一脚，就算是没把无空师叔踹倒在地，至少也能把无空师叔踢出五六尺远啊。 突然惊愕起来的慧然，想要完成的变招已经是无以为继，抬起双臂就要招架，却是一步慢，步步慢。 砰的一声闷响，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和怪力，让慧然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连退三步。 招架起来的双臂，虽然已经下意识的锁住了屠伏的手臂，连带着屠伏的身体也跟着他一起踉跄了起来，却有些无济于事。 屠伏的右手臂在身体被慧然拉动的同时，左拳已经砸向了慧然的面门。 这不对啊，我锁住了无空师叔的手臂，他应该要想办法破开我这一招，至少也该稳住身体再说。身形不稳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发力呢？ 脑海中连续闪过两次‘这不对啊’的慧然，在身体还没站稳的时候，就被迫松开了锁住屠伏右臂的双手，继续向上抬着想要挡住屠伏的左拳。 但屠伏这一拳的速度，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不应该说是速度太快，因为屠伏的动作全都被慧然看在眼中，而是应该说太果断了，太坚决了。 犹如开弓之后无法回头的箭矢。 管你如何应对，就是要砸你的面门！ 无空师叔和我有仇？ 这是慧然的感官，但事实上，此时的屠伏比慧然预想的还要‘果断’、‘坚决’。 更应该称之为——凶狠！ 马三！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已经把慧然看成马三的屠伏，完全感觉不到刚刚被踢中一脚的痛苦，相比于他所承受的痛苦，慧然这一脚又算的了什么呢？ 被慧然锁住的右臂，同样没法成为他的牵绊，他已经是个孤儿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锁住他呢？ 就算是手臂被锁断了，又怎么样呢？ 再怎么痛苦，也比不过当时那两根箭矢，给他的父母和两个妹妹带来的痛苦深。 咬牙切齿的屠伏，把过去三个月时间里疯狂磨练的剑法基本功，全都用在了这一拳之中。 以拳为剑，不求奇招妙式，只求直来直去的快和准。 “停！” 拳与面门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之前唱名的武僧，突兀的出现在了两人的身边，一只手抓住了屠伏的拳头，另一手按住了慧然的肩膀。 屠伏和慧然两人都不动了，但两者之间却有极大的不同。 前者表情凶狠，后者表情惊恐。 虽然这一拳没砸中，但慧然能够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拳风，吹的他眉毛都动了起来，双眼生疼。 由此可见，这一拳真要是砸中了…… “无空。”武僧皱眉看着屠伏：“你是要杀了他吗？” 屠伏凶狠的表情此时已经消散，因为他眼中的马三已经消失不见了，慧然再次出现。 “这位师兄。”屠伏看向了武僧问道：“比武的时候，不能打脸的吗？” “……” 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 但正如过去的两天时间里，屠伏和无得对练的时候，双方都是以罗汉拳来见招拆招、出招破招一样，大佛寺针对杂役和尚们的武僧考核比武，向来都是如此。 一年两次，都很难见到有人用什么套路之外的招式。 “你下手太狠了。” 武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盯着屠伏的双眼，语气严厉。 “只是同门之间的考核比武而已，你刚才这一拳要是砸实了，慧然的整个鼻梁都要碎了，就算是寺里能医治，耽误的时间就得半年之久。” 常人之间打架，都能用拳头把鼻梁砸塌，屠伏这样的蓄气境，加上练剑锻体带来的气力增长，何止是能把慧然的鼻梁给砸碎啊。 才开始锻体修行不久的慧然，距离练到面门还远着呢。他蓄气修行的时间也不算长，很难用真气护体。 “原来这比武，是不能下狠手的啊。” 屠伏一脸恍然的表情，咧着嘴解释道：“我师父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之前也没想着参加这考核，所以没了解详情。就是不知道，帮我报名的那位，为什么不来提醒我。” 他的声音洪亮，演武场上的和尚们都能听得到，多有愕然——不是自己报的名？ 听了这话，表情从惊恐转为愤怒的慧然，也同样愕然了起来。 这不对啊，哪有不是自己报名参加武僧考核比武的。 慧然的想法其实无人关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屠伏的身上，包括了在场的四位长老。 原本有些无言以对的武僧，终于松开了双手，继续盯着屠伏的双眼说道：“武僧考核的比武，向来只比罗汉拳，而且不看胜负。看的，是对罗汉拳的领悟，是所用招式的灵性。” “原来如此啊。” 屠伏应了一声，看向慧然，语气满是歉意。 “实在是对不住了啊，慧然师侄，师叔我才入寺三个月，罗汉拳也是才学的。我师父因为有事在身，这三个月也没时间见我、教我，所以，只能用我以前和人打架的路子来比武。” 慧然愕然的表情，在这番话之后，又变成了尴尬。 屠伏毕竟是他的师叔啊。 “没有没有，不是，额，师叔，没事的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慧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武僧再次开口：“那就重新来过吧。” 恩？ 大多数和尚都疑惑了起来。 屠伏都说了他只练了两三个月时间的罗汉拳，不会其它的武功，而能够参加这种考核的，哪一个不是练了好几年时间的罗汉拳？ 这，不是摆明了让屠伏当众被打败吗？ 原本想着要打败屠伏这个真传弟子，来给自己增加一些颜色的和尚们，此时有超过半数都皱起了眉头。 前来观战的慧通等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无得提前阻止。 屠伏揉了揉刚刚被踹中的左肩，笑着问道：“只能用罗汉拳是吧？” 武僧点头：“是的。” “好。”屠伏后退一步，朗声道：“那我这一次就不参加了，下次，下次一定，只用罗汉拳。” 第30章 真的不疼吗？ 演武场的和尚们，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了。 这不对啊！ 他们在心里这样想着，但真要让他们说，他们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能够说出来的，估计只有那四位长老了，或许还有在暗处窥伺的明心和尚。 之前已经有过无言以对之感的唱名武僧，又一次无言以对了，而且这一次没忍住，看向了四位长老所在的方向。 这真不怪他。 大佛寺的武僧考核，被强行报名参加的本就罕见，当众直言要退出考核的，他更是第一次见着，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无空。”罗汉堂的一位长老，表情平静的出声说道：“你可以不用罗汉拳。” 屠伏看向了这位长老，从僧袍的颜色、样式来看，是明字辈的，他微微颔首。 “长老，不用罗汉拳的话，那我就只能用自小打架的路子了。不瞒长老，弟子我生在边关，长在边关，而我们边关有句老话——人不狠，站不稳。 所以，弟子要打架的话，只会下狠手。” 边关？ 这对于场间的和尚们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大佛寺地处大玄的中部，无论东西还是南北。而大佛寺收的这些僧众，绝大多数都是附近几个州的，特别是未满十岁就入寺的小和尚们。 距离太远的，比如屠伏这样的，没道理在不满十岁的时候，奔波八千多里地来大佛寺当和尚。 至于拜师学艺？ 马三这个异族人都知道，大佛寺的僧众，十之八九不会武功。 想着听闻中边关的那些事情，特别是边关和异族之地挨着的这一点，场间的和尚们大多都能理解屠伏的‘狠’了。 刚刚开口的罗汉堂长老，表情依然平静，语气淡然的问道：“无空，你知道打架和比武的区别吗？” “知道。”屠伏点头之后说道：“但弟子不会比武啊，之前没准备。” 话，又被屠伏拉了回去——我没报名！ 罗汉堂的长老眼神有些无奈，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位般若堂的长老给打断了。 “那你就把这比武，当成是打架吧，我到要看看，你站的有多稳。” 话已至此，无需多说。 比武再次开始，屠伏的对手依然是刚刚已经被他打败过的慧然。 所有人都认为屠伏已经打败了慧然，包括了慧然自己，毕竟那至少是开窍境的武僧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一拳要是砸中了，得花半年时间来治。 因此，慧然再次面对屠伏的时候，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阴影。 再加上他知道屠伏是‘被迫’参加了这次的考核比武，身为大佛寺真传弟子，却还没来得及被师父传授什么武功，罗汉拳只练了不足三个月的时间…… 比武再次开始，双方却隔着三丈远，都一动不动。 之前那些恨不能取‘慧然’而代之的和尚，此时看着场间的沉默对峙，突然开始担心自己之后和屠伏的比武了。 武僧考核的比武环节，一般都不会受什么伤，即便是受了伤，也都是没太多影响的轻伤。而在不求胜负的情况下，想要看出使用拳法时的灵性，那就要多和不同的对手比武。 这一次参加考核的二十一个杂役和尚，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相互之间都要轮流打一场。 也就是说，如果用这种‘凶狠’打法的屠伏没有受伤，那他们都要和屠伏打一场。 所以，他们的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都是未满十六岁的，自小就来了大佛寺，哪有什么机会见着屠伏这样的‘狠人’？ 也不全都是害怕自己受伤，能够在十六岁之前开始锻体修行的，武道资质和平日里的努力都是缺一不可的。 但屠伏毕竟是真传弟子，有法仁、明心这两大‘靠山’。 以屠伏只攻不守的凶狠打法来看，打伤屠伏是一种必然，这和打败屠伏完全不一样。 人情世故啊。 注意到这些的屠伏，很清楚他的先声夺人是成功了。他现在其实有些庆幸明心和尚不认他，真要是天天待在明心这种会‘他心通’的老和尚身边，他心里的一些想法，不全都被听去了？ 但打还是要打的，指望着慧然不敢动手，其他人不敢动手，来获取所谓的不战而胜，并不符合他今天不能输的想法。 “慧然师侄，得罪了。” 屠伏先声致歉，而后抬脚就大步冲向了慧然，表情和眼神，也都在冲起来的瞬间转为凶狠。 一直盯着屠伏脸的慧然，竟然像是受了惊一样后退了一步，而后又强行止住。 但就是这后退的一步，让他彻底失去了先机。 屠伏的速度很快，有女鬼上身加成，修行了三个月的《童子功》精纯内气，他就算是比慧然这样的晚了几年时间才开始蓄气，只比内气的话，也是不输多少的。 三丈远的距离，转瞬就已经被屠伏跨越。 可他并未出腿，也并未出拳，一直防着他拳脚的慧然，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合抱而来。 一步慢，步步慢，已经是来不及反应的慧然，被屠伏直接抱在了怀中。带着冲过来的蓄力，屠伏更像是直接扑在了慧然的身上，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武器，将慧然撞到在地。 抱作一团的两人，在地上滑行了几尺才停了下来。而在停下来之前，慧然已经招架起了自己的双臂，却没能挡住屠伏暴雨一般砸下来的拳头——他的姿势并不适合发力。 慧然招架起来的双臂，被屠伏的拳头砸中，直落在了他的脸上。于是顺势而为，就以双臂并在一起挡着自己的脸。 砰砰砰…… 一连串的闷响，是屠伏的拳头砸在慧然身体上的声音，也是砸在其他和尚心中的声音。 “停！” 唱名武僧再次喊出了声，他这一次并没有出手，因为慧然挡的很严实，只是彻底没了反击的能力。 第31章 我站的很稳 不疼！ 屠伏在心里这样喊着，上前一步悍然出拳，眼见慧桂匆忙换了左拳迎击而来，他是真的不闪不避。 砰！ 又是一声闷响，屠伏的右拳是真的血肉模糊了，他的锻体境毕竟有些假，而且身体本身的力量确实比不过慧桂。 只说拳头上的茧子，他就没有练拳多年的慧桂厚实。 但那又怎么样呢？ 比不过马三，打不过马三，法仁又不让自己杀马三，可自己不还是杀了马三？ 怎么杀的，屠伏记得很清楚——狠！ 对马三狠，对自己狠，对法仁一样要狠。 大佛寺的千里马并不算少，近万武僧之中，按照大佛寺这样的挑选规则，少说也有上千匹之多。 这还只是中洲的十大宗门之一，其它宗门除了少数几个，上等马的数量绝对不比大佛寺少——有选择的情况下，谁愿意当和尚啊。 那自己的武道天赋，又算什么呢？ 不入魔道的话，那武道天赋就很难再有提升，想要做到‘答应父母’的那些，又能靠什么呢？ 法仁？女鬼？大佛寺？ 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当初被异族马匪追上来的时候，当初那些镖师逃跑的时候，当初被法仁救了之后面对马三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有心无力。 屠伏就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你只能靠你自己！ 靠不住，那就对自己狠一点啊，废物！ 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右拳，再一次被屠伏砸一样的打了出去。完全不知道屠伏为什么这么狠的慧桂，此时脑海中最明显的想法，竟然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屠伏到底痛不痛。 他避开了。 想着刚刚武僧所说的机变，慧桂避开屠伏这一拳的同时，扭身踢向了屠伏。 但明明有机会避开的屠伏，却并没有选择避开，而是主动迎向了慧桂的这一脚，硬扛着被踢中的剧痛，反手就将慧桂的右腿给抱住了。 身体被踢的向后退，屠伏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咬牙切齿的死死抱着慧桂的腿，抬脚就踢。 这一脚踢的阴险至极，竟是慧桂的两腿之间。 惊愕无比的慧桂以手招架的同时，想要抽回自己的腿，却感觉屠伏的双手像是铁铸的一般，两只手连同他的腿铸在了一起。 这该怎么解？ 以手下压招架住屠伏阴险一脚的慧桂，想要扭身腾空来甩开屠伏，可还没来得及发力，屠伏的第二脚又踢了过来。 在踢这一脚之前，屠伏还拉动了慧桂的腿，试图让其失去平衡，至少也是处于不适合发力的状态。 再挡。 慧桂感觉自己的双手被震的发麻，已经渗血的双手手背，更是传来了比之前更明显的疼痛。 第三脚又来了，还是那阴险毒辣的打法。 慧桂再次成功招架，却来不及高兴，就感觉屠伏如同铁铸的双手，突然就松开了。 这不是好事，因为本就在用力挣脱的他，彻底失去了平衡。 黑影闪过，巨力袭来。 原本可以稳住身体的慧桂，被屠伏直接撞翻在地，而后胸膛一重，竟是步了慧然的后尘，被屠伏骑在了身上以双拳猛砸。 砰砰砰…… “停！”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众和尚们的视线中，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看着场中如同小孩子打架一样的画面。 罗汉拳呢？你们学的罗汉拳呢？ 再次起身的屠伏，脸上带着歉意对慧桂伸出了手，比慧然好了很多的慧桂，都已经伸出手了，却突然停住。 因为屠伏伸过来的手，是血肉模糊的右手。 血，滴在了慧桂的手上，让他猛然缩手。 “真是对不住了，慧桂师侄。” “额，师叔，恩……”自己爬起来的慧桂，和刚刚的慧然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师叔，你不疼吗？” “不疼。” 屠伏摇头回答，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仿佛那只正在滴血的手不是他的一样。 他看向了唱名武僧，唱名武僧也在看他。 “无空，你要治一治吗？” “师兄都这样问了，那就不治了吧。” “好，那就下一场，无空，对，无辟。” 终于有了一个同辈的，屠伏看向了走出来的无辟，身材和他差不多，年龄看起来也差不多。 无辟走向场中央的时候，轻声开口：“无空师弟，你，真的不疼吗？” 屠伏轻声回道：“师兄，我真的不疼。” 他入门才三个月的时间，基本上寺里无字辈的，全都是他的师兄。 “出家人不打诳语。”无辟问道：“师弟可要实话实说啊。” 来者不善啊这是。 屠伏笑了起来：“师兄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好。”无辟似乎就在等屠伏的这句话，立即应声之后说道：“如果师弟受不了的话，记得说出来，我们可以停。” 第32章 早晚会被人打死 大佛寺，药王殿。 屠伏终究是没能再打下去，也没能通过考核。但很多和尚的心里，却留下了他在演武场上稳稳站着的身影。 “至少得三个月的时间，不能再用右手了。” 还不知道比武发生了什么的药师和尚，在给屠伏做过治疗和叮嘱之后，皱眉问了出来。 “这位师弟，武僧考核的比武，得到了锻体境才能参加，你这身子，还没有开始锻体啊，怎么能谎报境界，强行参加比武呢？” 跟着屠伏过来的无得、慧通两人，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屠伏给打断了。 “师兄，我是练剑锻体的，由外及内。” “啊？现在还有人用这种法子锻体啊。” 药师和尚有些惊讶，又提醒道：“师弟应该是带艺投师吧，别怪师兄我多嘴，你这种锻体的法子确实不行，事倍功半不说，找罪受是真的。” “多谢师兄提醒，师弟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屠伏谢过之后，就带着无得、慧通两人离开了，不用给钱。比武与否，受了伤都是可以来药师堂接受治疗的，不论是杂役和尚还是武僧。 就连山下的百姓，受了伤、得了病，都能来大佛寺寻医问药，有钱给钱，没钱的话，只要是寻常大夫能治的，也都给治。 寻常大夫治不了的，但大佛寺能治的，比如什么脊柱断裂、断手断脚的伤，或者是药石难医的病，大佛寺也不是谁来都给治的。 已经知道这些的屠伏，很能理解大佛寺的这种做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大佛寺有二十四万亩不用缴税的寺院田，又有其它收益更多的入项，如果大开方便之门的话，早晚也是没米下锅的结局。 三人回院子的路上，无得和慧通其实都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特别是慧通，整个大佛寺除了明心、法仁、女鬼这三个之外，或许只有他清楚屠伏的故事，所以大约能够明白屠伏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狠。 等到了院子的门口，无得终于开口。 “师弟，你这样……”他语气犹豫的说道：“我觉得不太好。” 屠伏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无得说道：“师兄可以直言，哪里不好。” 三个月时间的相处，无得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屠伏了。换成今天之前，他肯定会直接说出来，因为他觉得屠伏的性格坦率，脾气也好。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屠伏很陌生，甚至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句话。 “没事的，师兄，有什么都可以说的。”屠伏笑了笑：“我也就是打架的时候狠一点。” 无得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开口说了起来。 “寺里面只让练罗汉拳，是因为这门武功最为基本，且中正平和。练的不好，也能强身健体，练的好了，求的不是能打能杀，而是求一个六根清净。 师弟，你可知，什么是罗汉？” 屠伏回想着过去三个月时间的所学，回答道：“罗汉是佛门第三等的果位，第一等是佛，第二等是菩萨。” 无得有些无奈的说道：“我问的不是果位，想要得证果位，就要破开天门，入超脱之境，距离你我……师弟，即便是你，想要得证果位也是极难的。 我问的是，什么是罗汉。” 屠伏略作沉吟，反问道：“杀贼？无生？应供？” “不错。”无得点头道：“杀贼，是杀尽烦恼之贼。无生，是解脱生死，证得涅槃。应供，是应受天上、人间的供养。慧通，你来说说。” 慧通看了屠伏一眼，注意到屠伏表情平静，这才说道：“罗汉者，皆六根清净。于寿命未尽前，仍住世间梵行少欲，戒德清净，随缘教化度众。” 这是讲经和尚教的，屠伏也曾听过。 无得看着屠伏，问道：“师弟不会以为，杀贼，是杀尽贼寇。无生，是让贼寇没有活路。如此，方能得到天上和人间的供养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屠伏在心里反问了一声，他想的是女鬼说要教他，却还没来得及教他的《七杀剑诀》总纲——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既然要接受天上和人间的供养，那给这世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岂不是顺理成章？ 但这话却没法跟无得说，也没必要说。 想着无得对自己的关照，他回道：“师兄的意思是，寺里让我们只练罗汉拳，就是为了让我们修身养性。如果养不出来，那除非是武道天赋绝顶，在十六岁之前锻体大成，不然的话，就没法成为武僧？” “有这一层意思在，所以，无论是比武还是辩经，都不求分出胜负。”无得叹了一口气：“师弟，我知道你今日不想输，也有不能输的理由，但……你舍本求末了啊。” 慧通不解的说道：“可是，无空师叔已经有了师父啊，没必要通过考核成为武僧。” 虽然他知道屠伏的师祖明心长老，并不愿意认屠伏这个徒孙，但他同样也知道，法仁很看重屠伏，而明心长老也没有强行割裂这段师徒之缘。 有法仁这样已经登上了人榜的师父在，比太多人好太多了。 无得看向慧通，提醒道：“有师父，不代表着一定能进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哪怕法仁师叔和明心长老都是菩提院的。而不能进去，那就没法学咱们大佛寺的神功绝技、武道绝学。” 这…… 慧通想到了屠伏练的《童子功》，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童子功》毕竟不是《童子金身》，慧通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差异，但也知道前者肯定比不上后者。 屠伏明白了无得的意思，笑了笑。 “我会改的，师兄，以后，还请你多帮我练罗汉拳。等下次参加比武的时候，会不一样的。” 无得这才满意点头，心口的一块巨石也落了地。 “那就好，这一次也确实不能怪你，谁知道罗汉堂和般若堂是怎么想的，没问过你的意思，就让你参加武僧考核，还是比武。你练罗汉拳也才三个月的时间，天赋再高，又怎么可能高于旁人十倍，三个月比得过别人十年呢？” 慧通也松了一口气，提醒道：“无得师叔，一年是十二个月啊，所以是十二倍。” “就你话多。”无得瞪了慧通一眼，补充道：“那些能参加比武的，哪一个不是天才？人家十个月，抵不过你我一年时间？” 慧通尴尬的笑了笑，浑然不知他其实也是屠伏这样的上等马，比武道天赋只是中等马水平的无得，要好了很多。 屠伏没有说明这一点，而是应和了几声之后，跟着无得，带着慧通回到了院子里。 “这三个月就不让你干活了，你好好修养就是了。”无得说完又补充道：“不用多想，都是这样的。” “多谢师兄。” 屠伏不以为意，他在等女鬼的到来。 让女鬼上几次身，这手，说不定就好了啊。 至于他答应无得的事——半年之后的武僧考核比武，要改变自己的狠。 等精通罗汉拳了，又真正晋升锻体境了，不发狠照样能赢，而且必须要赢！ 他的这种想法，被明心和尚听的一清二楚，并且说了出来。 “你看。”明心和尚看着身旁的女鬼，叹气道：“这小子，是一点都不知道悔改啊，如果跟你学了《七杀剑诀》……” 女鬼并没有怀疑明心说谎，但却懒得争辩，而是直接打断道：“关你屁事？” 明心也不生气，继续说道：“他的这种狠，在寺里面不会有事，但要是出去了，会把他自己给害死的。外面，可没人惯着他。” 女鬼冷笑道：“那你就传他金钟罩啊。” “他这性子不改的话，我很难教的。” “难教？那就别教了，等着他被人打死，我看你怎么跟你的徒弟交代。” 明心无言以对，也是懒得争辩。 女鬼又留下一句话，身影消失不见。 “我会传他挡你神通的法门，以后啊，你听个屁的心声。” 第33章 交易 消失了两天的女鬼，再次出现了，这让屠伏很是松了一口气。 明心和尚不认他，法仁被关在了镇妖塔，大佛寺的理念他不愿意认，除了这女鬼之外，他哪还有成为绝世高手的机会？ “我再问你一遍。”女鬼冷声道：“你还是要白捡我的机缘？” 屠伏内心犹豫了起来，但并没有犹豫太久，语气认真的说道：“前辈，如果您不说清楚的话，我还是想要白捡。” 女鬼并不意外屠伏的回答，哪怕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屠伏被大佛寺给‘折磨’了一通。 如果屠伏真的这么容易改变内心的坚持，何必想要白捡她给的机缘呢？ 大佛寺的如来神掌，当真是天下绝顶的武道绝学。即便有机会学和能学会是两码事，以屠伏的机缘来看，至少也能学会大佛寺的其它武道绝学。 真不比她能教的差，甚至是更好。 “行吧，那就继续让你白捡。” 女鬼说完，再次上了屠伏的身。已经习惯这种冰冷彻骨之感的屠伏，没有半点的惊慌，反而是喜上心头。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女鬼的上身，对于他右手的恢复有极大的助益。酥酥麻麻的感觉出现，那是碎裂的手骨和残破的血肉在生长。 体内的童子功内气，又一次的自行运转了起来，但却不是之前女鬼帮他修行《童子功》时的行功路线，而是沿着陌生的路线运转着。 屠伏记忆了起来。 几个周天之后，女鬼离开了他的身体，冷声解释了起来。 “你的内气勉强是够用了，记住这个路线，修行童子功蓄气篇之余，要勤加练习。只要你练成了，明心那个秃驴，就没法用他心通的神通来听你的心声了。而且，还有其它好处。” 只是挡住他心通的好处，就让屠伏惊喜不已。 “前辈的意思是，这两天，他一直在偷听我的心声？” “不错。”女鬼点头道：“所以他知道，你没有一点悔改的心思。怎么，你后悔了？” “不后悔，因为我觉得，我不需要改。” “很好，非常好。” 女鬼赞许之后，又责备道：“不过你是真的蠢，和那个叫无辟的小和尚比武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对拳？趁着他出拳的时候，你攻他下盘啊。” 屠伏解释道：“我当时求的不是胜，而是让他们都知道，我这人比较狠。”火山文学 “有什么用？”女鬼继续责备道：“在一群老实和尚面前耍狠，你很有成就感吗？” 屠伏反问道：“前辈，他们，真的都是老实和尚吗？” “哈哈哈，说的好。” 女鬼又赞许了一声，提醒道：“你能这样想，而不是一味的耍狠，那就说明你还不是那么蠢。我也就不用担心，你离开了大佛寺之后，恃狠而骄，早晚被人弄死。” 离开大佛寺吗？ 屠伏心中很是意动，但他并没有询问什么，因为他现在还是太弱了。 而且这一次比武，也让他看出来了同为锻体境之间的差距。如果只会现在会的这些武功，就算是他能晋升锻体境，甚至是锻体境大成，真的遇见了马三那样的人，也很难完成复仇。 离寺是为了什么？如果做不到，那就没必要离开。 他是去报仇的，不是去找死的。 “前辈放心，我其实怕死的很。” “怕死就好。”女鬼说道：“这些天你就老实养伤吧，右手休不好，你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听说有什么左手剑。”屠伏不满足的说道：“总不能以后只靠右手吧，万一伤了，那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右手剑都没练好，你还想练左手剑？你怎么不说还有人用脚来控剑的啊。” 女鬼懒得跟屠伏解释太多，直接消失不见。 屠伏却不信邪的用左手拿起剑，护着包扎齐整的右手，练起了之前练过三个月时间的剑法基本功。 收效甚微，但好在没有止步不前，没有把修养的时间浪费掉。 练剑的地方就是在院子里，养伤的时间里他不需要干活，别人却还需要继续干，白天的时间里，院子都是空空如也的。 不对，不是空的。 在屠伏练了一会剑，感觉到右手传来疼痛的感觉时，就停下来休息。 一个和尚突然出现。 “无克师兄。” 屠伏有些诧异的主动打起了招呼。 无克是个样貌憨厚老实的和尚，虽然还没有满四十岁，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老气。 很少出现在院子里的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屠伏，直接问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恩，你想跟我学罗汉拳吗？想让我给你当陪练吗？” 恩？ 屠伏有些诧异的回道：“当然想啊，只是，无克师兄你不是快要锻体大成了吗？这个时候……” “我差几次药浴。”无克直言道：“寺里分配的还需要等一些时间，我可以等，但我不想等了。” 锻体境的修行，是内气和药浴同时进行的。这是上千年来，最为正统的一种锻体方式，屠伏跟着女鬼学的锻体法子，早已被时间的浪花淘尽。 “要多少？” 屠伏见无克这么直接，索性也直接了起来。 真要说只用罗汉拳来比武的话，无克的水平比之屠伏参加考核时，所需要面对的那些同门来说，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天赋确实有所差距，可三十年的辛勤，又怎么可能是白费的呢？ “十两金。” 无克的表情突然有些羞愧，他微微低头说道：“只是教你罗汉拳，和陪你对练，确实不值这么多钱。所以，这算是我找你借的，等我成了武僧，会还你的。如果你要利息的话……” “不用利息。”屠伏笑着打断了无克的话，说道：“我现在就去给师兄拿钱，稍等。” “啊？哦，好，多谢师弟了。” 无克很是意外，虽然这是他所求，但却没想到屠伏答应的这么干脆。 这可是十两金啊。 十两金确实是很大一笔钱，已经在大佛寺待了三个月时间的屠伏，基本上没怎么干活，却只花了三两金而已，这其中还有他经常请客的花费。 真要仔细算，他找人帮忙干了三个月的活，还有让无得陪练两天时间的花费，也就是一两黄金而已。 而且，屠伏以后要开始真正的锻体修行，肯定也是要进行药浴的。以火工头陀的身份，屠伏能够得到的配额，应该是没有无克这个管事的多。 是因为有法仁师叔这样的师父，有明心长老这样的师祖，所以不担心以后的药浴耗费吗？ 无克也只能这样想。 殊不知，回房拿钱的屠伏，此时是有些肉疼的。不是手上的伤发作了，而是心头肉疼了起来。 只是锻体修行所差的几次药浴，就要花费十两黄金，怪不得法仁说大佛寺没有多余的粮食呢。 那自己以后锻体修行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他很清楚，他是指望不上法仁、明心的。 至于女鬼……她有钱吗？不，她有药吗？ 虽然肉疼，屠伏还是决定要帮一帮并不熟悉的无克，这并不是因为他太心善。 “只是借十两金而已，就能换来一个大佛寺武僧的友谊，虽然是勤能补拙成就的武僧，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大佛寺武僧。放到江湖上，锻体境大成的高手，真会差这十两金？还只是借，不是给。” 屠伏突然觉得，大佛寺的和尚们都太老实，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要是不老实，以后不愿意还钱…… “我的钱，可没那么容易欠！” 这一点，屠伏还是有自信的。 女鬼在三个月之前，说他三年之内能够锻体大成，而且有机会开上几窍。而快四十岁才锻体大成的无克，两年多之后，怎么比得过他？ “如果大佛寺管着，不让我收账，那这笔账，就要落在大佛寺的身上了。如果无克师兄只是挣不到钱，但愿意还账，那就更好了，正式武僧，是可以离寺的。十两金，让无克师兄去一趟镇魔司，他不亏，我更不亏。” 屠伏在心里放肆的想着，完全不担心被那个不正经的老和尚偷听。 和女鬼教他的秘法无关，只是因为他能确定，明心和尚知道他没忘，他不会忘。 恩，他在偷听吗？ “老和尚，不如，我们两个也做个交易？” “你派人去把马三的那些手下都给抓过来，这样的话，我真的有可能放下仇恨，成为你们大佛寺喜欢的老实和尚！” 菩提院。 明心和尚打了个喷嚏，这是使用他心通的弊端之一，神通境的高手也挡不住。 他叹了一口气。 “你的仇恨如果只是他们的话，又何至于心坠魔道呢？又怎么会，和深渊有了牵扯呢？” 第34章 织网 无克的借钱之举，给屠伏提了一个醒。 他现在是没法离开大佛寺，但有的是和尚能够离开大佛寺，而且，比他更能借用大佛寺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修持女鬼所教的秘法，很快就能够隔绝明心和尚的‘他心通’。有些事情，他可以开始想了，可以开始做了，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慧然、慧桂、无辟。他们三个，有谁通过考核了吗？” “都没有。” 慧通的消息是灵通的，回答之后又补充道：“慧然、慧桂，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参加武僧考核，没通过很正常。无辟已经是第二次参加了，而且快要年满十六岁了，这一次没通过，就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第二次参加的话，就说明无辟已经开始锻体修行超过一年时间了。 回想着当时和无辟对拳的感受，屠伏问道：“你知道他们的师父都是谁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打听打听。”慧通好奇的问道：“师叔，你找他们的师父做什么？” “交个朋友。” 屠伏没有解释太多，而是又问道：“你师父，能随意下山吗？” “应该是能的吧，我就是被我师父在山下带回来的。” 慧通回答之后，突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三个月之前第一次见到屠伏的时候，屠伏在女鬼面前讲述的那个故事。 “师叔，你是想……” 屠伏点了点头：“恩，等太久的话，我怕镇魔司也不好查了。” 慧通沉吟了片刻之后，又问道：“那师叔之前为什么不提？” “之前，他们可没认我这个大佛寺的真传弟子。” 屠伏在说‘真传弟子’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变重了一些，让慧通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当初屠伏拜入大佛寺之后，就被送来当一个火工头陀，除了法月总管和无克、无得这三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屠伏的师父是法仁，更不知道法仁的师父是明心长老。 慧通能知道，而且知道的更多，还是沾了女鬼的光。之后也被屠伏叮嘱过，没有随意对其他人说。 这足以说明，明心的意思是不认屠伏这个徒孙。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屠伏有法仁这样的人榜高手作为师父，而且是学了《如来神掌》的师父，也很难借着身份得到太多便利——同门之间的互帮互助，要看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帮忙做工也没什么，但若是帮忙报仇，那谁能担得起？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罗汉堂、般若堂的长老当面，开窍境的武僧公开了屠伏的‘背景’，这可比屠伏自己跑去跟谁谁谁说，他是法仁的徒弟，是明心和尚‘暂时不愿意认’的徒孙，要有用太多了啊。 屠伏见慧通沉默，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他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对慧通，以及慧通的师父无松，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别人愿不愿意帮他，是别人的自由，他也不能强求。 除非，是有了利益牵扯。 “师叔。”慧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表情凝重的问道：“如果查到了呢？” 如果查到了…… 屠伏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慧通是否愿意帮他，慧通的师父无松是否愿意帮他，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大佛寺的人多心杂，屠伏已经领教过了。 就拿他花钱找人帮忙做工这件事情来说，有的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易，有的却不愿意为了些许钱财而耽误自己练功的时间。还有的想要交易，却受到了监管，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的根本就无人管教。 他甚至认为，无松很有可能不愿意帮忙。要么是因为猜到了明心的想法，要么是不敢管屠伏这个‘真传弟子’的事，毕竟无松只是大佛寺的一个普通武僧。 按照有些门派的说法，弟子一般分为四个等级，杂役弟子，普通弟子，内门弟子，真传弟子。已经成为武僧的无松，虽然有了开窍境的武道修为，在大佛寺却只能够算得上是普通弟子，没有正式拜师的情况下，连内门弟子都算不上。 只有拜师法仁这样的大佛寺中流砥柱，才能直接成为大佛寺的真传弟子。 另一种成为真传弟子的办法，就是依靠自身的天赋和努力。 比如慧通这样的，未来如果能够有机缘，进了罗汉堂或般若堂，学一门大佛寺的绝技，就算师父是无松这样的大佛寺普通弟子，也能够拥有内门弟子的待遇。 天赋和机缘足够，成为真传弟子，学得大佛寺的武道绝学，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无松的地位自然就是水涨船高，不说绝技、绝学，修行所需的寻常资源肯定是不会缺的。 所以，大佛寺的和尚们才会喜欢收徒，特别是有天赋的徒弟。 至于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心甘情愿的，有多少像是屠伏这种被迫的，那现在的屠伏就不得而知了。 他现在知道的是，明心愿不愿意认不认他这个徒孙，在武僧考核之后，都已经阻止不了他用‘明心长老徒孙’的这个身份了。 除非，明心拉下面皮，公开宣称不认他。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法仁到时候从镇妖塔里出来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屠伏可以找到很多人帮忙，包括但不限于已经拿了他钱的无克。 然而看着慧通的眼神，屠伏想着过去几个月时间里，慧通对他的照顾、亲近。 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报仇。” “怎么报仇？” “杀了。” “能不杀吗？”慧通有些急：“师叔，我们不能开杀戒的啊，我们可以把他们抓回来的，让他们整日做工偿还。” 整日做工？ 呵呵。 屠伏笑了起来，轻声道：“那就要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悔改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心里补充道——还要看，我会不会接受他们的悔改。 慧通哪里知道屠伏心中所想，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他们肯定是愿意悔改的，不愿意悔改我们就打他们，我们不能开杀戒，但可以打人啊。到时候，我每天都打他们三顿，不，四顿……” 听着慧通的话，屠伏知道慧通是愿意帮忙了，而且极有可能说服无松这个正式武僧。 相比于无克，早就已经成为武僧的无松，现在是开窍境的修为不说，在武僧群体之间也应该有不少同门之谊。火山文学 说不得，就认识加入了镇魔司的武僧——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那就麻烦你帮忙打听打听了。”屠伏郑重的说道：“慧通，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慧通笑了起来：“我想让师叔你开开心心，不用每天都做噩梦，这样的话，师叔你就能安心习武，放下妄想和执着，修持佛法。等师叔你成佛的时候，我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师叔座前的罗汉呢。” 之前会担心自己无法成为武僧的慧通，现在都有得证罗汉果位的野心了？ 屠伏很清楚，不是慧通突然有了野心，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要让他解开心结。 “好，只要结果了这件事情，我就好好习武修佛，我们一起，成佛作祖。” “恩。” 慧通突然有了干劲，可他又哪里知道，明心和尚之前就已经做出了断言——屠伏的仇恨如果只是他们的话，又何至于心坠魔道呢？又怎么会，和深渊有了牵扯呢？ 院子角落里，有一只蜘蛛正在织网，它很弱小，它的蛛丝很细，它腾跃的时候会摔落下去。 但它的网，终有成形之日。 第35章 一年半，立春，暴雪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多。 算下来，屠伏到达大佛寺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过了两个年。所以，虽然他还没过十六岁的生日，但确实已经是十六岁了。 十五岁的生日也没过。 知道他生日的人，不在意他的生日，包括了他自己。而在意他生日的人，不知道他的生日，比如慧通、无得等人，或许还有一直在镇妖塔里的法仁。 要说这一年半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身高，筑基大成又一直蓄气修行，每日吃饱喝足还习武练功，他长的很快，特别是半年前开始的锻体修行，更添助力。 从五尺三寸（165.3厘米），长到了六尺整（187.2厘米），和女鬼的身高一般无二，只是身材看起来要健壮很多。 这对屠伏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一直担心那个女鬼总是上他的身，会导致他阳气不足、身体亏空，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可事实却完全相反。 不，应该说，是和女鬼所说的一样——纯正的阴灵之气，对修行《童子功》的他来说，有极大助益。 真要说起来，就算是大佛寺的斋饭味道不错还管饱，但在没有肉食的情况下，也很难在他比别人更刻苦修行的状态下，让他的身体不出现亏空。 是的，他的修行比其他人更刻苦，而非依赖女鬼的上身加持，就懈怠了自己的努力。 因为女鬼的责备，他及时醒悟，把火工头陀要做的活，用钱给摆平了。 但却并没有用这些时间来休息，而是近乎于竭泽而渔的练功。 竭泽而渔，指的是他的身体，而非女鬼。 每每都是练至极限，宛如始终张开的弓弦，早晚有绷断的时候。也幸好是有女鬼上身，能够帮他查验身体状态，把握住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火山文学 不然的话，用不了一年半的时间，他就已经废了。 而现在的他，不仅没有变成废人，反而是在半年之前，就开始了锻体境的修行。 这和之前女鬼所说的，保证他在一年之内开始锻体的修行一样。 如果算上他养伤的时间耗费，他的武道修行速度，其实比女鬼预期中的要更快一些。由此可见，再过一年半时间，也就是女鬼之前所说的三年之期，他真有机会开上几窍，从锻体境修至真正的开窍境。 开窍境啊，够了吧？ 屠伏静极思动，又强忍着不动，而且他也动不了。 “师叔师叔，大雪封山了。” 慧通的喊声传来时，屠伏才完成早起两个周天的蓄气修行，在开始锻体境的修行之后，身体的承受能力开始逐渐提升，经脉的承受能力同样包含在其中。 所以早起的修行，从一个周天增长为两个周天，其它时间的修行同样有所增加。 打开房门，屠伏就看到了一片银装素裹的远景，白茫茫的。 院子里却并没有多少雪，只是湿漉漉的。屠伏并不奇怪，已经在大佛寺经历过一个冬天的他知道，这是有杂役和尚领了扫雪的活，晚上不睡觉来做工。 “今天不是立春吗？怎么感觉比去年腊月的雪还要更大一些啊，慧通，你们是不是又要下山去帮忙了啊？” 屠伏感叹了一声，眼神之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只比屠伏矮一头的慧通，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无奈。 他知道屠伏为什么在知道可以下山的时候，会是这样的表现，因为去年和前年的大雪天，这个院子里除了屠伏之外的所有人，都下过山，离过寺。 “师叔，法月总管到底为什么不让你下山和我们一起去帮忙啊？” 慧通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又一次提了起来。 “前年也就算了，雪虽然大，但算不得成灾。可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是暴雪成灾了，说不止是咱们西牛县，也不止是贺州，半个中洲都有雪灾，寺里的人手根本就不够用。不说师叔你自己想下山，就算你不想，也应该让你下山的啊。” 屠伏很清楚为什么。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从‘女鬼上身’得到的帮助有很多。再加上他自身的努力，武道修行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法仁对他这匹上等马的期许，颇有些千里马的样子。 但他并不是千里马，作为中洲十大宗门之一的大佛寺，十万僧众之中怎么可能没有真正的千里马呢？ 只要稍作对照就能够区别开来，因为有着明显的差距。 他甚至不是上等马，只是一匹有了上等马天赋的下等马而已，驽马！ 身为驽马，却获得了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武道天赋，又有了大佛寺、女鬼这样的机缘，让这天赋得以兑现。 是好是坏暂且不论，也没法论，能论只有一件事——渴望复仇的他，会满足于此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经知道‘真相’的屠伏，极有可能会为了得到‘千里马’、‘龙马’的武道天赋，而选择铤而走险——直面深渊。 所以，他不得下山！ 特别是在一年前，他参与了一次武僧考核的比武，让寺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站的有多稳’之后。 “无空师弟。” 这边正说着话，有喊声传来，是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已经非常熟悉的无得。 “师兄。”“无得师叔。” “恩。”无得快步走来，表情有些奇怪的说道：“师弟，刚刚法月总管派人传来消息，说让你去罗汉堂，跟着武僧们一起下山帮忙。” “恩？”屠伏非常惊讶，明心和尚怎么会让自己下山？ 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过来，让他这个火工头陀跟着武僧们一起下山，简直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作为，就会明白什么是大佛寺的武僧。 “没什么好奇怪的。” 无得按照自身的理解，解释了起来。 “师弟你已经开始了锻体境的修行，又未满十六岁。而且真正学武的时间，算下来还不足两年，这样的天赋，肯定是能够成为武僧的，早些去和罗汉堂的师兄师弟们熟悉熟悉，也是好事。” 旁边的慧通眼神羡慕，但又提出了疑惑：“不对啊，无空师叔是法仁师叔祖的真传弟子，而法仁师叔祖和明心长老都是菩提院的，按理来说，无空师叔要去也是去菩提院啊。” 相比于罗汉堂、般若堂，这两个大佛寺的武僧机构，菩提院的地位要更高一筹。 简而言之，就是前者内部的武僧，只有极少数才有机会学到大佛寺的绝技，而后者内部的武僧，却多有绝技傍身，少有绝学。 “难道是因为……”慧通想到了一年前的那次比武，以及无得当时的提醒，表情愁苦的说道：“所以不想让无空师叔去菩提院？” 无得皱眉看向慧通：“菩提院能下山的，至少也得是个开窍境大成，你觉得，是你能跟得上，还是你无空师叔能跟得上？” 慧通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又愣住了：“无得师叔，你的意思是？” “恩。”无得点头道：“你和你无空师叔一起去，你师父也在。” “我师父也在？”慧通缩了缩脖子：“那我能不去吗？” 无得没再搭理慧通，而是看着屠伏说道：“师弟，你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说的。” “没什么想法，下山帮忙是应该的。”屠伏笑着说道：“师兄，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也不好让他们等着。” “行。” 略作收拾，屠伏就和慧通一起离开了院子，还在安排其他人的无得，注意到屠伏带上了那柄无鞘长剑，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师叔，你冷吗？” 穿着冬季僧袍的慧通，注意到屠伏只穿了秋季的僧袍，担心的问了出来。 “不冷，正好锻体修行了。” 慧通眼神羡慕，又抬头看向再次飘起雪花的天空，打了个哆嗦，语气悲怆了起来。 “立春雪不停，惊蛰耕牛歇。六九雨雪多，清明烤火盆。今年，肯定是个大灾之年，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啊。” 第36章 山下 屠伏在房间里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写有‘下山’的纸，所以并不担心每天都要上他身的女鬼找不到他，引出什么乱子。 去罗汉堂的道路，屠伏和慧通都熟悉的很。 后者是每半个月都可以去一次罗汉堂，求教师父。前者是因为十个月之前，已经成为武僧的无克，一直没忘了屠伏的借钱之恩，经常会和屠伏对练。 不过，无克还没还钱，开窍境的修行，耗费比之锻体境更多。 “师父，师父。” 慧通轻声呼唤了两声，罗汉堂院子里聚集在一起的十八个武僧，就全都看了过来。 “怎么这么慢？”无松和尚皱眉道：“你是不是路上又贪玩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慧通的脚步慢了一些，嘴里忙着解释道：“师父，我和无空师叔刚收到消息，就直接赶来了，都没怎么收拾的。” 无松这才看向了屠伏。 而其他武僧的目光，早就在屠伏进入院子的时候，就已经聚焦在了屠伏的身上。 “各位师兄好，实在是对不住了，让各位师兄久等了。师弟我法号无空，这是入寺后第一次下山，还请各位师兄不吝赐教。” 屠伏说话的时候，表情谦和，语气真诚。 十八个武僧，确实都是无字辈的，从他们僧袍的颜色就能够辨别出来。 眼见屠伏这么客气、懂事，武僧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无空是法仁的真传弟子，而且打架的时候非常狠，总结起来就是得罪不起，又看不惯。 “师弟客气了。” “我们没等多久的，也是人刚齐。” “师弟穿的有些单薄啊，万万不可小看了这天气，不如回去拿一件冬季的僧袍。” “不用回去的，师弟若是需要的话，师兄我有多的，才洗干净，我用真气烘干了，别嫌弃就好。” “无空师兄，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我比你入门晚的。” 众武僧纷纷开口，屠伏一一回应的过程中，有一个和尚引起了他的注意。看样貌三四十岁的无字辈和尚，竟然自称是他的师弟。 “无空师兄，我是带艺投师的，去年年末才入寺，有幸拜在法厄师父的门下，我的法号是无残。” 带艺投师的话……放下屠刀那种？ 屠伏心里这样想着，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和十八位武僧继续客套，相互介绍了法号之后，就有一个穿着明黄色僧袍的和尚，从罗汉堂的一间偏殿内走了出来。 “法厄师叔。”“法厄师伯。”“……” “师父。” 屠伏和慧通也跟着打了招呼，屠伏称呼的是师叔，慧通称呼的是师叔祖。 可能有误，但也无关紧要，一般情况下，这种都是以师叔、师叔祖来称呼，除了确定是比自己的师父入门早，不然不会轻易用师伯、师伯祖。 “恩。” 法厄点了点头，用奇怪的眼神单独看了看屠伏之后，就带着众人出发了。 二十一个和尚，一个法字辈，十九个无字辈，一个慧字辈，仅仅是从辈分和人数来看，已经是不容小觑了。 更不要说是在路上的介绍中，屠伏得知法厄是炼神境的高手，十八个武僧全都已经开始了开窍境的修行。 各自开了几窍，没说，但无疑都是开窍境的高手。 不算屠伏和慧通两人，其他人联起手来，都能够横扫那些没有先天高手，即归真境高手的江湖门派了。 而这，还只是大佛寺的罗汉堂，这些天派下山的上百个队伍之一。般若堂在这些天的时间里，同样也派出了上百个差不多的队伍。 屠伏跟着众僧下山的路上，再次感受到了大佛寺的实力之强，而且比之前从慧通、无得、女鬼那里听说的，要直观很多。 下山的路很好走，无论是石板路还是铺设的青石台阶，上面的雪都已经被铲、扫干净了。 虽然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可扫雪的和尚也没有停下来，这些和尚都是杂役和尚，说起来和屠伏、慧通他们没什么不同，但又大有不同。 在见着屠伏这一行人下山的时候，扫雪的和尚们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不是羡慕下山，他们都知道下山是要吃苦的，比不得在山上有吃有喝，而是羡慕屠伏这一行人的武功。 说是很好走的路，其实有不少因为天寒地冻而结冰的地方，那些扫雪的杂役和尚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个跟头。 可屠伏这一行人，却都能够做到如履平地。 辈分、年龄和武功都是最低的慧通，也在一年前筑基大成，并开始了蓄气境的修行。 以他现在十二岁的年龄来看，还有他在认识屠伏之后，莫名的努力修行来看，进入罗汉堂成为武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慧通的师父无松，才对他比之前更加严厉——只是成为普通的武僧，可学不到大佛寺的绝技功法。 饶是如此，屠伏他们也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算是下了山，离开了大佛寺。 区别就在于，石板铺装的道路已经没了，入目所及，白茫茫一片。 大佛山前极为宽广，被称之为‘苦海’的大湖，同样被白雪所覆盖。远处观之，有几十个人影构成的黑点——那是除雪凿冰的打渔人。 “西牛县的信众们，因为咱们大佛寺的缘故，向来以吃斋为主。但现在大雪封了天地，打渔也只是为了生计，并不为过，你们懂了吗？” 法厄出声之时，是面对众僧而言，但屠伏却觉得，法厄这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 也怨不得他多想，前年和去年年底都不让他下山，今天却突然让他下山了，还是和武僧们一起。总不能，是真的缺了他这个锻体境的劳力吧？ 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也不算奇怪。 众僧回应之后再次沉默，一副多说多错的样子，屠伏也开始沉默了起来，跟在了无松、慧通这一对师徒的身边。 三人并没有多余的交流，之前的‘几次往来’，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出家人不打诳语是不错，但可以不说啊，闭口禅就有这层意思。 虽然没有了铺装的道路，但好在天寒地冻，并不需要担心什么泥泞，都冻住了。能把小腿都完全没入其中的白雪，也挡不住他们这群会武功的和尚。 一路无话，法厄带着他们越走越远，大佛山都已经看不真切了。 这是要去哪？ 屠伏疑惑，却并没有问出来，只是看着路过时能够看到的一切。 虽然是雪灾，但大佛寺附近的百姓们，看起来却并没有受灾的感觉。反而是有柴有粮，心中不慌的样子。 真要说起来，能在大佛寺附近，乃至于在西牛县定居的，有半数左右的人家，都拥有至少万贯的家财，其中不乏在贺州，以及在整个大玄都有名有姓的巨富。 原因之前法仁对屠伏说过——大佛寺能护住一县平安，无论盛世还是乱世。 乱世无需多说，即便是盛世，也不乏一些想要劫富济贫，或者是劫富济己的武道高手。 虽说大玄的镇魔司实力雄厚，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真出了事，就算之后镇魔司抓住了贼寇，又能挽回多少损失？ 指望花钱请看家护院，又能请来多高的高手？ 这些寻求庇护的富人到来，让西牛县乃至于贺州的生计，早已不再是以种地为主。毕竟，只靠种地的话，西牛县的地，养活不了西牛县的百万人口，而且相去甚远。 陶瓷、纺织、造纸、采矿、冶炼等等行业，放眼整个大玄也是名列前茅。 有钱的富户，遇到了这样的雪灾，并不会缺衣少食。存粮的习惯，自古有之。 真正受不得灾祸的穷苦人家，只要是在西牛县内，同样不至于饿死、冻死。 不说大佛寺的帮助，就说那些受了大佛寺庇护的富户，怎么可能不借着这样的机会，以布施来换取福德呢？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佛寺，看着呢。 所以，有些人的灾祸，是有些人的机遇。 屠伏看着，想着，又一次想起了法仁对他说的那个词——事无绝对。 而当他跟着法厄等人，离开了西牛县之后，感触就更深了。 路有冻死骨！ 第37章 福德，人相食。 “无空，你来。” 法厄出声的时候，十八位武僧和慧通的目光，就全都聚焦在了屠伏的身上。 “好。” 屠伏并不陌生这种事情，他听慧通、无得等人说起过不止一次，抬脚就来到了刚刚发现的尸体旁。 这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衣服上有不少补丁，形体枯瘦，挂满了冰霜、雪渣。在被慧通的师父无松，从雪里扒出来之前，只有半只手掌露在外面。 “是冻死的，也是饿死的。” 听到无松的判断，屠伏有些好奇。 无松注意到屠伏的眼神，解释道：“面黄肌瘦，没有伤口。我用真气探过，腹内空空。” 原来如此。 屠伏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受教了，就双手合十，虔诚礼拜，这是向佛陀表达敬意。 而后盘坐在了尸体旁边，抬手将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取下，双手盘住，拨动念珠的同时就已经念起了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 这是《往生咒》的经文，是大佛寺的和尚们，以及大佛寺的信徒们，日常持诵的一种咒语，也能够用来超度亡灵。 屠伏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不止是练功习武，和大佛寺的其他僧众一样，都要日日诵经。 据至今都没有对屠伏透露姓名的女鬼说，包括大佛寺在内，佛门诵念修持的经书，全都是由佛门的超脱之境灵山传下来的，是前纪元就已经存在的。 不只是佛门经典，还有道门经典，以及儒教经典，大多都是如此。 连续诵念二十一遍之后，屠伏才停了下来。 二十一遍不是规矩，而是一种习惯。平日里如果要持诵往生咒，应该清净三业，沐浴，漱口，至诚一心，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 据讲经的和尚说，如果能这样持诵二十万遍，就会萌生智慧的苗芽。如果能念三十万遍，就能看见阿弥陀佛。 算下来，分别需要十三年和近二十年。 屠伏其实很想验证一番，但早晚各诵二十一遍是小，诵经时的种种规矩要求，特别是‘至诚一心’，他是真的做不到连续二十年。 只能等法仁从镇妖塔里出来之后，问问大佛寺里是否有人用这样的方法见过阿弥陀佛。虽然阿弥陀佛不是法仁所说的，‘无所不能’的如来佛祖，但既然都是佛，应该差不多吧？ “不错。” 法厄赞许了一声，他从屠伏的诵经声中，听出了屠伏的至诚一心。 很清楚屠伏经历的他，认为这是非常难得的。 “无空，福德加一。” 法厄的赞许不止是空口白话，还给出了奖励，旁边有武僧专门记录了下来。 屠伏对此一样不陌生，之前就听说过。所谓福德，其实就是大佛寺的‘货币’，可以用来换一些资源。 无克之前说借钱还钱，就是因为成了武僧之后，能有机会得到更多的福德。 可惜的是，无克的开窍修行并不顺利，所以没多少机会下山，行善事，添福德。 旁边有武僧已经挖好了坟，雪虽大、土虽硬，但对于这些都已经处于开窍境的大佛寺武僧来说，都不算是问题。而且他们这一次出来，携带了相应的工具。 就此掩埋入土，没有立碑。火山文学 过程中，法厄开口说教了起来。 “虽然不是所有的枉死之人，都会变成鬼。毕竟阴曹地府和六道轮回自有伟力，能收生灵的魂魄。但，遇到了这样的尸骨，还是要超度、埋葬。 超度是化解怨气，避免有魔门中人设法生鬼驭尸。埋葬是为了避免生出大疫，现在虽是天寒地冻，但总有化雪之时，到时候尸体腐烂，又有野兽虫豸饥不择食，很可能会出现疾病，传给活人。 除了野兽虫豸之外，还有……” 法厄略作犹豫，直接看着屠伏说道：“还有人。” 屠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法厄的说教主要就是针对他，因为只有他是第一次下山，其他人都在之前下过山，做过类似的事情。 之前不跟武僧在一起的慧通，应该是一个‘添头’。 “师叔的意思是。”屠伏看着法厄，直接问道：“有人会吃这样的尸体？” “不错。” 法厄微微点头，抬起脚步，示意屠伏跟在他身边，继续在大雪之中前行，其他人紧随其后。 “人饿到了极致，什么都是能吃的，相比于树叶杂草这些，人……的肉，更管饱！” 屠伏沉默。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吃人’，临西镇上的那些江湖中人，偶尔会提及一些诸如‘喜食人心’的魔头。但这两种‘吃人’，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饥饿，所以吃人？ 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的屠伏，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看、怎么说、怎么对待。 法厄的说教还在继续。 “吃人，虽然是饿到了极致的无奈之法，但确实会造成诸多恶果。我听说，你有家传医术？” “是有一些，不过我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 那你怎么毒死的锻体境马三？还让辟谷境的法仁束手无策？ 法厄没有深究，而是继续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药王殿找些师叔、师伯，多学一些，也是一技之长。” 药王殿是大佛寺的一处殿堂，拜的是药师佛、日光菩萨、月光菩萨这药师三尊，又称东方三圣。顾名思义，是研究医药的地方。 之前屠伏比武受伤的时候，就是去药王殿接受的治疗。 “多谢师叔。” 屠伏感谢的时候很诧异，之前法仁送他到杂役房的时候，说他有家传医术，就是想要他去药王殿当杂役和尚，但却被拒绝了。 现在又是让自己下山，又是让自己去药王殿的，解禁了？ 还是说，是自己因为女鬼的原因，知道的越来越多，明心和尚觉得自己入魔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要挽回一下？ 这样一想的话，屠伏就觉得，明心和尚想要挽回的并不是他，而是已经在镇妖塔里待了一年半时间的法仁。 自己要是真的入魔了，最难过的肯定是法仁。 法厄不知道屠伏心中所想，也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解禁’，认真说教。 “药王殿确信，吃人会引发疾病，无论是吃尸体，还是吃活人。而且，是那种可以传染的疫病。 当有人饿到了极致，在路上遇见了因为冰雪而保存完好的尸体，放下了伦理道德之念，选择吃尸体的时候，就有了吃活人的可能。既然是吃活人，那肯定是要造成杀孽的。 我刚刚说过，并非所有的枉死之人，都会变成能够留在人世间的鬼。但是，吃人的人在死的时候，有极大的可能会变成恶鬼、厉鬼。 在被人吃掉之前，知道自己会被吃掉的人，枉死之后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变成恶鬼、厉鬼。 这些，都是祸。” 屠伏听明白了，法厄对他的说教，不止是‘吃人为祸’，归根结底还是在提醒他不要为了复仇，而和之前一样不择手段。报仇和不择手段，都是祸。 面对法厄期望他说些什么的眼神，他却对法厄刚刚的话不置可否，直接转移了话题。 问道：“师叔，所以，我们这一趟出来，是为了阻止、解决这些祸事？” 法厄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也没多想，只认为屠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里话。 “不错，我们武僧要做的，就是阻止、解决这些祸事。”法厄确认之后，叹了一口气：“觉圆师叔祖算过了，这一场雪灾，百年之最啊。” 百年之最？ 屠伏突然感觉到一些压抑，天道楼所说的乱世，真的要来了吗？ 但这是天灾啊，和所谓的魔祖降临，又有什么关系呢？ ----------------- 大玄盛帝二十九年，立春，七十二州暴雪，冻饿死者枕藉道路，人相食！ 第38章 有鬼，有很多鬼 持续不断的鹅毛大雪，对于屠伏等人赶路的速度有明显影响。 拿屠伏来说，已经开始锻体修行的他，只是正常的步行，算下来一个时辰都能够走上四十里路。如果是奔行的话，就算是不用真气助力，一个时辰少说也能跑个八十里远。 可在这大雪天里，他们一行人一路向北，走了快六个时辰的时间，从早上走到天黑，也才走了一百三十多里地而已。 这其中，也有路遇冻死骨时，念《往生咒》和埋葬的原因。也有中午休息了一次的原因。 但更多的，还是屠伏、慧通这两人速度相对较慢的原因。如果没有他们两个，法厄这一行人，两百里路也走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路上所遇的冻死骨，法厄都是让屠伏来诵念《往生咒》进行超度。每一次，都给他增加一点福德。 虽然没人当面说些什么，但屠伏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些不解和不善的眼神——你身为法仁的亲传弟子，大佛寺的真传弟子，怎么好跟我们这些罗汉堂普通武僧抢这点福德？ 法厄并没有解释，而是让原本跟在慧通、无松身边的屠伏，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时不时的说教一番。 已经走过的一百三十多里地，路上遇到的冻饿死者，有十二个。 考虑到这一百多里地有很多是在西牛县境内，屠伏他们一路走来，还能见着不少大佛寺的同门，在各处分发食物、衣服、柴炭等等，帮忙除雪、修缮房屋等等。 那这十二个，就真的不少了。 从距离西牛县县界，大约三十多里的地方开始，就很难见到大佛寺的同门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入目所及皆是荒僻，少有人居。 特别是在法厄带着他们所走的路，并非官道或大路，有时候走上十几里地，都见不着哪怕一栋房屋、一处村落。 换成其它地方，这其实很正常，人是需要群居的。但贺州的人口总量，位居中洲前三，在距离西牛县并不算远的地方，本不应该如此荒僻的。 好不容易遇到的几处村落，偏居的房屋，却见不着哪怕一个活人，死人也没见着。 “去年就都迁到西牛县去了，等雪灾结束，他们就能回来了。” 法厄的解释，让屠伏非常震惊。 迁到西牛县的，肯定不止他在路上遇见的这些村落，应该是差不多距离之内，又没有抵抗雪灾能力的，且愿意去西牛县的，都会被迁移过去。 那问题就来了。 这么多人，西牛县和大佛寺，要养三五个月的时间，能养得起吗？ 习惯了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吃有喝的日子，这么多人，还愿意回去吗？ 人做嘴杂心也杂，真的不会出什么乱子吗？ 不过转念一想，屠伏心中的震惊和疑问又都消散了。大佛寺建寺已经六百多年时间了，百年一遇的雪灾，怎么说也应该遇到过五六次了。 所以，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做，必然是有经验、有办法的。 法厄一直在观察屠伏的表情，却看不出屠伏心中的想法，于是有些羡慕明心的‘他心通’。但他不知道的是，就算是明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没法对屠伏使用他心通了。 女鬼所教的秘法，确实有效。 “无空，你怎么想的？” 法厄直接问了出来。 屠伏也没有瞒着，说出了自己担心什么，又为何不担心了。 法厄点头道：“不错，这种事情，咱们是经常做的。不说百年一遇的雪灾，还有旱灾、蝗灾、水灾等等天灾，咱们都是力所能及。” 怪不得大玄朝廷，能坐视拥有近万武僧的大佛寺呢。 真要说起来，近万武僧大多数都是锻体境、开窍境的大佛寺，确实有造反的能力。特别是那些能够被裹挟的信众，真要是有心的话，很容易就能聚集起几十万大军。 但要是没有大佛寺，贺州的人口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指望朝廷来解决这些灾祸，投入怎么说也要多个四五倍。毕竟，贪官污吏这种不是东西的东西，实在是屡禁不止。 虽然大佛寺的寺院田，以及香火收益这些，都不需要缴税，和尚也不需要服徭役。但因为大佛寺而聚集起来、活下来的这些人，却都是需要缴税和服徭役的，这就是朝廷的收益啊。 不知不觉间，屠伏对大佛寺的一些理念，竟然产生了明显的认同。 原来，这就是让我下山的原因啊。 屠伏心里这样想着，继续跟着法厄一路向北，前前后后走了七个半时辰的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一处村落外。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村落里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什么声息，只有簌簌的落雪声持续不断。 法厄站在最前面，立在村口处看了一会之后，转头看向了屠伏。 “你看到了什么？” 屠伏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因为太暗了，没有星光、月光，只有火把并不算明亮的火光映照，他看稍远一些的地方时，和睁眼瞎的区别其实并不大。 想要拥有夜能视物的能力，就需要打开眼窍，但他现在不过是锻体境而已，距离开窍都远的很，更不要说是眼窍这种开窍境的难关了。 不过，传闻中有人可以不用锻体、开窍、炼神，只需要不断的蓄气修行，就能够由后天转为先天，成为归真境的高手，同样能够做到夜能视物。 只是这种修行的法门，和屠伏正式锻体之前所用的锻体法子差不多，早已不是主流了。 因为不经过锻体、开窍、炼神的境界，蓄气修行得到的内气很难转为真气。 按照女鬼的说法，只有达成了归真境，内气才能够用真气来称呼。或者说，只有把内气炼成了真气，才能够成为归真境的高手。 归真境的真字，也有真气的意思。 但江湖之中很少有人会细分内气、真气的不同。 比如屠伏最早记的那篇《长春真气》，明明是不入流的内功心法，却以真气为名。 江湖中人嘛，武功高低大有不同，但唬人却是共识。 “师叔，我看不清。” 屠伏的回答，让法厄皱起了眉头，这和他听说的不一样啊。 略微沉吟，法厄提醒道：“用你学的佛法。” 佛法？我没学啊。 屠伏心中疑惑的同时，突然想到了女鬼传他的那门秘法，而法仁说过，所谓佛法就是佛门的秘法。 难道…… 屠伏运转起了内气，再次看向了不远处的村落，依然很黑、很暗。 正奇怪的时候，他却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群身影，一群飘来飘去，隐约间有一丝丝绿色的荧光，萦绕着的身影。 “师叔，好像……有鬼，有很多鬼！” 一听这话，慧通缩了缩脖子，贴近了他的师父无松。而无松和其他的武僧，却全都兴奋了起来。他们也终于明白，法厄为什么要带着屠伏了。 这位师弟/师兄，修成了阴阳眼啊。 法厄满意点头，然后出声安排了起来。 “收敛血气，列阵，准备诵经超度。无空，你和慧通一起，去把他们给引诱过来。” 恩？ 啊？ 第39章 当鬼的好处真多 十八位开窍境的武僧，在雪地上围成了一个圆。同时收敛血气的他们，在屠伏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十八个石像。 这就是锻体境大成之后，对自身血气的控制力。 当然了，也少不了他们日日诵经礼佛，练成的心无杂念的入定状态，带来的助益。换成寻常的锻体境大成或开窍境，很难做到他们这般。 眼见自己的师父也变成了石像，慧通就更紧张了，他根本就看不见屠伏所说的鬼，而且是很多鬼。但他相信屠伏，毕竟屠伏是法仁的亲传弟子，能提前修持某种佛法很正常。 “师叔……” 已经很累很累的慧通，有些哆嗦的看向了屠伏。 “没事的。”屠伏安慰道：“有法厄师叔在呢。” 经此提醒，慧通才想起来有法厄这个炼神境的高手在。在无得经常讲述的那些江湖传闻、事迹、常识之中，想要看见鬼物，一般有三种情况。 一是鬼物想让人看见，比如后山的那个女鬼。 二是有阴阳眼，天生和后天修成都可以。 三是修至炼神境，并且在开窍境的时候开了眼窍。 从开窍境到炼神境，并不是一定要把所有能开的窍穴都给炼开，毕竟有不锻体、不开窍、不炼神就能修成归真境的法门。只是炼开的窍穴越多，效果越好，后期的修行越稳、越快。 至于强弱之分，其实关系不大。 马三都能被屠伏给弄死，武道境界比屠伏高的慧然、慧桂，包括了无辟这三个和尚，都没能打赢屠伏，已经能够说明武道境界的高低，并不能决定高下和生死之别。 慧通没想后面这些，只是想着有法厄在，法厄又能清楚的看见，于是对当诱饵这件事情，就没有那么多的抵触了。 惊慌转为兴奋。 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福德的。福德对于他来说也是很有用的，因为他早晚也要开始锻体的修行，同样需要耗资不菲的药浴帮助。 而且，福德越多，能够学到的武功就越好，有无松这个正式武僧当师父，他自然是知道的。 屠伏没有慧通心中这么多的想法，只当这是明心假借法厄之手，给他的一些试炼。 在得到法厄的示意之后，就提着手中剑，举着火把，带着慧通走向了村落。 距离更近了一些之后，就能够借着火光看的更清楚了。 一栋又一栋房子被大雪给压塌了，残檐断壁的景象之中，隐约可见被挖出来的尸体。有的独自一具，有的看起来是一家人，并不整齐的被随意摆放着，有的被雪掩埋了大半身体。 脚下一滑，屠伏赶忙稳住身体，回头再看被踩出空缺的雪地里，能够看见僵硬的身体。 没有衣服，似乎是被扒光了。 继续向前行进，屠伏和慧通一脚深一脚浅的，带出来了一些褐色的雪渣。 虽然没能闻到腥气，但也能看出来这些颜色是血，人血。因为他们还能看到，有的尸体身上有明显的伤口，砍的、捅的、砸的…… 在村子里走了又走，屠伏的脑海中，已经浮现起了这个村落发生的那些事情。 突降的暴雪，压塌了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房子，有人在睡梦中被压死、砸死，还有人因为没了房子而被冻死。 死了的人，自然是不需要衣服、食物、柴火这些的。活下来的人需要，却论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应该属于谁，于是争吵和争抢就发生了，而后演变成了争斗。 没有死于雪灾的人，死在了人的手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灾与人祸，又怎么可能单独到来呢？ 一个村子，至少有六十二口人的村子，死绝！ 屠伏并没有看到六十二具尸体，也没有时间寻找、挖掘，他只是看到了六十二个鬼影。 或许还有活着离开的人，没有变成鬼的人，但这村子确实是死绝了。 仗着有法厄保护，屠伏很胆大的在村子里喊了好多声，他想要看看村子里还有没有活人，能不能救上一救，但却无人回应。 只有那些带着一丝绿色荧光萦绕的鬼，慢慢的聚集到了他和慧通的身旁。 被屠伏的喊声吓到了的慧通，强忍着自己不去拉着屠伏的衣摆，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棍，是大佛寺标配的武僧棍，下山之前在罗汉堂领的。 “师叔……那些……咳……额……” 慧通的兴奋已经消失，深入村落之后就越来越怕。这也不怪他，明知道有很多鬼在周围，却什么都看不见，火光之外是乌漆嘛黑的一片，才十二岁的他，怎么可能不怕？ “没事的，他们都很……”屠伏略作沉吟，才继续说道：“很呆，只知道飘在咱们身旁，愣愣的看着咱们，没有什么其余的动作。” 他这一样说，慧通就更怕了，身体哆嗦，表情惊慌，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屠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其实也有些怕。 以他现在的境界，确实没有对付这些鬼的手段，已经学会的《七杀剑诀》，更是对人不对鬼。 但想着女鬼曾经说过的人心如毒，看着这些鬼的样子，他又不怎么怕了。 “他们活着的时候，只是寻常的农夫，你会怕吗？” 屠伏这样问，让慧通的惊慌减弱了一些，反问道：“那，到底有多少？” “目前是六十二，不知道还有没有多的，没来的。” 被鬼影围绕的屠伏，也看不到其它地方还有没有鬼了。 慧通表情惊愕，顿住了脚步，强忍着往法厄他们所在处逃跑的冲动。 “六十二个普通农夫，我也打不过啊。” “但咱们两个联手，肯定能够打得过。”屠伏也停下脚步，看着慧通说道：“既然他们活着的时候，咱们能打赢，那变成鬼了之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额……” 慧通觉得屠伏的说法有问题，一时之间又说不好是哪里有问题，但心中的惊恐确实是减少了一些。 “而且。”屠伏又说道：“真要是有什么事，咱们两个肯定是可以变成鬼的，到时候转修鬼道，说不定比现在修行武道的进度更快呢。” “……” 慧通无言以对。 “鬼天生就会飘来飘去的，你说，咱们要是想练成这样的轻功，得到什么境界，得练多少年？” “……” “鬼不用吃不用喝，咱们当和尚的，最适合变成鬼了，直接就清净了六根之中的舌根。只是修持佛法，到这境界要多少年？要受多少忍耐之苦？” “……” “鬼好像也不能生孩子吧，那又是一个好处。说起来，咱们寺里面到底有没有变成鬼的和尚啊？” “……” “鬼的寿命很长，传闻里的鬼都是什么百年、千年、万年的老鬼，比咱们人的寿命长太多了。这么一想，其实很划算的。” “……” 虽然慧通觉得，屠伏所说都是胡言乱语，但确实不怎么害怕了，跟着屠伏又在村子里走了起来。 他们的任务是引鬼，那自然是要想办法‘一网打尽’了，要是有漏网之鬼，之后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了。 “够了！” 法厄的声音，突然在屠伏的耳边响起，让他知道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就带着慧通转身。 但不知道为什么，屠伏觉得法厄所说的‘够了’，似乎不仅仅是说他引动的鬼魂，还有他的那些胡言乱语。 很快，两人就走进了十八个武僧盘坐围绕的圈子里，那些一直呆呆跟着两人的鬼，表情也突然开始狰狞了起来。 不知道是发现了异常，还是因为他们离开了村子，或者是，他们看上的‘猎物’离开了村子。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 咒文声突然响起，十八位武僧收敛的血气，同时释放了出来。 一直保持‘阴阳眼’的屠伏，似乎看到了一圈带着些许金色的血光，如同罩子一般将他和慧通，以及六十二个鬼全都困住了。 耳边隐约响起凄厉之声的同时，他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压力，像是泡在了水中，水逐渐变热。 有些惊讶和担心的同时，屠伏看向他身旁的慧通，却见慧通一脸放松、舒爽的表情。 只针对我？ 还是……被女鬼上过很多次身的我，有了问题？ 第40章 你什么天赋啊 超度很顺利。 虽然鬼的数量有些多，但十八个开窍境的武僧，确实不俗。又有炼神境的法厄在一旁看护着，很难出现什么问题。 等超度结束了，屠伏才反应过来，这个村落或许就是法厄带着他们下山的目标。 有行僧发现了这处村落，于是用些办法把消息传回了寺内，法厄就带着他们前来超度亡魂。 “是亡魂，不是鬼怪。” 法厄仔细查看了村落之后，这才给众僧解释了起来，主要是对屠伏和慧通解释。 确实如同屠伏所猜测的那样，他带人来此并非偶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关的一些‘常识’。 “亡魂和鬼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亡魂本身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也可以说，亡魂本身并没有自己的心思，只有一些执念。所以，你们两个引来亡魂的过程，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若是放任这些亡魂盘踞于此，他们在自然消亡之前，就因为想要存活下去的本能，而相互吞噬，最终会吞噬出一只或多只恶鬼、厉鬼。 恶鬼和厉鬼是不一样的。 作恶多端的死后就会变成恶鬼，行事凶恶，无需多说。厉鬼则多是枉死之人变的，怨气极重，最开始时只想着复仇，但在复仇之后却不会轻易消散，而是放大仇恨，以复仇之名伤及无辜。” 说到这里的时候，法厄看向了盘坐在火堆旁边的屠伏。 相比于那些已经是开窍境的武僧，屠伏和慧通这两个境界相对较低的，自然能坐在更温暖的地方。 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多想，他们之中除了慧通之外，都不知道屠伏的故事和仇恨。 即便是慧通之前帮屠伏请托过的无松，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慧通虽然知道，却并没有注意到法厄特殊的眼神，他还沉浸在今天的经历里。 特别是最后超度亡魂的时候，身处于中心处，能够感受到一丝沁人心脾的力量。 这一点，和屠伏当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屠伏并没有就此询问，准备回去之后问女鬼，他心中也有些猜测，并且觉得八九不离十。 女鬼用阴气帮他蓄气修行、温养身体，他肯定是沾染了一些‘鬼气’的，能够以现在的境界修成‘阴阳眼’，也能够说明一些。 所以，面对十八个开窍境武僧的‘超度’，感觉到不舒服也算是正常。 此时面对法厄的‘话有所指’，他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保持着一副虚心倾听的样子。 法厄也没有深究，而是继续说了起来。 “武道修行，到了锻体境就能够增添血气，寻常的亡魂就沾不得身了。而到了开窍境，就能够收敛、爆发血气，结合内气和佛法的增持，即便是遇到了恶鬼、厉鬼，也能护住自身。 若是没有足够的血气，只靠内气的话，需得三十年以上的精纯内气，才能伤到鬼物邪祟。但只有内气，体魄却不够强，很容易会被鬼物邪祟所伤。 毕竟，只有三十年的精华内气，很难做到时时刻刻的内气护体。” 这种常识，对屠伏来说就是新的知识了。 法仁还在镇妖塔里，无得、无克他们能教的着实有限，而看起来境界很高、懂得很多的那个女鬼，似乎是和法仁一样第一次当师父，颇有一种想到什么就教什么的意思。 不成体系。 此时见法厄有意指点，屠伏自然不会端起架子，更不会像是对待女鬼那样对待法厄，说什么白捡之类的话——他确实是大佛寺弟子。 “师叔，是不是因为鬼物邪祟的原因，所以武道修行之路，才有了筑基、锻体、开窍的境界？而在久远之前，都是蓄气为先？” “不错。” 并不知道女鬼上身之事的法厄，虽然不知道屠伏为什么会这样想、这样问，但他确实是被明心交代过，所以不吝赐教，确认之后解释了起来。 “久远之前，除了极少数的修行法门之外，都只看重气和技。气就是内气，技就是使用内气的方法，武道修行不修身体。不过，也不全是因为鬼物邪祟，还有延年益寿的考量在内，而且有些技法，身体不行，很难用的出来，强行用出来也是先伤己后伤人……” “师叔，若是我这样的，单独碰上这些鬼物，又该如何是好呢？” “恩？” 法厄看着屠伏认真的样子，很想说你现在没机会单独碰上，但终究是不好直说，略微沉吟之后反问道：“你现在的内气，有多少年了？” 蓄气修行得到的内气多少，并不完全是按照蓄气多少年的时间来算。毕竟武道天赋有高有低，所修功法有强有弱，修行路上的际遇也各有不同。 按照女鬼、无得、无克他们所说，一年精纯内气的参照标准，大概是中等马资质的修行者，修炼类似于罗汉拳蓄气篇的内功，修行一年时间得到的内气量。 已经知道这些的屠伏，当即回答道：“大约是十二年。” 上等马相较于中等马，本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屠伏又有女鬼上身的助力，一年顶别人三年。再加上《童子功》这门绝技级的功法，就是以强在蓄气修行而著称。 所以，总的算下来，蓄气修行一年零八个月时间，其中有一年半是女鬼上身帮助修行的他，说出了一个让法厄都为之惊讶的答案。 更不要说是其他武僧了，大家都知道屠伏才正式入门一年半的时间，法仁这个人榜师父，还一直‘因事’而没法教屠伏。 这是什么天赋？ “我看看？” 惊讶的法厄，是有些不相信的，他只知道屠伏学了《童子功》，有上等马的天赋，并不知道女鬼上身的事情。 “好啊。” 屠伏伸出了手，法厄也伸出了手。 即便法厄是炼神境的高手，也没法一眼就看出来屠伏的内气量级，只能通过屠伏的身形、动作，看出来屠伏正处于锻体境的修行之中。 只能用内气探入体内的查法，而这一查，法厄就更惊讶了。 屠伏真有十二年的精纯内气不说，这内气还有些神异，除了《童子功》的阳刚之外，还有一丝有些怪异的阴柔。 如果把内气比作水，十二年就是水的量，法厄所察觉到的神异，则是水的温度。 常人修行寻常功法练出来的内气，就是温水。《童子功》这样的功法，练出来的就是热水、开水，还有些功法练出来的是冷水、冰水。 拿温水泼人，和拿热水、开水、冷水、冰水泼人，效果自然是不同的。 但就算是练了《童子功》这样的绝技功法，往往也只能得到一种神异，而屠伏现在却是两者兼备。 明心师伯，法仁师弟，到底教了他什么武功？ 法厄没有深究，而是说道：“确实是有十二年的精华内气，无空，你很不错。” 得到验证，刚刚就已经很惊讶的武僧们，此时更加惊讶了，眼神之中多有羡慕，慧通则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你们休息好了吗？” 法厄看向了其他武僧，武僧们纷纷点头之后，他就说道：“那你们就去做事吧，慧通也去。” “是。” 所谓做事，就是掩埋尸体，有六十二个亡魂，那就至少有六十二具尸体，对于十八位武僧和慧通来说，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夜里，也有些麻烦。 不过没人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去清扫、挖坑、拖尸、诵经、掩埋了，都是福德啊。 只剩下法厄、屠伏两人的时候，法厄才正色道：“无空，你的血气和内气都不够用，真要是单独遇到了鬼物邪祟，跑就是了。” “要是跑不掉呢？” “你还会什么？”法厄好奇的问了出来，这也是他让其他武僧去做事的原因之一。 作为真传，就算是不愿意放弃报仇的想法，也不至于只得一门《童子功》。 屠伏想了想，回答道：“七杀剑诀。” “恩？”法厄震惊：“你说什么？” 第41章 镇魔司的消息 七杀剑诀，在一年前屠伏就已经开始学了，自他参加武僧考核的比武伤愈之后。 和童子功这样的绝技不同，七杀剑诀虽然也是绝技级的武功，却只有剑法招式，以及配合不同招式的运气法门，并没有筑基、蓄气、锻体等篇章。 据女鬼所说，这是功法和技法之间的区别，童子功、罗汉拳都算是功法，七杀剑诀是技法。 学了一年多时间的屠伏，又处于静极思动的阶段，此次下山看似有了机会，自然想要尝试更多了。 其中，就包括了通过法厄，来打听一下七杀剑诀这门武功的想法。 但法厄的反应，却不在屠伏的意料之中。 “是七杀剑诀，师叔，这门武功，有什么问题吗？” 屠伏有些惊讶的看着法厄，回答的同时反问了一句。法厄再次得到确认之后，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震惊了，似乎是想到了屠伏的身份背景。 略作沉吟，法厄直接问道：“明心师伯，知道你学了这门武功吗？” 不应该先问我从哪学的吗？ “知道。”屠伏点头回答道：“我刚学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这是事实，而且屠伏虽然已经学会了隔绝‘他心通’的秘法，但每日练剑的样子却藏不住，以明心和尚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偷看呢？ 至少，屠伏觉得明心肯定来偷看他了，且远不止一次。 法厄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屠伏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在哪学的不重要，学的什么武功不重要，明心知不知道、同不同意才重要。 “既然明心师伯知道，那我就不好多说了，只是……” 法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最好不要用这门剑法来对付鬼物邪祟。”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要超度他们，而不是杀了他们。” “师叔，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超度，是为了让他们摆脱过往的恶业业力束缚，重获新生。而……你所学的七杀剑诀，不管是对生灵还是对鬼物，亦或是妖怪等等，据我所知，求的都是一个身魂俱灭。被灭了，就什么都没了。” 啊？ 屠伏还真不知道这一点，女鬼教他剑法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一点。 但听了法厄的说法，他不惊反喜——还有这种好事？ 把仇人杀了，结果仇人的灵魂还在，变成了鬼又来找麻烦的事情，他是一次都不想遇到。 虽说杀两次好像比较有意思，但报仇这种事情，求的从来都不是有意思。 “所以。”屠伏看着法厄，目光灼灼的问道：“七杀剑诀，能伤到鬼怪？” 法厄叹了一口气：“不错，就算是你只有十二年的精纯内气，又未到锻体大成的境界，只要你真的学会了七杀剑诀，就能伤到鬼怪。” 怎么才算是真的学会了呢？ 比如罗汉拳的拳法，只用罗汉拳比武的话，屠伏现在还是打不过无克，但已经能够打赢无得了，那他算学会罗汉拳了吗？ 七杀剑诀是同样的道理，他觉得，还是要看面对的鬼怪是什么水平。 “师叔。”屠伏又问道：“那若是遇到了鬼怪，来不及超度，就只能任由其逃跑？躲起来？” 法厄是有带人经验的，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可以先打伤鬼怪，再尝试超度。” “一不小心，打死了呢？” “……” 法厄又叹了一口气：“不小心是不小心，有意是有意。无空，你心里明白的。” 那确实是相当明白。 大佛寺这么多年，这么多和尚，怎么可能全都没杀过人呢？女鬼都说过，杀过人还有机会学《如来神掌》的和尚，不止他一个。 人都能杀，鬼怪妖魔自然也能杀。 但犯了杀戒的，并不会一杆子打死，确实有不小心误伤的情况，还有那种被杀者一心求死的等等。 就像是，有人当和尚是想当和尚，有人是被迫当和尚，不一样的。 屠伏虽然明白，却还是谨慎的问道：“师叔，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就会请出长老们用‘他心通’来查验吗？” “不错。”法厄点头的同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确实是深有体会。 屠伏一听法厄这样问，就知道明心和尚在大佛寺的口碑，正应了他的评论——不正经，而且是出了名的不正经。 “有幸体验过多次。” “那你之后就要注意了，真要是被查出来，你是有意伤鬼、人的性命，我那位法仁师弟，可挡不住我明心师伯啊。” 不用太注意，我已经不怕他心通了。 屠伏笑了起来，顺口改变了对法厄的称呼：“多谢师伯提醒，我肯定不会轻易犯戒的。” “那就好。”法厄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天赋之高，在你这一代里是名列前茅的，日后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万万不可自误啊。” 师伯，这你可就说错了。要是没有鬼上身的助力，我现在只有四年左右的精纯内气，不比慧通强多少，更比不上寺里那些真正的上等马、千里马。 “我会时常警醒自己的。” “恩。”法厄略作沉吟，又说道：“这一次出来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之后会如常巡游。如果你不想跟着的话，可以回寺里。不过，你要回的话，就要带着慧通。” 屠伏有些惊讶：“师伯的意思是，我和慧通两个人回去？” “怎么，你怕？” “自然是不怕的。” 好歹也是修至了锻体境，又有十二年的《童子功》精纯内气在身，别说这里是贺州境内，距离大佛寺不到两百里地。再远一些、乱一些的地方，屠伏也不会怕。 别的不说，盗匪贼寇什么的，至于抢劫两个和尚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和慧通回去。” “好，天亮之后，你们就启程吧。”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很明显是明心和尚的安排，都是心照不宣。 法厄又给屠伏说起了一些常识，屠伏也虚心请教着，一夜时间就很快就过去了，雪停，天地之间还是一片雪白。 一群和尚分成了两路，各自启程。 没了一群高手当保镖，屠伏和慧通两人却都感觉到轻松不少，特别是慧通，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也是雪太深了。 “师叔，我们是直接回寺里吗？”慧通主动问道：“要不要，去镇魔司看看？” 屠伏笑着反问道：“你不怕回去晚了被责罚？” “顺路的事，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慧通也笑了起来：“而且，师叔真的不想去问问吗？都查一年多了啊。” “那就去问问吧。”屠伏正有此意。 而且他觉得，明心和尚这一次让他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去镇魔司。跟随法厄的超度之行，只不过是在做某种铺垫而已。 所以，终于有消息了？ 第42章 拿什么来换？ 得到了自由的屠伏和慧通，首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辨别方向。 早上才停下来的雪，在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候，就再一次下了起来，形如鹅毛，布满了天地。 昨日来时的路，早已被大雪埋没，荒僻无人烟的地方，又少有标识。当他们看不见大佛山的时候，就逐渐失去了方向感。 “看不到星星啊，也看不到太阳。” 慧通有些着急，并不是担心迷路的情况下如何回去，带了干粮的他们身强体健，回去肯定是能回去的，但如果走错了方向耽误了时间，那就没法去镇魔司了。 或者，是强行去镇魔司，耽误了会寺的时间，容易引来责罚——大佛寺的和尚并不能随意离寺，特别是他们这些杂役和尚，即便是武僧之流，离寺的时候也需要记录在案。 “砍一棵树吧，找一颗粗的。” 屠伏回忆着在临西镇时听说的一些事情，在确定自己已经迷了路的时候，提着剑就和慧通找起了合适的树，同时解释了起来。 “我听说，树的年轮密的一面是北方，稀疏的一面是南方。” “啊？为什么啊？” 慧通很好奇，但屠伏却解释不清楚了。 “我只是听说的啊，都不知道是对是错，怎么能知道是为什么呢。” “师叔你听谁说的啊？” “江湖中人。” “什么样的江湖中人。” “……” 屠伏终于感受到了法仁、女鬼他们，在面对他的种种问题时，是有多么的无可奈何。 “我也说不好啊，江湖中人的样子太多了。” 找树容易，砍树也容易。虽然是冰天雪地，有很多人缺乏树木生柴烧火，但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偏僻地方，谁会来砍柴呢？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们走这边。” “好的师叔。” 屠伏其实并不确定他带的方向是正确的，但身为师叔，总是要有些决断的，有些担心的带着慧通一路向南。 他们是要去西牛县县城，那里有镇魔司的驻地。 按照惯例，大玄的镇魔司只会在各州的州府所在地，开府设衙。类似于作为钦差的京官，到任各地后，照例在升任地设立官员治理该地之事。 所以，镇魔司并不归属于各州府衙管辖，而是在名义上，直接听命于大玄皇帝。 但像是西牛县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能按照常理来度之。有大佛寺这样的中洲十大宗门在，西牛县不仅有镇魔司的驻地，还是由一位千户统领。 大玄的镇魔司，由两镇一卫组成。 两镇分别是东镇和西镇，一卫是镇魔卫。三者之间原本是平级的，有相互监督之责，但现在东镇和西镇的地位，都已经居镇魔卫之上。 不过，这些和屠伏没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是有大佛寺的背景，却还接触不到东镇和西镇，能接触到的只有镇魔卫。 镇魔卫之内，一共有十个级别的职务。 级别最高的是指挥使，正三品。其下分别为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指挥佥事二人，正四品。镇抚使二人，从四品。十四所千户十四人，正五品。副千户，从五品。百户，正六品。试百户，从六品。总旗，正七品。小旗，从七品。 除此之外，还有客卿若干，没有品级，以金、银、铜、铁的令牌来区分，都是各大宗门支援镇魔司的高手。 这样说起来，只是区区千户而已，怎么能和大佛寺这样的中洲十大宗门对等呢？ 但事实上，千户的品级着实不低，县令这样的一县之尊，品级也才七品左右而已。贺州的知州，统管一州的军、民之政，品级却和镇魔司的千户相同，都是正五品，有些州的知州甚至只是从五品。 而且，大玄镇魔司内比千户的官职大的，一共才七个人而已，怎么能放在西牛县当一个朝廷和大佛寺的‘信使’呢？ 对于大佛寺来说，西牛县的那位镇魔司千户，确实只有信使的职权而已。镇魔司千户需要做的那些事情，他都不需要做，大佛寺做的非常好。 屠伏能够接触到这位镇魔司千户，除了他舍得花钱在寺里面交朋友，以及法仁、明心作为背景之外，还有一些运气使然。 当日在慧通的劝说下，带了屠伏的亲笔信前往西牛县镇魔司驻地的无松，恰好遇到了这位千户——以无松的大佛寺普通武僧身份，正常情况下只能见着镇魔司的小旗、总旗，百户都很难见着。 大佛寺的武僧，放眼天下确实少见，但在西牛县，真不少，也不算什么。 据无松所说，这位千户的态度是前倨后恭的。原因无需多说，值得一说的是，这位千户当时保证会给出一个结果。 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屠伏怎么能不急呢？ 又赶上从去年入冬开始，就有了雪灾，大佛寺的僧众都忙的不行，屠伏也没机会央求谁去镇魔司问问。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下山，自然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 西牛县，镇魔司驻地。 从外面看，这里和普通的民宅没多少区别，完全不像是官府的机构。三进的院子，面积也不算大，但在寸土寸金的西牛县，也是情有可原了。 若不是大门上有‘镇魔司’的牌匾，屠伏都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到了地方，慧通有些紧张：“师叔，他们要是不愿意见我们怎么办？” “他们一定会见我们的。” 屠伏说起来非常自信，带着慧通径直走向了镇魔司的驻地大门。 “两位法师，是有什么事吗？” 门口的两个守卫，见着屠伏和慧通之后，态度非常情切。从僧袍就能看出来，他们两个是大佛寺的和尚，而非其它地方、寺庙云游到西牛县的和尚。 “我想找一下牛千户，我的法号是无空，我师父是大佛寺菩提院的，法号是法仁，我师祖是菩提院的明心长老。” 屠伏开口就是夸夸其谈，脸上虽然带着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言不合就要喊人。 两个守卫同时震惊，而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没有通传就直接请屠伏和慧通进了前院，并直接带向了前厅。而后，带路的守卫才进入后院通传。 此时慧通又有些担心了，凑在屠伏身边低声道：“师叔，明心长老他……” 他想说的是，明心并不愿意认屠伏的这件事情，而屠伏现在却扯起了明心的虎皮。 “他让咱们单独回来，而不是跟着法厄师伯他们一起回来，不就是让我来问问的吗？” 屠伏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测，说话的声音有些高，实属刻意。 慧通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等着。 没一会，守卫就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常服。 “这位就是我们的千户大人，这位说是……” 略作介绍之后，就是短暂的客套，闲话说罢，屠伏直入正题。 “牛大人，不知道我一年前请托的那件事情，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有消息了。”牛大人笑呵呵的像是个富家员外，他看着屠伏直接说道：“不过，你拿什么来换呢？” 恩？ 官府查案的结果，要百姓拿什么换？ 屠伏皱眉，又舒展开来。 “牛大人，您觉得，我有什么可以拿来换？” 第43章 卖身份 “你这个人，可以拿来换。” 笑呵呵的牛大人，说起话来却非常的直接，让旁听的慧通都有些受不了。 真要说起来，别管他们是大佛寺的杂役和尚还是武僧，亦或是什么真传弟子、长老之流，都抹杀不了他们身为大玄子民的身份。 而作为大玄的子民，遇到了马匪，而且是异族的马匪，报官求一个结果可太正常了。 所以之前屠伏说，想要让慧通帮忙找无松，再让无松帮忙来找镇魔司的时候，慧通并没有觉得为难，无松同样没有觉得为难。 报个案而已，有什么难的？ 至于屠伏会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犯戒之事，说到底那也是屠伏自己的事情，法仁、明心管得，他们管不得，只能劝一劝。 可是现在，牛大人的回应，却让慧通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官字两个口’。 当事人屠伏此时的感受，其实还好。 生长在临西镇的他，见过太多的无头公案了，江湖中人高来高去的，哪那么容易抓、那么容易查？ 现在能有一些消息，已经是托了法仁这个师父的福，换成其他人，镇魔司都不一定查这个案子。按理来说，也确实不该镇魔司查，而是应该由事发地的衙门来查。 “我这个人，怎么交换呢？”屠伏定了定心神，语气诚恳：“还请牛大人明示。” 牛大人有些意外，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屠伏发飙的准备。 十几岁的年轻人，又是身负血海深仇，好不容易看到了报仇的希望，怎么就忍得住呢？ 忍的好啊。 牛大人更加满意了，也是直言不讳的说了起来。 “其实这案子，本不该我们镇魔司来查的，而是由当地县衙来查，他们查不了又一定要查的时候，就会上报给府衙，府衙查不了又一定要查的时候，才会通传给我们镇魔司，而且是青州的镇魔司。这些，你可知道？”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恩，所以呢，我查这个案子，就有些越俎代庖了。职权之外，辖地之外，不容易查是小，得罪人是大。这其中的道理，你可明白？” “之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恩，明白就好。”牛大人满意的点头，然后继续说着。 “不过呢，你既然是法仁大师的真传弟子，师祖又是大佛寺菩提院的明心长老。我们镇魔司和大佛寺之间，又向来交好，既然你开口了，那这面子我们肯定是要给的。这个，你应该懂吧？” “懂。” 不懂的话，屠伏当初就不会给牛大人写什么亲笔信，并在亲笔信的开篇，就言明了他现在的‘身份’。 “那你懂不懂，查案是有耗费的，而面子这东西，是相互的？” “懂了。” “懂了就好。” 铺垫了好一会的牛大人，直接说道：“你师父肯定不会来我们镇魔司当客卿，因为他学了如来神掌。你师祖就更不用说了，而你师祖只有你师父这一个弟子，你师父现在又只有你这一个弟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出承诺。 要么，请一位归真境的大佛寺同门，来我镇魔司当一年时间的客卿。 要么，你来我们镇魔司当客卿，直至你修到了归真境，就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在我们镇魔司当客卿。” 屠伏略作沉吟，问道：“牛大人，不能等我修至归真境，再来镇魔司当一年时间的客卿吗？” “哈哈哈……”牛大人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一定能修至归真境？而且，是在三五年内，也就是我的任期之内？” 公器私用。 牛大人说起来并不避讳，他帮屠伏查案，只是为了增加他的筹码，无论是为了稳固职位，还是为了升迁事宜，都不可能等屠伏三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至于屠伏现在的境界低微？ 正如屠伏曾经对马三说的那些话一样，以及牛大人愿意见他，愿意帮他查案一样，他现在最大的底气，来自于他的师父法仁、师祖明心，来自于大佛寺的真传弟子身份。 彻底明白了的屠伏，犹豫了起来。 并不是犹豫加入镇魔司这件事情，这和答应帮女鬼杀人完全不同，成为镇魔司的客卿，并没有触及到他心中的底线与坚持，反而是有些契合——镇魔司杀贼寇盗匪，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他的犹豫在于，明心和尚会让他加入镇魔司吗？ 如果明心和尚强行阻止，他又该如何抗争呢？赢了，他就没了大佛寺的身份背景，牛大人也就不需要他了。输了，牛大人需要他也不会要他了。 再一次出现有心无力之感的他，有些痛恨起他‘让法厄为之震惊’的武道天赋了。 终究是太弱了，要不…… 深吸一口气，屠伏镇定心神之后说道：“我很愿意加入镇魔司，但不瞒牛大人，我不能参加寺内的武僧考核，所以短时间内，无法成为可以离寺的武僧。” “我知道，因为你站的太稳了嘛。”牛大人并不意外，继续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的稳，如果不是你已经拜入了大佛寺，我还真想让你来我们镇魔卫。” 他说的是镇魔卫，而不是镇魔司。 屠伏注意到了这一点，至于牛大人知道他参加那一次武僧考核的事情，也不奇怪——镇魔司的千户，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个‘信使’呢？ 要说大佛寺里面没有镇魔司的人，打死屠伏他都不相信，他甚至觉得，少说也得有上百人吧？ 他心通？和尚们知道了，也不会管，正如朝廷不管他们的一些事情一样。 “牛大人的意思是……”屠伏皱眉问道：“只要我答应了，就行了？” “不错！” 牛大人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是在说——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要你这个人吧？我要的是你的身份啊。 “那我答应了。” 屠伏长舒一口气，有些迫切的问道：“需要签什么契约吗？” “当然，我们是镇魔司啊，正规的。” 契约似乎是早有准备，就像是牛大人一直不往大佛寺里传消息给屠伏，只是为了等屠伏亲自上门，来谈一谈‘卖身份’这件事情一样。 不是卖身，是卖身份。 “这都是我们客卿通用的文书，你不放心也可以仔细看看，实在不信的话，可以拿回去找人看看。” “放心的。” 既然是卖身份，那就要有利用身份的自觉，屠伏一点都不怕牛大人坑他什么。 面子是相互的，牛大人可以给他面子，也可以不给他面子，他对牛大人也是一样。 不过，通用的文书里，也加了一条，关于屠伏成为归真境高手之后，就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继续留在镇魔司当客卿。 签字画押，滴血认主。 后者是针对的客卿令牌，屠伏拿到的是最普通的铁牌。 “一般来说，金银铜铁四种客卿令牌，对应的分别是归真境、炼神境、开窍境、锻体境四种不同境界修为的客卿。不过呢，要是能立下功劳，就算是境界不够，也能够成为更高等级的客卿……” 锻体境在大佛寺都算不上真正的武僧，却能成为镇魔司的客卿，其实并不为过。毕竟马三之流，也不过是锻体境而已，江湖上九成的人，最多也就修炼至锻体境而已。 再往上，步步难。 而归真境之上的宗门高手，哪里还需要当什么客卿啊，无论是镇魔司的修行资源，还是维护和镇魔司之间的关系，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真遇到事情了，客卿们自然会请师门高手来帮忙。 没有宗门大树的江湖散人，就算是境界高超，也当不了镇魔司的客卿，想要借助镇魔司的资源，或者说是大玄朝廷的资源来修行，那就只能正式加入镇魔司这样的朝廷机构，而不是以相对自由的客卿身份。 牛大人在屠伏签字画押之后，情绪好了很多，简要说明了铁牌客卿能够得到的修行资源后，就说起了屠伏最想知道的事情。 “那十五个镖师，我全都给你找到了，马三的真名，我也查到了……” 第44章 让人疲惫的因果 在大玄太祖的开朝盛世时期，有万国来朝。 而在这万国之中，以被称之为十大异族的最为强盛，其中，有四个和大玄接壤。 作为大玄边州之一的青州，设置的边关，针对的就是被称之为‘剥毒’的异族。火山文学 据传，剥毒一族在身体即将开始衰老的时候，会把全身的皮肤都剥下来，而后以秘法鞣制之后，重新穿在身上，以求青春永驻。 屠伏虽然生长在临西镇，也见过剥毒一族的商人，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是否还在保持着。 “马三的真名叫颂晨扎寒，是剥毒异族的人，他和他带着的那一伙马匪，也算是有些名气吧，之前就犯过好几个大案。能够确定他的身份，和你在信里跟我说的，他擅长箭术，杀过一个开窍境的高手有关。 当然，也和之前的调查有关。” 本名牛汝茂的牛大人，略作犹豫之后又补充道：“其实，你师父当时就传了信给我们镇魔司，应该是你师父带着你回大佛寺的时候，我们镇魔司当值青州的王千户，就带人追索过他们。 只不过，他们当时被你师父吓到了，又应该是有马三留下了暗记，所以全都跑了个干净利落，没能追上他们。” 牛大人的这番话，让屠伏解开了一个心结，原来法仁当时就报官了啊。 这也正常，法仁再怎么迂腐，也不可能无视一群异族马匪在关内劫掠。 “那现在那群马匪呢？”屠伏语气迫切的问道：“有他们的消息吗？” “有，但不多。”牛大人回道：“因为马三被抓了的原因，所以那群马匪就开始争权夺利，已经散了。我们目前能查到的，只有其中十二个人的下落，有九个差不多可以确定是死了，另外三个，有两个还在当马匪，有一个加入了剥毒王庭。” 加入了剥毒王庭？ 屠伏皱起了眉头，异族的王庭，就是异族的朝廷，相比于马匪的身份，要难对付一些。 “大人，能继续查吗？” 屠伏态度诚恳的问了出来，他听出了牛大人的话语中，‘目前能查到’这几个字的意思。 而且，当时除了马三之外，还有三十七个人。已经死了九个，那也还剩下二十八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能继续查啊。”牛大人轻声道：“不仅能查，还能杀呢。” 听到‘杀’字，一直沉默旁听的慧通，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屠伏。 屠伏已经明白了牛大人的意思，他卖了身份能够得到的，也就是这些消息了。想要更多的消息，甚至是想要让镇魔司出手帮他报仇，那就需要出卖更多。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别说他的百两黄金现在只剩下三十两，就算是全都在，这点钱也请不动身为镇魔司千户的牛大人。 之前通过前来送信的无松，他已经知道牛大人不仅是镇魔司的千户，官居五品，还是一位归真境的高手，比这一次带他出寺的法厄，武道境界更高。 所以，也不怪牛大人索要的‘报酬’，是归真境高手当一年时间的客卿。 人家自己就是归真境的高手。 “那这三个人的身份信息？” “等你走的时候，我会给你的，还有那十五个镖师的身份信息。”牛大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屠伏，继续轻声说道：“那十五个镖师，有五个已经死了，活着的，有七个还在原来的福威镖局，有一个已经退了，有两个加入了镇远镖局。” 镖师！ 慧通突然紧张了起来，眼神担心的看着屠伏。 屠伏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问道：“我想知道，当时留下来的那位镖师，姓甚名谁，家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愧是镇魔司，也不愧是能官居五品的牛汝茂，早有准备。 “吴震林，他的妻子去年冬天病逝，只剩下一个独女，今年十二岁，去了她姑姑家。需要，我派人去帮你重新刻制墓碑吗？” “不用劳烦大人，我要亲自去重刻墓碑。” 屠伏语气认真，略作沉吟之后又说道：“能不能麻烦大人，派个人随我回寺，我有些钱财，想要请大人帮忙转交。” “这是小事。” 牛大人直接答应了下来，相比于查探马匪的消息，甚至是帮忙杀人报仇，这确实是一件小事。 但他却又问道：“你就不先问问，那女孩姑姑家里什么情况，对她好不好，会不会贪你给她的钱，贪她父母给她留下来的钱？” 屠伏愣住了。 等了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有了仇人的消息，却没法报仇，他哪里有太多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牛大人看着屠伏的双眼，问道：“你有多少钱，你又要给她多少钱？” “三十二两金，原本想给三十两。但大人的意思是，她家里……” “不错，她姑姑一家对她不好。” 牛大人似乎很满意屠伏的回答，确认了屠伏不好的猜测之后，给了一个建议：“你要是真舍得，又有心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把她带到这西牛县来，当然，我会让人问问她的意思，比如，她是不是也想报仇！” 可以这样吗？ 是真的问问她的意思之后再说，还是，只想用她来限制与我呢？ 屠伏突然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 报仇这件事情让他很疲惫，法仁的劝他向善让他很疲惫，明心的不正经、看不上、各种指手画脚的安排让他很疲惫，女鬼给的好处有需要还的价格让他很疲惫，牛大人提出的种种交易让他很疲惫，那女孩的命运抉择让他很疲惫…… 这，就是因果？ 屠伏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明悟，他回想起了法仁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为师并非到了这种时候，还要阻止你手刃仇敌。一直要留着他带去大佛寺，也并非是为了折磨于你，更非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 为师不瞒你，化解你和他的这段仇怨，化解你心中的仇恨，确实是为师慢了一步的因果。但最主要的…… 等你真正开始修持佛法，并有所成就之后，希望你能够明白为师的苦心。” 有这些因果缠身，又怎么能攀登至武道绝顶？ 怪不得，要放下呢。 但又怎么能这么容易的放下？ 屠伏连续几次深呼吸之后，语气恳求：“大人，如果她想留在亲人身边，还请大人传一个消息，就说我已经是大佛寺的真传弟子了，并且，永远记得她父亲当时的恩情。” “好说，那如果她和你一样，只想报仇呢？”牛大人再次说起了他刚刚的提议，并补充道：“据我所知，她就是因为想要习武，才不被她姑姑家喜欢。” 屠伏沉默了片刻，开口。 “那就麻烦大人带她过来，如果她有习武的资质，我可以传武功。” 牛大人笑呵呵的提醒道：“大佛寺的武功，可不能轻传啊。真想教她武功的话，我镇魔司有的是，就算是比不上你们大佛寺的，也差不多少。” 那不就是让人加入你们镇魔司了吗？ 屠伏微微摇头：“大人，我要教的武功，不是大佛寺的，而且，也不差。” 恩？ 牛大人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这小子，好像没我查到的那么简单啊？ 第45章 脱离樊笼一刹那 “师叔……” 离开镇魔司回大佛寺的路上，慧通欲言又止，他有很多想要问的，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以及自己到底该不该问。 屠伏看着西牛县城内，雪灾之中依然繁华的景象，想着他见过的路有冻死骨，想着那一个村子死绝的景象，想着那些正在拖累与他，他却不愿意放下的因果。 突然开口。 “慧通，我来镇魔司，以及牛大人说的那些事情，都是明心长老安排的。” “啊？” 慧通脑海中的种种烦恼，瞬间就被屠伏这句话给冻住了，就像是此时大佛山前的那一片苦海。 屠伏像是在耐心解释，又像是需要找人倾诉，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明心长老之前让我参加武僧考核，是为了看一看我的心性，有没有因为在大佛寺的三个多月时间而改变。结果，我没变，所以他之后不让我参加考核，是怕我成为武僧可以离寺。 但堵不如疏的道理，他肯定是明白的。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根本就堵不住。 所以他这一次让我下山，就是为了让我看看，大佛寺在这种百年一遇的雪灾中，都做了些什么，有多少人因此而受到了好处。想要以此，来让我认同大佛寺的理念。 之后让我带着你回寺，也是怕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忍不住拔刀相助犯了戒。” 听到这里，慧通才有些后知后觉，他之前完全没想到以屠伏的性格，路上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真的可能会犯戒。 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咱们没遇到什么事情，我之前还以为，让师叔你带着我，是怕师叔你不想当和尚了，趁机逃跑呢。” 逃跑？ 有女鬼在，我怎么可能轻易逃跑啊。这或许，就是明心和尚同意女鬼教我武功的原因之一吧。 屠伏没有解释这一点，继续说着。 “镇魔司查到的消息，他肯定知道，毕竟镇魔司里有不少大佛寺的高手当客卿。刚才牛大人也说了，成了镇魔司的客卿，就能直接查看和等级相符的各种情报。 而牛大人在西牛县当了三年的千户，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牛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镇魔司帮我查消息，是因为我在大佛寺的身份，我如果想要知道更多，不仅要稳固我在大佛寺的身份，还需要在武道上进步神速。 只要我知道了这些，就不会轻易放弃大佛寺的身份，更不会轻易犯戒。所以，无论是我加入镇魔司当客卿，还是……那个女孩，都是他的安排。” 慧通听的似懂非懂。 “师叔，我明白你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了，就是，明心长老为了让你能安心待在寺里，好好修行武道、修持佛法，才因为堵不如疏的道理，容许镇魔司查案，让你加入镇魔司。 但是，那个女孩为什么也是明心长老的安排啊？” 屠伏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答出声。 “查案，早晚有查明白的时候。修行武道，早晚能达到足够我报仇的境界。所以，他们需要让我在大佛寺有更多的牵挂。比如，我师父，比如，你，比如，那个女孩。” “我？” 慧通听明白了，但他震惊的点却和他明白的点无关。 “恩，有你。” “啊？这……恩……好吧，师叔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师叔要去报仇的话，我肯定会劝师叔的，甚至可能拦着师叔。而师叔你有情有义，肯定会顾忌我。如果师叔你无情无义，又怎么会想着报仇呢？” 屠伏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了。 其实还有一些他分析到的事情没有说出来，比如，以明心的智慧，肯定能猜到他为了让牛大人帮忙查更多的消息，会借着那个女孩，主动在牛大人面前暴露他会绝技级剑法的事情。 是的，他之所以那样说，是故意的。 能教一个陌生女孩绝技级的剑法，而且还不会触犯大佛寺不能轻传武功的戒律，必然是有不同于一般大佛寺真传弟子的独到之处。 这就是牛大人需要的价值，也是屠伏在现阶段想要得到更多报仇信息，必须要展现出来的价值。 不然的话，只是一个不能轻易离寺的火工头陀，就算是有真传弟子的身份，需要等多久才能让牛大人帮忙查到所有仇人的信息？ 这才一年又八个多月的时间，马三的三十七个手下，就已经死了九个，那些镖师死了五个。 乱世将起，天灾先至。火山文学 再等几年时间，仇人都死完了，就算是有了报仇的实力和真正离寺的机会，又怎么报仇呢？ 不是所有的人死了，都能够变成鬼。 屠伏算是明白了，让他镇魔司之前，为什么先要让他跟着法厄超度亡魂。 或许是他想太多，但现在的他除了想和说，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我还有至少两个仇人，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死！ 屠伏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对任何人说出来，而是加快了回大佛寺的脚步。 世间的繁华与困苦，他不想看，因为和他无关，和他的仇无关。 他需要尽快回去问一问女鬼，关于传授那个女孩《七杀剑诀》的事情，如果真的可行，那就算是他不开口，牛大人想必也会主动先帮忙查探更多消息。 至于那个女孩的命运…… 已经回到大佛山前的屠伏，看向了被冰雪所覆盖的苦海，以及苦海上那些正在捕鱼的人。 世间就是一个大苦海，所有生灵都在其中浮游，又有几个，能决定自身的命运呢？ 鱼儿不想被捕，捕鱼的人其实也不想捕鱼，吃鱼的人，可能已经吃够了鱼。 无法决定自身命运的屠伏，自然也不能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但他可以给那个女孩一个机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正如同他的命运一样，他所希望的法仁，是一位愿意对他倾囊相授，却不会干涉他报仇的师父。 可惜的是，法仁虽然给了他机会，但这机会却在樊笼之中。 法仁有错吗？没有。他有错吗？没有。那个女孩是否想要报仇，同样没错。 他不会干涉，他觉得他无权干涉，他只会给一个机会，力所能及的机会。 和慧通一起回到大佛寺内，见到了无得，这一次的下山之行算是结束了。 但屠伏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回寺的第二天，他就再一次被安排下山了。 而且和之前有任务在身，要跟随武僧们一起下山不同的是，他只是被允许下山，却没有接到任何安排。 “虽然咱们都是火工头陀，但因为师弟你是真传弟子，而不是我们这样的杂役弟子，所以这很正常。不过，一般都是跟着自己师父一起，选择下山做什么事情，或者是师父有什么安排。师弟你的师父一直在闭关修行，所以之前才不让你轻易下山……” 这样的解释，只是说得通而已，其实没什么意义。 屠伏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明心和尚在没法对他用‘他心通’的神通之后，想要看一看他的心。 想要试一试，堵不如疏。 法仁还有一年半就要离开镇妖塔了，为了自己这个已经学会了一招《如来神掌》的徒弟，就算明心一直觉得屠伏是个麻烦，也是要做些什么的。 “师叔，你要下山吗？” 慧通满脸高兴与期待，却没有问出来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屠伏自然能猜到慧通的心思，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叮嘱了起来。 “恩，我要下山，去镇魔司看看。你在山上好好练武，等你通过考核成为武僧，我可以带你去镇魔司，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想去啊，我可太想去了，到时候我就天天跟着师叔你一起查案……” 慧通在山上幻想未来的时候，屠伏再次下山，他没跟慧通说的是，各大宗门加入镇魔司的客卿不需要查案，也不能查案。 镇魔司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他们的武力和身份。 第46章 各取所需 女鬼对于屠伏加入镇魔司，没有任何意见。关于屠伏可能要教别人《七杀剑诀》的事情，同样持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屠伏越发愧疚——要不，从了这女鬼？ 但女鬼并没有给屠伏这样的机会，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提过让屠伏帮忙杀人的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一直用心教导屠伏，又以上身的方式帮助屠伏修行，屠伏甚至都以为女鬼已经放弃了。 “下山转转也好，总是这样修行，早晚有一天，不是你把自己给练成废人，就是把我给累死了。” 凡事都是有极限的，女鬼帮助屠伏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暴增了十二年的精纯内气，确实也到了屠伏需要休息休息的时候。 屠伏的静极思动，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第二次下山之前，或者说是和女鬼分开之前，屠伏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前辈，为什么是七杀剑诀？” “小子，为什么不能是七杀剑诀？” “……” “呵呵，七杀剑诀的好处，早晚有一天会让你感谢我的。” “不能说？” “能说，但这个，你不能白捡。” “那就算了吧。” 七杀剑诀果然是有一些问题的，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女鬼不说，自己现在有了镇魔司的渠道，也有机会能够查出来。 而且，以明心表现出来的态度，说不定就会找个机会，借法厄等人的口来告诉自己。 终于算是短暂脱离了大佛寺这座樊笼，下山路上的屠伏心情极好，就连带给无数人灾祸的大雪，看起来都变成了风景。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何必要让我视蜜糖为砒霜呢？” 他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等他下山之后，有声音在他走过的路上回荡着。 “哪是什么砒霜和蜜糖啊，不过是水满则溢，雪大成灾罢了。” ----------------- 西牛县，镇魔司驻地。 牛大人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用了些心思，收为客卿的屠伏，竟然这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都说了，暂时不用拿钱过来吗？那女孩如果要钱的话，我就着人替你给了，之后再和你分说。” “大人，我不习惯欠钱。” 屠伏伸手在桌上一抹，排出了三十两黄金，全都是小金锭，好看的很。 “如果那女孩不要的话，大人再还给我就是了，而且有差旅的耗费，总不能让大人自掏腰包。具体如何，麻烦大人费心安排。” 好小子。 牛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桌子上有多少钱，他是相信屠伏只有三十二两金的，而且也知道，屠伏现在只是大佛寺的火工头陀，没有什么入项。 视钱财如粪土，确实像是大佛寺的真和尚。 “那行吧。” 牛大人没收钱，眼神示意之后，就有手下拿走了。屠伏也不担心这笔钱被贪墨，牛大人贪图他的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区区三十两黄金而已，相比之下确实是粪土了。 短暂沉默之后，屠伏在牛大人的眼神压力之下，主动开口。 “大人，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 牛大人笑了：“不说这里是有你们大佛寺的西牛县，就算是换了其它地方，你一个锻体境的，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也就是身为归真境的高手，又是镇魔司的五品千户，其他人可不会当面说这种话。毕竟，各地镇魔司的镇魔卫主力，其实都是锻体境的。火山文学 不过，那些锻体境的镇魔卫，肯定比屠伏这样的，或者是慧通、慧然、慧桂、无辟、无得他们要能打很多。 一方面是所学技法不同，一方面是蓄气修行的时间要多了很多，一方面是生死搏杀的经验更多，还有一些不同，略过不提。 屠伏也知道他的武道境界，牛大人肯定是看不上的，也不需要。所谓十二年量级的精纯内气，在镇魔卫里面并不罕见，人都几十岁了，怎么也得有个几十年的精纯内气吧？ 但他也有一个优势。 “大人，我修成了阴阳眼。” “恩？”牛大人眼神诧异：“你这境界，怎么修成的？” 这屠伏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好在牛大人反应快，笑着说道：“也是，你是法仁大师的真传弟子，能学到大佛寺的佛法，有些神异实属正常。恩，阴阳眼的话，确实很有用。” 果然如同屠伏所预料的那样，镇魔司很缺炼神境及以上境界的高手。 别说是镇魔司了，大佛寺同样缺。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屠伏对大佛寺有了很多的了解。虽说大佛寺的武僧，几乎都至少是锻体大成的境界，多数都已经修至开窍境，但开窍和炼神之间的瓶颈，却真的犹如天堑一般。 十个开窍境的武僧，平均只有一个修至炼神境，而且很难将所有窍穴都炼开。 算下来，大佛寺有大几百位炼神境及以上境界的武僧，在开窍境炼开了眼窍的，还不到半数。 这还是在大佛寺这样的中洲十大宗门，放眼整个江湖，一百个开窍境的武道修行者，也就一个两个能够突破至炼神境。 再算上开了眼窍的，那就更少了。 而且，他们这种想要看到鬼物的话，就需要耗费内气和心神之力，哪能比得过阴阳眼来的轻松、直观？ “不过……” 牛大人话锋一转，微微摇头道：“虽然有些鬼物作怪，但你却不能去。” “恩？” 屠伏正想问为什么，却又自己想到了答案。 既然是要解决鬼物作怪的问题，那必然是需要承担风险的，而对于牛大人来说，屠伏能够提供的武力、阴阳眼这些，都抵不过其中的风险。 屠伏要是因为这些事情死了，那牛大人就真的亏死了。 “恩……”牛大人并未解释，他相信屠伏能够想明白，略作沉吟之后说道：“这样吧，你去驱邪吧。” “驱邪？” “不错，你应该知道，有些宅子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变成凶宅。驱邪的意思，就是你要想办法让人们相信，那些值钱的宅子，不再是凶宅了。” 驱邪，是要想办法让人们相信……屠伏算是明白了，牛大人为什么要给他安排这种事情做。 大佛寺真传弟子的身份，确实比凶名赫赫的镇魔司更容易被人们相信。 “这种事情风险小，收益却不少，毕竟，凶宅一般都是卖不掉的，能卖掉就能挣钱。” 牛大人切中了屠伏的要害，现在的屠伏已经没钱了，然后问道：“就是不知道，你愿意做这种事情吗？” 屠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大人，我愿意。” “好，懂事。”牛大人高兴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种事情，牛大人确实不会亏待屠伏，也没法亏待。 因为镇魔司没有帮人驱邪的职责，别人也不会找到镇魔司来做这种事情，能够成事，完全是依靠屠伏的‘身份’。 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牛大人需要用一个‘听话’的大佛寺真传弟子，来帮忙维系他的人脉关系，满足他的一些利益诉求——别的大佛寺弟子，即便是加入了镇魔司，也不会答应做这种事情。 而屠伏需要借助镇魔司，或者说是牛大人掌握的权力，来获取更多和报仇有关的情报。以及，除了大佛寺之外的另一条路。 很确定自己早晚会开杀戒的屠伏，很难把希望寄托在大佛寺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的‘放下屠刀’。 有了镇魔司的身份，或许可以制衡大佛寺。 至于镇魔司是否会为了自己得罪大佛寺？屠伏觉得，还是要看他自己有多大的价值。 马匪教他的道理，他一直都记得——不留驽马！ 而且…… “如果我能在镇魔司身居高位，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那个狗皇帝了呢？” 屠伏放肆的在心里面这样想着，反正，明心和尚听不到了，也没人能听到了。 第47章 凶宅 屠伏又有了保镖。 和之前由法厄等人组成的武僧保镖团，确实是没法比，但最高战力却一点都不虚。 一位炼神境的百户，三位开窍境的总旗。 前者是正六品，后三者是正七品，和大玄的县令品级相同，但真要比起职权的话，无论是百户还是总旗，都比不过可以用一县之尊来形容的县令。 大玄的镇魔司，并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力，他们管的是江湖中人，是妖魔鬼怪。 他们的品级，在从镇魔司被调任其它部门之前，最大的作用就是领取相应级别的俸禄。 “我们三个，每月的俸禄只有十五两，银子。不过，还有一些其它的好处，比如茶、酒、炭、盐诸物、喂马的草料及随身的衣粮、伙食费等，都是有补贴的。折算下来，每个月能有三十两。” 一位百户和三位总旗对屠伏的态度都非常好，比无得、慧通他们更好，至少在言语上是这样的。 他们带着屠伏前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主动说起了一些镇魔司的事情，第一个就是俸禄相关。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一次行动，就是为了挣钱。 正七品的总旗，俸禄方面和一般同为七品官的县令差不多，每个月折算下来都是三十两白银。 听起来不算多，按照现在的市价，一个月也就是三两黄金。而无克之前找屠伏借十两金，就是为了准备三次药浴，相当于一次三两三金，而锻体境的修行，何止是需要三次药浴啊？ 可实际上，已经非常多了。 屠伏的百两黄金，是他家在临西镇行医两百多年，才积攒下来的财富。换成县令、总旗这样的官员，三年就能够挣得到，省吃俭用只需要四五年时间就能攒下来。 而这，还只是小小总旗而已。 屠伏也不是看不起正七品的镇魔司总旗，而是他现在的待遇，和总旗一样，也是正七品。 “无空法师，你现在是铁牌客卿，待遇我们是一样的。要是你武道境界突破了，或者是立下功勋，升到了铜牌客卿，那待遇就是和百户一样。银牌客卿的待遇和千户一样，金牌客卿的话，那就是四品官的待遇啊。” 四品官已经很高了。 大玄的六部尚书都是正三品，六部侍郎都是正四品，而六部侍郎的职权有多大？六部的次官，职权只在六部尚书之下。 当然，只是俸禄相关的待遇相同，职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真要算起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名为关启端的百户，笑着说道：“如果只是过日子，咱们的俸禄是绝对够了，但武道修行实在是太费钱了，只靠俸禄的话，差的就多了。所以，咱们这一次要做的事情，是约定俗成的，无空法师无须担心什么。” 对于一群拥有高强武力的人来说，真不给他们挣外快的机会，那他们缺钱了会怎么办？ 屠伏明白其中的道理。 大雪还在下，积雪很深，马是没法骑了，但他们一行人却不需要步行。 “这玩意叫雪橇，是从北蛮那边传过来的，雪天用起来是真不错。” 北蛮和剥毒都是和大玄接壤的异族，不同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北蛮有两个王庭，算是十大异族中的两个，也可以说，是位于大玄北方的两个异族，都被大玄人用北蛮来称呼，其中有一个和大玄接壤。而剥毒一族，只有一个王庭。 比如，北蛮所在的北境，每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冬天，据说其中一个位于更北方的北蛮王庭，每年有十个月的时间都是冬天，冰雪常年不消。 屠伏之前并没有见过北蛮人，也从未见过雪橇，青州的冬天很短暂。 两辆雪橇，各被三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狗拉着，速度比之上等马是丝毫不输。 “这狗也是北蛮那边传过来的，名字就叫雪狗，说是专门拉雪橇的。” 呼呼的风从面庞上吹过，却挡不住几人之间的交谈，屠伏坐在雪橇上，不断的增长着见闻。 “鬼怪邪物这些东西，麻烦的很，我当初没敢开眼窍，怕把自己开成了个瞎子。所以，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炼神境，却还是看不到这些东西。只要这些东西一心躲起来，我也奈何不了他们。” 关启端的语气有些遗憾，然后又有些羡慕。 “无空法师你有大佛寺的佛法传承，这个年纪就已经练成了阴阳眼，以后到了开窍境的修行，肯定能够轻而易举的炼开眼窍。虽说有阴阳眼的你，不需要炼开眼窍带来的见鬼之能，但能炼开眼窍的话，对之后的修行有很大的助益。” 武道修行方面的常识、秘闻，也是屠伏愿意加入镇魔司的原因之一，女鬼的教导不成体系，大佛寺的体系，他只能勉强挨着边，镇魔司的体系就很有用了。 成为客卿，自然能够获取相关方面的帮助。不然的话，只是每个月的俸禄而已，对于锻体、开窍、炼神、归真这些境界的武道修行者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外快这种事情，不是每个客卿都能挣的。 牛大人能够调配一个百户，三个总旗给屠伏当保镖，就是因为他的辖地是贺州，而贺州因为大佛寺的原因，少了很多江湖事。 大玄的千户数量并不多，绝大多数州的州府，只有炼神境的百户负责。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可以请求附近的归真境千户，或者是两镇的高手前来支援。 但大玄太大了，这种支援太慢了，所以多数情况下，都是请所在地的宗门高手来支援，客卿并不需要一直待在镇魔司的驻地。 雪橇的速度很快，大佛山早已消失不见。 屠伏却在离开西牛县两百里路的时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没人拦着他不让他离开，也没人追过来把他带回大佛寺。 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系着的小玉佛，他觉得，这件女鬼说是借给他的护身符，或许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在确定了要离开西牛县做事的时候，他又回了一趟大佛寺，和女鬼说了情况之后，就得了这件据说能保命的小玉佛，让他安心去做事。 一个月。 女鬼说他的身体需要休息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继续像之前那样‘竭泽而渔’的修行。 那这一个月，能有多少收获呢？ 坐雪橇行了一天的时间，走了三百多里路，屠伏还来不及惊叹这些雪狗的耐力，就在目的地见到了鬼。 一群，鬼，孩子。 “无空法师，你知道，怎么驱邪吗？” 面对关启端的问题，在四个保镖的保护下，沉默查看了好一会的屠伏，却反问了一声：“关大人，鬼怪如果有冤的话，镇魔司能管吗？” “冤？”关启端楞道：“你看到鬼了？他们说他们有冤？” “他们还没说，但应该是有的。” 屠伏在这座房子里，看到了无数个鬼气森森的冤字，那群孩子鬼，鬼孩子，还在写。 冤！ 第48章 冤从何来 “不要轻信鬼，有个词叫鬼话连篇。” 关启端看着宅院里的阴气森森，善意的对屠伏做出了提醒，而屠伏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别说是这些第一次见到的鬼孩子们了，就算是帮他很多的女鬼，他到现在都不会全信。 “大人说的是。”屠伏好奇的问道：“大人眼中，这宅子有什么怪异？” “我只能看到这宅子的阴气很重，常人要是生活在其中，最多三两个月就会生病。要是被鬼物……你说的鬼孩子们施加影响，十天半个月都撑不过去的。” 关启端回答之后又补充了起来。 “鬼物就算是没有害人的心思，常人也会因为他们的气息而受到伤害，就算是习武之人，没修至锻体境的时候，以这座宅子的阴气之重，也很难不受影响。 据我们所知，这宅子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十二人，成了这里有名的凶宅，有三年时间没卖出去了。而按照市价，这栋宅子能值一千贯以上，八百两银子。” 大玄的一贯钱，原本是一千文的，约等于一两白银。但世道不稳的时候，银贵铜贱，拿铜钱换白银的时候，一千文的一贯钱已经换不到一两白银了，要是折合白银用的话，就需要多串一些铜钱。 已经在大佛寺待了一年半时间的屠伏，通过关启端的这句话，知道了现在的铜钱和白银的换法。 旁边的一位总旗，似乎是很担心屠伏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发作，提醒道：“咱们只要能驱除邪祟，就能挣五百两。” 另外两位总旗，也纷纷出言附和。 “已经不算少了，这地方的房价远远比不上神都，要是放在神都的话，这么大的宅子，哪怕是在外城，也能值一万贯以上。如果是在内城的话，有钱都买不到的。” 神都就是大玄的京都，分为皇城、内城、外城。 “你在说什么屁话，这要是在神都，不，哪怕不是神都，是州府的内城，也轮不到咱们来驱邪啊，有的是高手做这样的买卖。也就是五百两在这样的地方请不来真高手，再花多一些，这房主又亏了个底掉，索性废弃在这里。” “按照规矩，关大人要拿一百两，司里分润五十两，剩下的是咱们几个平分。” 听到这话，关启端却摇了摇头。 “这一次我就不分了，你们三个每人五十两，扣掉给司里的五十两，剩下的都给无空法师。”火山文学 “听从大人安排。” 三个总旗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少是少了些，但关启端很明显是要和屠伏打好关系，算上牛千户的看重，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屠伏没有拒绝，他现在确实是没钱了，而修行又确实需要钱。 女鬼有没有钱他不清楚，但白捡太多确实不太好，而要送给那位镖师女儿的三十两黄金，他其实是希望能送出去的。 只用三十两黄金，就能够了却一段因果，怎么算都比教那女孩武功要划算。 三百两。 换下来正好是三十两黄金，填补亏空是小，屠伏家里两百多年积攒的财富，也不过才留下一百两黄金而已。 有了这样的收益，武道之路应该是不会再缺钱了吧？ 他很清楚关启端这个炼神境的百户，为什么不愿意分这一次的钱，但却并没有提着剑直接开始驱邪。 而是提着剑走到了一个正在院墙上用渗血的手指，缓慢书写冤字的鬼孩子身边。 关启端站在了屠伏身后，收敛了所有的血气，宛如一个人形木桩。另外三个总旗，同样如此，已经是开窍境的他们，在收敛气息方面，都能够做到人如石刻。 事实上，从进这栋房子开始，他们就全都收敛了气息。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屠伏轻声询问了出来，鬼孩子却不为所动，继续写着冤字，明明是用手在写，却给人一种雕刻的感觉。 从手指上渗出来，滴落在地时就化为阴气的血，看起来就像是刻字时产生的粉末。 “我是在跟你说话，小孩，小鬼。” 屠伏再次出声，见鬼孩子还是没什么反应，如同痴呆模样的时候，就举起了手中的无鞘长剑，以剑脊处敲向了鬼孩子的肩膀。 力气不大，却蕴含了精纯的童子功内气，佐以《七杀剑诀》的运气诀要。 无声无息之间，鬼孩子就被屠伏直接给砸倒在了地上，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地面却没有土石翻飞的画面，而是保持了原样。 受此一击，痴呆状的鬼孩子表情瞬间凶恶狰狞了起来，吐着长舌头就扑向了屠伏，速度比之现在的慧通还要更快一筹。 但却比不过现在的屠伏。 “说话！” 屠伏呵斥一声，抬手就出了剑，又是以剑脊敲向了鬼孩子。这一次的气力比之前要更重一些，鬼孩子竟是被砸飞了出去，撞在了墙壁上之后，直接没入其中。 眼见屠伏出了两剑的关启端，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他虽然看不到鬼孩子，但却能够感受到周围的阴气变化，在这方面也算是经验丰富的他，非常确定是屠伏把鬼物给打飞了。 这和尚，真不是来镀金的废物？ 脑海中这样想着的时候，关启端的表情就严峻了起来，他能够感觉到周围的阴气猛然加重，不，已经可以用鬼气来形容了。 来了不止一个鬼。 事实也正是如此，屠伏动手之后，散落在房屋各处的鬼孩子，像是同时活了过来，有了神志，而后全都扑向了屠伏。 之前被屠伏砸飞的鬼孩子，也像是没受伤一样，从墙壁之中钻了出来，和其他鬼孩子一样，龇牙咧嘴的扑向了屠伏。 眼见如此，屠伏也不会傻傻的留手。 七杀剑诀的运气法门驱使之下，持剑的屠伏周身，散发出了如同冰雪一般的彻骨寒意。 正要出剑时，所有的鬼孩子却全都停在了空中，却不是被定住的样子，而是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给挡住了，只能在墙壁后面龇牙咧嘴，像是路边的小狗一样，向着屠伏发出无声的嘶吼。 一个眼神有些灵动的鬼孩子，缓缓跃过了无形的墙壁，和屠伏保持一些距离，而后开口。 “和尚，你是什么鬼？怎么和人在一起？” 恩？ 屠伏突然想到了和法厄他们一起超度亡魂的经历，当时身处于阵法之中的他，极为难受。 事后问女鬼，女鬼却只是说没什么影响，还说他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上他的身，帮他蓄气修行了。 他自然是不愿意放弃这种助力的，现在看来，他能修成阴阳眼，不止是因为女鬼的法门，还因为鬼上身的修行方法，让他有一种从人身转向了鬼身的感觉。 是人又是鬼，还是……人不人，鬼不鬼？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屠伏看着眼神灵动的鬼孩子，直接问道：“你们有什么冤？” “冤？” 鬼孩子突然笑了起来，嘴咧的极大，足足有半张脸。 “我们的冤是，为什么死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呢？” 声音落下时，所有的鬼孩子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竟然都扑向了关启端等人。 “小心。” 屠伏提醒出声时，已经斩出了一剑。 七杀剑诀——一剑七杀！ 超度？不存在的。 三个手提的灯笼突然熄灭时，夜色中有剑光闪过，清冷如月光，屠伏同样清冷的声音震响。 “杀！” 第49章 可你不中用啊 即便是屠伏没有提醒，关启端等人也都能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 不动如山。 收敛的气息却在瞬息之间爆发了出来，四个看起来毫无武力在身的普通人，犹如四堆干柴，在轰然声中被点燃。 手持的灯笼全都因为鬼气的扰动而熄灭，但夜色中的院落里，却有一种明亮至极的感觉，那是来自于武道修行者的浓烈血气，以及积蓄多年的内气。 两者融合，又有炼神境的镇魔司百户关启端，引动自身的神魂之力。 十多个疯扑向他们的鬼孩子，竟有一种冰雪遇到了火焰的感觉，看似无质的形体，在触及到了关启端等人爆发的气息时，开始融化。 又像是被点燃的蜡烛。 关启端他们确实没法看见这些鬼孩子，但这些鬼孩子以及其他鬼怪，想要就此来对关启端这样的武道修行者施加伤害，也是痴心妄想。 这一切的变化，在屠伏的眼中极为清晰，他在女鬼的帮助下练出来的阴阳眼，不仅能够看见鬼物邪祟，还能在夜中视物。 所以，他出剑的动作，并没有因为灯笼的突然熄灭而变的犹豫。 坚决有如他砸向慧然的拳头，果断有如他投喂马三的毒，冷漠无情有如他诓骗他的救命恩人法仁。 一剑七杀。 十二年的童子功精纯内气爆发，锻体境修行带来的身体力量增长，第一次真正使用七杀剑诀对敌的屠伏，完成了一剑七杀的剑招。 他的身体在鬼孩子们，和关启端的感知之中，仿佛是由实化虚，如同一道幻影一样在三丈之内飘动。手持的凡兵长剑，像是引燃的火把一样，在黑暗中划过时带起了一道道留有残影的剑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八声轻响，八个因为身体突然开始消融，而发出凄厉鬼叫之声的鬼孩子，在被屠伏手中长剑接连命中之后，像是杀鱼时不小心戳破了鱼泡，发出了轻微的爆炸之声。 然后消弭于无形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说是一剑七杀的剑招，却杀了不止是七个，只是因为这一招之中的‘七’是个虚数，指的是当时女鬼所说的那段剑法总纲中的七个杀字。 是的，屠伏能够确定，他已经杀掉了中剑的八个鬼孩子，而不是中剑之后，鬼孩子们用消失的方式躲了起来。 因为剑招完成，鬼体破灭之时，屠伏能够感觉到有一股特殊的气息，顺着他持剑的右手涌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惊骇的情绪刚刚升起，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喜。 他对这股特殊的气息并不陌生，每一次被女鬼上身辅助进行蓄气修行的时候，运转《童子功》蓄气心法的过程中，让他能够比别人多运转周天的本质，就是这样的特殊气息。 再仔细感受，屠伏就能够确定，这股特殊的气息来自于经由《七杀剑诀》的运气诀要之后，借剑身刺杀而出的那些内气。 以内气驱动剑招，内气在离体之后就会损耗，以常理来看，并不存在用不完的回流自身的情况，更不存在用完了的又重新出现并回流自身的情况。 可《七杀剑诀》的运气诀要却大有不同，在斩灭了鬼孩子们的鬼体之后，经由未知的转化，竟然如同收摄一般，将构成鬼体的特殊气息，强行夺了过来，再经由之前的运气路线，传回了屠伏的体内。 “呵呵，七杀剑诀的好处，早晚有一天会让你感谢我的。” 女鬼之前不算解释的解释声，在屠伏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女鬼所说的好处是什么，以及，他之前问女鬼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是《七杀剑诀》？ 同样明白的，还有法厄虽然不明白真相，却对《七杀剑诀》忌讳的原因。 是啊，这门剑诀能化鬼气助益自身，自然是出剑无魂。 鬼气、鬼体、鬼身等等，不就是人的神魂、魂魄、灵魂吗？名字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剑法真的有大好处！ 但这真的全都是好处吗？ 屠伏对女鬼的不信任，让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他不愿意答应女鬼的条件，女鬼却要让他白捡好处，目的就是为了传他《七杀剑诀》，而后，以《七杀剑诀》必须要学会的某种秘法来要挟他。 若是没有这种秘法，那使用《七杀剑诀》得到的这些好处，就会像是饮鸩止渴一样，早晚有一天毒发身亡。 不再用《七杀剑诀》了？ 可这好处…… 感觉到体内突然增持的内气，屠伏已经产生了要使用这门剑法，将所有鬼孩子全都斩杀的冲动。 不，不止是这些鬼孩子，还有天下间所有的鬼怪。 不，不只是鬼怪，或许还有妖魔，还有亿万万生灵。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屠伏再次出剑，一如之前的干净利落、果断无情。 心念万千，不过是一瞬之间。 被关启端等人的突然爆发，而影响的鬼孩子们，似乎是因为之前扑过来的动作太猛、太快，在受伤之后没了快速逃逸的能力。 第二次用出一剑七杀的屠伏，动作之间亮起的剑光，竟然比第一次还要明亮，寒意更甚。 这其实不合常理。 使用内气的时候，就像是常人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吹熄蜡烛的过程。 一口气用完，自然是要再吸一口气的，而内气的恢复速度，却远远比不上常人吸气的速度。 所以，真正战斗的时候，往往只有用‘一口气’的机会，内气越多，这一口气就越绵长。 屠伏刚刚使用剑招的时候，为求效果，属于是猛吹了一口气。 以他的境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恢复如初，又怎么可能用出威能更强的招式呢？ 还得是《七杀剑诀》啊。 屠伏心里这样想着，有些遗憾于他的这一招完成之后，斩灭的五个鬼孩子，竟然又给他体内带来了一股特殊的气息。火山文学 他借着女鬼之前的说法，称之为阴气。 连续两次剑招过后，鬼孩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正是之前和屠伏说过话的那个眼神灵动的鬼孩子。 此时他眼中的灵动，已经完全被惊恐所取代。 他没有逃跑，有关启端等人持续爆发气息产生的影响，有他自己在变故突发时慌乱起来的原因，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机。 现在，看着手持长剑，周身鬼气森然的屠伏。 他是不敢跑了，来自于本能的感知，让他非常确定，只要他有所动作，屠伏就会发动雷霆一击。 他会像是其他鬼孩子一样，迎来真正的死亡。 “你不是和尚吗？就算是你变成了鬼，你也是鬼和尚啊。”鬼孩子凄厉的叫着：“你下手竟然如此狠毒，你怎么能如此狠毒？你是和尚啊，你们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啊！” 屠伏提着剑缓步走向鬼孩子，以气机牵引，告知了关启端这鬼孩子的位置，而关启端等人虽然看不见，却基于经验而完成了合围。 “你想见识贫僧的慈悲为怀？” 他在关启端等人疑惑的眼神中，笑着反问了一声之后，脸色一冷，斥责出声。 “贫僧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 第50章 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就算是身处于大佛寺之中，屠伏都有一番凶狠作态，更何况是离开了大佛寺，身边又跟着几个在江湖传闻中，属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镇魔司中人呢？ 人不狠，站不稳。 他秉持着这个信念，想要在镇魔司站稳脚跟。 以气机锁定最后一个鬼孩子，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体内《童子功》运转起来恢复内气的同时，他缓缓出声，说起了刚才的情况。 简明扼要，却说的清楚明白，让关启端四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变故发生之前，他们几个还因为担心屠伏要坚守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所以说了一堆：俸禄不够用啊，获取功勋可以晋升更高等级的客卿，这一次的收益大头给他等等。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说了这些鬼孩子可能有冤情的屠伏，在明知道他们不会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招。 杀的只剩下一个，而且还是被锁死的情况下，才终于停手了。 这心性，真不像是大佛寺的和尚啊。 只是不像大佛寺的和尚，因为这世间的和尚，并非全都是不能杀生的，有的寺庙虽然也有杀戒之说，但该杀的时候绝不会手软。还有的寺庙，允许和尚们吃肉喝酒，娶妻生子。 说是修持的佛法不同。 除了心性之外，关启端等人还惊讶于屠伏的剑法，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刚才那两招属实不凡。 真要是打起来，三个开窍境的总旗，都没有一定能够挡住的自信。 不愧是大佛寺的真传弟子啊。 这种明明是自己的武道境界更高，却不敢轻易言胜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算罕见。面对大佛寺这样的十大宗门真传弟子，以及一些传承上千年的世家嫡系，总是会让他们这些出身普通的人，认识到天赋和资源不同带来的差距。 强忍着不问屠伏用的是什么剑法，关启端的语气和之前有了一些变化，轻声道：“无空法师，这最后一个鬼，你想怎么安排？” 屠伏没有犹豫的反问道：“大人，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住这样的鬼吗？” 关启端微微摇头：“有是有，但我们没有，像是有类似能力的法宝、佛宝、秘法、佛法，不到一定的境界，就算是拿到了、学会了，也用不好。” 屠伏是知道这些的，绝大多数法宝、佛宝之类的，至少得是个炼神境，而且蓄气修行的时间足够长，才能够发挥出一定的功效。而相应的秘法、佛法，虽然可以提前修持，但想要发挥出威能，同样需要有一定的境界加持。 比如，法仁修持的佛法，不到归真之境的时候，就算是修成了也做不到辟谷。 他原本以为，关启端是镇魔司的百户，又已经修至炼神境，或许会有相应的法宝、秘法。 却没想到，关启端在镇魔司的地位，比之他在大佛寺的地位还要差。 也是。 真要是有足够的背景，自身又有足够的能力，哪里会‘沦落’到贺州西牛县的镇魔司驻地啊。 有大佛寺在，虽然不用承担多少风险，但经常无所事事的情况下，又怎么能拿到足够的功勋呢？ “那就留他不得了。” 穿着僧袍的屠伏，说起这话来流畅无比。 听了好一会的鬼孩子，算是终于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他眼中的鬼和尚，也不是鬼，而是镇魔司的人——虽然在他看起来，屠伏确实更像是鬼。 既然是镇魔司的，那心狠手辣也就不奇怪了——几人言谈之间，并未提及屠伏大佛寺真传弟子的身份。 后悔之前没能在这些人进入房子的第一时间，前来探听消息的鬼孩子，慌忙出声，原本阴森的语气也变成了稚嫩的童声。 八九岁的样子，八九岁的声音，八九岁的哀求。 “大人，我有冤情在身啊，我刚才也不是要害你们啊，而是想要吓唬吓唬你们，让你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啊。大人，我真的有冤情啊，我们都很可怜的……”火山文学 屠伏却不为所动，因为他很确定，这鬼孩子其实不是孩子。 人变成鬼的时候，一般都会保留死时的样貌，但距离这宅子变成凶宅，已经过去了几年的时间。原本八九岁的鬼孩子，现在的年纪和他相比也不差多少，哪里还能当成孩子来视之。 活人在这个年纪，大多数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有冤在身，就可以伤及无辜了吗？” 屠伏冷声反问，说的不止是这鬼孩子命令其他鬼孩子，对关启端等人出手的事情，还有这凶宅过去这几年时间，死的那十二人。 现在看起来，这宅子里只有这些鬼孩子，那些死了的成年人却没有变成鬼。原因或许是那些人死的时候，缺乏变成鬼的执念，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些鬼孩子，以鬼法‘吃’掉了那些人的魂魄。 特别是剩下的这个鬼孩子，鬼气森森的，比其他鬼孩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不然的话，早在之前就被屠伏弄死了。 屠伏留手，也是因为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强行斩杀，还可能会放跑其他的鬼孩子。 被女鬼上身一年多时间的屠伏，对于鬼道其实有不少的了解，只是不成体系，杂而不精。 第51章 正邪之分 屠伏面对鬼孩子的直言不讳，换来了关启端等人的直言不讳。 青云帮有钱，就意味着查青云帮这件事情能获利。 对于这种态度，屠伏不置可否，而是询问起了详细情况，鬼孩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至于话里面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需要在之后查案的时候进行分辨了。 再结合镇魔司掌握的情报，事情差不多算是清楚了。 这处宅子的主人，在六年前把宅子租给了一伙人，而这伙人是青云帮的人，负责的是从各处购买孩子，经过天赋的测验之后，从中选人送入青云帮中。 如果只是这样，镇魔司也没法查这件事情，买人卖人这种事情，并不违背大玄的律令。而且在如今的世道之下是屡见不鲜，特别是灾年，或者是受灾了地方。 卖儿鬻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卖人的人有机会能活下去，被卖的人同样有机会活下去。 而对于江湖组织来说，买卖人口的主要目的，就是收获有武道天赋的孩子。毕竟，不是所有的江湖组织，都是大佛寺、剑宗、真武教这样的十大宗门，有无数人做梦都想拜入其中。 但据鬼孩子所说，青云帮的这一批人，所作所为却不止是为青云帮选拔有天赋的孩子。 就像是关启端他们想要挣外快一样，青云帮的这群人同样想要挣外快。 有天赋的，送入青云门。没天赋的，那就卖身为奴。 前者无需多说，后者的话，想要卖出一个好价钱，那除了要有武道之外的某些天赋，最需要的就是听话。 而想要让一个人听话，对于青云帮的这群人来说，最简单省事的方法就是打。打的多了，总有不小心打死的时候，其中未必没有杀人儆人的想法。 “真要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们是管不了的，他们买人的时候，怎么都能拿到卖主的签字画押。虽说就算是主人，也不能擅杀奴隶，只能买卖。但哪怕是被打死了，也不会有谁追究，他们完全可以推脱是奴隶自己病死的。” 一个总旗说完，另一个总旗补充了起来。 “咱们大玄的法律规定，奴隶是私人财产，不能与正常百姓结婚，只能与奴隶结婚，所生子女叫家生孩儿，依然是奴隶。奴隶主如果允许奴隶与良家女子结婚，会受到杖八十的惩罚，女家则减一等。奴隶自行娶良家女子罪亦如此。如果将奴隶冒充良人与良人结婚，会受到杖九十、各离异改正的惩罚，而良人主动娶奴隶家的女儿则另当别论。” 两段话，让屠伏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的是，明知道这些的关启端等人，为什么说起来的时候，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关启端及时解惑。 “青云帮不是一般的奴隶主，虽说他们做这种事情，并不触犯法律，而且能够以奴隶主对奴隶的权柄，来控制这些被迫加入他们帮派的人。但他们既然是江湖帮派，那就要遵守一些约定俗成的江湖规矩。 比如，正邪之分！” 屠伏瞬间有了一种明悟的感觉，关启端则继续说道：“太祖说过，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因为无规矩不成方圆，道德是一种规矩，法律同样是一种规矩，后者因为其强制性，所以是生而为人的底线。 而江湖正道，自然要遵守标准更高的道德，而非最低的法律。不然的话，就要沦为邪魔外道，人人喊打。” 屠伏懂了，却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做。 把消息告知大佛寺，让大佛寺出面？确实可以这样做，但很明显大佛寺这样的宗门，不会给关启端他们从中获取利益的机会。 屠伏想要在大佛寺和镇魔司之间左右逢源，那就不能顾头不顾尾。 关启端看了一眼依然是显形状态的鬼孩子，然后对屠伏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怎么样？” 屠伏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 “好，那就麻烦几位大人了。” “客气了。”“应该的。”“别再称呼我大人了，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关哥。” 之后的事情，就是关启端审讯鬼孩子，屠伏旁听。 等到审讯结束，关启端得知了鬼孩子知道的一切，就直接翻脸不认鬼了。 “你，肯定是不能留的，但你可以选择被超度，或者是被斩杀。” 鬼孩子的表情狰狞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做最后一搏，却又因为看到了手持长剑的屠伏而作罢。 “只要你们能帮我们报仇，被超度还是被斩杀，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想超度我就超度我吧，想斩杀我就斩杀我吧。” 关启端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了屠伏。 屠伏也知道，这是关启端想要仔细看一看他的心性，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要了解心性之后才能交心。虽然他们几个之间，距离交心的程度还有很远，或许这辈子都没可能真正交心，但总是要往这方面靠拢的。 或许，也是牛大人想要看一看。 想着《七杀剑诀》带来的莫名好处，屠伏强忍着内心出剑的冲动，盘坐在地，弃剑，摘下了脖子上的一串念珠。 这念珠是慧通亲手做成之后送给他的，并没有什么神异。不过，超度鬼孩子这种水平的鬼怪，其实并不需要法宝、佛宝的增持。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 往生咒念起时，屠伏的内气也随之运转了起来，这和超度普通亡魂的时候，只需要用心念咒文不同。已经从亡魂变成鬼怪的存在，只靠咒声本身想要完成超度，那至少也需要常年修持佛法的高僧来做，或者是众多和尚摆开阵势，同时用心念诵往生咒。 内气的运转，特别是《童子功》这种功法修成的内气，在运转的过程中，对屠伏虔诚一心的持诵声有明显的加持。 直到此时，盯着屠伏的鬼孩子，才终于确定屠伏不是鬼和尚，而是活生生的人，是真正的和尚。 已经被迫放下了执念的他，在屠伏的声音中，鬼体逐渐消散，最终彻底的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感觉是没了。”关启端说完之后，看向屠伏寻求确认。 已经结束超度的屠伏，点头说道：“确实是没了，我能保证，因为我不是第一次做超度。” “那就好。” 关启端开始对三个总旗安排了起来，屠伏旁听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体内有异。 是之前用《七杀剑诀》斩杀鬼孩子们时，得到的那些阴气。 它们，似乎在突然之间，就变的平顺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