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诊师》 第1章 无中生有 手术室外的休息凳上,季虹只觉得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从凌晨两点熬到现在,七个半钟的陪伴里,她只打盹了片刻。阑尾炎的微创手术须个把钟,她靠在凳子上想眯瞪一会儿。 恍惚中,她走在旷野上。入目处,衰草连天,浮云蔽日。一只野狗忽地从侧面蹿过来,并不出声儿,张开嘴露出利牙对着她的腿就咬,她急急跳了几跳,顺手拔起一颗叫不出名字的野生小树,照着狗头打过去。 岂料这狗极敏捷,它把头一偏,一扭脖子,咔一下把小树咬住了,接着头往下一伏,再往里一带,把季虹带了个趔趄。季虹着了恼,4岁就成了孤儿的她,早被岁月驯得勇敢,她立稳双足,重心靠后,双手使出洪荒之力把小树往回拉,她和野狗拔上河了。 季虹知道,狗的咬合力超过一百斤,她必不能赢。正想着,只听叭的一声,小树断了,狗稳稳地伏在原地,露出凶光的两只眼死死盯住她,两道光柱一般。而她却收脚不住,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野狗刹时飞身而起,像龙腾深渊,带着一股风向她扑过来,又尖又长的利牙像野猪的獠牙,从血盆大口里豁然而出,闪着白光;红红的舌头滴着粘涎,即将滴到她脸上。 “救——命——”季虹想呼喊,想求救,但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任她如何用力,终是喊不出来,四肢百骸像是抽去了骨架,软绵绵地瘫作一处。 野狗的牙齿离她的脸越来越近了,她再次使出吃奶的力气喊道:“救——命——” “你咋了?”一只手推醒了她,“做恶梦了吧?” 季虹遽然睁开眼,一男一女站在自己面前。这对男女,口罩遮住半个脸。男的穿着宽松t恤和短裤,靸着凉鞋,大大咧咧得像街边小贩; 女士穿草绿色半袖衬衫配白色伞裙,脚蹬半高跟休闲鞋,搭配倒是得当,只是丰肥的身子蠢蠢欲动,像要冲破衣服的束缚迸裂而出;口罩上方的小眼睛微微内凹,眯着一层神秘的雾,让人猜不到里面的内容;两弯高高的吊梢眉让季虹自然地想到王熙凤。 “你就是季虹吧?”女士先开口,她拿眼睛把季虹看了几看,“我是庄黛。你比抖音上更好看,这么漂亮干陪诊有点可惜,不过,不干陪诊也挺可惜的。” 季虹赶紧站起来。庄黛的话以及她说话时的神态让季虹觉得生分,似乎之前的微聊完全不存在。她一时摸不清对方到底想讲什么,只陪个笑应道:“没别的本事,只能跑跑腿呗。” “你这次的费用是按小时算还是按天算?你算一下。我和我哥都来了,你可以走了。”庄黛的语气有些冷冰冰,和微聊中的表现判若两人。 季虹颇为诧异。这兄妹俩一上来,没问母亲病况如何,没问她如何陪诊,一上来就赶她走,这多少有些不近情理,但她不合适表示异议。 “按小时吧,一小时五十块,夜里是六十块。凌晨两点到现在九点半,共七个半钟,就算七个钟吧,四百二十块,给四百块行了。”季虹一边算一边说。 “啥白天夜里!夜里人还少些,不是更省事儿?就五十块一个钟啦,五七三百五,我再给你多加十块,三百六,咋样?”听起来是商量,但语气里是决定。 客户一旦讲价,基本上就是金口玉言,形同皇帝。人家总是病患的一方,如何好意思再讲回去?季虹只好微笑着点头。 “住院押金是三千块,我查了,多出的一千还在你手上吧?”庄黛盯着季虹问。 “啥?多出一千?”季虹的瞳孔微微地震了一下,心随之一沉,“你妈就给我三千啊,我当面点过数的。” “你确定你点得对?我妈在看着吗?”庄黛倒不急不躁。 “……”季虹被噎住,心继续往下沉,这问题似乎不用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我确定是三千块,你妈一直看着我点数呢。” “我妈得过脑梗,有时候大脑不够用,她一定是记错了。”庄黛一板一眼地说:“那四千块是我放在她衣柜抽屉里的,用皮筋扎着。昨夜我还问我妈,她说那钱她一直没动。阑尾炎住院押金是三千块,我妈肯定是糊涂了,以为是四千块,全给了你了!你说你,发现钱多了也不说一声!” “就是!你们陪诊师,想方设法捞钱!”庄黛的哥哥也附和着,声气里腾着火焰。 季虹觉得热血直冲脑门,她意识到自己遇上了恶人。刚刚恶梦中的情形在脑海里还没完全散去,恶梦真有预兆,这回是真真体验了一把。这兄妹俩的话正像梦中那只恶狗的长牙,一下一下啮咬着她。 大半年的护士经验告诉她,她此刻需要冷静,因为没有第三方佐证的辩驳只好比扯麻花。“请你们兄妹俩先冷静,等老人的手术做完,问问她吧,你们毕竟没在现场。”季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行,那就等着吧。”庄黛也不多言,拉着他哥在对面的休息凳上坐下去,兀自玩起手机来,再不多看季虹一眼。她那份沉静,愈发让季虹心里没底。 季虹左右想不明白。陪诊师是拿时间换钱的职业,干的是跑腿的活,挣的是吃苦的钱,是辛苦的打工一族,有讹诈的价值吗?看这兄妹俩的势头,像是有备而来,或许她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挖的坑。 庄芸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季虹和庄黛兄妹俩赶紧迎上去。待庄芸彻底清醒后,季虹上前先问候了她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阿姨,您给我的住院押金是不是三千块?” 庄芸正准备回答,庄黛抢问道:“妈!昨夜你说是四千块,你仔细想想,别犯糊涂!”她给庄芸挤眼睛的一瞬,没能逃过季虹的飞快一瞥。 庄芸眨了两下眼,像是努力思考了片刻,接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对,对对!是四千块!哎呀,你看我这大脑……老喽,不中用啦!”说完看着季虹:“是四千块,我记错了。你要是不信,找个护士问问。” 季虹无法确定庄芸是否在表演。她清楚地记得,庄芸给她钱时,钱确实是用皮筋箍的好好的,缠了两圈。当时,身边根本没护士,邻床的病人及家属也睡着了,病房里是没有摄像头的,找谁证明去? 季虹陡然想起,在住院部前台,一定有摄像头。她回想细节,前台服务员接过钱直接放进了点钞机。 凌晨一点半,一周前加她微信的庄黛拨通了她的电话,说她母亲腹痛,可能是阑尾炎犯了,请求她去家里接她母亲到医院做检查。 季虹立即出发,按照庄黛提供的地址,把庄芸接到医院,一番检查后,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做微创。庄芸躺在床上挂吊水,拿出一沓钱让季虹去住院部交押金。 季虹当面点过钱,是准确的三千块,庄芸也确认了。现在怎么成四千块了? “先别急,我去问问前台!”季虹扔下这句话后,快步赶到住院部前台,正跟服务员交涉着,门外响起了摩托车的警报声,她心里一惊,不由得探头向外一看。 一个大高个子走进来。季虹看这身材有点熟悉,正暗自猜度,对方竟朝她打起招呼来:“嗨!季虹,你不在二院吗,到这来干吗?好久没见你了。” 季虹仔细一看,是民警姜方力。他曾因扁桃体发炎在医院输过两天液,是季虹一直跟进的。姜方力因季虹漂亮,和她开过一些玩笑,俩人有些熟。 季虹把前因后果向姜方力说了。 “本科毕业的护士不好好做,干起陪诊来了?”姜方力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你是咋想的?干陪诊是有风险的,”又压低了声音,“这不,被人讹上了吧?” 姜方力语音未落,庄黛兴匆匆走了进来。她哥没跟着,大概是去住院部安顿他母亲去了。 “你?!”季虹盯着庄黛,语气里有了愠怒,“冤枉的是我,你竟然报警!” “冤不冤,不是你说了算。”庄黛眉毛一挑,“除非你能自证清白。” 季虹一愣:“我本来就是清白的,还需要自证?服务台有监控的,那不就是铁证么?” 姜方力问季虹:“你确定是三千块吗?” “我敢以人头担保!”季虹一字一顿地说,她感觉自己说出的每个字能把地面砸个坑。 “先看看前台的监控吧。”姜方力去院方监控室调出监控一看,确实是三千块。 “是三千块又怎么样?”庄黛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看着姜方力说,“她从输液室走到住院部前台,拐好几个弯,过好几道门,别说多出一千块,多出一万块也早没影儿了!” 季虹本以为监控可以还她清白,没想到庄黛的话像平空响起的炸雷,震得她耳朵嗡嗡响。她只觉得胸闷气堵,却又无可辩驳,正如凶手用她屋里的刀杀了人,关上门扬长而去,她要想自证清白,非经过一番大工程不可。 她气得身子微颤,辩驳的话在嘴里冲突了几圈终没冲出去,竟忍不住变成嗤的一声笑:“吓!你这样说,我就是有十张嘴也没法辩,嘴在你身上,随便你怎么说呗。只遗憾我点完钱没拍个确认的视频!”说完心想:人际关系真恶化到那个程度,也是怪可怕的。 姜方力看看季虹又看看庄黛:“你们各执一词,如果解决不了,得到派出所录口供,这是报案后必走的程序。” 季虹瞥了一眼庄黛,庄黛正冷冷地看着她,眉毛上弯着一堆挑衅。看衣着和谈吐,庄黛怎么着也是个城里人,费尽心机地讹诈她1000元,简直是荒唐。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季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立即点开屏幕,发现是黄默山的微信。 黄默山前天加她微信时,问她能不能收他为徒,他愿意出学费2000元,跟着她陪跑一周,好好学学怎么当陪诊师,当时季虹说等面试后再说。 “您现在有空吗?咱俩见一面呗,您看看我适不适合当陪诊师?”黄默山在信息里问道。 黄默山的信息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季虹心里短暂的黑暗,她快速回复了黄默山。 庄黛的狡辩无异于给她套上“莫须有”的罪名,战功赫赫的岳飞尚且冤死,她能摆脱得了吗?与其在小胡同里死耗,不如尽快走上阳光大道。 第2章 惊艳一面 “不就是一千块嘛,我认了!录啥口供,太麻烦了,有那时间,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儿。”季虹对着姜方力说完,又转向庄黛,“我的工钱你总得给吧?” “那当然,一码归一码,我向来最尊重别人的劳动。”庄黛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俨然世界工会联合会的书记。 季虹在手机上嗒嗒嗒一波操作,转帐给庄黛640元。陪诊七个半钟,倒贴1000元,这是她做陪诊师大半年以来最悲催的一次,这次光荣而离奇的经历可以写进成长史了。 庄黛立即收下转账,鼻子里哼一声:“这就对了。伟人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说完,一甩头发,一扭一扭地去了。 姜方力见庄黛走远,低声问季虹:“她真的是讹你吗?” “你信我还是信她?亏你认识我这么久了。”季虹没好气。 “我当然信你,你知道她为啥讹你吗?” “为啥?”季虹所有的好奇心瞬间在嗓子眼集合。 姜方力低声说:“半年前,她妈,也就是你今天陪诊的老人到医院检查身体,叫了个陪诊师。没想到那陪诊师是外省人,那家伙可能不想干了,骗了老人三千块钱跑路了。他们报警了,也是我接的警。今天这事儿呀,如果不是有其他原因,就是故意讹你,你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季虹郁闷地叹气,“冤有头债有主呀,平白无故躺枪,你说这是哪门子的事儿?!” 姜方力安慰道:“很多事都没道理讲的啦,有的人靠不讲理活着,但咱们得讲理不是吗?否极泰来,你刚才的手机上是不是来业务了?想开点,明天是个好日子!”姜方力朝季虹挥挥手,刚走两步又踅回来,低声叮嘱道:“我刚才的话,你要保密呀!我上班去啦。” 季虹朝姜方力挥挥手,目送他走出门诊部大门。她在休息凳上坐下来,种种烦恼像空气里的福尔马林,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 她辞职时,院方领导劝她:“本科毕业的护士,慢慢熬终有出头之日,陪诊师这一职业目前还没得到国家承认呢,前途未卜,有必要冒进吗?” 但她还是毅然辞职了。她承认护士的价值,但当她每每看到在自助机前手足无措而又得不到帮助的老人时,她的心一次次被拉扯。 高科技抛弃了这些老人们,他们看一次病可能得耗上两三天。有的远道而来,租廉价房临时住着,没头苍蝇似的在医院里乱撞。病人太多,医院纵使服务再好,人员终究不够用。他们只有问来问去,摸来摸去,留下一声声嗟叹和焦灼。 这些老人们很自然地让她想到爷爷奶奶。爷奶把她抚养大,省吃俭用供她到大学毕业,她刚踏上工作岗位,奶奶的冠心病就加重了,目前每个月吃药得三四百元,心血管堵塞已达65,如果超过70,植入心脏支架需花费万的; 爷爷奶奶为了她,弄得无半点积蓄,哪有钱治病?她干护士一个月三四千块,简直是杯水车薪,不辞职另想办法,她啥时候能给奶奶治病…… 手机响起信息音。季虹一看,是黄默山的语音微信,一听,内容是“我快到门口了,我的车牌号是aw7988”。 “开车来?开车做陪诊?”季虹心头升起一串问号,她起身向门口走去。刚走出门口,在门口斜对面的停车场上,一个身姿挺拔的男青年刚好关上车门,转过身来。 时值初夏,男青年留着个飞机头,颇接近杀马特造型,头发七长八短,像一堆半枯不死的野草在脑袋上左冲右突、上蹿下潜,半黄半黑的颜色渲染着野性;紧身白t恤上,一只斑纹老虎正从岩石上飞跃而起,似乎要跃到外星球去;宽松浅色牛仔裤和白底灰帮板鞋相得益彰,显得活力十足又干净爽利。 aw7988的车牌号提示季虹,这男孩就是黄默山。他身旁的车是辆suv,在日光下黑亮亮的,光可鉴人。季虹对车无甚研究,但那大大的三叉星标志她还是知道的。开着奔驰干陪诊?这种豪横劲儿真够出格的。 正思忖间,男孩朝她走过来,远远地挥起了手:“嗨!美女大大!”他笑嘻嘻地一路走近,手里拿着口罩,却没戴,距离季虹一米远时立住,来了个江湖抱拳式:“老师大大好,请多多指教!我需要戴口罩吗?” “上来就行礼,您不怕认错人了?”季虹微笑道,“口罩嘛,最好是戴上,疫情还没过去,咱辛州市前段时间还在分片管控,虽然目前没事,还是小心为好,对人对己都负责任,我就一直戴着呢。” “咱都别称呼‘您’吧,挺别扭。”黄默山说着,戴上了口罩,“我一下车就认出你了,你的发型和抖音上的头像一模一样,我早刻在脑海里啦……现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请你喝咖啡去,算是拜师礼,赏个脸吧?” 黄默山的豪爽和直捷令季虹有点儿措手不及。黄默山加她微信时并没多聊,只说想跟她学做陪诊师,找个时间见个面,让她鉴定鉴定。她全没想到黄默山竟像个——或许完全就是——富二代,他的装束和奔驰车让她觉得滑稽。 不过,内心的好奇让季虹决定就着这个机会了解了解黄默山。干吗以貌取人呢?眼下的年轻人有无限种可能,就像风,却是不被定义的风。何况看样子去咖啡馆消费似乎是他的家常便饭,也就相当于自己喝杯矿泉水,不用为他吝惜的。 “也行,谢谢啦。”季虹被讹诈带来的不快还未散尽,心想用咖啡冲冲也好,便礼节性地踌躇片刻,答应了,“刚见面就让你破费,怪不好意思的。”说着,两人往奔驰车走去。 “别呀,”黄默山浅笑了一下,“我身上虽然没有大钱,三百五百的零花钱还是不断的,这点小消费还是不值一提的。” “你想开着奔驰干陪诊呀?你确定不是来搞笑的?你的经济不独立吗?”季虹一连甩出三个问号。 “这个呀,说来话长,去了咖啡厅我再告诉你。” 这当儿,季虹的手机来了电话,一接听,竟然是自己的客户。这客户叫柳岚,已怀孕20周,她前几次孕检都叫了季虹陪诊。这次,本来约好季虹明天陪她做孕检的,因个人原因时间提前,问季虹此刻有没有空,并问季虹能不能找辆车,因为她肚子有点儿痛。 “有车!有车!您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季虹挂完电话,把情况向黄默山一五一十说了。 “嘿!我来的真是时候,还真赶上了,我给你当司机,你坐着奔驰接病人,这规格够高大上吧?”黄默山一脸的自豪。 刚刚,季虹还在心里嘀咕黄默山开奔驰干陪诊是搞笑,而这一事件马上颠覆了她的认知。在以往的陪诊经验里,她通过打车接送病人也不在少数,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辆车接送病人。 打车,无论如何没自己有车方便,开着奔驰宝马啥的,就更有形象了。但是……这就是所谓的“贫穷限制人的想象力”吧? 第3章 贫富对话 季虹报出地址,黄默山发动引擎,一只手在方向盘上左旋右旋一阵后,驶出了停车场。 “不用导航吗?”季虹问。 “我就是导航。”黄默山打开车载音乐,周杰伦的《青花瓷》像一股江南烟雨瞬间充盈车内。“这大热天的,听这歌凉爽,可以避暑。” “你们00后都挺喜欢周董的吧?” “大部分吧,有的也不喜欢,说周董唱歌像被饭烫了,不过方文山的词写得确实好,听人家文人说,要是在宋朝,他就是柳永……什么‘你们00后’?我是2000年3月的,你是98年11月,没大我多少,和00后有啥区别?还真把自己当成90后了?99年出生的就算是准00后了,你不知道么?”黄默山单手开着车,脑袋随着音乐轻微摇摆着,看上去聊着天开车对他毫无妨碍。 “喔?你怎么知道我年龄的?”季虹颇诧异。 “你的第一个抖音视频,你拿着身份证的正反两方面拍的,你的出生年月日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呢!哪个地球人不知道?” 季虹这才想起她发布的第一个抖音视频。做抖音,真人出镜和口播是最利于营销的。她是护理专业本科生,干过护士,人也漂亮,当然真人出镜。 在没资历时,先期的宣传一定要真诚,给人信任感。于是,她手拿身份证和自己的学历证明,用近镜头拍摄,真实地展示了自己。事实证明,她的思路是对的,视频播出不到一周,她收获了陪诊师行业的第一单,客户说,她的视频让人放心,又是干过护士的,干陪诊一定很细心。 只是没想到她的出生年月日也展露无遗,好在她岁值桃李,横竖都是芬芳灿烂的,怎么展露都没副作用。倒是黄默山的回答不由得让她心里一暖,太阳天天在头顶悬着,有谁会留意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留意了,就是有心人。 “年龄上你是姐,社会经验上你得叫我哥。”黄默山扭头瞅一眼季虹,灿烂一笑,“知道为啥不?” 季虹也报以微笑,摇摇头。 “我读完高二就没读了,”黄默山轻叹一声,“你在大学里读专业的时候,我正在社会上读专业。”说完,自我调侃地一笑,“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我都摸熟了,你说我适不适合干陪诊?最起码我接送病人比你们利索。” “嗯,真别说,你路线这么熟,还开着奔驰,确实有优势。” “不怕我抢你饭碗吗?我这个徒弟你还收不收了?”黄默山看着季虹,颇认真地问。 “既然你问到这上面,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你这身打扮……还开着奔驰,干陪诊师嘛,我觉得不靠谱,陪诊师是底层打工者干的活,你是富二代……” “你知道00后的一个共同特点吗?”黄默山打断季虹,认真地扫了她一眼。 季虹摇摇头。 “我告诉你,是——想法新奇。”黄默山的脑袋随着音乐摆了一下,“陪诊师这个职业我关注很久了,抖音上出名的陪诊师我都知道。吃苦而又熟练的陪诊师月入过万,我很好奇,很想体验体验,是不是真能赚这么多。” “你不缺钱吧?你只是觉得好玩吗?”季虹疑惑不解。 “我缺钱呀!我老爸是有钱,但他只给我零花钱。这世界这么好玩儿,那点零花钱简直是诱饵,诱得我的心直痒痒,我想赚多多的钱,多多地实现自己的想法。” “你去你爸的公司上班不就行了?现成的大树你不靠,非要这么折腾干啥?再说了,干陪诊师也发不了财呀!” “呃,老师大大!”黄默山忽地扭头问季虹,“谁说干陪诊师发不了财?我看见网上说,一个陪诊师卖教材,一份239元,卖了5000多份,那不是100多万嘛!” 季虹的心怦然一动。黄默山说的是实情,可见他对这个行业确实了解得够深。她已筹划了一段时间,准备把自己的实际经验写成陪诊教材,定价199元公开售卖;如果想现场体验,她可以亲自带,收费1500元,赠送教材,比起那些收费2000元,只面授不体验现场的教学,她实惠多、良心得多了。 只是,她一直在做思想斗争,因为网上对这种行为有骂声,斥之为“割韭菜”。可是也有赞同的,更有主动要拜师的,比如这个黄默山,不就要出学费2000元,拜她为师吗? “有人说那是割韭菜,你怎么看?” “那是羡慕嫉妒恨,一两百的教材,教会你一个行业,多实惠呀!怎么说那也是知识版权吧?咱现在听周董的歌,那可不是白听的是吧?据说周董现在啥子不干,躺平了一天就有几百万,那钱哪儿来的,不就是知识版权吗?老师你也可以卖教材呀,我支持你!” 黄默山的话音落下的刹那,恰响起周杰伦的唱词: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黄默山的点拨像一抹银亮的月光照亮了暗黑的角落,更像是船尾的一盏灯,明确着夜晚的航程。只在一瞬间,季虹心里也亮起了一盏灯。“你是不是也想这么干呀?” “文化浅啦!人家还有语音授课的,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就别丢人现眼啦……老师你可以,你的普通话杠杠的,真好听……” “你是看不上吧?”季虹调侃,“你反正有你老爸的家业撑着,自己怎么折腾都不怕,大不了继承家业去,仗着年轻有资本,何不潇洒多走几回?” “呵呵,也是吧——到了。”黄默山把车靠边缓缓停下,季虹这才发现到了柳岚的小区门口。黄默山聊个不停,竟丝毫没误他开车,而她却全然忘了目的地。是黄默山的话让她分了心,幸好黄默山没出错。 柳岚已在小区门口等着,她穿着淡蓝色宽松孕妇七分裙,左肩上挎着个灰白色布包,右手牵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三岁上下,他像要分分钟长成大人似的,站在地上,两腿一蹬一蹬,脑袋往上一冲一冲,好像是要三两下子就长到他妈妈那么高。 季虹下车和柳岚打过招呼后,摸着男孩的头,打量着他,说:“小齐辉又长高了长壮了,越长越好看呢。”说着从包里摸出一颗士力架来,递给齐辉。 “哎呀,谢谢,谢谢,你是摸着他的口味了,每次都给他士力架,他最爱吃这个。”柳岚语气里透着感激,“你的包里是仓库吗?随时都有的?” 季虹莞尔一笑:“干咱这行,必须的。客户做检查经常饿着肚子,好多提前想不到,做完检查就饿得受不了;还有像你这样带着孩子的,要让孩子不调皮,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吃的。” “你真是太细心了,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柳岚说的分外诚恳。 季虹谦让着,礼貌地把柳岚和她儿子扶进副驾座,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坐进后排座,关好车门。 “我邻居也是这样的车,奔驰glc300……你男朋友?”柳岚扭头问季虹。 “我有这样的男朋友我还干陪诊呀?让男朋友养着不就行了?”季虹说完,随之一笑。 “也不是这么说,靠人家养容易营养不良,自己养自己才健康……这帅哥是你亲戚?”柳岚看了一眼黄默山。 “不是,这位美女是我刚拜的师父。”季虹正想着如何回答,黄默山已接了话茬,“我正在医院接受她的面试,就接到你的电话,这不,就赶过来了。” “那正好啊,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实习机会嘛……”柳岚话一出口觉得似有不妥,“不过我是个孕妇,你帮着挂个号、跑跑腿啥的还是可以的。” “其实没啥的,在陪诊师眼里,患者是没有性别的,”季虹说,“陪诊师也就相当于医生的身份。” “我付了你200元,你收到了吗?”柳岚问季虹。 第4章 据理力争 季虹点开手机屏幕,确有柳岚的一个红包。出于礼貌,她不能马上收。“这么快呀,你真是宅心仁厚……其实,你做过几次孕检,知道程序的,你这是关照我呢。” “哪里!齐辉太调皮了,他一刻不安静,我怕看不过来他,万一他有个闪失,我怎么跟老公交代?叫陪诊也是我老公的意见,他不能亲自陪我,当然要多花钱啦。” “真羡慕你有个能赚钱的老公,又这么体贴,你也是很厚道,像你这么付钱在先的不多。”季虹表扬柳岚。 “不客气,反正都要给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嘛。”柳岚含笑说,“我得谢谢你的耐心呢,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辛州妇幼保健院有个公众号,也不懂网上预约挂号和在网上建档,多亏你耐心指导,要不然,到了医院一头头来,不知得耽搁多少时间哩。” 黄默山听着她俩老同学似的对话,没想到陪诊师和病人能打得这么热乎。柳岚从第一次孕检起,就一直叫季虹陪诊,这不是成了固定客户了?那她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进医院,需人陪诊的话,季虹不成了首选吗?做生意能做成百年老店,干陪诊也能干出固定客户,这行业看来也是未来可期呀。可是……黄默山想到自己的两次失败的创业,一阵惭愧涌上心头,他立即打断这不快的思绪。 “要不是医院都在智能化,哪来的陪诊师?”黄默山插话道,“你还算好的,会玩手机,最苦的是那些不大识字的老年人,特别是从乡下来的,在自助机前面光顾着转圈儿了,现在的病人咋这么多,医务人员根本顾不过来。” “医院当然要与时俱进的,”季虹说,“以前孕检,每三个月查个胎位正不正也就罢了,现在呢,不做全面检查,别想在医院生孩子。其实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像在某些国家,只要进了医院,就得做全身检查……咱中国人,低收入阶层的,都是病上身了才检查,才治疗,有的就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可怜哪……” “经济跟不上呗,我爷爷奶奶那辈人,如果不是扛不住了,谁舍得花钱买药吃?还不都熬过来了?”柳岚说,“现代人是太金贵了,大凡有个头疼脑热的,立马进医院,就说我这孕检吧,第一次要检查十几项,是真够繁琐的。”又转头问季虹,“我这次的检查项目不多吧?” “不多。”季虹答:“唐氏筛查、彩超、测量宫高、腹围、测量血压和体重。你前几次的检查没啥异常情况,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肝脏、肾脏啥的都没问题,这次就简单多了。” “听起来第一次很麻烦呀,是吗?”黄默山问。 “是的,十几项。等你将来老婆怀了孕,你陪着她上医院就知道了。”柳岚打趣道。 “我呀,”黄默山摇摇头,“结不结婚还不知道呢,孩子呀,太遥远啦。” “你们这代人……”柳岚说了半句又打住了。黄默山没接话茬,可能是因为他在开车。 到了医院,因柳岚临时改变了孕检时间,网上的预约号等于作废,需现场挂号。季虹就把柳岚的就诊卡拿给黄默山,叫他去排队挂号,而她则在休息凳上陪着柳岚聊天。 挂号的人挺多,排了好长的队。柳岚望了一眼排队的黄默山,问季虹:“刚收的徒弟?” “啥徒弟不徒弟的,”季虹笑道,“前几天他私信我,说想学陪诊师,给我两千块,叫我带带他。今上午刚见面,没说上几句话呢,就接到你的电话了。你看他能干这行吗?我看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典型的富二代,老子的钱花腻了,想寻刺激呢。” “这可不一定哟,”柳岚摇摇头,“眼下这年轻人,摸不透。就说富二代吧,上一辈的都说他们是垮掉的一代,但也有志气大的,我老公一个亲戚身家过亿,他儿子偏不按他的路子走,对软件开发特别有兴趣,现在开发出好多软件,不靠老子,照样出人头地的。” “他那毕竟是搞科技,当陪诊师能有什么出息?我是看不明白。” “享福享够了,想受受罪呗。以前不是有档电视节目叫《变形记》吗,穷人富人互换着生活,各自体验自己没经历过的……你这个徒弟可能是觉得好玩吧?” “看过。那都是些小孩子呀,这个黄默山是成年人。何况干陪诊师是吃苦的活,他放着好日子不过,找苦来吃,脑子进水了?” 她俩正谈论着,排队的人群里闹哄哄的,声浪渐高。循声望去,见是黄默山和一个男青年正在争执,双方用手互指着对方鼻脸,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季虹赶紧起身趋步过去,柳岚也挺着肚子缓随其后。 “你知道啥叫‘黄牛党’不?人家规规矩矩排队,凭啥说人家是‘黄牛党’?”黄默山的手指几乎点着对方的鼻子尖,“你七大妈八大姨病了,你还不能给她们站个队挂个号了?” “你七大妈八大姨才生病呢!她几乎天天在这排队挂号,我老碰见她,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这不是‘黄牛党’是啥?”对方那青年呼啦一下把黄默山的手划拉开,提高了音量,同时,手指着身旁的一位宝妈模样的女士。 季虹看明白了,那位女士是陪诊师,被男青年斥为“黄牛党”,黄默山抱打不平,和人家吵上了。季虹细看了看那位女士,似曾相识,说不定在医院里碰过多次,只不过各忙各的,未曾留意罢了;况且大家都戴着口罩,看不太清面目的。 这当儿,黄默山已抬起了右拳作势要打,季虹一股风似的蹿上去,隔在了他俩中间。他看着黄默山,厉声说:“你想进派出所呢,现在的法律,可不能随便动手打人,谁先打谁吃亏。” “切!又不是没进过,别打死打残,不就是花俩钱嘛!老子赔得起!”黄默山两眼喷火,紧盯着男青年,头上黄黑间杂的头发根根竖了起来。 那男青年毫不示弱,把头偏着迎过来,口内呐呐有声:“来呀,打呀,朝这儿打!看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脑袋硬,老子的铁头功可不是白练的!” 排队的人群里偏有叫好的,在一旁煽风点火,只盼着有好戏看。看看局势急剧恶化,那宝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扯着男青年的裤带猛地往后一拽,竟把男青年拽退几步,她怒道:“你污蔑我也就算了,还把事儿闹大,想跟人家打架,我就不信派出所是你家菜园门!” 季虹和柳岚也同时帮腔。男青年受到群攻,又见黄默山高他半头,气场强悍如头上桀骜不驯的发型,料难占到便宜,遂悻悻而退,一边退一边碎碎念:“仗着人多势众呢,有本事咱单挑……”梗着脖儿叉着双腿,螃蟹似地退走了。 宝妈对黄默山表示感激,并解释说,男青年想加她的队被拒绝,就找茬儿说她是“黄牛党”,也不知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季虹先肯定了黄默山的勇气和正义,然后轻声埋怨道:“第一次排队就差点和人家打起来,你这脾气,能当好陪诊师才怪呢!” 黄默山不以为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被人家污蔑还当缩头乌龟呀?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干吗惯着他?!” 季虹瞅着黄默山一脸的戾气,心知要想改变他真是任重道远,但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多言。她轻叹一口气,看着黄默山说:“我现在不说别的,我只希望下次看到你,你的外表是另外一个样子,你先改头换面吧!” 黄默山把季虹仔细地看了又看。季虹微蹙的眉毛上挑着威严,她的脸是朵桃花,但此刻却覆着一层霜,这种冷艳,在她所有的抖音视频里是没有的,他觉得他不能惹季虹发怒。 黄默山的眼睛从季虹的脸上移开,他闭了口,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继续排队。他像安慰季虹和柳岚似的:“你俩去凳子上等着吧,我没事。”说完,打开手机玩起了游戏。 季虹让柳岚去休息凳上坐会儿,她和宝妈女士聊起了天,一聊,竟然是老乡,老家是一个县城的。女士说她叫林倩,前年和老公开的小餐馆刚营业三个月就遇到新冠疫情,苦撑一个月后关门,老公给美团送外卖,她则当了月嫂。 林倩说她做陪诊师才3个月,她租的合租房刚刚空出一间,建议季虹搬过去,既能节省开支,又能互相交流互相帮助。 “你住哪儿?”季虹问。 “嘉宸公寓。” “啥?嘉宸公寓?干嘛住那儿!那地方不吉利,别去!”黄默山突然叫道。 第5章 静听胎动 季虹和林倩几乎同时问黄默山:不吉利?啥意思? 黄默山停下手中的游戏:“那家公寓里好多不正经的人。” “啥叫不正经?”季虹问。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黄默山调皮地一笑,“三陪、二奶、小三……反正都是那些货色。” “嘉宸公寓25层,各住各的,管它呢。”林倩瞥了黄默山一眼,又看季虹一眼,“我那层就没听说有这号人,不过坐电梯倒是经常碰见浓妆艳抹的。”又调侃似地一笑,“她们又不是病毒,跟着空气就能传播的,怕啥子。” 黄默山又提醒道:“前年有人跳过楼的!” 林倩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这小年轻的怎么这么迷信?!人家跳楼跟咱有啥关系?” “风水呀!说明那地方风水不好!”黄默山似乎急了,“你们做过生意没?每个地方都有风水的……哎,你们不懂!” 季虹讥笑道:“啥风水!照你那么说的话,银行行长在那间屋里睡一晚,那间屋就该出富翁了。”说完和林倩相视一笑。 黄默山见季虹和林倩都不睬他,摇头晃脑地背起老夫子的话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把季虹和林倩逗笑了。 “你别酸了吧,没看出来你还能‘之乎者也’呢。”季虹看着黄默山古怪的发型,觉得那些黄色的乱头发并没那么刺眼。 黄默山鼻子里哼一声:“别看我没读完高中,但是爱看野书,文学名著也是看过几本的,在社会上混,大场合来几句‘之乎者也’,那叫门面,懂不?” “感情你读书是用来装门面的呀?”季虹嘲讽的一笑,转向林倩:“你先排着吧,我去陪我客户了,哪天搬家,我联系你哈。” 柳岚正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手摸在隆起的肚子上。季虹挨着她坐下来:“在感受胎动吧?” 柳岚见是季虹,把身子侧了一侧,笑道:“是呢,我一想起分娩就害怕,但一试着肚子动,又觉得好温暖好幸福,小家伙在踢我呢。” 季虹见柳岚脸上溢着幸福,也把手在她肚子上轻轻摸了一摸,说:“我记得你说上次检查还没胎动。一般地说,是从第5个月开始有胎动,你现在20周,刚对上这时间。30周前后胎动最厉害,38周以后就逐渐减少了。” “还有啥特点吗?” “28周开始,一般每小时3-5次。可以自己计数,每天早、中、晚固定时间各数1小时,每小时大于3次,说明胎儿情况良好。如果12小时胎动达30次以上,是正常的,有的12小时达到100次,只要动作有规律和节奏,就是正常的;不怕多就怕少,少于20次,说明胎儿异常;如果少于10次,是胎儿宫内缺氧,要赶紧上医院。”季虹说得不紧不慢,口齿清楚,像医生做数据报告。 “你没经历过,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柳岚赞道,“你一口的数字,听得我头晕,你怎么记住的?” 季虹轻轻一笑:“干哪行习哪行呗,客户问到头上了,要是答不上来,不就显得咱不专业嘛。这能有个啥难的?比数学题简单多了。” 正说着,黄默山挂完号过来了。 “今天用不上你,你先回去吧。记住了,要改变形象。”季虹看着黄默山,像老师吩咐学生作业。 “我还想体验体验呢,这就让我回去啦?我今天没学到啥啊!”黄默山一脸的不甘。 季虹对黄默山今天的表现颇为失望,觉得他戾气重,脾气大,她想把黄默山打发走。再说了,柳岚是自己的老客户,20周孕检是不麻烦的,她叫自己陪诊,不光是因为人家老公能赚钱,一半因素是照顾自己,想让她陪着聊聊天。她怎么能把这工作交给黄默山,而自己却轻松开溜呢? 她看着黄默山脸上的几分失落,忽地灵机一动,吩咐黄默山道:“你想学东西是吧,很简单呀,你把这妇幼保健院门诊楼的各个楼层转一遍,熟悉各个科室,回头我考考你,看你的记性咋样。” “好啊!”黄默山跳起来,“这有啥难的!我跟人家玩牌,玩扎金花,一圈五六个人,跟了三圈钱了,我还能推算出谁没打底。” 季虹和林倩听得一头雾水,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云。黄默山意识到她俩听不懂,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俩不懂,我现在就去实习……你俩要多久?” “两个钟左右。”季虹飞快地答。 “好勒。”黄默山打个响指,板鞋在地板上轻巧地一旋,往电梯口跑去,跑出几米,回头喊道:“我从楼上往下转。” 齐辉嚷着要跟黄默山玩,被季虹的士力架哄住。 “挺有朝气的,就是脾气有些大。”柳岚看着黄默山的背影,转头看着季虹,笑着说,“我觉得你俩挺般配的,他是方脸,你是瓜子脸;他阳刚,你温柔……” “哪跟哪呀,”季虹打断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人家在顶楼享福,咱在底层吃苦,根本不在一个阶层。” “你了解他的家庭?” “不了解,看他的车就知道啦,那种奔驰不得好几十万吗?他这个年纪开这车,还不是老子有钱?” “嗯,那车四五十万……他多大?” “2000年的,22个年头。”季虹说。 “嗯,这年纪,刚大学毕业呢,按说是没钱买车的。” “估计是他老子的,我还没了解。他说他读完高二就没读了。” “那就难说了,”柳岚说,“这么说来,他在社会上闯荡四五年了……呃,你说,他当没当过老板?他有老子做靠山,当老板很容易的。” 柳岚的话像春天上空的一声遥遥的轻雷,轰开季虹一度封闭的思维。自见到黄默山起,她只觉得黄默山是啃老的富二代,那衣着那发型,根本无法让她把黄默山和“老板”二字联系起来。柳岚的话不无道理,靠着大树好乘凉,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当老板的多了去了,她的思维太狭窄了。 “管他呢,他的生活离咱很远,咱们检查去吧。”季虹扶起柳岚,去妇产科咨询医生。 孕检的人不很多。20周的孕检比较简单,主要是抽血化验。抽血用了20分钟,彩超用了30分钟,季虹排着队,柳岚带着儿子在凳子上等待。测血压、体重;量宫高、腹围都是不耽搁时间的。整个流程下来只用了一个半钟。 柳岚和季虹道别,说了些麻烦季虹代取报告的感谢话。季虹说她等会儿黄默山,让柳岚先走了。 代取报告是陪诊师的常见业务之一。有些检查项目是当时拿不到的,比如乙肝五项的抽血化验,需4个钟以后才能拿到结果。如此,病人如果不想等又不想再跑一趟,就交给陪诊师跑腿,付跑腿费,一般50元到100元不等,看具体情况。 以往,柳岚的检查报告都是季虹代取并送上门。因为不远,季虹从未收过费,这也是柳岚每次孕检都叫季虹作陪的原因。对于客户,不是每笔钱都要赚的。 季虹看了下时间,是中午11点4刻。快下班了,黄默山还没来一个信息,他研究医院楼层和科室这么专心吗? 第6章 初步考核 季虹想发个语音问一下黄默山,转念一想之后,动作在手指边缘停了下来。妇幼保健院的门诊楼统共只有五层,年轻人腿脚快,就算全部看一遍,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吧?说不定他早开溜了。反正没收他学费,打电话问他,显得我过度关心他似的。季虹这样想着,一边往外走,忽地想到,到大门口看看黄默山的车还在不在不就知道了? 刚走到大门口,赫然瞥见黄默山在车跟前正和一个女孩子对话呢,看俩人的肢体语言,像在吵架。那女孩上身穿宽松的翻领黄色衬衣外套,下身是绿底小红碎花半身裙,脚上是短白袜,蹬着一双大交叉的白帮黑边厚底凉鞋,一看就是个时尚的主。 她手指着黄默山,像在发怒,但她的声音被汽车喇叭声和人声淹没,加之有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季虹听不到她说什么。 看身材和衣着,可能是黄默山的女朋友。季虹想着,退回到门诊大厅内,她不想让黄默山看见自己。无论何种情况,这种场合,避开是最好的做法。 她隐身在玻璃门后,朝黄默山他俩看去,那女孩像是知道季虹在等待似的,用手朝黄默山指了两指,头一甩,走了。绕过三辆车,走到一辆小巧玲珑的红色跑车面前,钻进车呜呜开走了。 季虹隐约看见那车标像宝马,同时瞥见黄默山匆匆往门诊大厅这边疾走过来。她迅速往左侧尽头的休息凳上小跑过去,刚坐下凳子,她看见黄默山走进大厅,拿出了手机,她赶紧低头装作看手机。 约5秒钟,她的手机来了黄默山的微信,问她在哪儿。她回复说在大厅,同时抬起头,向黄默山看去。几乎是同时,黄默山也看见了她,并立即朝她走过来。 “我刚从楼上下来,”黄默山看着她的脸,“你在这儿多久了?” “我也刚下来,柳岚刚走一会儿。”季虹语气平静,“我怕你找我,就让柳岚先走了……咋样,记住了几个科室?” “真考我啊?”黄默山调皮地把脖子一梗,眼睛翻大了半轮,嘴角挂着挑衅的笑,“你问吧,看我能不能答得出。” “体检中心在几楼?”季虹问。 黄默山的脸望向天花板,皱眉凝神,眼睛不停眨着,像在大脑犄角旮旯里搜寻,那样子简直像在解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季虹希望黄默山答得出,又巴不得他答不出,好比老师们布置下去作业,学生们全都轻松做对了,显得老师的作业没难度,那老师的作用似乎渐少了,威严也难免同时减少;倘学生们大半不得其解,又显得老师教学无方,对老师是一种反讽。 “5楼!”黄默山突地把手向空中一指,宛如体检中心就在他指头上似的,声音大得像放炮,“对不?”同时脸上溢出自信而又自豪的笑容。 看着黄默山像个开心的孩子,季虹忍住笑,继续问:“内镜中心呢?” “2楼!”黄默山似乎没思考。 季虹心想,这个不该问的,内镜中心是很多人用得到的地方。她不知道,黄默山曾经陪着母亲在内镜中心做过一次胃镜的。她象征性地鼓励了黄默山两句,继续提问:“新生儿外科门诊?” 黄默山的脸刚被季虹的鼓励催开了花,听到这个问题,花朵立即萎缩。他望向天花板,片刻,又低头望向地面,慢慢转起了圈。 这个科室7个字,是不大容易记住的,季虹等着看黄默山的尴尬。她看着黄默山背过身去,低着头思索,心想,能答得出这个,算你厉害。 约莫十几秒种的光景,黄默山倏然转身,两眼熠熠闪光,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扣合,伸出另三个直直的指头,朗声一笑道:“3楼!” 季虹心里颇有几分惊诧。三个问题都答对,说明黄默山是真用心了。该表扬的时候绝对要表扬,她朝黄默山伸出大拇指:“真不错!你确实用心了,我给你点赞。” “我做你徒弟没问题吧?”黄默山跟着爬杆上。 “嘿!贴上毛就是猴,夸你两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季虹板起脸,“记住科室是最基本的,其他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再说了,你这外表……” “那还不简单,不就是改头换面嘛!整个发型换套衣服不就是了,那也叫事儿?!”黄默山看出季虹在刁难他,看了看手机,转换话题道:“到饭点了,走,吃饭去,我请客,你说吃啥?咖啡没喝成,咱现在接着来,拜师礼还能送不出去喽?” 听到“吃饭”二字,季虹的肚子当即咕咕咕叫起来。从凌晨两点半到现在,她无暇吃早餐,只在感觉饥饿时以包里的备用压缩饼干充饥,这是陪诊师通用的方法。此刻,黄默山诚意满满,那就成其美意吧。 黄默山说自己吃遍了辛州的美食,问过季虹不喜辣不喜甜后,他开着车左兜右转,把车开进了“私尚粤菜食府”的停车场。 一楼是宽阔的大厅,看上去中间有二十多个圆桌,四周则是小卡座。整个大厅里主色调包括厅柱、墙壁、桌布等都是黄橙橙的,显得金碧辉煌;服务员的工衣也是黄色的,有相得益彰之美。正值饭点,客满如云,人声鼎沸。 黄默山探头瞥见靠后院位置还有个卡座空着,他问季虹:“二楼三楼是包间,咱就在一楼吧,一楼热闹,我爱这气氛,听说广东人爱热闹,晚上的大排档一排几十桌,各聊各的天,各喝各的酒,但总体气氛很热乎,很有人气,这风气好像也传到咱辛州了。” 季虹当即表示赞同,觉得黄默山安排得当。她和黄默山是刚见过面,第一次吃饭,在包间里显然不合适,况且大厅的热闹劲儿也是她喜欢的。 她听说过这个食府,只是从未来过,她的经济能力、社交圈子、人际交往等等不容许她到这样的地方。黄默山开着奔驰带着她来这儿吃饭,还说是“拜师礼”,她表面矜持着,心里倒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 黄默山没看菜单,报出“白切鸡”、“深井烧鹅”、“红烧乳鸽”、“白灼虾”、“客家酿豆腐”和“广府靓汤”来,然后探寻地问季虹:“来瓶红酒?” 季虹本能地拒绝:“我下午还有客户的,你不是点了汤了吗……你点五个菜,哪能吃得完?” 黄默山给季虹斟菊花茶,动作颇有点儿绅士:“你看过《围城》吗?” “当然,这么好的小说,凡是有点儿文学爱好的,都看过吧,你也爱文学?”季虹绝没想到黄默山会看得进《围城》,暗暗诧异。 “没看过,看了个开头就看不进去了。我文化浅,那种文绉绉的书不是我看的。”黄默山自我调侃地一笑,“不过我听人家谈里面的一个细节,说是男主请女朋友吃饭,点了十几个菜,理由是多点一些,总有对方爱吃的,你别说,还真有道理!我不过点了五个菜,但我想,这五个菜你应该都爱吃,是粤菜十大名菜里的,粤菜清淡不油腻,你一定吃得惯的……吃在广州,名不虚传。” 季虹不是文艺女,尽管她嗓子不错,流行歌曲比一般人唱得好。对于文学,她认同鲁迅对子女的教导——“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温饱都解决不了,弄什么文艺腔?如果是写作的天才,那另当别论。 读大学时,有段时间,她想看些文学书,在“微信读书”上开了一个月的会员。《围城》只看了前半部分就弃下了,她觉得后面的不精彩。黄默山说的桥段在书的前半部分,季虹当然清楚的,那是方鸿渐第一次请唐晓芙吃饭的情节,当时唐晓芙还不是方鸿渐的女朋友,方鸿渐喜欢唐晓芙,刚展开追求。 黄默山没看过原著,却能说得如此有板有眼,也算个有心人了。他的话在耳边回响,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从季虹心底冒上来:黄默山点菜连菜谱都不用看,是不是以前经常带女孩子来这儿吃饭呢?刚才和他吵架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来过这儿? 第7章 大相径庭 “嗯,书里是那么写的。”季虹接着黄默山的话,“你行呀,没看过原著,能记住书里的情节,你是个有心人。”随即话头一转,“你点菜连菜谱都不用看,经常来吧?” 黄默山没想到季虹注意他点菜的细节,他并非故意卖弄,确乎来吃过数次,有时他请别人,有时别人请他。在他两次创业当小老板的两年里,出于应酬,这地方真没少来。他点的五个菜是他吃惯的,当然不用菜谱。 “吃过几次,”他回答,“这几个菜是代表性的菜,我记住了,当然不用看菜谱……你来这儿多不多?” “我从没来过。”季虹说得淡然,像城里的贵族说他从未到过乡村,“这种高档的吃饭地儿,我这种穷人不配来。”语气极谦卑,态度却像个不卑不亢的公主。 “看你说的!这里的菜好吃但并不贵,吃顿饭几百块而已,普通大众都能消费得起。”黄默山禁不住兜售他自我感觉——也是实际情况——比季虹老练世故的社会经验,“吃饭千万别去那种冷清清的饭店,几天去不了一个客,材料都放剩了也舍不得仍,白白给他们处理垃圾。 “你看大厅的人都满了,只要是像这样的吃饭场合,都是大众化的,不会宰客。可能有些人被它外表高大上的装潢给误导了,真心不贵。” 黄默山说完,发现季虹的嘴角淡淡一笑,并没言语,好像自己的话像荷叶上泄下的水不留痕迹,随即改变话题,问季虹,为啥读护理专业又为啥辞职干陪诊。 黄默山的问话触及了季虹心底的痛,这种痛,她本不轻易向人诉说,念及黄默山诚恳的拜师态度,诚恳的请她吃饭,她应该陪人家好好聊聊天。她懂得一个苹果二人分吃的好处——诉说,也是一种精神治疗。 “我4岁那年,爸妈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是爷奶把我带大的,”季虹喝口茶,“我老家在浩仓县,你知道的,是咱辛州市最穷的县,我出生时虽然是1999年了,但我那地方田地少,人均一亩,种粮食只够填饱肚皮,全靠外出打工赚钱。 “我爷奶快六十岁了,为供我读书,爷爷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活,累成腰椎间盘突出;奶奶省吃俭用,捡废品,鸡蛋一个一个凑起来,卖了钱聚在一处,叫大伯寄给我。我大学毕业了,爷奶的身体也垮了,爷爷总是弯着腰,奶奶去年查出有心脏病,血管堵塞很严重了,医生说最多还能撑半年就得做心脏支架; “我大学报护理专业,一是毕业后找工作不难,当个护士总没问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多学些护理知识,可以好好照顾照顾爷奶……但现在,奶奶的身体衰得这么快,我需要钱给她做手术,护士的那点儿工资有啥用?所以我就辞职了。” “你不是有还大伯还有姑姑吗?他们也该出力的呀,做心脏支架就是几万块钱嘛,大家一齐出力,也不是很难呀。”黄默山说。 季虹叹口气道:“你是城里长大的吧?农村的情况你不知道。我爸上面一个哥一个姐,都是穷人,各有各的苦。现在攀比成风,人心越来越自私,都盯着自己的小家庭,家庭以外的漠不关心。 “真让我大伯和我姑拿钱出来给奶奶治病,也不是拿不出,但没到那一步,都没有积极性。我大伯和我姑对我上学也都给予过帮助,我又是晚辈,怎么好意思跟他们提这个?我只想自己好好赚钱,给奶奶做手术。” 黄默山默默听着,季虹的话一句一句灌进耳朵里,起初像冰块,透着寒气;后来像花朵,绽放着春天的香气。他一直在城里生活,从小到大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根本没体会过季虹所说的苦难生活。他爸有两个工厂,别人都说他爸身家过亿,他也不知道他爸到底有多少钱。 独子的他一直生长在富贵窝里,辛州市所有好吃好玩的他几乎都体会过一遍,季虹嘴里的苦难生活对他来说就是新奇。在学校里,他听过农村的同学讲过乡下如何如何,但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爷爷奶奶原来也是农村人,后来企业做大了才搬到城里,农村里的血脉情缘不可能一下子割断的。他小时候跟随父亲到过一次乡下走亲戚,恰好碰上大雨天,一脚陷在泥里,环顾四周,全是牛屎鸡屎狗屎猪屎,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黄的黑的褐的白的污水联合作战,纵横交错,让他的脚几无生存之地。那次以后,他再没到过农村。 他印象中的农村是脏、乱、破,是好的空气以及天然的绿树红花,但季虹说的苦难困窘的生活离他太远了,像是外星球的故事。 “不好意思呀,让你伤感了。”黄默山想把季虹的情绪移开,问季虹道:“你不想了解了解我的家庭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说。” “我爷爷是个能人,赶上了80年代的第三轮国际产业转移,当时,亚洲四小龙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主要是纺织业,向咱中国大陆和东南亚地区转移,因为劳动力廉价。 “乡镇企业靠着外贸的订单大发横财,苏南的纺织业、温州的皮革业、东莞的玩具业成为当时中国外贸的招牌。我爷爷因为当时的乡长是他舅舅,他胆儿大,又精明,在他舅舅的帮扶下,挂靠苏南的纺织业,先弄了个小作坊弄纺织,渐渐做大,成了乡镇企业,很快发财了,成了乡里的纳税大户,还被乡政府表彰,成为劳动模范。 “90年代初,落地电风扇还是农村的时髦玩意儿,随便一台落地扇要200元上下。我爷爷看出纺织厂污染太严重,迟早会被整治,就把纺织厂卖了,大赚了一笔,然后到辛州市郊区买地皮建了电风扇厂,前几年又弄了个日用化工厂,生产洗发水。 “我爸是独子,读书不进,从来没吃过苦,只等着继承家业。前几年我爷脑梗后半瘫,我爸直接掌管一切。但他因以前只知道玩乐,上任后狠吃了一番苦头,常常抱怨管不好厂子,所以……” 这时,黄默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没接,挂了。 “怎么不接?”季虹问。 “骚扰电话。”黄默山说着,把手机的正面翻转向下,“这年头骚扰电话真多,办信用卡的、话费套餐优惠的、卖房的、卖保险的……中国人真没隐私。” “中国的支付系统这么发达,私人信息当然泄露的多,没办法——”季虹的话被黄默山的手机铃音打断了。 第8章 各诉家史 黄默山拿起手机,纤长白皙的手指叭叭叭一阵操作,又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季虹看出,他回复了一个信息。 “你爷爷怎么瘫的?”季虹立即问出一个问题。 “生活习惯吧,”黄默山吁一口气,“我爷爱喝爱吃,当企业主的应酬你懂的,我爷常常和同行还有那些当官的泡在一起吃香喝辣,体内的营养严重过剩,脸越变越黑,后来的一天忽然摔倒,接着就瘫了,现在两腿没啥知觉,我爸雇了两个保姆24小时照顾。” “两个保姆?那得多少钱?”季虹问。 “一个月共12000,每人6000块,是俩中年妇女,她俩自由调节时间,白天夜里陪着。可是——”黄默山忍了一忍。 “可是啥?” “她们只是在耗时间而已,干活当然没得说,但我发现她们几乎不和我爷爷聊天,我爷爷要么闭着眼养神,要么在视频播放器上消磨时间,中国的各种戏曲和小品相声啥的,都被他听遍看遍了。”黄默山顿了一顿,叹口气,“我想,我爷的内心一定很寂寞。” “她们为啥不跟你爷爷聊天呢?人老了,老不大说话,大脑退化得更厉害。再说了,老年人更需要倾诉,说话对她们是一种治疗。” “嗐,”黄默山轻叹一声,问:“你爷爷奶奶身上有怪味儿吗?” 季虹一愣。她印象中的爷爷奶奶身上从没什么怪味,如果说有什么味儿,那是农村人身上都有的泥土味儿,乡下的树木味儿,草木味儿。她摇摇头。 “我爷爷身上有股难闻的臭味儿,”黄默山的语气里并没有嫌弃,“我妈说,那是有病的老人味儿,像我爷爷那样的瘫痪者,失去了运动能力,内脏逐渐老化甚至病变,体内的部分分泌物排不出不去,时间长了就有怪味儿了,我靠近过爷爷仔细闻过,确实难闻得很,也难怪两个保姆都不愿接近爷爷。” 黄默山说到保姆不和他爷爷聊天的时候,季虹就明白了原因。她当过大半年的护士,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没好意思点出来,但黄默山自己说出来了。 “哦……我问你个尖锐的问题,你别介意哈——如果让你侍候你爷爷,你会干吗?” “……”黄默山挠了挠头,嘴角难为情地撇了撇,答非所问,“我爸一个月跟我爷说不了几句话呢……”说完似乎觉得不合适,补充道,“如果没人侍候,我也能接受,慢慢适应了就好,其实我想干陪诊就是想改变一下自己。” “你是想,”季虹立即接话道,“别人你都能侍候,还能侍候不了你爷爷?” “是这道理,不过——”黄默山正准备说下去,菜上来了。他说,吃完饭再聊。 五个菜剩下一半。季虹出于矜持,黄默山出于礼貌,两人都没有狼吞虎咽,尽管菜的味道极好。黄默山吩咐服务员打包,让季虹带走:“你有条件回热,反正只是我俩吃的,浪费了可惜。”季虹没得推脱,答应了。 清桌后,季虹问黄默山饭前没说的话题。黄默山说:“我看菜上来了,不能说了。现在可以说了。我爷爷因为年轻的时候胃口特别好,现在自然也不会太差,他的饭量不比我差多少,你知道的,吃得多排泄就多,全在裤子里,有时白天有时夜里,一天一夜大的小的好多次; “他排泄后大脑格外清醒,慢一点儿换纸尿裤马上大吵大嚷,两个保姆最烦的就是这个。常常还会弄脏裤子,我爷爷有二十多条裤子,有时一天换几条。我看着确实挺糟心的。说实话,干陪诊比侍候我爷爷要轻松吧?” 瘫痪老人的林林总总,季虹当然听说过,但黄默山的话依然让她内心震动。曾经是那样的一个风云人物,如今天天和轮椅相伴,得不到儿子的关心和陪伴,只能靠播放器和轮椅度日,这是活生生的现实,简直就像摆在她面前,她不愿相信但不得不信。 “你是想通过干陪诊锻炼锻炼自己,然后可以侍候爷爷?” 黄默山顿了顿,点点头。 “这是你想干陪诊的理由?说不通啊。” “我想全方面改变一下自己,”黄默山喝口茶,“我读完高二后进了自家的工厂,总听到别人说我是没用的富二代,读不了书,只等着继承家业,我受不了这种讥笑,就从工厂里跳出来,跟老爸要钱,开了一次饭店又搞过一次歌厅,我太爱玩了,根本不懂管理,也不懂用人,都是没干多久就亏钱转让。 “我老爸再不让我折腾了,不再支持我干任何事业,车可以开,但每个月只给我1000块零花钱,还包括加油。我想过很多遍了,我和我爸一样,一直活得太顺了,缺乏人生的历练。干陪诊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又是服务行业,能把这行干好,就能干好别的,你说是吗?” 黄默山的这种觉悟是季虹没想到的。他竟然创过两次业,当过两次老板,这更令季虹意外。可是在她看来,黄默山的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作为他干陪诊的理由,依然牵强。 季虹心里说,在你爸的工厂里不是一样的锻炼吗,干吗非要曲线救国?真有孝心,侍候爷爷是天经地义的,还用得着从外界学习?但她不能说出来,毕竟刚认识,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她朝黄默山点点头表示认可。 “这么说,你答应收我为徒了?”黄默山的两眼放出光来。 “算是吧,”季虹笑了笑,“不过还要实习一周,得看你表现。” “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转账给你。”黄默山拿起了手机。 季虹立即止住黄默山道:“等你实习期满再说吧……你刚才不是说你爸每个月只给你1000块吗,你手里有闲钱?” 黄默山狡黠地一笑:“我是当过两次老板的,当然要贪污的,不过不多,学费钱还是有的。” 季虹叫黄默山先别交学费,说着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双肩挎包,叫黄默山记下里面的东西。黄默山瞪大了眼睛,看季虹一样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不大的工夫,季虹把包里的东西全掏出来了,竟把卡座的桌面摆满了。季虹拿一样解说一样,说着它们的用处。黄默山竟然从衣袋里掏出纸和笔来,他听着看着,迅速做着笔记。 那些物品是:一个便携式小马扎,用来排队;三个大尺寸透明文件袋,用来分类装客户的各种医疗票据、检查报告等;一个封闭式大文件袋,用来装客户的各种就医资料,便于回访和跟进;百岁山矿泉水2瓶; 零食盒一个,装着士力架、饼干、巧克力、果味软糖、无糖薄荷糖等,用以应付空腹做检查的客户和小朋友;面巾纸两包和消毒湿巾两包; 大皮夹一个,装着口罩两包、创可贴一包;大毫安的充电宝一个,安卓和苹果的充电线各一条,能给客户应急;电子体温计一个;保温杯一个;小型笔记本一个,利于随时上传资料;皮壳记事本一本以及水笔一只,随时记录行程、规划以及遗嘱等。 季虹解说完,黄默山也记完了。黄默山大加赞叹道:“你这个包包能满足客户所有的应急需要和自己所有的陪诊需要,真看不出你这包包好能装啊,连马扎都带了!你太用心了,怎么想出来的?你的包不轻吧,有多重?” 季虹脸上现出被夸奖后的自豪:“真是不轻,将近七斤呢,我称过。” “天!这么重的包一背一天,简直不可想象!”黄默山赞不绝口。 季虹忽然发现黄默山手中纸片上的图案有些特别,她问黄默山:“纸上面画的啥?” 第9章 整装待发 黄默山把手上的纸片递给季虹,季虹一看,纸片的一面是黄默山刚刚记录的她包里的东西,另一面竟然是辛州市妇幼保健院门诊楼的科室分布草图,配着黄默山的文字说明。 图画得不像样,用方块表示的科室房间大的大小的小,歪的歪斜的斜;字迹拙嫩像幼稚园小朋友的涂鸦,但季虹却看出一种认真来,她第一次忍不住用赞赏的眼光把黄默山看了又看,看得黄默山调侃起她来:“咋样?我的工作做得不错吧?你都忍不住向我放电了!” “你!”季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眼光收回到纸上,忽然叫道:“好哇!你作弊!” “啥意思?”黄默山一愣。 “你说实话,在保健院大厅,我考你时,新生儿外科门诊那个科室,你是不是看了这个图说的?”季虹盯着黄默山的眼睛,嘴唇绷成一条线,眼睛里眨着调皮,像是在向黄默山宣示她的重大发现。 黄默山想撒谎,奈何季虹的眼睛像会透视似的,直看到他心里,他只好老实交代。 “我就奇怪呢,那么难记的名字,你跑一趟就记住了?你用后背对着我,原来在使坏呀?!” “我不是怕考核不合格嘛!”黄默山的脸上五分无奈四分滑稽,还有三分调皮。 无论如何,他是用了心的。季虹表扬了黄默山一番,把东西装进包里,说:“现在一点半,咱走吧,我下午3点钟有个陪诊,还要给柳岚取检查报告,还得送给她。真想干陪诊,你把发型整一整,还有我这样的包,你也弄一个。做得到不? “当然没问题!”黄默山大声回答。 送季虹会宿舍的路上,黄默山问季虹:“你收徒弟也太磨叽了吧?我几次打款给你你都不要,你想当活雷锋还是咋的?人家搞培训,只知道捞钱,哪管你学得会学不会呢,你倒好,生怕人家学不会,呃,你是不是担心收了我的学费,怕我学不好,找你没完没了啊?” “有一点吧,”季虹还在回味黄默山饭桌上说的话,听见黄默山问她,倒着实击中了她心里的症结,“2000块的学费,不少啊!那些办培训的,都只是讲些理论,没有实际操作,也不能接单给学员,就是实打实的割韭菜,我做不到。我要是收这么高的学费,一定亲自带着实践几天,教会他们所有的基本操作。” “你是责任心太强啦,但是,要是同时收了十几个徒弟或者更多呢,你还能一个一个带出来?你顾不过来吧?” 黄默山的话把季虹问住了。她想过这个问题,真到了那一步,是不可能一个一个手把手的教的。那种规模化的操作,只能教理论,暂时不在她的筹划里,她只想扎扎实实地写好教材,低价售卖,真正让人家花最少的钱学到最真的东西,而自己也能受益,做到双赢。 “走一步讲一步吧。”季虹按捺住心中的计划没跟黄默山讲,“高收费办培训的事我暂时不会干。” 季虹的宿舍离第一人民医院约1公里,是个老公寓。远是远了点儿,但租金比医院附近便宜了不少,她租的是单间,一室一厅租金1100元,林倩住的嘉宸公寓3室一厅租金是4500元,人均1500元,但嘉宸公寓离第一人民医院只有200米。 第一人民医院是辛州市最权威的医院,干陪诊的一大半集中在这里。住在附近当然方便些,利于上班也利于生活。季虹的租金还有3天到期,她决定搬到林倩那儿去,已通知林倩把那间空房定下了。 黄默山把季虹送到公寓门口,车停后,他看了几眼公寓的破旧大铁门,说:“这公寓落后了,你还是搬到你老乡那儿去吧。” “咋,不说那儿风水不好了?” “刚才我见到你包里的东西,我觉得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你,风水这东西,你不会在意的,是不是?”说完,看着季虹微笑。 季虹的眼角余光里,黄默山的笑容和眼神像春光。春风尚远,她没资格沉醉。她说了声谢谢,下车后向黄默山挥手道别,黄默山按了下喇叭,冲她挥了挥手,一个漂亮的圆弧,开走了。 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季虹周身倦怠。12个钟没停歇,确乎累了。尤其是和黄默山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更累。在和自己同年龄段的陌生人面前,作为一个女孩子,不得不矜持的,尤其黄默山是个富二代,在她面前是个老江湖,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看穿的; 她的漂亮不能成为骄傲的资本,因为黄默山足够帅气。在黄默山面前,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是个本科生,而黄默山没读完高中。 但黄默山的谈吐也不俗,虽算不上高雅,也还能说两句“之乎者也”,也能说出《围城》里的话,可见不是道地的纨绔子弟。他说爱看野书,可能是真的。 他说他爷爷“可能内心很寂寞”,这句话让季虹觉得黄默山是个感情细腻的人,至少感觉是细腻的,同时,他对他爷爷深有怜悯之心。 这些发现,让季虹对黄默山增加了尊重,她更加矜持了,留意管理着自己的言语、表情和动作。饭桌上的吃喝,她没能放开,吃得斯文而略带拘谨。 好在黄默山毫无老江湖的沉稳,他的言谈和动作时不时地透出那么点儿孩子气,毕竟才22个年头,一直在顺境里长大,也难怪的。他的天性里的天真让季虹有所放松,稍稍自在些。 但这样的应酬总是累的。此刻的季虹彻底放松下来,她看了下时间,可以休息半个钟,她闭上了眼睛。干陪诊师,也得练出随时入睡的功夫,因为忙的时候一天可以接四五个单,若中间稍有闲暇,忙里偷闲地打个盹都是很好的休息。 正在忽忽入睡之际,季虹忽地想到下午的客户资料还没找出来。该客户是个风湿关节炎患者,已找她做过3次陪诊。对于一个合格的陪诊师来说,每个客户的既往就诊资料必须存档,以方便下一次使用。 客户上一次得的什么病,怎样看的,怎样治的,下一次再见面时,如果陪诊师能一五一十说出来,无疑回令客户感动,人家会觉得你用心了。其实,好多客户自己都说不出上一次诊病的细枝末节,陪诊师能够说出来,是因为她们做了记录,季虹包里的那个皮壳记录本就是记这个的。 风湿性患者的复查是一个月一次,每次需要做血常规、尿常规、肝功能、肾功能、24小时尿蛋白定量等,还要检测药物是否损害肝脏、肾脏、造血系统等,流程还是比较麻烦的。该客户的膝关节疼痛严重,没人陪伴相当困难。 季虹睡不着了,她从包里翻出该客户的上次就诊记录,起床梳洗,为出发做准备。 第10章 难言之隐 和季虹道别后,黄默山驾车直奔服装街,那里有十几个包包店,他得拥有一个季虹那样的包包,里面装着季虹吩咐的那些东西。 他留意到季虹的包是帆布的。帆布够结实,但厚了些,他几经比较,买了款七匹狼的尼龙面料的,可轻微防水,重量不足1斤,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包里设计了多重空间和拉链,装电脑和充电宝什么的很方便;外面也有几道拉链和两个侧袋,装保温杯及一些小东西也极便利。 包有黑色和灰色俩颜色,黄默山选择了灰色。陪病人看病,黑色有压抑感,季虹的包是浅卡其色,这色固然能让病人神经放松,但太不耐脏了,女孩子爱干净,三天两头洗刷是不烦的,自己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黄默山把包折叠放在手心,看着它,它仿佛一只可爱的鸽子即将起飞,载着他飞到蓝天里去,天上飘着白云,朵朵白云像季虹。风儿悠悠吹着,吹着满天的梦幻。 “要吗?”店老板的询问把黄默山从遐想里带回来,他这才发现包被他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手心,而他还未付款。他付款258元,信步迈出包包店,驾车奔向家私店一条街。 副驾座上的包包上面,七匹狼的logo把他的心带飞,那野性的、豪放的、腾腾欲飞的姿势让他亢奋,他要做一匹狼,虽然前方可能沙尘漫漫星光暗淡。 问了好多家店子,竟然没有小马扎,都说那玩意儿没人要,叫他网购。店主都问他买马扎是干啥的?他说给老人乘凉用。几乎把店子问完了才买到,45元,超轻铝合金全折叠,比网购贵了十几块。他认了,因为他想急速把事情办成,明天带着崭新的、齐全的装备去见季虹。 在文具店,他买了文件袋和文件夹、水笔和几种笔记本以及创可贴;在药店买了电子体温计和口罩;最后去食品店买了必备零食。 他自己是有个笔记本的,充电宝也有一个,保温杯是不用买的,家里十几个。他的手机是苹果,再去手机店买个安卓的充电线就齐了。 黄默山看着渐渐丰满的包包,内心也像肚饿的人填满了食物,是否营养先不管它,至少肠胃暂时充实起来了。黄默山抚着包包上的那匹狼,内心翻涌。他想起自己开饭店和搞歌厅时,何曾如此用心地做过一件事情,都是由总经理全权代理,有时他陪在一边,也不过是陪着打哼哼,全没仔细思考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老爸黄迈像是丢钱给他做试验的,似乎赌定他会失败,只等他无法收拾残局时看他的窘相。不过,亏多少钱好像都在老爸的掌控中,饭店亏了50万,歌厅亏了100多万,要是像外界说的,他爸身家过亿,这点儿钱还真不算什么。 他爸等着他老老实实地回到厂子里去,他本也想退回去,规规矩矩地在自家的厂子里从头学起,但一次偶然听到的谈话让他毅然放弃了再进厂子的打算。 那是一个黄昏,吃过晚饭的时间,两个保姆在这个时间交换白夜班。他爸是很少在家的;她妈出门遛弯去了;爷爷躺在床上睡着了,房门关着。 他平时总是饭后就出去找玩伴儿玩的,几乎不在家,但这天他的车在洗车店做养护,两个保姆见门口没他的车,以为他出去了,就在客厅里说悄悄话,他从楼上下来,恰好听见了。 “你说这老东西还活着有啥意思?屎尿都在裤裆里,要不是工钱给得多,我真不想干,太恶心了!”一个说。 另一个说:“还说呢!每次给他擦完屁股,我都反胃半天,他身上的臭味儿比屎臭还难闻!” “你说这人赚这么多钱干啥?这老东西年轻时可是个大能人呢,90年代都有几千万了,儿子是个废品,只知道吃喝玩乐;孙子也是一样,不读书还玩潇洒,拿老子的钱七浪八浪,丢个几百万跟玩儿似的,真是子不教父之过!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我看这话有理。” “你以为现在电风扇和洗发水还有那么好做呀?他家的电风扇厂在90年代是赚到钱了,现在都是网购,生意差远了,不倒闭算会做的啦!” “不是你那样说!他家的洗发水厂来钱,你懂不懂,洗发水是一本万利的东西,你说,那一瓶洗发水十几二十几块,里面能有啥?不就是水嘛!这功效那功效,都是忽悠老百姓,再贵的洗发水,洗了头该长头屑还是长头屑,屁用没有!” “呃……你有没有听说——”另一个压低了声音,黄默山侧着耳朵听——“人家都传言这老东西是亏心事做多了才瘫痪的,他原来在乡下弄纺织厂,把四周污染的可不像个样,他老聪明了,把厂子卖了,赚发了,接手的没干两年,群众们投诉得厉害,被政府关啦,那接手的可哭死了。” “听说过听说过,我还听说他家的洗发水就是冒牌货,假冒伪劣,用一分钱赚十块钱,这种人不瘫谁瘫?!” 黄默山听着听着,热血直往脑门上涌。俩保姆的话使他震惊,人家再怎么嚼舌头,总会有一两句真的吧? 但是,这俩保姆拿着高工资,干着不累的活,尤其是用工合同里写着要常陪老人聊天,而她俩都没做到,母亲却宽待她俩,她俩不但不感恩,却这样暗地里诋毁东家,真是太缺德了。 她们对洗发水的污蔑,黄默山知道是受了卓湛的影响。卓湛他爸和他爷爷是把兄弟,不过早死了。自爷爷瘫痪后,卓湛除了每个月看望爷爷两次外,别无关心,只是在冷淡地维持着交往。 卓湛的洗发水工厂有自己的品牌,但质量低下,以低价抢占市场。黄默山听小道消息,卓湛暗地里大量搞贴牌,专贴各种名牌,外包装有专门的生产商,不是十足的内行根本看不出。 这些货发给那些批发商,批发商有自己的套路,每件货里夹进瓶再批下去,利润就轻松翻倍。没有实证,黄默山一直没有对外提及过,包括他的家人。 卓湛的女儿卓璧丹——正在和黄默山谈着男女朋友——在抖音上带货直播,售卖自家品牌“润朗”,1公斤一瓶的洗发水只卖129元。卓璧丹生的俏眉俊眼,她口齿伶俐眼波飞转,眨眨眼就能放电,粉丝300多万,听说刚带货那几天,一天卖几万瓶,营业额几十万,是否属实,他表示怀疑。 作为同行,黄默山一家对卓璧丹家的经营方式只夸不贬。他爷爷数次叮嘱黄迈,不准做贴牌,自家的洗发水品牌“泽寇”也要严格注意把好质量关。他父亲黄迈曾眼红卓湛做贴牌来钱快,也想效仿,被他爷爷喝住了。他爷爷虽然瘫了,但天下是他打来的,威信还在。 这当儿,黄默山在楼梯拐角处听得明白,他意识到不能撞破,否则两个保姆就没脸呆下去了。他踮起脚尖悄悄上楼,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第11章 奔赴蹦极 听过那次保姆的密话后,黄默山的心里好长一段时间感到憋闷,像吃了几只苍蝇。保姆的话尽管难听,但不无道理。他第一次明白了爷爷转让纺织厂的原因,对爷爷除了佩服,他不能说别的。商场就是战场,他爷爷是合法转卖,没什么好诋毁的。 只是眼下网购成了大势,自家的电风扇厂还能撑多久?他爸有危机意识吗?他也该过问过问了。他最想了解的是洗发水厂,他爸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现在爷爷瘫了,说的话还能管用?他爸会不会私下里也学卓湛乱搞贴牌?他一年多没去工厂车间了,是不是该去偷偷调查调查…… 手机响了,是卓璧丹。卓璧丹叫他去郊区的大峡谷蹦极,说她已准备好了,在他家小区门口等着他。 卓璧丹的爷爷和他爷爷虽是年轻时的把兄弟,但后来因家庭的关系,早早搬进了辛州市,一开始投机倒把闷声发大财,后来时运不济,倒了大霉,她爷爷一气成疾,撒手走了。 卓璧丹的爸爸卓湛看到黄默山的爷爷在辛州郊区弄起两个厂子,赚得盆满钵满时,他心痒了。他仗着两家的旧日情谊,请昔日的老朋友吃山珍海味,外加豪礼相送,终于得到开洗发水厂的秘笈。他弄了块大地皮,专做洗发水,有自己的品牌也暗暗做贴牌,倒后来居上,把黄迈比下去了。 黄默山见过小时候的卓璧丹几次,除了对她的大眼睛有印象,其他的一概模糊。去年,大学专科毕业的卓璧丹和黄默山乍然一碰面,黄默山几乎认不出。 女大十八变,真有这说法,卓璧丹的大眼睛像是随着年轮一圈圈变大似的,一双大眼睛像中秋之月,完全忽视星星的存在,让人一看她那张脸,几乎忘了还有眉毛、鼻子、嘴和耳朵。 但卓璧丹脸上的其他零件也不差,弯眉如黛,厚嘴唇小巧玲珑,耳朵轮廓饱满耳垂丰厚,唯鼻子过于高挺,显得阳刚有余阴柔不足。 相书上说高鼻梁代表精力旺盛和勇气过人,这不,一个女孩子家竟然要去蹦极,这种找死不要命的玩法,黄默山向来反对。生理学家说,人一生的心跳次数是固定的,蹦一次极让心跳加快十倍,那不是在慢性自杀么? 卓璧丹本来上午约他去的,黄默山正在妇幼保健院研究各楼层科室,便撒谎说和哥们儿在一块玩。 不料卓璧丹的一个闺蜜在妇幼保健院看见了黄默山的车,出于好奇,她告诉了卓璧丹,卓璧丹驾着宝马z4赶到妇幼保健院,问黄默山为什么撒谎? 黄默山觉着再次撒谎太累,不如直说罢,就说在跟人家学陪诊,不过没说老师是季虹,他说老师是个男的。 卓璧丹不信,同时嘲讽他:“嗬!你就这点出息呀!老子身家过亿,儿子低头哈腰地给人当服务员!” 黄默山登时怒了,他指着卓璧丹斥责:“卓璧丹!你别太过份了,咱俩现在还算不上真正的男女朋友,你没资格嘲讽我。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大家相安无事,你走开!” 就是在这一刻,被走出大门口的季虹看见了。 中午吃饭时,黄默山挂掉的正是卓璧丹的电话。卓璧丹发信息道歉,黄默山草草回了个信息,再没理她。 她现在要自己去蹦极,去不去呢?黄默山正在犹豫,卓璧丹告诉他,下午三点三十四分,有一对新婚夫妇会穿着婚纱抱着蹦极,选这个时间点是“相拥三生三世,一抱千恩万爱。”估计会有上千人观看。 黄默山听得惊奇。以前的人太穷,没啥可玩,一晃就是一辈子;现代人用各种刺激来寻求爱增加爱,反而让爱跑得更快。今天跟这个抱一起蹦极,说不定明天跟那个抱一起在悬崖上荡秋千去了,时代变化太快,似乎没有东西可以让人抓得牢牢的。 辛州市郊区有个大峡谷,2019年秋天,景区开发了60米的蹦极项目,生意火爆,黄默山是第一批体验蹦极的人,在现场,那一声声不啻鬼哭狼嚎似的喊叫让他感到滑稽。他看着别人在刺激中喊叫,在快感中发疯,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无聊。 旧社会的人吃树皮吃草根也要活下来,现代人变着法子去冒险,这不是活腻了是啥? 但穿婚纱蹦极,他还真没看过,既然这么新鲜,那就去看看呗。 黄默山思量着,既然不喜欢卓璧丹,何必吊着人家,不如陪她玩最后一次,然后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地把话说尽,绝了她的念想,好一心一意地去追求季虹。 黄默山坐上卓璧丹的宝马z4后,卓璧丹对他嫣然一笑,对自己上午的行为抱歉,说自己就是火爆脾气,事后不计较,请黄默山别计较,那口气好像世间万物都是打上蜡的汽车挡风玻璃,她的情绪是雨水,任凭对玻璃怎样暴击,完全是一泄无痕的。 黄默山看着卓璧丹的侧脸,脑海里显出季虹的音容笑貌。他这才体会到比较的伤害之大,一个男人或女人,如果一生之中只能见到对方一个异性,会减少多少伤害呀!还好,他和卓璧丹刚开始不久,一切都来得及。 他对卓璧丹轻轻笑了笑,微微点头,一副优雅的宽恕神情。这倒让卓璧丹有些意外,似乎黄默山身上的刺不明所以地软化了,这意外的柔软反让她不安和迷惑。 “穿婚纱蹦极,我还从来没看过呢,一定很刺激很刺激,我要把它录下来,制成视频放在账号上,一定能吸引一大批眼球!”卓璧丹的兴奋劲儿,仿佛穿婚纱蹦极的是她。 “哦?怪不得你这么有兴致了!”黄默山蓦地想到卓璧丹的抖音粉丝有300多万的,真是十足的商家头脑,“你来场直播不是更火爆么?” “傻帽,”卓璧丹噗嗤乐了,“蹦极这种极限运动是不允许直播的,你不知道?要不然,我傻呀!” “哦,”黄默山摸摸头,“那不是得买玻璃桥门票?”。 “当然喽,离得太远录像效果不好的。”卓璧丹开着车,她的话被风吹过来,“两张门票198块,算个啥,我录完像后还要蹦极的呢,现在景区有录像了,多加200块就是,完了放在抖音上,又可以吸引一拨眼球。” 赶到景区时是下午两点三刻。辛州的大峡谷玻璃桥项目兴建不久,仿张家界的设计,蹦极台在玻璃桥正中间位置。玻璃桥门票是99元,蹦极是1180元。 在停车场就能遥遥望见玻璃桥上已站了不少人,该玻璃桥能同时容纳100人,因为不在节假日,看上去只有几十人。 玻璃桥上的人不很多,出乎黄默山的意料。又一想,该是受疫情影响的缘故。他昨天看手机上的新闻,截止目前,我国还有6个高风险地区和56个中风险地区,而辛州一直是低风险地区,对民众影响不大。 娱乐场所、饭店和省内景点基本上都是开放状态,只不过对消费人员进行了限流,这就造成了景区不太热闹的现象。 尽管如此,那些想看热闹又不想买票的人,依然挤满了玻璃桥对面的山腰,黄默山手搭凉棚细细一瞧,隐约可见山腰上的山石树木之间人头攒动,彩衣飘飘,真个好气势。 匆匆买票走上玻璃桥,低头瞥见蹦极平台上穿着婚纱的新郎新娘,俨然两位白衣仙人。工作人员好像在跟他们交代着什么,大概是特别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吧。 黄默山玩过蹦极,走玻璃桥极快,毫不怯弱。让他无法自豪的是,卓璧丹比他还快,简直在玻璃桥上小跑——真是玩蹦极的材料。 走到蹦极平台的上方时,卓璧丹像是大梦初醒似地问黄默山:“咱俩一起蹦一个吧?” 第12章 蹦极婚纱 黄默山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没跟卓璧丹说过自己蹦极的经历。他猜想卓璧丹的心理,大概是受了那么一种说法的影响——感情不好的夫妇玩一次蹦极就好了,因为蹦极时两人因害怕和紧张会紧紧相拥,过往的所有不快会在耳边呼呼的风声中一消而散,看着两岸的峡谷、山石以及绝美的风景在一眨眼间忽忽逝去,会陡然明白人生苦短,何必互相伤害?两颗心就再次紧贴在一起了。 自交往起,他俩还没拥抱过。卓璧丹从学校里出来才和黄默山建立关系,也是卓湛撺掇黄迈的结果。卓湛找到黄迈说,俩孩子长相般配,门当户对,多好的因缘啊! 黄迈当然愿意。黄默山两次创业失败,让他失望至极。卓璧丹快言快语,有杀伐决断的潜质,将来必能助儿子成就一番事业。何况卓璧丹虽然读的是专科,好歹也是大专文凭,比儿子强。 不料此提议一出,在黄家,黄默山他爷爷却极力反对,理由是卓璧丹太强势,怕黄默山将来受气。并说,女人是一家的风水,卓璧丹遗传他爸,唯利是图精于算计,如不能旺夫必然损夫,务必谨慎。 但他此时已经瘫了,坐在轮椅上,就算想给黄迈一巴掌,也打不到脸上了。黄迈不再听他的,他也就懒得过问了。 不料黄默山对卓璧丹不热,理由是卓璧丹满脑子生意经,每时每刻都想着钱。虽然拿的是大专文凭,说起话来却俗不可耐,似乎生活里除了赚钱之外别无值得追求的事情。所以,他尽量避着卓璧丹,减少接触。 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分外感兴趣并力求握在手心,恋爱中的男女更是如此。黄默山算得型男,他对卓璧丹的冰淇淋作风反而勾起卓璧丹心底的焰火,卓璧丹竭力想把火烧到身外,来融化那冷冰冰的冰淇淋,然而她的火总是找不到风向,基本上做了无用功。 半年前,卓璧丹开始在抖音平台为家族品牌的洗发水带货直播,分去了她大半心思。她也逐渐感到黄默山是个性情不定的人,乐也罢悲也罢,全无道理,时常让她摸不着头脑。或许是因为都还没长大,她安慰着自己,寄希望于时间,等待着黄默山对她态度的转变。 刚刚,卓璧丹看到蹦极平台上的新郎新娘时,她突发奇想,何不和黄默山来个二人蹦极呢?这是增进感情最好的方法了。她看过二人蹦极的场面,面对面相拥着,抱得那么紧,双方都恨不得嵌入对方的身体似的。面朝上的,仿佛抱的是蓝天白云,此生算得与天不老了;面朝下的,宛如抱的是黄土厚地,此生算得是与地长存了。 只是,黄默山会不会答应呢?没听他说过蹦过极,但他的身体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种事也不是勉强的。 黄默山的眼光从卓璧丹的脸上扫过去,极抱歉而又极诚恳地说:“不好意思,你自己蹦吧,我心脏不太好。” 这是最无可辩驳的拒绝了。卓璧丹心头掠过一阵绝望,呼啦一下,像正在坠落的蹦极者,瞬间从高处跌落谷底。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黄默山今天对她的态度不同以往,他平时也是一种潇洒的漠然,但会照顾她的感受,回应她一番是常有的;但今天的语言却像是提前准备好的新闻稿,没一句废话,他扶着桥栏杆略略弯着腰,但卓璧丹觉得他正襟危坐着。 蹦极平台是伸出玻璃桥的垂直方向的,桥上的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平台上的一切。新郎新娘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提前准备着,桥上的所有人都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卓璧丹当然更不例外。 对面山腰上看热闹的都驻足观望,有的大声喊叫:“喂,还不跳吗?我等不及了!”也有的这样喊:“新娘子让我抱一抱嘛,保证让她生个男娃!”随即是一片哄笑声,瞬间淹没在山风里。峡谷是陡峭的,山岭是崎岖的,山路是逶迤的,山石是嶙峋的,玻璃桥是横跨天险的,蹦极平台是惊心动魄的,而人是渺小的,戏谑之词是一根松针,被山风轻轻一吹就不知去向,没人在意没人计较。 终于到了新郎新娘蹦极的时刻。整个景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俩,这比看美国大片的惊险镜头刺激多了,毕竟这是现场直播。卓璧丹的手机定定地录着像,黄默山倚着桥栏杆看着。 只见新郎面朝上新娘面朝下,他俩紧紧相拥,两袭婚纱被山风撩起来,像两个巨大的白鸽扑扑扇着翅膀,风景瑰丽的峡谷刹那间白光闪耀仙气飘飘,桥上、桥两端、山腰上呼声四起,峡谷里像万兽齐鸣,此起彼伏,整个景区瞬间沸腾了。 随着工作人员的轻轻一放手,新郎新娘脱离平台,坠下去了。他俩紧紧抱着,翻转着下坠,仿佛两条白龙在缠绵,在厮斗,众人正看得眼热,60米的距离完了,正好比烟花,不过是刹那的绚烂。 黄默山看着他们,心想,都说好的东西不长久,但愿你俩的幸福不要这么短。 让黄默山惊讶的是,卓璧丹蹦极时竟然是扭着麻花往下跳,那动作简直是惊艳,赢得阵阵喝彩。他回想当初自己蹦极时,只感觉心突突直跳,浑身紧张,哪敢做动作?卓璧丹真真是大侠级的人物,将来要是娶了她,只恐吃亏的是自己。这样的女孩子,自己如何能驾驭? 回去的路上,卓璧丹对景区给他的录像赞叹不已,说是录得清晰生动,细节都照顾得很好。“我蹦极帅吗?”她笑着问黄默山,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帅!比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还帅!”黄默山的称赞是恭维也是义务。 “是吗?我也觉得我好飒的……呃,你觉得东方不败这个角色哪个版本最好?” “当然林青霞啊,那是经典,无可超越的,就像六小龄童的孙悟空、马德华的猪八戒、赵雅芝的白娘子。” “也不能完全那样说,”这话题像是触到了卓璧丹的爽点,她侃侃而谈:“96年鲁振顺版的阴柔气十足、语气贴近原著,金庸对他这版评价最高;2000年郑秀珍版的最接近林青霞;2001年茅威涛版的被金庸称为“最艺术的东方不败”;2013年陈乔恩版的直接把东方不败定义为女人,没有自宫桥段,虽然陈乔恩很漂亮、很养眼,但还是让观众难以接受,成为争议最大的东方不败版本……” 卓璧丹像说评书的,说的抑扬顿挫婉转流畅。黄默山忍不住问:“你是金庸迷吗?”卓璧丹嘿嘿一乐:“我才不会去看那些厚厚的书,看书只会把人看傻,看电视剧不就行了?窝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只动眼不动脑不好么?东方不败这个角色,一共11个版本,我全看了。” 黄默山瞪大眼睛:“你有这么多时间?” 第13章 如此摊牌 “读大学的时候不是大把的时间!” “我没读过大学,读大学这么好玩吗?反正你老子有钱,不潇洒白不潇洒。” “这你就不懂了,”卓璧丹以大学生的身份给黄默山科普,“你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在大学里白耗呀?除了那些读硕读博的,哪个不是只想混个毕业证?清华北大不讲,连985和211的毕业了还不是一样的打着穷工,找不到工作的大把!什么一本二本、本科专科,都差不多,就是混个毕业证。” “不是说‘知识改变命运’吗?我就后悔当初没好好读书了。多些知识总没错的,那个北大的卖猪肉的,听说现在做成了品牌,一年销售额十几亿呢,那不是知识起的作用么?” “那只是个例,”卓璧丹鼻子里哼一声,“你到工地上转一圈,说不定就能碰上985毕业的。小学毕业身家过亿的多了去了,那要知识吗?你老爸就身家过亿,初中还没读完,这不是事实?” “你还真不能拿我老爸说事儿,我爸是直接接手我爷打下来的天下,我爷爷也不代表多厉害,他是赶上了时代的红利,放在眼下试试看。雷军不是说吗,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我爷当年就是站在了风口上。” “你这话也不全对,哪个时代都有风口,哪个时代都有英雄,眼下的网红靠直播赚钱,把明星们都挤下去了,看那些过气的明星们,不也凑热闹搞起直播带货了吗?”卓璧丹说着,一脸的得意和不屑。 “网红有网红的资本,这是看脸的时代。那些人气旺的网红,没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你要不是……”黄默山说到一半,打住了。 他深知卓璧丹搞直播带货固然和她的好口才分不开,更重要的是她的长相。她的五官没得挑,再一美颜,尤其是她的超大号眼睛不失时机地放几回电,把那些爱看热闹的大老爷们的魂儿都勾跑了。看舒服了,一瓶十几元的洗发水算啥?神使鬼差地就买了。 “我要不是长得漂亮,直播带货就没啥成绩是吧?”卓璧丹冷笑一声,“你去抖音上看看,长得丑的网红多了去了,粉丝几百万几百万的。” 黄默山辩道:“粉丝多,那是看热闹。凡是直播带货的,长得丑的,比不上长得好的,这是事实,不接受反驳。抖音上,不管哪个行业的博主,人气最旺的,没一个长得丑的。 “就说知识博主好吧,按说学知识不该看脸,我发现那些老教授们是真有知识,但是他们老了,脸上的皱纹把知识比下去了,粉丝多不起来; “相反,美女知识博主的粉丝动不动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她们那么年轻,听她们的内容,比老教授们差远了,你说,这不就是看脸么?” “吓!你还关注知识博主呀,还想考大学咋的?”卓璧丹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我以为你天天打游戏呢!” “我没那么无聊,不像你,把11个版本的东方不败都看了。” “呃,你这话就不对了,看电视剧就无聊呀?那国家还搞飞天奖、金鹰奖、白玉兰奖干吗?”卓璧丹白了黄默山一眼,“没看出来你还有假清高的一面,幸好你高中没读完,否则眼睛就没人了。” “切!你不就是有个大专文凭吗?真当自己是个文化人了!”卓璧丹的话刺到了黄默山的痛处,他反唇相讥,“我当初要是想上,花点钱就是,哪个专科学校进不去?那点门道,我还不知道?” 卓璧丹的脸发热起来。这是她的短处,她进专科学校是花钱买进去的,无非是拿个大专毕业证。但无论如何,她爸的这个思路比黄迈高明,眼下的年轻人有大专文凭是最起码的了。 黄默山高中辍学那会儿,黄迈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对儿子不甚关心,而他妻子生性软弱,是干家务的能手,却万事不拿主见,随着儿子。就这样,黄默山糊里糊涂地辍了学。等到黄默山醒悟时,为时已晚。 卓璧丹的脸阵阵发烧,她提高音量怒道:“你管我是不是文化人,我能赚到钱就是本事!” 黄默山意识到话说得重了,他睃了卓璧丹一眼,见卓璧丹高高的鼻梁上似乎冒着怒气,双眼被大墨镜罩着,把表情遮去了一半,只有鳃上的红晕还看得清,不知是蹦极时的兴奋未尽还是刚刚被他气的。 卓璧丹呼呼开着车,两人陷入沉默。 大峡谷离市区仅50公里,很快到了市区边缘,车速降下来。风阻减少,驾驶舱内安静了许多,这场景,适宜说些话来化解沉闷。 黄默山心想,何不趁着这不和谐的气氛把话说了,他轻咳一声道:“我觉得……咱俩还是算了吧,我不合适你,你另找一个吧,咱俩都别互相耽搁了。” “你说啥?”卓璧丹转头看了黄默山两秒,手往方向盘上一砸,“你甩我?凭什么?长相、学历、家底、赚钱,我哪样配不上你?!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这段时间有新欢了?”说完,声音急转直下,哽咽起来。 黄默山一时呆了。他预料到卓璧丹会发飙,但绝没料到她会哽咽。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古代打仗,要是让女人和敌方谈判,威慑和眼泪齐用,没准能出奇制胜。 他正准备安慰卓璧丹几句,不料卓璧丹把头往上一抬,声音又青云直上:“哼!追求老娘的多了去了!就凭我这条件,把辛州的小鲜肉们翻着个的挑。你除了靠你老子,还能干啥?还以为你多牛呢!” 黄默山本想抠抠卓璧丹的字眼,说她用词不当——他原本没有旧爱,“新欢”一词就说不通,但卓璧丹的挖苦和嘲讽反让他的心定了下来。这种情形下的争吵和不快,眼泪往往预示着还有希望,而刻薄话只像是上了膛的枪,已有了打击的决心,若是叭叭叭一阵发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即便战后谈和,要么割地要么赔款,再难恢复往日的和平。 这样想着,黄默山缄默不言。沉默是金,这话有理。沉默着,既能消减卓璧丹的火气,又能彰显他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虽然他俩之间全没有什么,他毕竟先提出来,让她发发飚,也算是给个台阶下。 见黄默山不言语,卓璧丹也闭了口。等红绿灯时,她忽地扭头问黄默山:“我知道了,你的陪诊师傅是个大美女,是不是?” 黄默山心下一惊,他强作镇定:“瞎说,我师傅是个男的。” “你瞒不过我的。”卓璧丹的语气里透着一百个自信,好像他手下有一帮特工似的。黄默山不争辩,用嘴角笑了笑。 经过这样的不快,黄默山没让卓璧丹送他到家门口,他提前下了车,看着卓璧丹呼呼地驾车而去,他拐进了一家大型发廊,他要改头换面。 第14章 以师之名 季虹陪诊完风湿性关节炎患者后,已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她把检查报告送给柳岚,回到宿舍后天已黄昏。 上午200元,下午200元,不错了。她望着微信上的帐单,两个橙色的加号及阿拉伯数字“20000元”让她感到温暖和欣慰,这是她用热情的服务和时间换来的,她应当自豪。 她看着看着,那4个“0”变了奶奶篮中的鸡蛋,它们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丰富着奶奶脸上的笑容。 从小到大,她印象中的奶奶爱鸡蛋更爱母鸡。奶奶曾怂恿爷爷改建了鸡圈,叫爷爷把鸡圈垒得大大的。她说,人住房子越大越舒坦,鸡不也一样吗?到了夏天,鸡圈太小,鸡会热哩。 奶奶清除鸡粪也很勤,一周一次。她说,鸡圈里干净,鸡的心情就爽,心情爽了就多下蛋。 鸡蛋当然越多越好,卖了钱,季虹读书就不受穷。 奶奶总是把鸡蛋上的污物擦得干干净净,她说卖的时候有品相,好争价。 田地太少粮食有限,每逢收获的季节,奶奶就下地捡拾粮食,麦穗、稻谷、花生,啥都捡,富裕户有好心人,看奶奶瘦得像枯树,背弯成一张弓,就随意施舍一点给奶奶。 农忙结束,奶奶捡的粮食堆了一大堆,她的脸笑成三秋的菊花,那一堆粮食仿佛马上变成了鸡蛋。 爷奶也一直养着猪,通过各种途径给猪弄粮食,总是把猪喂得肥肥胖胖。爷爷给猪圈半个月一清扫,在猪圈里吊了个小风扇,夏天蚊子多时,爷爷在猪圈里点蚊香。 有次因为不小心,蚊香燃着了猪圈棚,幸亏发现得早,爷爷和奶奶及时扑救,两个人都弄得满头满脸黑灰,邻居们赶来帮忙,发现他俩的滑稽相,大笑不止,谈笑了半个多月。 每到腊月初,爷奶养的猪长到二百多斤,宰杀后把钱存起来,过了年季虹开学后,奶奶把一沓钱拿给她,说,富人家的孩子在学校大把花钱,咱家穷,大方不起来,但也别饿了肚子。 季虹一年年长大,终于大学毕业。她想,等参加了工作赚了钱好好孝敬爷奶。但她失望了,当护士的微薄工资撑不起她的孝心。 她望着越长越缩的爷奶,毅然辞职了。她发现一个医院的医生仅仅靠卖陪诊教材赚了上百万,她决定先做几个月陪诊师,用实际经验写成教材,以更低的价格售卖,真正做到授人以渔,不比那医生卖得更好吗? 她想,如果顺利,赚到钱后马上给奶奶做心脏搭桥手术。 教材正在赶写之中,她的计划很快就要实现了。想到这里,心底的快慰泡沫一样地浮上季虹的脸。 手机来了信息音,竟是黄默山的自拍照,一个正面一个侧面。他换发型了,以前的杀马特发型不见了,头发是全黑色,短短的,两侧的头发清扫了个干净,中间的短多了,前刘海是飞翘式,露出光洁圆润的全额,显得利落干练,神采飞扬。 跟着图片有一句问话:这回合格了吧? 季虹看着黄默山帅气的图片,心里一动。虽然中午吃饭时他说了想做陪诊师的理由,但季虹总觉牵强,她隐隐觉得黄默山喜欢自己,若这个秘密是事实,那他的想法就有了强有力的支撑。 她记得法国剧作家莫里哀说过这么一句话: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能教我们重新做人。从逻辑上,她宁愿是黄默山因喜欢自己而接近自己,这一点,是最能说得通的。但是,黄默山仅仅通过她的抖音视频就联系她,要做她的徒弟,又怎么解释呢? 拍抖音视频都是用了美颜的,黄默山不可能不知道,要是他因为抖音视频上的自己很美而动了心,那他也太幼稚了。 无论如何,先回复他再说。她回复了一个表情符号,是一个大大的赞,这个赞,她是由衷的。 顷刻,黄默山又发过来一个图片,是他新买的包包,附言说,该买的东西全在里面。季虹的心再次一动,看来,黄默山是铁了心要干陪诊了。她再次回复一个大大的赞。 很快,黄默山打过来2000元转账,附言:再不收,他就不做这个徒弟了。 季虹心里一阵暖,她没法再拒绝了。平心而论,搁在那些割韭菜的人身上,这2000元早就收了,那些在网上搞培训的,谁认识谁?镰刀在空中挥得霍霍的。 黄默山以最快的速度改头换面,实习排队、请她吃饭、购买装备,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季虹又进一步问自己,假如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陪诊师平台,有条件搞培训,她收不收钱呢?难道尽义务吗? 不,她不做道德模范,她需要钱,她需要很多的钱给奶奶治病,给爷爷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只要她收费合情合理,只要她真正做到授人以渔,她不会感到惭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收下黄默山的学费呢? 实际上,她还要教黄默山好多东西,2000元并不是轻易拿的。比如:陪诊各类病人的基本知识;各种疾病的陪诊流程;看中医前有哪些禁忌;哪些检查需要提前空腹;遇到紧急情况如何处理;如何帮病人办理医保…… 所有这一切,靠自己慢慢摸索至少得3个月甚至半年,而她,用自己的亲身经验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别人,让别人少走弯路,她用经验换取价值,彼此都划算。这份钱,人家掏得值,她赚得也无愧于内心,有何不可? 有一次,在网上,她看到部分网民攻击陪诊师搞培训收费,说是有的人本来就看不起病,陪诊师还要收一道,这不是坑人吗? 她忍不住留言反驳:陪诊师是给需要的人服务的。有需要就有价值,没需要就无价值。好比监狱,它存在是因为这世上有罪犯。你不犯罪,不代表人家不犯罪。人犯了罪,若没有监狱,这世界不就大乱了?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就医时无人帮助,他们找谁去?有的老人看病,子女们从外地赶过来,车费和误工费远大于陪诊费,你怎么说? 不知是她的话太绕还是太多,对方没有反驳她。或许对方反驳不了;也或许不屑反驳。这样的交锋,她有过好几次,几个回合辩下来,对方全部以败阵告终。 读大学时,她有段时间在知乎上和人家探讨中医和西医的诸多问题,辩论了好多回合,倒着实增长了不少见识。真理是愈辩愈明的,古雅典人的好辩之风催生了不少真知灼见。 她在和网友的辩论中,也算是做了一次次民意调查。她明白,没人把她辩倒,不是她口才好,而是她的观点贴合事实——陪诊师有存在的意义,陪诊师收费培训合情合理。 第15章 陪诊胃镜(1) 季虹瞅着黄默山的2000元转账,没有立即收下,这种矜持是必须的,否则会显得吃相难看。不料半个钟后,黄默山催他收款,好让他早早放心。 季虹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和一个谢谢的动图,收下了。黄默山立即问:“明天有单吗?” 季虹回复说,有,明上午八点,第一人民医院。黄默山回复三个字:明天见。 放下手机,季虹做了会儿颈操,这是她的习惯。当代的中国人是低头一族,得颈椎病的越来越多,手机是害群之马。水能覆舟也能载舟,全看自己如何把控。 季虹走到阳台上吹夜风。初夏的风还不燥热,或许是心情大好,她觉得夜风如丝绸滑过皮肌肤,恍然如春天的柳絮,毛茸茸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幻觉。远处不知哪家酒店顶楼的激光灯遥遥地射向四面八方,变幻着颜色,向全市秀着它的妖娆和鬼魅。 在激光灯和万家灯火的辉映中,一公里外的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楼和住院部大楼像两幢倚天大神护卫着全市人民的健康。第一人民医院是本市医院中的权威,几乎聚集了本市内外一半的病人,她将在这里展开梦想的翅膀。 她放眼四周,又通过脑补,把辛州市的医院布局在脑海里全部排了一遍。第一人民医院、第二人民医院、第三医院、第四医院、中医院、妇幼保健院、肿瘤医院、儿童医院……她想起自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些医院的科室全部摸排个遍,甚且把第一人民医院作为重点攻破对象,几乎把它的各个科室在脑海里画了图,无论陪诊任何病人,她是不会跑错科室的。 她告诫自己,务必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耽搁病人时间就是失职就是不合格。也或许,她在视频中的这句话打动了黄默山。黄默山告诉他说,她的400多个视频他是一个一个看过来的,她在视频中的话,他是全部有印象的。 尽管黄默山的话显见得夸大其词,季虹听了依然受用。她不否认,她在视频里传播了很多正能量的东西,这些正能量加上她的护士文凭以及姣好的容颜,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陪诊视频的上传,客单越来越多是必须的。 在阳台上放松了十几分钟,季虹理了理明天的3个单。上午是先陪诊一个胃病病人,接着给一个老年客户代问诊,下午是去肿瘤医院陪诊一位肿瘤患者。她得提前梳理一下程序,准备好他们之前的就诊资料,提前通知客户该注意的,同时也提前过滤一遍所有的细节,避免遗漏。 她按照时间顺序,首先给胃病病人发了个信息,叮嘱他明早不能进食,包括喝水。又告诉他,别忘了拿医保卡、身份证和就诊卡(如果有)。 这客户叫鲍飞,自称是百乐门酒店的娱乐部经理,因天天陪客户喝酒喝坏了胃,明天要做个胃镜。他说从没做过胃镜,心里没谱,加上怕麻烦,就叫她作陪。 他深知进医院的麻烦,也嫌在网上挂号繁琐,就预交了100元订金,交给季虹办理。季虹已在网上帮他挂了号,预约了医师,明早取号后直接去看病就是了。 做胃镜要空腹,很多人都知道,但作为陪诊师必须提前通知到位,这是职业要求。万一病人大意了,既耽搁了自己也耽搁了别人。 鲍飞回复了个“”谢谢“的动图。这个动图是个胖小娃子手捧着硕大的红包,大圆脸笑得看不见眼睛,那份天真烂漫和喜气洋洋似乎全不知道这世上是有伤痛的。 季虹心里对鲍飞说:你明天做胃镜如果不打麻药,就没这个动图好玩喽。人就是这样,在哪方面用力就在哪方面出毛病,天天喝酒,胃不坏才怪呢,何况是陪客户。她曾听病人说过,有的职业需要老是陪人家喝酒,就练出了功夫——到洗手间随便一扣嗓子眼就出来,甚至不用扣,肚子一憋气就出来,真真是术业有专攻,不知鲍飞有没有这种功夫。 通知完鲍飞,又和另两名客户沟通完毕,季虹才洗澡,之后看了会儿医学保健之类的书,准时休息。 次日上午八点,季虹和鲍飞在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碰面。鲍飞看上去三十出头,周润发似的大背头,但头发更短些,显得精明老练;上身白底黑碎花修身衬衫;下身是卡其色九分裤;脚蹬浅灰色低帮镂空网面平底透气板鞋,整个打扮潮流、时尚。 “是空腹吧?”寒暄两句后,季虹职业习惯地问。 “当然……哇,你比抖音上还漂亮!”鲍飞不吝夸赞之词,看着季虹,像欣赏绝美风景画。 这样的夸赞,季虹听得多,但像鲍飞这样刚认识就直抒胸臆地夸赞,她还是头一次碰到。 “在酒店里上班是不是都这样直捷呀?”季虹嫣然一笑,扫了鲍飞一眼,眼光迅速移向别处。 “是呀是呀,我们酒店的员工见了中年男就喊老板;见了男青年就喊帅哥;见了女青年就喊美女——不过,你是真的好美,我是认真的!” “谢谢——你先在凳子上坐会儿,我去取号,咱们抓紧时间。”季虹不想和鲍飞贫嘴,立即投入工作。 在门诊大厅取完号,季虹带着鲍飞乘电梯到达二楼西北的a区——消化内科。她将挂号单在护士台扫描一下之后,叫鲍飞在休息凳上等待叫号,她也靠近鲍飞坐着,陪他聊天。 “咱们来得早,又是网上预约挂的号,前面没几个人,很快的。”季虹数了数凳子上的人,一共5个,但有的是做其他科目检查的。 季虹问鲍飞要不要做无痛的,鲍飞咨询细节。季虹给鲍飞科普:无痛胃镜总费用1260元,它的费用包括胃镜和麻醉两方面,以及胃镜前的常规检查,常规检查是心电图和乙肝五项,乙肝五项的结果需要等4个钟,那得等到下午才能做。 “空着肚子等到下午?”鲍飞瞪大了眼睛,“那不把胃整得更坏了吗?我靠,就是来看胃病的,还要往坏里整,医院真会玩!” 季虹听鲍飞说话有趣,忍住笑,继续给他科普:普通胃镜的费用是380元,无需麻醉,5分钟完成,不过那5分钟有些难受。 “做普通的就行了。”鲍飞没考虑就下了决定,“不就5分钟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邱少云被火烧身都能纹丝不动,做个胃镜还用麻醉吗?” “好,是个男子汉!”季虹朝鲍飞竖起大拇指。 医生开完单,季虹叫鲍飞等着,她下楼去大厅门口的自助缴费机上缴费。不大的工夫,她乘电梯上来,陪鲍飞等着叫号做胃镜。 胃镜室外的凳子上有4个人在等待。鲍飞说:“没想到咱们来这么早,前面还有几个人。” “你不知道吧,有的人在医院上班前就提前排队的,特别是那些不懂网上挂号的,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窗口排队,哎,他们也真够可怜的。”季虹说完,问鲍飞:“你平时抽不抽烟的?有咽喉炎吗?” “我上班陪客户时偶尔抽,但是不上班时不抽,咽喉炎是没有的,咋啦?” 第16章 陪诊胃镜(2) “做胃镜时,仪器从喉咙伸进去,如果有咽喉炎,会痒得难受造成咳嗽,影响检查。因为你做的是普通胃镜,不打麻药,喉咙的感觉很敏锐的。” “没事,我没咽喉炎,不用担心。”鲍飞连连摇头。 季虹又叮嘱鲍飞,今天检查后不要喝酒抽烟,不要做剧烈运动,因为仪器进入身体会对器官组织造成干扰,宜静不宜动。 “哇,我还以为陪诊师只是替病人跑跑腿呢,没想到你懂这么多,也和医生差不多了。”鲍飞钦佩地望着季虹说。 季虹自信地一笑:“我可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哟,再说了,陪诊师懂一些医学上的东西也是应该的,陪病人嘛,总要被问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答不出不太好的。” “我翻看你的抖音视频,发现你的视频里好多知识哦,什么心理学的、生理学的、运动常识啦,医药卫生啦……很长见识。”鲍飞看着季虹性感的嘴唇,问:“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吐字发音很准,是不是专门练过?” 季虹被鲍飞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她大方地回应:“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没练过普通话的?不过我为录制视频还是加强苦练了一段时间,因为做抖音最好的方式是真人出镜和口播,有个利索的嘴皮子是必须的。” “你的客户一定很多,这么漂亮,这么敬业,专业知识又这么过硬,待人接物又这么热情周到,每天有四五单吧?” “三单就够忙的了,四五单的话,一定有代取药代取报告那样的,因为这两样不怎么费时间,不太累,要是五单都是全程陪同看病,就太累了,时间也不够。” “咱辛州半天200元,算是一单,一天3单是600元……哇,你一个月赚一万多!”鲍飞嘴里算着算着,竟喊出了声,把邻座的两个病人吓了一跳。 “看你大惊小怪的!”季虹嗔他一眼,“哪有那么多,医院的星期六和星期天看病的人少多了,因为好多专家周六和周日不上班,咱们也正好放松放松,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哦……那过万还是有的,不过还是挺辛苦的——”话锋一转,“我正在和人家合伙投资一个酒店,要是你……”他的话被一声喊叫打断了。 “季虹!你真在这里呀,我算猜对了。”季虹和鲍飞循声看去,一个帅小伙已站在他们面前,斜挎着一个双肩包。 “你!” “你!” 鲍飞和黄默山在一声惊讶之后,伸手相握。季虹更惊讶:“你俩认识呀?” 鲍飞对季虹说,黄默山以前是百乐门酒店的常客,经常在ktv和歌舞厅里耗。说完问黄默山:“这一年多怎么不见人影儿了?” 黄默山含糊作答:“这不,在干陪诊嘛!” “你干陪诊?”鲍飞像听一个惊天新闻似的,“你老子身家过亿,你干陪诊?你是来搞笑的吧?” 黄默山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种难以解释的无奈。季虹赶紧替他解释:“他想学点护理知识,好照顾爷爷。” “噢……噢……”鲍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也是,挺好的。” 季虹示意黄默山和鲍飞坐下说话,不要影响别人。她发现黄默山焕然一新。黄默山的发型比照片中更清爽,t恤衫换成了纯色的湖蓝,裤子换成了米色的九分宽松休闲裤,和昨天比,看起来稳重成熟多了。 “我的车没油了,加油耽搁了一会儿,我估计你一定在这儿。”黄默山说完,问鲍飞的胃咋回事儿。鲍飞如实回答。 “你那工作,没办法,是挺伤身的。你没练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吗,按说干你这行,都要有这个本事的呀。”黄默山调侃鲍飞。 鲍飞哈哈一笑道:“再怎么不沾身,酒总得喝进胃里吧,咱又不是鱼鹰,有个皮囊可以暂存食物不进入胃里,酒精进了胃就有伤害,防不了的。” 这时,语音播报鲍飞的名字,鲍飞赶紧起身走进胃镜室。 黄默山指着自己的装束问季虹:“还行吧?” 季虹满意地点头。黄默山又打开包包给季虹看。季虹一样样翻检,除马扎外,其余的东西和她那天展示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我给你五星好评!”季虹表扬道,“你这么认真地做,会做得好的。”说完给黄默山科普做胃镜的一些流程,因为黄默山刚到,对于之前的流程,季虹说得更详细些。 “下一步,”季虹给黄默山讲解,“检查结果出来后,拿着单子去内科室找开单的那个医生开药,然后去一楼大厅窗口付费拿药就ok了,还要叮嘱病人怎么吃药,每种药,一次几粒,一天几次,都要给病人说清楚,尤其是老年人,不识字的人。 “最好是自己做个记录,隔天后提醒、问候一下病人,这样做让客户觉得暖心,变成回头客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细心的关怀,医生也做不到吧?”黄默山感叹道。 “医生一天看多少病人呀,他们哪儿有这时间!再说了,陪诊师是啥呀,就是靠做服务吃饭的,哪能跟医生比,医生服务好不好都有工资拿,咱们就是卖苦力卖时间卖服务。” 鲍飞的检查结果出来,是中度糜烂性胃炎。医生开了药之后,在窗口排队的环节,黄默山说,你俩坐着,我去排队。 季虹从包里拿出百岁山递给鲍飞,又递给他一小盒迷你饼干:“填填肚子,饿坏了吧?” 鲍飞又惊奇又感激:“你这服务也太周到了吧,谢谢谢谢!还真是饿得够呛。”他先喝了两口水,慢慢嚼着饼干,看着长长的排队拿药的队形,问季虹:“这个黄默山,你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吗?” 季虹听鲍飞的问话,估计他想向自己透露关于黄默山的某些秘密,不管鲍飞出于什么目的,听听也好。她摇摇头。 鲍飞款款道来:“黄默山他爷是个大能人,抓住了80年代的机遇,搞乡镇企业发了财,90年代来辛州市开了两个厂,据说现在身家几个亿,有人说他的电风扇厂也就维持着,主要靠卖假洗发水赚钱,那玩意儿一本万利的——你别说出去呀——他儿子黄迈,也就是黄默山的爸爸,是个废料,读书不进,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前几年老头子瘫了,他直接就继承家产了,好不快活。 “最可怜是黄默山他娘,他娘是黄默山他爷钦点的儿媳妇,原来农村的老邻居,文化低,但老实本分,勤快持家,脾气极好,老一辈爱这样的,偏偏做生意帮不了老公。她老公黄迈两年前三天两头去我那酒店潇洒,一晚上消费过万。 “一天晚上,黄默山在百乐门酒店叫了七八个哥们儿唱歌,喝洋酒,叫公主,消费了15000多块,打电话叫他老爸买单。他老爸过来后,当着酒店服务员的面给了黄默山一个大大的耳光。没过多久,黄默山又这么玩了一次,这次挨了一耳光和两拳头。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用这种方法对抗他爸,原因是他爸老不回家,她妈都快抑郁了。 “黄默山这样闹了几次后,黄迈没在酒店出现了,据说在外包了二奶,依然经常不回家,小道消息说,黄迈两口子分居多年了……哎,真可怜。” 第17章 言传身教 季虹听着,内心波澜起伏。鲍飞和黄默山是老相识,和她只是刚认识,他把老朋友的家丑一泄无余地透露给他,动机何在?如果他不是爱嚼舌头根子图一时嘴快,就是有别的目的。难道他担心黄默山会成为她男朋友?就算有这个可能,也不奇怪呀,最起码,她和黄默山还是般配的,而鲍飞怎么着也有三十多了吧……哎,想到哪儿去了……季虹为自己短暂的意识流感到好笑。 黄默山为什么没跟她聊这些呢?可能他俩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吧。 “确实,这真够可怜的。”季虹语气平静地应和一句,像听一个和她无甚关系的故事。 “其实最可怜的是他爷爷,”鲍飞喝了口水,继续八卦,“他爷爷辛辛苦苦打天下,儿子轻轻松松继承家业,当大老板。那老东西现在两个腿没知觉,大小便都在裤子里,天天由保姆侍候着,要么坐着轮椅在外转悠转悠,要么躺床上。 “黄迈在外私买的有房子,很少回家,他捡着老爸的天下,却不尽孝,他爸瘫痪在床,他在外风流快活,很少过问他爸,都说他是个白眼狼。” “黄默山他娘呢?不能侍候老人吗?”季虹忍不住问。 “再怎么说是个儿媳妇嘛,不方便的。黄迈有钱,请俩保姆月工资12000块,洒洒水啦,何必让自己老婆去侍候老公公?他黄迈可以冷落老婆无视老婆,但不能让人家说老婆闲话,给老公公端屎倒尿,擦屁股,像话吗?他不心疼这点小钱,他自己花在二奶头上的钱不知道有多少!” 季虹说:“她可以离婚呀。” “离婚?”鲍飞冷笑一声,“你想得太天真了。一个40多岁的女人,没文化,没啥特长,离婚后有好日子过呀?她守着这样的家庭,大不了就是受些气,想开了不就好了?最起码不缺钱嘛。” “我想她可能舍不得儿子吧。” “嗯,有可能。他们这辈人……”鲍飞没说完,黄默山拿着药过来了。 “聊啥呢?我看你俩聊得挺热闹。”黄默山把药递给鲍飞。 “哦,你师父给我普及胃病知识,叫我以后多注意身体。”说完,和季虹的眼锋交汇了一下。 “没错,”季虹接着说,“胃病靠养,今天吃药明天喝酒是不行的。胃是养出来的,必须平时多加注意。” 黄默山告诉鲍飞怎样服药,一样一样说给他。鲍飞调侃:“看看,这就已经出师啦!真是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呀。”说完,说自己还有事,得回去了。 季虹和黄默山把鲍飞送出门诊大厅后,季虹立即在自助机上取号,然后风风火火带着黄默山乘电梯到三楼的中医科,说是给一个老客户代问诊。 在排队等号时,季虹告诉黄默山,这个老人是半个月前因头晕进医院检查,她做的陪诊。老人做了各项检查后被确诊为大脑供血不足,昨天联系说,头晕已减轻,药快吃完了。这种情况,如不想再来医院,是可以代问诊的,既省时又省力,很适合老年人和儿童。 “代问诊就是代替患者向医生汇报病情,医生诊断后,拿药寄给患者是吧?”黄默山问。 “基本上是这样。”季虹说,接着她让黄默山打开手机录音,“我现在告诉你关于代问诊的种种情况,内容有点儿多,你录下来,回去多听几遍。我要是发信息说给你,太累了,你看着也累,不如听录音来得利索。” 黄默山打开录音,季虹像背课文似的说道: 最适合代问诊的首先是婴幼儿和失能老人,因为这部分群体都无法准确地表述自己,只能由家属去代述,如果患者家属确实没有时间,可以选择代问诊; 其次是各种慢性病比如糖尿病、高低血压等,这类疾病基本上病情稳定,发展缓慢,只需要定期复查、开药,开的药也是老样,不必要每次都面诊,代问诊就行了; 复诊患者,在同一家医院已经就诊过并确诊了某种疾病的患者,提前做了诊前检查没时间去医院就诊的,可以选择代问诊,但这种只能偶尔一次,不可以长时间代问诊,因为疾病时刻在变化,需要医生查体,面诊更准确一些; 癌症患者,全身检查已完成,在当地三甲医院做了病理分析,确诊了癌症,想去更好的医院找更好的专家寻求治疗方案或者治疗建议,患者如果行动不便,这种情况可以选择代问诊; 在当地治疗效果不佳,多家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不一致,没法确诊,这种情况也可以选择代问诊,看看大医院专家的诊断建议; 在专业医院拿方案回当地治疗,不放心当地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想听听更好的医院专家给出的建议及治疗方案,这种情况也可以选择代问诊; 季虹说完,黄默山问:“哪些病不适合代问诊呢?” 季虹继续说下去: 重疾病、急性病、精神心理疾病、中医、眼科疾病、皮肤病、罕见病、口腔疾病、传染病、没有确诊的骨科疾病、烧伤等疾病首次就诊都不可以代问诊——记着!代问诊一定要拿着客户上次的就诊记录,如果是第一次给人家代问诊,一定问清楚对方的所有病情状况,最好用视频的形式,让医生和患者直接对话,这样是最好的。 “你这个老人,等会儿和医生视频吗?”黄默山问。 “视频的,他女儿安排好了。”季虹说,“这老人80多岁了,不会用手机的,他女儿是教师,为给他爸视频诊病,专门调了课的,估计现在正等着我的电话呢。” 正说着,语音叫了季虹的号。季虹立即起身走进中医师的诊室。黄默山跟着,斜身探头往室内觑着。只见季虹和对方连上了视频,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医师。 医师详细询问了对方的症状后,开了药,季虹拿着药单带着黄默山下到一楼。她排队付费,吩咐黄默山先去拿药的窗口排队,如此,两不耽搁,合理利用时间。 拿完药,黄默山跟季虹要了客户地址,说:“我家对面就是个菜鸟驿站,交给我寄不就行了?” 季虹想想也好,就把药及地址给了黄默山。 “11点了,一起出去吃饭吧?我请你。” 季虹说了声谢谢,哪能老让你请?你先回去吧,我在医院呆一会儿,说不定还能接到业务。 “下午去肿瘤医院是吧?”黄默山问 “嗯。” “那两点见。”黄默山挥手作别。 季虹看着黄默山身上的双肩包,叫住他:“这包先别背,你独立陪诊时再背,背着它不累吗?” “你这是心疼我吗?” “去!不跟你说了。”季虹嗔了黄默山一眼,扭转身往门诊大厅里走去了。 第18章 入住嘉宸 一连三天,季虹带着黄默山实践了11单,跑了五家医院、九个科室,疾病涉及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和骨科。 接触的病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国家干部也有普通工人,有本地的老居民也有外地来的。 那个外地的,还提前让季虹帮她租房子,尽管黄默山地段熟,还是花去了两个小时,因为要各方面加以比较,尽量让客户满意。租房子是不能跟客户算工钱的,只能算尽义务,算是服务附加。 三天时间里,竟碰到林倩两次。黄默山开玩笑说,病人太多了医院太小了。 林倩问季虹几时搬家,季虹说明天晚上。林倩叮嘱说:“到时候通知下,我去帮忙,搬家最麻烦的啦。” 让季虹感到好玩的是,头一天的最后一单,黄默山排队时跟季虹要马扎,季虹羞他:“顶不住了吧?让你知道陪诊师的厉害!你个大男孩坐马扎排队,好意思?” “你这是性别歧视。”黄默山争辩,“谁规定马扎是给女人坐的?累了就坐,分什么男女,要不然,带马扎干吗?我才不管,舒服第一。”说完,呼地一下坐下了,引得排队的人都朝他看,像看外星人。 季虹弯腰小声说:“你现在知道为啥叫你改头换面了吧?”不等黄默山回答,径直走向休息凳。 季虹在休息凳上坐了片刻,收到黄默山的微信,内容是“你的话我明白了:我今天是个新鲜物,要是不改头换面的话,就是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 季虹看完大笑,回复道:“高!悟性高,比喻也高!” 结束一天的陪诊,季虹说:“今晚我请你吃黄焖鸡,别嫌低档哈,我就这档次,吃完了帮我搬家。” 黄默山撇撇嘴:“你是师父,叫我喝米汤我也没意见。” 季虹又通知林倩,到约定地点吃黄焖鸡。 吃饭时,黄默山全没了那天在私尚粤菜食府的斯文,大块朵颐的吃相让季虹和林倩怀疑他是穷人家最孩子——从没吃过好东西的。 “咋,我吃相难看是吧?”黄默山看出她俩的意思,自我解嘲道:“搬家可不是轻松活,等会儿出大力气的是我,不吃饱咋行?依着我,叫搬家公司算了。” 林倩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笑道:“你可真是个富贵公子哥,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知道叫搬家公司得多少钱吗?” “多少?” “最低400块,因为得用车拉,这边搬下去,那边搬上去,大大小小的东西可不少。” “400块,咱干陪诊得干一天呢,确实不划算。”季虹应和。 “你可真行,两份黄焖鸡就搞定啦!”黄默山看着季虹耸耸肩,吐了吐舌头。 “别说的这么刻薄,”季虹说,“我早想好了,搬完家,我请你俩吃烧烤。嘉宸公寓楼下有烧烤摊。让你们吃个够喝个够。” “那还差不多。”黄默山听说吃烧烤,来了精神。曾经,在夜市上撸串喝啤酒是他的一大消遣方式。 他想着啤酒和烧烤,忽地心血来潮,提议道:“我叫俩哥们儿来帮忙,完事了我招待!” “那哪儿行?我的事哪有叫你买单的道理?”季虹当即反对,“你再有钱,也不是这样施舍的。” 黄默山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道:“我是说真的。这俩哥们儿,我欠他们一顿饭的,不如趁这机会做个回报。 “搬家很麻烦的,你房间肯定有电脑桌,拆缷太繁琐,不拆缷得俩人抬,你们……干粗活不是糟蹋自己嘛! “三个棒小伙多快呀,三下五除二就完了,是不是?” 季虹一听,委实有理。她的电脑桌是网购的,一大把螺丝,说了半天好话请房东装上去的,确实不宜拆缷; 房东说过,退房得提前半个月通知,否则不退押金,她虽然前两天已和房东打过招呼,但不知房东会不会刁难。 黄默山是在辛州长大的,再带俩哥们儿来…… “别想了,就这么定了。”黄默山见季虹思忖着,拿出手机打电话,叫出俩名字,吩咐两句就挂了电话。 “安排好了?”季虹问。 “嗯。” “这么顺利?” “看你说的。”黄默山解释道,“这俩人是我的铁哥们儿,有一个在外打架打破了头,我对他全程保驾护航,现在还欠我三千多块钱呢!” “真要是这么回事儿,那他们来帮忙算不了啥,那就听你的安排吧。”林倩说着,朝季虹挤了下眼。 季虹和林倩把女儿家的东西收拾妥当了才叫黄默山三人进去。 黄默山进房间后发现季虹的床头、电脑桌上方、梳妆台上方、房门门框处四个地方全都横贴着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两行大大的字: 第一行:提醒客户准备身份证、医保卡、就诊卡、就诊资料; 第二行:提前沟通!提前沟通!提前沟通! 黄默山看着好玩,指着这些地方朝季虹笑。 季虹解释:那是自己刚干陪诊时贴的,害怕忘记,强行提醒。现在不用提醒了,但舍不得撕去,看着挺留恋的。说着,拿手机拍照。 在电脑桌的上方的墙壁上,黄默山发现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片用透明胶布粘住4个角贴在墙上,内容是“奶奶的手术”5个大字。他看着那5个大字,像看着5个太阳。他没有夸赞,调侃道: “我记得读高中时,语文老师讲蒲松龄书房里的对联,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又是破釜沉舟又是卧薪尝胆啥的,反正我记不住,你这也学人家立大志哩!” “就你眼尖!”季虹一把撕了,三两下捏成团,装进了裤兜,“快提东西呀!” 人多好干活。前前后后用了两个多钟,季虹搬进了嘉宸公寓,做了林倩的邻居。三室一厅,大阳台,比季虹原来的房子气派多了。9楼918,楼层好房号也好,都是吉利数字。 “天长地久,久要发财,住进这房子,你们都要发财啦。”黄默山学着广东腔搞怪。 “就广东人爱讲究这个,什么9是天长地久,8就是发,3就是生,4就是死……我觉着广东人真迷信。”林倩说。 黄默山接腔道:“越有钱越迷信,还不得不服,广东人有钱,就特迷信。做生意的天天烧香,你们呀,也应该讲究讲究……哎,今天啥日子,看黄道吉日了么?”说完就翻手机。 “你得了吧,”季虹打岔道,“搬都搬完了还看啥日子,咱们陪诊师是半个医生,医生不能迷信的,你呀,是当过两次老板当傻了。” “谁?谁当过两次老板?”林倩提高了音量,追问道。 第19章 见仁见智 季虹听见林倩的追问,才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显见得自己和黄默山有了很多私话。好在和林倩也就是刚认识,彼此不存在隐藏秘密。她指着黄默山说:“他,他当过两次老板呢。” 林倩的眼睛睁圆了。黄默山赶紧摇头:“那都是搞着玩儿的,你看我像会做生意的人吗?”仿佛两次当老板的经历对他是种玷污。 一切安排停当,一行人在烧烤摊边坐下来。嘉宸公寓的靠马路的一楼是门面房,有几间做饮食的都在门口摆起了烧烤摊。因是自家门口,城管没法管,适逢夏季,生意已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 三男两女,围成一桌,挺宽松。季虹和林倩坐一起,黄默山三兄弟坐一起,在座位的衔接处,黄默山靠着季虹坐下。 黄默山高声地吩咐服务员记下:羊肉串、牛肉串、鸡翅膀、烤羊排、烤龙虾、焗扇贝、烤三文鱼各15个……冰冻罐装青岛一件…… 季虹又补充些素的。 嘉宸公寓距第一人民医院只有200米,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很少空房间。下面的门面房的生意自然是格外的好。马路上的夜灯高高照着,橘黄色的灯光笼着人声车声,给都市的喧嚣染上色,衬好景,只等着一个个精彩的故事来上演。 烧烤端上来,啤酒的泡沫浮上夜市的不羁和洒脱。季虹和林倩本不想喝酒,被黄默山强行劝了一杯。“在社会上混,咋能一杯酒也不喝的!病人是多种多样的,陪诊师也该多样化,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不喝酒咋能知道酒的好?” 林倩怼他:“你这话逻辑不通,病人吸毒,咱也要体会一下么?” “呃,你还真别说,吸毒有吸毒的好处,那毕加索抽了鸦片后灵感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很多男艺术家离不了三样东西,那就是女人、酒精、毒品,这是他们的装逼三宝。”黄默山嘻嘻笑着说。 季虹抢白他:“结果怎样呢?好多都是短命鬼。” “死得轰轰烈烈有啥不好,比挺在床上……”黄默山骤然忍住。季虹扫他一眼道:“才开始喝就醉了?少说两句吧。” 黄默山不言语了,低头喝酒。季虹喝过一杯后,以白开水代酒,举杯向诸位表示感谢,感谢大家的帮忙。 林倩发现季虹和黄默山的对话似有什么猫腻,但无从问起,姑且先放在心里。 吃喝到一半,黄默山兴致大增,非缠着季虹和林倩再喝一杯。季虹曾做过试验,最多可以喝半瓶啤酒,她从未体会过喝醉的滋味,因为她一直理性地控制着自己。 但黄默山狡辩说酒量是锻炼出来的,喝多了酒量自然增加;而林倩是80后,是俩孩子的妈,已不注意身材,且多少有些酒量,禁不住黄默山死劝,便拉着季虹陪喝。 又一大杯下去,季虹只觉得心辣面热,稍顷,眼里的夜景格外生动起来,人更加鲜活,街道更加开阔,街灯分外绚丽。这就是酒精的好处吗?真别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有一定道理。 她在大脑的兴奋中,不知不觉问林倩,能不能做个陪诊师平台? 林倩当即表态:“那不就是割韭菜嘛!我向来反对这种行为,那些平台收费2000元,不就是讲讲课吗,每人发一份材料,又没有实践课,也没有单子派送,典型的割韭菜。” 季虹否定了林倩的说法,她向林倩说出了自己对搞平台的看法,但没说自己在写教材。 不料林倩说:“那些卖教材的收费238元还算合理,学不学得到真东西无所谓,238元不伤脾气。我文化浅了,普通话也不标准,你卖教材倒是可以考虑。” 季虹点点头道:“也是,你说得有道理,回头我想想。” 她俩的谈话,全吸进黄默山的耳朵里,黄默山当即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哄死人不填命,从古到今都是如此,人家能搞平台赚钱,你们咋不能?你们比人家教得认真些,让人家觉得钱花得值不就行了?陪诊师这行业,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我跟跑了三天,深有体会,要是靠我自己摸索,一个月也学不了这么多。所以,还是有人愿意出学费的。” “哦,我知道了,”林倩指着黄默山,“你给季虹学费了是吧?” 黄默山一时不知怎样回答。说给了,怕季虹不悦;说没给,他跟着季虹学,没法解释。正踌躇间,季虹大方地回应:“是呢,黄默山的钱花不完,给我扶扶贫,算便体验下咱们的辛苦生活,他是个好奇的孩子,不知道穷日子是啥样的,想开开眼。” 黄默山大笑,林倩也笑。季虹推了林倩一下胳膊:“你也可以带徒弟的嘛!” 林倩喝了一口酒,阴阳怪气地道:“我是谁呀,一没通古通今的才,二没倾国倾城的貌,谁愿意跟我呀?”眼睛睃了季虹又睃黄默山,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好哇,看不出你够贫的!”季虹捶了林倩一拳,“哪天你要是收了男徒弟,我可到你老公面前告状去。”季虹感到,她和林倩第一次吃饭就有这气氛,委实是酒精的功劳,难怪说饭桌上谈事儿效率高。 为着感情的亲密度,季虹问起林倩的家庭状况。林倩说她和老公在老家县城开了个餐馆,营业不到仨月赶上新冠疫情,硬撑了俩月后,只得关门。 接着,他俩把孩子交给老人,来到了辛州市。老公给美团送外卖,一个月也能挣个六七千,就是太辛苦,晚上回去倒床上就能睡着。 而她经人介绍当了保姆,被换了几家雇主。她不满足于当保姆的待遇,就盯上了陪诊师这个行业,自我评估一番后,她就自己摸索了半个月,慢慢做起来。 一开始什么都不懂,走了不少弯路,头一个月才赚两千多块,不够房租和生活费;第二个月渐渐单子多了,赚了五千多;第三个月也就是上个月,赚了近六千出头。 “好好干,咱们争取月入过万。”季虹拍了怕林倩肩膀,“你要是月入过万,比你老公强呢。” 黄默山的那两个兄弟喝得渐渐入港,借着酒劲儿问黄默山:“呃,我说兄弟,你可是干过大歌厅的,咋当起陪诊师来了?莫不是看上这个美女了?” 第20章 血溅夜市 俩兄弟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季虹坐在风的下游,风把问话送进耳朵,季虹不由得面颊一热,保不定脸面发红,幸好有那杯啤酒做挡箭牌,不怕人看出来。她快速睃了黄默山一眼,见黄默山轻轻摇头,不形于色,未做回答,便知道这俩兄弟离黄默山的内心还有一段距离。 或者,黄默山对她是尊重的,不愿拿这件事来渲染。这样想着,季虹对黄默山也增加了几分尊重。她望着黄默山绯红的面颊,提醒道: “吃烧烤喝啤酒危害极大,你们以后还是少吃,最好别吃。它有4大坏处,你们想知道么?“ 黄默山把手一挥,像指挥官命令手下:“说!” 季虹像录视频似的侃侃而谈——或许她已形成了职业病—— “吃烧烤喝啤酒的4大坏处是:导致肥胖、刺激呼吸道、刺激消化道、诱发痛风。 1、导致肥胖:烧烤食物中含有大量的脂肪,长期吃烧烤会使人体摄入过多的脂肪,堆积在体内就可能会引起肥胖; 2、刺激呼吸道:食物在烧烤时会出现大量的烟雾,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人体吸入烟雾会刺激呼吸道黏膜,出现咳嗽; 3、刺激消化道:长期吃烧烤喝啤酒,会引起胃部不适,比如有胃胀、胃痛等,因为食物在烧烤后会变硬,不利于胃部吸收,再加上喝大量的啤酒,在酒精的刺激下,可能导致胃痛、胃胀等不适症状; 4、诱发痛风:长期大量地吃烧烤喝啤酒,会摄入过多的高嘌呤食物,引起体内尿酸代谢紊乱,从而诱发痛风。 我当护士时见过一个胃癌患者,就是爱吃烧烤喝冰冻啤酒,这习惯维持了4年多,可倒好,把命送了。” “谢谢美女提醒!”黄默山鼓掌道,“又让咱长见识了,不过咱们啥毛病没有,说明咱们的身体是杠杠滴!”说完,冲季虹做个鬼脸。 “不理他,将来得了胃癌,咱们给他当陪诊,好赚他的钱。”林倩朝季虹挤个眼,眼角瞥了瞥黄默山。 “我要是得癌症,我跳江去。咱中国不兴安乐死,要是有安乐死,我立即去见阎王,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全是屁话!”黄默山说完,把酒杯重重的一放,把诸人吓了一跳。 “哎哎哎,多快活的场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都怪我话头起的不对,换个话题换个话题。”季虹猜测黄默山又想到了他爷爷,赶紧打岔。 这当儿,隔壁家的一个烧烤摊上忽然噪声大作。他们循声望去,一个粗壮的小伙子豁然而起,手拿啤酒瓶朝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的头上砸去。只听一声迸裂,年轻人的头上登时留下血来,他坐立不住,蹲了下去。 那行凶的小伙子和一个同伙动作迅速,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眼见得三拐两拐,不见了踪影。 “快去救人!”季虹本能地一声喊,林倩也迅速站起来。黄默山和俩兄弟也停止了吃喝。季虹快步奔上去,从兜里摸出创可贴,企图用创可贴止血,但发现伤口太大,无异于抓沙挡水。她迅速找到出血点,用双手按住出血点,大叫黄默山开车。 “我喝酒了,哪能开车?!”黄默山叫道。 季虹大叫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200米就到了,哪能那么背,死脑筋!” 黄默山一听有理,顾不得许多了,立即启动路边的奔驰,他的两兄弟一边一个扶着年轻人上了车,急奔第一人民医院。200米的距离着实给力,这就是离医院近的好处。 经过紧急抢救,年轻人有惊无险。没伤着骨头,只是头皮破裂,缝了5针,脑袋上缠了大大的几圈白纱布。为安全起见,医生让打了一针破伤风。 包扎后,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年轻人说自己就是医生,家就在附近。他说头脑挺清醒的,先坐半个钟,如无异常,就直接回家。说完,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给家里拨了电话。然后,才有时间对季虹一行人说感谢。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急诊观察室里,季虹几个围着年轻人看他的头伤,问他为何被打。 年轻人一声长叹道:“你们热心地出手相救,我就不瞒你们,跟你们实话实说了吧。” 这年轻人叫王晓瑞,毕业于中医药大学,已跟他父亲实习了两年。他父亲王逸是老中医,是家传,特长是治消化道,在辛州有些名气。王逸在辛州一个不偏不闹的街巷中租了栋房子,统共三层,下面做中医门诊,代卖中药西药,上面住人。 上个月,王逸门诊部的邻居把他接去了。邻居的老妈妈已89岁,身患多种疾病,近5年来全靠药维持着。这次是伤风感冒,他找到王逸,让弄些中药。 王逸本来劝他买中成药,治感冒的药很多,都经得起验证,但这邻居古怪,偏说现熬的中药好些。王逸没法,给老人把脉诊断后,按照传统治感冒的方子开了两剂药,不料才吃一剂就一命呜呼了。 这邻居大怒,说王逸诊断不灵,索赔50万。王逸根据实情,条分缕析地跟邻居说理,说老人命该如此寿命已到,不是他诊断有误,出于良心,愿赔付5万元。后经法院调解,王逸赔付邻居10万元,只能自认倒霉。 刚才行凶的那家伙是死者的孙子,在外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蛮不讲理,屡涉暴力。那孙子这次回来已在家玩了一个月,大概玩得厌了,在烧烤摊上看见他,上前找茬,说他家赔钱赔得太少了。 法院已经判决的事还有什么好说?况且事情已经了结。王晓瑞据理力争,斥责对方无理取闹,那孙子蛮横惯了,本来和王晓瑞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的,但长大后少有接触;又因嫉妒王晓瑞学业有成,而自己是浪荡公子不学无术,就趁着酒劲撒起野来。既有种,别跑啊! “等会儿你就这样去派出所报案去,我们给你做证,这叫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伤属于重伤,他是故意伤害罪,至少判三年。”黄默山的一个兄弟像律师似的说。 黄默山摸了摸这兄弟的头,嘿嘿一笑:“你这家伙,打架都快打成律师了,啥时候我再开公司,你当法律顾问吧。” 季虹和林倩都支持报案。但王晓瑞轻轻摇了摇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家伙作恶很多,小犯不断的,犯不着得罪他。虽说他奶奶是命数已尽,但也是因我家的药引起,说不清。让他报复一下,心理也就平衡了。人不就是活个心理平衡吗?心理平衡了,啥事都没了。” 季虹听王晓瑞言语不俗,感知他胸襟豁达,不由得把他细细打量。 第21章 夜话烧烤 王晓瑞看上去二十五六,身材瘦削,五官却丰满有活力。额阔,眉黑,鼻挺,唇厚。四方脸稍瘦,笃定的眼神给脸庞增添几分坚毅。头上虽缠着几圈白纱布,并没狼狈相,却像受伤的战士。 他看了下时间,和大家一一加了微信,道:“你们都是好人,等我头伤好了,我再请你们吃烧烤,真心谢谢你们。我已通知我爸来接我了,你们都回去吧。” 提起烧烤,季虹才想到匆忙中连单都没买,连说尴尬。林倩说,那老板认识我的,跑不了。黄默山说等会儿送她俩回去,他买单。 约一刻钟,王晓瑞的父亲赶到医院,他对季虹几个人千恩万谢。黄默山趁王逸和他握手的当儿,问他治胃病有没有什么秘方,王逸说,真是巧了,他最擅长的就是消化道治疗。黄默山说日后再细细请教,话题说到旁处。 黄默山这才开着车把季虹和林倩送回嘉宸公寓。一下车,黄默山直奔烧烤摊,竟然还没收摊——等着他们哩! 季虹跟过来要买单,被黄默山阻止了。他让季虹叫来林倩,继续吃。季虹说:“你们继续吧,我俩不吃了,我还要回去收拾房间,明天还有活干呢。” “那就不勉强了,你俩回去休息吧。我弟兄三个继续,点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吃太浪费了,好久没这么放纵了,今晚好好嗨一下。” 季虹走了两步,踅回身叮嘱黄默山道:“你今晚可别开车呀,刚才是侥幸,其实真查住了,还真有话说。” 黄默山连连道谢:“放心放心,我找个代驾就是。” 黄默山的这俩兄弟比黄默山大,在歌舞厅上班,就是黄默山以前经营的那个。他俩身手不错,为人义气,黄默山没少拿酒给他们喝。现在见到黄默山,依然叫老板,叫得黄默山极其受用。黄默山想到当初对他俩的照顾总算没白费,尤其今天肯帮忙,很给面子了。 重新落座,俩兄弟调侃黄默山为何变得如此有爱心,竟然开车救人,连吃得正带劲的烧烤都不顾了? 黄默山笑道:“江湖救急不救穷,就是这道理。你们没看见我师傅是个活雷锋吗?她命令我,我还能不听?再说,当时的情况确实紧急,要不是我师父有急救知识,知道按住出血点,王晓瑞要出不少血的。” 三个男人一台戏。没了季虹和林倩,俩兄弟放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黄默山。 一个说:“黄总,你以前干歌厅时,那么多公主,冷的热的,娇的脆的,骨感的丰满的,豪爽的温柔的,你都看不中,现在竟然看上这个陪诊师了?” 另一个说:“还真别说,我看黄总这师父比那些公主都漂亮,关键是干净,公主是什么玩意儿?” 黄默山的脸上绽出笑容,大嚼一口羊肉道:“找对象和吃烧烤一个道理,吃烧烤要配冰冻啤酒才够爽,才够味。以前那些公主我看着没食欲,我师父我看着像这羊肉串,有感觉,就这么简单。” 俩兄弟一听,又唠上了。 “什么有感觉没感觉,还不是一股水的事儿,撒完了就结束了,人家又不叫你娶她。” “现在的年轻人,哪还有爱情?乡下娶媳妇儿,彩礼得几十万,有的还要房要车,那不是跟人结婚,是跟房结婚跟车结婚,女方这么闹腾,男的到了晚上还能硬得起来吗?听说现在的男人越来越不行了,都是女方逼的。” “也不能这么说,是社会风气逼的。都太作了,不作不死。” “和社会风气有毛关系?你一分钱不要,也不犯法。” “法是不犯,但家长不同意呀,爹妈养了你二十多年,看着看着一下子飞走了,心里不得劲哩,再说,你一分钱不要,人家说你是傻蛋。除非你家有金山银山。” “你女朋友要是跟你要几十万,你怎么办?” “凉拌,我叫她凉凉。你呢?” “我压根儿没想结婚,结不起。养活我自个儿就行了,别他妈太累,我不想一辈子当房奴。” 黄默山听着有趣,俩兄弟的话题他从未关心过,也没思考过。眼下的年轻人对结婚都是这样的态度?他问俩兄弟:“那要是碰上了心动的人咋办?” “做情人,同居呗。” “或者只结婚不生孩,做丁克。生孩子压力太大了,养不起。” “你们这思想可不行哈,”黄默山道,“都像你们这样,国家后继无人呀,怪不得国家从前年开始就补助二胎,看来都是你们这种思想造成的。” 俩兄弟苦笑道:“黄总,你以为咱们这样的能跟你比呀,你家大业大,生十个也养得起,咱们生一个都得累个半死。” 黄默山咧咧嘴:“把我当韦小宝呢。我觉得不是压力大的问题,是现在的年轻人太贪图个人享受了,说到底是自私。以前的人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现在的人吃穿总不成问题,但毛病一大堆,用那些老年人的话说就是活过头了。现在这疫情,老年人说,是现在的人太坏了,上帝要灭人类的。” 俩兄弟赶紧制止道:“黄总,这个可不能乱说,散布网络谣言要治罪的。那些老人不懂,成天瞎逼逼,这个疫情是某些国家的生化武器搞的,上帝灭他们才是对的……扯远了扯远了,这不是咱老姓操心的事儿,还是谈女朋友吧,呃,黄总,你会对你师父展开追求吗?” 黄默山嘿嘿一笑,说,不知道哩,走着瞧呗。他不想就这个话题炒作,因为他觉得那是对季虹的不尊重。他对季虹的那份情愫是神圣的纯洁的,是卧在他心底的一块冰,他暂时不敢拿出来见太阳,怕它融化。 他得小小翼翼地抱来一堆雪,围住冰,维持它的温度,保护它的圣洁。他期待着有那么一天,东风送暖阳光普照,冰雪自然地融化,一切水到渠成。他希望他爱的春天是大自然的馈赠而不是人工堆砌的,他想听到的是布谷鸟天然的鸣叫而不是笼子里鹦鹉的学舌。 “黄总,你就从没找过女朋友?” 俩兄弟这样问,是因为黄默山离开他俩一年多了,他的私生活是他俩不清楚的。黄默山摇摇头,却不由得想起了卓璧丹,心头一阵烦乱。 第22章 真心交流 林倩帮季虹摆弄房间,一边问黄默山学得怎么样,季虹说学得挺用心,进步挺快。 林倩打趣季虹:“我看他就是冲着你来的,开着四五十万的车干陪诊?打死我我也不信。” 季虹说黄默山的车是他爸买的,并简单阐述了黄默山的创业经历及家庭情况,黄默山他爸妈婚姻的不和谐和他爷爷瘫痪的情况,她一字没提。 “创业失败了可以从头再来,反正老子有钱,也不至于来干陪诊师吧?他那样的富二代能侍候别人?我看够呛。我估计他把你吊到手也就结束了,你要小心点,别掉沟里了。” 季虹一听急了:“你听你说话!啥叫吊到手?说得人家跟大骗子似的,黄默山不是那种人,你不了解,别瞎说。” “哟!才交往三天就护上了!算我多嘴好不好?”林倩侧脸偷看季虹,季虹的面颊微红,不知是摆弄屋子忙的还是激动的,她帮季虹摆好梳妆台后转换话题道: “王晓瑞也够惨的,他可真是宅心仁厚,竟然选择不报警。” “他说得对,冤冤相报何时了,他那邻居能得罪吗?真报了警,日后必然还要报复。”季虹往简易衣柜里挂着衣服,一边说,“好人的心思总是放在好上,坏人的心思总是放在坏上,所以,坏人的一小时能想出一百个馊主意,而好人的一天甚至半个月也没一个坏点子,于是,坏人轻易就把好人打败了。你说,他能纠缠下去吗?” “开诊所也有风险啊,他家那十万块真是亏得憋屈,做啥事都得看运气。” “咱干这行也一样,我那天不就被讹1000块钱吗?”季虹把刚认识林倩那天被讹诈的事说了。 林倩听了惊呼道:“你是应该告诉我这件事,咱以后都得小心些,钱从手上过,尽量拍个视频留个证据。” 季虹不以为然道:“话是这么说,你能做得到吗?那种人还是少之又少,说不定人家讹我是有啥原因的。”她想起姜方力的叮嘱,没敢实话实说。 “嘿!你这人,人家讹了你,你反替人家说话。讹诈还要什么原因?就是良心大大的坏了。”林倩愤愤道,仿佛被讹的是她。 “干哪行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我干了大半年就遇上那一件倒霉事,缉毒警察随时有生命危险咋办?跟他们比,咱们太幸福了。” “呃,我发现你和王晓瑞挺般配,你俩说话是一个模子。”林倩瞟了季虹一眼。 季虹心里一动。虽然和王晓瑞只是一面之交,他也没说多少话,但季虹觉得他胸襟博大,虽然他的身材是瘦弱的。 “啥般配,”季虹淡然一笑,“人家那么说,是有自己的考量。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也不知他到底咋想的。” 林倩见季虹水泼不上,又转话题道:“明天有单吗?” “必须的,三个。你呢?” “俩。” “你去准备吧,差不多了,谢谢你帮忙,我也要准备资料。”季虹谢过林倩,从包里拿出厚笔记本翻找明天三个客户的就诊资料。 林倩却没走,她坐在季虹床上,问季虹道:“我的资料简单,好弄。我想和你沟通沟通‘黄牛党’这个事儿。我的视频下总有人攻击我是黄牛党,我一有空就跟他们申辩,你的情况是咋样的?” 季虹抬起头,看着林倩:“你都干了三个月了,还为这事儿纠缠呀?真是服了你了。我的视频下也有人这样攻击,我申辩过一个礼拜就解脱了。任他们怎么说,我一概不理,因为没有意义。 “咱应该有司马懿韬光养晦的肚量,任凭诸葛亮怎么羞辱,就是不应战。咱努力把业务做好,服务更多的病人,病人的认可越来越多,咱们这职业自然就被社会接纳了。 “另外,咱还应该隔三差五发个视频,普及一下啥叫黄牛党,啥叫医托,给自己正名,那些留言自然就没人搭理了。”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做的,不过我脾气不好,老是跟攻击我的人辩解,可能我没你的胸怀那么宽广吧。” 季虹问了林倩的抖音号,关注了。林倩的抖音号叫“辛州陪诊倩倩”,里面100多个视频。季虹大致翻了翻,说:“你的视频还要加强,要多传一些视频,不必都是陪诊方面的,普及一些医疗保健常识,生活方面的也可以呀,陪诊师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嘛。” 林倩也关注了季虹的视频,翻看了一会儿,赞不绝口道:“你的视频做得真棒,普通话说得那么好,哎,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差别呀,我的普通话总带着点儿土腔,一听档次就下来了,你人又漂亮嘴又会说,客户不多才怪。” 季虹安慰道:“别呀,我听你说话很好呀。干吗看不起自己呢,你上个月不是做了6000块吗?那就是成绩。干这个,靠的是热情周到的服务,有文化没文化不重要。” “你这就真是安慰我了,”林倩说,“视频里的文案是真刀真枪的吧,你的文案我是无论如何写不出的。” 季虹睁大眼睛问:“我翻了几个你的视频,文案可以啊,挺好的。” 林倩噗嗤笑了:“那都是偷人家的,咱搞不好原创,照葫芦画瓢还不会呀!” “这就对了,”季虹伸手点赞,“你知道最好的老师是谁吗?” “是谁?” “是同行,”季虹说,“互联网时代,真是有心人的话,学东西太简单了,你抄我的,我抄他的,这现象太普遍了,哪有那么多原创!头一天出来个热点,第二天就冒出来几百上千个视频,你一比较,相同的台词很多,那都是巧合吗?当然不是。” “没错,你说得太对了,不过我相信你的文案是原创的。” “嗯,必须的——”季虹正想说出下半句“我正在写教材呢”,意识到暂时还是保密为佳,就忍住了。毕竟是同行,做事不宜打草惊蛇,等自己的教材上线了再跟她说也不迟。 她鼓励林倩多看同行里的高手,看多了就知道文案怎么写了。“我的你也可以借鉴,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套路,还是博取众家之长好些。” “你也教黄默山怎么做抖音视频了吧?” “那必须的,2000元的学费不是那么容易哄弄的呀,你真当人家是富二代拿钱买潇洒呢,就算他是搞着玩的,我得认真教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得说的。” 第23章 宿疾新治(1) 黄默山兄弟三个在烧烤摊上边吃边吹牛,直吃到凌晨1点。他叫代驾把俩兄弟送回歌舞厅,而后自己才回家。 他家原来在辛州第一人气小区“鼎盛华府”,房子均价38000多元每平米,后来他爷爷瘫了,因侍候不便——总要推着轮椅出来晒晒太阳的——就搬到了别墅群“锦林苑”里。 黄迈起初不想卖鼎盛华府的房子,老头子虽两腿瘫了,头脑还行,说,眼下国家管控房子严格,还想升值呀,甭想了,卖吧。 搬到锦林苑后,别墅是主体三层外加地下室。老头子和保姆住一楼,方便轮椅进出。别墅的前后院都挺大,花草繁茂,树木扶疏,老头子着实兴奋了几天。 黄默山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从树缝间照进来,几声鸟鸣啼破寂静。他探头往下望去,保姆正推着爷爷在树荫下慢走,爷爷的视频播放器正播放着京剧《赵氏孤儿》,抑扬顿挫的唱腔隐约传入黄默山的耳朵: 我魏绛闻此言如梦方醒, 却原来这内中还有隐情。 公孙兄为救孤丧了性命, 老程婴为救孤你舍了亲生…… 黄默山曾经对京剧毫无兴趣,因爷爷总爱听这一出戏,他一天心血来潮,问爷爷这出戏是啥名?爷爷说是《赵氏孤儿》,并极有兴致地讲给他听。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跑开了,因为他闻到了爷爷身上难闻的气味儿。 他有次闲得无聊,又听到爷爷听这出戏,就在手机上百度,看了唱词,觉得挺有意思。听多了,对唱词就有了模糊的印象。 楼下的小菜园里,母亲正在给芥蓝施肥。看着母亲的背弯成一张弓,黄默山蓦地想到母亲多年的胃病。母亲这病,一犯起来,连肝带胃又涨又痛,已扎了根,不知吃了多少药,总是无法根除。 黄默山先不去刷牙洗脸,坐到靠背椅上,给王逸发了微信,咨询他母亲的病症。 做了基本的沟通后,王逸问:“你父母关系好吗?”黄默山迟疑着,不知该怎样回答。王逸感觉到他的迟疑,启发道:“看病绝不可讳疾忌医,你不如实相告,会影响医生的判断和诊治。” “哦……是这样……”黄默山想了想,还是把爸妈如何结合、爸妈已分居多年、爸爸偶尔家暴妈妈的情况说给了王逸。 王逸听完,缓缓道:“你妈这病,中医上叫‘肝气犯胃’,是情绪不好引起肝气不舒,肝属木,脾属土,肝木过旺侵犯脾土,必然引起腹胀气滞消化不良。必须先治肝气,肝气顺了,胃就好治了。其实胃病人人都有,轻重程度不同而已。你作为儿子,有义务让爸妈和谐生活,如此,利于治病。” 黄默山道:“我明白了,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呀,要不,让我妈先吃着药,我这边同时做做他们的工作。” 王逸说也好,先吃一个疗程的试试,不过要黄默山带他母亲去面诊,因为中医是讲究望闻问切的。黄默山说,好,一个钟后见。王逸发了地址。 黄默山从窗户里探出头,朝他母亲喊道:“妈!妈!别弄了,换套衣服,我带你看病去。” 他母亲愣了:“看病?我这不好好的吗?你这是发啥疯。” “你的胃病,你不是老说两肋骨胀胃也胀吗,一直都没好过。” “好不了!我都习惯了。吃了多少药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刚认识一个老中医,祖传秘方,专治胃病的。我带你去看看。” “祖传?好多行医的都说是祖传,骗人。”他母亲沈郁擦了擦额头的汗,“辛州的医院我跑遍了,没一个能根治我这病的,从哪儿冒出来个祖传?” 黄默山说出王逸的名字,沈郁说好像听说过,但是不认识。黄默山简单做了介绍后,沈郁说:“医院里查胃病都要用仪器检查,我做胃镜做了五六次,再也不做了,太遭罪了。中医看胃病,摸摸脉就能看出来?别扯了,我不去。” 黄默山见一时说服不了母亲,就匆匆刷牙洗脸,到菜园里找母亲,当着面好说歹说,把母亲劝到屋里,叫她换衣服准备出去。 黄默山正在客厅里等母亲,不意间,父亲走了进来。父亲三天没回家了,他跨进门径直走到黄默山的身边坐下来,说:“你玩了一年多了,也该玩够了,也该收心了。工厂你从不去,你就这么玩下去吗?我想让你带些洗发水的样品去外省转转,看能不能找到销路,咱家的洗发水销量都在本省,这样下去不行的。现在网购太厉害,你又不像卓璧丹……” “别说了,”黄默山打断父亲,“我现在正干陪诊呢,你说的那个,请个女主播不就是了,不就是开工资吗,又不是多难的事儿。” “你说啥?搞陪诊?”黄迈的声音直了起来,“咱这样的家庭,住别墅,去搞陪诊,给人家当服务?你大脑被驴踢了吧?” 黄默山很冷静地解释:“爸,我没说错,我要当陪诊师。没错,咱家住别墅,不过这不是我挣的,我没什么骄傲的。严格地说,也不是你的功劳,是爷爷打来的天下,要不是爷爷,你现在哪能这样享福?” “你……”黄迈指着黄默山,“你自己是个败家子儿,反来说我!你开饭店、开歌厅,赔了150多万,还不是我给你擦屁股?就算是你爷爷打来的天下,你爷爷瘫痪3年了,这3年不是我的功劳?” 黄默山鼻子里哼一声:“爷爷要不是瘫了,你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啥都不会。” “放屁!”黄迈吼起来,“你爷爷瘫之前我就在努力了,你天天玩,哪里知道?”他不明白今天的儿子是吃了啥药,跟他说话像攻击敌人,刺刀带着寒光。以往,儿子虽不大听他的话,但不至于这样顶撞他。不对,一定是那根筋不对。 “怎么吵起来了?我在楼上都听到了。”沈郁从二楼上下来,扫一眼黄迈:“你3天没回,回来就训儿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你生的好儿子!不分青红皂白训起老子来了,你问他你问他!咱家住着别墅,他说要去干什么陪诊师,那不是丢人现眼吗?”手指着儿子,怒气冲冲。 沈郁因胃病没少在医院耗,对陪诊师是知道一些的,但儿子要干这个,她还是有些意外。她走近黄默山,问是不是真的。 第24章 宿疾新治(2) 黄默山拉母亲坐下,看了一眼父亲,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了。我想明白了,开饭店开歌厅都失败了,是因为我太不懂做人做事了,要做事先做人。陪诊师这行就是靠热情周到的服务,越会做人做事,老客户就越多,也就越挣钱。那些会写教材会授课的,通过卖课可以赚上百万呢!” “你就是个大炮!说得一套一套的,做起来就是一摊泥。”黄迈狠劲儿剜他一眼。 沈郁想了想,道:“你说的有些道理,陪诊师这个我听说过,听说有的可以月入过万,你真想干,可以试试,反正又没本钱,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我是再也不信他,”黄迈气呼呼地看着儿子,“肯定是心里又憋着啥坏。” 黄默山恼了:“你是从来不在家人身上用心的,我说的对不对?要不是爷爷瘫了,你会在厂子里用心?,我爷瘫了,你陪他多少?我妈的病,都是你气的!你只顾你自己快活,从来不知道关心别人。” 黄迈愣在原地,噎住了。他的脸涨成猪肝色,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儿子从未拿他母亲的病说事儿,今儿是怎么了?半晌,他缓过劲儿来,找出儿子话里的漏洞反击道: “我从来不关心别人?你开饭店开歌厅,那钱是大水淌来的?我抱着亏钱的精神支持你创业,你现在这样说,真是狼心狗肺!我……我抽你!”说着,趋步上前,举起手作势要打。 沈郁拉起黄默山就往门外走,瞅一眼黄迈:“你看你的样子,好看不?” 黄迈见儿子被他母亲拉走,没撒出来的气像过饱的车胎又加了压,砰的一下炸了,他瞅见妻子新换的衣服,估计是和儿子有什么事外出,这娘儿俩!居然对着他联合作战,怪不得刚才沈郁支持儿子,一定是达成什么协议了! 想潇潇洒洒出门?偏不让你们那么顺利,他想着,吼道:“把车钥匙交过来!天天开着车在外头浪,这么贵的油价,一公里一块钱,容易吗?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把钥匙交过来!” 黄默山听见父亲竟然拿车说事儿,还要他上交车钥匙,这就不是国内革命战争了,看样子要上升到国际层面。还说什么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哼!你在外面丢钱丢得跟淌水似的,还柴米贵呢!他想着有母亲做挡箭牌,大声回怼道:“我带俺妈看病去!” 黄迈一头雾水:“看病?你妈咋了?” “俺妈的胃气疼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不是你气得吗?”说完拉着母亲扭头就走,把黄迈晾在客厅兀自气得发抖。 车上,沈郁问起黄默山和他爸吵架的缘由,黄默山如实说了。沈郁责怪他不该顶撞父亲,有话慢慢说。 黄默山没好气:“妈,你就是太懦弱了。这么多年,你对俺爸忍气吞声的,太惯着他了。他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就没把你当回事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我22岁了,你还当我小孩子呢。” 黄默山的突然爆发让沈郁措手不及。她一直为这个家隐忍地活着,不想让黄默山生长在单亲家庭里,她能忍,只要不忍饥挨饿。儿子虽然贪玩但也有事业心,干事业虽然是失败了,但精神劲儿还是有的。 对于她和黄迈之间的一地鸡毛,他从未这么过问过,今天有些不对。带她看病、跟他爸吵、又直指她的伤痛…… “你今天是咋了,这么不对劲儿?”她问儿子,“是不是心里有啥子事?” 黄默山告诉母亲,他听一个老中医说,胃气疼的病根是生气。他叮嘱母亲,等会儿要如实回答医生的问题,否则会影响医生治病。 “你把我和你爸的情况都说了?” “没呀……不过看病不能瞒医生,医生问你啥情况,你要如实说的。”黄默山看一眼母亲。 沈郁沉默半晌,语气里含着感激和欣慰:“你能这么关心妈,是长大了。我和你爸的婚姻,全是你爷爷做的主。你奶奶太要强了,你爷爷受了不少气,所以你奶走后,你爷再也不娶了。可能他吃过亏,非要你爸娶我这样的人。 “我这人笨,在生意上帮不了你爸,所以总让着他。他原来还好,就是脾气暴躁点,对我还知冷知热,就是在你两三岁的时候,他有次去乡下,回来后像着了魔似的,人整个儿变了,天天泡歌厅泡酒店……我问他,他啥都不说,也不理我……这些年,我早习惯了。 “你别惹你爸生气,他现在自个儿撑着厂子,也不容易的,他这两年瘦了,你没看见?你想干陪诊,回去后,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黄默山听母亲避重就轻,一味护着父亲,便不好再说什么,嘴上答应着妈,心里却想:爸是奔五的人了,还在外疯玩,作息不规律,生意上再操操心,咋能不瘦?他的瘦,可不全都是因为生意! 跟着导航,黄默山寻到王逸的门诊部,门诊部离第一人民医院约2公里,和季虹住的嘉宸公寓方向相反,是个老街巷,房子稍旧些,但人气旺,因为四周都是本地的老居民。看来这个地段是王逸精心挑选的。 王晓瑞头上戴顶帽子,在巷口等着他。让进屋,落座,泡茶,王晓瑞首先对沈郁夸赞了黄默山昨晚的义举,并说,今天的药钱全免。沈郁听得明白,心里为儿子点赞,嘴上却和王晓瑞客套一番,说,那点小忙不值什么,药钱哪能免费,做生意都不容易。 喝了会儿茶,王逸把沈郁叫进诊室,给她望闻问切。王晓瑞则在茶室陪黄默山聊天。 王晓瑞见黄默山小小年纪开的是奔驰suv,问他做什么生意。黄默山知道一说就是一大套,考虑到母亲以后还要来抓药的,免不了常打交道,就把和季虹的关系以及昨晚如何帮季虹搬家,如何去吃烧烤,如何看他被打,如何紧急救他等情况一一说了。 “怪不得季虹那么专业,当即就找到出血点,帮我按住了,要不然我就惨了,多出一斤半斤血是看不见的,”王晓瑞惭愧一笑,“我当众出丑,让你们见笑了。”接着又追问一遍黄默山做啥生意。 黄默山含糊回答说父亲开工厂,然后自谦说,自己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只知道玩儿。王晓瑞听出这是不想深聊,就打趣黄默山:“我猜你是一直过着富贵日子,做陪诊师是想体会一下下层劳动人民的艰辛,这好比康熙微服私访,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这种文雅的奉承,黄默山不大听得惯,他没有文艺范儿,偶尔之乎者也全是搞笑。但这种奉承听起来还是蛮入耳的。 这几天,对于他做陪诊师,季虹质疑,那俩兄弟质疑,父亲质疑,现在王晓瑞这样说……那就不解释了吧,累,以后爱咋说咋说。 “哈哈……”他应酬似的笑了两笑,算是回答,接着喝了口茶,话题转到别处,问王晓瑞学中医难不难。 第25章 茶室论道 王晓瑞揣测黄默山并非对中医感兴趣,只是来陪母亲看病罢了,便浮皮潦草地说了个大概。 “我妈这病好治不?”黄默山问王晓瑞。 “你母亲是啥病?” “哦……算了,我还是问你父亲吧。”黄默山把话头截住,心里嘀咕道:任何行业的门内师,最好的教学方法就是拿实际例子做样本,边讲解边实操,门内师学得快也学得精,原因正在于此。 王晓瑞刚才那样问,要么是王逸没和儿子谈他母亲的病况,目的是保护他的家庭隐私;要么是王晓瑞装作不知道,给他留自尊。总之,他不能和王晓瑞谈他母亲的病。或者说,现在还没必要。 “你的头伤不去医院照一照吗?”黄默山问。 “不用,我昨晚包扎后大脑一直清醒,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的。感觉不对劲儿了再检查也不迟。智者无忧,过度担心的人都是因为心里没底,我是学医的,不会浪费那个检查费。” 王晓瑞的话引起了黄默山的兴趣:“照你这么说,相信自己的感觉就行了?那为啥有的病没感觉,一检查就是癌症的?” 王晓瑞笑道:“你这问题太大了。我说的感觉,比如我这情况,如果头昏昏的,做个脑ct或者核磁共振是有必要的,但我大脑一直清醒,就没必要检查。你说的那个没感觉,不可能一点儿症状都没有,只是人们大意,把它忽略了。” “我还是觉得西医的仪器检查靠谱些,比如胃镜肠镜啥的,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嘛。”黄默山说,“初中语文老师说,连鲁迅都骂中医,你给我说说呗,鲁迅骂得对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王晓瑞来了兴致,他说,我给你好好讲讲: “鲁迅骂中医是因为他父亲的死。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鲁迅父亲的病就是肺结核,在那个时代,不要说在落后的旧中国治不了,全世界都治不了,就是绝症。 “为治病,他家里请来了远近闻名的‘名医’,名医叫做何廉臣,被人称为‘神医’。那家伙的药引子全是神乎其神的东西,比如寒冬里的鲜芦笋,一对原配的蛐蛐,3年的陈米……全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的出诊费也是高得惊人,按照现在的价格计算,基本的出诊费要200多块,夜诊还得翻倍,终于把周家的家底掏空了,也没治好病。 “后来鲁迅到南京上了新式的水师学堂后接触了很多的新鲜事物,才恍然大悟那‘神医’的稀奇古怪的药引子根本没有科学依据,全是骗人的。他对父亲的死心有不甘,就去日本的仙台学医。 “其实那个被称为‘神医’的医生也不一定真没本事,因为在那个年代,肺结核是全世界的难题,直到二战后发现了链霉素,才算解决了。 “鲁迅的《藤野先生》一文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鲁迅学医学得一团糟;二是他决定弃医从文,举起新文化运动的大旗,以笔做枪致力文学改良。 “他笔下的人血馒头确实是有出处的,唐人陈藏器所著的《本草拾遗》中明确记载了这一方子,说是用人血浸泡馒头可以治疗肺结核病,以科学的眼光来看真是太荒谬了,这是鲁迅挤兑中医的一大原因。 “其实鲁迅没有辩证地看问题,他把中医中的糟粕无限地放大了,他骂中医是因为他爸的病被中医误导了,不代表中医不行。胡适一开始也是不相信中医,诋毁中医,但他的肾脏炎和痔疮都是中医治好的,这不很能说明问题吗?中医是中国的国粹,你可以好好了解了解。” “哦,原来是这样,你让我长见识了……你爸说我妈的病是什么‘气’犯了胃,这中医的‘气’是啥玩意儿?在仪器下能看得到吗?” 王晓瑞哈哈乐了:“你这问题很好玩,很抽象,也很学术,我回答不了,你还是百度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气’,西医里是没有的,那是中华文化里的精粹。中医讲究病理学,讲究追根溯源,讲究从根上治,这是西医比不了的。” “人的‘气’一顺,就什么病都没有了吗?”黄默山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晓瑞又乐了:“你的问题总是很好玩儿,不过也问得好,但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么跟你说吧,中医理论里说,‘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顺了,血就流畅。血流得畅快,不在血管里停留、堵塞,就没什么脑血栓冠心病之类,这样说,明白不?” “差不多差不多,”黄默山连连点头,“以我的理解,‘气’更重要些,是不是?” 王晓瑞想了想,道:“也不能这么说,比如得白血病的人,好多是年轻人甚至是少年,这些人还小,没生活压力,有的无忧无虑的,哪来的气生?但体内的血却坏掉了。不过,看我们生活里的人,确实会因为各种心情不好导致各种各样的病,从这点上讲,‘气’对人体的影响,从概率上讲,会大一些吧,不过,这是我一家之言,仅作参考。” “谢谢你给我科普,我涨好多知识。”黄默山谢着王晓瑞,眼睛望向诊室,王逸已没给母亲把脉,应该是结束了望闻问切的过程,在和母亲聊天。 母亲听了王逸的分析,会怎样想呢?她说自己早习惯了——其实黄默山也早看出母亲像鸵鸟般地活着——会不会是她的‘气’早就理顺了?真这样的话,这次的看病,意义并不大; 如果她的‘气’还没理顺,而父亲又改变不了,母亲新得的认知反而会加重她的思想负担,也就是平常所说的‘越清醒越痛苦,越麻木越快乐。’真要是那样,倒是起了反作用了。 想到这,黄默山心里一阵烦乱。恰好母亲从诊断室出来,他起身迎上去,急急问:“妈,怎样?” 沈郁朝他轻松地笑笑:“没啥事,吃几剂药就好了。”回头看着王逸夸赞,“王医生看病很厉害,以前我没遇见过这么好的中医,都是把把脉看看舌头,接着就是开药。王医生真能说呀,听得我好佩服好佩服。” 王逸和黄默山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去中医药柜配药。他喊着王晓瑞:“小瑞,你去买些菜吧,中午留他娘俩吃饭。” 第26章 碰瓷者谁 沈郁听见王逸留吃饭,赶紧说家里中午有客人,得回去应酬。王逸苦留不住,就退而求其次,说药钱就免了,二者取其一。 黄默山及母亲拗不过,只能选择不给药钱,因为药只开了三天的,中药便宜,值不了多少钱;而两个人留下来吃人家的饭,会让人家更破费,何况黄默山昨天刚救了人家,人家出于感恩,招待费必不会少的。 回去的路上,黄默山的母亲以王逸中午留饭为例,向黄默山讲解做人做事的技巧:王逸留他俩吃饭是虚晃一枪,不收药钱是真。他俩前面拒绝过一次,后面不好再拒绝一次的。 黄默山听母亲这么一说,再一琢磨,连连称妙。“我怎么没想到这是王逸的妙招呢?我还以为他是真的留咱俩吃饭呢。” “第一次到人家去,和人家又不熟,你好意思吃人家饭的?你悟不出这个很正常,因为你的社会经验不到家,所以,你开饭店开歌厅才会都倒闭。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黄默山不言语了。他心中的母亲一向是个只会持家的家庭妇女,没心机没权谋,但刚才母亲的一番话让他觉得可能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的母亲可能活得很清醒,只是他不了解罢了。 从王逸家返回自己家会经过一段繁华地段。黄默山正开着车,前面百十米处看上去有些堵塞。黄默山对那地段颇熟,他知道没红绿灯的,一旦堵塞,肯定是有意外情况,大半是两车剐蹭或者司机遭遇碰瓷。 黄默山小心地把车往前挪着,相距堵塞点70米左右时,他隐约瞥见停在路中央的好像是一辆红色宝马z4,车牌号被看热闹的人挡住了,看不到。 在宝马z4右后半段,斜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堆满纸皮。看样子,两车接吻了。黄默山估计是发生了剐蹭,看两车的车身姿势,应该是三轮车的过错。 这路段不太宽,恰好是两个车道,正值中午人流量高峰期,看热闹的把路堵死了,前后都已迅速堵塞成车阵。黄默山把车停下来,叫母亲在车上坐着,他下车去一看究竟。 距出事地点十几米远时,传来一个女声:“你赔不起就摆烂是吧?你真是个无赖,地地道道的乡巴佬!” 是卓璧丹的声音! 黄默山手搭凉棚,遮住半边脸,小心地往前蹭,怕卓璧丹看到自己。他听出来了,卓璧丹的车被三轮车主剐蹭了,人家是地道的穷人,索性摆烂。这种事,外人不好插手的,支持谁都难为情。他想看看事情如何收场,真有必要,自己再出场。 “你骂谁呢?俺又不是故意的。”是三轮车主的声音,虽是反击,却毫无底气。 “就骂你!骂你!你耍无赖还不能骂你了!你不把我的车弄好,别想走。我一个电话,叫你进局子,你信不信?”卓璧丹的声音比对方大几倍,高、尖、凶。 对方似乎哑了。人群里喧闹起来,响起各种声音: “对!这些收破烂的最讨厌了,天天堵大街,一点不讲交通规则,净捣乱,叫他进局子学习学习!” “碰了人家的车就得赔,耍赖咋行?现在全国都在抵制无赖。” “豪车的修车费可贵哟,别看一点点伤,弄好的话得千把块。” “去你的!不懂别瞎说。” “就碰瘪一点点,连漆都没掉,搞不搞没所谓的啦,人家一个收破烂的在开豪车的人面前就是个十足的可怜人,这么认真干嘛!” 三轮车主听到支持他的声音,壮了胆,觉得自己不该受委屈受压迫,竟怼起卓璧丹来:“你吓谁呢?进局子就进局子,有啥了不起的。就这点破事儿,我不信警察能拘留我,把我这破车扣去,也值不了几个钱。”虽然是怼,声音依然是弱弱的。 “你这个无赖,欠揍是不是?”人影儿一晃,好像是卓璧丹抓住了对方的衣服。黄默山赶紧趋步从人群里慢慢探头进去,只见卓璧丹抓着对方的衣领,举手要打。 那三轮车夫带个破草帽,盖去半边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依稀能看见红红的脸上留着汗。中午11点的初夏阳光已够炽烈,他的汗或许是因为太热,也可能是紧张的。 他上身的短袖老头衫污渍斑斑,左下摆处有两个破洞;下身是宽松的旧裤子,看不出是灰色还是黑色,不够长,像两个出风筒,遥遥罩在一双破旧的行军鞋上;脚上没穿袜子,两只脚像在灰堆里刚拿出来的。 见对方举手要打他,他竟然没有抵抗的意思,或许是因为理亏,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年轻的姑娘。他的肢体没有挣扎,嘴上却硬着:“你打!你打!” 人群里喧闹得更厉害了。 “这年头还能打人呀?谁打谁吃亏。” “切!只要别打出伤来,有关系照打不误!” “打呀!打呀!老头子挨一巴掌也就完事儿了,一巴掌换千儿八百块,值!”说这话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引起一片哄笑。 这时,响起一个急躁的声音:“像话吗?一点点小伤,把大家都堵得死死的,还有点儿社会公德没?”显见得是被堵的车主,接着又是一片声援的: “一点点小伤,自己处理下不就完了呗,讹人家一个收破烂的有意思吗?” “你们解决问题私下解决嘛!别堵大家呀,年纪轻轻的也太没爱心了。” 黄默山正在思量,卓璧丹不过是吓吓三轮车夫,羞辱一下对方,给自己挣回面子,却不料卓璧丹啪的一下,一记响亮的耳光已落在对方脸上;她看上去还不解气,又象征性地踢了老头两脚。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黄默山想起了这句网络热词,卓璧丹的行为让他大感意外,他对卓璧丹的评价瞬间飞流直下三千尺。 卓璧丹打完,打开车门钻进去发动了引擎。黄默山想,如果三轮车夫上前拦住卓璧丹的车,那两人都得进派出所;如果车夫认怂,这事儿就算完了。 那车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或许并不痛,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力——彻底遮住自己的表情,低了头,竟站在原地没动。他可能受了那个让他挨打的声音的启发,索性挨一巴掌,就此了结。 人群让开一条道,卓璧丹的车往前开走了。三轮车夫见卓璧丹的车已走,跨上三轮车,在众人的目光中咕哝着:“不就是一巴掌吗,又不疼,总比进局子强,这破车加上货,也值几百块呢。” 黄默山心里翻腾着回到车里。母亲问他:“我听到路过的人议论,前面出事的车是个红色的宝马跑车,是不是丹丹呀,我看见她开着车刚过去。” 第27章 家事如涌 母亲一直称呼卓璧丹“丹丹”,显得亲切。卓璧丹和黄默山交往一年多以来,一个月会来看望她两次。卓璧丹家也在别墅群,在凌月阁,和她家相距不远。 她觉得卓璧丹是个做生意的料,可辅佐黄默山,但过于盛气凌人了,怕将来黄默山驾驭不了,会生闲气。以她的性格,还是得慎重。她观察黄默山似乎对卓璧丹不热,她也就懒得多说话,静观其变。 黄默山听母亲这样问,心里快速斗争了一下。他已向卓璧丹提出了分手,何必再给她抹黑呢?虽然如实相告会降低卓璧丹在母亲心里的打分,对他舍弃卓璧丹有利,但他觉得不忍。再说了,剐蹭的过错方不是她。 “不是她。”黄默山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发动了引擎。 “你天天在外开车,千万要小心。”母亲叮嘱了一句,把话题转到卓璧丹身上,“你俩现在处得咋样?” “不咋样,”黄默山淡淡回应,“她忙着直播,我在学陪诊,我俩也说不到一起。” “真谈不到一块儿,别耽搁人家,人家是女孩子。”母亲教导,又不甘心地问,“丹丹这孩子长相没得挑,又能干,听说现在搞直播捞钱得很,你咋就对人家热不起来呢?” 黄默山心里说:俺爷硬要俺爸娶你,幸福吗?俺爸背着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婚姻这事儿,没感觉就不会幸福!但他不能说出来。只能说:“没感觉,就这么简单。”又补充,“我明白,我不会耽搁她。” 回到家,没父亲的影儿。爷爷大概是坐轮椅坐累了,在床上躺着,房门开着,保姆在大厅里玩手机刷抖音,准是在看搞笑的,那些制作出来的笑声像去年空气里的病毒,走到哪儿都让人猝不及防。 保姆见沈郁娘儿俩回来,赶紧关了手机,起身说:“我刚才想到厨房择菜的,但不知中午吃啥子……” “你看好老头子就好了,”沈郁打断她,“你该多陪陪老头子说说话。” “嗯,我去了。” 沈郁看着保姆离去的后背,心里一阵不痛快。 两个保姆,每人月工资6000元,包吃住,够轻松了。她俩干了俩月就开始统一战线提意见,说她们没有假。 休假一事,聘用前黄迈就跟她俩讲清楚了:因为是两个人轮班的,你们如何轮班如何顶替,都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安排自己调控,我不做安排。我用俩保姆,目的就是要24小时的服务。人家住家保姆月薪6000元有休假三四天,那是一个人服务24小时,跟我这儿能比吗? 面对保姆的提意见,黄迈一句话给怼了回去——有意见就别干。俩保姆情知再难找到这样的好差事,只好闭口。 合同里还写着要多陪老头子聊天,但她俩都没做到。但这个不好约束,假如她俩绷着脸给老头子看,会适得其反。再说,老头子身上的老人味儿确实难闻。尽管沈郁监督她俩给老头子一天一洗澡,两天一换衣服,依然挡不住那气味儿的生机勃勃。 俩保姆最喜欢推着老头子去院里转悠,因为这样就脱离了沈郁的视线,更加自由。在院子里,老头子听戏可以把视频播放器的声音开得大大的,不妨碍谁;保姆呢,难得清闲,坐在马扎上,可以放开地玩手机。 从内心讲,沈郁愿意侍候老头子,因为她能走进这个家,全赖老头子当初的“钦点”。但黄迈阻拦,宁愿出些钱,不愿人家说闲话,他要维持大款的形象。她在黄迈面前说话历来没分量,只好不管了。 但她出于感恩之心,对保姆的监督从未放松,因此,保姆都忌惮她,只希望她天天在外面逍遥,很少待在家里才好,偏偏她无甚社交、喜欢清静,就喜欢待在家里,俩保姆只有用尽心机地见风使舵,见缝插针地偷懒。 回到家的黄默山打开窗户让风透进来,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耳朵里灌进三两声鸟叫。这三天以来的分分秒秒像他第一次踏的海浪冲击着他的神经,一波,又一波,看起来差不多,冲到脚上却总是新鲜和兴奋。 以往的日升日落全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似乎每天的都一样。自从在抖音上见了季虹,翻了她的400多个视频,她的心被季虹的视频攫住了。她把季虹的视频一个一个地仔细欣赏,知悉了季虹是个贫家女,是个孤儿,跟爷奶长大,本科读的是护理专业,目的是想好好侍奉爷奶,毕业后当了护士,因为想多赚些钱给奶奶做手术,就辞职当陪诊师。 单看视频,季虹是高调的。或许,这是宣传的必须。但在生活里,她偏于保守和矜持。黄默山没看见季虹夸张地笑过,据说爱笑会多长皱纹,如果她不是这个考虑,就是心里长期压抑。 躺了一会儿,黄默山起身,跟着普通话教程练习普通话。平舌音和翘舌音真是难练,他每次都练得想发火。他看过一档电视节目,是采访某明星,明星说他学过相声,每天练贯口,嘴前竖本书,书上要见不到唾沫星子才算合格,真是干一行有一行的难。 休息的间隙,他给季虹发了个消息,问下午有没有单。季虹回复说是给一个客户取个检查报告,告诉他,他可以不去的,不妨挤出时间练习练习剪辑视频,给自己做宣传,再有3天就出师了,要抓紧时间学。 “3天后你就不教我了?”黄默山假装惴惴地问。 “当然教,教会为止。我是让你多上心,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主要靠自己多钻研。” “前几天跟着你陪诊,我拍了不少照片,正在剪辑呢,我想把我的车展示进去,合适吗?”黄默山问。 “当然可以啊,”季虹表示赞同,“有辆车,利于接送客户。咱这行的规矩,接送的车费是另算的,但如果很近,可以尽义务。不过你的车太高档了,我担心有的人会吐槽,说你是搞着玩儿。” “不管它,实惠就好。我声明5公里内免费接送,会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季虹爽朗一笑:“你想多了,你知道辛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每天有多少病人看病吗——平均4000多,陪诊师的缺口大着呢!只是有的人请不起,有的用不上,有的对这行业还不了解,再过个一年两年的,准保陪诊师的队伍会壮大很多,所以,目前来说,别说多一个陪诊师,就是多十个、一百个,都影响不了谁。” 第28章 流产咨询 季虹没跟黄默山说实话。她下午去医院并不仅仅是取一个检查报告,还有一个陪诊,是位中年妇女检查妇科。季虹想到自己还是个女孩,黄默山还是个男孩,她觉得不太方便。更主要的是,这位妇女找陪诊的原因是她有俩孩子带着,怕看不住,况且自己身体也不舒服。 仅仅从陪诊的实习角度,学不到多少新东西,季虹就没让黄默山跟过来。 陪诊完中年妇女,季虹去取报告。这位病人很古怪,她给了季虹取报告的扫描条码,却不给快递地址,说等她取了报告后再给她地址。 这位病人叫丁佳丽,做的是脑ct检查,她说当时有事,没时间等检查结果。季虹在自助一体机上把丁佳丽发给她的条形码扫描后,打印出检查报告和胶片,她看了看检查结果,丁佳丽的大脑没任何毛病。 纸质报告上写着丁佳丽的年龄是26岁。这个年龄,大脑出毛病的很少,也不知她出于何种原因要做脑ct。 季虹当即发信息给丁佳丽,向她报平安。业内规矩,好消息要尽快分享;坏消息就尽量往后拖一拖。丁佳丽很快回复,给了快递地址。季虹一看,感叹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地址竟然是嘉宸公寓第21层的2103室。 既住在同一栋楼,快递费自然免了,回去后送给她就是,可以节省个快递费。 敲开2103的门,季虹发现这是一间独立的单租房,一室一厅,估计这一层全是单租,没有合租。开门的该是丁佳丽,头发微卷,是新时兴的烫发款式。 她的脸光洁得爬不上壁虎,白得少了点血色,皮肤像是被木工的刨子一层层的刨薄了,额头上隐隐露出细小的青筋,证明这皮肤下还留着血的。这种脸一看便知是美容做多了,宛如精致的瓷器,只宜摆放在客厅,不宜在厨房里感受人间烟火。 她穿着粉红睡衣,脚靸人字拖鞋,一边笼着头发一边问季虹找谁?季虹递出检查报告,告诉她,自己就住在楼下。 “哦?这么巧的!进屋坐会儿吧?”说着,侧着身子往里让。 季虹有些犹豫。她通过大半开的门瞅见丁佳丽的客厅很乱,丁佳丽的打扮也让她觉得丁佳丽不是普通的打工仔。她忽然记起黄默山的话——这楼上住着好多不正经的人,莫非丁佳丽是…… 丁佳丽见她踌躇,陪笑道:“进来坐会儿吧,我有陪诊方面的问题问你。”这一下,季虹只能进屋了。 丁佳丽关上门,把季虹让到沙发上。季虹坐下后感觉特别舒服,仔细一看,才发现沙发是时下流行的布艺沙发,紫檀木色的实木内框围住典雅;饱满舒适的坐感让她感到不软不硬,恰到好处;灰蓝色的搭配显得简约沉稳。 季虹当护士时,曾经去一个本地的同事家玩,那同事家的沙发也是这种,价格4680元。丁佳丽在一个出租房里买这么好的沙发简直是奢侈,季虹这么想着时,丁佳丽从饮水机上倒了杯水给她。 季虹扫一眼饮水机,是苏泊尔智能遥控具备泡茶功能的,这种饮水机售价1000多元。 茶几像实木的,颜色和沙发相得益彰。季虹感到房间乱,就来自这茶几。茶壶茶杯、瓜子花生、手包发梳、美发夹板、充电宝、时尚杂志、化妆盒、电视遥控器、3个迷你布娃娃……最要命的是还有一桶吃剩下的泡面。 季虹扭头瞥见靠里的墙角有两个小哑铃,上面落满了灰尘,哑铃旁折叠着一个瑜伽垫,因叠得不整齐,几个角错落地散开来,像螃蟹伸出脚探路。 “不好意思,屋里太乱了。”丁佳丽像是对季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飘飘地,“你说这屋里要是天天整理该有多累,整理得太好,用一下还不是乱掉了?所以人呐,都是自己累自己。” 季虹不知怎样接,也是轻飘飘地应和一句:“嗯,是吧。”随后问,“你想问我什么?” 丁佳丽见季虹主动问,就在茶几对面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茶几,一边看上去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想问你,咱辛州哪家医院做人流比较好,多少钱,痛苦吗,做人流的程序是怎样的。” 季虹心想,丁佳丽26岁了,如果她真是“不正经的人”,怎么会没做过人流呢?或者说,她以往保护得够好。但她无暇想这些,不管丁佳丽是真不懂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她都只能职业性地对丁佳丽提出的问题一一科普: “做人流是很简单的,哪家医院都行,我建议选择妇幼保健院和第一人民医院,毕竟经验丰富些;普通人流几百块,但很痛苦,无痛的2800元;程序上就是做之前要验血,主要包括血常规,凝血,肝肾功能,乙肝,梅毒,艾滋等项目的检查,以判断是否存在人流的禁忌症。 “另外就是做b超,判断孕囊的位置和大小,因为孕囊的位置和大小对于是否能够做人流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只有孕囊位于宫腔以内,而且直径在一厘米以上才能够做人流。如果存在异位妊娠,或者孕囊体积比较小时,是不能做人流的。 “如果选择无痛人流,应该在人流前6~8小时禁食。另外,如果女性有心脏病或者其他的一些高危因素时,建议住院,这样才能够保证手术的安全性。” “哦。”丁佳丽手上没停,耳朵却像间谍似的听着,没漏掉一个字,“你陪诊做人流的多吗,她们说痛苦吗?” “不少,因为无痛人流得打麻醉,刚做完需要人陪,这个医院有要求。无痛人流不痛苦的,都说没什么知觉,醒来后休息20分钟就可以走了。” “哪些情况不能做人流呢?” 季虹继续给丁佳丽科普: “1、确定是在宫内怀孕。 2、怀孕的天数是在5-8周之间,如果是怀孕5周,通过b超检查可以看到卵黄囊才可以做;如果怀孕8周,通过b超检查头臀径小于2才可以做。 3、体温不会超过375c。 4、没有阴道炎症,也没有宫颈的急性炎症并且没有盆腔炎症才可以做。 5、没有凝血功能障碍才可以做。 另外,手术之前不可以有性生活。” “哦,谢谢你,”丁佳丽解释道,“我妹妹想做人流,她自己也在书上查了,但我觉得你肯定陪诊过这样的人,问问你放心些。” 季虹笑了笑,算是回答。无意间,她瞥见茶几上那本时尚杂志被丁佳丽拿起后,下面是本《人工流产手术》。 第29章 投石问路 季虹故意把目光移开,问沙发对面的弧形电视多少钱。丁佳丽迅速用那本时尚杂志把《人工流产手术》盖住,答道:“2380,现在便宜了。弧形电视就是好,在沙发两边看也不影响观感。” 又闲扯了几句,季虹起身告辞。她走到门口时发现,鞋架上有双男人拖鞋。 回到宿舍,发现林倩也回来了。林倩招呼季虹进她房间坐,季虹探头在门口瞅了瞅,不想进去的样子。 “瞅啥子?”林倩不解。 “我闻闻你房间里有没有男人味。” 林倩噗嗤一笑:“我老公也住这儿,当然有男人味了,咋了,嫌我屋里乱是吧,我是二人世界的房间,当然乱了。嫌乱就别进。” 季虹在林倩的床上坐下,问林倩今天收获如何,林倩闷闷地道:“嗐,别提了,今天倒霉透了。”季虹追问,林倩说: “给一个客户排队挂号,临到我时,今天的号用完了。我扭头往休息凳上看,客户竟然不在,估计是下厕所去了,我没时间和他商量了,就自作主张给他换了个医生,没想到客户发飙了,怪我自作主张,不用我了。我白排了半天队不说,还帖了一个挂号费。” “挂号费不值啥,我倒觉得白排了半天队挺恼人的。任何人的劳动都值得尊重。”季虹安慰道,“好了,别计较啦,比我被讹1000块好多了。”说完,和林倩聊起楼上的丁佳丽。 “她可能是个二奶。”林倩说,“你刚来,再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坐电梯会经常碰见她那类打扮的人。楼上有好几层住的都是这样的人——黄默山那天在医院说的话还记得不,他怎么知道这楼里的情况的?” 季虹明白林倩说的什么,忽地想到鲍飞跟她说过黄默山去百乐门酒店狂嗨,让他父亲买单的事儿,说不定黄默山曾经在娱乐场所狠疯过一段时间,对丁佳丽之流比较了解。 想到此,季虹的心抽搐了一下。丁佳丽的形象和房间给她留下的印象像一片乌云,而黄默山是明净的天空,不知道乌云是否遮盖过天空。 她又连锁反应似地想到那天在医院门口,那个开着宝马的女孩,他俩在争执什么……对,鲍飞不是主动向他透露黄默山的家庭情况吗?何不向他暗暗打听打听…… 季虹想到自己的动机,不由得心里发笑。黄默山不过是跟他学习的徒弟,她何须对他如此上心?自我窥破内心的秘密,她一阵脸热。 鲍飞像是从她的内心世界穿越过来,恰当其时地发信息给她,问她:医院给他的药为什么都是西药,配点中药不行吗? 季虹猜想鲍飞可能是想找她聊天,故意发问。他的问题不是一句话能回答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她简单回复过去,说中医是讲究辨证施治,如果还有其他毛病,混合成疑难杂症的,找中医解决最好,单纯的胃病吃西药就行了。 鲍飞又问他吃的三类药都起什么作用?季虹想这个问题就纯粹是找她聊天了。因为他自己可以轻轻松松百度出来。但她不能这么说,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她尽量给予回答。 她简要回复说,治胃病的西药一般不外乎三种:治胃酸的,促进胃动力的,修复胃粘膜的。糜烂性胃炎,就是胃粘膜坏掉了,需要修复胃粘膜,辅以抑制胃酸,增进胃动力。 “哇,还是你说得好说得妙,其实我百度了的,但没有你说得简单又明了。你几句话就概括了,还是你厉害。”鲍飞可能嫌打字麻烦,用语音回复。季虹只得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和鲍飞科普了几句胃病知识后,季虹话题一转道:“呃,今下午我给一个客户送检查报告,在电梯里碰到房东,聊了几句,房东说我这客户在百乐门上班,客户叫丁佳丽,你认识吗?” “认识啊,现在就在我这儿上班啊……哦,你住在嘉宸公寓呀?你知道吗,黄默山的老子包的二奶就在嘉宸公寓。” “你怎么知道?”问完后立即后悔了,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喜欢八卦,这么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简直有失体统。 “被人发现行踪好几次啦,那都是不公开的秘密,只是不知道是谁。”说完,鲍飞像是知道她还想了解些什么似的,问她道,“你知道那些人为啥都喜欢住在嘉宸公寓吗?” “为啥?”季虹大脑快速转着,一时想不到答案。 “上医院方便呀。嘉宸公寓离第一人民医院只有200米……她们那些人……经常需要去医院冲洗的……” 鲍飞说得断断续续,一句整话仿佛被剪子剪破成几截的麻绳,还连着细丝,没有完全断掉,一提溜,又连在了一块儿,这不像鲍飞说话的风格。 季虹终于听明白了。鲍飞若不是在娱乐场所上班,这种话,他对一个女孩子应该难以启齿,他卡顿式的表达就是明证。 这么说,刚才丁佳丽问她人流的诸多问题,便是很好的影射了。 目的达到,季虹慢慢转换话题,问鲍飞的身体情况,叮嘱他暂时戒酒,注意饮食规律。3个月做胃镜复查。 “啥?戒酒3个月呀?要我的命呢!”鲍飞叹道,“我干这工作不陪客户喝酒不好开展工作的,戒一个月还差不多,老客户去一次两次,你不陪,三次四次还不陪就不像话了。我又没有胃出血,有那么严重吗?” “等到出血就不好治了,你现在只是中级胃粘膜糜烂,抓个紧治治,治彻底了不就好了?好多胃癌病人就是一开始大意,后来不得不进行胃切除。” “胃部可以器官移植吗,真要是全坏掉了,移植一个不就行了?”鲍飞问了个灵光一现的问题。 季虹回复:“胃很难移植,因为难度太大,目前还没有成功的案例。因为胃的附近血管、淋巴很多,移植过后容易发生免疫排斥反应。移植体作为外来物,会受到身体的免疫攻击,并且这种攻击无法运用抗排异类药物彻底根治,最终导致失败。 “不过可以换人工胃。人工胃可以满足人体基本的饮食需求,只要注意合理饮食和良好的生活习惯,治疗时间可以达到10年。” “人工胃?没听说过哦。”鲍飞似乎颇感兴趣。 季虹给他科普:“简单说,人工胃是由塑胶和金属制成的,是英国人发明的。换人工胃在临床上也比较少见,一般对于胃癌也是尽量选择手术切除肿瘤,哪怕是切除大部分胃,只保留少部分胃。因为更换人工胃很有可能会导致消化不良。 “确实需要换人工胃的,要严格评估病情以及身体状态,做到万无一失。这种手术一般是权威的三甲级综合医院才能做,价格在5万块以上。” 鲍飞叹道:“呃,听来听去,还是原装的好。怪不得都说原配好。” 第30章 电梯巧遇 林倩因挂号时自作主张被客户弃用后,她像被这个客户宣布了死刑一般,一连三天没接到单,真是祸不单行,这么个小事件竟能产生蝴蝶效应?林倩郁闷地想。 看着季虹兴致勃勃地出去、回来,她简直羡慕到嫉妒。 平时总是忙,盼着能闲一天,好好睡个够。但真闲起来,心却虚得发慌,感觉周遭的人和物都在隔离着她,她的身与心无法融入进去,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对于饱睡一觉的奢望一旦实现,却又不能轻松入睡。平时早早起床,总觉得睡不好,在闹钟想过两次后还要再翻一两次身,用极大的心力睁开眼睛; 中午为着陪客户,匆匆吃个快餐,把吃饭的速度提快了一倍; 晚上回到宿舍,做饭、洗澡、洗衣服,再整理明天的客户资料,一晃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上学的时候,一堂课45分钟何其难熬,而踏入社会后,时光似乎从手榴弹一下子变成飞毛腿导弹,以看不见的速度把她从中学生变成了中年妇女。 她慨叹命运对她刻薄。她生于1986年,当时计划生育政策稍有宽松,她姐姐比她大了五岁,因间隔年限够了标准,于是,她带着父母的期盼呱呱坠地。 父母见她又是个女孩,满腔的希望像肥皂泡似地破灭。 她父母生儿无望,情绪低落,从此不大上进。父亲更是沾了酒瘾,直到把身体喝出胃病肝病,母亲既要照顾父亲又要持家,也累得身体早早衰了下来。 家底穷,嫁个好婆家就难。她老公家也是穷人,但比她家情况好些。 他老公王小建上面有个姐姐,在深圳打工嫁给了一个本地人,那男人大了他姐十几岁,但手上有个生意做,虽算不得十分有钱,却可以不让他姐受苦。 王小建的姐姐想让他也去深圳创业,姐弟俩可以相携相伴,但王小建觉得姐夫不过是开个小超市,算不得大生意,况且姐弟俩都在外面,远离父母亲,不大好。 她嫁给王小建后,去了长三角的工厂打工,王小建则在家里摸索着各种小生意,东一枪西一炮的,虽比不上她赚得多,却也能存下一些。 2020年秋季,她和王小建拿着多年的积蓄,婆姐帮扶了一半,在老家县城开了个二层的饭店,岂料开业不到三个月遭遇新冠疫情,死撑一个月后只得关门。 小两口欠下一屁股倩,只得出门打工。几经谋划,她和王小建去了辛州市。 王小建给美团跑外卖,因为他能吃苦,月入七八千。而她在表哥徐大兴的介绍下给人当住家保姆,先后被换了几次雇主,陀螺似的,工资也拿得不高。她毅然辞职,干起了陪诊。 岂料干陪诊完全是自负盈亏的,一连三天没单,让她感到心慌。 这种心慌,她给人家打工时从没体验过,但在开饭店时深深体会了—— 有时,厨师在厨房里转悠,各种菜料采购得完完备备,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严阵以待,但就是没一个客人来。十几个服务员闲着唠嗑,却不敢大声说笑,因为心里都在压抑着。压抑,是因为她们知道老板的心慌。 这种心慌从昨天就开始了。 此刻,她憋闷得难受,便给王小建发了个信息,问他收获如何。 十几分钟后,王小建回复说,很好,跑了39单了,如果干到晚上十点,可能突破50单。说完又匆匆上路了。 林倩心里先一阵欣喜后一阵心酸。王小建太拼了,每天天亮就起床,晚上干到累得确实干不动了才罢休。 她曾屡劝老公别这么拼,年轻时拿命换钱,年老了拿钱治病,不划算。 但王小建说,不拼能行么?欠那么多外债,睡不好觉的;两个娃在农村跟着爷奶不是个事,小孩子不能让老年人带的。 尽快赚到钱,在辛州供套房,把孩子接过来上学,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王小建的雄心壮志把她也感染了。她老公栉风沐雨,充实地奔忙着,而她却总是原地踏步。 她当保姆时常常望向外面,看风看雨看烈日,她在念叨老公的辛苦。 她终于告别了保姆生涯,她要学老公,要月入七八千甚至更多。 当她上个月月入六千多时,王小建把她抱了起来,说,这样子坚持三年就可以买房了! 她正兀自出神,房门咚咚敲响了。开门一看,是季虹。 “出去转转去,别闷在屋里呀。”季虹说着,拉起她,“你一连三天没单,心里肯定憋闷,我经历过,所以我要拉你出去玩。” 林倩感激道:“让你搬过来真是对的,有个伴真好。”说完去关窗户。她的窗户面临公寓大门口,暮色尚未降临,她瞥见大门口有辆轿车。 季虹和林倩在电梯门口按下下行键。显示屏上显示着阿拉伯数字“21”,却久久不下来。这情况,是有人在占用电梯,把电梯门撑住了。 林倩说:“大门口有辆车,可能是谁在搬东西,或者是搬家。” 等了有两分钟,电梯仍未有动静。林倩恼了:“真没素质!肯定是没提前收拾好,占用大家时间,没公德心。” 约摸又过了一分钟,电梯下行。 门开了,里面堆了一个拉杆箱和几包小东西。电梯里的一男一女肩并肩靠着。 季虹一眼认出女的是丁佳丽,虽然她用太阳帽遮住了半边脸。露肚皮的紧身短衫和长度刚好盖住屁股的紧身牛仔短裤,让她觉得她从上到下都富于奉献精神。 “一寸短一寸险。”这种吸引眼球的惊险是不用买保险的,因为没有成本,所以实际上并无惊险之处。 但偏有一些人喜爱这惊险,极其多情地给它买价值不菲的保险,在这保险里寻求刺激。甚且为了达到双重保险的目的,把短短的惊险用金屋藏起来,让它变成万无一失的保险。 那男的中等身体,看上去不到五十岁,酱黄脸,覆船口,一双眼睛迷离着,仿佛喝酒过多,迷糊了一个世纪。 他上身是老爷车的纯黑色t恤,扎进纯白色的休闲直筒裤里,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花花公子的自动扣皮带缠腰一周,两个深灰色的“工”字型金属造型被一截真皮连带,装饰成时尚的皮带头,在白裤子上迎风而立、风姿卓然。 季虹和林倩往电梯里走,同时,丁佳丽认出季虹来,她的肩膀从中年男人身上移开,和季虹打招呼。 几句寒喧之后,丁佳丽说自己搬家,大件已被货车拉走了,这点小东西是亲戚来接。 “怎么突然搬家呢?”季虹淡淡地一问。 “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丁佳丽那语气,仿佛搬家就是旅游,换个地方,风景就会完全两样,身心就会随之康泰似的。 第31章 否极泰来(1) 中年男子不发一言,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霜。他冷眼看着丁佳丽和季虹言笑,目光盯着电梯的门缝,像是期待它早点儿打开。 到了一楼,电梯门开后,季虹和林倩本能地帮丁佳丽各提了一个包袱,丁佳丽和中年男人各提两件,四个人正好一次性拿完。 大门口的轿车果真是中年男人的。 离开公寓几十米后,林倩凑近季虹说:“宝马740,这车100多万,丁佳丽傍大款,说不定真的是二奶。” “你会认车?”季虹问。 “我原来也不会识别。我老公兴趣大,饭店开起来的头一个月生意还不错,我老公老念叨着等生意做稳定了就买个十几万的小车开着。他陪我上街时,总教我认车,久而久之,我就认识了一些。像奔驰宝马这样的豪车很好记,看标志,再看车屁股的型号就是了。” “你听那丁佳丽说话真是狂哈,搬家是换心情,咱们搬个家累个死,她跟玩儿似的。” 林倩笑道:“人家全程找搬家公司,当然轻松啊,还不是跟玩儿一样吗?” “摆弄房间呢,也找人吗?对,好像有这个职业,叫——” “整理收纳师。”林倩接着说,“这职业刚刚被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纳入家政服务业下面,一个小时三四百,可以月入过万,不过还没普及。” “用整理师的都是社会精英,咱这样的穷人奢侈不起,咱干一天的劳动成果被人家一个小时就给拿走了,那不是傻吗?” 林倩说:“听人家议论,这行业大有前景,社会往前发展,谁也说不了。就像咱这陪诊师,几年以前哪儿有啊?” 季虹纠正道:“其实陪诊师在2003年就出现了。哈尔滨的一家家政公司针对“空巢老人”推出了陪诊服务,这陪诊的服务员就是陪诊师,只不过没被正式命名。 “陪诊师这个名字起源于美国,在中国是啥时候被正式命名的,不可考。 “在2015年,陪诊市场有过短暂发展。但因种种原因遭到停滞。在2021年5月末,一则新闻登上热搜,再次开启了人们对陪诊的讨论。西安陪诊女孩小宇两年内陪上百位病人看诊,半天收费200元。从这时候起,陪诊师开始大张旗鼓地走进人们的视野。” 林倩问季虹去哪儿玩,季虹说去步行街逛逛吧。 “步行街有点儿远,得骑共享单车。”林倩说,“你上了一天班,不累吗,还跑那么远?” “我想买两件衣服。”季虹狡黠一笑。 “好哇,真有你的!”林倩手指季虹笑道,“你真是大大的狡猾,说陪我散散心,反成了我陪你买衣服了!” 季虹呲牙一笑:“看你说的,好像我是个阴谋家。步行街不是很能让人放松吗?帅哥靓女那么多,各类时装琳琅满目,各种店铺的的装修花花绿绿五花八门,看啥子不让你感到舒服?不比你坐在屋里好受?” “你怎么突然要买衣服?咱们天天忙得陀螺似的,哪有时间玩,有好衣服也没时间穿啊。再说了,每天面对的基本上都是陌生人,谁知道你今天穿的衣服和昨天的不一样?” 季虹解释道:“你说的都在理。我现在不是在带黄默山嘛,我就两套像样的衣服,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确实太少了,有时赶上连阴雨,都不够换的。让人家看见我老是穿那两套衣服,怪难为情的。” “嚯呀呀,”林倩用手点着季虹,“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季虹一本正经地道:“胡扯,买衣服就是喜欢人家?这是什么逻辑。” 林倩瞅着季虹的眼睛道:“还瞒,你就瞒吧。女孩子家不注意外表的,基本上是还没爱上人,或者是没人爱,只要有了一条,她就开始注意外表了。我是俩孩子的妈,是过来人,你瞒不了我。” 季虹无可辩驳,打岔道:“咱俩是一人一辆还是共骑一辆?” “你看你这岔打的!就是心不在焉。共享单车不能带人的,一人一辆。”她俩骑着车向着步行街出发了。 到了步行街,林倩问季虹想买啥样的。季虹说:“我想好了,当然是以实用为主。咱们天天在医院里上上下下地奔走,长裙走路裹腿;短裙短裤不够庄重。就买休闲九分裤配宽松短袖衫,这样搭配,走路快、干活利索。” 有了清晰的定位,买起来就省时间。季虹不想占用林倩太多时间,加之自己白天忙了一天也够累,在转悠了15分钟之后,她买了一黑一蓝两条裤子,一白一苍绿两件短袖衫。 试穿时,白配黑,苍绿配蓝。林倩赞道:“个高,人靓,怎么搭配都美。四件衣服才几百块,比人家几千的都好看。都说人在衣裳马在鞍,我看这话在你身上要反着说,啥衣服放在你身上都好看。” 季虹买好后,问林倩买不买。“你慢慢挑,我好好陪着你,这样才公平。” “我是俩孩的妈,在攒钱买房呢。只要衣服不破,有得换就行,我可不像某些人,正有人爱着呢!” 季虹拿手打林倩,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季虹请林倩喝了杯奶茶,算是犒赏。 又小逛了一会儿,两人决定回去。林倩正给共享单车开锁时,手机来了信息。 她打开一看,是个叫唐慧的微友。唐慧是半个月前加她微信的,她发的信息挺长,内容是她爸爸69岁了,偶尔痴呆,但生活基本上能自理。目前需要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然后带回家日夜照顾,先用一个月,彼此试试看,工资6000元,问她愿不愿意做。 林倩把信息看了两遍,兴奋地地叫了出来:“我来单啦,是个大单!”把手机拿给季虹看,急问季虹,能不能做。 季虹和林倩靠着单车商量起来。季虹说:“价钱还行,就是怕老人身体状况不好。她信息上‘偶尔痴呆’,怎么个‘偶尔’法?如果症状很轻,不影响生活自理,可以接受,如果大小便不能自理,这价位就低了。” 林倩凝眉想了想,说:“我跟她要八千,并且先看看老人是啥情况再说,你说呢?” 季虹觉得可行。林倩于是发信息给唐慧,片刻后,唐慧竟答应了,问现在有无时间碰面,她此刻就在家里陪着爸爸。 林倩让唐慧发过来地址和定位,一看,地址是星河城,12公里。她当即回复说,马上过去。 第32章 否极泰来(2) 林倩让季虹先回去,季虹不答应,要做林倩的护花使者,并说,两人也好有个商量。 星河城她俩都不熟,但知道是辛州的好楼盘,房价18000上下。林倩把手机装兜里,连着耳机听导航,只用一个耳塞,另一个耳朵空出来,听四周的动静。这是她老公王小建教她的,遇到路不熟的情况,用手机导航时,不能把两个耳朵都塞住,因为那样听不到四周的动静,不安全。 有的年轻人爱听音乐,把两个耳朵塞得死死的,用的是普通耳机,出车祸了还浑然不知。 橙黄的路灯给路面铺上一层金辉,林倩心情大好,一扫三天没单的阴霾,她扭头朝季虹大叫:“瞧这路灯多好看!” 季虹扭头瞧见自己的影子在路灯的金辉里一摇一晃,恍惚间像是掉进了梵高的麦田。她心里涌起一阵温暖,似乎全身披满金光。她深深理解林倩的高兴,因为这种心情她也体会过。 每一个陪诊师在刚进入这个门槛时,如果没拜师,都是摸石头过河。常常因为这不熟那不熟而丢掉客户。头两三个月因业务不熟和老客户不多,动不动一连几天没单很正常。 到了星河城,问过保安,她俩左兜右转往里走。季虹看着小区内的景致,说:“好楼盘的房价贵也是有道理的,看这绿化,至少40;又是水池又是假山的,人行道4米多宽,真气派。” 林倩说:“你说这老人,住这么好的房子,没人侍候,真是可怜。” 按照楼栋和房号,她俩找到了唐慧家。敲开房门,唐慧把她俩让进屋。 进到屋里一看房内的摆设,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唐慧给她俩每人倒杯水,就开门见山介绍老人的情况。 这老人是她父亲。半个月前摔了一跤,出院后就有点儿痴呆了。生活能自理,就是有时候不知道东南西北,对过去的事儿完全不知道,有时候会出现幻觉,这些都不算啥,最怕的是不知不觉他就乘坐电梯走到小区里去了。事后问他,他说不知道。其他的没啥症状。 唐慧说这房子是她哥的,她哥在广州赚大钱,没时间回来照顾爸。她自己请假照顾了两天,发现不是办法,她是公司领导,走不开的,于是和哥哥商量,请人照顾,安排在他家里。 唐慧要求能24小时对她父亲进行监护,吃住在这个家里,全包。饮食方面以清淡为主,买菜和生活用品凭票据结算,工资是一月一结。 唐慧说,一开始,她是把父亲安排在自己家里的,她在辛州市工作。但才住一天她婆婆发火,说,当儿子的不照顾,放在女儿家,要是老人一撒手走了,还不让咱家担责任?到时候是说不清的,就催促着把她父亲安排到她哥家了。 “我也是没办法呀,”唐慧显得很无奈,“我婆婆就一个儿子,老的小的住在一起,也确实不方便。我和老公都要上班的,如果把我爸放在我婆婆家,就得我公公和婆婆侍候我爸,这说不过去,我只得把俺爸安排到这儿了…… “我咨询过一些保姆,起初是想找个保姆的,但俺爸这段时间腰椎又坏了,得去医院理疗,可能一个礼拜,也可能半个月。我就考虑到找一个陪诊师更好。找来找去,我发现了你——”看向林倩——“你是俩孩的妈,能陪老人;干陪诊师也3个多月了,医院的程序你熟,我想你是最好的人选了。”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关照我。”林倩心里咕哝,“养儿子有啥用?赚钱再多,最多给老的买个棺材,不能陪老的,都是白搭。” 唐慧见林倩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有啥想法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 林倩喝了一口水道:“唐女士,我觉得6000元的工资太少了,因为是24小时陪护,像你爸这情况,我是不能有一刻放松的,因为他会到处跑,不像瘫痪在床的,只考虑喂食和换洗。我得每时每刻提着心吊着胆,这种陪护是最要命的,另外,你爸的病情是不稳定的,还不知道会不会……” “我明白,”唐慧截住她的话头说,“如果病情加重了,给陪护造成麻烦,我会加工资,具体看情况而定。还有,如果我爸有突发情况,经证实和陪护无关的,不追究你的责任,这一点,我们有合同的,你放心。”说完,拿出合同,让林倩过目。 林倩仔细看过合同,递给季虹也看过一遍,两人觉得可行。 “那,你想多少工资呢?”唐慧看着林倩问。 林倩想了想,定定地说:“我觉得至少得八千。” “没问题。”唐慧回答得很干脆,“钱多钱少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尽心尽力,把老人照顾好。我们俩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想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从明天开始吧,明天你带我爸去医院治疗腰椎,你今晚回去准备一下自己的生活用品。” 谈妥后,唐慧把她爸从房间里叫出来,介绍林倩和他认识,并交代了相关情况。老人看了林倩一会儿,目光有些呆滞,缓缓说:“好,好……麻烦你了……” 签完合同,林倩也出示了自己的陪诊合同让唐慧过目,唐慧看过后说:“咱俩都是有法律意识的人,越是这样越好。另外我还有个请求,就是你要给我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毕竟这个家的钥匙都在你手上。” 林倩说:“没问题,理解。我发现你家的客厅里有摄像头,你有远程监控吧?” 唐慧点头:“我怕我爸有突发情况,请你理解。”林倩也点点头。 一切谈妥后,林倩和季虹走出唐慧的家。 下了楼,季虹说:“这事儿多少有些风险,不过合同上说明了,也没啥。唐女士像个管理层的人,知识女性,应该没啥麻烦的。就是看护这样的老人,操心得很。” “你说的有理,我也想过了。”林倩说,“其实这种陪护就是居家保姆,只不过前半个月要在医院里治病,否则她不会想到我的。从内心里讲,我宁愿单做陪诊不做这个。我是一连三天没单,没底气了,先干着吧。” “很不错的啦。”季虹鼓励:“你上个月干陪诊不才赚6000多,还比不上这个呢。再说了,干陪诊跑上跑下的,比这个累。你这个就是不自由,有些闷闷的,哪有十全十美,先干一个月再讲。只是——” “只是啥?”林倩不解地看着季虹。 季虹瞅着林倩迷惑的眼睛,半天不说话。林倩急着催他。 “只是——”季虹拖了个长音,“牛郎织女要分居啦。” 林倩大笑道:“平时看你一本正经的,原来你是个假正经!你心里一定念着黄默山,要不要我给你做个媒?” 季虹收了笑容:“别开这玩笑哈,人家是豪门,俺是泥腿子。不搭边的事儿。” “别那么笨嘛,”林倩调侃,“把腿上的泥抹到人家门上不就成了?” 第33章 开山之作 黄默山一个礼拜的的实习期已过。虽然季虹说还继续带他,但他想独立跑一跑。第一人民医院的布局和就医流程基本上知道,其他的医院是可以举一反三的。想尽快成长,最好的办法就是独立干起来。 他揣测过鲍飞可能跟季虹说起过他的家事,但他不便探问。如果季虹真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一定说他爸是个风流成性的、不顾家的坏男人,会说他是个扶不起来的富二代。 他喜欢季虹,但不能让季虹看不起自己。在季虹热爱的职业上干出一番事业,不就更让她刮目相看吗?所以,他想先让自己成为合格的陪诊师。 在季虹手把手地传授下,他的抖音视频已做得像个样子了。此刻,夕阳西下,他正在刷着别的陪诊师的抖音,看人家如何介绍本市的医院和医生,如何科普看病的小技巧等等。 正看着,他的抖音来了个信息,打开一看,是视频下的留言,问他愿不愿意去农村。留言者叫“石头开花”,说他爷爷的脚崴了,需要到医院正正骨。他爷爷拄着拐杖还能走,说不用看。他又不想欠邻居的情,就决定找个陪诊师。 黄默山毫不犹豫的地说,当然可以。于是加了“石头开花”的微信。 “石头开花”说,他老家农村离辛州市50公里,他会加付200元油钱,也就是往返共4次的油钱,即,治疗后,黄默山还要负责把他爷爷送回。 陪诊费以半天250元,一天500元计算,高出市场价。对方还说,之所以找他,一是因为他爷爷的脚只是个小伤,没必要回去。当前,他所在的城市有疫情,是中级风险区,请假回去代价很大;二是他在抖音上看见黄默山有辆奔驰车,接送方便,还有面子。 黄默山想起季虹关于陪诊禁忌的叮嘱,问“石头开花”,老人多大,神志清醒不?“石头开花”说他爷爷65岁,身体没毛病,仅仅是脚崴了,其他方面不用担心,也不会和他纠缠。 黄默山向“石头开花”沟通了一番关于陪诊合同的必要性,“石头开花”表示理解。于是,黄默山向他传送了一份陪诊合同的文件,让他看完后签个电子名。十分钟后,“石头开花”把签了电子名的陪诊合同传了过来。 黄默山见对方很有诚意,答应说,一定把事情办得漂亮。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却给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叫他配合着演戏——黄默山得告诉老人,他是老人孙子的朋友,是受委托来的,不能提“陪诊师”三字。这一辈的老人很心疼钱,如果知道孙子花钱给他治病,他不会干的。 黄默山连说没问题,他被这个做孙子的善良和情商感动了。 “石头开花”给他发了个红包过来,200元,算是定金。然后发了地址和定位以及相关情况,说他爷爷叫石汉。 黄默山收下红包,兴奋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做视频宣传才一个星期,他竟然接到了第一单。他立即发信息给季虹,想让季虹也高兴高兴。 季虹很快回复,为他祝贺,并提醒他马上在网上预约挂号,因为明天是星期一,医院最忙。黄默山反应过来,立即照办。 黄默山走到窗子前看夕阳。夕阳正挂在西方一个高楼的楼角上,它射出火焰一般的嫣红,把湛蓝的天空上浮动着的大块大块的白云也染红了。黄默山只觉得那种红就像热血在天空流淌。 抑制不住兴奋的黄默山跟他妈妈沈郁说了。沈郁听了也替他高兴,道:“几百块的陪诊费不算啥,你能让自己吃吃苦体验体验人活着的不容易,这就很好了。” 黄默山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细节:辛州离“石头开花”的家50公里,到了乡下开不快的,一往一返差不多得两个钟,医院8点钟上班,他务必6点钟就得出发。 他当即微信“石头开花”,叫他通知爷爷,今晚准备好一切,明早6点钟在门口等他。 次日一早,当黄默山打开别墅大门时,他大吃一惊,卓璧丹在他的车旁等他,而她的宝马z4停在一侧。 “你咋来了?”黄默山感到卓璧丹简直是神兵天降,“我上次不是跟你说……” “我觉得你上次是说着玩儿的。我现在陪你去乡下!”卓璧丹说着,晃了晃脑袋。 黄默山突然觉得卓璧丹有些不好缠,他想甩掉她,没那么简单。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猜你个头哇,快说,我等着赶路呢,没正当理由,我不带你。” 卓璧丹见黄默山的语气生硬,还带着些许急躁,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我昨晚和伯母聊天,说想约你今天出去玩,她说你今天去乡下陪诊。” 黄默山一听就急了:“一口一个伯母,喊得真甜!我妈成了你的眼线了。你想约我出去玩,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 “我怕你撒谎不理我。”卓璧丹撅起了嘴。 “我几时骗过你了?” “那次你在医院跟人家学陪诊,不就骗我说,跟哥们儿在一起吗?” 黄默山顿时语塞。他不明白,女人们对芝麻大的小事儿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他随意的一个小谎,卓璧丹竟牢牢记在心里,炸弹似的,随时扯出来,说爆炸就爆炸。 看来今天甩不掉她了。时间紧迫,不宜纠缠。卓璧丹察言观色,在他片刻的犹豫时,提醒黄默山道:“你很少去乡下,50公里也是有段路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我呸呸呸,大清早的,你说点吉利话好不?”黄默山嘴上这么吐槽,心里却觉得卓璧丹说得有理。乡下人和城里人不同,乡下的路也和城里的路不同,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这样想着,他歪了下嘴角,算是默认了。 “你这样的一个大公主,怎么有兴趣去乡下?”黄默山发动引擎,挑衅地问。 “我倒是很感兴趣,你这样的一个大公子哪来的兴趣干陪诊,并且服务到乡下去了,还车接车送,我就不信了,你干陪诊还能比你干家族企业好吗?你家的电风扇厂和洗发水厂,怎么着年入也有几百万吧,你干陪诊能年入几百万吗?” “电风扇厂已经快不行了。”黄默山辩解道,“现在的互联网太厉害了,我家的电风扇一直走本省甚至是本市,是地区小品牌。现在的大品牌都不好混,何况咱家?至于洗发水么……” “洗发水咋啦,你说下去啊!” 第34章 话不投机 “随便聊点别的吧,聊点轻松的,我在开车,这个话题回头再聊。”黄默山把到了喉头的话压了下去,他担心和卓璧丹聊起洗发水的话题后会产生不愉快,并且三言两语聊不完。他今天的首要任务是把第一单陪诊干好,开一个好头。 “那就聊陪诊吧。”卓璧丹倒挺随和,“这个后人怎么这么不孝顺,自己不回来,请人陪老人去医院?!” “毛伟人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黄默山晃了一下脑袋,拉起了官腔,“你对陪诊不了解就不要乱发言,人家有人家的想法,你不能一上来就说人家不孝顺。” “你说话怎么听起来像领导?还把伟人的话搬出来了,那你倒是说说,让我长长见识呗。” 黄默山把后人从外地回来的请假之难和所花费用会更大的情况向卓璧丹作了分析,卓璧丹一听,表示反对:“老人受伤了,最需要后人的照顾,后人花俩钱找外人就摆平了,自己不回来,还要后人干吗?” 卓璧丹的话,黄默山听得分外刺耳。她说得着实有理,道德君子似的,但那天她在大街上掌掴收破烂的,作何解释?他此刻猛然记起昨天刷的一个讲国学的视频,里面的一句话让他记住了——人啦,都是盯着别人的短处,看不见自己的短处。 “网络上不是有句话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觉得有理,你不知道人家的苦处,别随意评价人家。”黄默山冷冷地说。 卓璧丹感到今天和黄默山说话总碰钉子。以往,黄默山对她虽没有特别的热情,却也能和她聊上几句,有时候谈话也能稍有深入。但今天不行,似乎黄默山是铜墙铁壁,她的任何语言的箭头触上后就纷纷坠落。 她闭了口,看向窗外。车内的导航语音瞬间变得温柔无比,那滴滴娇,娇娇滴的腔调在车内的各个角落婉转、悠扬,一整个车厢都是她的声音。 车已驶出城区,入眼的绿色逐渐增多,乡间景色渐渐扑入视野。卓璧丹的成长经历和黄默山类似,她爷爷是在农村长大的,她爸爸和她则是在城市里出生,她小时候跟随爸妈走过几次农村的亲戚,长大后再没进过农村。对于农村生活的细节,她基本上毫无体会。 黄默山觉得有些沉闷,这样不利于他的情绪。他得找话和卓璧丹聊,即便全是无聊的废话。 “你对穷人怎么看?”他问卓璧丹。 卓璧丹见黄默山问她,扭过头来,没好气道:“跟你说话你嫌烦,不想理人家,现在耐不住寂寞了吧?” “我怕你……不是,太沉闷啦。” 卓璧丹短笑了一下说:“穷人,为啥穷?我看书上写,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笨要么是因为懒。” “你也是这个论调呀?我看人家的视频上不这样讲。” “视频?你看谁的视频?” “抖音上讲各种知识的短视频多了去了,你天天忙着自己的直播呀视频呀,哪还有时间看人家的。” 黄默山并非虚言。卓璧丹虽然做直播带货把自己家的洗发水卖得风生水起,她却从不看知识类视频,最多看看同行的,把握下行业风向标,了解下行业信息,避免意外的风险。 “我学那些知识干吗?”卓璧丹辩解,“现在是啥年代,一根网线可以了解全世界,我了解得过来吗?我有那么多精力吗?你说说,你看的视频咋讲的?” “人家说,再聪明再勤快,处的阶层不对也不中。人家说,现在阶层固化很严重,不是人力可以突破的。” “不明白,你说具体点。” “我跟你打个比方:一个农村的穷孩子,没任何平台,他即便再聪明再勤快,大概率上,他比不上省长市长的后代,因为人家一出生就站在半空,那个阶层,可能是穷孩子一辈子都摸不到的。” 卓璧丹想了想,反驳:“反对!现在的网红,好多是草根出生,有的比明星还牛逼,比明星赚得还多,什么半空,什么摸不到,我不信那套。” “那是个别现象,再说,网红不是这两年的现象嘛,你敢说再过个十年八年,还是这样?” “呃,你是不是对网红羡慕嫉妒恨哪,你巴不得她们马上变成穷光蛋是吧?我就是网红,怎么啦,网红也是靠自己的劳动来赚钱,合理合法,惹不着谁。”卓璧丹一嘴的敌意。 黄默山没想到卓璧丹曲解他的意思到这个地步。他不想辩解下去,只淡淡地说:“我不眼红网红,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是一种社会发展的规律,你误解了。” “切!你现在被那些视频洗脑了,说话一套一套的,你前几年做生意要这么用功,现在是大老板了。” “说了这么半天,就这句最值钱。”黄默山嘻嘻笑着,“浪子回头金不换还不行吗?” 卓璧丹不屑地讥刺道:“浪子回头,也不是这么个回头法。自家两个厂,不能给你施展空间吗?”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咱不谈这话题。”黄默山不耐烦地截住话头,见前方是一条乡下的水泥窄路,刚好一车宽,他担心前方来车,止住了谈话眼望前方,还好,没看到有车来,他按照导航提示,拐进了这条窄路。 黄默山提了速,想尽快走完这段路。 冷不丁地,从侧面路上骑过来一辆脚蹬三轮,车把一拐,拐上了他这条路,他想按喇叭却来不及了。 三轮车竟骑得飞快,转眼间,和他的车相遇了。此时,三轮车距他刚才的拐口已有六七十米左右,黄默山往后望了望,离他最近的拐口也有100多米。他坐着没动,小车让大车,天经地义。 不料,三轮车主看上去是个硬汉。年龄三十出头,光头方脸,晒得乌黑发亮;上身赤膊,腱子肉紧绷绷的;下身大裤衩子红中带绿,薄薄的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内裤。 他坐在三轮车上,手搭在车把上,上身往前半伏,挑眼看向黄默山,眼神里充满挑衅。 黄默山意识到遇到茬子头了。这么窄的路,还有几道弯,往后倒一百米,不是不可以,但挺耽搁事儿的。何况这家伙就是成心捣乱,作为本地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路况,看见他的车了,不等一会儿,还加速拐上来,不是想碰瓷吗? 第35章 狭路相逢 黄默山心里很清楚,自己时间紧迫,不能跟人家耗。他下车和汉子理论:“我说哥们儿,你的车离拐口近一点,按规矩,应该你退吧。我的车退的话,太麻烦了。请你退一下好不好?” “规矩?规矩长啥样?几斤几两?”那汉子歪了一下脖子,好像脖子里的大筋被卡住了似的,左嘴角一撇,“你看见我拐上来了,还不停下,你牛逼些是吧?”说完瞪着黄默山。 “你从侧道上呼一下就过来了,我看见你时,还没来得及按喇叭你就拐上来了。你难道没看见我的车吗?” “这又不是大城市,又没红绿灯,我看那么远干嘛,掉沟里你负责啊?”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家伙纯粹是捣蛋,没理可讲,但不理论又觉得憋屈。黄默山勉强陪笑说:“哥们儿,咱说良心话,你的车退起来是不是比我的车方便,再说,你离拐口也近些,你让我退那么远,不合适吧?” “良心话?良心在哪儿?”汉子的声音骤然提高,像打了个炸雷,“上个月,老子的车都快骑出路口了,来了辆欧什么歌牌的越野车,比你这个车大一套,他开进路口才十几米,不能退吗?好家伙,从车上下来4个黑大汉,黑社会似的,硬是逼着我退了80米远。你们这些开豪车的没一个有良心的,全是他妈仗势欺人的货。” 黄默山听明白了,这家伙受过欺压,有气没地儿出。但不能这样一棍子打死呀,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本事找人家报复去呀,跟我杠什么杠! 但他只能陪笑说:“兄弟,我不是那样的人,您行行好,我还有急事呢。” “哥们儿换成兄弟了?别跟我称兄道弟的。”汉子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啪的点上,吐出一大口烟圈来,“你们开豪车的人全他妈一个鸟样,讨厌得很,嫌贫爱富仗势欺人,全是这烟圈——”他用手指点着烟圈——“吸烟有害健康,富人全是烟卷,有害健康。” 黄默山的心火正往上冒,却被汉子的最后一句话差点儿逗乐了。这家伙有仇富病,不过,他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看上去恶意并不大,应该只是心里有气没撒出来。 “兄弟,看问题不要偏激,这世界上大部分还是好人。”黄默山说。 “你说你是好人?‘好人不挡道’,那你往后退吧。’”汉子说完,把头扭到一边,不看黄默山了,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黄默山看着比路面凹下一尺左右的麦地沟,灵机一动,他往汉子跟前凑了凑:“兄弟,我帮你把三轮车抬到地里,我的车过去了再抬上来不就行了?” “no,no,no,”汉子竟飚出一句英文来,他的手在面前挥着,像驱赶一群苍蝇,“我的车有腰椎键盘突出症,不能随便动的。再说了,怎么能随便下人家的麦地!我就说你们这些城里人一点儿不知道农民的苦,麦地是随便踩的?” 这家伙是个滚刀肉。真有种,上次别往后退呀,你不也是欺软怕硬吗?黄默山的怒火只往上窜,他想动粗,但瞅着人家的块头和腱子肉,他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这是人家的地盘,无论如何,他占不到便宜。再说,该谁退,在这乡下,也没个标准的。 眼看就要僵住,卓璧丹在车上下来了。她一字一句听着他俩的对话,觉得这汉子又可恨又好玩儿。僵到这地步,不是退不退的问题,是面子的问题,是尊严的问题。大奔驰给脚蹬三轮让路,简直笑掉人大牙。何况,三轮车毫无道理。 但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她走到汉子面前,递上一支大中华,朝汉子抛了个媚笑道:“大哥,行行好吧,我们等着接一个老人去看病呢,您多做好事,明年再娶俩老婆。”说完,又给汉子挤了一下水灵灵的大眼睛。 汉子瞪着卓璧丹,像猫盯着鱼。他的嘴巴张了两张,眼睛眨了两眨,把卓璧丹从头看到脚,然后接过烟,忽而大笑起来:“哎呦喂,还是这个美女会来事儿,大中华呢……你刚才说啥?给老人看病?” “是呢是呢,这里离辛州百十里,咱得抓紧时间呀,您行行好……”卓璧丹的声音里半是乞求半是撒娇。 汉子听得骨软筋酥,却盯着卓璧丹手里的烟,歪坐在三轮车上不动。他眯着眼看卓璧丹:“你说我这么远地退回去,该多亏呀,我还没吃早餐呢,饿着肚子好不容易把车子蹬到这儿,你们让我退回去,我该有多可怜。”说着,软了语气,瘪瘪嘴,轻轻摇头,一副可怜相。 卓璧丹读懂了汉子的眼光,她把手里的烟盒递到汉子手上:“都给你啦,谢谢你帮个忙!”说完,轻轻拍了拍汉子的肩膀。 汉子只觉得整个肩膀遭了电击一般,直麻到心窝。他一把接过烟,往屁股兜里一塞,无可奈何似的叹口气道:“哎,你这个美女太会来事儿了,不给你让道都不好意思,还叫我明年娶俩老婆,家里的一个还应付不过来呢!”说完,调转车头,哐的一下跨上去,猫着腰,呼呼骑走了。 黄默山看呆了。“你从哪儿弄的烟?”他不解地问卓璧丹。 “拿我爸的,里面还剩两支了,出门在外,总能用上的。” “你行啊,我怎么就想不到。”黄默山自叹弗如。 “你不抽烟嘛。” “你也不抽啊。” “我偶尔抽一下,”卓璧丹说出让黄默山惊骇的话,“你没见电影上那些美女,抽起烟来有多飒。” 黄默山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抽过烟?” 卓璧丹耸耸肩:“你老不接近我,怎么会了解我?” 黄默山没接话,他催促卓璧丹:“上车吧,抓紧时间,再来一辆车就麻烦了。” “没看出来,你挺圆滑呀!”黄默山发动引擎,一边说。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呀?”卓璧丹一声冷笑。 “当然夸你呀。”黄默山说,“要不是你圆场,估计我真得往后退,人家的地盘,咱横不起来,主要是咱耽搁不起时间。” “你呀,不会说软话,不懂哄人,出门在外,连烟都不备,总之,富二代的架子放不下来。”卓璧丹像妇联主任给村民训话。 黄默山一阵惭愧,但也心服口服,他不解地问:“你怎么这么圆滑的?” 卓璧丹得意地甩了下头发,嘿嘿一笑:“搞直播变的呗。” “搞直播能把人变圆滑?” “那当然,”卓璧丹打个响指,“面对各种留言各种挑逗各种出难题,咱得学着一样一样应付呀,时间长了,笨水牛也变成老狐狸啦。” 第36章 贫陋之恶 没想到那条窄路一直通到村里。 卓璧丹忍不住吐槽:“这么长的一条路错不开车,真不知这路咋修的。春节期间外地车都回来了,看他们在路上打架!” 进村子后问了几个人才找到石汉家。石汉家住的是一层三间的平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个小院,院墙上有几处裂缝。院门是老式的对开木门,门上的木纹和嵌进去的污渍都彰显着岁月的痕迹。 “你们就是石正友的朋友是吧?……”老人从门口的凳子上站起来,打量着黄默山和卓璧丹,浑浊的双眼里透着茫然和空洞。他的背微驼,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千沟万壑。 黄默山听出老人说的石正友就是他的孙子“石头开花”。他这才想起没把他的叮嘱告诉卓璧丹,于是给卓璧丹挤了下眼睛,说:“对对,我们是他的好朋友。我到过您家,您可能忘了……您孙子说您脚崴了,叫我们带您去医院正正骨。” 黄默山说着,心想,从没做过影视表演,没想到现在当起了演员。 “哦哦,是的是的,他昨晚电话通知我的,”石汉说着,摇了摇手中的老人机,“真是难为你们了。从辛州过来得个把钟吧,乡下就是不方便……这大热天的,热坏了吧……屋里坐屋里坐,你门是喝水还是喝茶?我冰箱里我记得还有几罐王老吉的……哎,你说我几个孩子,长年在外,陪我看个病都没时间,还是大孙子安排的……” 几句话,不到一分钟,石汉切换了几个话题,显见得平时没人聊天,见到一个陌生人也不放过机会,一腔子的话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黄默山连忙说什么都不用喝,得抓紧时间出发,否则时间不够用。石汉听如此说,就拿起门内的包裹,锁了院门,准备出发。 黄默山安慰石汉道:“都不容易呀!你孙子说他是厂子里的组长,又在外省,如果请假回来,那损失可大了。再说了,您只是个轻伤,又不是三病六痛的是吧?子女多赚钱还不是为了孝敬老的吗?” “啊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讲话呀,我听着心里舒服多了。”石汉脸上笑开了花。 石汉正准备往车里钻,过道里钻出一个人来,对着院门口就喊:“大伯,你家铁锹借我用用!” 黄默山听这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嚯!竟是刚才狭路相逢的那个恶棍。他扭头问石汉:“爷爷,这是您什么人,怎么喊您大伯?” 石汉说是他侄子。他站在车门旁探身问他侄子:“要铁锹做啥子?我院门锁了。我等着瞧病去,人家等着走呢,要不急的话,等我回来再来拿。” 那汉子这才发现他大伯门口的车是黄默山的,他急急转身,头也不回地说:“不急不急!” 黄默山跟石汉讲起刚才狭路相逢的事儿,石汉叹口气说:“他这个挨千刀的好吃懒做,不出门打工,专爱在家偷鸡摸狗,三十多了还没讨到媳妇儿。你们走的那条路是新修的,这些修路的全是黑心鬼,个个贪污腐败,不按国家政策办事儿,把路修得窄窄的,哪能错开车? “知道底细的都走老路,虽然破破烂烂的,可以错开车呀……像你这样来头趟的,动不动就被卡在路中间了。我那个挨千刀的侄子专干拦路的活,变着法儿跟人家要这要那,其实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真值钱的,人家也不给他……上个月,他被一个开好车的给治啦,那家伙听说是黑社会的,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石汉指引黄默山走老路,说安全一些。 老路上不少坑坑洼洼的鸡蛋窝,好在黄默山的车底盘高,如果是底盘底的轿车,得走蛇形,还得慢慢挪,否则极易刮着车底。 “农村人的思想这么落后啊。”卓璧丹嘲讽道,“路修成那样子,和村长没关系吗?他们是蛇鼠一窝,联合搞腐败。” “天下乌鸦一般黑。”黄默山说,“城里不腐败呀?这农村里是小手脚,城里才都是惊天大案呢。” 石汉插话道:“别小看村官,一个村几千人,一个人头贪污十块就是几万块。这个项目那个项目,老百姓傻得很,好多不知道。” 黄默山感到谈这些没什么意义,他问石汉:“您的脚坏了,怎么是您孙子问事,您儿子女儿呢?” 石汉唉了一声:“我俩儿子俩女儿,全部在外打工。咱这地方田地少,全靠打工。我这个大孙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和我最亲,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我这个老人机也是他买给我的,这是第三个了,声音很大,真耐用。 “我的脚才崴坏他就知道了,他叫我瞒着他爸妈们,不让他们操心,他说,他安排朋友带我到辛州治一治,他说回来请他们吃顿饭就行了。” “嗯,是的。哪儿用他请吃饭呀。”黄默山沉浸在表演的乐趣中,“我还欠他情呢,这点小事儿算啥呀。” “哦……那你们交情不错。”石汉夸他孙子道:“我这个大孙子从小就是个好人,人家问他路,他会一直把人家带到家里;读初中时,有一次人家开车撞了他,要带他到医院检查,他感觉没啥事,叫人家走了,结果第二天感到不舒服,到医院检查,吃了几百块钱的药。” 卓璧丹不客气地问:“你孙子这么好,你侄子咋那么差劲?都是你的后人,差别咋这么大?” 石汉哈哈笑了:“别说他俩差了一辈,亲兄弟亲姊妹还不一样呢。咱村里有一家人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最有钱,对娘家最小气;小女儿最穷,在娘家头上最大方;二女儿比大女儿也差不多,但是她说,俺是老二,不多不少,正好。这种事,不都是靠自觉吗,外人也说不上话,人心哪有一样的? “前年,那家老人歪倒了——你们城里人叫瘫痪了,咱农村叫歪倒了——老人的儿子排行第二,他往后躲,说自己穷,叫最有钱的大姐拿主意,大姐也往后躲,说这事该儿子问事……最后,是小女儿把老人接到了自己家,幸亏她男人也讲理,要不然,都说那家老人得睡在外面。你们说,养这一大堆后人,有啥用? “农村里的怪事多得很,你们城里人有钱,对老人好些,在农村可不一样。文钱憋死英雄汉,人混穷了,就别说啥面子值钱、没有良心啥的,没用。现在的人都比着攀高,只管自个儿的眼珠子,哪还管眼眶子?” 第37章 初试锋芒 在石汉的唠唠叨叨中,车子从乡间土路拐上了县道。 在土路即将走完时,和黄默山错肩开过来一辆拖拉机,窗外顿时漫天飞尘,像沙尘暴一般。尽管车窗玻璃紧闭,卓璧丹还是用纸巾捂住了嘴。 石汉见卓璧丹厌恶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难为你们了,能到乡下来接我,这人情太大了。”他看见路两旁的西瓜地时,想起了自己家的西瓜,就问黄默山,“有没有时间停一下?我摘几个西瓜给你们,我家的西瓜是甜王,沙瓤,甜掉牙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土产品,刚刚熟——就在前面一点,看,就是那,靠边停一会儿就行。” 卓璧丹看一下时间,刚过七点,她叫黄默山道:“他爷爷说送几个西瓜给咱,时间来得及,你停一下呗。” 黄默山本不想停,听卓璧丹这么主动,心想这是正儿八经的绿色食品哩,那就带几个回去吧,让母亲也高兴高兴。他问石汉:“您拄着拐呢,能摘瓜?” 石汉大不以为然:“农村人带伤干活是天经地义,我动口你动手不就行了?我前几天脚没崴的时候一个个用手手试过的,还有印象,我说哪个,你直接摘就是。” 黄默山给石汉点赞:“爷爷,您真行!” 石汉见黄默山喊他爷爷,笑得没了眼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跨着大步,精神劲儿十足。 瓜园不很大,靠瓜地一角搭着个瓜棚。石汉用最快的速度指使黄默山摘了6个瓜。 摘到第4个的时候,黄默山不忍心了,他说够了够了,农村人种个瓜多不容易呀。岂料石汉说:“太麻烦你们了,现在油价这么贵,你们开车来,油钱就得不少啊,还不说耽搁你们时间哩。再摘4个,再摘4个。” 黄默山心里说,哎,回头少收你孙子50块吧。他又摘了2个,再不听石汉的,返回了。 “小伙子太客气了,给我省下两个。你们每人3个,保证今年吃了,想到明年。” “今年吃了,想到明年……嘿嘿,这句当广告词也行啊,我把她改一改用到直播中去!”卓璧丹大受启发,说这算是今天的意外收获。 “直播?西瓜可不能直接播种的呀,因为西瓜种子外皮硬,直接播种的话,发芽率低。播种前得把种子晒晒,然后浸泡,再温水搅拌,清洗干净后,再浸泡消毒溶液杀菌,然后才能播种。” 黄默山和卓璧丹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卓璧丹更是笑到肚痛。 “你们笑啥,我说错了?”石汉一脸懵逼。 “没有,没有,我们觉得你说得太精彩啦!”黄默山敷衍道。他没想到这次农村之行简直是场悲喜剧,带来的感受远在他意料之外。石汉的憨厚淳朴和他侄子的奸滑无赖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大开眼界。 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已是八点半。黄默山叫卓璧丹打的先回,他说给石汉治完脚还得把他送回去,等他回来后再把西瓜送给她。卓璧丹说,好。 黄默山因提前预约挂了号,没耽搁时间,他匆匆取完号,扶着石汉去外科诊断,医生见肿的厉害,问为什么现在才来?黄默山赶紧解释。 医生开单让做ct。ct检查完,无大碍,医生给扎了银针放出黑血,开单让买一包活血化瘀止痛贴,回家后用热水烫脚或热毛巾敷在脚上。 走出外科室后,石汉抱怨说:“我就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孙子非要来检查,照ct花了350块,可惜可惜,弄得我几十个瓜不见了。”说完长叹一声。 “反正都是大孙子出钱,后辈孝敬您,您就快快乐乐享用吧。”黄默山扶着石汉往门诊大厅走,刚到大厅,迎面碰见季虹,季虹手里拿着缴费单,说,陪诊一个肝病患者,正准备去缴费呢。 黄默山和季虹匆匆交流几句,说,晚上我给你送瓜去,可甜啦。季虹说,先谢谢,晚上见。 当黄默山扶着石汉走出门诊大厅时,排着队等着交费的季虹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你就是季虹吧?” 这声音让季虹一阵心悸。庄芸做手术,她在门外因等待而打盹时,庄黛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把她喊醒的。这一次,是谁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一个时髦女郎正站在自己身侧。她快速把对方打量一番,心想,根据对方的话语,她应该是黄默山的女朋友。她回想那次在妇幼保健院门诊大厅门口,那个和黄默山吵架的女孩子的身材和样貌,就该是这位。 “怪不得黄默山现在对我这么冷淡,你可真比西施还漂亮呀。”卓璧丹看着季虹,像欣赏一副清新脱俗的山水画,不过语调里有些阴阳怪气。 “黄默山只是跟我学陪诊,你们的感情和我无关,请你说话尊重些。”季虹不卑不亢。 卓璧丹冷笑一声:“他学陪诊前对我可不冷淡,你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啥?” “大太阳天会突然下雨吗?” 卓璧丹懵了,这种争论有些高级,她应付不过来,只好跟着季虹的逻辑问:“那总得先有乌云吧?” “对,说得好。乌云在谁的天空上呢?”季虹并不看卓璧丹,只盯着付费窗口,再过两个人就是她了。 卓璧丹跟不上季虹的思维,琢磨着,在谁的天空上呢?在自己的天空上,那自己不成了乌云了吗?在黄默山的天空上,那不说明是黄默山先不喜欢自己了吗?该怎么回答呢?怎么回答都是死穴,被她套住了,这个妞太厉害了。 “在我的天空。”卓璧丹心想,不能被她的逻辑缠住,表明黄默山不喜欢自己,“我承认,我有缺点,谁没有缺点,你没有吗?” “你需要风,把乌云吹散,不是把乌云变成雨。” “什么疯啊魔啊的,你别说鸟语行不?”卓璧丹忍不住了,她必须改变局面,抖出自己的威风,“不就是个服务员么,装什么高雅?还以为自己真是西施呢?” 季虹慢慢转过头,在卓璧丹的脸上盯了两秒,然后微微一笑,像狐媚,像鬼魅,又像何仙姑。她未发一言,又慢慢转回头去。 卓璧丹懵了。季虹摆起了迷魂阵,虽然她的手上拿着致命武器,却四顾茫然、无所适从。她找不到攻击点,也不敢贸然出手,担心一旦误入阵营会死无全尸。 正在举步维艰,临到季虹交费。真是救人的台阶啊!卓璧丹重重地把脚一跺,恨声道:“今天算你狠!”扭步走了。 季虹身后排队的几个患者看着卓璧丹的背影面面相觑,他们咕哝着:“这俩人,说了半天鸟语,说着说着说崩了。” 第38章 入院见闻 唐慧的父亲叫唐泰。林倩在头晚上和唐慧谈妥后,次日一早来到唐泰家,带他去医院诊治腰椎间盘突出。 唐慧跟林倩交代,务必仔细检查,多检查几个项目,不考虑花钱多少。于是,林倩和医生沟通,给唐泰做了磁共振成像、腰椎间盘ct、脊椎造影、电生理和肌电图检查。 诊断结果是第四第五腰椎的侧凸畸形造成左腿的放射性疼痛和弯腰受限,保守治疗即可。医生建议留院治疗,采用理疗和按摩、牵引相结合的方法,先治一周,如老人的恢复力不好,可选择延长治疗。 林倩租了个陪护床,陪在唐泰床边,用心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卧。她把陪护唐泰的前前后后见缝插针地录下视频,制作成陪诊视频,上传到自己的视频账号,引起不少老年人的关注,尤其是腰椎间盘突出症患者的咨询。 她和咨询者耐心沟通,讲解了诸多细节,她把该症状的发病机理、预防措施、治疗方法等一一在视频里讲解,既给自己的知识做了梳理也收获了大批粉丝。 唐泰是农村出生,很受过不少苦,他们这辈老人因年轻时受劳累太多,大多都有腰椎间盘突出症。因为很多人不懂预防,平时干活或运动时不注意姿势,稍不小心,症状就发了。俗称“闪了腰”,其实就是“突出”的腰椎压迫了神经导致腰部疼痛,放射到腿部及四周。 林倩把每个检查和治疗的环节的照片或视频都适时发给唐慧,和她保持着高密度的联系。唐慧说:“我是公司领导,太忙了,离不开。不过,能找到你这么兢兢业业的陪诊师,我放心了。” 生活上,林倩会把每一餐的图片发给唐慧,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都吃些什么。 治疗期间,医生不让唐泰下地走动,只能天天躺着,还强制腰部缠着专用护腰带。林倩就陪在床边,和唐泰聊天,趁中午休息时间和唐慧通个视频,让父女俩说说话。 唐泰的邻床是个瘦骨嶙峋的中老年男人,面目憔悴,看上去像从哪儿逃荒来的。一连三天,林倩没发现有人照顾他。 第三天的晚上,林倩趁唐泰睡熟时,怀着好奇心问这个老头子:“大叔,您也是腰部出毛病了?” “嗯。”大叔见问,朝林倩点点头。 “您家人没时间照顾您吗?”林倩关切地问。 “我躺这儿快十天了,头两天我老伴儿照顾我,现在没时间了。” “您老伴儿是做啥子的,很忙吗?” “和我一样,扫大街,累个死。”大叔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见林倩正看着自己,又接着说下去,“每天天马虎亮就开始扫,下午5点下班,中间吃饭休息一两个小时,平均每天干活10小时以上,没有休息天和节假日,我这腰估计就是累的。” 林倩心里一阵难受:“您住十天了,很严重吗?” “还说呢,做了手术,是那什么微……” “微创是吧?”林倩接着问,“得多少钱?” “18000多,可以报销12000,我和老伴儿要贴6000,3个月白忙了。”大叔叹口气,“我这是第二次手术了,头一次是前年做的,医生说不会复发,这才隔一年,复发了……老伴儿心疼钱,不来照顾我了,抽空捡废品去了,想填补这窟窿。” “您子女……” “别提他们……”大叔截断了林倩的话,像不愿提起家庭巨丑似的。林倩连说抱歉,心一阵抽紧。 唐泰的腰病在医院治疗了半个月。最后几天,他可能自己也有些厌倦了,说,回去吧。林倩办完所有的出院手续,结算了医保,陪唐泰回到了他的家。 唐泰的痴呆不算严重,在初级阶段。明显的症状是犯病时对周遭的事物无甚反应和记忆的消失。他大小便能自理,也能自己洗澡,这是最让林倩欣慰的地方,她知道,侍候老人最麻烦的就是这方面。 既然唐泰能生活自理,林倩主要就是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她就生活用品和饮食方面,问唐泰,家里缺什么?她想试探下唐泰能说出多少,没想到一无所获。 林倩把生活用品全部检查了一遍,发现洗发水和牙膏都需要买。米面不缺,他打开冰箱,有几样肉类,但蔬菜要买。 林倩用笔记录下所需东西,和唐泰交代说,她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回来。唐泰看着她点点头,也不知是否听明白她的话。 林倩锁上门,急匆匆踩个共享单车往最近的惠来大超市赶。 她先买洗发水和牙膏,这两样很轻,拿在手上不影响买菜。走近洗护用品货架,她为了节省时间,问货架跟前的女导购员:“美女,海飞丝去屑洗发水在哪儿?” 导购员个儿不高,稍胖,苹果脸。眼睛不大但眼神淳朴;鼻梁有些塌,但厚厚的嘴唇生得好,像梅艳芳。她的五官一个好一个坏,好的刚刚好把坏的带来的审美劣势遮盖了,整个看上去不好不坏。 “你的嘴唇长得真好看,好性感,像梅艳芳。”林倩习惯性地夸了女孩一句。 女孩顿时笑了,苹果脸更圆了,她脚下也像踩着弹簧,带着林倩走到海飞丝专属货架前,让林倩自己挑选。林倩瞄中了她常用的海飞丝顽固排浊、顽固去头屑的那款,习惯性地问女孩:“你们这货真不真?” 女孩靠近她,拿过她手上的洗发水,用眼睛对着瓶身的几个部位扫了扫,然后盯着林倩的眼睛问:“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吗?” 林倩一愣,意识到女孩的话里有文章。“请您相信,您对我真心,我对您实意。” 女孩环顾四周,又到货架背后瞅了瞅,见附近无人,靠近林倩悄声说:“这个是a货。” “a货?”林倩睁大了眼睛。 “就是高仿品,不内行看不出的。”女孩指着洗发水外包装上的几个识别标记一一给林倩低声地讲解,林倩听着,简直醍醐灌顶一般。她从没想过海飞丝这样的名牌洗发水里会有猫腻,竟然会被假冒。她吃惊地问: “超市卖假货,就不怕查?” “不是真正的内行根本不会认的。”女孩说,“我在这儿上班两年多了,没碰到一个投诉的,就算被投诉,老板有老板的路子的,毕竟不是食品,没啥大不了的,还不是交点儿罚款。” “那罚起款来也不得了啊!销售假冒伪劣,工商局罚他个千,责令整改不为过的。” “千又咋的,你知道这种a货的利润有多高吗?” “多高?” “一个赚五个。” 林倩好奇地问:“这样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第39章 萍水相逢 “有一次有个客户把洗发水的瓶子摔破了,我到办公室问经理怎么处理,在门口恰巧听到了供货商和经理的谈话。” “你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吗?”林倩总是忍不住好奇心。 “难说。” “这假货从哪里来的呢?”林倩打破砂锅问到底。 “洗发水是小厂生产的,瓶子是塑胶厂生产的,反正中国人造假都是一条龙,中国是造假大国。人口太多了,好赚。” “你怎么都这么清楚?” 女孩自信地笑笑:“我在超市里上班,超市是啥地方?和老百姓吃喝拉撒直接相关的地方,商业上的东西,当然会亲密接触的嘛。” “这么天大的秘密,你我不过刚认识,你怎么会告诉我?”林倩问完,简直觉得自己问得残忍。 “因为……”女孩想着措辞,“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不对,一定另有原因。”林倩摇着头,看着女孩,像审贼似的。心里对自己说:人家好心告诉你秘密了,你反而纠缠不休,还让不让人家活? 不料女孩却没有不耐烦,她苦笑一下说:“我被炒鱿鱼了。” “这就对了!”林倩为自己的推理自豪,“这理由还像话。” 女孩又补充说:“现在的超市虽然难做,但我毕竟干了两年多呀,老板炒我鱿鱼不是要裁人,他的一个亲戚来顶我,我已经知道了。老板还不多补我工资,你说,我能不气吗?” “找劳动局呀。”林倩提醒道。 “不想,这种小事儿算不了啥。再说,我这小打工的,补也补不了多少,累。”女孩看看四周,叮嘱林倩:“你可别说出去呀!跟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心里舒服多了,又觉得像干了件坏事儿,怪不忍心的。” 这一刹,林倩觉得女孩好可爱。她安慰女孩说:“不是干坏事,是干好事。你放心,我给你保守秘密,你就不会有心理负担了……你怎么称呼?” 女孩说她叫顾娟,来自农村,读了个没用的专科,文凭低,找工作难,除了打工别无出路。她给林倩科普一些相关的洗发水知识,告诉林倩,几十元的洗发水,说什么这功能那功能,作用都不大的,都是骗人,就是把头发洗个干净而已。 顾娟告诉林倩,头皮屑又称头皮单纯糠疹,是头皮表皮细胞新陈代谢自然产生的,当头皮油脂分泌过多时,头皮角质层代谢过快,导致头屑的出现,头皮屑分为油脂性头皮屑和干性头皮屑两种。 她还告诉林倩,头皮屑增多的原因有好多种,每个人的体质和头皮屑的反应又不一样,所以,很多人用了多种洗发水,还是去不了头皮屑,也找不到原因。其实,从卫生的角度讲,人每天都得洗一次头,就算洗发水不好,不是专治头皮屑的,又有啥关系呢? 不过呢,一分钱一分货,那些上百块的洗发水,洗头效果确实好,止痒和去屑的功能都不一般。几十块的,没啥特殊功用,只是买正牌子的稍好一些。 顾娟从货架上给林倩挑了一瓶林倩购买的单品的正牌货出来,对比给林倩看。林倩不解:“干嘛也有正牌的呢?” “这你就不懂了,”顾娟解释:“万一被举报了,工商局突击检查,咱老板可以诡辩说,供货商供货时把货搞混了。全是假货,没法解释的。” “好家伙,哪一行有哪一行的鬼!”林倩偷偷感叹道。她想到自己得走了,又选了袋牙膏后,问顾娟,“你下一步打算干啥呢?” 顾娟一脸愁容:“不知道呢,走一步讲一步呗……我明天就走了。” 林倩看着顾娟一脸忧戚的样子,想到她对自己如此坦诚,不由得对顾娟心生怜悯。她猛然记起季虹曾说要搞个陪诊平台的,真要是那样子,也是需要人手的,何不让顾娟学着干陪诊,将来也好为季虹提供个储备人才呢? 这样想着,她问顾娟想不想干陪诊师。顾娟对陪诊师没有概念,林倩简单说给她听后,她听说可以月入五六千,高兴得跳了起来。 林倩加了顾娟微信,说:“我还有事,这个事一句两句说不清,下午我再联系你。” 林倩一边买菜一边联系季虹,把想介绍顾娟做陪诊的想法说了出来,季虹听了,当即赞成。林倩说:“那我联系房东了,问问他,如果丁佳丽的房间还没租出去,我就给定下来,让顾娟先搬过来,她明天就得从超市搬走了。”季虹说,很好。 和房东取得联系后,林倩很高兴,丁佳丽的房间还空着。她当即给预订了下来。然后,林倩通知顾娟,明天直接搬去嘉宸公寓2103室,并把房东的电话给了顾娟,顾娟对林倩千恩万谢。 安排妥当,林倩安心买菜。她看着各类新鲜的时蔬,颜色都仿佛比平时更绿更红更白,她知道是她的心情所致。 或许,她随意地夸了顾娟的嘴唇长得好、性感,顾娟就向她泄了密——她宁愿这样想,哪怕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因素。 女为悦己者容。这是老祖宗总结了几千年的心法,哪个女孩子不爱听好话呢?诚然,顾娟向她泄密有报复心理,但首先是她给了顾娟好感。 顾娟给她以好处,换得她的指引,她带顾娟走上一条阳光大道,这不就是一心换一心吗?她文化不高,但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生活经历告诉她,中国人是很重义气的,你给我一尺,我真的能给你一丈。 林倩念及和顾娟聊天耽搁了一些时间,购物结束后,匆匆赶回家。唐泰正靠在沙发上打盹,电视上还播放着新版《三国演义》。 见林倩回来,唐泰揉揉眼睛,说想出去走走。林倩让他稍等片刻,她把买的东西归置好后,扶着唐泰到小区的绿化区去呼吸新鲜空气。 唐泰出了楼栋,径直往绿化区里的凉亭里走。林倩遥遥看见凉亭里已坐了几个人,劝唐泰不要去,说那里坐了几个人了,没地儿坐了。 唐泰不理,可能腰刚治好,要显摆显摆走路的威风似的,他挣脱林倩的手,挺着脯子一路走过去。 “凉亭里有宝吗?”林倩心里咕哝着,紧紧跟上。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表弟徐大兴的信息。看完信息,她的心乱了。 第40章 焚心似火 徐大兴来信息是跟她借钱。 林倩看网上的段子说:不借钱,朋友没了;借钱了,朋友和钱都没了。林倩明白这道理,但借钱的这个徐大兴是她表弟,是她堂姐的姨表弟,虽拐了弯,有点儿远,但徐大兴帮过她,并且是在她困难的时候。 江湖救急不救穷。在她和老公的饭馆倒闭的当口,她老公进了美团送外卖,而她因学历低、年龄偏大和疫情三个要素频频找不到工作,最后是徐大兴给她联系了一份月嫂的工作。 徐大兴比林倩小3岁,孩童时代,徐大兴经常到他表姐林莉家玩,林莉就喊了林倩,还有几个邻居,玩各种游戏,徐大兴因为小些,常常被捉弄。那时节,他们玩得很热闹的。 长大后,徐大兴和林莉仍然走得热闹,直到林莉出嫁。徐大兴读高中那会儿,因为偷人家单车被乡派出所扣留,后来花钱弄了出来,他也因此坏了名声,没再上学,出去打工。 在林倩的饭店开业期间,徐大兴带人去消费过两次。他自豪地在林倩面前炫耀,说自己在跑保险,并且业绩优异,到了年底,有望拿到几万奖金,林倩也没当回事儿。 林倩对他热情有加,给打了八折,给够了面子;也和他互加了微信,算是对童年记忆的恢复,同时多了一个客户。 林倩的饭店倒闭后,她四处打听外出的门路,处处碰壁后,从通讯录里翻出了徐大兴的名字。她老公王小建当即打岔:“你想卖保险呀?他巴不得拉你这个客户,拿个介绍费呢!” 林倩没听王小建的,心想多问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她拨通了徐大兴的电话,做好了再次被打击的准备。 不料徐大兴说他帮忙问问,并安慰说可能性很大,没有细说原因。 第二天,她接到徐大兴的通知,说他有个客户,刚生完孩子,想找个月嫂,不要求专业,自己带过孩子就行,但工资不高,包吃住4000元。 这工作简直就是为林倩准备的。她没学历,年龄偏大,唯一可以让她笑傲小年轻的就是自己手把手地带过俩孩子,没想到当初给孩子把屎把尿的臭经历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就算工资低一些,总算杀到辛州市里去了,想到和老公在同一座城市,她感到很满足。 林倩在徐大兴介绍的这一家干了半年,后来人家嫌她文化低,把她介绍给另一家刚生完孩子的。如此几番“改嫁”后,到了2022年年初,林倩观察到了陪诊师的潜力,心想反正都是给人家服务,她的服务水平也练出来了,就辞职干了陪诊。 无论如何,徐大兴对于她在辛州市安下脚功不可没。他现在跟自己借钱,能拒绝他吗? 徐大兴说,当前的东风雪铁龙c6在搞促销,从21万降到12万,促销期只有短短半个月,机不可失,他还差3万块,希望她能借钱给他,半年内偿还,借条他已规规矩矩写好。 借条都写好了?这种直捷又豪爽的说法既是对自己办事讲规矩的宣扬,也是对债权人的变相逼迫。好像你不借给他就没脸见他似的。 但徐大兴能提前把借条写好,这就很不错了。前些年,中国人借钱,很多不打借条的,有的是真不懂,有的是装晕。债权人往往因为一开始爱意思到了后来叫苦不迭。 近些年,人们的素质普遍提高,借钱的基本上都知道写个借条。不写的,就有老赖嫌疑。 林倩看着徐大兴的信息,心里七上八下。在她的所见所闻里,寄钱不还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徐大兴毕竟以前有过劣迹,他彻底变好了吗?这么多年,她并不真的了解。 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欠徐大兴一个很大的人情一直没还,或许,这正是他的一个筹码。如果她不借,以后当然形同陌路,但她可能会心里不安一辈子。 得尽快回信息,无论借与不借,这是基本的礼貌。林倩想了想,决定先拖一拖再做决定。3万块,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 她回了信息,说手上的钱被占用,明天再答复他。徐大兴回复了一个谢谢的动图和一个握手的动图,林倩被那两个动图跳得头晕目眩,心烦意乱,赶紧关了对话框。 她因这一短暂的走神,竟被唐泰甩了几十米,唐泰已坐到凉亭里去了。她快步跟上,傍着唐泰挤着坐下,心突突直跳,不知是快步走累的还是紧张导致的。 凉亭里坐的是几个老人,似乎各不相识,各想各的,各发各的呆。唐泰一坐下来就眼神发直,望着前面的绿植,仿佛沉浸到某种回忆中去,久久不动。 林倩自己也心里乱糟糟,她心绪乱纷纷地观察着唐泰的表情,觉得不宜打扰。趁着唐泰安静的当下,林倩决定打个电话给季虹。 虽然她和季虹做邻居不到一个月,但两人已形同姐妹。季虹在很多方面让她敬服,虽然季虹小她很多,社会经验也不如她,但季虹身上的沉稳和大气、学识和智慧都是她没有的。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个通俗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她决定和季虹商讨商讨这件事,看看有知识的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季虹听了她的全部描述后说:“这种事只有你自己做决定,因为没人能代替你的内心。你这事儿有三种情况: 1、如果有借有还,最好不过,双方皆大欢喜; 2、如果你不借,日后可能会后悔——我说的是可能,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你会不会后悔,取决于你对徐大兴的感恩程度; 3、如果借出去收不回,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但你的良心没有亏欠。 最后总结一下,你做好最坏的打算,是让自己后悔还是让自己的良心没有亏欠,取决于你自己。” 林倩把季虹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琢磨再琢磨,确实,无论她怎样做,最后的结局都没逃出季虹说的三种情况。 这就是认知吧?她记得她老公王小建说过,一个人永远逃不出自己的认知,也永远赚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她穷,她活在底层,实际上都是活在自己的认知里。 她想到季虹说过想搞个陪诊师平台,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她的知识驾驭不了。知识就是力量,她文化浅了,只能望洋兴叹。 林倩为自己的内心挣扎而感到好笑。那些手里有钱而又拒绝借钱的人,都是什么心理?也像她一样挣扎吗?她手里只有两万块,还不够人家借的,用得着如此煎熬吗? 第41章 良禽择木 顾娟没想到她因帮林倩挑选正品洗发水而找到新工作。虽然她对陪诊师毫不了解,凭直觉,林倩不会骗她。她在超市里上班两年多,接触了各类顾客,对人性的触摸已挺有经验。 林倩也和她一样,矮矮的,相貌平平但脸上总有那么一种喜气。这种人,即便有坏心眼,也不多,也坏不到哪儿去。 林倩走后,她上网了解陪诊师这一职业,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陪诊师月入六七千是共识,竟然还有说月入过万的。有几个抖音视频,是陪诊师小姐姐接受采访,大方地说月入过万,当然人家是熟手,并且吃苦耐劳,愿意起早贪黑。 顾娟的心在网上的文字和视频里一点点飞升,她要飞起来,飞到自己的理想之地。 自那次她偷听到经理和供货商的对话,知悉了洗发水的黑幕后,心里总像吞吃了一只苍蝇。商家能大摇大摆地赚钱,就是因为太多的消费者不懂鉴别真伪;另一部分是不在意这些细节,拿起就走。 实际上,人每天都洗头,更有不懂怎么正确洗头的,把洗发水往头上一倒,三揉两揉之后,水一冲就完事儿了。这样洗,洗发水的好与坏全没了意义,只是把头发洗干净而已。这类人,干粗活的居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冒伪劣就大有机会可乘。它们在主人毫无防范毫无戒备的状态下大模大样地掏了主人的腰包。 食品方面也是如此,那些越是长得好看的蔬菜越是靠不住。她听生鲜区的服务员聊天,说娃娃菜的包装里全部喷了药水,否则根本放不了两天;她听货车司机说,所有的香蕉全是喷药催熟的,有的喷药过量;她听卖猪肉的说,猪蹄子褪得那么白,全是药水泡的。他们切割下来的次品肉和有问题的肉,全卖给了小吃店…… 顾娟还了解到,那些过期的方便面和面条之类,供货商全部低价处理给了路边卖早餐的,他们在做早餐时,顾客看到的全是散装的,哪儿找生产日期?再说了,在那种地方吃饭的,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这种种丑恶现象,让顾娟厌恶,但她又逃不脱,她有时想,我要是国家主席,非把这些投机倒把的人判个十年二十年。但她不懂,国家主席有国家主席的难处。 在超市里上班按说是挺舒服的,中央空调天天吹着,凉爽得很,但工资不高。她尤其讨厌作为销售员的推销工作——哪种提成高就推销哪个,不管质量好与坏,这种误导顾客的行为渐渐让她厌倦和恶心。 有的顾客直接怼她:“我自己选,你推销的都是提成高的,你的话不能信!”让她羞愧不已。 在她逐渐有了离开超市的想法后,经理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把他炒了鱿鱼,但没补贴工资。她也懒得计较了,正好在此际碰到了林倩,这真是生活的巧妙安排,让她喜出望外。 她在超市里上班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买礼品送人的现象,尤其是买烟买酒的。烟酒柜连着洗化柜,在节假日特别是春节前后,买酒的非常多。卖酒的服务员有时不在现场,她帮着推销。 顾客们在挑选时常常自言自语: “哎呀,这头一趟的,怎么说也得500块以上的吧。” “普通朋友,200多的也过得去了。” “人家平白无故地帮咱,空手去像啥话?买两瓶酒再买几样水果……” 顾娟耳濡目染,早受了熏陶。下班前,她买了云南白药牙膏两支和价值118元的香奈儿香氛沐浴露,这两样,她当然挑得的是正品,干本行当然要用上本行的作用。 她想用这两样东西对季虹和林倩表示一下小小的感谢,倘日后赚到钱,再请她俩吃个饭。隔行如隔山,她能得到这样的机遇,是上天的安排,她得珍惜。 她也想到,万事开头难,如果季虹和林倩不帮自己,光靠她自己没头没脑地摸索,那得走不少弯路。所以,买点儿小礼品是必须的。 当她把礼品送给季虹时,季虹眼里的惊喜是显而易见的。 顾娟是次日上午搬到嘉宸公寓的。她给季虹发微信时,季虹正在肿瘤医院陪诊。季虹告诉她,中午医院休息的时候,她回宿舍一趟,认识认识。 季虹敲开顾娟的门时,顾娟正在收拾房间。季虹要帮忙,顾娟不让,把她安排在床上坐。 “原来的租客好脏啊!”顾娟吐槽,“床头上全是灰,马桶里的污垢我用清洁球擦了半天,床底下还有几罐可乐瓶子,地板上一层厚厚的灰……” 季虹笑道:“你知道吗,上一任租客可是个美人呢,光看她的外表,和脏字可完全联系不上。” “还说呢,我原来你超市里有几个服务员都是这样,穿得特时髦,脸上浓妆艳抹的,屋里脏兮兮的,有一个的垃圾篓堆得冒尖还不倒,说是要节省垃圾袋,注意环保呀……”两人哈哈大笑。 季虹当即问顾娟会不会制作视频,玩不玩抖音?顾娟说抖音天天看,因为日活量六个多亿,能涨很多见识。视频也制作过几个,不过不专业。顾娟问:“干陪诊得哪些条件?” 季虹说:“很简单的。你听着:一是熟悉医院;二是懂短视频自媒体运营;三是愿意下力气去学。当然,身体要好,跑上跑下的也是体力活。还有一点,如果有医学背景的话会占优势。” “就这么简单?”顾娟不相信似地问,“门槛这么低呀?” “说低也不低,”季虹说,“我刚才说的第三条是愿意下力气去学,你知道这个‘学’字里头得学多少东西吗?” 顾娟摇摇头。 季虹告诉顾娟要学的方方面面,顾娟听得害怕起来。季虹说:“不用紧张,一天学一点,半年后你就是熟手了。学无止境,关键是要有好学的精神。记住,沟通技巧和心理学才是最难的东西,会陪顾客聊天比跑上跑下难多了。我的床头一直放着心理学的书,每天看几页。” “我去你房间看看吧,也让我熟悉熟悉。”顾娟放心手里的活说道,“正好把林倩的礼品一起带下去。” 到了季虹的房间,顾娟看到季虹贴在床头和电脑桌旁的醒目的提示,她表示叹服,当即拍了照,说她的房间也学这样。 季虹看了顾娟手机里的几个视频,指出顾娟的视频的毛病,现场教她如何正确剪辑。顾娟问如何写文案,季虹说:“这可是个难题。你先翻看那些做得好的视频号,我晚上回来再慢慢教你。我现在等着出去。” “我跟你一起好不?我帮你跑腿!”顾娟笑嘻嘻地问。 第42章 心生一计 “好啊。”季虹看着顾娟淳朴的笑容,不忍拒绝。她心里暗忖:昨天林倩向她推荐顾娟时,她确乎赞同林倩的看法,将来要是搞个陪诊师平台,总要有几个负责人的,先培养几个起来是有必要的。 不过季虹对于陪诊平台不大热心,她已详细了解过,大的陪诊平台需要投资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一旦搭建起来,必须规范化操作,一切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 那些像样的陪诊平台都不准公司内的陪诊师在外接单,而平台却往往接不到很多的单,这造成大量资源浪费,并且剥夺了陪诊师的人身自由和财务自由。 平台的培训费一般是2000元,教的基本上是纯理论,现场实操的并不多,像她那样手把手地教黄默山的很少见,平台上也顾不过来。 如果她不搞平台,带顾娟这样的一个徒弟就纯属做义务了。不过,她立即想到了顾娟的礼品,心里暗夸顾娟会来事儿。带就带吧,既然让人家来了,就不能不管人家,无论如何,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总是有功德的事。 季虹在一瞬间想到了黄默山。有了!有好办法了,真真是两全之计。 昨晚,她从医院回到宿舍后,黄默山给她送了两个西瓜,并说明了原委。 “三个西瓜你拿来两个,太过分了吧,你该给家里两个。”季虹笑着说。 “家里就我妈在家,那一个够她吃的啦。”黄默山说,“带回去多了,都是保姆吃,我妈心慈,总要关照保姆的。” “你妈真好。” “那两个保姆好吃懒做,光做面子上的活,我真看不惯。”黄默山吐槽,“我说换了她们,我妈不同意,说换谁都一样……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说上午和人家狭路相逢的趣事。” 黄默山把狭路相逢的始末讲给季虹听,两人一个讲一个听,都乐得哈哈笑。 “乡下怎么还有这样的无赖呢?鸡毛蒜皮的小便宜都要占,真没意思。”黄默山一脸的不屑。 季虹冷笑一声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知道啥意思不?” 黄默山摇摇头:“没听过。” “你闲了自己百度去,是庄子的话,意思是小偷小摸地要受惩罚处死,而盗窃一个国家的人却做了诸侯。前些年你没听说吗,公交车上的扒手被判几年,那些损害国家多少多少亿的,反而没多大事。” “这些东西太深奥了,不是咱老百姓该关心的。”黄默山表示没兴趣,“不过,乡下的路真该修宽些,简直是害人不浅。” “修宽了就没钱贪了,人家个个都比咱聪明。”季虹说,“你以为城市里的工程都按照标准来的呀,新闻上经常有这个桥塌了,那个路烂了,还不是一个道理?” “吃瓜吧,那老头说他的瓜甜掉牙,咱现在试试,是不是真的甜掉牙。”黄默山说着,去厨房拿起菜刀,一刀下去,砉的一下,刀才切到一半,瓜就裂到了底。 黄默山用手稍稍一掰,两半西瓜分开在砧板上,鲜红的沙瓤看上去疏松滋润,像有无数个小孔在汩汩流着甜液。 季虹在一旁也看得眼热。黄默山赞道:“早知道就要他8个了,才要他6个——”他说完,意识到说错了话,傻了。 刚才,黄默山跟季虹描述去乡下的情节时,隐去了卓璧丹的角色,对真实情节做了少量改编,他不想让季虹知道卓璧丹这个人。 但他此刻因一时兴奋说岔了嘴,该怎么圆回来呢,是个难事。 “那三个瓜给你女朋友了吧?”季虹吃着瓜,问得极其平静,像提及一件很遥远的、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儿。 “女朋友?我没女朋友啊?”黄默山装作不知所云,他望着季虹的脸,想在季虹的脸上找到答案。 “别瞒了,谈女朋友又不犯法!今上午在医院,你刚走,你女朋友就找上我了,她肯定看见你和我打招呼了。她说你学了陪诊后对他很冷淡。”季虹看着黄默山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当了第三者。你女朋友那么漂亮,天仙似的,你要好好珍惜呀,并且还开着宝马。” 黄默山尴尬地笑了一下,辩解道:“哦,我知道了……她呀,她是我爸好朋友的女儿……我没确认和她的关系呀,我和她啥都没有,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她开车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你啥时候看见的?” 季虹把那次在妇幼保健院门口,黄默山和卓璧丹吵架的情形说了出来。 “你在暗处偷窥呀!没看出来,老师你挺阴的呀。”黄默山说完,向季虹嘻嘻一笑。 “我走到大门口正好看见,别说的那么难听。”季虹继续吃瓜,眼皮也没抬。 “然后呢,你迅速溜到凳子上坐着,等我的电话,对不对?”黄默山对自己的推理颇有信心,他的眼睛闪着光,好像要给季虹做个x光透视。 “谁说的?啥叫溜?我忙了一上午,累了,在凳子上坐会儿不行吗?”季虹白了黄默山一眼。 黄默山赶紧赔罪:“好好好,我说错了,你别计较。” “你应该给你女朋友赔罪去,给她加加温,别让她冻着了。”季虹提醒说,“别因为一时冲动学陪诊把女朋友弄丢了,那可是不划算的事。我可是跟她说明了的,我说你只是跟我学陪诊,别的都和我没关系。” 黄默山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还没向季虹表白,那就只能怪卓璧丹无礼;现在表白呢?有受逼迫的嫌疑,况且,对季虹这种女孩子,以他算不上多的对女性的见识,应该是让感情逐渐地、幽缓地向前发展,慢慢地水到渠成,这才见出爱情的美好、纯洁和神圣,火烧火燎地快节奏,会烧毁了她的浪漫。赤壁之战也有铺垫的,总要有个节奏。 “我和她本来没什么感情。”黄默山只得把他和卓璧丹的交往始末轻描淡写地讲给季虹听,并说,他不会和卓璧丹发展下去,并已经明确提出来了。 “你提出了分手,她还缠着你去乡下,说明她对你情深似海呀。”季虹说完,咯咯一笑。 黄默山这才后悔早上不该带卓璧丹,如果不带她,她就不会在医院看见季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他倒没想到,要不是卓璧丹出面化解他的尴尬,还得耽搁不少时间。 这当儿,季虹想到了黄默山,有了主意。她决定让黄默山带顾娟。黄默山刚刚学了个大概,也已经有了一次陪诊经验。带顾娟,可以让他巩固刚刚学到的知识,算得一次强化训练。 让他带顾娟,更大的意义是,卓璧丹再也找不到她的麻烦,她也就完全洗掉了第三者的嫌疑。她不否认自己的内心,黄默山确实很可爱,但不属于她。 季虹正想着,手机响了。一接听,是老家的邻居骆江,骆江说,他店子里刚刚被工商局人员搜查出五包过期榨菜,开处罚单了,问她工商局里有没有关系。 第43章 郊区探案(1) 季虹说她正在忙,下班后过去看看,见了面再说,骆江说好,好。 季虹之所以没有多讲,是因为她下午还有预约好的陪诊,她只能等医院下班后再去看骆江。骆江那儿她是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的,无可推脱,电话里就没必要讲那么多了。 骆江是季虹老家的邻居,和季虹的爸妈相处甚厚。两家虽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但比亲戚还亲,是真正的远亲不如近邻。平常,谁家有好吃的,少不了邻居一口;每年的新米新面刚弄到屋,免不了给邻居也尝个新;谁家来客人了,总要喊上邻居陪客吃香喝辣,轮到干活时,更是义不容辞地互帮互助。 季虹4岁那年父母遭遇车祸后,骆江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从生活到上学读书,都给予了方方面面的照顾和帮助。她读高中那几年,爷奶的身体已不太好了,家中的田地大半是骆江帮着种的。 三年前,骆江在辛州的郊区开了个不小的杂货店,生意不错。季虹在辛州当护士后,去看望过骆江几次,每次都买不少东西带过去,她觉得自己欠骆江太多。 刚才骆江的语气挺急切,似乎事情不小。 季虹当下拨通了黄默山的电话,说去第一人民医院见面,有事谈。她带着顾娟,匆匆赶去医院。 路上,顾娟问是啥事,季虹如实说了。顾娟说,其实食品过期时间不长,比如不超过一个月,还是可以吃的,没那么严重。超市里的员工吃过期一个月内的食品很常见,因为供货商有时会送人情,也没见谁吃坏过。 在医院里,季虹首先介绍黄默山和顾娟认识,然后跟黄默山讲了顾娟的情况,并要求他带带顾娟,用心地教她,将来她要是搞陪诊平台的话,顾娟就是元老。 “我自己还没出师呢,这就成了老师了?”黄默山说,“这老师的门槛也太低了吧?” 季虹鼓励黄默山要学着当老师,并告诉他,给别人当老师其实是巩固自己的学业。黄默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我可是有拜师费的哈,那我带徒弟有没有小费呢?”黄默山晃了晃脑袋,嘻嘻笑问。 季虹立即接话道:“等顾娟学出师了,请你吃鸡腿不就好了?”给顾娟做了个眼色。 “当然没问题啊,只是这拜师费是……”顾娟不解地问。 “别听他瞎说。”季虹打岔,问向黄默山,“晚上有事儿吗?” 黄默山见季虹问得严肃,答道:“没事,天大的事儿也得给你让道哇。” 季虹于是告诉黄默山,说她陪诊结束后去趟郊区,希望黄默山开车送她。他把地址发给黄默山,黄默山用导航一查,35公里。 季虹陪诊完毕,让顾娟先回宿舍,练练剪辑视频。她坐上黄默山的车出发了。 “谢谢你帮忙,回头我给你加油。”季虹坐在副驾座上,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 “太认真了吧。”黄默山打开音响,把音量控制在合适的分贝上,问季虹去郊区的缘由,季虹把骆江和她的关系以及骆江被工商局查处的事儿给黄默山说了。 “杂货店能有多大事儿,估计是假冒伪劣那一类,罚点儿款就没事了。”黄默山漫不经心地说,语气像老江湖。 “你有关系吗?”季虹问。 “我不搞关系,但我爸跟那些人熟,没少请他们喝酒。” 季虹一听,当即兴奋地屁股弹离座椅,脑袋差点儿碰到车顶,“太好了,有关系就不怕。” “真要是小事情也找不到我爸头上啊,人情那东西,不是随便用的。” “有面子干吗不用?” “你就会干陪诊,官场上的事你不懂。”黄默山说,“一开口就是人情,欠了那些人的人情,一请吃饭就是千儿八百的好酒好烟,一顿饭没有千的下不来。” “还不知道罚多少钱呢,别说的吓人,千!杂货店一天能赚多少钱?”季虹被黄默山的话惊得大发感叹。 到了骆江的店子,黄默山发现店子处在郊区的街道上,正位于十字路口,位置绝佳。四周是林林总总的工厂,街上的商铺不少,行人不断,看起来生意不错。 骆江夫妇俩见季虹坐着奔驰过来,开车的又是个帅小伙,偷偷问季虹,是不是男朋友?季虹矢口否认。骆江又低声对季虹说:“我看见奔驰车就来气,你爸妈那年就是被奔驰车撞的。” “是吗?”季虹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过问过这个细节,“你怎么知道的?” 骆江说:“前几年,在你爸妈出事的地点,有个目击证人叫李大友,他当时看见车屁股上是奔驰的标志,但没留意车牌号。他怕惹麻烦,一直没说出来。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立不了案了,他才说出来。” 骆江的话像一杯凉水倒进了油锅里,炸的季虹的耳朵啪啪响。她分外震惊,但细一想,又觉得这个线索也没啥价值,就像骆江说的,十几年了,不知道车牌号,是无法查证的,只能算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了。 “先别想这些。”骆江见季虹发呆,把她和黄默山让进杂货店后面的生活区,给他俩一人一罐王老吉。 季虹细问原委,骆江说:“我怀疑是斜对面的那家杂货店陷害我。他那家比我的店子小,生意也差好多,听说那家的老板人品差,经常搞些小手脚陷害同行。今早工商局开着车径直停在我店门口,走进去就查袋装熟食那块儿,没两分钟就搜出五袋涪陵榨菜来,拿给我们看,过期三个多月了。 “我当时就懵了,但我一看货号,不是我家的,我每次进货都登记货号的。我拿出登记本给工作人员看,但工作人员不听我解释,给我开了处罚单,限我三天内去局里接受处罚。” “没说罚多少?”季虹问。 “没。” “你不懂。”黄默山看着季虹说,“这种事可大可小,看你有没有关系。来办事的只是临时执法,具体罚多少,是局里领导决定。再说了,骆老板说货不是他的,他们也怕搞错呢。” “只能去局里了?”季虹问。 黄默山说:“那当然,开了罚单,必须去局里解决。除非咱们认识局长。” “你爸……” 黄默山用手拦住季虹的话:“咱先去局里探探底,看罚多少再说,先别找我爸。” 季虹问骆江:“你说是对面那家店老板陷害的,你有多大把握?” 骆江想也没想地说:“九成的把握。我有小道消息,那家伙曾放出来过话,说叫我吃亏。” 季虹听着,低头陷入了沉思。半晌,她抬起头,叫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套出那家的过期货。” 骆江和黄默山急问是啥办法。 第44章 郊区探案(2) 季虹问骆江,过期的榨菜还能换不?骆江说,一个月以内的可以,时间长了,供货商不给换。 “碰碰运气吧。”季虹说完,跟骆江的老婆要了套过时的、稍微破旧的衣服穿上,把头发也散了下来,用皮筋随便扎住,用手指在地上蘸灰把脸弄得脏了一点点,穿上骆江老婆的旧旧的平底鞋,问骆江夫妇和黄默山:“我说是在工地上帮忙煮饭的,像不像?” “还真像,虹子,你想干吗呢?”骆江夫妇看着季虹奇怪的妆扮,问道。 黄默山看得哧哧笑:“像是挺像的,就是太俊了点儿。”又转向骆江夫妇,“看样子她要乔装改扮去探案哩,你们等好消息吧。” 季虹让他们先等着,她先记下了工商局处罚单上那几包榨菜的货号、克数及有效期的日期,看清了骆江家斜对面那家店子的招牌后,从后面绕到了店子里,问有没有50g的涪陵榨菜卖。 店里没有服务员,很显然是夫妻店的模式。老板娘用手指了指方向,季虹摸到卖榨菜的地方。 她拿起几包一看,是同一批货,货号和骆江家处罚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有效期不同,还没有过期。显然,过期的收起来了。 如果过期食品还没退,就有希望实现计划。 榨菜放在一个四方形的食品筐里,季虹数了数,共有27包,她把整个筐端到收银柜台前,问老板娘:“还有吗?” 老板娘见季虹的架势,忙起身说:“有,有,在货架上,成箱的没拆呢。”说着就要去拆箱。 季虹叫住老板娘说:“等等,你这榨菜没过期吧?”说完,装作认真地看出厂日期。 “放心好啦,谁敢卖过期食品。”老板娘大声大气地说。 “其实,过期一两个月照吃不误,没那么多讲究的。”季虹看店子里没旁人,小声说,“我去年在另一个工地上帮我妈做饭,在一家商店里买了整整两箱过期的榨菜,过期三个多月了,啥事儿没有!工地上吃榨菜都是拌在一个大盆里,从哪儿看有效期去?!” “哟,那厉害,俺还从来没试过呢。”老帮娘把身子往季虹挪了挪,“你可真胆大呀,不怕把人家吃坏喽?” “我做过试验的,没事的。三个月,时间不算长,超过半年的就不行。”季虹一边说一边打量店子里其他的物品,显得心不在焉、若无其事。她用眼角余光扫视老板娘,老板娘立在那儿,抬着头看货架,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工地上做饭呀,好辛苦。”季虹找话和老板娘拉起家常,“那点儿死工资,真没意思。” “可以捡捡废品啊,或者……”老板娘朝季虹揶揄地一笑,“干你们这个的,买菜的时候哪个不动手脚的?呃,你买人家过期的榨菜,啥价?” “人家也要五毛呢,少了不干,说对半价啦,够意思啦……怎么,你也有过期的?如果有,都拿出来,我全要了。”季虹连珠炮似的一气把话说完,不给老板娘犹豫和思考的机会。 老板娘见季虹爽快得像快刀切萝卜,她把季虹上下大量了一番,没看出有什么破绽,却依然心存忧虑的问:“你确定没事吗?” 季虹嗯了一声,重重点了下头。 “我没见过你呀。”老板娘试探。 “哦,在那个工地上。”季虹用手随便朝门口的西南方向一指,好像那方向真有个工地似的。 “二号工业园的,是吧?” “对对对,你说对了。”季虹连连点头,心里却扑扑直跳,竟然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她从没这样蒙骗过人家,觉得又好玩又刺激,还有点儿惭愧。 “你要多少,你可不能说出去呀。”老板娘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幸好没人进来。 “再拿20包吧,下次需要,我再来。”季虹盘算着,这是毫无回报的投资,买得多贴得多。 “一共还有50多包,是我不小心卖过期了,给40块吧,怎样?”老板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季虹知道不好拒绝了,她说先看看货再说。她把外包装、货号及有效期仔细看了,确认就是和骆江家的处罚单上的一模一样,遂全部买下。 从进店子到出去,耗时十几分钟,竟没看到一个客人进去,此刻是晚上7点多,街上行人也不少,说明这家店的生意真是不行。事在人为,不好好做生意,光想着使绊子,永远也做不大,季虹暗想。 绕了一圈,季虹回到骆江屋里。她出示了“赃物”,讲了自己的探案破案过程,逗得骆江夫妇和黄默山大笑不止。 “虹子,你也会骗人的?你不是这样的人呀,从小到大,我看着你长大的,我真想不通。”骆江看着季虹用计策套来的榨菜,又惊奇又感叹。 “我也觉得好奇怪。”黄默山看着季虹脸上的几个淡淡的土灰印子,竖起大拇指,“你可以做女特务,要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你可以立大功。” “去去去,拿老师开心,小心罚你。”季虹说着,走进里面换衣服。 稍顷,季虹出来,对黄默山说:“明天上午的陪诊我让给你做,你正好带带顾娟。我和骆叔去工商局讨说法,你要留意手机,我根据情况和你联系,需要你爸的时候再说。” 当下计议已定。骆江夫妇留晚饭,季虹找借口说有个姐妹今晚请客,在等着她回去,于是当即告别骆江,往辛州市赶。 离开骆江的店子几百米,季虹看见路边有个烧饼摊,她让黄默山停车,自己下车买了俩烧饼,车上有矿泉水,他俩坐在车上吃得喷喷香。 “这个点了有些饿,先垫一垫,回去我请你吃饭,想吃啥,说。”季虹大口啃着烧饼,好像探案耗去了她的全部精力似的。 “吃‘蒸留香’吧,又卫生又实惠,尤其汤好喝,你觉得怎样?” “不错,我也喜欢。”季虹答。 黄默山仍然好奇季虹的行为,他眼中的季虹是没有坏心眼的,甚至是没有心机的,何以能用引蛇出洞的计策弄到“赃物”?这简直颠覆他对季虹的认知。他不解地问季虹。 季虹自豪地笑笑说:“我也从没想过我会这样算计人。通过这件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要做成一件事时,他一定能发挥出潜能。我是一定要帮我骆叔的,所以,我挖掘出了自己的潜能。” “说得好极了,佩服。”黄默山话头一转道,“我全心全意地要成为合格的陪诊师,一定能成,是不是?” 第45章 急中生智 次日,季虹把两个陪诊的单子交给了黄默山。正好这俩单子都不涉及妇科之类,黄默山和客户都不会难为情。 季虹先和客户沟通,说自己临时有急事,请朋友代为陪伴,如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意见。黄默山这边,她详细交代每一个细节,叮嘱黄默山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按约定好的时间,骆江带着季虹昨天取得的“赃物”榨菜,和季虹在工商局碰了面。季虹向工作人员陈述了她的“探案”过程,指出骆江是被陷害的。 工作人员听完,认定那家老板的过期食品并没有摆出来销售,并无过错;那家的过期食品和骆江家的货号虽然一致,但不能就此推断和骆江家有关系。季虹的努力结果,只能给工商局提供一个疑点。 骆江惴惴不安地问:“但我的货都有登记货号,那五包榨菜确实不是我的,是人家陷害我的!就算不是我对面那家,也是另外有人陷害我,请你们明察!” 工商局工作人员说:“我们只讲证据,那五包榨菜确实是在你的店子里摆着卖的,我们只讲这个。谁都会说自己是冤枉的,我们不能听信任何人的一家之言,否则,我们无法办案。你销售过期食品的行为,局里已做出决定,罚款5000元,如果不服判罚,请在十五日内申请行政复议。”说着,把处罚书递给骆江。 骆江看着处罚书上5000元的字样,脑袋嗡嗡响。这是他一小家忙死忙活半个月的收入,就这么没了? 季虹拉着骆江走出办事大厅,安慰说:“别急,我打电话找黄默山,叫他找他老子。” 黄默山正在陪客户看骨科,客户在诊室接受医师询问,他则坐在外面的休息凳上等候。他一看是季虹的电话,预料到不好。季虹说了工商局的麻烦,叫他问问他父亲。 昨天把话放出去了,现在不好推脱。 黄默山心里是真不想求他爸。一来,他和父亲不大沟通。近来,他父亲得知他干陪诊,分外上火;二来,骆江是季虹的邻居,和他是啥关系?季虹还不是他女朋友呢,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女朋友还不一定,自己引火上身,真是自找麻烦。 不过,他想到昨天季虹的超常发挥,感叹不已。她为报恩,像变了个人,而自己要是真喜欢她,应该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事,让她高兴。他看得出,为骆江做事就是为季虹做事。 他不再做思想斗争,拨通了他父亲黄迈的电话。 黄迈一看电话是儿子的,简直喜出望外,这对他而言简直不啻意外中奖。当他听完黄默山的陈述后,意外的惊喜顿时烟消云散,发怒道:“你自己丢人现眼还倒罢了,还要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揽事儿,没八方的屁股莫穿八方的裤子,你当英雄你自己搞定!” 黄默山感觉他老子就要挂电话,急中生智,说骆江是他女朋友的邻居,并大致讲了骆江如何对他女朋友有恩,帮骆江就是帮他女朋友。 “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不是卓璧丹吗?你们分了?我和你妈咋都不知道?”黄迈连珠炮般地追问。 黄默山这才想到这个谎撒的唐突。其实不算谎,他确实跟卓璧丹提出了分手,他也在心里确定不会和卓璧丹走到一起,他更要死心塌地追求季虹。 但是,这只是他个人的信息,还没告诉父亲,眼下如何让父亲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他大脑急速转着,立即想到一个最好的说辞,那就是“诋毁”卓璧丹,抬高季虹。 他把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卓璧丹掌掴三轮车夫的事件讲给父亲听,并告诉父亲,他母亲可以作证。“卓璧丹又霸道又残忍,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接受?”黄默山反问父亲。话出了口,黄默山心里骂自己残忍,那天,他母亲问他车祸的事儿,他帮卓璧丹隐瞒,但此刻,他到底做了“叛徒”。 黄迈沉默着,半晌无言。儿子的话让他震惊,卓璧丹平时一看见他就喊叔,看见沈郁就喊婶,嘴巴好甜。卓璧丹的直播他也看过,一个在镜头面前风度翩翩高雅端庄的女子竟会在大街上殴打一个收破烂的?!他简直不敢想象。 黄默山见父亲沉默着,知道他受到了震动,他马上抬高季虹,讲了昨天的季虹如何挖掘潜力超常发挥,想出计策成为探案能手,对季虹的知恩必报大加夸赞; 并为季虹戴高帽,说她即将搭建一个陪诊师平台,有望收徒百余人;正在着手写陪诊师教材,以她的能力,短期内就能销售10000件课程,收入200万。 黄迈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10000件”和“200万”,这是关键词,他对财物数字特别敏感。黄迈听儿子说得兴高采烈、有理有据,感觉儿子不像是在胡吹海侃,既然他放弃卓璧丹,总得再找一个吧,儿子的这个新女朋友真有这么优秀?不妨见见,也算对儿子负责。 “有你说得那么好?你在糊弄我吧?”黄迈以怀疑的口气问儿子。 “你是我爸,我能糊弄你?你不信,我带你见见她不就是了?”黄默山说。 黄迈就坡下驴,说那就见见吧。黄默山说中午在“私尚粤菜食府”见面吧。 和父亲谈妥的黄默山把他和父亲的对话全部给季虹作了汇报,叮嘱季虹,中午和父亲见了面,一定要扮演好他女朋友的身份。 黄默山对他如何为季虹吹嘘大加渲染。“你中午见了父亲可不能谦虚,该吹的时候要吹一下哟,我把你吹得那么大,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其实,我没抬高你,我知道你真有那份野心,只不过你没说出来罢了,是不是?” 季虹的心在一瞬间像迸裂的热水管,热血迸流。黄默山的话说出了她心底的秘密,这就是所谓的知己。她昨天为骆江挖掘出了自己潜在的智慧,而刚刚的黄默山为了在父亲面前抬高自己,竟巧合地说出了她心底的秘密,这不也是一种潜在智慧的超常挖掘吗? 情形如此类同,用心一样良苦。悟明白的的季虹,心里涌上一阵阵暖流,她要在黄默山父亲面前努力表现,至少可以为骆江挽回一些损失。 她已经百度了,超市卖过期食品,食品货值金额不足10000元的,可以处2000元以上50000元以下的罚款。 照这么说,骆江的罚款5000元还不算重。当然,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具体事件具体对待,骆江确实是被陷害的,如果关系到位,罚个一千两千的,也说得过去。 黄默山说他父亲关系不错,也不知是怎样的不错? 第46章 尴尬饭局 当黄迈和季虹各自带着期待的心情在饭桌前碰面时,两个人都傻眼了。 他俩都没想到,眼前的碰面对象竟然在电梯里遇见过。尤其尴尬的是,黄迈那天和丁佳丽彰显的是情人关系。 此刻,面对将来的“儿媳妇”,老辣的黄迈也只能极力掩饰尴尬,把场面撑圆。 “这是我爸,这是季虹,这是骆江。”黄默山司仪似的,一一介绍着。 丁佳丽和黄默山都未在黄迈面前提起过季虹的名字,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尴尬。 其实,丁佳丽搬家,就是因为她跟黄迈提及说,她楼下住着几个陪诊师。黄迈听儿子说,正在学陪诊,黄迈一合计,自己要经常去丁佳丽那儿的,别等着到时候你牵扯我,我牵扯你,大家彼此都认识就尴尬了。 然而,精明的他失算一着,那天在电梯里碰见季虹和林倩,他竟没想到问问她俩的名字,而儿子说女朋友,他又没问名字。或许,他潜意识里觉得,她们的名字,他不合适问。 落座后,黄迈像不认识季虹似的,对季虹大加夸赞,说季虹长得一副旺夫相,将来准能扶持儿子发家致富,然后问季虹干什么工作。 “爸,季虹就是教我陪诊的老师。”黄默山代替季虹答道。 “噢……”黄迈心里大骂自己糊涂,刚才电话里如果问问儿子女朋友的名字,他再一问丁佳丽,这场尴尬不就避免了?但事已至此,他强装笑脸夸季虹,“默山能得到你这样的好老师,是他的荣幸。” 季虹也以礼相还,夸黄迈事业有成,虎父无犬子,黄默山学陪诊学得有模有样。 黄默山见父亲和季虹彼此笑着夸对方,气氛融洽,心中大悦。他原本以为父亲会因看不起季虹而提不起兴致,没想到他又是笑又是夸,而季虹对父亲好像也很满意。既然如此,他可以加快表白速度,这桩婚姻看来大有希望。 季虹在一阵闲聊后,把话题扯到骆江的事儿上。 黄迈跟季虹详细了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他为了遮蔽在季虹心中的丑恶形象,把胸脯一拍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最多罚款两千块,骆老板毕竟是被陷害的嘛,是不是?当然了,人家肯定是要罚一点的,因为你说人家陷害你,你拿不出证据呀,是不是?” 骆江赶紧给黄迈道谢,说这顿饭他买单。季虹赶紧说自己买单。 “看你们客气的。”黄迈老佛爷似的挺坐着,“我儿子带女朋友出来吃饭,哪有让你们买单的道理,就是吃个万儿八千的,也是我黄家买单。”说完,叭叭叭报出一串菜名,服务员刷刷刷记下,扭身去了。 在等菜的间隙,黄迈拿着手机到外面悠了一圈,回来后说,搞定了,罚款两千元走个过场,和他预估的一样,下午去办手续。 “一个电话就搞定了,黄伯?”季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喊出黄伯,兀自脸颊发烧。她偷瞥黄默山,黄默山正咧开嘴偷笑。 黄迈冷不丁地被季虹的这一声称呼砸晕了头。他瞬间忘了电梯里自己的形象,以为季虹被他的鼎力相助感动了,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 本来嘛,老子如何风流不关儿子的事,这是个人私事。如果季虹通情达理,原不该计较。假使她能闭口不提,那更好了。冲她刚才这一声甜甜的称呼,看来有希望。 “哪有那么简单,我得准备一顿饭的。”黄迈说得轻描淡写,“人情也是钱,你们不懂。” “那……”骆江刚张开嘴,黄迈伸手做出阻挡的姿势,“和你没关系。我儿子和我说了,帮你就是帮他女朋友,那就是我黄家的事,你不用管了。吃顿饭三千五千的,小意思啦。” 骆江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工商局原说罚五千的,这黄迈一张嘴就是吃顿饭钱五千,加上罚款两千,再加上今天中午的千儿八百,屁股大过头,他还找人干吗? 当然,账是这么算,钱并不用他掏。黄迈说请吃饭,那是他的套路,请不请,鬼知道。花钱多少,鬼知道。 但无论如何,黄迈给他省了三千块,他还没啥报答的,就连这顿饭钱,黄迈也不让他出。差距太大了,他的小小的感恩只是一碗米汤水,人家天天喝着人参燕窝汤,和你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骆江心里鼓捣着,感激使他谦恭,自卑让他自惭形秽。他偷觑着黄迈胸前金灿灿的大粗链子,说话越来越少了。 吃完饭,季虹抢着买单,服务员说已经买过了。买过了?季虹纳闷,没看到谁出去啊。她想起来了,可能黄迈在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就吩咐了。饭钱1230元,这算是给她省了。 实际上,季虹真想好好款待骆江一番的,这顿饭只算是借花献佛了。不过,机会当然还有很多,她会实现的。 一行人来到停车场,季虹发现黄迈开的车正是那天停在嘉宸公寓门口的宝马740。他低低问黄默山:“你开奔驰,你爸怎么开宝马?” “我爸以前也是开奔驰的,他说奔驰的流水线好看些。十多年前他好像撞了人,从此不开奔驰了,换成了宝马。” “撞了人?奔驰撞了人?”季虹的大脑一激灵,周身像被电击一般,她陡然想起昨天骆江说的话——她爸妈就是被奔驰撞死的。她内心急切却语气平静地追问黄默山:“撞死了吗?几个人?” 黄默山朝她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听我妈提过一回,我再问,她不说了,她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吉利,以后别再问,还叫我别对人家说起这事儿。你可别往外说呀,我是把你看成女朋友才说的。”说完,竟脸红起来。 季虹见黄默山在这种情形下说出这种话,完全是情势所逼,又见他脸红,可见他内心的真实,也不由得脸红了,心一阵突突跳,假装拢头发,别过脸去。 但内心的疑问却像不倒翁,无论怎样按下去,终是左冲右突,甚且摇晃得更厉害了。时间对得上,车型对得上,人设也对得上,骆江说出事地点有个目击证人……季虹暗暗打算,要抽个时间回去一趟,访问访问那个目击证人。 尽管访问没有意义,也立不了案,她想弄出真相,给死去的父母一个交代。 第47章 余香满手 季虹把下午的陪诊仍然交给了黄默山。她要陪着骆江一起去工商局。其实骆江完全可以自处,但季虹想到做个小生意被罚款总是心里难受,决定陪陪他,给他以安慰。 骆江对季虹的仁至义尽无限感激,他不好也不能再承诺什么,只能说等闲了请季虹吃饭。 如今的季虹虽然只是个护士,甚且连护士也辞了,但她竟能搬动黄迈,一个电话把罚款五千元降至两千元,这就是关系。这不是他这种做着小生意的人能做到的。 他觉得季虹长大了,他为季虹的出息感到骄傲,同时也感到自卑。他老了,落伍了,被社会抛弃了。 季虹像是窥破了他的心理,偏偏和他聊小时候的趣事。 季虹提起她5岁那年让骆江给她的脚板挑刺的事儿,“骆叔,您还记得吗,我五岁那年的夏天,脚板上扎了个刺,不敢告诉爷奶,您给我挑了好半天呐!” “还说呢,咋不记得,”骆江一下子陷入回忆中,“那年,你爸妈刚去世一年,没人管着你,你爷奶管你很松。你放学后一回到家就把鞋脱了,说光脚板更利索。咱农村的地下哪能没刺的?你到底吃了亏了。” “嗐,别提多疼了。”季虹描述细节,“好像扎进去一粒米那么深,我记得是刺槐的刺。你让我坐在一个矮凳子上,把脚搁在高凳子上,你坐在我对面,蹲着,一手捏起我脚扎刺的地方,一手拿针慢慢地挑。 “你怕我疼,不敢往里扎,可是不把肉挑开,哪能把刺拿出来啊?当时大热天的,你尽管用风扇吹着,还是急得一头汗,汗珠子像一颗颗大大的珍珠往下滚。 “后来我急了,叫你可劲儿往里扎,把肉扎开、挑开,你也终于狠了心,一针下去,我疼哭了。可是一针哪儿够?我咬紧了牙,任凭您又扎了七八针,才把刺一点一点拨出来了……” 季虹说完,才发现骆江眼里含着泪,他见季虹看他,扭过头去,擦了下眼睛说:“这些事想起来就难过,你那时太孤单了,虽然你有爷奶照顾你,但在我们大人眼里,孤儿是最可怜的。” “我不觉得孤单呀,有您和婶子那么照顾我、关爱我,我觉得你们就是我的爹妈。”季虹笑着说道,没让自己哽咽,眼里却也有了泪花。 “我读大学报考护理专业,就是想等将来好好报答你们、照顾你们。虽然你有自己的孩子,但我会尽我的心意。对我爷奶,当然也一样的感恩。” 骆江若有所悟地说:“哦,怪不得你不报那些热门的专业,听说你考大学的分数高出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我也不懂这些——你可以报考更好的专业的,但你选择了护理专业,原来是这个原因呀,哎,你这孩子真是一根筋,现在的养老院条件好着呢。 “你们这代人听说好多不想结婚,那到老了还不得进养老院去?哪用你这样一门心思地要照顾老的?” 季虹说:“我坚信一点,养老院里照顾得再好,不如自己的子女照顾。当然,子女要足够孝心,当下的子女们自私的太多了,不愿照顾老人,把老人送进养老院的太多太多。照这看,要后人好像又没啥意义似的。” 骆江轻叹一声说:“现在的人互相攀比搞得坏,一攀比,心就用在钱上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人心呐,在往后倒退。 “以前的人虽然穷,但借钱也给老的治病。我一个上一辈的亲戚,那是六十年代的事,老的病倒在床上,他不就挨家挨户地求爹爹告奶奶么,还到村支书家里求情,终于求得治疗费,把老的病治好了。 “现在的人还有这精神吗?怕是没了。子女挺多的,你往我身上推,我往你身上推,生怕自己吃亏了……时代不同喽,不过你们这代人大多是独生子女,没得推啦。” 提起孩子,季虹和骆江聊起他的俩孩子。骆江说,大的在读大三,小的在读初一。 “小的本来没想要的,人家都说二胎政策快出台了,再生一个吧,一个孩孤单,不利于性格的成长,孩子容易孤僻的。我和婶子才又要的,现在看呀,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你从小那么孤单,却没看到你孤僻呢?” 季虹笑了:“我是孤儿,不能孤僻的呀,要不然就成毛病了。我找着人家说,找着人家笑,找着人家闹,还常常和男孩子打架呢。别看我现在外表挺斯文的,我内心可野着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没错,你比别的孩子早熟得多了。我看你将来也准能成事儿。” 在工商局把事儿办完,季虹给骆江叫了辆的士,先把钱付了。骆江和他挥手作别,一迭声地感谢。 工商局离嘉宸公寓五公里,季虹打算走回去。她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想让自己徜徉在人海里,街景里,惬意的心情里。 她生平第一次为别人帮大忙,甚且还成了暗探。她为帮到了骆江而自豪,而欣慰,这是她十几年来的心愿,这心愿让她活得积极、上进而乐观。 她明白,只有自己先活得像个样,才能帮助别人。从她失去父母那年起,她就在观察、思考和体悟人生。鲁迅在他的小说《伤逝》里有句话:“人只有先活着,爱才得附丽。”她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她从书上看到,德国乒乓球悍将瓦尔德内尔,为着自己热爱的事业从不开车,原因是怕出意外,那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从此,她也从各方面保护好自己,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出差错,她还没报答爷奶、叔叔和骆江及婶婶。 她也认识到必须让自己多赚钱。她不强求能显达而兼济天下,但也不想因贫穷而清高地呼吁独善其身。要能帮助别人,物资是直接而高效的,在精神上整些心灵鸡汤也是帮助,但她觉得那是隔靴搔痒,有些遥远,因为她不是哲人,不能给人精神的指引。 她的陪诊教材已在暗暗地写了。她每天都留意行业动态,深深知悉陪诊师的远大前景。她要靠卖教材赚上百万,然后带奶奶来辛州做手术;她还要回馈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 在培训黄默山的过程中,她已体会了培训和指引的重要意义,她觉得卖教材不是割韭菜,她更加肯定了它的意义,坚定了信念。 走到嘉宸公寓门口时,季虹接到林倩的电话。林倩说,她表弟徐大兴拿了唐泰的价值一万多的浪琴表,婉转地要挟她,跟她借三万块钱,问她有没有一万块? 第48章 痴者之痴 林倩为徐大兴的借钱而辗转难眠了一夜。次日上午,她头晕晕的,暗骂自己没出息,钱还没借出去,人先整出病来。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没办法,谁让自己尝过欠债的苦呢?反过来,她当初开饭店不也欠过人家钱吗?人心同理,她干吗对徐大兴绝情呢? 下午两点多,她觉得肚子有点儿痛,可能是大姨妈来了,一下厕所,果不其然。从洗手间出来,她发现唐泰不在了。她大吃一惊,刚才还在沙发上靠着呢。 林倩确认屋里没人后,急急下楼寻找。她凭感觉,唐泰可能又去了凉亭。她直奔凉亭,唐泰正坐在凉亭里发呆。 她问唐泰,为啥老喜欢望这儿跑?唐泰呆呆望着她,不言语。林倩忽然想到,唐泰是不是想老伴儿了?或许,这是他和老伴儿曾经常来的地方。 林倩拉着唐泰的手,问他:“是不是想老伴儿了?”连问了三遍。 唐泰的眼睛亮了一下,片刻,朝林倩点了点头。林倩的心一阵欣奋,她竟然猜中了老人的心思。接着,她心里替老人一阵难过,老伴儿没了,只能来凉亭里回忆、追思,无人诉说。 林倩趁着唐泰大脑清醒,试着寻找话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在林倩的提示与诱导下,唐泰断断续续说出他和老伴儿的一件往事。 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唐泰也说不清。他说,他老伴儿爱打麻将,爱得哭。几乎成天泡在麻将桌上,饭不做,家务也不干。 他劝老伴儿少打麻将,多做些运动,对身体好,但老伴儿听不进去。有天,老伴儿晕倒在麻将桌旁。休息几天后,麻将瘾又上来了,继续打。 他恼了,掀了麻将桌。老伴儿气得待在凉亭里不回家,他找过去和老伴儿理论。他原来以为自己有理,不料被老伴儿反杀了。 他说打麻将有害健康,老伴儿说打麻将动手又动脑,不容易得老年痴呆。他问老伴儿,你咋晕倒了呢? 老伴儿说是大脑缺血,人老了都会有点儿,不是累的。老伴儿笑他,你不打麻将,不也晕倒过几次吗? 他说,生命在于运动,要多做运动。他老伴儿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乌龟一动不动,人家才真是长寿呢。 他说,难道我错怪你了?老伴儿说,你太过分了!掀翻麻将桌,叫我没法做人。你以为你做得对,那是大男子主义,只站在自己立场想问题。 他说,我给你道歉?他老伴儿说,谁要你的道歉?你也去打麻将,让我也掀一回桌子,这才公平。他这才发现老伴儿在逗他。他那么大脾气,老伴儿竟然原谅了他。 他老伴儿走后,他时常怀念老伴儿,很喜欢到凉亭里坐。一坐下来就想起老伴儿,想起那次老伴儿在凉亭里气得哭,他一辈子不会哄人,他觉得他欠老伴儿的,欠很多。 唐泰断断续续说完,林倩听得浑身感动,像听了个动听的童话。 当她正沉浸在暖暖的人情味儿里时,徐大兴发信息给她,说他在小区门口,叫她出去接一下。林倩大惑不解,徐大兴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看来她真是用了心。 林倩把徐大兴接进来,在凉亭里待着,陪他聊天,扯一些过去和近况。徐大兴说,找到这儿来,是他哥告诉他的,他哥在唐慧的公司里跑业务,知道唐慧请的陪诊师叫林倩。 林倩还没决定借钱给徐大兴,她借故说自己的钱还没腾出来。徐大兴说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徐大兴说肚子痛,想下厕所,叫林倩带他去唐泰家里。林倩心想,我今天肚子痛,你也肚子痛,你也来大姨妈?但又不好拒绝的。 回到家,唐泰像故意配合似的,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听戏。徐大兴真去了厕所,不过时间短,男人总是比女人利索。 徐大兴从厕所出来,到了大厅里,一眼瞥见电视柜上唐泰的浪琴表,他拿起仔细一端详,说这表值一两万,拿到当铺可以当个万儿八千的,说着,就要往兜里揣。 林倩赶紧低声命令徐大兴把表放下,说,墙上有摄像头的。徐大兴斜眼一瞅,果见电视墙右上角有个摄像头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他把表重新放回电视柜上,却放在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上,然后往厕所方向走,再蹲下身,重新把浪琴表拿起,揣进兜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林倩暗骂,过去练就的技术怎么也没生锈呢? 她这才意识到引狼入室了。不过,徐大兴说他需要钱说得情真意切,把老祖宗都拿来发誓。还说,如果林倩确实没钱借,他就把这块表拿去当了,反正老头子是痴呆状态,并不知晓。他三个月后还钱的时候,老头子可能还不知道呢。 说着,他拿出了提前写好的借条展示给林倩看,林倩见借条写得规规矩矩,哭笑不得。 这时候的林倩彻底没辙了。她盘算着只能跟季虹张开嘴借一万了。但嘴上说:“你别冲动,这个表你不能拿的,这关乎到我的声誉。一旦传出去,我的陪诊师还怎么做?你等等,我现在打电话帮你借钱。” 于是,林倩带上门,避开徐大兴,到走廊上拨通了季虹的电话。她把徐大兴借钱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季虹。 季虹听完,火冒三丈,这简直是抢劫嘛!报警,我帮你报警! 林倩赶紧制止季虹,说出不能报警的理由。季虹一听在理,这事儿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答应借一万给林倩。 “不能对不起良心,宁可后悔,我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季虹安慰林倩说,“听天由命吧,徐大兴的行为是有些过激,不过,有时候越是过激行为的背后越是隐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咱现在都没法知道。你只能赌一把了,做最坏的打算,只当是报恩了。” 林倩收到季虹的转账,在手机上假装忙活了十几分钟,对徐大兴说:“我跟三个朋友借的,你给个卡号,免得微信转账提现收手续费。” 徐大兴从手机里翻出银行卡号,收了钱,这才从兜里掏出浪琴表,从厕所那边位置出来,放在电视柜上。 整个过程,林倩庆幸唐泰一直没出来,真是配合得高级默契。 看着林倩一脸的无奈和不屑,徐大兴满脸真诚地掏出借条,递给林倩。他的动作谦恭而彬彬有礼,像臣子向皇帝呈上奏折。 林倩被徐大兴太过正规的动作几乎逗笑了。她正准备开言,徐大兴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像抢劫犯,确实丢人,但我不是坏人,三个月后你就会明白,我现在不多做解释,我永远记得你的大恩。” 第49章 暗度陈仓 卓璧丹家的洗发水厂在辛州郊区,占地35亩。有生产线、仓库、包装区、实验室等多个车间。 她从大学专科毕业后,就在工厂里辟出一间大大的办公室,专搞直播带货,团队4人。自家品牌洗发水“润朗”在线上有天猫店,她在抖音上直播,和天猫店联合作战。 她最荣耀的一次,是她直播带货的第3天,那晚卖出38720瓶。 每瓶售价129元,营业额近50万。洗发水本就是暴利行业,又是自家的,并且走的是网售,那利润是显而易见的。 她家的价格,在净含量1升的洗发水里是最低的。原来在天猫店定价138元,好多家都是这个价。她怂恿他老爸率先打出全网最低价129元,她自己在抖音上直播带货。 她把直播带货先练习了一周,然后突然袭击,卖出全网最低价。在经过3天的酝酿、炒作后,她大获全胜,把黄迈眼馋得直流口水。 黄迈也怂恿黄默山,请美女给自家品牌直播带货。但黄默山却提不起热情,他给父亲泼冷水:“咱们的洗发水纯粹是小品牌,虽然也注册了商标,但质量真不咋地,全靠卖低价。这样的生意做不长久。不信你看,卓璧丹的直播带货热不了几天。” 果如黄默山所言,卓璧丹的直播带货在热了半个月后,销量像霜打的茄子急速萎缩。 一是因为好多家也仿效她卖低价,有一家还卖出125元/瓶的价格,疯狂抢占市场,把卓璧丹气得骂娘;二是因为买了货的客户在他的直播间留言,说是假货,洗头发全无效果,还把头洗痒了。 这样的留言是最要命的,像原子弹爆炸,破坏力远及几百公里之外。这留言或许是水军使坏,或许是客户本人。总之,不良留言越来越多,卓璧丹的直播带货的效果也越来越差。尽管她依然笑得灿烂、说得卖力。 但无论如何,直播带货还是比传统销售更见效益,毕竟贪便宜的人总是不在少数。 卓璧丹依然努力地为自家的品牌辛劳着,但她不知道,他的父亲卓湛却暗暗开始了制假的行动,这行动,他连黄迈也一起瞒过了。 是一个大型批发商指使他做的——这批发商为他提供了从外包装到洗发水的全部制作秘笈和各个环节的操作流程,并承诺全盘销售他的所有产品。 这家批发商让卓湛做的品牌是飘柔、海飞丝系列。 卓湛见女儿的直播带货难有起色,遂依了批发商的话。他辟出一半车间,以保密性质,给员工的工资提高了一半以封住他们的嘴,紧锣密鼓地干起来。 品牌洗发水的制假利润能达到200甚至更多。卓湛看着账户上飞涨的财富,数次提醒自己,再干半年就收手。 卓璧丹很少去车间,对父亲的行为并不知晓。而卓湛制假的车间是他经过精心布置的,即便外人突然闯入,也难以轻易发现。至于工商局方面,他们除非接到举报,一般是不会突然检查的。 这天上午,卓湛正在工厂办公室里喝茶,黄迈走了进来。 卓湛赶紧让座。他凭直觉,黄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工厂,他命令守门保安,外人禁入、谢绝参观。能进去的,基本上都是安全的。想进去的,也必是无事不打扰。 卓湛给黄迈递过去一杯茶,两个人照例谈些生意上的事。黄迈感叹生意难做,网络太开放了,全是直播带货的,都在拼低价,利润越来越低。 二十年前,没网购的时候,电风扇在本市的销量已足够可观,但眼下的客户都在网上买,没什么名气的小品牌很难混。 卓湛不敢跟黄迈提及他在制假的事儿。从内心讲,他有了好事应该和黄迈共享,因为他做洗发水厂完全是黄迈带他起步的。 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他知道其中的风险,万一他跟黄迈说了,黄迈禁不住高利润的诱惑也要做,假如被查,他是有责任的,等于他把黄迈害了。 黄迈有俩厂子,该赚的已经赚到了,不差钱,何苦带他走上歧途?他再干半年也就收手,到时候如能全身而退,一切都在悄悄中来悄悄中去,不是最好? “哎,我也一样。”卓湛一脸的苦大仇深,“咱们的货都是小品牌,难混。眼下的大品牌都在直播带货,三天两头搞活动,像宝洁公司的各个单品都有专人直播,促销不断,咱们的货是啥质量咱还不清楚?” “前段时间,上海警方查处了一个制假窝点,那窝点专做宝洁公司的货,在地下仓库搜出飘柔、海飞丝等一大批货,价值200多万,你听说没?” “是吗?”卓湛的茶杯几乎跌落,他极力镇住惊诧,“没听说过,那么严重?那种事,一定有人告密。” “不清楚,据说警方跟踪调查了几个月才下手,把上上下下一条龙端了,十几个制假窝点,涉案人好几十个。这些黑心的家伙,应该没收他们的全部家产,再判他们坐十几年牢。” 卓湛心中暗骂黄迈心狠。他揣测黄迈深恨制假的,一定是出于嫉妒。卓璧丹刚做直播那会儿,他每天都来,探听卓璧丹直播的收益,蠢蠢欲动。后来见卓璧丹的直播效益大减,他的热情也像海潮,快速退去。 “黄兄今儿来,有什么指教?”卓湛给黄迈添茶,眼皮没抬,像是问一个敷衍的问题。 不料黄迈喝口茶后放下茶杯,郑重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聊聊丹丹和我家默山的婚事。” “他俩不是聊得好好的吗?”卓湛一直以为,女儿和黄默山是天生的一对,不会有事。当初,这桩婚事也是他向黄迈提起的,为的是两家能缔结姻缘,天长地久。 听黄迈的语气,似乎不大对劲。他急问黄迈,他俩有问题吗? 黄迈说儿子现在迷上了陪诊,简直是不可理喻。好好的家业不想着继承,去当服务员,低三下四的,实在丢脸。 “默山那孩子,就是还不懂事,有的人开悟早有的人开悟晚,这个不能强求,再过两年就好了。他不是个坏孩子,现在就是太贪玩而已。”卓湛安慰黄迈。 黄迈情知自己不能把儿子的原话说给卓湛,卓璧丹在大街上打收破烂的那件事儿,他向沈郁证实了。沈郁一听他的话,才知那天儿子说了谎,在为卓璧丹遮掩。她为卓璧丹不耻,同时为儿子的做法点赞。 儿子说他已向卓璧丹提出了分手,可他的新女朋友是季虹。季虹可能已窥破他包养丁佳丽……不!不能让儿子和季虹在一起,他得马上行动,让卓璧丹抓住儿子。 第50章 循循善诱 “他俩好像在闹别扭。”黄迈看着卓湛说。 “是吗?”卓湛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女儿相貌出众,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刚一直播带货就做得风生水起,比幼稚的黄默山强多了,黄默山应该把女儿捧起来才对,还有资格跟女儿叫板? “默山这孩子不是在学陪诊嘛,他老师很漂亮,可能默山喜欢上人家了。你叫丹丹抓个紧,避免夜长梦多。”黄迈说,“你也知道,这门婚事我那老头子是反对的。” “我当然知道啊,”卓湛接过黄迈的话说,“因为他老伴儿太厉害了,让他受了不少气,所以他后来逼着你娶沈郁,说沈郁是标准的家庭妇女,不会让你受气,我还不知道?” “是呢,要不是我强势做主,那老头子非给拦了下去,我想着丹丹是做生意的好手,可以帮默山,他俩又很般配,咱两家门当户对的,多好!” “你得明白,你老爸的江山是因为他瘫了才让了你。要不然,他会轻易让给你?你向来只知道玩,对生意不上心,他还怕你把生意做死了呢。他打来的天下,他永远有最强的话语权。”卓湛又问黄迈,“你见过默山的新女朋友?” 黄迈说见过,把季虹的样貌夸赞一番,并说季虹是本科毕业,也是个心怀大志的人,虽没有你们这样的家底,但她对丹丹的威胁极大,叫卓湛叮嘱丹丹,马上采取行动。 黄迈谈完事,又坐了会儿就找丁佳丽去了。 卓湛见黄迈专为这件事而来,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闹恋爱的情侣也像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是必经过程,不是大人们能左右的; 况且时下的年轻人更火爆了,说燃就燃说炸就炸,他们那年代的羞羞答答和绵绵情话是破旧自行车,而今变了磁悬浮了,眨眨眼就到终点,谁还有时间看沿途的风景? 不过,黄迈的亲自前来,说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无论如何,他两家是彻头彻尾的门当户对,在外界的评论上,黄迈比他有钱,因为黄迈两个厂子,生意也比他做得早。但他心里清楚,这大半年的制假收益加上卓璧丹的直播带货,已经让他的身家超过了黄迈。 卓湛决定回家去,跟女儿谈谈。他开车回了别墅。 卓璧丹正在客厅里看肥皂剧,笑得格格的。 “真幼稚,这种剧有啥好看。”卓湛在女儿身旁坐下,揶揄道。 “这又不是你看的,你也来凑啥热闹。”卓璧丹看了父亲一眼,“你不是专门来教训我的吧?” “把音量开小些,我跟你谈件正事儿。”卓湛命令女儿,一脸严肃,把卓璧丹弄得一头雾水。 “这么严肃,啥事儿?”卓璧丹一脸不解。她老爸对她一向宽松,今天不大对劲。 卓湛把黄迈的话转述后,卓璧丹一阵心乱。她已见识过季虹的外表和内在,深知除了拼家底自己可以胜出,其他的都没太大把握。但她在老爸面前可不能认怂,况且鹿死谁手还没定论。 “黄叔还不是看中咱的家底吗?他儿子有啥了不起的!我想找男朋友,啥样的找不到?!我现在的心思放在直播上,我还这么年轻,大把的时间。黄默山想跟谁好跟谁好,我才不在乎呢。好像我找不到金龟婿似的,哼!” 卓湛见女儿如此有骨气,心里一阵高兴,嘴上却怪道:“我知道你配他是绰绰有余,但是咱两家确实门当户对,他家比咱家有实力得多!黄默山那孩子确实帅气,我听人家喊他‘黄肖战’的。 “那个新女朋友打上门了,你得自卫呀!当年的日本鬼子侵略咱中国,中国人要是不积极抵抗,能有八年抗战的胜利吗?你得主动出击才是,你态度消极,默山会认为你不在乎他,他的心一转移,你不就没机会了嘛!” 不得不说,老爸的话句句在理,并且都说进了卓璧丹的心窝,真是过来人,生活经验比书本里的理论实用多了。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父亲。 卓湛见自己劝说成功,心下得意,哼着小曲上楼去了。 卓璧丹瞅着电视屏幕心却飞走了,屏幕上的你侬我侬全像木偶在说着世上第一流的假话;那花草那树木那河流,都不过是假景,在切断电源的那一刹,全都会灰飞烟灭。 尽管是假的,此刻卓璧丹却需要它,虽然她不会去听清台词,不会去关注画面的变化。真关了电源,屏幕上一片黑暗,那会多么残忍。她不敢想黄默山给她的是一片黑暗,她要光明,哪怕是一天,两天。 她琢磨着影视剧上的原配们,不都是在发现小三出现后主动出击的吗?她们要么请对方吃饭,恩威并施;要么直接亮剑,斩杀对方;要么使用暗器,杀人灭口。 想来想去,她觉得直接亮剑的做法是悍妇所为,不够文明,和她做直播时灿烂的笑容不匹配;暗地里使绊子更不可取,她不是没有优势,犯不着小人行径,何况季虹并没有巧取豪夺。 最后,她决定请季虹吃个饭,把什么话都谈透,拿自己的家底压倒她,用她和黄默山两家的世交资格镇服她,用自己直播带货的成绩击败她。 即便自己的外貌不能说胜过季虹,也不比她逊色。何况那些美人们各有各有的好,谁能评出第一来?她原不用自卑的。 只是,季虹肚子里的知识和外在的气质让她自叹不如。那次在医院,季虹的“鸟语”让她无法接招,无所适从,如果下次她再说鸟语怎么办? 对,不给她机会。一上来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说,用气势压住她。我可是原配,我得有主场的心理素质。对,就这么干。 卓璧丹的心理上以原配自居,是搞笑的逻辑。她和黄默山并没结婚,季虹和她有平等竞争的权利。她想到此,暗暗发笑。 或许,她和黄默山有缘无分。交往快一年了,黄默山对商业的冷淡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黄默山对商业的冷淡造成对她的冷淡,她无能为力。 她想起那天陪黄默山去乡下,为了争取时间,他按捺住脾气,对那汉子一忍再忍; 对老人呢,他又是那么怜悯。老人要摘8个瓜,他只要6个。他对老人的态度那么好,看来,他干陪诊不是浮皮潦草的,是真的用心在做。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对自己的不热心,和他的转变有没有关系呢? 第51章 谆谆教诲 黄默山把从乡下带回的甜王西瓜杀开后拿给母亲品尝。他因在季虹那儿已经吃过,知道西瓜的甜,就想留给母亲和爷爷吃。 沈郁吃后赞不绝口,说乡下有乡下的好,自己种的绿色食品总是不缺的。“丹丹和你一起去的吧?”她问。 “嗯。”黄默山想埋怨母亲两句,话出口后变了样,“以后她再跟你打探我,你就说你不知道,我要是正在陪诊咋办,她可不能打扰我。” “你这孩子,好像她是混世魔王似的,她见你在忙,还会缠着你呀?我考虑到你一个人去乡下有个伴总会好些,才跟她说了实话的。” 黄默山这才不言语了。事实证明,母亲考虑的对。 黄默山拿了两大牙子西瓜往后院去找爷爷。每天的上午,只要是晴天、不热,保姆和爷爷准在后院。保姆坐在马扎上玩手机,爷爷坐在轮椅上看视频播放器或是闭目养神,吹吹风,听树上的鸟叫。 黄默山给了保姆一牙子西瓜,给她放一个钟的假,叫她到外面玩玩,自己陪爷爷。保姆如蒙大赦一般,刷刷刷大口大口吃了西瓜,连呼好甜,三脚两脚赶出了院门。 黄默山把西瓜递给爷爷,坐在保姆的马扎上,靠着爷爷的轮椅。爷爷身上的怪味儿袭过来,奇怪,他感觉没以前那么严重了,可能和心情有关吧,他想。 他给爷爷围上了一个大大的围脖,看着爷爷吃西瓜。爷爷见黄默山专门陪他,深感意外,他关了视频播放器,边吃西瓜便问黄默山:“听你妈说,你不是在干陪诊吗,怎么这么闲的?” 黄默山告诉爷爷,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和星期天单子少,因为好多主治医师不上班。 “你干陪诊不是单单干陪诊吧,是不是有啥别的打算?”爷爷轻声细语地问黄默山。 黄默山心里一动。爷爷的轻声细语,不仅仅是他态度和蔼,更主要的是爷爷的身体衰弱了,中气不足,说话没力气。 不过,爷爷虽然两腿瘫了,但大脑一直清醒。他对自己干陪诊的反应居然和自己的父亲全然不同,还是爷爷看问题高深。 看着爷爷一脸的清癯和越来越塌陷的眼窝,瞅着爷爷裤管里的两条似有若无的腿,黄默山的鼻子陡然一酸,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腔:“我干陪诊是想学些护理知识,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闲的时候,我来侍候你呀。” 爷爷吃西瓜的嘴停住了,他在轮椅上动了动上身,一向暗淡的眼神放出亮光来:“山子,你长大了,知道关心爷了。我要你侍候个啥呀,这不是有保姆的吗,反正咱家不差钱。” “可是保姆不陪你聊天呀,你成天听戏,没听厌倦吗?你不想我们天天陪你聊天吗?” 爷爷的嘴抖动了一下:“想啊……你们有你们的事儿,保姆是拿工资的,离了咱家可能就不知道是谁了……你爸管着两个厂子,哪有时间陪我?他不容易。你妈一天做三顿饭,这么大的别墅,搞卫生一搞半天……” “搞卫生不是保姆的活吗?”黄默山截住爷爷的话头。 “她只叫保姆照顾我,不让保姆搞卫生,她自己搞。”爷爷叹了口气,“你妈有洁癖,干净惯了,闻不惯我身上的味儿,我心里明白着哩,我不怪她。 “不过她对保姆监督很严,洗澡和换衣服都严格按照她制定的时间来,我都觉得太勤了,但是没办法。反正咱家有大浴池,我的衣裳也多,随他们折腾去。” “爷爷,你天天坐轮椅上急不急呀?”黄默山帮爷爷卸下围脖,“你不听戏的时候都想些啥呢?” 爷爷咂摸着嘴,似乎西瓜的甜味儿还没消失。他往轮椅上一靠——人们吃饱喝足后惯常的动作,眼睛望向蓝天说:“咋能不急呢,我要是有能力,死了还好哩,但你妈和保姆不会给我机会,我这样子,你看看,连死的能力都没有。” 黄默山内心一阵惊悚,随即鼻子一阵酸,他的话还没出口,爷爷又说:“我心里还有个事儿,没看到结果,我还不能走。” “啥事儿?”黄默山急问。 “你还没成家呀。”爷爷叹口气,望着黄默山,“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爸的工厂干得如何,我才不操心,反正家业在这儿,一时半会儿垮不了。 “你和丹丹的事儿我是反对的,丹丹那孩子太要强了,不适合你。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要依着山势围着山转的,如果水势过猛把山淹了,山上的草木都得死掉。你奶奶就是太烈性了,我可是受够了。 “所以她走后我再不娶了。她走那年我才45岁,年轻着哩,再不想娶了。太强势的女人大都克夫,命不好。你爸呢,因为你妈太软弱,做生意帮不了他,有了教训了,非常希望丹丹能嫁给你,因为丹丹能干,是做生意的好料子。 “丹丹那孩子我知道,吃不得半点儿亏,遗传他爸,心眼儿极多,很势利。他爷爷比我来辛州早,当初她爷爷和儿子在辛州据说干的是投机倒把的生意,赚了大钱,但是瞒着我们一家。后来倒了大霉,才对你爸使用糖衣炮弹。 “也是你爸心软,念着旧情,带着他开了洗发水厂。不料那家伙厉害,比咱家做得大,还在生意上挤压咱,好在现在网络发达,不像以前了,咱家的生意也没受多大影响。不过卓湛那家伙还算会来事儿,每个月都来看我两回,大包小包地买东西。” 黄默山没想到他偶尔陪一下爷爷竟然知悉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以前怎么不跟他说这些呢?是担心影响他对卓璧丹家庭的评价吗? 他把这个问题来问爷爷,爷爷笑了笑,说:“你爸妈可能是这样想的,我是想你还没真正长大,用不着跟你说那些,丹丹他爷和我毕竟是世交,犯不着说人家歪的。 “但现在你和丹丹在谈朋友,我想提醒你,你要擦亮眼睛,把人看清楚喽,看清人家的人品再做决定,这是一辈子的事儿。虽然你们年轻人说离就离,心上挨过一刀,总有刀疤的。 “人只有到老的时候,回过头再看看走过的路,才能明白哪步对哪步错,心里明镜儿似的。人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全部跳出来了,才能彻底看清真相。 “为啥牢里的犯人啥都想明白了?因为他们彻底跳出来了,和犯罪的行为彻底分开了,才有时间去细细琢磨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黄默山静静听着爷爷的教诲,他觉得爷爷瞬间高大起来。爷爷瘫痪前,他觉得爷爷老了,不懂年轻人;爷爷瘫痪后,他觉得爷爷不过在熬日子,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 但此刻,他知道自己错了。爷爷瘫痪的是双腿,不是思想,他得常常向爷爷请教才是。 第52章 醉心视频 黄默山陪爷爷聊了一个半钟的天,保姆才从外面回来,解释说在大街上碰到了亲戚多说了会儿话。黄默山说没关系,和爷爷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房间。 他打开抖音,查看自己的视频留言。 自从干了陪诊后,他对剪辑视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制作水平也一天天提高。前几天去乡下陪诊完石汉,送他回去返回辛州时,因暂时没单,有大把闲时间,他拍了不少乡下的风景照,那纵横交错的田垄,那泛着金浪即将收割的麦子,那错落参差的各种蓊蓊郁郁的树木,那土路上翻腾的灰尘,还有土坷垃间悠然走过的鸡鸭猫狗,无不让他感到新鲜有趣。 他把乡村风景和陪诊石汉的诸多照片混剪,制作成几个视频发布在自己的视频号上,收到了大量的留言,收获了近300个粉丝。 这种成就感胜过他曾经的开饭店和开歌厅,因为那两样他根本没用过心,压根儿就是他老子砸钱让他买教训的。 而现在,每一个留言都牵着他的心。对特别有感触的留言,他选择性地回复。 那些留言中,有夸他帅的,这个他最受用;有夸他心地善良的,这个他也承认;有羡慕他开着奔驰的,这个他颇自豪。 最让他暖心的是那些支持他理解他工作的人。他翻着留言,发现有这么一条: 别说老人了,年轻人去医院都是懵逼的,1楼挂号缴费,5楼看病,再来1楼缴费,再去3楼做检查,然后去4楼拿报告,再去5楼找医生,然后再去1楼缴费拿药,全是类似这样的,你说对于腿脚不便或者年纪大的人怎么整啊? 这个留言,无疑是亲身体会后的肺腑之言。和它互动的有30多个人,各抒己见,好不热闹。有的说,这职业很好,将来老了去医院肯定一整个懵圈,找个陪诊师就解决了; 有的说,老了腿脚不灵便,这样跑上跑下的太辛苦,交给陪诊师确实好;有的调侃,为什么医院不把挂号、看病、缴费、拿报告都设计在一层楼里? 他继续往下翻,有这么个留言: 我得腱鞘炎疼得动不了,上回就叫了陪诊,真是特别方便,路上碰见一个阿姨自己去医院,摔倒了,我都帮不了,幸好有陪诊的小姐姐帮她,真是很好的职业。叫同事叫邻居帮忙,都不现实,人情不好还的。 这个留言反映了大多数患者的陪诊需要。因身体不适或不便,不请陪诊师很难解决问题。 下面这个留言让黄默山挺有成就感: 我在私立医院做产检就是找的类似这种陪护人员,会帮我挂号排队,给我倒水拿包,还会给我看检查单,跟我说说注意事项,包括住院找医生什么的都有帮忙,因为我家距离医院很近,不值当打车,她有时候还会开车送我回家,我觉得很不错。 自己开着奔驰接送,不是更有面吗? 这个留言让黄默山感到既有趣有心酸: 要不是因为医院咨询台懒散傲慢的服务态度,也不会有黄牛来乘虚而入当成了一个职业。本来很难得去一次大医院,人生地不熟的,问咨询台只会说一句往那边,时间都花在了找地方和排队上,见到医生就短短几分钟,等报告出来老师又下班了,又得重新挂号下次再来,应是把完全不熟悉的医院跑成了自己家一样,哪个厕所人少都晓得了。 而这个留言让黄默山感到揪心: 因为疫情原因,无人陪伴,一个人在济南做了一台割胆囊手术,一个人挂号,预约,看医生,做检查,预约,看医生,听结果,预约病房,缴费,找医生,做b超,开刀,住院。如果有陪诊师方便多了,最后请了护工帮忙签字。 哎,这个人真不容易! 但也有对他吐槽、攻击他的:有的说他傻,去农村接老人又送回,不多赚钱,担着风险;有的说他开奔驰干陪诊,是吃饱了撑的;有的说眼下的黄牛党也如此高大上,全面升级了,竟然开上奔驰了…… 有个留言专拿黄牛说事儿: 黄牛就是黄牛,还整个好听的名字陪诊师,换个马甲我就不认得你了?看个病花300,陪个诊又300,老百姓哪能花得起?不就是黄牛换个皮吗? 对这些攻击性的留言,他一开始很愤怒。不明真相的键盘侠比比皆是,他们这类人像口含毒液的蛇,随时寻找机会放毒,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都欠着他,都让他看着碍眼。 他们用放大镜看世界,不过放大镜被他们染了色,看什么都是变了色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眼睛是绿的、红的、黄的、紫的……总之,是七色眼睛。一眼看不顺,就把键盘变成刀剑,隔着几千里疯狂杀戮。 陪诊师是服务病人的行业,是拿自由换钱的行业,是跑腿的行业,是十足的干体力活的行业,有什么好喷的? 他曾经把心中的郁闷向季虹说,季虹像曾经开导林倩一样开导他,要学会宽容学会无视学会一笑而过,不要纠结不要辩论不要解释。 这两天,他的心态渐渐平和,能坦然接受所有的喷子。他不记得是谁说的了——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既然你的视频是开放的,就得容许人家发言。 黄默山往下面一条一条翻着留言,有一条留言把他吸引住了: 你好,我叫裴羽,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听说辛州市中医院治疗这个病有独特疗法,我想去试试。我在东北,离你那很远,准备坐高铁去,你有奔驰车,能去高铁站接我吗? 另外,如果你打算接我这个单,请给我租间房,在医院附近。我这边咨询过医生了,我目前没有并发症,去你那边又是中医治疗,无需住院的。但至少得留下来观察一个月左右,所以我得租间房子。你确定了,我先付300元订金给你,望回复。 重症肌无力?黄默山没听说过。他急急百度,是有这个病,轻度患者个把星期能治愈,严重的得一两个月,和裴羽说的差不多。 从东北过来,确实挺远,看来他是认真打听了的,也是下定决心要治这个病的。 黄默山回复说,没问题,一切照办。稍顷,裴羽加了他微信,转过来300元。半个钟后,裴羽给他信息,说票已订好,是下周三的下午5点,叫黄默山去高铁站接他。 高铁站45公里之遥,一往一返,油钱八九十块,裴羽没提油钱。可能他比较穷吧?黄默山想着,先不提吧,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第53章 私屋暗筑 季虹和林倩租住的是三室一厅的套房,另一间房是一个叫项瑶英的售楼小姐租着。项瑶英身材高挑,五官无精致之处,但高高的脑门显得她颇有智慧,薄薄的嘴唇或许是说话太多磨就的,一张一合都透着伶俐。 白皙的皮肤给她增色不少,这可能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她的皮肤不但白而且嫩,古小说里爱写“吹弹可破”,指的该是这种。虽然靠着左耳处有两个小雀斑,但因为不显眼,算得瑕不掩瑜。 “一白遮十丑”,项瑶英凭着她的出众的白和高挑的身材以及伶俐的嘴巴,上班第9天签下一单150万的房子,让一众姐妹眼红。 那天,正是她入住这间房子的第一天。所以,她的两个同伴都搬走了,她依然固守,说她是上班第9天卖出的第一单,这套房子的房号是918,这是冥冥中的安排,9是她的吉利数字,这间房,她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些信息,是林倩刚搬进来时,她和林倩聊天说的,林倩又说给季虹。 季虹搬来后,和项瑶英也有过几次短短的对话,是在阳台上,俩人晾衣服碰上了,就闲聊几句。因工种不同,更因季虹的时间相对紧张些,她俩交谈不多。 项瑶英晚上经常出去,据她自己说,是会见客户,有时是客户请她,有时是她请客户。季虹心里暗暗咕哝,售楼小姐的应酬这么多吗,也是够累的。 不过,她很快自嘲:她每晚回到宿舍都要准备第二天客户的所有资料,提前通知他们所有的注意事项,还要对过往客户适时提醒,干哪行不累呢? 只不过和售楼小姐比,陪诊师用不着巧舌如簧和对客户的各种揣摩研究以及防范。陪诊师就是干体力活,用真心做好服务。不存在尔虞我诈,钓鱼似的,你慢慢钓我,我慢慢钓你,到最后钓得到还好些,如果钓不到,人鱼两空,真是枉费了心机。 这天是星期天。下午,季虹陪诊完毕,从医院回到宿舍时,已是日落树梢。 如果是新手,星期六和星期天一般不会有单的,但季虹的老客户有了一定的积累,她依然不会闲着,只不过单子相对较少。 她带着顾娟忙完后,顾娟说去考察肿瘤医院的科室布局,季虹说,也好,有单的时候你跟着我,没单的时候,你自己尽快熟悉医院吧。 于是顾娟去了肿瘤医院,季虹回宿舍。 项瑶英在阳台上晾刚洗好的衣服,季虹去阳台上晾鞋。她手机的“微信运动”上,每天都有几千步,如果一天干四五单,上万步是常有的事。干完活,鞋子要通通风的。 项瑶英平时语言不多,较为沉默。但今天她嘴里哼着歌,显得心情特别好。 “是不是又卖楼了,这么高兴?”季虹随口一问。 “没错!你猜着了。”项瑶英刷的把衣服一抖,“虽然只有56平米,但我赚到钱了!” “哦,”季虹意识到得陪人家聊聊,因为人家正在兴头上,不好意思马上离开的,“56平?怎么那么小的?” “一室一厅,是个老板给二奶买的。” 季虹轻轻一笑:“你咋知道人家的关系?” “看一眼就知道,”项瑶英的语气,仿佛她是高级麻衣相士,扫一眼就能把人从皮肤看到骨头的,“那女的狐媚子似的,看年龄可以给男的当女儿;那老板看她的眼神色眯眯的,肯定是这种关系,那老板还摸了女的两下屁股,我都看见了。” “那也不能说人家是二奶呀,可能就是个普通玩伴,陪他看看房子也没什么嘛。” “买房子哪有带普通玩伴的?这种基本上都是给二奶买。” 季虹问:“那房主写的是谁的名呢?” “这个呀,你可问着了,可有趣了,我说给你听。”项瑶英笑说道,“那女的率先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我,我一看,女的叫丁佳丽,她叫登记她的名字。不料被男的阻止了,男的叫黄迈,几天前交的定金。 “那女的跟男的吵了几句,说她肚子里的宝宝快俩月了,房子写她的名字还不应该吗?那男的说,再胡闹,他就不买了。女的没辙,我看她快气哭了。哎,当二奶也是够可怜的!我看她做不长久,还说要给人家生孩子,人家买房子连名都不写她的。” 季虹几乎叫出来。她暗暗惊诧,黄迈怎么总是鬼使神差地和她的生活擦边。送检查报告让她认识了丁佳丽;丁佳丽搬家,她碰到了黄迈;今天,她不过无意中陪人家多说了两句话,就得到了黄迈带着丁佳丽买房的事。 黄默山是喜欢她的,虽然还没说出口,但黄迈这德行……季虹不敢想下去。“在哪个小区呢,房价贵吗?”她依然忍不住继续打探。 “嘉祥苑,13000一平,56平也要728000块。那老板真是爽,全款。我送他俩出去的,看见那男的开的是宝马740,一定是做大生意的,不过也够小气的。” “小不小气说不了,”季虹说,“你知道人家多少二奶?每个都送房子还得了?” “也是哈,”项瑶英像是想起了某件事,说:“前年,咱楼上有个做二奶的,怀了人家的孩子,但那老板只是租房子给她住。后来二奶发现那老板在外面还有几个,并且都有房子住,她气得抑郁了,从楼上跳下去了,24楼,和张国荣一样,但她比张国荣惨,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季虹想起黄默山说的这栋楼有人跳楼,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了。“那房间还有人住吗?” “当然,这有啥,又不是死在房间里。现在住的据说是个白领,是个知识分子,人家不迷信的。” “现在卖楼好卖吗?”季虹转换话题,“会受一些疫情影响吧?” “别提了,”项瑶英叹口气,“我几个月没开单啦,这个新冠疫情搞得坏,整得好多年轻人不买房了,都说压力太大。这个单全是运气,也不知那老板是啥原因要买房子给那二奶住。我正准备转行呢,在一家珠宝店面试过了,到时候我就搬走啦。” “哦,是吗?”季虹立即想到顾娟,她跟项瑶英打预防针:“你啥时候确定搬走的话,麻烦你跟我打声招呼哈,我一个姐妹要搬过来。” 第54章 再试锋芒 自从季虹跟黄默山讲了卓璧丹在医院警告她后,黄默山对卓璧丹分外反感。在大街上打收破烂的已够凶恶了,又居然在医院偷窥他,还背着他搞小动作,给季虹下马威,他决计不再理卓璧丹了,不再给她丝毫机会。 卓璧丹从乡下陪黄默山回来后,每天发一两个信息给黄默山,黄默山只是不理。她想去医院碰碰季虹,但想起上次的交锋,她又没了底气。 踌躇了几天,卓璧丹给黄默山发信息,要季虹的微信,理由是给季虹介绍生意。黄默山颇为疑惑,质疑卓璧丹搞鬼,卓璧丹却欲擒故纵,说,你爱给不给,我一片好心,你当驴肝肺。 黄默山想,毕竟不是战争年代,还怕中了间谍的诡计不成?大不了季虹发现不对,再把卓璧丹拉黑就是。季虹不傻,用不着他如此担心的。 季虹收到卓璧丹的添加请求时,已猜到几分。黄默山大概是不得已才给出她的微信,倒看看卓璧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卓璧丹并没和她在线聊天,只发了一个完整的信息。内容是说她有个亲戚刚大学毕业,想学做陪诊,她想介绍季虹当她亲戚的老师,为示答谢,顺便请季虹吃个饭。地点定在柳泉居鲁菜馆,时间是明晚六点半。 这个时间点医院下班了,显见得是精心的安排。季虹直觉卓璧丹在搞什么幺蛾子,但人家说给她介绍徒弟,不能不见的。她还会像上次在医院那样吗?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没做亏心事,何必怕鬼敲门。正好肚子饿着,来顿好吃的,何乐而不为。 去就去吧,不吃白不吃。看你卓璧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小包间里,两个女孩面对面坐着,像牡丹对水仙。 卓璧丹新烫了无刘海的侧分波浪卷发,长头发往两边拨开,现出高高的额头,一双大过常人的大眼睛因为没被头发遮盖,毫无掩饰地向外界放射着探寻之光。 她真丝材质的白衬衫配着黑长裙显得风情万种而又富于职业感,看上去又温柔又知性;一对圆溜溜的珍珠耳环被两圈玫瑰金色的环形钻石饰物环抱着,熠熠闪光而又低调奢华;腕上的紫色瑞士宝石世纪表和白衬衫鲜明地映衬着,夺人眼球。 季虹知道,卓璧丹的那对耳环不低于五千元,腕表不低于两万元。她从来不研究奢侈品,但听人家谈论过,也被人家应景式的科普过。 卓璧丹的盛装而出在季虹意料之中。而她却无暇打扮,也不会跟卓璧丹比俏,她是从医院里直接赶过去的,肩上还挎着她的陪诊“百宝箱”。 “我亲戚临时有事,来不了,她叫我代为感谢。”一见面,卓璧丹就给自己圆谎。季虹并不追问,只含糊应了一句,没关系,有时间再见。 卓璧丹点了四个鲁菜中的招牌菜:豆皮烧鸭、红烧牛肉、爆炒大虾和拍黄瓜。要红酒时,被季虹拒绝了。 “让你破费,我真是受宠若惊,谢谢你的款待。你亲戚怎么会想干这行呢?当服务员能有啥前途?你没看我,成天低三下四吗?” 卓璧丹情知季虹这是拿她的话堵她,冷笑道:“当陪诊师可以钓到金龟婿呀!黄默山家产过亿,被你轻松钓上了手,不好吗?” “被我钓上了手?你看见了?”季虹说完,噗嗤一笑,“你最好录个像,让我开开眼。” 卓璧丹准备好的台词全无用武之地,被季虹三两句就轻易击溃了,她的言词开始失去逻辑: “男人都容易见一个爱一个,我又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你们俩的二人世界,我能录到像?”说完,语气陡然一转,“黄默山被你迷住了,我把他让给你吧,我不计较。不过,我想向你请教请教,你是如何迷住他的,能不能教教我呀?好让我失去了这个,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回来,是不是?” 卓璧丹把大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季虹,嘴角带着笑,那神情好像是贵妇人向穷孩子问路。 季虹的眼睛从茶杯口看过去,卓璧丹的放低姿态是她没想到的,但她明白,卓璧丹这是欲扬先抑,做给她看的。她笑了笑,缓缓道:“你看我穿得这样不像样,哪能迷住人?你家黄默山没说过喜欢我呀,他跟你说过吗?” 卓璧丹哑了。确实,她仅仅凭自己的直觉加上父亲的撺掇就来对季虹兴师问罪,被季虹这么一反问,她倒被动了。即便黄默山说了喜欢季虹,季虹瞒着她,她如何知道真相? “他没说过喜欢你?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卓璧丹端杯喝茶掩饰着,“自从他认识了你,就对我特别冷淡。” 季虹记得,这是卓璧丹第二次说这句话。她淡淡地说:“你不相信我情有可原,你不相信黄默山,只说明你俩关系不咋地。” “我家和他家是世交!”卓璧丹避重就轻,在季虹的言词里挑选可以进攻的薄弱环节,从“关系”二字上大谈他家和黄默山家的渊源,从爷爷辈谈到父辈又谈到她和黄默山。 她大肆渲染两家的事业和家庭背景以及上一辈对她和黄默山的因缘是如何看好,说他们俩是如何般配,是如何的门当户对,还说黄默山在认识季虹以前,对她是如何痴情。 “我老爸说,我要是嫁给黄默山,他给我300万算是嫁妆。”卓璧丹傲娇地抬了抬头,“我要是想选郎君,在辛州市随便挑。我自己干直播能赚大的,更有个好老爸,你要是嫁给他,你老爸——” 季虹把筷子响亮地一放,截住卓璧丹的话头道:“请你住嘴,我爸妈都不在了。”声音极轻,分量够重。 卓璧丹骇然。顿了片刻,她解嘲似的轻轻一笑说:“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别让黄默山受苦,如果你真爱他,你给他的也该和我一样多。” 季虹大笑一声:“你的逻辑很搞笑。你凭什么给人家规划未来呢?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呢?王子非要娶灰姑娘,谁也挡不住。” 卓璧丹一惊:“你是说,黄默山真要是向你表白,你会接受?” “我哪儿有资格呀,我上哪儿找300万去?再说了,黄默山那种花花公子,我才不要呢,那种人没几个稳重的,免不了到处沾花惹草,我可管不了。”季虹说得一本正经。 “好女人是男人的药,我看你已经把黄默山身上的病治好不少了,他是孙猴子你是如来佛祖,你是妥妥地治他的,是不是?”卓璧丹嘴上恭维着季虹,心里却揣测着季虹的心理。 或许,季虹只是暂时稳住她,不想和她废话。她们俩,都没和黄默山有更深的交往,这次碰面本身就是一种无聊的行为,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干。 但卓璧丹私下安慰自己,此次碰面,至少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她知晓了黄默山还没向季虹表白,二是她向季虹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还有,即便黄默山被季虹抢走了,那也是她“让”给季虹的,因为她刚才已把这话放出去了。 遗憾的是,她提前准备的台词几乎全没用上,她预想中的恩威并施的自己成功胎死腹中,她贴了饭钱却没能扬眉吐气,只好比一次失败的外交。 第55章 现买现卖 在卓璧丹请季虹吃饭的时候,黄默山在电脑上恶补重症肌无力的有关知识。他在为陪诊这个客户做准备。 黄默山从网页上详细了解重症肌无力是一种什么病。他很奇怪,目前的医学这么发达,对于该病的发病原因竟然不明确。 相关研究结果只能将它定义为是由神经-肌肉接头处传递功能障碍所引起的获得性自身免疫性疾病,现代医学尚无特效药物根治本病,目前主要采用抗胆碱酯酶类、激素、免疫抑制剂、免疫球蛋白、胸腺切除术等手段治疗,但存在不良反应大、症状易复发等问题。 博大精深的中医学中竟然没有“重症肌无力”这个病名,依据其不同临床表现,将其归属为“痿证”、“大气下陷”、“虚劳”等范畴。 中医认为本病病位在脾,与肝、肾密切相关,通过中医辨证施治,立足从脾论治的治疗策略,可收到较好的治疗效果。 黄默山和王逸做了短暂沟通,王逸说,目前这个病是西医治得多,不过辛州中医院听说治这个有良方,用中医治,经验很丰富,可以跟他们取取经。 心里有了底的黄默山和裴羽微聊,问他是什么症状。他这一问不要紧,给裴羽打开了话匣子,正应了那句“久病成医”的老话,裴羽一聊就聊个没完,像个资深的医生,把他的起病历程和治病历程全聊了: 裴羽说他今年65岁,去年就发病了。起初是头晕,有天旋地转之感,伴有恶心呕吐,双眼睑下垂,咀嚼无力,早晨轻,晚上重。 去当地医院后,检测血压为180/110 hg,综合诊断为:重症肌无力,缺血性脑血管病,高血压3级,陈旧性脑梗死。 医生让他口服替米沙坦和予溴吡斯的明片,但效果不明显。又换了几家医院,诊断结果相同,但治疗效果都不理想。 上个月听说辛州市中医院治这个病有特效方,经过多方打探,说法可靠。决定前去试试。 黄默山回复说,你大老远的来一趟可不容易,我等会儿先去医院探探,再回复你。裴羽连说谢谢。 黄默山结束微聊,驾车去中医院,找到中医诊室,把裴羽的信息给医师一看,医师当即表示,这病有九成的希望能治好,因为他们治好过几例这样的。 黄默山兴奋不已,把医师的话说给裴羽,裴羽大喜过望。 星期三的下午,当黄默山在高铁站见到裴羽时,他愣住了。五月的天气,裴羽上身穿着草绿色半袖t恤,没有右臂,垂下来的拃把长的袖子里空荡荡的。 黄默山极不习惯的伸出左手和对方握,这是他第一次用左手和对方握手。 裴羽坦然笑着说,没右臂几十年了,多多包涵。 黄默山见裴羽体型偏胖,眼睑确乎下垂,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眼皮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似的。心想,都说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眼皮抬不起来了,那不等于窗户关闭了吗?还靠眼睛传递啥情感? 要是年轻人正在谈恋爱的时候得这病可真够悲催的,只能用嘴巴了。哎,没了眼神的交流该是何等大煞风景!他脑海里在一瞬间闪现了卓璧丹咄咄逼人的大眼睛和季虹一汪秋水似的澄澈的眼睛,他看一眼裴羽的下垂的眼皮,顿觉一种不可名状的无奈。生活并不像他以往认识的那样,有鲜花有绿草,竟然还有枯枝烂叶的。 黄默山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慨着。他自干陪诊开始,接触了十几个病人了,呼吸科、血液科、消化科、内分泌科、骨科、神经外科……这些病人的各种病像一个个斑点,把他原来美好的生活蓝图染污了,但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生老病死,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成熟了一倍,似乎把人生看透了。 这么想着,他接过裴羽的一个挺大的旅行包,带裴羽出站。 黄默山给裴羽租的房子是套老式民房中的一间,该套房三室一厅,厨房共用,洗手间共用,离中医院一公里,稍远点儿,但房价便宜,600元一月。那两家是做小生意的,起早贪黑,在出租房的时间很少,基本上打扰不到他。 租房时,黄默山和裴羽视频,详谈了房子的情况,得到了裴羽的确认。住进房子后,裴羽把房子的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称赞黄默山办事牢靠、稳妥。 两人坐下聊天。黄默山告诉裴羽,中医院他已预约挂号,明上午去诊病。话题扯到病上,黄默山现买现卖,把这两天刚恶补的知识拿出来陪裴羽讨论,裴羽大赞他懂得多,说得他内心又惭愧又自豪。他已深深体会,要想和病人谈得热乎,最好的办法就是谈他的病,关心他的病。 黄默山问裴羽有无胸腺异常。他说,他了解到重症眼肌无力与胸腺瘤有相当大的相关性。由于胸腺异常淋巴球增生,对自体产生抗体,会影响神经肌无力。 裴羽说:“眼肌无力是由于神经肌肉接合处的乙酰胆碱素接受器数量减少,乙酰胆碱素接受器数量减少的程度与肌无力的严重程度成正比关系。我的胸腺做过检查,问题不大,产生的抗体也强,对于它直接攻击乙酰胆碱素接受器引起的症状不明显。” 黄默山说:“我还了解到,重症眼肌无力患者常并发一些其他病,比如甲状腺异常、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全身性红斑狼疮等等,中医认为是自体免疫的异常反映导致了肌无力。你身体没其他毛病吧?” 裴羽笑说:“我这年龄了,要是到医院检查,肯定有不少毛病,身体虚呗,身体一虚自然出毛病嘛。我自己照镜子,看见舌头红、舌苔黄厚,我知道这属于湿热,但我不懂用药啊,中医太深奥了,不是随便试的。一个药引子都大有学问哩。” 黄默山想起王晓瑞那天跟他谈的关于鲁迅痛恨中医的言论,里面就有关于药引子的情节。他也觉得药引子是故弄玄虚,药引子真有那么神吗? “我不懂医学,”黄默山说,“我个人的理解是,眼皮下垂应该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和中医有啥关系呢?” 裴羽笑道:“这就是中医的神奇之处了。你的理解,就是西医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中医讲究上病下治、外病内治,是治根源哩。” “你也懂中医?” “久病成医嘛,再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生活的经验都在身上的。”黄默山听裴羽的话,仿佛生活是各种米面,他都尝遍了的。 第56章 旁观者清 黄默山顺着裴羽的话说,你给我讲讲你的生活经验呗。 裴羽淡淡一笑:“我一辈子没离开农村,没啥稀奇事,说的事离你很远,你没兴趣的。”黄默山感觉裴羽不想讲,心想可能刚认识,人家不想讲吧,就没勉强。 第二天,黄默山带裴羽去中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诊断为脾虚湿热壅盛,兼见肝肾不足。 医师说,脾主肌肉,司眼睑之开合,四肢肌肉皆因脾而禀气于胃,故见双眼睑下垂、咀嚼无力、颈项无力、纳少等症,故诊为“痿证—脾虚湿盛、肝肾不足证”。处方如下: 茵陈20g,苍术15 g,萆薢20g,鸡血藤15g 金银藤30g,牛膝15g,赤芍15g,黄芩20 g 葛根15g,伸筋草30g,茯苓15g,丹参30g 半夏 15g,杜仲 15g,生牡蛎20g 7剂,每剂 3煎,2日1剂。 医师说,这7剂服完需14天,算是第一疗程。第一疗程非常重要,建议每隔三天来院观察,好让医师心中有底。 “租房子租对了。”黄默山对裴羽说,“三天一观察,你注定是不划算回去的,就算你知道了药方。医师还说要根据实际情况加减配方的。” “那个嘛,也可能是他们的说辞,医师也有医师的套路,怕病人不受约束到处跑。”裴羽的话让黄默山感到新鲜。 “租房子是必须的,”裴羽说,“我在老家就咨询过的,只要不手术,住院是划不来的,当然要租房子住。” 黄默山带裴羽去农贸市场买煎药的陶罐和一系列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把裴羽安顿下来后,他又开始服务其他客户,联系顾娟跟跑。 此时的顾娟已跟随黄默山一周时间,算是帮他跑腿,免费服务。顾娟得季虹指教,又跟着黄默山实践,进步很快,制作视频也很快上手。 独立接单的黄默山渐渐熟练,他和季虹经常在第一人民医院碰面,因为第一人民医院的患者最多,占据了半数陪诊师。他们各自忙着,碰面时点个头,并无时间交谈,最多也就是匆匆聊上几句。 自顾娟搬进嘉宸公寓后,季虹就建了个群,把林倩、顾娟和黄默山拉了进去,她要未雨绸缪,为将来的平台做准备。 他们四个,每天下班后都会在群里聊一会儿,说说各自今天的成绩和收获。也聊些当天的趣事和国家大事,不过大都已陪诊为主。 谁刚刚接了单,要是对哪些环节不熟,就在群里问,总有知道的。季虹是最老资格的,因为她已干了大半年,接触的病人各种各样,群里的问题,她基本上都能解答,其次是林倩。 如果谁同时接到几个单,忙不过来,可以让给其他人,利润对半分。这个群很好地联络了他们的感情,也有助于业务,都说好。 顾娟跟随黄默山几天后,发现黄默山喜欢季虹。因为在他俩碰面时,说话时的神情和其他人完全两样。顾娟打趣黄默山说:“你敢喜欢你老师?” 黄默山头一摇说:“学生喜欢老师不可以呀,大把的。你也可以喜欢我呀!” 顾娟拿手打黄默山,说他没正经。 黄默山发现自己跟顾娟可以轻轻松松地打情骂俏,但到了季虹面前,他就老实了,像孙悟空见了唐僧,季虹并没有给他戴紧箍咒呀,他何以要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呢?真是低到尘埃里。 即便偶尔戏谑几句,也是心里装着尊敬,留着分寸,不敢随意调侃。卓璧丹跟他说话,他可以不看对方,但季虹跟他说话,他必须看着对方的脸,否则就觉着大不敬。 真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真喜欢一个人,天涯不过咫尺,厌恶一个人,咫尺却是天涯。 当黄默山安顿好裴羽再见到顾娟时,顾娟说,季虹回老家了。 “回老家?我怎么不知道?”黄默山问。 “今上午刚走,你没看群里的信息吗?她说把单介绍我俩,还让你好好带我呢。” “她回老家干吗?有急事?” “她说是他奶奶身体不舒服,回家看看。” “为什么不叫上我呢,我可以给她当司机呀。”黄默山一肚子的惆怅。 “她老家离这200多公里,你开车,油钱几百块,你帖呀?” “贴就贴,有啥大不了。” “想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说出来呀!憋在心里,人家咋好意思说带你?” “你咋知道我没说出来?”黄默山不服气的辩道。 ““这年代谁还没谈过一次两次恋爱呀,就算没修成正果,总也知道是啥样的吧,你和季虹的关系,看一眼就知道。” “嘿!你倒是说说看。” 顾娟背书似的朗朗道:“六十年代前后瞅,七十年代并肩走,八十年代手拉手,九十年代搂腰扭,零零年代见面啃,零一年代早上槐花晚上杨柳。” “好一个零零年代见面啃!怪不得你那样说了,好像零一年代好花心的,这编的不对。”黄默山吐槽道。 “我看基本上靠谱。”顾娟说,“这是网上的段子,可不是我编的哦。这不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吗?一代比一代开放。你见了季虹的眼神充分表明,你还没表白呢,我说得对不对?” 黄默山哑了。他没想到外貌平平的顾娟竟如此有洞察力,或者说有经验。“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情场老手?” 顾娟差点笑岔了气:“我这样的一个丑小鸭要是情场老手,那天下的男人也没几个俊的了。你太高看我了。本姑娘还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呢!” “你倒爽快,人家说从不失恋,你倒说自己是一张白纸。放心,我不会追求你,我有季虹。不过,我不信你的话,就你这一张利嘴,还不把懦夫变成悍将!” 顾娟噘嘴道:“别冤枉我,我也不过是瞎贫罢了。” “你的意思,真上了战场,你也怂?”黄默山的脖子往前探了探。 “不是我也怂,是全都这样。”顾娟把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地说。 “为啥呢?”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尊敬所以卑微;因为深情所以寂寞;因为不敢开花所以不会结果。” 黄默山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也是网上的段子?你专门记住这些等将来写情书用是吧?” 顾娟噗嗤笑了:“你穿越到七十年代去吧,还情书!这年头谁还写情书?能用心地发发表情包就不错了,眼下年轻人的感情都被房子压瘪了,都被轿车轧碎了,哪还有心思谈恋爱?” 第57章 独臂故事(1) 顾娟的一番戏言让黄默山开了眼界。以往,他眼中的别人都很平庸,出众的不多。他总觉得自己是鸡群中的白鹤,因为他是年轻帅气的富二代。 他也看过几本名著,能说几句之乎者也,自认为绝不是草包,至少还有一点高雅的。但顾娟的伶牙俐齿让他清醒,让他自惭形秽,他方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抬着头看这个世界的,多少生活中的花花草草、鸡毛蒜皮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从未用心地打量过生活,更别提体会生活了。 过去的时光于他而言,只像是飘飞的雪花落在轿车上,风一吹就散了,而车内的人混混沌沌往前,往前,穿过冬天是春天,眼一晃,又是秋天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在人潮汹涌的地方发现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慢慢前行,老太太瘪瘪的嘴巴像个特写。 在年青人看来,这样的嘴巴没了几颗牙齿,吃东西该是何等难受。一瞬间,他想起了裴羽。裴羽的牙齿健全,但重症肌无力带来的咀嚼困难不是一样的难受吗? 他想去看看裴羽。 这样的一个65岁的老人,独臂的老人,一定有故事。他说生活经验都在他身上,何不找他聊聊,听听他的老人经呢?听人说,每个老人都是一部大书,说不定裴羽是本精彩的书哩。 他拐去“一品靓汤”,问,祛除脾湿适合喝什么汤,师傅给他打包了一份冬瓜老鸭汤。 裴羽喝着味道老道的老鸭汤,夸赞黄默山:“你这孩子有心了,怎么知道我适合这个汤的?”黄默山说:“你的诊断结果不是说脾湿吗,我知道一品靓汤的汤很讲究,注重保健滋补,治啥病的都有,一问,师傅就说这个好。” “我这毛病,吃硬东西确实困难点儿,适合流质食物,喝汤确实是最好的。”裴羽把汤慢慢喝完,吃了两块萝卜,鸭肉没动。他拿纸巾擦擦嘴,慢慢道:“帅哥,你到高铁站接我,给我租房,又买汤给我喝,让你费心了。一起多少钱,我算给你。”说着,拿出手机。 裴羽这么一主动,黄默山反倒不好意思了。“房租是600,你预付了300,还差300;我带你陪诊用了半天,费用是200,你再给我500就是了。” “那不行。”裴羽直摇头,“高铁站离这里45公里,你这车,1公里没有一块也得八九毛,一往一返,油钱就得八九十;你这汤钱,还有替我跑腿租房子,那不都是工夫吗,时间就是金钱哩,我给你600吧。” 陪诊头几个病人时,黄默山最怕的就是和客户谈钱。他曾经是何等挥霍,千儿八百的从手上撒出去,像扔烟盒纸一样。但现在,他在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价值,不是拿他老子的钱摆阔,他必须像小市民一样市侩,爱钱、惜钱,在小钱上斤斤计较,和菜市场的买菜大妈一样,让讨价还价成为常态。 但裴羽的钱不能多收,油钱就算是自己开车闲逛吧,对残疾人总要有个怜悯之心的。他执意只收裴羽500元。裴羽坚决不肯。 黄默山灵机一动道:“咱俩就别争了,你给我讲讲你的生活经历吧,算我拿钱买你的故事,咋样?你这毛病,说话会受一些影响,你慢慢讲,咋样?” 裴羽哈哈笑了:“你这孩子,有意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的毛病主要在眼睛,说话受没问题的。”他摸了摸右袖口:“我想你最想听我这右臂的故事吧?我这手臂的故事一般不说给人家听的,我看你挺实诚的,和你说说吧。” 黄默山见裴羽如此爽快,道:“要是没啥隐私,你就讲讲呗。你这个年龄的人该有很多故事的。” 裴羽望向窗外,像是一下子沉浸在了往事里—— 我出生于1957年,老家的土地承包责任制是1982开始的,那年我25岁,正是个棒小伙子。但因为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东北远离沿海城市,年轻人基本都窝在家里,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出去闯荡的个别人,是那些脑瓜子特别灵活胆子又特别大的人。 我当时没想过到外找门路,因为我心里有人了,她叫翠兰,她也喜欢我——黄默山见裴羽笑了一下——只是我俩都在各自的眼神里高兴着,没有说出来。她不出去,我自然哪儿也不想去。 翠兰家和我家隔着三户人家,我总觉得她的眼神能穿过重重围墙望着我,我也喜欢到路口溜达,期望能望见她的身影。 翠兰小我两岁,小时候天天在一块儿玩跳皮筋儿;再长大点儿学会吵架了,还撕扯过几回;再大些知道害羞了,我瞅见翠兰的胸脯鼓鼓的,不敢看也特想看。 我从小挺活泼的,长大后不知不觉变自卑了,我知道我自卑是因为家里穷。我不敢跟翠兰表白,总想着家里穷,不敢让她跟着我受苦。 有天晚上,月亮躲在云层里不出来,翠兰跟我家借东西,约我在村东头的打麦场相见,说有事跟我说。我去了,翠兰流眼泪了,说家里给她说婆家,是个有钱人,她问我咋办? 我因为自卑不敢拦下翠兰的婚事,我违心地祝福她幸福,没有说出我的心里话。她眼泪流得更凶了,骂我不像个男人,扭身跑开了。 那夜,我失眠了整整一夜。我决定离开家乡去深圳闯闯,我认识到贫穷让人活得窝囊。翠兰的眼泪一直在我眼前闪,我要赚钱,不要做穷人。 在出发前的一天,我帮家里的花生拔草。当时是6月,花生疯长草也疯长,我想再帮父母干一天活。当我到达花生地时,我发现二十米远的翠兰也在她家的花生地里。四周还有几家的花生地里也有人在拔草。 翠兰是一个人拔草,我也是一个人拔草。我想起几天前的那晚,翠兰的身子像饱胀迸裂的葡萄,碰到哪儿都水淋淋的——裴羽和黄默山都大笑——我就觉得周身发热,我想靠近她。 我向翠兰走去,她发现我往她那儿走,满脸通红像血布袋,不知是早晨的太阳照的还是心情激动,我感觉心跳得扑扑的。 在我离翠兰还有十米远的时候,忽然从翠兰左侧蹿出一条狗来,那狗瘦瘦的,耳朵直立着,红眼睛直直望向前方,嘴张着,流着涎水。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条疯狗,是前几天村里传闻得很厉害的一条狗,已咬伤了两个人,目前都不知道它的行踪。 翠兰有危险!我一个箭步跨过去,同时大喊:“快躲开,这是疯狗!” 第58章 独臂故事(2) 翠兰听到我的喊叫,本能地向我这边跑。我一个大跨步挡在翠兰身子前,与此同时,疯狗也跃到了我面前。 我和翠兰都是空手拔草,没带任何农具。我情急中想到了腰上的皮带,我的皮带是老式军用的那种,皮带头是金属的,我急忙解皮带,但越是急越是解不下来,我猛一用力,拽断了三个裤袢子—— 黄默山听的脖子伸得老长,他叫道:“好哇!打嘛!”—— 我挥起皮带就往狗鼻子上抽,我知道狗的鼻梁最薄弱。但我太急躁了,皮带抽空了,我因为用力过猛,往左闪了个趔趄,把右侧完全暴露给了疯狗。 疯狗借势一下子扑上来,咬住了我的右臂,那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手里的皮带掉到了地上,右臂顿时失去了战斗力。血立即冒出来,伤口像咬烂的桃子。我扭头看翠兰,她吓哭了,那可怜样让我心疼。我叫翠兰快跑,翠兰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低头转着圈,看样子是在寻找可以打狗的武器。 我担心疯狗咬了我再咬翠兰,就索性用右臂抱环住了狗脖子,我天真地想用自己的力气把狗活活勒死。 但我太天真了。疯狗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控制不了它。它发现我的企图后,对我的攻击更加猛烈,不停地变换位置,把我的手臂从小臂到大臂咬破了十几处。 我看着有几处的伤口是个窟窿,狗嘴的牙上还粘着肉。动脉血管该是咬破了,血像大雨天玻璃上的雨水,成线地往下淌。 一阵阵专心地疼痛、多处咬出窟窿的伤口和大摊大摊殷红的鲜血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会死吗? 我大喊一声:“翠兰!” 翠兰刷一下蹦在我面前,惊问:“咋了?你忍住,我在找石头!” 我叫住她,大叫一声:“我爱你!” 翠兰的眼泪哗的一下下来了,接着忽而笑了一下,飞快地看我一眼,又扭转身找石头。 我很奇怪,那一嗓子喊出来后,我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我看着疯狗红彤彤的眼睛,觉得也不那么可怕了。我想,死就死吧,我喊出来了。 只要我抱死疯狗,不让它去伤害翠兰,就算我死,值。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翠兰不知在哪儿真的找出来一个石头,菜盆那么大,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对准狗的鼻梁骨猛砸下去,真准,疯狗从我身上翻了下去。 我不放心,双手举起石头对狗的鼻梁骨又砸了几下。 这时,四周地里拔草的邻居们也奔了过来。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我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明白这感觉,因为在这几分钟里,我始终念着翠兰,怕她出意外。 好在乡卫生院不远,翠兰和邻居们把我送到卫生院包扎伤口后,被120救护车急急送进了市人民医院进行救治。 主治医师检查后说,我的右臂部分肌肉已经缺失,肌腱断裂,主动脉血管被咬烂,伤口数量多,面积大,估计很难修复。 经过医生的努力尝试,修复失败了。为了保命,我爸妈同意截肢。 在医院里,翠兰去看过我几次。她说要嫁给我,我打死不同意。我威胁她,如果她不断了念想,我出院后就到外面去,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呢?后来呢?”黄默山忍不住追问—— 翠兰因为长相出众,终究还是嫁给了那个有钱人。她丈夫家在乡里有个门市,据说有家产好几万,那个年代,相当于现在的千儿八百万了。 我因为残疾,出门是自然不想的了。在家务农也是干不了重活,心情极度低落,很快瘦下去,不成个人形。 有一天,翠兰忽然到我家看我,没说几句话就流了泪,她拿出1000元递给我,叫我到乡里街上开个小门市,总比趴在田沟里好,还说,可以帮我。 我在翠兰的帮助下在乡里开了个门市,卖日杂百货。我因为是残疾人,又热情好客,生意渐渐做得比翠兰家好。 不久,我听到翠兰被他男人毒打的消息,估计是他男人猜疑她,我心里很难受,因为翠兰和我很清白。 过了几天,几个混混到我店里砸了我几样东西,威胁我,叫我本分点。我不服气,想找到翠兰他男人理论,但混混压根儿没提翠兰名字,我去找人家,那是纯粹自取其辱。 正在我郁闷时,翠兰上门告诉我,她已到派出所替我备了案,只要我再受到什么威胁之类,直接反击。这之后,平静了一段时间。 但没平静多久,又传出翠兰被打流产的消息。我终于找上门,和翠兰他男人干了一架,当然我吃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跟翠兰男人说:我走!我离开这儿,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再打翠兰了。 我把店子盘了,去了深圳的一个工业区接手了一个转让的小店。不料去深圳才3个月,翠兰到深圳找到了我。我责怪她不好好过日子,到深圳干吗? 她眼里滚着泪说:“你开店时,我总挨打,但一想到你在街上,我挨打也不觉得疼;你走了,我不挨打了,但心里天天疼。” 我眼眶发热,也差点儿流下泪来。但我知道我不能留她,我劝她回去,她不干,进了附近的工厂。 虽然翠兰和我还是清清白白,但在家里,她男人戴绿帽子的名声是出去了。她男人恶狠狠地对外宣扬:誓死不离婚,拖死她!叫她永远想不成好事。 她男人因为家里有钱,三两个月就换一个玩伴,女的图钱,他图名声——报复自己女人的名声。 一个雨夜,翠兰加完班到我店里买东西,说是洗发水用完了。她来时,路上忽然下起大雨,她衣服全淋湿了,我拿出我的衣服给她换,她说热水器不会用,喊我过去调。 我进到洗手间里才发现,她已把衣服脱完了。看到她嫩藕似的身子上累累的伤疤,我的心痛压过了冲动,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晚,翠兰没回,我俩都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夜。翠兰索性不走了,留下来给我帮忙,我俩算是同居了。她说,我男人在家三两个月就换一个,我干吗委屈自己? 一年后,翠兰男人因醉驾丢了命,她回家办完丧事,也顺便把离婚手续办了。 当我俩正准备正儿八经地谈婚论嫁时,一场大火从天而降。 第59章 独臂故事(3) “啊?怎么回事?”黄默山伸长了脖子,裴羽继续往下说—— 我的店子是转让别人的,店里面的装修有些年头了,线路已全部老化。那天,我在外面忙着生意,翠兰在里面的厨房里煲汤。 汤放到煤气灶上后,她去下厕所。恰在这时,厨房里起火了。后来知道起火的原因是电饭煲在煮饭,线路老化负荷过重。 煤气灶后面的墙壁上全是炒菜吸附的油渍,遇上火星会呼地一下全部燃着。我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立马往里冲,刚到厨房门时,我傻了眼。 我从未见过那么猛的火势,整个厨房里全是火。二层因为是木板阁楼,厨房也是木板隔成的,电饭煲的插座离煤气灶仅二尺远,估计火苗一下子引燃了煤气灶后面墙壁上的油渍,带油的火苗突突往上蹿,立马引燃了阁楼的木板。 我一整个儿懵了,立在房门口不知所措。这时,我听到厕所里翠兰的叫声:“裴羽!把被子打湿裹身上,快来救我,厕所门烧着了!” 我当即醒悟过来,女人遇事还是比男人冷静些。我刷一下冲进卧室抱出被子,到门口寻水。我门口有个水龙头,总有一桶半桶水的,给客人洗个手啥的。我把被子放地上,一桶水倒上去,裹住身子就往里冲。 湿被子确实有用,我用身体撞开厕所的们,把翠兰拉进被子,我俩一起裹着跑了出来。刚出来,翠兰大叫:“厨房里有煤气罐,爆炸起来很危险的。”说完就往里冲。 我没来得及拉住她,只听震天动地一声响,翠兰“啊”地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距离厨房还有丈把远,身上起了火。 我顾不得一切,立即跑上去用湿被子把她身上的火扑灭,把她拉了出来。 万幸的是,煤气罐是个小的,还剩最后的一点气,爆炸的威力大大缩小,否则翠兰就没命了。她的脸被严重烧伤了一块,留下了月饼大的一块伤疤。植过一次皮后,还有疤,她不再整了。 事后,我问她,煤气罐爆炸那么危险,不怕吗,还要往里冲?她说,煤气罐爆炸伤到自己也就算了,要是伤到邻居,得多少钱赔呀? 我又问她,脸上的疤咋不治了?你猜她怎么说?——裴羽看着黄默山问。 “咋说?”黄默山似乎听呆了—— 裴羽的眼里忽地有了泪花花,他下垂的眼睑轻轻一合,两颗大大的泪珠滚下来:“她说,我没有右臂,她的脸疤一块,这才般配,再不会有人说咱俩不配了。” 裴羽讲完,擦了下眼睛,短暂沉默着。或许是讲累了,或许沉浸在往事中。 黄默山的心像一坨东北地里的土,在裴羽的故事里历经春夏秋冬,它开冻,被暴晒,凝霜,又被冻住。“你俩的故事太动人了,翠兰这次怎么没陪你一起来呢?”他情不自禁问起了翠兰。 “她去世九年了。”裴羽一脸的悲伤,“说起来,我真对不起她。” “不好意思……”黄默山抱歉地说。 “没关系。”裴羽平复了一下情绪,“我还是讲完吧,希望对你有所启发。”—— 那次爆炸没伤到邻居,就是把二楼和里面的厨房、厕所等全部摧毁了。损失不算很大,不过翠兰植皮花了不少钱。我俩跟亲戚朋友借遍了钱,重新把店子开起来,感觉彼此都老了十年。 翠兰因为脸上留了疤,我不大叫她负责生意,她说我嫌弃她。其实我只想让她做做饭就够了,我自己累些,心甘情愿。但她不这样想,渐渐地,我俩有了摩擦,翠兰变沉默了。 我的生意越做越好,腰包一天天鼓起来。回想自己走过的路,觉得过得窝囊、委屈,我开始放纵自己,和邻居玩起牌来,对生意慢慢疏远了,对翠兰的关心也越来越少,翠兰倒是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店子上。 翠兰劝过我多次,但沾上赌瘾是很难戒的。翠兰见劝我不听,也就不管了。我也曾自责过,但想到输出去的钱,不甘心罢手,就这样,我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摸到翠兰的乳房上有肿块,问她,她说,乳腺癌已经中期了。我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治? 她说:“如果你在乎我,我瞒也瞒不住,就像二十五年前那次疯狗咬我,你会不要命地护着我。我的肿块大半年了,你天天和我睡一起竟然没发现,我还治他干吗?” 她还差两年就五十岁了,我不懂她为何还这样看不开。我赶紧陪翠兰上医院,确诊后确实是中期,医生建议对患处做全切手术。 当时,我的生意扩大了不少,由儿子主管。我把生意交给了儿子,陪翠兰回老家治病,直到她离世。翠兰在术后只活了6年,她去世时54岁,我56岁。 这九年,我一直活在内疚里。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乳腺癌和情绪有直接关系。如果女性长期压抑,或者长期闷闷不乐,都会导致乳腺癌的发生。 我回想后来的那些年,确实太忽略她了,天天只知道玩儿。我真对不起她,我欠她太多了。她原本可以过很好的生活,因为帮我,一步步把自己逼上绝路。 “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这样的一个残废,真不配得到她。我现在想明白了,但也晚了。”裴羽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劝黄默山道:“年轻真好,十万黄金也换不来年轻呀。趁着年轻,喜欢谁就抓紧,这年头,一转身就是别人的;对老的要赶紧尽孝,一闭眼就没了,机会不等人哩。” 黄默山看着裴羽并没什么特点的脸,感叹这样的一个故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如果他当初就算救了翠兰,而没喊出那句话呢?翠兰后来会帮他吗? 如果翠兰自己想开些,早早治疗,乳腺癌早期90是能治愈的。但生活没有如果,翠兰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吧,勇敢无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情至性而又极具毁灭性。 为减少财产损失,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煤气罐,这得多大的胆量!烧伤了脸竟然庆幸自己破相,这得多宽的胸怀! 黄默山从裴羽的出租房里出来时,大街上已经华灯灿然。橘黄色的灯光下人影绰绰,像一股股暖流在流淌。夜风轻拂,并无几分热燥,它们钻进毛孔里,像惊蛰时节的雷音敲响蛰居的动物,唤醒了一个个蛰居的细胞。 第60章 乡音醇厚 季虹回老家是想找到当年她爸妈车祸的目击证人李大友。 自从骆江跟季虹透露李大友是目击证人后,季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疙瘩。她不想追凶,也追不到,她只想弄个明白,给九泉之下的父母一个交代。 季虹是过完元宵节离开爷奶的,四个月不见,爷奶又老了不少。爷爷的背更驼了,奶奶更瘦了。季虹大学毕业后,他俩没再养猪,鸡还照养着。奶奶说,自家的鸡下的蛋是土产品,比养鸡场里的蛋好吃。 她通常在季虹回家前的一个月开始攒蛋,等季虹回家后,就能带走一纸箱鸡蛋。 季虹骤然回家,奶奶很意外:“呀!虹子,你咋现在回来了,鸡蛋前天刚卖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季虹把买的牦牛骨髓壮骨粉、灵芝孢子粉、蛋白粉和氨基酸口服药拿给爷奶后,说,她要找到李大友问问情况。 爷奶一听就明白。爷爷说:“还问有啥用?立不了案了。” 奶奶说:“人家当初就是怕事才啥都不说的,现在估计你也问不出个啥来。” 季虹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我不跑一趟不死心。”又安慰奶奶,“奶奶,再几个月我带你去辛州做心脏支架。” 奶奶的眼睛闪出亮光:“你捡到钱了?” “嗯,我快发财了。”季虹敷衍着奶奶,心里想,这就是所谓善意的谎言。自己卖教材能否赚到钱不得而知,但先把大话说出去,对自己也是一种激励。大话说出去了,心里老念着承诺,才有动力。 晚上躺在破旧的硬板床上,季虹看着光秃秃的沾满灰尘的天花板,内心一片荒凉。墙壁上污斑点点的老式荧光棒嗡嗡响着,像是要排解她的清寂。床头的落地电风扇生了锈,但风力够猛,给她送去阵阵凉意。 这房子有一半钱是她大伯也就是他爸爸的哥哥和姑姑合伙凑钱盖的。季虹上小学时,家里的房子倒塌了,爷爷奶奶没地儿住,大伯和姑姑念着季虹还没长大,两个老人总要有落脚的地儿,就联合起来援助,盖起了这三间简易平房。东屋睡爷爷奶奶,西屋睡她。 房间虽然简陋,却伴随着季虹的初中、高中时期,她大学期间回家,也是睡在这儿。一躺下来,她就有种归属感,亲切感,像船回到了港湾。 只是大学的四年她回家次数少,屋要有人常住才会有生气。爷奶老了,爬高上低不方便,屋顶和墙壁的灰尘聚了一些,但季虹看得出,趁她洗澡的当口,爷爷把屋顶和墙壁上的灰尘草草打扫了。 听着东屋里爷爷奶奶的絮絮叨叨,她油然感到温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记起她读初中的时候,一个星期六,她从学校回到家里,夜里睡觉时她作恶梦被狼吃,她吓破了胆,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 终于,她奶奶站在她床面前,把她推醒了。她这才明白,她奶奶为啥告诉她,睡觉时不要把房门关紧了。 她又记起了她读高三时的一个冬夜,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她瞅着白亮亮的窗户,念着明早起来看雪景。她靠在床头看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她觉得文中的祖母和老婆婆都好亲切,像她奶奶。 半夜里,什么东西把她弄醒了。她抬头一看,是奶奶披着袄子在给她掖被子。奶奶说,一个女孩子家,睡觉恁不老实!被子蹬掉了半拉。 她抬头望见窗户更白更亮了,问奶奶,雪多厚了?奶奶说,快半尺了。 她一下子睡意全无。她都快成年了,奶奶还给她掖被子。奶奶的爱像外面无边无际的厚厚的雪,把她家的房子一整个儿覆盖。 这晚,季虹不用准备明天客户的资料,不用想着明早的闹钟,她望着天花板回忆过往,听着东屋里爷奶的唠嗑,在甜甜的回忆里睡去了。 次日早晨,季虹被一阵阵油香熏醒了。她吸了吸鼻子,料定是爷奶在炸油条。她一骨碌爬起来,探头向厨房问:“爷,奶,在炸油条吗?”爷爷说,是嘞。 季虹洗漱完毕,奶奶已把早餐摆上了桌。鸡蛋煎饼、黏糊糊的花生粥、韭菜盒子、一盘油条和一盘嫩油油的小白菜把小小的一个饭桌衬得生机勃勃、活色生香。 “专门为我炸油条,太辛苦,不划算。”她抱怨着,一边拿起一根油条大口嚼起来。 奶奶给她面前的桌子又擦了一道,说:“你现在难得回一趟的,咱自己炸的油条卫生,不像外面,一锅油咋了多少道的!你小时候最爱吃油条,你爷爷正好有这一手,值个啥?” 一句话把季虹带回过去的时光。曾经,每逢春节、元宵节和八月十五,她爷爷都会炸油条,那种好吃劲儿深深嵌进她的回忆里。 而此刻,季虹觉得爷爷的油条不好吃了,不香也不脆。她明白,爷爷的原始炸油条的方法被商业性的技巧打败了。那些商贩们用添加剂炸出的油条又香又脆又薄,质量虚但口感好,就是不卫生。 季虹竭力让自己吃得很香很香。奶奶眯着眼看着她,像欣赏一尊宝贝。季虹给爷爷奶奶添粥,叫他们多吃点儿。 奶奶说:“老了,吃啥都不香了,还是年轻好哩。” 吃到中途,爷爷问季虹知不知道李大友家在哪儿?季虹说:“我爸妈不是在李家庄被撞的吗,李大友不是李家庄的人?” “是嘞,”爷爷告诉季虹,“李家庄在哪儿你知道,不用我说,只是这十几年来变化大,路边的房子是统一规划的。现在的李家庄是长长的两排房子,中间是县道。现在的人都往马路上搬,一点儿也不好,车越来越多,三天两头出车祸。 “李大友家很好认,我告诉你,就是他家门口有颗桃树,整个李家庄只有他家门口有,你从这边过去,到了李家庄地界,往前走半里路就能看见。李大友这些年一直在家的。” “爷爷,李家庄离这儿四里多路,你咋这么清楚?”季虹很好奇。 “我和你奶去他家坐过一会儿的,也是想掏掏他的话,李大友那人不爱讲话,我琢磨着就算问出啥来,也弄不出啥子事儿来,十几年了,没得追了,我和你奶坐一会儿就走了。”爷爷说,“临走时,我留意到他门口的那颗桃树了。” 第61章 夜访证人 初夏时节正是农村繁忙的时候。季虹家的田地承包给了别人,每年只要够吃的口粮。爷奶不种地了,就养了不少鸡。 季虹帮爷奶干了一天杂活,到了晚上,她出发了,去李家庄找李大友。选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农忙季节,农人大都不在家,而晚上基本上是在的,除非外出或走亲戚。 暮色降临后,季虹骑着大伯家——她堂哥——的电瓶车,按照爷爷的提示敲响了李大友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偏瘦,四方脸,浓眉,深眼窝,口小而嘴唇紧闭。季虹一看而知此人必是李大友,但看他的嘴唇就知道,李大友的嘴唇,给季虹的感觉就是个不乱说话而小心谨慎的人。 季虹首先自我介绍,说出她爷爷的名字。李大友的眼神愣了一愣后,问她什么事。季虹说她想打听个事儿。 “你想打听啥?”李大友站着没动,两手扶着门,似乎要关上它。 “我想跟您打听一下我爸妈当年……” “我不清楚,我没看见啥!”李大友说着,就要关门。 季虹往门里挤进半个身子,缓慢地说:“您别紧张,我不是调查,只是随便问问,没有恶意。” 李大友把季虹细看了一看,见季虹外表不俗,像个知识分子,面善而没有阴气,就稍稍放松下来。 季虹把手中的一件旺仔牛奶往上提了提:“我听爷爷说,您有个小孙子才两岁,这是我送给他喝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不想干啥,您放心。” 官不打送礼的,何况自己不是官。农村人最受不了礼遇,李大友这才放松戒备,把季虹往屋里让。季虹在乱糟糟的客厅里坐下,开门见山道: “我爸妈去世十几年了,这个,您当然知道……近来一个月,我老梦见我爸我妈,他俩说在阴间活得不开心,因为一直不知道是谁把他俩撞了。虽然十多年了,没法立案,但死也要死个明白呀,他俩要我多问问,看能不能问出个头绪来,不为追债,只为弄个明白,免得心里老是有个石头似的。” 李大友听了,颇为诧异:“还有这事儿?” “嗐!别提了。”季虹长叹一声,“搞得我成天心神不宁的。您说这都十几年了,还问这个干啥呀,就算有证据,也立不了案了呀!既然立不了案,不能追究人家,还浪费这个时间干啥呢?” “是……是立不了案,所以……”李大友断断续续地说,“我才在一次和亲戚喝酒喝高兴的时候说出了那晚的事儿。” “请您详细说说好吗?我想知道具体情况,好跟爸妈交代,也让他们在阴曹地府活得安心些。”季虹的上身往前倾了倾,显得非常恳切。 李大友听季虹说得合情合理,又念及季虹的牛奶,更想到他也确实听别人议论说立不了案了,遂道出实情: “那晚是个阴天,想要下雨的样子。咱这路边还没统一规划,没有路灯,乌漆嘛黑的。当时大概晚上七点半左右,你知道咱农村人在三九天睡得早,要么躲屋里围火盆看电视,路上是没人的。 “我那年这房子还没翻盖,因为钱不够。我那晚出门就是跟人家借钱去。白天去借怕人家看见,就选择晚上。我知道我去借钱的那家每晚睡不了那么早,因为他爱看电视剧。 “我拉开屋门时,听到咕咚一声,特别响,塌了墙一样,同时还有刹车声,估计是发生车祸了。我屋门离马路只有两丈远,听声音在我屋门右边方向。我赶紧跑了几步,打开手里的手电往那边一照,轿车就在这时候猛加油门跑了。” “你没看见车牌号吗?”季虹忍不住问。 “确实没看见。”李大友一脸的真诚,“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说出真相的原因,我想到我没看见车牌号,提供不了啥有价值的线索,我就说什么也没看见。” 季虹的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沉默了,她示意李大友继续往下说。 “我虽然没看见车牌号,但我的手电筒刚好照到了车屁股上的标志,是个三叉星,一个圆圈围着。当时我不认识那是奔驰的标志,事后悄悄问了才知道。” 季虹插话问:“那么黑的夜晚,你确定你看清了?” “当然,我那年才二十多岁,眼神好得很,手电筒也贼亮。” “接下来呢?”季虹屏住呼吸。 “我跑到轿车刚才的位置,用手电筒在四周照了照,发现两个人倒在地上,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头都摔破了,鲜血直流,地上一滩血。 “我不敢碰他俩,但我看了看他俩的长相,都不认识。我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了,当时也是从外地刚回来,家里附近的人我很多都不认识。我的大脑斗争了一会儿,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事儿。 “我肯定不能什么都不问的。报警吧,我没有手机,家里也没电话,我记得那是2002年。我小跑着去敲响了队长家的门,队长赶快找村支书汇报,同时报了警。 “警察来后,我就说我听到屋外有响声,发现路上倒着的两个人时,车已经跑远了。警察没有什么线索,这个案就一直没破出来。” 季虹问:“你现在推翻你十八年前的口供,不怕警察找你?” “还找我个毛啊。”李大友显得不以为然,“当年办案的那几个警察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再说了,没线索没证据的案子谁查呀?人命案都破不完呢!” “你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吗——如果你跟警察说了那车是奔驰车,说不定可以破案呢。”季虹看着李大友说。 李大友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稍顷,慢慢说:“早就想过了,我心里后悔过。我以前太谨慎了,我考虑到司机根据手电筒光源的来源,可能知道我是哪家的,我怕被报复,就隐瞒了那个细节。” “所以,刚才开门那会儿,你对我很抵触?”季虹问。 “嗯,我还是有点儿怕……”李大友望着季虹,“我对不起你父母,也对不起你。我想过,在2002年,咱这县道上的奔驰车还是很少的,真要是逐个排查,还是有希望破案的……如果……现在能帮你查出真相,我会配合。” “谢谢你。”季虹微笑着说,“你现在能有这觉悟,我给你点赞。现在查出真相是不可能的,就算在当年,如果不知道车牌号码,也是很难的……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会保密的。” 第62章 迷想纷纷 季虹离开李大友家往家里赶。路两旁不远一个的路灯明亮亮地照着,把前路照得很清。只是仅够两张车错肩的县道显得过于狭窄了。 季虹听爷爷说,路灯每晚10点后熄灭。这已很不错了,毕竟是穿过乡村的县道。十几年前,如果有路灯照着,如果路上有摄像头,爸妈会不会遭遇车祸呢?至少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骑着电瓶车的季虹不由得进入了回忆。听爷奶说,他爸妈那年是去大姨家回来时被撞的。 那天,季虹的表弟满月,她爸妈去吃满月酒。她大姨嫁得远,嫁到了外县。她爸妈回来时坐私人的大巴车。在距离李家庄前方1公里时,车坏了,没法再走。 司机联系其他车,说得等一个钟。当时天已黑了,正是三九天,冻得人牙打颤。他爸妈商量后决定走回去,也就5公里,车还没来,他们就走回去了。 谁料想竟出了车祸呢? 大巴车和奔驰车的方向是相对的,奔驰车是往浩仓县也就是辛州市的方向,车主很可能是从东庙县过来。奔驰车从大巴车旁经过,如果车头撞烂了,大巴车上那么多人,没一个人发现吗? 也难怪,天黑了,又没路灯,没人发现是在情理之中里的。 如今的城市,摄像头无处不在,农村的主要路口也安装了摄像头,路灯已经普遍。这无疑极大提高了破案率,降低了犯罪率。人类社会的进程就是物质文明向精神文明跨越的过程,季虹想,父母亲要是当年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可能没有那场车祸,但是,她的假设没有意义。 回到家,爷奶关心地问她,问到啥子没有?季虹说没问到什么,含糊几句掩饰了过去。她不想给爷奶增添话题,凭添他俩无意义的猜测、推论和苦恼。 季虹躺在床上,眼望着屋顶,把李大友的话一遍遍过滤。突地,她想到一个问题:她爸妈是当场死亡的,据交警推测,车速应该很快,她爸妈应该是被撞飞后摔下来的,那么,车头应该损毁严重,就算不影响继续行驶,面目全非是肯定的。 如果警察调监控——哎,那年头,只是不知道摄像头多不多——能发现不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车,并且还是一个惹眼的奔驰? 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车撞坏了总得修吧?奔驰车的配件不是一般的修车铺能有的,那只能去4s店,奔驰车是往浩仓县的方向,把浩仓县的奔驰4s店全部问一遍,能没一点蛛丝马迹? 季虹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李大友没看到是啥车,谁还能知道是啥车?撞坏的车天天有,凭什么要和她的父母联系在一起? 二十年过去了,这方面自然无从打探。估计是没发现什么线索吧,毕竟是两条人命,公安人员没那么不负责吧?既然没破案,就是没发现什么线索。 季虹当年没看见她爸妈被撞后的惨相,因为她只有4岁,爷奶没让她见。她曾无数次脑补爸妈被撞的画面,极力地去想象又马上极力打断念头,她不忍去脑补。 每次在荧屏上看到车撞人的画面,她的心都一阵战栗。这种情节在影视剧中是屡见不鲜的,所以她不大爱看影视剧;看到书中关于这方面的描写,她下意识地跳过去。 曾经,她看过两天车祸视频集锦。她想在这些视频中找到和她的想象契合的东西,但终于,她觉得自己太狠心了,她发现自己在寻找不自在,在寻找疼痛,她从此再不看此类视频,她逼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黄默山说他父亲以前开的是奔驰车,撞过人后就不再开奔驰,换了宝马。这个信息像个大石头掉进了季虹平静了多年的心湖,她的心每天都泛着涟漪,一圈,又一圈,荡向无边的渺茫。 她想让这些涟漪靠岸,但黄默山似乎只知道那么一点点。可以理解,这种事,他父亲不对他说,是合乎情理的。 她尤其不希望当年的肇事者是黄迈,如果是,那简直就是个滑稽剧。黄默山喜欢她,而他父亲是撞死她父母的凶手,并且逃逸了二十年……她不敢再想下去。 季虹在家里又待了两天。回一趟不容易,匆匆离开是不像话的。她陪爷奶聊天,帮他们干些杂活。也去大伯家坐了一坐,买了礼品给他们。大伯大娘帮自己不少,虽然对他们而言是为老的做事,但间接是帮她。 临行前,大娘送过来50个鸡蛋,说没别的好东西,这是土产品。几天时间,爷奶竟攒下60个鸡蛋,一共110个。 奶奶把捡来的纸箱用厚厚的稻草垫底,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层泡沫,才放进第一层鸡蛋。然后在鸡蛋上铺一层稻草,再撒上掰碎的泡沫,均匀地铺一层。 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垒起来,最后把纸箱外面用胶布全部裹了一遍,用胶布兜底缠了三圈做了个提手,在提手处用软乎乎的破棉絮缠住,提起来不伤手,甚至很舒服。 大伯大娘和爷奶走了二里路,把她送到县道边。110个鸡蛋加上纸箱有十四五斤,季虹要自己提,爷爷不让。爷爷的腰有腰椎间盘突出症,他歪侧着身子,一走一摇,两只手换来换去,不服软地说,不重。大伯见他辛苦,帮他提了一程。 当季虹上了车,从车窗里向爷奶和大伯大娘挥手时,季虹看见奶奶的嘴瘪着,奶奶哭了。 夏天的风吹着奶奶的单薄衣衫,像是要把奶奶吹起来。奶奶的衣衫在风里摇呀摇,像挂在枯树上。她的白发也在风里飘着,晃着季虹的眼。 她爷爷歪侧着身子,看着她朝她挥手,手臂像枯枝,奶奶的白发在枯枝上缠着。 季虹鼻子一酸,不敢再看。她从车窗外缩回身子,车子骤然加速。在刹那的抖动里,两颗大大的热泪滚下来,在莹亮的泪珠里,是羸弱的爷奶,是弱不禁风的枯枝,是飘飘的白发,是一个个被奶奶擦洗过的光滑圆润的鸡蛋…… 邻座是位中年妇女,她看到了季虹的泪,似乎羡慕似地对季虹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四个老人一齐送你,真是太幸福了。我就没这么好命,我爷奶爸妈都走了,谁来心疼我呀?!” 季虹一听,泪更流得凶了。 第63章 愧悔心结 季虹回到辛州后,加快了写教材的速度,爷奶的苍老像鞭子在抽赶她,她要尽快让教材上线。晚上,顾娟邀她出去玩,她以累了为由婉然拒绝。 黄默山也到宿舍找过她几次,邀她出去逛街放松放松,季虹说有几个客户的资料没整理,叫他去楼上找顾娟。 “白天跟了我一天,晚上还要缠着我呀?”黄默山噘嘴道,“我不稀罕她。” 季虹瞟了一眼黄默山道:“你家的卓公主那么漂亮,你忍心让她独守寂寞么?她可是稀罕你呀。” 黄默山见季虹提起卓璧丹,知道季虹在拿自己开涮,便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她断了。” “哦,是吗?”季虹打开包包,掏出大笔记本,像在翻找资料,眼皮没抬地说:“结婚有结婚证,离婚有离婚证,有没有断情证的?”说完咯咯一笑。 “好哇!没想到老师你也有调皮的一面,耍弄我呢,看我哪天抓住你的把柄,好好羞羞你!”黄默山也陪笑道。 季虹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黄默山:“顾娟学得咋样了?”黄默山说:“依我看可以出师了,我教她就像你当初教我一样。她学得挺快的,视频剪辑也剪得有模有样,我带她十几天了,差不多了,她在抖音上发接单广告啦。” “我看见了。”季虹说,“顾娟有个天然的优势,你知道是啥不?” “啥?” “顾娟的长相憨厚,圆圆的脸肉肉乎乎的,有几分可爱,笑起来像孩子,这样的人很有亲和力,容易接单。” 或许命运之神听到了季虹的夸赞,第二天,顾娟就接到了干陪诊的第一单。 客户是个中老年人。他通过抖音加了顾娟的微信,预付100元定金给顾娟,让顾娟帮他在肿瘤医院挂号,挂号后,在肿瘤医院相约碰面。 该客户叫宗政,55岁,他患的是肝血管瘤,目前直径4公分,按医学常规,还不必要做手术——5公分才需要动手术。但要经常做b超检查,以防突然增大。如果突然增大许多而患者不清楚,在遭到外力重创后会导致破裂从而引发大出血,如果抢救不及时,会危及生命。 宗政是上个月做的第一次检查,这次,他叫顾娟做陪诊。 见面后,顾娟问宗政:“宗叔好,您这病的看病流程很简单,您也检查过一次了,知道流程的,干吗还要我陪诊呢?” 宗政笑了笑道:“没错,你说得很对。我很闷呀!我想找人聊天,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他不见我,也不想结婚,我想和你聊聊天,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我花200元请你陪诊半天,其实做b超很快的,前前后后一个钟就够了,其他时间你陪我聊聊天吧。” 原来如此。顾娟心想这个单赚得轻松。她从心理学的角度找话题和宗政聊天,首先问,宗政的儿子为什么不愿见他。 宗政把他的家事说给了顾娟。 宗政有一儿一女,女儿为大,长大后到杭州打工,嫁给了当地人。儿子去了惠州,一去三年不回,很少和他联系,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不结婚。 女儿远嫁,儿子对他冷漠,都是因为他曾经太不顾家了,深深伤害了子女。 他年轻时在一家国有矿厂上班,待遇不错,手上有些积蓄。但他爱赌,也爱喝酒。这两样一结合就是火上浇油,因为喝得晕晕乎乎时,大脑不清醒容易冲动,一赌必输。 眼看着俩孩子快要上学了,他欠了一屁股赌债。他妻子本来也在工厂里上班,但工资不高。看到家里入不敷出的窘况,他妻子辞职了,弄起了小吃摊。 有段时间,烤鱼特别好卖。他妻子为了节省成本,自己下水捕鱼,用渔网或是用电。但有一次,在一个不深的水沟里,他妻子却淹死了,没找到原因。 他从此戒了赌。但酒却喝得更凶了。因为不喝酒他会心里难受,他对不起妻子和孩子,常常借酒消愁。但喝了酒更难受,先是身体难受,醒来后心里更空落落。 空落落咋办?只有再喝。好在他喝的酒是一二十块一瓶的,喝不穷的,比赌博好多了。渐渐的,他还完了赌债,手上渐渐又有了积蓄,终于把孩子抚养成人了。 他不知道,俩孩子在失去妈妈的时候才五六岁的年纪,从此后没了母爱。女儿长大后,因生得好,到杭州打工,被一个当地的年轻人相中了。那边富裕,女婿给了他一笔钱。从此,女儿很少回来,直接跟他说,恨他。 儿子呢,跟邻居去广东的惠州,先进工厂,后学生意,生意做倒闭了,又进工厂。如此一折腾,31岁了还是两手空空。他放了话,这一辈子不结婚,不想活得那么累。 4年前,他进医院检查,得了严重的尘肺病,矿厂是不能再干了。厂里给了他一笔补偿款,把他辞退了。这笔补偿款和女婿给他的那笔钱,够他养老了。他联系儿子,叫儿子回来,在老家弄个生意做,他拿本钱,但儿子不理他。 讲到这里,宗政问:“我就想不明白,孩他妈虽然算是我间接害死的,但我后来努力了呀!我戒了赌,把他俩抚养成人,他俩为什么还那么恨我呢?再怎么说,我还是他们亲爹吧?” 顾娟看着宗政痛苦的表情,也很为他揪心,但她知道,她此刻需要为宗政排解忧愁而不是替他抱怨和不平。宗政需要的是对他的肯定和价值认同,她要从这一点上去抚慰他,让他找到自信和心理平衡。 这是她接的纯属卖聊天的第一单,她感到压力不小,因为她只有24岁,以她有限的生活经验去安抚一个历尽沧桑的55岁的中老年大叔,谈何容易? 顾娟心里咕哝着:我不能跟他讲人生的大道理,我只能跟他讲故事,让他自己去感悟。可是,讲什么故事合适呢?她的大脑迅速转着圈。有了!她想起了读高中时看过的一篇好散文,这篇作文如果讲给宗政听,他一定会很受用。 “宗叔叔,我理解您对心情,天下最无私的就是父母对孩子的心。夫妻说离就离,朋友说翻脸就翻脸,只有父母对孩子的心永远不变。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宗政连声说好。 顾娟于是用自己的语言讲了她看过的那篇散文—— 第64章 借水推船 有个人叫周念慈,他自有记忆起就觉得父亲对他特别宠爱,远胜过他的哥哥姐姐们。他父亲竭尽所能地买玩具给他玩;他玩时,父亲一旦有空必在一旁看着,怕他出意外; 再长大些,他父亲对他的腰部特别关心和重视,总是不让他干重活;读中学后,父亲常常去学校看他,叮嘱他,上体育课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特别是腰部;踏入社会后,父亲一周一个电话,叮嘱他不要太累,尤其要注意保护腰部,理由是腰好,身体就好。 这个周念慈对医学没啥兴趣,只大致知道腰椎是人体的“顶梁柱”,腰椎内侧连着各路神筋和血管,大部分的慢性疾病与衰老都源于脊椎,特别是腰椎的变形与弯曲。他父亲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几十年了,可能是从自身出发,怕儿子也受罪吧。 每次通电话,周念慈都嗯嗯应着,心想做父母的都是这么啰嗦。 转眼间,周念慈46岁了。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周念慈跑步回到自己的商铺,拉卷闸门时没注意姿势,斜着身子猛力一拉,不料卷闸门挂住了门边的导轨,门没拉动,他的腰却瞬间像过电一般,猛然的一道刺痛把他拉坐到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周念慈被邻居进了医院。他躺在医院的床上无聊极了,就发了个朋友圈解闷儿。 三天后,他父亲出现在他的病房里。时隔大半年,他发现父亲满脸的皱纹加深了,老了许多。他父亲径直走到他床边,撩起薄被子,用手摸他的腰,语气里很是着急,问他感觉咋样。 周念慈怕父亲担心,就说得轻描淡写,说,就是有点儿错位,医生已经给正位了,理疗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他父亲听说没有手术,长出了一口气,手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他的腰。 他父亲说,是读五年级的大孙子告诉他的。周念慈一听,后悔起来,他后悔不该发那个朋友圈,以至于惊动了他父亲。 周念慈又一转念,心想不对呀,他分明说了没动手术,一周后就可以出院的,他那个大侄子跟他爷爷是怎么说的呢? 于是,周念慈问他父亲。父亲告诉他说,孩子说没动手术,一周后可以出院。 周念慈忍不住发火了,怪罪他父亲不该去看他。因为他父亲去看他,要坐3000公里的火车,要坐37个小时,并且他母亲还坐着轮椅,离不开人照顾。周念慈听出了自己的声音里有满满的火药味儿,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父亲愣了片刻,解释说,腰是大事,出门在外做个小生意不容易,46岁的人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腰。 周念慈一下子像从大梦里惊醒了一样,他意识到他已46岁了,78岁的父亲却不畏艰苦,从6000里外去看他,而他却发了火。 他假装关心他母亲,问他父亲,妈在家里坐着轮椅,是谁在照顾? 他父亲一边用手按摩他的腰,一边安慰他说,远亲不如近邻,好邻居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上忙的。 周念慈的父亲陪他扯了一会儿家常后,说要出去走走,看看大城市的稀奇。他趁着这时机打通了母亲的电话。她母亲的双腿虽然有问题,但大脑很好的,他给母亲买了个老人机,可以经常和他通通话的。 他想责问母亲,为什么不拦住父亲? 哪知道他母亲叹口气,说出了他父亲的一个心病: 他父亲的这个心病一直瞒得紧紧的,直到这次出发前才跟他母亲说。在周念慈四岁那年,周念慈因为玩火烧了隔壁的柴禾垛,他父亲不小心打到他的腰上了,紫了好大一块,七八天才好。 他父亲放心不下,去诊所问了医生,医生说如果伤到了脊椎,长大后可能会得腰椎间盘突出症。从那以后,他父亲老是念着他的腰,得了魔怔一般。这次听说他的腰坏了,非要去看他,八头牛都拉不回。 母亲在最后特地叮嘱他,不要主动去问他爸,心里有数就行。周念慈连连答应。 通话结束后,周念慈心里翻起了大潮,他努力去回忆小时候发生的一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母亲说的那件事儿。他记得老年人说过那么一句话:小屁孩儿,哪儿有腰?挨两巴掌算个啥?可是,42年了,他父亲对他的腰却一直念念不忘。 他躺在床上,回忆了父亲对他的点点滴滴。他读初一那年,他玩单杠摔伤了腰,在医院躺了三天,父亲寸步不离地照顾他,隔不了半个钟就得看看他的腰,直至把他看烦了发了火。 父亲总是过分地保护他,稍有危险的活动从不让他参与,害得他胆小懦弱,二十多岁了还不敢骑摩托车;他看着别人玩滑板车,羡慕得要命,但不敢尝试。 原来,父亲对他的腰一直如此挂念,是因为他有块心病。 周念慈正在回忆着呢,他父亲站在了他面前,手里捧着三个饭盒。 一盒是米饭,另两盒是他最爱吃的两个菜——花生猪手煲和孜然羊排。他父亲是识字的,医院外是各种各样的餐馆,他办成那个事不难,但让他疑惑的是,那两道菜,他从没和父母亲提起过,他父亲是怎么知道他爱吃的呢? 他问了父亲,父亲告诉他,他有一次和老婆闲聊时,说最爱吃那两道菜,他父亲从此记住了。周念慈听了,当时心里一暖,鼻子一酸,差点淌眼泪了,他赶紧大口吃饭加以掩饰。 他父亲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香喷喷地吃着,脸上笑满了幸福的皱纹。 周念慈吃到半途,心里翻滚得厉害,他让父亲躺到陪护床上睡一会儿。他父亲躺下后,只几分钟就打起了呼噜,毕竟坐了37个钟的绿皮火车,太困了。 周念慈再也吃不下了,他放下饭盒,慢慢挪下床,蹭到洗手间,泪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在泪光中看见他高大的父亲,把他举在肩上,教他背唐诗背儿歌。但他很快又看见他的父亲驼了背,身材缩小了,头发也白了,泪光里全是父亲的皱纹。 “这故事挺实在的,很感动人。”宗政听完说,“这个故事里的父亲,心好重呀,他儿子的腰根本没事,他挂念了42年,都快魔怔了。做父母的,真的是时刻记挂着孩子的点点滴滴。我承认我起初不是个好父亲,但我后来变好了呀,俩孩子怎么就不原谅我呢?” 顾娟说:“您不要悲观,他俩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他俩是放不下您的。” “为啥这样说?” 第65章 推心置腹 顾娟说:“您今年55岁,俩孩子最大也就30岁吧,还年轻着呢。做人的道理是要学一辈子的,再过些年头他们就会改变的。 “另外,您现在身体还好,能照顾自己。等您老了,需要照顾了,您再看看,照顾您的还是他俩!” “可是我现在很孤单呀,他俩不该关心我吗?”宗政一脸的迷惑。 “当然,”顾娟说,“他俩当然应该关心您,不过,我觉得他俩的心里都有个坎儿吧,那么小就一直没了母爱,这么多年,那种记忆不是一下子就能抹去的。我想问下您,您给他俩道过歉吗?” “道歉?我给孩子道歉?”宗政像是对顾娟的话感到意外似的,“我看电视剧上父母给孩子道歉挺别扭的,那还是演戏呢,真做起来,我做不到!” “如果您想取得孩子的原谅,应该主动向他俩道歉。”顾娟说,“我知道,很多父母对孩子说不出软话,更别提道歉了。即便他们心里想道歉,但就是说不出,这是中国几千年来儒文化中的流毒所致。 “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这些愚忠愚孝的封建思想害人不浅。现在是新社会了,文明多了,那些团结和睦的家庭里,父母给孩子道歉是很平常很平常的。”顾娟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我老爸就跟我道过歉,道过好几次呢。最难忘的是第一次,那年我9岁,我弟弟6岁,我爸给我和弟弟各买了一双鞋,我弟弟的比我的贵了一倍还多,我生气了,说爸爸偏心。 “爸爸就去我房间,他可能怕弟弟和妈妈听见,就关上房门给我道歉,然后又是哄又是骗的,说他怎么怎么心疼我,喜欢我,说我比弟弟聪明啦,比弟弟性格好啦,我看见爸爸的脸红红的,他一定不大自在,说着违心的话,但他确实给我道歉了,并且说得很真诚,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是吗?你爸真有意思。”宗政好奇地问顾娟,“你爸是知识分子吧?” 顾娟说:“才不呢,我爸初中毕业。其实越是知识分子越爱面子,话越难说出口,改革开放刚开始时,摆摊的没几个知识分子,因为他们特爱面子。说道歉也是一个道理,放下面子,在自己孩子面前还能丢脸不成?” 宗政若有所思地道:“我从没想过给他俩说道歉,我只是在行动上改变了自己。看来,我得试试。” “做很重要,但说也很重要。”顾娟继续开导宗政,“您只做不说,他俩可以理解为您是作为父亲的逼不得已,您是不是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一切呢?您是不是只是为了尽义务在不开心地应付呢?您不和他俩谈心,他俩可能会这么认为。” 宗政对顾娟的话表示理解和支持,并说下午就和女儿和儿子沟通,接着他又问顾娟,为何他儿子说不愿结婚,这一代的年轻人都是这么不同寻常吗? 顾娟根据自己的体会,向宗政谈了这一代年轻人的特点和心理压力之大。 她跟宗政说,这一代的年轻人尤其是95后、00后,他们不像父辈那样,面对迅速变化的世界又是刺激兴奋,又是迷茫恐惧和焦虑,他们在互联网里明白和接受了一切,他们知道很多事情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安静接受。 互联网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大约是啥样的。他们对于世界万物的态度总结起来就是让人莫名心疼的四个字:可以接受。 一根网线能让他们了解全世界,所以,物质对于他们的冲击不是很大,不像70后80后,对物质的虚荣心很强。 70后80后可以三天不吃饭,去买束花给女朋友过个情人节,但00后不会干这种傻事。 在自己的父辈身上,这一代年轻人已经看到了物质的分化和阶层的严重分化。买得起房的十套八套;买不起的,为一套房做房奴一辈子,他们听父母谈房子都听吐了。 他们改变不了阶层,就只有安静地接受。他们生长在快速的信息化时代,在他们看来,过去几代人没见过的,没发生过的,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没受过穷,不知道上一代人的穷日子。一些70后80后有怨气,是因为他们真正穷过,怨气的来源,是对环境、资源、境遇等等的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发泄。 没有受过穷的一代,不知道生活的苦,也不想去吃苦。上一辈人拼了命的吃苦,攒钱,做房奴;有的父辈们在吵吵打打中过了一辈子,根源就是一个字——“穷”。 他们怕穷,怕婚姻被穷字糟蹋得面目全非,在阶层固化面前又无力改变,索性独善其身,选择不结婚,这样,既不用做房奴,又不会辜负了谁。 这一代年轻人,只结婚不生孩子的也越来越多,原因是“养不起”。尽管国家政策越来越福利,各种补贴各种照顾,但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生活之苦太多了,他们真的怕了。 对于这些年轻人的行为,老一辈们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但很少人考虑孩子们的感受。据说有个问卷调查,目前,对当前社会上的不婚或丁克现象持认可态度的达到72。 现在,我国单身成年人口高达24亿,有7700万名成年人处于独居状态。为什么他们不想结婚呢?不外乎3个原因: 一是高昂的结婚成本让年轻人结不起婚。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的结婚标配:有房、有车、有彩礼、有存款、有好工作,个别农村里的嫁女儿简直就是卖女儿。 二是现代职业女性越来越独立,女性单身文化盛行。追求独立,眼界和要求自然很高,她们的收入不比男性低,维持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既然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好,那么为什么要选择相夫教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生活方式呢?甚至很多已婚女士反而选择用离婚的方式去重获自由。 三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衡,造成婚姻市场匹配困难,影响结婚对数。目前,男性比女性多出近2500万。男性找伴侣无疑更难了。 总之,孩子有孩子的想法,做父母的要体谅理解他们。他们不结婚不代表他们不孝敬。这一辈老的,还有小的孝敬,这一代不结婚的年轻人,到老了咋办?他们才要考虑更多的问题呢。 宗政听完顾娟的陈述,说:“我就觉着眼下的年轻人是自私,没爱心。以前的人那么穷,七个娃八个娃地养,现在总比以前条件好吧?这压力那压力,就是自个儿想自在!我儿子想结婚的话,我还有30多万存款的,也是可以支持一下的嘛。” 顾娟笑了一笑道:“30万,在我国有一个省,连彩礼都不够,还别提车、房和三金了。” 宗政急问:“哪个省?” 第66章 人之将死(1) “是江西,”顾娟说,“江西省嫁女儿彩礼都是在15万之上,20万30万是常事,此外车子、房子、三金等都是不能少的; “河南省的焦作市,没有50万根本别想结婚;就连大西北的甘肃,经济那么落后,彩礼也得20万甚至更多。所有的地区,都像是开过会的,房子车子都是必不可少。 “有家底的、父母辈打好基础的就好点儿,要是父母没本事,子女也没本事,靠打个死工来办婚事,那真是一场婚事就把整个家整趴下了。他们的怕是有情可原的。” 宗政被顾娟说得有些茅塞顿开,他感慨地说:“跟年轻人聊天,可以涨涨年轻人的见识,不错不错,我今晚就打电话给俩孩子,看我能不能说出软话来。” 顾娟陪诊宗政半天,检查病情只用了一个钟,而其他时间全是陪宗政聊天。从体力消耗上讲,这样的陪诊无疑更轻松;但从难度上讲,顾娟觉得更累,因为她的知识和社会经验不足以应付宗政这样年纪的人。 幸亏宗政不是知识分子,对这个社会也很疏离,她可以信马由缰地发挥。尽管如此,她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不敢胡吹海侃。一来人家是自己的客户,二来宗政55岁了,诓骗他居心不忍的。 顾娟平时对一些社会性的问题不甚热心,因为时代变化太快了,互联网的时代,每天的信息量多到爆炸,如何能关注得过来? 但陪宗政聊天半天后,顾娟领悟到一点:一个优秀的陪诊员是要有丰富的知识的,越丰富越好,社会经验也是越多越好。病人总是中老年居多,到了中老年,人生经验都够多了;如果是知识分子,他们的理论和实践的结合无疑更增长了他们的见识,要想陪他们聊得火热,如果自己不是个很有见识的人,谈何容易。 晚上回到宿舍,她找季虹聊天,谈她陪诊宗政的感受,感慨自己没学识,不会用大道理安慰人。 季虹笑道:“庄子说‘道在便溺里’,意思是在最低贱的事物中都有‘道’的存在。我觉得生活实践比大道理更能打动人。” “关键是咱们这年龄哪儿有那么多的生活实践?” “好好干陪诊呀,干他个一年两年的,你会觉得你的社会经验和生活常识会飞速地增加。”季虹对顾娟言传身教,“我当护士时,每天都是那些活:帮病人搞好护理、对病人进行健康教育、搞好卫生、做好医疗记录。 “护士面对的是躺在床上的病人,这些人的心态和就诊看病的人不一样。咱们做陪诊面对的是正在看病的人,只要不是复诊的,啥病情就不知道,他们的内心会焦灼、烦躁;这时咱们得消解他们的情绪。 “在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如果不严重,咱们要为他们高兴;但如果病情严重甚至是癌症之类,咱们要学会安慰。总之,不同的情况,咱们要说不同的话,要想说得合适,能让患者心里舒服,当然是不容易的。” 顾娟问季虹,有没有安慰过癌症患者?季虹于是给顾娟讲了一次她陪诊癌症患者的经历—— 他是位男性患者,49岁,离婚多年,一个人生活。他第一次找到我是3个月前的事,他说他已肝癌晚期,医生告诉他大概还能活一年。 他知道治不好了,找我陪诊只是因为孤独和苦闷,另外想从我嘴里知道,像他那样的病人多不多。听他那么一说,我就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我首先询问他的病史。 他说,他结婚才一年多,老婆就被一个有钱男人拐跑了,她老婆两年后回来和他离婚,他在家里的名誉早就臭透了,人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再不相信女人,开始酗酒。也没上进心,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干一分吃一分,今朝有酒今朝醉。 几年后,有一个寡妇爱上了他,要和他结婚,他不干,只愿意同居,人家不理他了。此后,他再没碰到对他心动的女人。 他爱喝酒,但喝酒是需要好心情的,喝闷酒很伤身。他一直是很郁闷的,算是借酒浇愁,自然是很伤身的。 肝癌早期基本无症状,晚期才会出现肝区疼痛、发热、乏力等。他在早期偶尔会有一点点感觉,但他手里的那点儿工资,他哪舍得去医院?反正不影响干活,他也没当一回事。 渐渐地,他的肝区开始疼了,一开始是疼一会儿好一会儿,他还没当回事。后来半夜半夜地疼,他睡不着觉了,才去医院检查,一查,肝癌晚期,他感觉像晴天霹雳。 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大意,他惨然一笑说,一个人要是没有别人的关心,会活得很迟钝很麻木,即使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我很惊讶他的话,就问他,你的父母呢,他们不关心你?他苦笑着摇摇头说,他不争气,他父母不爱他,他离婚后从没回过家。 我大概知道他为何走到这一步了。我没问他如何不争气,如何父母不爱他。他说他离婚后从没回过家,仅仅这一条,就能表明他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子。 但我不能指责他,因为他还有一年就死了。我明白,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尽可能地开心每一秒,至少不能给他添堵。 接下来,我已决定不收他的钱。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我问他,你连检查身体都舍不得,现在怎么能舍得找人陪诊呢?陪诊半天要200元呢! 他倒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他前妻托人给了他5000块钱,可能是可怜他吧。他就找到了我,想问问我,以我的陪诊经历,见过他那样的不正常的病人吗?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寻求一下心理安慰。我只有撒谎了,说见过好几个,人嘛,总有相似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是老话了。 他听我这样说,一脸的释然,仿佛他并不孤独,这世上和他一样的人多得是。 我既然撒着谎陪他聊天,又决定不收他的钱了,总得多一些收获吧?我就问他,怕死吗? 他说他一想到死就浑身发抖,最可怕的是,睡到半夜里醒了,看着天花板眼睁睁地等死。 我惊异于他的话,他那样的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怎么会怕死呢? 第67章 人之将死(2) 但是他说,肝区疼痛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呼吸急促,全身无力,每一秒都是绝望,怎能不怕? 我问他,在那一刻,最想的是谁?他居然说是前妻,而不是父母。 我更不解了。他前妻背叛他,他居然念着不忘;而父母有养育之恩,他却不想。 听完他的解释,我沉默了。 他说,他有性能力障碍,不能满足妻子。他不该因为自尊打妻子,他妻子是他打跑的。而他父母不该对他那么冷漠,他再不争气,也是他们儿子呀。 我顺着他的话安慰他,对他表示同情。安慰他之后,我问他打算怎样度过剩下的日子。 他说他会见父母一面,买些东西给他们。他不求父母原谅,也不会原谅他们,他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是本分。 然后呢,他说他想找到一个小学同学,跟他说声对不起。 我很诧异,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有一次在放学路上,他看见一个同学小跑着。那个同学长得肉墩墩的,他觉得挺好玩儿,就伸出脚使绊子,把那同学绊倒了。那同学的门牙磕在石头上,断掉了,脸上的一块肉也磕在一块小石头上,没完全恢复,有一点成了死肉,笑的时候脸上有道纹。 他不过是想搞个恶作剧,但把人家破了相,破了人家一辈子的容貌。 我问他,如果不得癌症,会这么做吗?他摇摇头说应该不会,原因很简单,人都要面子,但是,快死的人了,还要啥面子?如果他道了歉,他同学的心里就没疙瘩了。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思想境界。或许,癌症病人的思维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我问他,肝癌患者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会很痛苦的,你如果没钱进医院,能受得了那种折磨吗? 他说他应该不会走到那一步。他说,人活着太难了,死很容易。 我问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死,并让他别介意我这么问。他倒爽快,告诉我了。 他说,他已经设计好了——他会瞅准时机,选择一辆豪车撞上去。自己死得干脆,父母可以得些赔偿。 我强压住自己的惊诧,问他,这样做是不是不够道德? 他笑弯了腰,用手按住肝区,不知是笑疼的还是毛病犯了。他缓了一会儿说,对于一个正常的人,道德是馒头;对于癌症患者,道德是狗屎。 我无法驳斥,竟然觉得他这句话是金句,也可能他是学来的。我想听听他的逻辑,就叫他解释解释。 他说,富豪们的钱好多花浪费了,泡妞、赌博、花天酒地,匀一点儿出来赞助赞助穷人不好吗?他们的钱大都赚得不光彩,说难听点就是坑蒙拐骗,商人嘛,无商不奸。 我说,只要不犯法就无可非议,那也是人家的劳动成果嘛。他再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只是反复说,富豪们的钱都花浪费了,富豪们的钱都花浪费了。 我不知道他的学历如何,懂不懂历史上王小波、李顺的杀富济贫思想,但他的思想无疑是和这个契合的。但在如今这个社会,我不能同意他的想法,但我不能和他争辩。 我问他,他的这个想法是不是从电视剧上学来的? 他说不是,是他看到路上总是有人碰瓷受到了启发。他说,那些碰瓷的人,大多数不缺吃不缺喝,就是不想劳动,想轻轻松松来钱,他们就是寄生虫。碰了瓷还要继续活着,真是没脸没皮;一下子碰死了,再不用见任何人。 我说,你的思想觉悟不低呀,怎么当初就走到了那一步,你前妻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苦笑一下说,有些事咱控制不了哇,我就打了我前妻两次,她就跑了。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我还没打她三次嘛。她要是给我个改过的机会,我就不会这么惨呀。 他说,自从他前妻跑了后,他就觉得这世界真残酷,不是想挽留就能挽留的了的,也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了的。他还说,他的病并不难治,应该是他前妻根本不想给他机会,又贪图人家有钱,就不顾一切了。 我问他,恨不恨他前妻?他说,当然,太狠心了。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哪些缺点?他想了想说,爱喝酒,那方面不行,脾气暴躁,别的好像没什么。他似乎对他的其他方面挺自信的,我没再问下去。 他见我不再问了,反过来问我,问我会不会写文章,我说咋的?他说,他死后,麻烦我把他的故事写出来,可以启发那些没耐心的人,多给对方一次机会,就是救人一命。 我觉得他的最后一句又是金句,很奇怪他说的话俗起来俗得很,却冷不丁地来一句耐人琢磨的话。我答应了他,说等他走后,一定写。 “后来呢,他是撞死的吗?”顾娟听得全神贯注,忍不住追问。 季虹继续说:“他确实是撞死的,在他老家县城的一个十字路口,据说当时一辆保时捷为了抢时间,闯了红灯。他看对面的车像个豪车,加速撞了上去,当场毙命。他才49岁,对方赔了80万。” 顾娟说:“他好机灵呀,趁着人家闯红灯的时候下手,闯红灯是全责吗?我不懂的。” “交警判定司机全责。”季虹说,“一个人想竭力办成一件事,一定能想出办法。我估计他那个计划酝酿了很久的。” “当时,他有亲戚朋友在现场吗?” “没。不过,他早设计好了。他在衣袋里装了个电话簿,上面写着他父母和几个其他人的电话,交警很快联系了他父母。”季虹感慨道,“他得癌症前要是有这样的情商智商就好了,绝不会这样惨。” 顾娟说:“人不都是这样吗,不到绝境不生智慧。不过这样的做法太极端了,一般人也玩不了。”说完嘿嘿一笑。 季虹也笑了一下:“这个患者带给我的震憾远胜过其他病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确实不假,他带给我很多思考,我的心情半个多月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得到他死的消息的?” “他父母办完丧事后通知我的,他父母说,是他儿子交代的。他跟他父母说,还欠我200块钱。他父母要还我,我说,不用还了,你儿子记错了,他早就还了。我心里清楚,他儿子的故事远不止200块。” 第68章 陪诊有道 当季虹忙着赶写教材、黄默山带着顾娟实习、顾娟做成自己的第一单时,林倩也在唐慧家感受侍候老年痴呆者的点点滴滴。 顾娟拿到第一单的200元酬劳时,她抑制不住兴奋地给林倩发语音,问林倩啥时候回,她要请季虹她们俩和黄默山撮一顿以表示感谢。 “200块够我们几个吃吗?”林倩调侃她,“你可真行,接单真快呀,我当初可是等了20多天才等到第一单的。” “差不多嘛,”顾娟向林倩炫耀第一单做得如何不辛苦,“就是纯粹陪人家聊天,检查流程很简单,他自己提前预约的,他都没怎么让我插手。没想到陪诊还有这样的,第一单就是个特别的。” 林倩说她也碰到过一个这样的,情况类似。 “啥时候回,有计划吗?”顾娟问林倩。 “还有一周就满一个月了。我已跟这老人的女儿打过招呼了,满一个月后我就回去。” “其实,你一个月8000块挺不错的,吃喝拉撒都在人家家里,还是有钱人家,家里的条件那么好,老人又不是全痴呆,生活能自理,跟做陪诊师比,算轻松的了。” “你以为下个月还有8000块呀?”林倩说,“咱辛州市的全职保姆月薪都是6000块上下。这个月8000块是因为上半个月在医院里陪诊,她女儿笼统算的,一开始给6000,我讨价还价加上去的。” “6000块……其实也不错。”顾娟想往下说,被林倩截断了:“你来呀,你来做。” 顾娟连连说做不了,死守在一个地方会闷死人的。 “知道就好。”林倩道,“侍候痴呆老人不仅仅是闷人,我以前没经历过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很多麻烦事,我跟你说说,让你长长见识,万一你以后碰上了这样的事,也好应付。” “好啊好啊,我洗耳恭听。”顾娟叫道。 “为了照顾这位客户,我恶补了老年痴呆患者的一些知识。这类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记忆力障碍,远记忆力、近记忆力都会受损。 “远记忆力很好理解,几年前、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事物、人物,不能记忆,表述不清,甚至全部遗忘。近期的损害主要表现为对刚发生的事、刚说过的话、刚见过的人不能记忆,忘记熟悉的人,忘记今早或者昨晚吃过的饭等典型临床表现。 “第二是认知障碍,比如出现严重的定向力障碍,不知道自己在哪,患者经常迷路,甚至在自己的家中也可能不能顺利到达想去的地方。 “第三是患者还会出现精神症状,比如妄想、幻觉、错觉,常虚构没有发生的事情。 “第四是有的患者还会出现失语、失认、不能计算。失认包括不认家人、物品等,不会计算挺搞笑的,比如99-6等于几,这样简单的算法,他们算不出。 “我侍候的这个老人叫唐泰,他老伴没去世的时候,他俩老爱去小区里的凉亭里消磨。现在呢,每天都要去一次。 “有一天,我陪着他上午9点去过一次,11点时他又要去。我告诉他去过了,他直摇头,说没去过,还要去。我陪着他又去一次。没想到下午3点的时候,他又缠着我说去凉亭,说,今天还没去呢!” 顾娟觉得好玩儿:“那也没啥嘛,不就跟散步一样吗?” 林倩道:“这还没啥,就是陪他走走,不算折磨人。我跟你说一件折磨人的事儿——有一次,他指着他孙子的大大的书架说,有一本书里,他夹了500块钱,叫我找出来。 “他孙子上大学去了,书架上堆满了书,有不少是课外书,还有他爸她妈看的一部分书,大概有几百本吧。 “我问他知道在哪本里吗?问完才发现自己好搞笑——等于没问。唐泰看着书架一脸茫然,头不断摇着。 “我只有一本一本翻找,还得让他看着我是认真的。结果把书全部翻了一遍,也没发现哪本书里有钱。唐泰倒是坐在一旁悠闲地看着,看到最后,我发现他快睡着了。天!你说这恶作剧搞的!” “我把书全部放好后,浑身发热,胳膊发酸,额头出了汗。书架的上面一层挺高,我还得站在凳子上,你想想那劳动量! “唐泰打了会儿盹后,睁开眼第一句话,你猜他问什么——问我站在凳子上干啥!我哭笑不得,跟他说,你不是说书里夹了500块钱,叫我翻出来吗? “他把眼睛睁大了一圈,瞪着我,说我胡扯,没有的事儿。你说这算啥事儿?” 顾娟说:“真别说,这样子是够折磨人的。” “别提了,”林倩继续说:“他没有记忆就没有记忆呗,别祸害别人呀。像这样的事经常发生,甚至天天有,只是事大事小而已。 “事大的就很麻烦。他有次说想吃炖鸭子,我把他锁屋里,匆匆忙忙去农贸市场买了只活鸭,叫人家现场宰杀,弄好。 “匆匆忙忙赶回去后,他责怪我说,我想喝牛肉汤,你买鸭子干啥?” 顾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的生活才叫丰富多彩呢。” 林倩没好气:“你来呀!反正我是决定要走的。我决定要走,并非我嫌弃老人,我是深深感悟了,这样的老人最好是自己的子女侍候,原因是自己的子女可以唤起他们的一些记忆,对老人有帮助; “另外,我还悟到一点:唐泰的儿子和女儿虽然都混得很好,都很有钱,但老人有了这样的症状,他们应该站出来,好好陪陪老人。唐泰现在还不算严重,如果不经过正规治疗,可能会在5-10年之内完全丧失生活能力甚至死亡。 “我们陪诊师的意义是帮助更多的人,帮助不同的人,而不是给人家当保姆。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保姆,我不甘心当保姆,我觉得我的价值不仅仅于此。唐泰的子女如果不想侍候,想请保姆,是他们的事,我决定离开,并且我已经和他女儿说了我的看法和想法。” “沟通好了?”顾娟问。 “应该没问题。他女儿唐慧是公司高管,知识分子,好沟通的。” “好勒,你快回来呀,季虹和黄默山建立恋爱关系啦,回来看好戏呀。” “真的?” “骗你的,别跟季虹说啊,不过,他俩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你回来我告诉你。” 第69章 回归嘉宸 林倩侍候唐泰已满了一个月。因她提前和唐慧诚心沟通过了,满月这天,唐慧回家和林倩交割。唐泰家的客厅里是有摄像头的,即便没有,林倩也是凭良心做事,绝无参差。 唐慧把家里大致看了一遍,没发现哪里不对劲。这一个月,她回了三趟,和林倩都做了沟通。林倩如实汇报了唐泰的一些症状以及她侍候老人的细枝末节,但没流露丝毫怨气。 大厅里,唐慧看完林倩的各种开支清单后,开始给林倩结算工资。她夸林倩的工作做得好,流露出挽留之意。林倩如实谈了自己的想法,说自己志在陪诊。 唐慧不便挽留,把林倩送到楼下。林倩问唐慧有没有找到人,唐慧含糊其辞,说有办法。 回到嘉宸公寓的林倩,往床上一躺,眼望屋顶,像旅游外国的人回到了家乡。屋里的一切格外亲切,即便是空气,也和她亲近了几分。 在唐泰家,她睡在两米宽的实木床上,厚厚的席梦思又硬又富于弹性,不能说设施不高档,但她却睡得不香。 她交代唐泰,睡觉不要关门,她自己也不关门,只是虚掩着,她担心夜里唐泰有什么意外情况。她和唐泰的房间是相邻的,门都不关,有动静会很容易听到。 心里有牵挂,睡眠就总是像梗米条,难以拉长。林倩没睡过一个好觉,常常夜里醒来多次。好不容易在梦面上合上了眼睛,梦里面就响起鼓声人声,提醒她,唐泰在他身边,她就又醒来,抬头望望,侧耳听听,唐泰的房间没啥动静,于是又闭上眼睛,力求把刚才的梦续上。 但在自己的床上,她就能睡得极香。 三十五六的年纪,如狼似虎。尽管王小建每天玩命地跑,但毕竟是骑电瓶车,不是拉人力车,对于身强力壮的青年人,算不得什么。虽然每晚回得都很晚,他依然要抱着林倩睡,似乎身上的力气远没有用完。 季虹搬过来前,他俩常常因激情四射而忘了还有邻居。季虹来了后,林倩叮嘱自己要控制音量,避免扰民。也提醒王小建悠着点儿,隔壁是季虹,是同行,是朋友,天天见面的。人家还是小姑娘,要注意影响。 她觉得王小建的臂弯是全世界最美的地方,胜过张家界和香格里拉。释放了激情的王小建呼呼睡去,那咻咻的鼻息是三月里的春风,一吸一呼间桃花灿烂、草长莺飞。 房东提供的床是简易木板床,靠墙不紧、落地不稳、一动三晃。这是两口子的娱乐健身大本营,岂能让它风雨飘摇?王小建是个爱动手的人,他跟房东借来一堆工具,给木床连木搭板、加塞加钉,把床弄得纹丝不动。 两口子在这个床上燃烧了第一次激情后,就油然感觉这房子是属于他们的了,仿佛新婚的夫妇要用洞房来证明他们已融为一体。 王小建在美团时是自己租房住的,那时林倩住在雇主家。林倩当陪诊师后,王小建才和林倩住在一起。当林倩说她要当陪诊师时,王小建大力支持,支持的一大原因就是两口子不用分居了。林倩用手指头戳他的头,说男人最耐不得寂寞。 王小建反驳说,歌里面怎么唱“最是寂寞女儿心”呢? 林倩歪在床上,头下枕头的汗味儿冲进鼻孔,她侧身把枕头闻了一闻,汗味儿浓得呛鼻子。尽管是冰丝凉席枕头套,毕竟是夏天,王小建爱出汗,房间里虽然有空调,但他向来节省,估计没用过几回,都用风扇抵挡的。 嗐,吃惯了苦的人,总不肯奢侈度日——尽管在别人眼里根本不是奢侈。 林倩把床上的薄被单也拿起来闻了闻,也是浓浓的汗味儿和王小建身上的荷尔蒙味儿。她又闻了几闻,竟不觉得难闻,好像她闻的是王小建的皮肤,心里激动了片刻。 她下了床,拿起被单,和拆下来的枕套一起放盆里用洗衣液泡了,又把乱糟糟的房间收拾一遍,拖了地板,然后踱到了阳台上。 200米外的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大楼和住院大楼像是在和她遥遥地打招呼。分别半个月,恍若半世。唐泰家所在的星河城小区固然是高档小区,但她每天陪着唐泰那样的一个老人在小区里走呀荡呀,好像自己也变老了。 每天抬头低头碰到的总是老人,总是轮椅,总是慢腾腾的时光,这种生活不该属于她,她还年轻,需要热腾腾的生活。她喜欢听到自己的鞋子踩踏楼梯时发出的咔咔的声响,她觉得那是活力四射的表现。 她已提前在抖音上发布了自己的动态,很让她高兴,她明天有两个单,都是老客户介绍的。 林倩把目光转向了鞋架。半个月没跑医院了,明天陪诊穿什么鞋呢?她要想一想,看一看。 阳台上的鞋架是季虹的,她的鞋子也在上面。她发现季虹多了一双安踏的纯白色板鞋。季虹喜欢纯色的东西,从衣服到鞋子。她听别人讲,这种人有完美主义倾向,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不懂这些,也不大喜欢研究,她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没这心思。不过,以她对季虹短暂的观察,不无道理。 季虹的鞋子按说是够穿的,不算这双新的,还有三双。鞋子固然要多一些,换得勤利于保健也利于鞋子的保养,但从生活细节看,季虹是个俭省的人,四双鞋,多少有些浪费。 以她的生活经历,女孩子突然爱上打扮,最大的原因就是恋爱了。她回想前几天顾娟和她的笑谈,暗暗笑了。顾娟说她晚上请客,到时候把季虹试探一番。 她想起那晚吃烧烤,季虹和黄默山的对话似有别人听不懂的猫腻,他俩必有文章。季虹是深藏不露的人,年龄不大但城府很深。 当季虹和顾娟完成各自的陪诊回到宿舍后,三个人聚在季虹房间。 顾娟是先认识林倩的,并且林倩是她的引路人,又算得恩人,前几天她俩有过一次长时间的通话后,距离拉近了不少;而她和季虹各住一个楼层,每天的交谈并不多,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季虹教她如何步入陪诊师行列外,其他时间是黄默山在带她,所以,她和季虹的心理距离还不够近。 林倩摸了摸顾娟的腰:“哟,才干多久,好像腰变细了,当陪诊师可以很好地减肥是真的,跑上跑下的算是练跑步了……请咱们吃啥?一共接了几单?够不够撮一顿的?” 第70章 顾娟请客 胖女孩最爱听的就是人家说她变瘦了。顾娟听到林倩说她腰变细了,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厚嘴唇往两边扩张拉伸,蹦出笑容:“我昨天刚称的,瘦了3斤。” “等会儿吃烤鸭,再吃回来。”季虹笑道,“咱们工作量大,根本不用担心会长肥的。” “啥?吃烤鸭?你们商量好了?”林倩问顾娟。 顾娟说,她昨天就和季虹商量过了。因为还要请黄默山的,人家是富二代,吃饭的地儿不能太低档了,否则不好意思。她说在辛州的老城区有一家北京烤鸭店,环境不错,地道的北京味儿,有散台有包间,一鸭五吃,再配些小吃,不到300块,够5个人吃,真心不贵。 三个人收拾一番,顾娟通知了黄默山,出发了。 季虹和林倩都没来过这家烤鸭店,黄默山一坐下就给她们讲解: “一鸭五吃指的是烤鸭皮、烤鸭胸肉、烤鸭腿肉、烤鸭架和鸭汤。这家店的鸭肉烤的火候刚刚好,尤其鸭皮,虽然有些油腻,但外焦里嫩,口感极好,酱也是很正宗的体验,味甜有回味,,饼子呢,用一次性纸隔开方便取用,很人性化。 “配菜方面,像京酱肉丝和老北京炸酱面都是正宗的北京味,很不错。” “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季虹瞄一眼黄默山又瞄一眼顾娟,“你可得把你师父款待好喽。” “你们三个都是我师父,都是我恩人。”顾娟说得恳切,“你们都放开肚皮吃,一个不够再来一个。” 菜未上桌,服务员端来两瓶红酒。季虹惊问:“咋,还喝酒吗?这样吃,300块可走不了。” 黄默山把酒退了,起身说:“我知道顾娟是考虑我,直说嘛,怕啥,我车里有。这里的红酒最便宜的也是68元一支,我家里多得很,何必浪费。”起身拿酒去了。 不大的工夫,黄默山提来3支红酒,季虹看酒瓶上全是外文,也不懂,问黄默山道:“这酒不便宜吧?” “便宜货,300多,我家里常年五六件。”黄默山说得淡然,“红酒的水分很大,商家是成倍的利润——”看着顾娟,“顾娟知道,她在超市里干过,是不是?” 顾娟点头:“我听说我干过的那家超市好酒卖得贼贵,定价98元的红酒进货价只有30几块,差不多三倍的利润了。” “主要是消费者很多不懂,也尝不出好坏,红酒最好赚。”黄默山接话:“会品红酒的不会在超市里买,他们在酒庄里买。” 顾娟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请客,你拿酒,这太不好意思了。” “有啥不好意思,他家的酒喝不完。”季虹扫了黄默山一眼,“他喝这酒跟咱喝杯奶茶差不多的,别替他省,大家放量喝,不够再拿!” “好勒!我后备箱里还有三支呢。”黄默山说着,三两下旋出瓶塞,把酒倒进醒酒器。 “师父,你车里常备酒吗?”顾娟问,把师父喊得响亮亮的。 黄默山笑道:“以前是,不过今天是专门准备的。” “那太谢谢你了!”顾娟看向众人说,“我今晚就算借花献佛,用你这酒答谢你们三位对我的帮助和栽培了!” 席间,林倩因品尝出黄默山的红酒口感很不一般,估计黄默山说的价格是大大偏低了的。他这样的一个富二代加入陪诊师的行列,让人费解。何不掏掏他的底细? 林倩朝黄默山举起杯:“帅哥,我是喝过一些红酒的,你这酒的价格不低于500块一瓶吧?” “没有……”黄默山笑着摇摇头,“红酒这东西……差不的。” “我干陪诊三个多月,以我对陪诊师的了解,干这行的都是社会底层的打工人,你怎么会干这个的?是不是觉得好玩,你不会是作家,想体验一下生活吧?” “你逗我呢,还作家,我只会作梦。”黄默山哈哈一笑,听林倩这样问,搞不清是季虹没把他的家庭情况跟她和顾娟说,还是她故意这么问;而顾娟呢,也从没问过他的家庭情况,他也没跟顾娟谈及过。” “他家有两个工厂的,他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怕懒坏了,出来活动活动,锻炼锻炼身子骨,然后回去接班,继承家业。”季虹吃着烤鸭皮,瞅着黄默山道。 黄默山轻轻一笑,没言语。 “工厂?啥工厂?”林倩好奇地问。 “一个风扇厂一个洗发水厂。”黄默山缓慢地说。 “洗发水?啥牌子?”顾娟紧接着问。 黄默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果然言多必失。他知道自己家的品牌洗发水在网上的销量不好,更不清楚他爸近来有没有搞小动作,如果他爸向卓湛学习贴牌,这样的洗发水厂是没脸向外说的。 顾娟在超市里干过两年多,凡是超市里的老员工,一般都知道某些猫腻。假如顾娟提出要参观参观他家的厂子,他要不要拒绝呢? 但问题摆在面前,他不能不回答,还不能说谎,因为一旦在网上搜不到他家的货,就摆明了是自己在骗人,那就太过分了。 “泽寇。”黄默山答,立即自谦一句,“网上的销量不好。” “哦,我知道,我一个同学买过,味道挺好的,去屑差点儿,不过实惠,一斤装只卖十三块八……你家该请个带货的美女搞直播,现在都这样,是趋势。” 黄默山绝没想到顾娟竟然知道他家的品牌洗发水,还说味道不错,不知她是真夸还是敷衍他。她说请人直播带货也是一语中的,无论如何,总比默默无闻地蛮干要好,他近来一直在想这事儿。 “他家想搞直播还用请人吗?他自己就是现成的美男子,比李佳琪漂亮多了。”林倩说,“搞直播又没什么难的,我要是美女,减去十岁年龄,我也干直播。” 顾娟朝林倩嚷:“你打击你自己,把我也打击了,咱俩都不是美女。季虹是美女,咋不干直播呢?” 季虹不屑地说:“我向来反对靠颜值获取商业利益。” 林倩不服道:“你说的颜值是不是太狭义了,那些丑星们直播带货算不算出卖颜值?” “算。”季虹想也没想,“如果谁带上面罩搞直播,货是实实在在的好,我举双手赞成。直播带货就是卖博主的那张脸,卖博主的人气,和货有毛关系?好像货是死尸,博主叭叭叭一阵猛吹,货就有了灵魂似的。直播带货被骂的还少吗?因为消费者上当了。” 第71章 各抒己见 林倩表示不同意:“这样说有些极端,好的东西应该分享,让大家都知道。” 季虹反驳:“直播带货的有几个好东西?充其量一开始有些真东西,带着带着看到商机了,就开始掺假,有些网红直接和公司合作,典型的一丘之貉,用假货蒙骗消费者,用自己的人气屠宰消费者,这样的网红还少吗?” “你刚才说到颜值的问题,我想问你,那些影视明星们演电影电视剧,算不算卖脸?”黄默山问季虹。 季虹想了想说:“算一半吧,作为演员,不能没头没脸,但影视表演属于艺术,不管水平如何,那是在表演艺术。” “直播带货不是艺术吗?”黄默山反驳,“怎样开场,怎样介绍,怎样搞好气氛,怎样把控现场互动,这里面也是有学问的呀,这些关系到口才的艺术和镇场子的艺术,不是吗?” 季虹嗤的一声笑:“照你这么说,玩猴的、摆摊的都叫艺术,因为那也需要口才,也需要把控场子的气氛。” 林倩和顾娟大笑,黄默山也跟着笑:“这个话题呀,真要是杠的话,有的杠,就是雅和俗的问题,咱俩还是别杠了,我不懂艺术。你别和我对牛弹琴。” 季虹笑问黄默山:“你是不是也想直播带货呀,我支持你。” 黄默山懵了:“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才臭骂直播带货的,现在又支持我?我一边干陪诊一边搞直播带货不合适吧?一心二用,肯定出不了成绩的。” 季虹确实是在试探黄默山,看他会不会受卓璧丹的影响而想着去直播带货,听黄默山如此说,心里添了几分钦佩,于是笑道:“我骂的是弄虚作假之辈,他们是欺世盗名。用数据作假,吹嘘带一次货卖出多少多少亿,吸引眼球,为的是大把割韭菜,实际上呢,货比人家卖得贵,质量比人家差,这些人不就是靠流量售卖良心吗? “你直播带货大不了跟卓璧丹家一样,一斤装的洗发水卖十二块九,无论如何是网上最低价。刘强东就直言不讳地说,几十块的鞋子,能是真皮的吗?自己掂量就行,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要不欺骗,实事求是地卖东西,可以接受。” “你怎么知道她家的货卖十二块九?”黄默山问。 季虹说:“我看过她的直播。她的直播就不真实,说她家的洗发水如何去屑止痒,我是不相信一公斤重的洗发水只卖十二块九还能去屑止痒,她倒不如多夸夸她的洗发水如何味道好,如何去污,如何浓稠够质量等等,这些是不好挑毛病的,真正能去屑止痒的洗发水没有便宜货,是不是顾娟?” 顾娟见季虹问自己,连说是,是。 黄默山没想到季虹观看了卓璧丹的直播。便问她:“卓璧丹的直播热闹吗?” “一般般。”季虹说,“她还能有一些热闹是因为她早期积攒了很多粉丝,按说她粉丝300多万不至于那么冷清的,人家粉丝几十万的都比她的直播间热闹。我估计还是产品的质量不够好,早期买过她产品的粉丝因为失望就不再互动了。” 黄默山有些丧气地说:“我一直没支持老爸请人做直播的原因就在这儿,自家的货不够硬,做啥直播?没底气的。” 顾娟反驳道:“你这样的思维做不了生意,货硬是货硬的价格,货不硬是货不硬的价格,照你那么说,路上的车只应该有奔驰宝马保时捷,洗发水只应该有宝洁公司的,其他的都得倒闭。 “各取所需嘛,超市里的洗发水专区里,十几块的洗发水,牌子不响,买的人大把。那些在工地上干活的,天天冒汗冒个不停,他们用洗发水就相当于用洗衣粉,是用来去污去汗的,买那么好纯属浪费,他们也舍不得。” “对,这话我赞成。”林倩接着顾娟的话,“现在的拼多多生意那么火爆,就说明了一切。有数据表明,在咱中国,约9-10亿人属低收入人群,其中5-6亿人是‘没钱消费’。 “这些低收入群体买东西就是图实惠,就说衣服吧,我就觉得咱们的衣服是洗破的而不是穿不破的,脏一点得洗,汗一点得洗,衣服没穿破倒是洗褪色了,看上去像旧的。衣服一旦穿旧了,就算是两千块买的也不好看了。 “鞋子也是一个道理,尤其是皮鞋。一两千的皮鞋,要是穿出了大把皱纹,即便质量还很好,终究不好看,尤其在重要场合,人家会觉得你这个人寒酸没鞋穿,还不如穿双新的、便宜的。" 顾娟附和:“赞成。我在某品牌买了件上衣,花了138块,你们猜怎么着,穿了三个月,领口褪色。后来我在拼多多上买了件款式材料差不多的,39块,穿在身上感觉简直一样。我是深深体会了,穿着打扮上,买牌子就是买虚荣心,拿钱买安慰。” “话可不能这么说。”黄默山辩驳道,“一分钱一分货,牌子货就是质量靠得住些,杂牌货的材质差,穿着不舒服,线头都不处理干净,穿出去丢人的。我曾经买过一次便宜衣服,领子和袖子上好几个线头,翘得高高的,被人家笑话,我再也不买便宜货了。” 季虹、林倩和顾娟同时笑。季虹说:“你是富二代,当然可以高消费。咱三个可比不了。你说的其实是细节问题,我觉得只要款式不落伍,材质过得去,像线头之类的小细节,买回后自己处理一下就是了。自己动动手可以省个百儿八十快,有什么不可以?” “我同意。”林倩接着说,“我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的生活经历。我老公曾经喜欢在海澜之家买衣服穿。牌子响,价格不贵,一件t恤八九十的样子。 “他有一年夏天买了三件,穿到秋天,在衣服的下摆部位全部出现小洞洞。我老公恼了,仔细一了解,海澜之家就是玩资本操作的,大量搞加盟,赚加盟费,根本没有生产车间,全是外包,就是卖个品牌。 “我老公再不买海澜之家的东西了,他后来发现在网上的买的二三十块的t恤和海澜之家的质量完全一样,甚至更好。说句不合适的话,品牌就是咱脸上的粉,水一洗就掉了,最多糊弄个白天,过不了夜的。” 黄默山大笑:“你们也是谈得太热乎了,别忘了现场还有个男人的。来,大家这一会儿说了这么久,喝口酒喝口酒。” 第72章 农民之苦(1) 一口酒刚喝下去,顾娟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爸妈的,估计没什么大事,也就是关心关心她,不料接听后,脸色阴郁了下来。 季虹见顾娟脸色不对,急问有什么麻烦。林倩和黄默山也跟着追问。 “我爸腿摔断了,头也摔出问题,我妈叫我寄两万块回家……我哪儿有?两个月前我哥盖房子,我的钱全贡献出去了。” 气氛立时沉闷起来。片刻,季虹先开口道:“我刚借一万给林倩,上次回老家给爷奶两千,手里还有两千多,你拿去吧。我干陪诊大半年,攒了几万块,去年我大伯家盖房子,跟我借三万,我是不打算他还的,因为我家的平房就是我大伯和我大姑拿钱盖的。” 林倩也说:“我半个月前跟季虹借了一万,我手里的钱借给我表哥了。”季虹回应说没错。 这时,出乎大家意料的,黄默山说:“我还有两万私房钱,你先拿去吧。”说完拿起手机,问顾娟的账号。 顾娟正要拒绝黄默山——她觉得她没资格接受黄默山的帮助——黄默山却说话了:“利索点,我不怕你的,三个月就赚够了,是不是?” 顾娟只得把账号发给黄默山,感谢连连。 黄默山抬头问她:“你爸多大岁数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的?” 顾娟叹口气道:“我爸快六十了,跟着建筑队做小工,听我妈说到搭的架子上帮忙,不小心摔下来了。” “包工头也真是的,真他妈该死!”黄默山骂道,“那么大年龄了还要人家爬高上低,这下倒好,他不赔钱吗?” 顾娟郁闷地说:“我爸是临时工,风险自担的。” “农村的事你不清楚。”林倩对黄默山说,“包括季虹和顾娟都没我清楚,我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些,知道个大概。像顾娟他爸这种情况,是临时工,包工头有言在先的,风险是自负的。有良心的给个一千两千,冷漠的,啥事儿不问。 “现在盖房子的少了,不缺工人,包工头自然很傲的,很多在家的中老年想找个活干都找不到。负责扫大街的一个月才几百块,抢着干呢。” 黄默山听得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月才几百?” “不够你一顿烧烤撸串的吧?”季虹瞅一眼黄默山,“你不知道农民工的可怜吧?我跟你好好讲讲,你想听不?” “当然当然,洗耳恭听。”黄默山应着,看了下手机,转账已成功。 林倩和顾娟安静下来,她俩也想听听季虹对农民工的了解。季虹清了清嗓子说—— 我辞掉护士后,在家待了一段时间陪爷爷奶奶,听到了我村的几个老人在外打工的不少辛酸。 第一个老人,我叫他老张吧,他在北京打工22年,今年56岁。他从来没想过什么叫退休。他说他必须干到70岁,因为他的养老金每月只有100多块。 这个信息深深触动了我,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在全国,有近1亿像老张这样的的农民工,有着相似的命运。 老张在北京看过门、做过绿化、做过保安、做过保洁,连续七年没休过假,一天工作10个小时,一个月2600块,简直就是劳模。 他50多岁了还没结婚,因为结不起。一个人住在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潮湿发霉的10平米的地下室,而且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领到过一分钱工资。 一开始,他在一家小区当保安,后来小区取消了保安岗位,他就转做保洁。不料过了三个月,保洁岗位也不发工资了,但老张坚持在小区做保洁。他每天早上6点到小区清洁两个垃圾桶,7点垃圾站开门的时候,他永远是第一个到,然后回去清扫小区里的6栋楼。 老张说,我一旦中途走人,以前的工资就泡汤了,叫我咋整啊?我必须耗到拿到工资。 他也想到劳动仲裁,但是他工作了14年,连个劳动合同都没签过。而56岁这个年龄,一旦离开了小区,只能去做更不稳定的日结工——就是当天结算那样的工作。 他不愿离开小区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清退令”的出台——这道令牌,将会让他连去工地搬砖都成为奢望,因为政策严禁60岁以上的农民工再进入工地。 类似老张这样的人的真实处境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第二个例子,是一对夫妇,他俩有三个儿子。为前两个儿子结婚,他俩耗尽了所有存款。 轮到第三个儿子,他俩无计可施,也无钱可借,只好一起出外捡破烂,整整10年没有回家。因为一回家就得花钱,他俩伤不起。 心里念着还没成家的小儿子,他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手里的钱攒够一个整数了就寄给小儿子,虽然数目小,但是源源不断。 他们说,在60岁之前是不会考虑给自己存钱的,只有把小儿子的事儿办了,把外债还完了,他俩才能考虑自己。 他俩有个天真的想法,希望下一代不再重复他们的命运。老天在上看得清清楚楚,固化的阶层,岂是他俩能打破的? 第三个老人,我叫他老余,他63岁,为了能继续在大城市生存下去,不惜办假身份证,把年龄改小了7岁,结果刚上工两天就在检查的时候被抓获。他被罚了500块钱,拘留了一天。 老余说,类似他那样的人,工作难找他们不怕,即便是冒着风险。只要能在城市里让他们活下去,他们什么都肯干。他们不怕累,不怕时间长,不怕自己年龄大。 相比之下,城里人讨厌延迟退休,而农民工呢?他们的口号是“不怕累到死,干不动为止。” 第四个老人,我叫她唐大妈,她在一家公司当保洁员,为了看病,她请了一天假。但是,当她再回公司时,公司不要她了,说已经有人顶上了。 仅仅是请了一天假,就失去了工作,那岂不是有病也不能看吗?带着这个疑问,我又查询了相关资料,结果让我大吃一惊。 在类似于唐大妈这样的群体中,只有1/3的人做过体检,六七成的人在城里没看过一次病。他们对待病的态度就是能忍则忍,只有1/10的人得了重病会选择去当地的大医院看看。 2010年新农合基本覆盖全国,但很多都不能异地解决报销问题,身在外地的农民工要是生了病,必须先回到户籍所在地的医院,确认不能诊治了再办转诊手续,而后再回到打工地看病才能报销,而且需要自己先垫钱。 这样子一折腾,太耽搁时间了,失业的风险他们承担不起,于是,对待疾病,他们只能是能拖就拖。 黄默山忍不住问:“中国不是早就实现小康了吗?这些年,中国的经济发展得这么快,大街上的轿车动不动塞车塞得长龙似的,怎么在乡下还有这么可怜的老年人?照你那说法,他们打工半辈子,为什么还存不下钱呢?” 第73章 农民之苦(2) 季虹说:“问得好,你听我慢慢讲下去——” 对你这个问题,我查了不少资料,找到了造成农民工目前生活状况的根源: 上世纪80年代,第一代农民工进城,创造了第一次“民工潮”,到了90年代初,城市面临下岗潮,城里的人也要再就业,农民工就成了城里不需要的所谓的“麻烦”。 比如,某个大城市要清退25万人,所有单位企业每月都要填报进度。 又过了三四年,市场经济体制逐渐确立,城市又开始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了,农民工们又被允许进城了。然而两三年之后,他们再一次遭到清退,因为城市又面临一次规模性的下岗。 城市对待农民工的态度就像势利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农民工总是处于被动之中。他们在反反复复中的被动中耗去了美好的青壮年,耗来了衰老,耗来了疾病。 近20年来,赚钱的机会确实多了,但他们也因为衰老而竞争不过年轻人,同时他们还要负担孩子的教育、孩子的房子、孩子的婚礼,仅存的一点点钱,被掏空了。 有数据表明,在北方农村,年轻人结婚的开销在50万上下,做儿子的这一结婚,当爸的打工七八年的收入没了。拿不出的只能借债,而这个债,女方基本上不会同意结婚后一起还。 城里人平均退休金是3000块,而农民工的养老金只有一两百,他们在城里打工平均超过15年,到了晚年有一半以上存款不足5万块。 “这个数字,你会震惊的吧?”季虹问向黄默山。 黄默山说:“我听出来了,照你说的这些情况,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努力未必能过上好日子。” “对对对,你说对了。”林倩插话道,“咱们几个再努力,也赶不上你的速度,光着脚也赶不上,因为平台相差太远啦。” 季虹接着说:“这类群体,他们的孩子大部分初高中就辍学了,读到大专和大专以上的不到20,六七成的孩子成了下一代农民工,他们的孩子在生孩子之后也进入了父辈的模式,很多人为了孩子上学在县城买房,但自己又只能在大城市打工,于是孩子成为下一代留守儿童。 “这就成了一种死循环。谁不想打破这样的循环呢?但是谁又能做得到?第一代农民工当中最年轻的也有50多岁了,他们面临所有老年人共同的看病问题。 “对,下面说说看病问题,这是个大问题。 “城市老年人看病很方便,但农民工难多了。他们很少去看病,因为他们看不起。买保险对他们来说就是冒险。 “2009年,养老金政策出台后,35的人不相信或者不理解这项政策和自己的未来有啥关系,于是没有参保。他们60岁以后,只能领基础的养老金——每月仅仅100多块,参保的人也是很少能搞明白养老金是多缴多得的。 “一位45岁的工人只缴了11年养老金,但其实是一直按照最低档缴的,60岁后,每个月只能领到195块钱。他在得知这个数字后,问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有什么用?’第二句是‘我缴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个月就拿这么点儿钱?’ “为了领到较高的养老金,每个月能达到六七百的样子,一位女工需要在60岁的时候一次性的补齐此前15年的保险费,一共8万块,她凑不出这个钱,因为她每月只能挣到几千块,她说,钱如果都缴了养老保险,我吃啥?于是她决定放弃。继续做环卫工人。 “一位农民工71岁被迫还乡,他在村里帮忙盖房子,工钱一天100块,75岁的时候,一家劳务中介下乡招保洁员,工资一天110块,虽然只多了10块钱,他还是去了。 “他69岁的老伴刚做完胆结石手术两个月,好在也能干活,两个人要是一起进城,收入加在一起就有200多块。 “从此他就带着老伴每天早上6点坐一个小时车进城,到一处工地上倒垃圾扫地,下午4点再坐车回乡村。一周干7天,他说,能动是福气,不能动就可怜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方方面面的限制,这些工人越来越挣不到钱,他们只能转去做绿化、保洁、仓库管理员等等,薪水不及工地上的三分之一。等到再超过70岁,他们在城市就更找不到生路了,只能默默消失在谁也找不到的角落。 “有社会热心人士提议,要给农村老人多提供好的工作机会,但遭到一位专家的批评,说她没有人文情怀,认为应该让老人休息了。 “这其实是不了解农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何不食肉糜’的讽刺。不让他们工作,谁来负担他们的生活开支?” 黄默山听完季虹的阐述,觉得有天方夜谭般的新奇。他一直认为,中国人早就过上了小康生活,即便是农民工一年也能轻轻松松挣个五六万,所有的地方都脱了贫,经济都在腾飞。 季虹嘴里的农民工,是他从没听说过的。他忍不住问季虹:“你怎么有兴趣研究这个?” 季虹说:“我陪爷爷奶奶的那段时间里,陪爷奶干活,也陪爷奶聊天,也和村里的老年人聊天。在我小的时候,村里的老年人都很关心我,见了我总要叫一声‘虹子’,有的还给我东西吃。 “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看着他们变老。他们的子女有出息的,就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顺便帮子女带带孩子;子女靠不住的,像我上面提到的那些,就出门打工。 “我关心爷爷奶奶,自然也会留意到他们。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不是拿圣人的话唱高调,在农村,这种同理心是要胜过城市的,因为在农村,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像城市里,好多人做邻居几年了没打过招呼,邻居的房子像外星球,电梯里碰见了,彼此像看外星人。” 黄默山揶揄道:“你现在就住在城里,你也是这么地冷漠吗?” 季虹笑道:“我可不是,我隔壁是卖房的,我搬去嘉宸头一天就和她聊天了。” 在一家西餐厅里,项瑶英打了个喷嚏,她不知道是季虹正在说她。她此刻正在为一个单子应酬客户。 她不知道,她即将落入魔爪,饮下屈辱。 第74章 说佛来佛 当顾娟结束她的请客,和季虹、林倩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三刻。 虽然三支红酒只喝了两支,她们三个依然觉得面酣耳热心绪高昂,打个的士一路说笑着回到嘉宸。 本来,黄默山提出请他们仨蹦迪,被季虹挡了回去,说明天还要工作。但到了宿舍,顾娟的兴奋全没消退,念及上去了也睡不着的,就跟着季虹和林倩,打算在9楼再消磨消磨。 顾娟见项瑶英的房门闭着,酒精使她兴奋,她蹭到项瑶英的房门口侧耳细听,没丝毫动静。走进季虹的房间后,她小声地八卦:“准是出去陪客人了,大热天的,没可能睡这么早。售楼小姐也够难的,我看比咱辛苦多了。” “她们压力很大的。”季虹说,“我跟她聊过几次天。她们这行,刚入行时底薪不到两千,按照销售额总量拿提成。销售高手、形象又好的,业绩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到一两万甚至三四万,低迷的时候只能拿底薪。工资并不是每个月都及时发放,要等一个项目结束后再计算,但总体一年能拿到10万到20万元的。 “忙的时候从早上八点一直站到下午都不能休息,甚至中午饭都顾不上吃,要耐心仔细的向客户介绍楼房的详细信息,对顾客提出的各种问题进行详尽解答。有时楼盘处于修建中,没有专用电梯,顾客希望去实地看楼时,就只能带顾客走楼梯。脚踩10多厘米的高跟鞋,遇到二三十楼高层的客户,一天四五次爬下来,脚直‘打闪闪’。 “加班对于她们而言是家常便饭。一个新项目的开发有时开会到十一二点,永远以顾客的时间为标准,即使非上班时间,顾客前来看房也是随叫随到。因此,每天工作身心疲惫,有时加班到深夜,回家倒头就睡。 “房地产行业的工作极具挑战性,一方面要熟悉房地产知识,同时要不停的进行学习、补充,对于新开发的项目以及公司的未来规划的各类信息也要做到了如指掌。另一方面,与顾客交流沟通时语言的运用,人际关系交往中不同的顾客不同的喜好,都要摸索清楚。 “可恶的是一些售楼小姐会凭借自己的人脉资源直接争抢客户,因为售楼小姐内部实行末位淘汰法,三个月下来谁的业绩最差谁就滚蛋。所以,为了佣金和饭碗,许多售楼小姐简直是不择手段。” “最悲催的,”季虹用手指竖在唇上,压低了声音,“听人家八卦——不是项瑶英说的——部分售楼小姐迫于压力,差不多成了三陪,咱们可要注意,不能对项瑶英有偏见呐。” 顾娟把脑袋往前凑了凑:“我看项瑶英说不定也陪人家睡过觉,你看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转,皮肤那么白,客户不动心才怪。” 季虹拍他一下肩:“别乱八卦,不道德!” 林倩小声笑季虹:“你先八卦,现在说顾娟!” “我的八卦是听来的,也不是说项瑶英嘛。”季虹辩道。 林倩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反过来,比较也能带来安慰。我觉得咱们陪诊师比售楼小姐干净、利索、不用磨嘴皮子,有单就干活,没单就闲着。像售楼小姐那样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未必能做成生意。” “但她们回报高呀,销售高手年收入几十万,咱们能行吗?肯定不行的嘛。”季虹说。 她们仨正谈笑着,耳听得电梯哐当一声响。大厅的门是侧对着电梯门的,这公寓是一梯两户,电梯门响,有一半的可能是自己的这套房。 顾娟好动,她直觉是项瑶英回来了,便起身往大厅的门走去,还没到门口,听得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她趋前一步,一把打开了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她扭头向季虹和林倩叫道:“是项瑶英!项瑶英回来了,被一个人架着。” 季虹和林倩立即起身迎到门口,只见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架着项瑶英站在门口,他形容猥琐,穿着却时尚;双眼迷离,站姿却挺稳。他指着项瑶英冲着季虹三人说:“她喝醉了,我奉老板之命,把她送回来。” 季虹见项瑶英像是睡着了,颇不放心地问:“她怎么醉成这样?你们老板是谁?” “别问了,你也不认识,反正是她客户就是了。”男人说,“你们把她扶进去吧,你们的宿舍,我不进去了,不合适的。” 季虹听男人说话倒挺得体,既然能把项瑶英送回来,该不是坏人,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又听男人说,他老板是项瑶英的客户,也不便多问的,就让男人走了,并说了声谢谢。 季虹和林倩扶着项瑶英走到她房门口,顾娟帮着开门。项瑶英像死猪一样歪在季虹身上,压得季虹肩膀生疼。 只有毫无知觉的人才会这么压人,季虹突地心惊,项瑶英该不会是被下了药吧?怎么睡得这么死的?她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先玷污,再送回来?胆儿够大的啊! 但眼下只能先把项瑶英安顿好,等她醒了再说。她们仨把项瑶英放在床上,调好风扇的角度,轻轻关上门,回到季虹的屋里,展开讨论。 几句讨论后,三人一致认为项瑶英被性侵的可能极大,但男人已被季虹放走了。 “只能放走。”季虹说,“因为项瑶英目前是昏睡状态,咱们不明真相,不能做出不合适的行为。就算是项瑶英被性侵,也得等她醒来再说,万一是她自愿呢?这事儿说不清的。”她压低了声音,“如果她为了业绩……所以,咱们现在不宜插手。这事儿在售楼小姐身上,司空见惯。” “对,咱们不能轻举妄动。”林倩说,“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儿,不划算。” “能把她送回来,就说明人家是吃定了项瑶英的,要不然干吗冒风险呢?”顾娟说。 季虹道:“我倒觉得人家把项瑶英送回来是明智之举,因为这不是第一现场,就算报案也不好弄的。” “我看刚才那男的不像好人,贼眉鼠眼的。”林倩说,“人喝醉了,总还有点儿意识的,项瑶英是完全没有意识,我看挺玄乎。” 季虹叹道:“没办法,又不能报警,只能等项瑶英醒过来再说。” 第75章 黯然离去 顾娟先上楼了。 季虹和林倩又八卦了一会儿,各自洗澡。入睡前,季虹去项瑶英的房间待了片刻,见项瑶英睡得很沉,遂从房门里把门反锁了,然后拉上门,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睡至半夜,季虹被抽抽搭搭的啜泣声吵醒。她侧耳一听,啜泣声提了音量,像小孩子受了大委屈在父母的威吓下不敢放声哭,极力压抑着,瞅见父母的注意力移向别处,猛地一抽搭,浑身一颤,似乎把天地间的悲怆之气全吸进了呼吸道,哽咽之声骤然一响,撼人心魄。 季虹在睡前心里本来是记挂着项瑶英的。她想,项瑶英如果半夜醒来,应该洗洗再睡的。如果是被性侵,更会洗澡后再睡。而此刻听到她的啜泣声,心里全明白了。 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呢?季虹在心里暗暗斟酌了一会儿,觉得不合适,因为关系还没熟到那个地步,贸然敲门去安慰,会让人家难堪。人活于世,有时候就得像个哑巴,把黄连的苦悄无声息吞进肚里,只让自己知道。 季虹想着,翻了个身。之后,她听见隔壁林倩的房门开了。难道林倩要去安慰项瑶英吗?季虹也翻身下床,轻轻打开了门,见林倩正靠在门框上竖着耳朵听项瑶英房里传出的啜泣声。林倩见季虹的房门打开,把食指往唇上一竖,蹑手蹑脚地踅到季虹的房间里来。 季虹问林倩:“你起来干吗?” “一定是被糟蹋了。”林倩低声说,用手指着项瑶英的房间。 “嗯,应该是。”季虹说,“咋,你想去安慰她吗?” “我正想和你商量的,我考虑不合适,你说呢?” “是的。让她哭一会儿吧,哭出来就好了。”季虹说,“咱们跟她的关系还够不上劝她,明天咱见了她都装作没有这一回事。” “照这看,她以前没陪客户睡过觉,要不然这次不会这样。” “嗯,有道理。” 两人同为项瑶英的悲伤而触怀,猜想、感慨了片时,方各自睡去。 次日一早,季虹和林倩均未碰见项瑶英,也没发现项瑶英的房里有动静,便猜想是她夜里没睡好,此时在补觉。 下午,季虹收到项瑶英的微信,内容是“谢谢昨晚你们的照顾,我已搬走了,我的房间还有一个星期到期,暂时不退,你可通知老乡搬过来,到时你老乡把我的押金转一下就行。” 季虹回复“明白,谢谢。”然后问了一句,“去卖珠宝吗?” 项瑶英只回复一个“嗯”字,季虹便也不再多问,只回复一句“祝前路一片光明”就结束了对话。 项瑶英选择静静地离开,连退房手续都懒得回来办,可想而知是多么不愿意再见到她们。她受了多大羞辱,尽在想象之中。她此刻该像受伤的蜗牛,只愿躲在厚厚的壳里静静地疗伤,那就不去打扰她吧。 季虹当即通知顾娟,叫她和房东商量挪下来。 顾娟正在另一家医院陪诊,见到季虹的信息大喜,她在第一时间和房东商讨,房东本来好说话,加之单间比合租房更好出租,便爽快地答应了。 当晚,季虹、林倩帮顾娟从21楼搬下来,三个人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回,又帮着顾娟布置房间,着实忙活了一阵。毕,顾娟下楼买个大大的冰镇西瓜答谢季虹和林倩,免不了又一阵八卦。 顾娟问:“呃,项瑶英说谢谢咱们的照顾,她怎么知道咱们照顾她的?” “这还不简单,”林倩说,“她一定和性侵她的人联系了,了解了到宿舍后的情况,架她回来的那个男人一定跟他老板汇报了,说到了宿舍后如何如何。” “那个禽兽还敢接电话呀?”顾娟表示不解。 “那家伙是吃定项瑶英的,项瑶英选择不报警,要么是做成了生意,要么就是她太顾及声誉,选择沉默。”季虹说,“她悄悄离开,咱们不得而知,不过我能想见她心里的痛。” 顾娟说:“有了这件事为参照,我更觉得当陪诊师好,最起码不会有这个风险。” 季虹问顾娟的租房押金手续变更了没有,房东有没有把项瑶英的押金退给她,顾娟说都已了结,之后向季虹和林倩说了一件事,并要季虹和林倩给她拿主意。 顾娟所说之事,是她舅舅在老家镇上和人家合伙搞了个大型商超,她舅舅念及她在辛州的超市里当了两年多的服务员,想把她培养成店长,既是帮自己也是帮他她。 顾娟没有当即回绝舅舅,说考虑考虑。 “待遇呢,工资高不高?”林倩问。 顾娟说:“先从服务员干起,当店长我现在还不够资格。老家镇上服务员的工资是1800块每月,舅舅的意思是,他让我先跟店长学着——他们会专门请个店长,工资是10000块一个月,这种店长的作用是帮超市走上正规后就离开,再去下一家辅导别人。 “被店长辅导过的超市会培养一个新店长出来,工资在5000块左右,有的工资定得低,大约3000块,但是按总营业额提成,提点一般是03,一个月下来,底薪加上提成也是5000上下,不过促销做得好的话,拓展的空间大些。” “大也大不了多少,老板不是你舅舅一个,这个账他们早就算好的。”季虹说,“促销做得好,我估计也就是6000块上下吧,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去了。超市里一年四季空调开着,舒服,不过当店长之类的琐碎得很,杂事儿多,有时候还得处理纠纷吧?这个你最清楚。” 顾娟说:“这些都是小事。我考虑的不是这些,我有个心理障碍,就是知道超市里销售假冒伪劣,心里觉得别扭。我敢打赌,每个超市里都有猫腻,超市越小猫腻越多,只是很多是隐形的,顾客察觉不了罢了。无奸不商,我不是诅咒他们,这是生存法则,我不想让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季虹问:“难道就没有百分百合规的商超吗?” 顾娟摇摇头:“外国我不了解,在中国很难,特别是食品。中国的食品是禁不起检验的,一检验就出问题,不管多么牛逼的商超,因为商超里的食品不是他们自己生产的,他们控制不了。没良心的商家为了拿回扣,就不顾食品的安全卫生问题,大量进货。” “我听出来了,你是不会回老家的,是不是?”季虹问。 第76章 母女分歧 顾娟向季虹和林倩说了心里话。她说她不想回老家帮舅舅干超市,一是因为心理障碍,而是她觉得当陪诊师更有意义,因为当陪诊师可以帮助各种病人解决看病的困难,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内心,从而也让自己的内心丰富起来。 顾娟跟季虹和林倩说,前几天,她陪诊过的那个中老年男人宗政,和她聊了很久。 她在上次陪诊宗政,叫他和儿女说说软话,表达一下歉意后,宗政当晚就和儿子以及女儿联系了,但电话打通后,他又没了勇气。 在经过几次内心的折磨后,宗政终于鼓足勇气向儿子和女儿表达了歉意,他完全没想到,他的软话一出口,儿子及女儿当即就软化了,他们俩多年以来对他表现出的冷漠原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深深体会到,父母辈和子女之间的怨恨只是一张薄纸,不存在铜墙铁壁,有的人不愿捅开它,让自己永远活在隔离之中,是太大的遗憾和不该。 “宗政一迭声地谢我,”顾娟脸上洋溢着幸福,“他说,要不是我耐心地和他聊天,了解他的心结,开导他向儿女道歉,他还会继续活在郁闷和孤独之中。 “他说他现在心情特别好,儿子和女儿今年都回家过年,他们可以好好团聚一下了,这种团聚间断五六年了。我在他的语音里能真切感受他的快乐。这种成就感,在超市里是找不到的。” 林倩说:“不是吧,你在超市里帮顾客介绍好商品,帮顾客导购,顾客不也一样感谢你吗?” “才不呢。”顾娟立即反驳道,“商超里的东西,便宜的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顾客的逆反心理可严重了,你介绍好的,好的卖得贵,他说你故意介绍贵的,便于拿提成; “你介绍差的,他说你专介绍卖不掉的,好拿业绩,总之,顾客基本上不喜欢导购,他们在找不到商品时,才会问问你货摆在哪儿,服务员就这点儿价值。你说,能有成就感吗?” 顾娟向季虹和林倩坦陈内心后,季虹和林倩都同意她的看法,支持她干陪诊。于是,顾娟回到自己的房间给父母打了电话,谈了自己干陪诊师的经历,尤其谈了陪诊宗政的始末,在最后谈了自己的想法。 她父母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知道拗她不过,只得随她了。不过,她母亲问到了她的婚姻大事,说是她大姨要给她介绍对象,男方那边已打过招呼,只等她回去后双方见一面。 顾娟一听甚觉荒唐,觉得她大姨简直是多事,啥年代了,还当红娘。网络这么发达,想谈恋爱还不容易?她告诉母亲说,她暂时不想这事。 不料她母亲却不像她想得那样落后,在电话的那一头教导她:“别以为你妈什么都不懂!我这手机是你哥买给我的,能看抖音的。我看抖音上说,你们这茬年轻人是男多女少,女孩儿可吃香了,长相好点儿的,彩礼随便要个几十万。 “你长得也不差。”——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好——“你就算不要二十万三十万,最起码也可以要个十几万吧,这算是给了你大姨面子。有了这十几万,我和你爸再给你几万,你们俩不就可以做个小生意啥的,不就不用打工了吗?” “给我几万?”顾娟怀疑她母亲意外捡到了一笔钱,“我哥盖房子,欠了不少吧?连我的工资都要去,你们还有钱给我?” “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她母亲的语气像水浒里的吴用或者三国里的诸葛亮,仿佛全然不存在任何困难,一切都在掌控中似的。 “十万二十万能做啥生意?你想得也太简单了。”顾娟没好气,“现在疫情还没结束,啥生意都受影响,我可不想在老家做小生意,死守着门面,活活把人熬死,没意思。” “开个夫妻店不好吗?我看人家两口子守着一个店子,一年赚个十万八万的怪好的,不比打工好么?” “你也不到城市里看看,这两年做生意倒闭的有多少?我不会做生意,根本没想过,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顾娟一句句回绝着母亲,琢磨着找个缺口跳出谈话,早点结束两代人不想契合的谈话。 不料她母亲像窥见了她的心理似地:“你别不耐烦,听我再唠叨几句。我看抖音上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买房不结婚,这咋行啊?到老了谁侍候?都进养老院吗? “我听说养老院里都把老人的钱骗了去,然后把老人弄死。那些老人瘫在床上,走不能走动不能动,还能咋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被拿走,多可怜呐!再好的服务员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女!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不考虑这些,这个毛病得改!” 顾娟没想到母亲能说出这么前卫的话,看来是抖音的功劳。她知道抖音的推送机制,你看什么,就老是推送类似的,估计母亲没少看关于年轻人不结婚不买房之类的视频,思想没少受影响。 她不敢再和母亲争,只好顺着母亲的话,先答应下来,走一步讲一步,先把母亲稳住。何必让母亲多操心呢?拗了她,在她心里打个结,不是害她吗? 竟然自己能开导宗政,为何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变得开心快乐呢?诚然,她说服母亲的难度更大些,甚至没有可能,但她得努力去做,慢慢让母亲接受自己的三观。 好比同性恋现象,从一开始的谈虎色变到1998年的大量网站的宣传和报道;从1999年的上海出现我国第一对公开举行同性婚礼的女同性恋伴侣到2011年的《同性婚姻法》的首次通过,无一不是艰难而曲折的跨越。 和同性恋现象相比,顾娟想,这一代年轻人的不婚不育观念还真的算不了什么。社会责任?没错,每个人都应该有,可是压在年轻人身上的石头,谁来搬?这是个大问题,不是一介草民能解决的。 顾娟听母亲又唠叨了一阵子,说出了一个让她母亲无法反驳的理由,就是她要把黄默山借给她的两万元还了再说。钱没还,人回老家了,不合适,她母亲这才闭口。 结束和母亲的谈话后,顾娟打开房门,季虹和林倩的房间都挺安静,或许她俩都在准备明天的资料。她也着手准备起来,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77章 酒吧买醉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初夏总是像溜冰鞋划过冰面,滋溜一下就过去了。而卓璧丹直播带货的成绩却每况愈下,像极了三九天的气温。 尤其令她恼火的是,诋毁她的留言越来越多,说她家的洗发水质量低劣,全无功效,是在误导消费者。 更有几个留言说要投诉她,这是最让她害怕的。一旦被投诉,她面临被平台封锁的风险,更害怕被12315查到工厂里去。 前段时间,市场监管总局发布了12315平台上个季度的市场投诉案件,数量高达156万起,同比增长35920,仅直播带货一栏就占据了6成之高。 卓璧丹痛恨那些昧着良心卖假货的商家,他们为了一味的谋取利润,把10元的东西卖100元,这是被暴利蒙住了双眼。 不久前,警方捣毁了一个直播售假团伙。这个直播团伙仅用2天时间卖出了230万支口红,销量之大令人咋舌。 据悉,该团伙原来是做美妆生意的,由于竞争激烈,利润微薄,他们便动起了歪心思:先在网上找到非法渠道,用6元/支的价格买到假口红,然后在直播间聘请专业带货主播售卖,以“大牌口红商场品牌撤柜”等口号和噱头,利用消费者爱占便宜的心理疯狂销售。其涉案金额仅2天就高达170万元。 更有某知名网络主播售卖假燕窝,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给直播带货抹了黑脸。 但她的直播带货是给自家做的,卖的是全网最低价,最起码没有牟取暴利。至于质量方面,一分钱一分货,她也没有过分宣传,为什么还有那么一撮人要投诉她呢?估计是水军在浑水摸鱼。 但无论如何,那样的留言令人不快。 直播带货受阻;黄默山对她冷淡,晾着他;她请季虹吃饭,贴了饭钱反倒没扬起自己的威风,简直是自取其辱。几头夹攻,让卓璧丹郁闷至极。 她歪在床上,回想和黄默山的前前后后。 小时候的她和黄默山,因为不在一个村里,几乎没什么交集。要不是他爷爷和黄默山的爷爷是好朋友,她和黄默山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爷爷和爸爸先搬到辛州市,两年后,黄默山的爷爷才带着后辈移到辛州。两家不住在一起,她和黄默山也不在一个学校。 当她大学毕业,她老爸向黄迈提亲后,她才开始认真打量黄默山。此刻的黄默山已不是她儿时的印象,从身材到五官,从着装到气质,都直逼偶像派明星,如果有资源炒作,说不定也是个偶像派。 但黄默山对她的冷淡令她恼火。她自恃相貌出众,不把一众花花公子看在眼里,不料被黄默山待理不理,心里的落差像瀑布直跌下来,摔得浪花四溅。 此刻的窗外夕阳在树梢上直坠下去,仿佛她的心情。矗立的高楼披着血衣,倾斜着身体,像喝醉了酒。整个城市,所有的高楼大厦都倾斜着,它们的血液倾斜着流到一边,这世界没个正形。 卓璧丹拨通了两个闺蜜的电话,相约去“欧罗拉”酒吧释放身心。 “欧罗拉”酒吧是卓璧丹和闺蜜常去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她们买醉的圣地、互诉私密的天堂。不用说,她和黄默山的不成功的恋爱,也被她添油加醋地歪曲一番,说给了闺蜜们。 当下,卓璧丹像可汗大点兵似的,把鸡尾酒、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白兰地、朗姆酒、果酒、苏打酒等全点了一遍,她要把心中的不快通过这五花八门的酒水排泄出去。 在各色酒水的侍奉下,卓璧丹和四个闺蜜越喝越嗨。闺蜜们免不了拿她和黄默山的感情逗趣儿,这只会让卓璧丹沮丧。她强作欢颜,酒喝得更猛了,从七点喝到晚上九点半,她觉得头越来越大。 一刹间,她觉得酒吧里的迷离灯光晃得她头晕眼花,她想起了护城河岸边的杨柳和习习的晚风。如果去那儿坐坐,该是多么惬意。 恍惚中,她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那个夜晚,是个月圆之夜。她刚大学毕业,和黄默山刚认识,她邀黄默山到河边走走。 风把河里的水气吹到脸上,带着一股腥味,但那腥味不讨厌。河水不清澈,水波里的月亮只是个囫囵的光晕,像她模糊不定的心绪。 黄默山总是给她一副侧脸,高高的鼻梁梯子似的竖在脸上,但她没勇气去攀爬。她也有一副高鼻梁,像梯子。在学校里,数不清的男同学天天仰望,有的跃跃欲试,但她常常冷笑一声抽去了梯板,看梯子脚下碎了一地的仰羡的目光。 那晚的风太弱了,吹杨柳不起,宛如病恹恹的公主走路时扬不起步子。她竭力搜寻能让黄默山感兴趣的话题和他交谈,期冀激活气氛,让空气浪漫一些,但空气仿佛和她作对,像是拉紧了无数条钢丝,钢丝上凝结着霜花,她稍一触碰,霜花纷纷而落。 那是个失败的夜晚,失败得找不到理由,失败的黯然,颓然,茫茫然。她搞不懂黄默山心里在想些什么,似乎他的心没生在这个地球上,而是生在地球之外,有外星人的手在向他召唤似的,把他的心召过去。 此刻的卓璧丹忽地想到那个夜晚,鬼使神差一般,想到那河岸,那垂柳,那模糊而金黄的月亮的晕。她立即要开车去河边,开着她的宝马z4,迎着风,把一切不快甩到脑后。 两个闺蜜极力劝阻,说不能酒驾。卓璧丹哈哈笑着,说,交警是我家养着的,怕啥?你们听过吗,我爸有三个驾照! 闺蜜骇然,见卓璧丹口齿还算清楚,又念及去河边这条线很少查车,况且距离不远,仅三里之遥,就不再勉强,坐进后座,由着卓璧丹发动引擎向着河边飞驰而去。 穿过一条大街再拐过一条窄街,宝马z4开上了宽阔的河边大道。河边大道宽约5米,两边是直直的桂花树,不甚高,卓璧丹的眼睛越来越迷蒙,怎么看,桂花树都是人,胖胖的人。 路两边满是行人,活动的人。这些人也像喝多了酒,动不动拿脚走到路中间来。卓璧丹只觉得路中间和路两边全是人,晃来晃去,直晃她的眼。 她不知道,今晚是星期六,到河边散步的人特别多。她的宝马z4被人力所租,英雄无用武之地。她脑袋热烘烘的,她需要吹风,她需要激情,她需要豪迈。 她看着路上密麻麻黑压压的人流大骂一声,叭叭叭按响了喇叭。见人流散开,她的脚爽然地深踩下去,嗡的一声,发动机狮吼一般,冲了出去。 对,这才是开跑车的乐趣。海阔凭鱼跃,路宽任我飚。 突地,前方一个小拐弯赫然出现在车灯里,在拐弯的地方正走着两个人。她本能地刹车、打方向盘,但醉酒的她失去了平时的敏捷,双手没能控制住方向盘,她看见车子向着那两个人撞上去。 她吓得大叫一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踩刹车,但脚却不听使唤,只把油门深踩了下去。 她隐约看见车头处飞起两个黑影,又重重地落下来。她的车子被剧烈震动了一下,震动感通过方向盘直传手心,地震一般。她感觉面部被软软的东西重重一击,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78章 惊天车祸 卓璧丹的车撞飞了两个人后又撞在了拐弯处的树上,这棵树救了她的命——树挡住了车,否则车就会冲进河里。 安全气囊正弹在她脸上,缓冲了撞击力。因车速不到100迈,加之宝马车的优良品质,她并无大碍,只是昏过去了。她想在醉意中完全放纵自我,她做到了,并且是惊人之举。 她的两个闺蜜因坐在后座,受伤较轻。路人当即报了警,警察赶到时,见卓璧丹在昏迷状态,遂急急送去了医院,她的两个闺蜜因神志清楚,且无大伤,被带回公安局录了口供。 被撞的两个人当场死亡。警察在现场勘验中,确认了两名死者的身份,一个叫莫桑,35岁;一个叫徐大兴,33岁。 卓璧丹被暂时羁押,她的车也被扣押,结局何如,得看两名死者家属如何解决问题。 莫桑的母亲被人怂恿,跟卓炳炎要价150万的赔偿。卓炳炎是个老江湖,岂能任人宰割?以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和社会渠道,深知这种赔偿80万足够打发。对莫桑母亲要价150万的行为,他心生厌恶,觉得这就是敲竹杠,发死人的财,算得卑鄙。 他本就心高气傲,又仗着家大业大,不但没和死者家属和气谈判,反倒放出话来:“该赔多少赔多少,国家总有个法律依据的,跟我狮子大张口,要150万!我的钱是大水漂来的吗?这种事我比律师懂,按照目前的赔偿标准,一个八十万是绰绰有余的,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不料那个叫莫桑的死者有个执拗的父亲叫莫鸣,他也是个傲气的主,并且经营着两家公司,不缺钱,卓炳炎的话传进他耳朵里,激怒了他。他誓要杀杀卓炳炎的傲慢,先不谈赔偿,非要卓炳炎诚恳道歉了再说。 卓炳炎恼了,大放厥词:车子不听使唤,又不是咱非要去撞人!赔钱不就行了,干吗还让我道歉?!想加钱是吗,直说啊!我再加十万!道歉嘛,是不可能道歉的。 莫鸣大怒:老子见过无数狂的,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子就算不要钱,也要你道歉,否则让你女儿把牢底坐穿! 两个犟父亲就这样杠上了。 一旁急坏了另一位死者的家属,他是徐大兴的哥哥徐震。 这徐大兴正是林倩的表弟。他和另一名死者莫桑是同事,车祸当晚,他俩在河边散步,走到拐弯处感觉身后有车灯射过来,还没来得及躲避,已经命丧黄泉。 徐震接到警察的通知时,心中一阵窃喜。原来,他弟弟徐大兴在几个月前已查出胰腺癌中晚期,医生说,能生还的几率很小。 徐大兴和哥哥自儿时起就情同手足,在他成长的每一步里,都有哥哥的关爱和照顾。在他读高中时因偷窃自行车而离校后,哥哥没有嫌弃他,带着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终于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保险公司销售组长。 当徐大兴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决定为哥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他要买辆车给哥哥,以报答哥哥的厚恩。哥哥是做业务的,因没有车,没有面子,常常跑单。他知道他哥很需要一辆像样的车,但缺钱。 他瞒着病情没跟哥哥说,偷偷向林倩借钱,还使用了胁迫手法。当他把车送给哥哥后,他躲了起来,然后发信息跟哥哥说出了实话。他说,他不会治病,坦然等死。他让哥哥务必尽快偿还林倩的三万元。 徐大兴的死,让徐震且喜且悲。喜的是,他弟弟的生命本已即将到头,却因意外的车祸可以获得一大笔赔偿,他不用为弟弟的三万元外债发愁了,他只等赔偿到手后马上还林倩钱;悲的是弟弟死得太惨了,被车辆撞飞后又摔下来,摔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不曾想好事多磨。莫鸣和卓炳炎的僵持让他的愿望一时难以实现。 徐震琢磨着得找个中间人做做卓炳炎的思想工作。赌那个气干吗?道个歉不就完了,获得死者家属原谅,还可酌情降低处罚,真不知卓炳炎怎么想的,有钱真是豪横! 徐震和林倩原是表兄妹关系,只是他不如弟弟和林倩的关系亲近。顺着这条藤,他下了些工夫,打探出林倩和季虹的关系,又顺藤摸瓜,打探出卓璧丹和黄默山的关系,他眼珠一转,有了对策。 徐震首先联系了林倩,讲明了他弟弟买车是给他用的。他隐瞒了弟弟的病情,只说他弟兄俩情谊深厚。他请求林倩和他一起去请黄默山出面说服卓炳炎,事成之后,林倩的钱就可以还了。 林倩无法拒绝,这不仅仅是关乎到自己的借款。从道义上,她也应该这么做。 林倩先和季虹商量了,接着联系了黄默山,诉以利害。她告诉黄默山,卓炳炎的傲慢言论已被莫鸣通过微博散布,很快在辛州市发酵,上了头条,又立即飓风般地波及了全国,此刻的卓炳炎正身处舆论的漩涡,说不定正在经受身心的煎熬呢。 如果他卓炳炎服个软,给莫鸣道个歉,莫鸣嘴巴一松,不再深究,接受了赔偿,卓璧丹不就可以获得减刑,大家岂不是双赢? 林倩的话正中黄默山下怀。这两天,黄默山在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网上的舆论越来越凶猛,卓炳炎不服软还真不行。醉驾撞死了人,自以为拿钱就能摆平?没被金钱奴役的人总是有的。这是互联网时代,舆论是刀剑。 黄默山电话联系了卓炳炎后,他决定登门拜访。当他坐进卓炳炎的客厅沙发上时,卓炳炎的几句话让他大吃一惊。 卓炳炎说,卓璧丹在医院治疗时,竟然和他一样口出狂言,说,不就是想要钱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百万一个,还不轻轻松松解决了!她的这番言论被好事者散步在了网上,引起了对她的各种炮轰,这对于一个搞直播的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说,她在做着直播,几百万粉丝,这一搞,不是自取灭亡吗?”卓炳炎叹气连连,“我原来只是想和莫鸣斗斗气,没想到丹丹来了这么一手,惹来这么大麻烦。” 黄默山估摸着卓炳炎对醉驾致人死亡的刑罚处罚标准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对卓炳炎晓以利害,劝卓炳炎到莫鸣家走一趟,带些好礼,争取尽快而圆满地解决。其实,他的意见是季虹和林倩商量后的成果。 卓炳炎深惧舆论会影响到他的家业,遂提了一件茅台前往莫鸣家中诚恳地道歉。莫鸣这种人,是最服软不服硬的,见卓炳炎姿态放低,好话说尽,便也不再纠缠,接受了卓炳炎八十万元的赔偿,双方达成和解。 徐震跟在莫鸣屁股后面,稳妥妥地拿到八十万,还了林倩的三万元,对林倩好一番感天谢地。 第79章 自取灭亡 卓璧丹在医院里养了几天伤后,身体渐渐恢复。因新闻的持续发酵,竟有几个粉丝跑到医院看她,令她喜出望外。 当粉丝问到她对处理车祸的意见时,她因心情高兴,大脑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完全是有钱能摆平一切的口气,并且,她还对两位死者大加抱怨,怪他俩走路时不该在拐弯处停留,全无怜悯之心。 死者为大,卓璧丹对死者的态度激起了邻床一位小伙的愤怒,他化名在微博上发布了卓璧丹的言论,很快把卓璧丹推上热搜。 卓璧丹的醉驾致人死亡事件本已登上新闻头条,微博上批驳她不当言论的发言愈演愈烈,再次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各种各样的言论铺天盖地而来: “人肉她!什么网红,喝嗨了就开着豪车横冲直撞,把人撞死了一点同情心没有!” “有钱就能搞定一切吗?偏不要她的钱,要她坐牢去,多坐几年。” “这种人也配当网红?她的钱哪儿来的?富二代?好好查查她老子的经济来源。” “她不是给自己家的产品直播带货吗!那当然赚钱喽!” “她不是直播带货卖129元一大瓶的吗?我买过,简直就是假冒伪劣。现在的好多洗发水厂有猫腻,搞假牌贴牌。这种人哪有良心,好好查查她!”…… 绳子总在细处断裂。卓璧丹平时的直播带货因卖得便宜,即便是质量差些,却不伤大脾气,客户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丢掉了,129元不值啥,不值得较真的。 但她现在醉驾撞死了人本就该被万夫所指,加之她又发表不当言论,引起了公愤,遂招致网友人肉搜索,把她的家庭情况和工厂情况全抖了出来。 更有好事者把电话打到了工商局,投诉卓璧丹的洗发水是假冒伪劣,督促工商局去打假,并说会不放松舆论监督。 这下麻烦了。工商局的领导虽然和卓炳炎很熟,但他明白,他再怎么是领导,是无论如何挡不住舆论的,他必须给舆论一个交代。 领导自有领导的妙招。他悄悄安排手下去突袭检查,只等卓炳炎事后来找他。 工商局打假办突然杀到时,卓炳炎的工厂毫无防备。卓炳炎毕竟是中老年人,对网络上的信息捕捉得不是那么快。卓璧丹被人肉搜索、他家的洗发水被炮轰、他家工厂的所有信息被公开等等,他全然不知。 卓炳炎在工厂里早就设置了一个暗门,在里面另辟了一个生产车间,专门生产飘柔、海飞丝、潘婷之类的a货。他也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打算干到年里罢手。 但上帝有时候是公平的,他会适时掐断罪恶,不给人妄想的空间和时间。 打假办的工作人员似乎对暗门机关之类分外敏感,他们三两下就识破了卓炳炎工厂里的那个暗门,进去后,里面的伪造产品惊破了他们的眼球。 包装成箱的飘柔、海飞丝和潘婷洗发水堆得老高。工作人员在车间内搜查出多种生产原料、相似度极高的包装贴纸和塑料瓶以及成件的包装纸箱。 工作人员在现场拍摄了大量照片,另外还录了像。办案结束后,打假办把这次的打假行动在官网上公之于众,以图文并茂的形式。 报道文章对商家的制假售假行为作了充分的揭露。 文章宣称:据某职业打假人介绍,目前市场上的假冒洗发水比例高达40以上,央视记者曾做过实验,在销售洗发水的网店购买了8瓶洗发水,通过洗发水外包装上的400客服电话验证后发现,仅有3瓶为正品! 制假商家将劣质的散装洗发水装罐,再进行低价批发。这批假货不仅流入了网上销售,更有一部分卖到了各地的批发市场。 文章还就假冒伪劣商品对身体的危害做了科普——北京大学医学部心血管研究所某副教授表示,长期使用劣质化学物质可能会致癌。对小孩来说,会影响到器官的发育;对老人来说,会加重疾病;对孕妇来说,可能导致胎死宫内或流产等严重后果。 对劣质洗发水以假乱真的方法,文章也作了披露: 为了让造假更逼真,造假者在配方、原料上下了一番功夫。他们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正品洗发水的配方。根据配方购进最差的原料进行勾兑,勾兑出来的产品味道和香型与正品基本相似,这样就不容易引起消费者怀疑。在销售上,他们与网络商家和实体店主打好交道,让他们知假卖假,共同牟利。 卓炳炎的假冒产品被全部没收,拉了整整三卡车,市场价值44万余元,一时间轰动了辛州市。他的工厂被封,等着接受下一步的处罚。 当卓炳炎和工商局的领导通上电话时,领导说,打假办在接到秘密而又紧急的信息时,可以不用请示上级,他是全然不知的。 卓炳炎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暗骂平时的好烟好酒都喂了狗。但他还得赔着笑,乞求领导开恩,把工厂早日解封,因为他自己的品牌还得干下去,要不然自己不是得喝西北风去? 领导说,凡事得走程序,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他不能一手遮天的,一切得按法律来。他说完,打起官腔念起了法律条文: 《刑法》第一百四十条:生产者、销售者在产品中掺杂、掺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产品冒充合格产品,销售金额五万元以上不满二十万元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销售金额二十万元以上不满五十万元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 领导念完这一段,问卓炳炎:“老朋友,你可听见了,你的假货金额是44万,如果按法律条文,至少可以判你做两年牢——” “狗屁!别动不动法律法律!”卓炳炎忽地发了脾气,“那些官员前面撤职后面上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洗发水又不是食品药品,我的洗发水弄死人了么?哪有那么严重,还坐两年牢呢!” 领导被呛,不再理他,以公务忙为由挂了电话,把卓炳炎气得浑身发抖。 而此刻的卓璧丹比她老爸更难受。她正在看守所里面壁思过。她不知道,要不是她老爸提了好酒感动了莫鸣,莫鸣在司法面前对他宽宏有加,原谅了她,她可能会被判刑三年。 尽管如此,判刑是肯定逃不脱了。她望着看守所里高高的墙壁,心里有种空落落地解脱,像从树上掉落的鸟巢,没了枝丫的承托和围护,纵然是自由了,放松了,但经过千辛万苦垒起来的巢和巢里的蛋,都将在风中忽忽坠落,迎接它的,是地面,是湖水,还是汹涌的人潮,都容不得她选择了。 第80章 龙化虎变 卓璧丹作为辛州市的大网红,被刑拘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新闻和她家的工厂被查封的新闻像两颗重磅炸弹在辛州市炸响了足足一个礼拜。 好在互联网时代最不缺新闻,今天有妻子杀夫,明天就有贪官被抓;今天有原配打死小三,明天就有某国总统闹出惊天秘闻。卓璧丹的新闻热度在一周后渐渐淡去,像除夕鞭炮的余响,没在孩子耳边热闹几天,就被元宵节的烟花盖住了风头。 在嘉宸公寓里,季虹、林倩和顾娟当然也免不了一番八卦。 林倩和顾娟都不知道卓璧丹和黄默山的关系,更不知道卓璧丹和季虹的两次交集。她俩对卓璧丹的醉驾行为和不当言论大加指责,进而上升到对富二代的鄙薄。 季虹默默听着,不加评论,只偶尔加进一两句不偏不倚的话。卓璧丹在她心里已像一瓣枫叶夹进了书页,它会慢慢褪色。当她打开书的时候,会看到它、想起它,想起它曾经的绚烂和蓬勃。他不恨它,至少,它为她的生活增添了那么一抹颜色。 在锦林苑的别墅里,黄默山一家人却是各怀心事。黄默山的爷爷只说了两句“可惜”,别无他话;黄迈嘴上为卓璧丹惋惜、抱怨,心里更是咚咚打起了鼓。儿子本来不喜欢卓璧丹,这下可好,鸡飞蛋打,声誉尽失,家业被毁。如果卓璧丹判刑两年,儿子还会等她么?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最让他揪心的并不是儿子的婚事,而是家业。他正在准备学着卓炳炎制假售假,即将进入行动实施阶段,卓炳炎的工厂被封无异于晴天霹雳,把他轰醒了。他颓丧,但更庆幸。 不过,卓炳炎的自家品牌还是可以继续的,毕竟注册了商标,是合法产品。就算这次的翻车对生意影响很大,但无论如何,工厂还在。卓璧丹最多也就是一年两年的样子,很快就能出来,如果黄默山愿意等,仍然是一桩好婚姻。 他把这想法说给黄默山,黄默山难得抓住这么一次上天赐予的好机会,在父亲面前对卓璧丹的恶劣行径大加讨伐。 “老爸,你知道吗,”黄默山义愤填膺地说,“卓璧丹那次打收破烂的,我是亲眼看见的,当时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她的车连车漆都没掉,就是瘪了一点点,至于去打人家吗?太霸道了; “这次醉驾就是一百个错!我现在喝酒,哪怕只是一点点,就找代驾,花钱不多,何必因小失大?撞死了人,还说那样的话,还是人吗?这样的人,你还想让我娶她,你是为儿子着想吗?” 尽管黄迈知道儿子的话不是全然有理,但在这个时候批驳儿子是有失底气的,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儿子是师出有名,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勉强儿子,则是十足的抽筋拔骨了。 沈郁的内心在向季虹偏斜。她虽没见过季虹,黄默山却在她面前提过好几次,并对季虹赞不绝口。知儿莫若母,黄默山对女孩的态度,沈郁大体知道,能让他连连夸赞的女孩子,在这之前还没出现过。季虹一定有独到之处。 沈郁早看出卓璧丹的强势,认为她不适合黄默山。这一下子,她想见见季虹。她把想法说给黄迈,黄迈虽然向来不拿她当回事儿,但这是关乎到他俩唯一的儿子的婚姻大事,平时的个人小意见都该往一边靠的,自然容易把重心集中在儿子身上。 何况黄迈已知道了儿子的坚决态度,于是,一向不睦的两口子竟然三句两句达成了一致看法——叫黄默山请季虹到家里吃顿饭。 当黄默山听到父母亲一致的意见,叫他约季虹到家里吃饭的消息,他感到这消息的重磅不亚于美国换总统。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一直是一言堂,难得他俩这次统一了战线;约人到家里吃饭,被约之人的身份无疑在东家眼里仅次于家人,这是比在外面吃满汉全席还要荣耀的。 请领导请要人请客户,是不能在家里吃的,除非你有私房菜,有御用厨师,否则会显得礼节不够,对人家不尊重。 但请自己的七大妈八大姨尽可以往屋里带,因为她们不是“外人”。这时,可以对外面的餐馆大加吐槽,说那些餐馆的卫生如何不达标,即使是五星级酒店,也是“眼不见为净”,因为五星级酒店的厨房也上过新闻的。 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整出来的菜肴才是最卫生最健康的,这种用辛苦劳动换来的健康,“外人”无权享受,他们吃得是面子,吃得贵却不一定卫生;而自家人不在乎面子,可以吃得简朴,但卫生、健康。 尤其是那种浓浓的亲情味儿,离开了自己的家,就被稀释了。所以,能被带到家里吃饭的人,那种被尊重和被看重,不是用山珍海味来衡量的。当然,菜肴也是要精心制作的。如果用稀饭咸菜打发人家,那是纯为省钱,比领到馆子吃还差十倍。 黄默山揣摩着父母的心思,乐得直蹦高。他蹦了几蹦,坐了下来,他想到了卓璧丹。他不觉得自己是残忍,是幸灾乐祸,他要为自己的逻辑找到理由,为自己辩护。 他和卓璧丹全没什么。没有承诺没有肌肤之亲,他不欠卓璧丹什么。尤其重要的是,他几个月前已跟卓璧丹提出了分手,并非因她现在被刑拘才变心,他问心无愧。 当他把父母的决定告诉季虹时,季虹的心也咯噔一下了。她当即就意识到,黄迈夫妇的这一举动和卓璧丹的遭遇息息相关。 请她去别墅里吃饭,这是当她是一半家人了。这个微妙的举动来得突然来得仓促,季虹觉得有些猝不及防。她不是不喜欢黄默山,但卓璧丹的两次阻挠,她是明白的。即便这次卓璧丹会被判刑,也不过一年两年的光景,如果感情基础牢靠,影响是不大的。 但黄默山不喜欢卓璧丹,这次的偶然事件加速了他离开卓璧丹的动作。如果说她是受益人,她也并不反对。 只是,她对撞死父母的肇事者正在调查之中,并且她现在的怀疑对象正是黄迈。在这个关口,她不想和黄家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她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黄默山的关系更进一步,尤其是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女朋友,万一她的猜想被证实,她将会被生活重重地打上一巴掌,还要朝她嘲笑几声。 但是,这顿饭能不去吗? 第81章 做客别墅 季虹左思右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没有做第三者,并且故意让黄默山带顾娟,占去他的时间,为的是极力撇清和黄默山的关系;她没主动向黄默山流露好感,只是把情感压在心里;卓璧丹的醉驾撞死人,和她也毫无关系。 她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拒绝呢?那些生猛的女孩子,直接抢人家的男朋友呢,并且理由是响当当的霸道——还没结婚就有机会!霸道但是合理。 我不会去生抢但也不必刻意回避。黄默山的家底毕竟是万里挑一的,从实际的角度讲,我没有不动心的理由。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可以少受很多苦。嫁给黄默山这样的富二代,更可以少奋斗若干年甚至一辈子。 我只是平平凡凡的打工一族,为一口饭而活,我不是圣人,如果能通过正当合法的途径获得幸福,我为什么要拒绝? 这天的午饭,沈郁拿出了最好的厨艺。她原本最擅持家也只擅持家,黄迈从不带她在公共场合露面,她也难得自在;工厂里的事,黄迈也从不叫她过问,她的闲时间正好用在了家务上和厨艺上。 黄迈经常不回家,偶尔回家,必能吃上她的拿手好菜。但黄迈身在福中不知福,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尽管外面的菜未必有家里的菜好吃。 沈郁问过黄默山,季虹不忌海鲜,于是她一大早就去了农贸市场,买了鲍鱼、海参和大闸蟹,这三样足够重量级,算是第一梯队; 龙虾、鸡翅、羊腿,深海鱼,算是第二梯队; 猪耳、牛蹄筋、黄瓜、粉丝,花生米,用来凉拌,算是第三梯队; 西兰花、苏芡、韭黄、菜心,算是第四梯队; 老鸭、白萝卜、羊肚菌、雪山菇、鹿茸菇,算是第五梯队。 沈郁计划把炒、炸、烩、溜、蒸、烧、炖等技艺全部用上,整它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 这天是星期六,日子是黄默山定的,因为对于陪诊师而言,星期六和星期天算是小休息。上午九点左右,黄默山开车把季虹接到家里。 季虹是第一次在别墅里做客。黄默山家的别墅装修豪华,格调高雅。别墅统共才三层,依然装了电梯。 一进大厅,她就被大厅后方从顶层悬垂下来的螺旋形水晶灯吸引住了。她靠近了仰脖看去,水晶灯下围粗约二人合围,每一个角度、每一寸地方都像是闪烁着斑斓瑰丽的梦。 大灯下方是个圆形水池,水池内有个假山,山石嶙峋,异峰突起。水流汩汩,在假山内穿峰过壑往复回环,最后又溅到水池内,连绵不绝的叮叮咚咚像是给大灯抚琴奏乐,演绎高山流水的雅情。 季虹小声对黄默山说:“这样的大灯用在酒店里倒是不错,用在居家是不是太奢侈了?” 黄默山笑着说:“这叫风水。我爸装修时专门请了高人的,说这叫有山有水,山是靠山,水是财。” 季虹微微点头,心里却说,有钱了自然会摆阔,啥靠山啥财!人不争气奋进,靠在喜马拉雅山上也不中。 宽阔的大厅里,77英寸的三星电视机正在播放西方的交响音乐会。季虹心想,如果这节目不是巧合就是黄默山他母亲故意调的,我可没那么高雅,承蒙高看了。 三星电视机确乎出类拔萃。季虹看着它不足5毫米的机身厚度和极其出色的屏幕色彩,赞叹不已。 “这款超薄oled电视机是自发光屏,色彩很亮丽,”黄默山向季虹介绍道,“它采用像素独立发光技术,像素级精准控光,有着震撼的对比度。颜色纯度的提升进一步扩展了色域,还原真实色彩。在神经元量子点4k芯片的驱动下得到明暗有度、锐丽鲜活的惊艳画质。 “相较于三星传统全阵列式背光电视,三星量子点oled面板色彩亮度更高,黑色画面可以深邃纯黑,暗部细节也能栩栩如生,即使在家里也可欣赏神秘变幻、鲜活细腻的自然之境——”黄默山介绍到这里时忍不住笑了—— “我像不像售货员?刚才跟你说的这些,是电视机说明书上的,我把它背下来了。我家刚装修好、搬进来那阵子,来的亲戚朋友们总是看着电视问这问那,我一句答不上来,索性扒出说明书把它背下来了。怎么样,我介绍得够流利吧?” 季虹给黄默山点赞,问电视机多少钱。黄默山说22800块。 “你先带我去见你妈吧,你爸不在家吗?”季虹问黄默山。 黄默山说:“我爸今晚上请工商局的领导吃饭,上午在应酬,大概要到午饭快好时才能回来。他星期天应酬多,不过知道你今天来,嘱咐交代说中午回来吃午饭的。” “难得我这么有面子。”季虹朝黄默山做个鬼脸,“先去见见你妈吧。” 沈郁正在厨房里忙活,见黄默山领着季虹进来,她趋前几步,不好意思地说:“欢迎欢迎……你们年轻人都称呼漂亮女孩叫靓女是吧——”看着黄默山——“你师父可真是一流的靓女呀——”又看向季虹,“我的手上有油,就不和你握了……黄默山说你是极讲卫生的人,就建议在家里吃,我就怕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请多多担待呀!” 季虹见沈郁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五官也没有半点土气,暗自奇怪黄迈何以对她又是冷漠又是家暴。她礼貌地应和着沈郁,然后在厨房里走了一圈,用眼睛扫见丰富的食材,有几样居然叫不出名字,知道自己今天要成贵客了,内心涌上一阵激动。 从厨房出来,季虹叫黄默山带着她参观了别墅的二层和三层,然后到院子里走走。 在院子里的一颗高大茂盛的槐树下,黄默山他爷爷正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视频播放器,保姆坐在5米外的一个小马扎上,正玩着手机。 保姆见黄默山走过来,还带着一个漂亮女孩,估计是新谈的女朋友,便高声大嗓地夸赞季虹长得如何漂亮。 季虹笑着点头,说声谢谢,一边走近黄默山他爷爷。她靠近老人家蹲下身,用鼻子极力吸气,片刻,一股怪味儿涌进鼻孔。这就是黄默山说的他爷爷身上的怪味儿吧? 季虹往保姆身边蹭了蹭,问她知不知道老人身上的怪味儿是怎么来的。不曾想,保姆的回答让她非常意外。 第82章 深问细究 保姆见季虹外貌不俗,又是和黄默山同时过来的,估摸着季虹的身份,不敢怠慢,认真地说: 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出现难闻气味,通常是因为身体有病。身体衰老后,器官功能也下降了,疾病会让身体产生特殊物质,如果保养得不好,物质排不出去,就会发出难闻气味。 另外呢,老年人消化能力差,多多少少会有些肠胃疾病,如果吃的东西不清淡,总是吃重口味的东西,也会让嘴里有难闻气味。 还有,身体的清洁工作没有做好,也会有怪味儿。 季虹听保姆说得很在行,又问她该怎样改善。保姆又答: 一是要定期检查、预防疾病。 定期进行身体检查,才能了解健康情况,身体健康了自然没怪味儿。比如糖尿病人的身体代谢异常,在胰岛素分泌不足之后血糖就会升高。 如果治疗不及时,加上不良习惯影响血糖变化,容易出现酮症酸中毒,身上就会有烂苹果气味。 二是注重身体清洁。 身体清洁了,就不会有细菌,对身体保持健康以及消除难闻气味都有帮助。另外,身体很多重点部位要清洁好,例如早晚刷牙保持口腔干净卫生,在洗澡的时候私密部位,双脚等清洁干净,自然可以让身上出现的特殊气味慢慢减轻。 三是饮食要清淡。 老年人消化能力差,如果爱吃重口味,消化不好,嘴里就容易有外味儿;如果是幽门螺旋杆菌感染引发的口臭,还要积极用药。 另外,那些本身有特殊气味的食物不要吃太多,比如辛辣啦,香菜啦,大蒜啦等等。 季虹听完,夸了保姆几句。她没想到这个保姆有这么多专业的知识,可是,黄默山他爷爷身上为何怪味儿这么重呢? 她感到不解,于是她问保姆。保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她是严格按照沈郁的要求给老人家一天一洗澡,两天一换衣服。洗澡洗得很仔细,有时候沈郁自己在一旁监督着;衣服是沈郁自己拿到洗衣机里洗,这两方面都没问题。 问题出在老人家是瘫痪状态,无法运动,长期坐着、躺着,内脏功能退化得厉害; 老人家年轻时因为生意做得大,应酬多,好酒好肉享受惯了,现在戒不掉,喜欢吃重口味儿。这个毛病很关键,内脏坏掉了,消化不动重口味的东西,嘴里自然有味儿。 季虹默默听着,她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黄默山,问:“你爷爷不吃重口味不行吗?” 黄默山耸了耸肩,偷看了一眼爷爷,一脸的无奈道:“他还能活几天,对他那么残忍干吗?” 黄默山的话让季虹沉默不语。的确,对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年人,还有强制的意义吗?他们即便有再多的不良习惯,导致自己有再多的痛苦,后人都不该去强制着改变,因为改变没有意义。 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能活着,就是意义。 “给老人家洗澡、换衣服,难受吗?”季虹问保姆。 “……还好啦,习惯了就好了,我早习惯了。”保姆笑着说,她可能考虑到要适当地诉诉苦,又加上几句: “一开始是真不习惯,老人家是拉在裤子里的,他有时候会拉肚子,纸尿裤包不住的……加上他身上的怪味儿,头几天我差点儿没顶下来……我想着我还有爷爷奶奶呢,先练着吧……” 黄默山不想让季虹听下去,劝季虹道:“这里有点热,咱们去客厅吧。” 季虹明白黄默山的用意,随他回到了客厅。她坐下来,耳边久久回响着保姆的声音。 像黄默山他爷爷这样的老人,该怎样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才会有快乐有尊严?这是个不容忽视的、即将越来越严重的问题。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 26402万人,占总人口的1870,按照目前的国际标准,全国已有149个城市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 老龄化程度提高,空巢老人如何看病就医是一大难题,但瘫痪老人的侍奉问题比较隐形,这个问题更加重大更加关乎到老人的尊严与快乐,只是因为这个问题被隐藏在家庭之中,没被大量地拿出来探讨而已。 季虹在陪爷爷奶奶的那一段时间里,听到过不少瘫痪老人的悲戚。他们被后人轮流侍候,各个后人像工作中的交接班,老人是他们的交接工具。 爷爷奶奶说,在以前的农村,几家人共一头水牛,轮流饲养,半个月一轮流或者一个月一轮流。 很多瘫痪老人的后人,像饲养牲口一样把老人轮流来轮流去,只是在尽义务,给吃给喝但不给关爱。他们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给老人洗一次澡,不陪老人聊天,不关心老人的精神生活。 这样的老人,无异于行尸走肉。 季虹曾见过邻村的一个瘫痪老人,她瘫在床上,后人出去干庄稼活,一干一天,把她锁在屋里,中午回来给她半碗饭吃,不和老人说一句话,吃完饭继续去地里干活,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那老人的眼神像口枯井,没一点儿水分。 后来,季虹听说,那老人绝食而死。 和那老人相比,黄默山的爷爷算是超享福超有尊严了。仅仅一天一洗澡两天一换衣服这一点,已完胜95的家庭。 怪不得黄默山说,这俩保姆跟黄迈嚷着说她们没假,她们的工作确实太细致了。当然,待遇也是屈指可数的。她们俩舍不得离开,原因不言自明。 季虹清楚,即便在一些口碑极好的养老机构里,也根本做不到给老人一天一洗澡。他们的服务标准是,春秋季每周1次、夏季每周2次、冬季每周或每半月1次。 据她了解,新兴的上门服务的养老服务项目中,给老人两天洗一次澡已是极高的卫生标准。 不过,季虹听黄默山说,他母亲有洁癖,或许是她的洁癖影响到了保姆,她强制保姆给她公公一天一洗澡也是有可能的。 另外,沈郁能嫁给黄迈,是老头子的“钦点”所致,沈郁对公公的负责,也该有报恩的成分。 门口轰轰的汽车声响打断了季虹的思绪,她估计是黄迈回来了。她提了提神,内心里叮嘱自己,要按照自己设计的话题引蛇出洞,她要把黄迈的秘密引出来,证实她几个月以来的猜想。 第83章 旁敲侧击 一桌好菜摆完,黄默山开了瓶红酒,低声对季虹说,这红酒一千多一瓶。季虹瞅了酒瓶一眼,见全是外文,也懒得研究。一千多也好一万多也好,对她而言仅仅是个面子问题。她喝到嘴里感觉都一个样。 保姆在黄默山他爷爷房里侍候着吃饭,饭桌上只是黄迈夫妇和黄默山、季虹四人。黄迈因和季虹吃过一次饭,两人有过一次心照不宣地应酬,这次自然更默契,彼此心里明镜儿似的。 碰过一杯酒后,黄迈照例对季虹和黄默山的陪诊工作问长问短,季虹和黄默山也略加渲染地回答,以换来黄迈对这行业、对他俩的肯定。 黄迈先夸奖季虹人才出众,继而夸奖她会带徒弟,短短时间内把黄默山调教得俯首帖耳,并且很快出师,独立接单。 “上个月,山子做了7000多块,很不错了,我跟本没想到他能干下来。”黄迈叫着黄默山的乳名,显得父子间格外亲切,“他当初干饭店和干歌厅时要是这么用心,何至于……” “爸,扫兴的话就别说了。”黄默山打断父亲的话,“我的改变你看到了,你相信我,我把陪诊师这行业干个一年两年的,再干大事,一定能成的。” “是呢,咱家山子用心做起事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沈郁接着表扬儿子,“他的心是挺细的,以前就是没开窍,光知道玩儿了,现在有季老师管教,整个儿变了个人,他呀,就得找季老师这样的人来管他,将来要是娶个季老师这样的媳妇儿,他准能出人头地。” 沈郁说完,飞快扫了季虹一眼,正和季虹的眼锋交接。季虹报以羞赧一笑,赶紧拿筷子夹菜。 沈郁夸完黄默山心细,又夸他心慈,懂得关心别人,说他陪诊的一个独臂老人从东北过来治重症肌无力,黄默山简直把他当亲爹侍候,那老人在辛州住了一个月,还真治好了,临走前买了不少东西送到咱家来呢。 季虹问黄默山,怎么没听你说过? 黄默山笑道:“这几个月以来,我陪诊的患者也有一两百了,都跟你讲哪儿讲得过来呀?” “但这个很特殊不是吗,是独臂,临走前还买东西给你,等闲了你讲给我听听呗。” “好啊,他的故事还真挺动人的。”黄默山诡秘一笑,“我本来是打算讲给你听的,但是那段时间我不是一直在带顾娟嘛,后来大家都忙,就把那故事藏心里了,等吃完饭我讲给你听。” 黄迈和沈郁见季虹和儿子谈笑风生,心中大悦。黄迈观察季虹的表情,丝毫找不到她对自己的成见,似乎那次电梯里的尴尬一幕像春天里的棉絮,早被风吹散了,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想到此,黄迈心里几个月以来的小疙瘩宛如被利刃削平了,光溜溜不留一丝痕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儿媳的——如果季虹果真成了他儿媳——岂能计较公公的小节? 况且他儿子黄默山人有人才相有相貌,她季虹不过是个贫家孤儿,简直无依无靠的,倘若嫁了黄默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有闲心计较他的小缺点小毛病? 一念宕开,他脸上绽开笑,起身给季虹续上酒,看着季虹问:“季老师,我家山子和你交往几个月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是在进行考核式的家长问卷了。季虹当然把黄默山夸奖一番,当然也是由衷地夸赞,黄默山嘻嘻笑着,谦虚着,但脸也渐渐变红。 黄迈接着问季虹,如何看待他家的家业。他如此问,显然知道他儿子已跟季虹谈过不少他家业的话题。 季虹想,这是在考察她的商业头脑。她就黄迈家的电风扇厂和洗发水厂各自发表了看法。她建议黄迈线上和线下同时运营,尤其是线上,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商家们都在直播带货,做各种线上推广。 可以请人做个营销号,筑牢自家品牌,做出自家文化。以前卖东西靠吆喝,现在靠文案,必须顺应时代。 季虹心里清楚,她的侃侃而谈都是纸上谈兵,并无实际经验,因为她根本没做过生意。但她明白,对黄迈这样的人,头头是道的纸上谈兵或许真能镇住他,因为在她眼里,黄迈就是典型的暴发户,没知识没文化,这类人羡慕的正是夸夸其谈的人。 黄迈对季虹的回答表示赞许,他话锋一转,问道:“卓璧丹的事你该知道哈,她因为醉驾连累了家里的生意,你怎么看?” 季虹把黄迈的问题在大脑里迅速过滤,她揣测黄迈问这话的用意。 卓璧丹和她有过两次言语上的交锋,但没一个外人知道——她相信卓璧丹也不会对别人说。黄迈大概不是想问她对于卓璧丹的看法,而是想问她对于卓家制假售假一事的看法。 黄迈和卓炳炎是同行,做的生意极其接近,或许他也在暗地里制假售假,只是没查到他头上而已。如果他真在制假售假,他这么问,无疑是在试探自己的看法。 季虹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她一本正经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制假售假是昧着良心干坏事,是拿人民群众的健康和财富当靶子,这种人该重判,罚光所有家产,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黄默山瞟了季虹一眼,心里暗笑——如果卓璧丹听见,不定多委屈呢,她并没对你采取过激行为呀,你干吗这么挤兑她? 季虹说完,心里一动,何不就着这个话题,过渡到黄迈的家业上,再慢慢地往她需要的方向上走? “还是您的生意做得稳,正当经营,凭良心做事,才能长久。”季虹说着,起身拿起醒酒器给黄迈斟酒,接着给沈郁和黄默山各斟少许。 “我听默山说,八九十年代,您家的生意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老爷子可真有两手!您也不简单,默山说,您在两千年前后开着奔驰车到处跑业务,成天成夜地跑,给电风扇的销路打开了不少,是吗?”季虹问完,微笑着看着黄迈,期待着他的回答。 黄默山看着季虹,脸上掠过一片迷惑和惊愕,继而绽开会心一笑。 黄迈没想到儿子竟还会表扬自己,季虹的话一下子把他带到过去的岁月,他举杯一饮而尽,叹道:“真别说,想起那段日子,真不容易,我也挺有成就感的,我就跟你谈谈那段日子吧。” 第84章 引蛇出洞 黄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凝了凝眉毛,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 我是很佩服老爷子的,网购开始前,他就有嗅觉了。他说,等到有了网购,咱们家的电风扇就不好卖了。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说的,当时是1998年。 其实也不奇怪,商业头脑好点儿的,是应该想到。因为在1995年,中国的第一家电商平台——“中国电子商城”就上线了。 尽管当时的网络完全还没普及,但挡不住电商行业的起步。之后不久,淘宝网、京东商城、苏宁易购等等著名电商平台就出来了。 老爷子告诉我说,中国内地的第一笔因特网电子交易发生在1998年3月18日,是在北京友谊宾馆,是一家什么通信公司做成的。 到了2000年的时候,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互联网迅速普及,中国电商迎来了井喷式的增长。 这时候,老爷子叫我在本省特别是辛州市内外多跑跑业务,把电风扇和洗发水提前布局,让这两样产品深入人心,等网购大量开始后,它们受冲击的力度会小些。 老爷子拿茅台酒在山西不受欢迎做例子。 山西的白酒市场有着强烈的“排外”因素,山西人只爱清香型,只爱汾酒,其他香型的产品都会受到抵制。 茅台酒虽然名气大,但在山西没有市场。 老爷子教导我说,咱家的电风扇和洗发水都有注册商标,质量也不错,如果筑牢基层,让产品深入千家万户,将来不要比网购卖得贵,还是会有一些市场的。 基层的消费者大多是农民,农民们最恋旧,买过一样好东西,认可了,几十年不换牌子。 在老爷子的指导下,我开始天天开着奔驰车,车上放着电风扇和洗发水样品,开始在辛州市内的县城、乡镇跑业务,一个县一个县地跑,一个乡一个乡地跑,那叫一个辛苦—— “您那时候开着奔驰跑业务,应该很拉风吧?开好车对跑业务有好处的,是吧?”季虹插话问。 季虹的问话给黄迈添了豪兴,他抬高了声调:“还说呢,当然好处多多。我当时开的是奔驰e320,市场价75万,相当于北京三环的一套房。人家见我的车那么好,没什么不放心的,估计工厂不会轻易倒闭,也就对咱家的品牌增加了信心。” “我老家是浩仓县的,您去过吗?”季虹问。 “当然,浩仓县那边是东庙县,都去过。” “2000年前后,我老家可真落后啊,水泥路面不少地方坑坑洼洼的,不过我家前后的路段还行,挺平的。”季虹说着,手托下巴做着回忆状。 “你老家是哪个乡?” “灵岗乡洼子寨村。” “那段路好!”黄迈用手指敲了下桌子,“那段路是灵岗乡的书记刚上任不久修的,因为他老家是东庙县的,他从浩仓县回东庙县,那段路要常走的,他联合东庙县的县政府,把路修了,也算是为农民做了件大好事。全浩仓县只有那条路跑得过瘾,可以跑150码。” “县级公路,跑那么快,不危险?”季虹瞪大了惊奇的眼睛。 “我的车好啊!”黄迈在酒精的刺激下越说越兴奋,“到了晚上,路上一般没啥人了,可以跑快些嘛,反正那时候路上又没摄像头。” 季虹做出担心状:“那时候,我记得路上没路灯的吧,你开那么快能看得清路上的人?” “我的车灯亮啊,照出好远!”黄迈炫耀道。 “可是,乡下人最没有交通安全意识,他们走公路不走两边,偏偏往路中间挤,全不知道害怕,路那么窄,净给司机找麻烦。” “嗐!别提了,有天晚上乌漆嘛黑的,我从东庙县被客户好酒款待,喝得有点儿多,回浩仓县时,看见两个人——”黄迈骤然停住,像吃东西被噎住了,片刻后,他继续说道——“看见两个人在打架,我下车想拉架,才发现是两口子。” 季虹哈哈笑出了声:“好玩,好玩,这种架不好拉的。”她飞快扫了沈郁和黄默山一眼,黄默山跟着笑,表情没有变化。倒是沈郁的脸在刹那间凝住,旋即又凑出笑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管那闲事!” 黄迈举起酒杯:“碰一个碰一个,只顾说话了,酒没喝多少,这酒可是好酒,来来来……”他喝完酒,不再讲话,开始专注地吃菜,仿佛刚才的讲话耽搁了他的美味,他要加倍捞回来似的。 季虹通过对黄迈的细致观察,已直觉黄迈就是那晚撞死父母的人。他说到半道忽然卡壳,虽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走向,但已露了马脚。 他不再讲话,佯装吃菜,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说不定他心里在骂自己呢。 “二十年过去了,您家的产业依然兴旺,说明老爷子是多么有远见,也说明您当初跑业务跑出了成绩,点赞点赞!”季虹改变话题,想减去黄迈心里的阴影。 黄迈似乎刚才兴奋过了头,对季虹的这句夸奖只淡淡笑了笑,未做回应。 季虹估摸黄迈并不知道他当年撞的是谁,因为那时节网络信息的传播不像眼下这么快,乡下发生了交通事故,如果没找到肇事者,交警会很快结案的。 她爷奶告诉她,她爸妈三天后就下葬了。 没能破案的案子,乡政府大概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宣传的,因而事件的传播率低,黄迈无从知道死者的信息是在情理之中的。 单看他对自己的表现,季虹也觉得黄迈没把她和她父母联系在一起,否则他该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演员。 如果他往那方面联系了,势必知道自己是在故意引导他、试探他,那么,他和自己都在守着一个待揭的谜面了,想想也够尴尬够可怕的,季虹不敢往这方面想。 沈郁给黄迈夹了个海参,道:“他说累了,咱们聊聊天。季老师,我听山子说,你在编写陪诊师的上岗教材,他说如果卖得好,可以赚上百万的,你好厉害哟!” 季虹不知道黄默山在她母亲面前还给自己美言了什么,尽管觉得黄默山不该夸大和提前散布这消息,心里依然受用。 她笑了一下,自谦道:“婶子别听他瞎说,我是有这个想法,能赚多少,得看命的。” 沈郁鼓励道:“我看你是能干大事的人,你要是能赚上百万,还不弄个大动静?我看你不会老是做陪诊。” 季虹心下一动。上午,黄默山他爷爷的状态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想到了她的爷爷奶奶,想到了更多的可怜的老年人。她如果赚了大钱,还会继续干陪诊吗? 第85章 初战告捷 离开黄默山家的别墅后,季虹心里五味杂陈。黄默山家的富贵让她自卑;黄迈的酒后失言让她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这让她沮丧;黄迈夫妇对她流露出的好感让她的内心备受煎熬。 倒是沈郁说她编写教材一事,让她振奋,同时启发了她的思维,她不能把眼光局限于当陪诊师,她要干一番事业,为可怜的老年人们多做点儿益事。 干事业需要钱,仅靠干陪诊的微薄收入是远远不够的,只能寄希望于售卖课程。 季虹开始自责起自己来,陪诊师的课程写得太慢了。她要抓紧时间赚钱,给奶奶做手术。 写得太慢是因为她太追求完美了。她力求把心理学、医学、沟通技巧、保健知识等全方位地融入进去,让买课程的人能真正学到东西,成为一个出色的陪诊师。 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拖慢了她的进程,她决定改变。毕竟只是一份199元的教材,她还能让别人成为心理大师和保健专家不成?说不定人家只是选择对他有用的看,若果真这样,她的苦心岂不白费了? 季虹改变想法后,用了三天时间对教材进行总结和校对,紧接着在抖音上专门做了个宣传的视频。 她在视频中高调宣传自己,宣称自己凭着丰富的陪诊经验和沟通技巧获客无数,既帮了别人,也成长了自己。 最后抛出问题: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陪诊师? 抛出问题后,她在宣传页面显示了陪诊课程的大纲: 一:职业概述、发展前景、相关法律法规、职业道德及礼仪规范 二:陪诊、陪护和黄牛的区别 三:人体解剖学基础知识、诊断学基础知识、常见实验室检查常识 四:中医学基础知识、药物基础知识 五:常见内科疾病、常见外科疾病、常见妇科疾病、常见儿科疾病 六:常见急救方法(人工呼吸、胸外心脏按压、止血、包扎、固定、吸氧、吸痰) 七:陪诊师必备的沟通技巧 八:陪诊师必懂的心理学 九:陪诊师必备的保健常识 十:陪诊前服务标准及流程 十一:陪诊中服务标准及流程 十二:陪诊后服务标准及流程 十三:复诊的服务标准及流程 十四:陪诊老人的注意事项及服务流程 十五:不同孕周孕妇陪诊体检项目的了解、注意事项、服务流程 十六:社恐人群陪诊注意事项及服务流程 十七:异地就医服务注意事项及服务流程 十八:医疗保险报销流程全解析 十九:如何规避风险 二十:陪诊师实操经验分享及获客小智囊 二十一:各大医院实地服务及流程演练 视频发布后,季虹瞅着大纲,心中忐忑不安。这是要给人家当师傅了,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份大纲中所能囊括的知识是极其丰富的,她充其量只是了解个皮毛,这样的师傅真能做到传道、受业、解惑吗?她是要汗颜的。 但是,对于想加入陪诊师行业而又懵懂无知的人群,她是自信能帮助他们缩短奋斗历程的,因为她已有了大半年的陪诊经验,加上她本身的护理专业的履历,不敢说能让别人摇身一变,至少可以让人耳目一新大有增益的。 季虹为了编写这份课程,颇费了一番心血。她几乎翻遍了抖音上所有的培训课程,萃其精华,再加入自己的感悟和实践经验,把医理学、病理学、药物学、人体解剖学、心理学、保健医学、康复医学、沟通技巧……全部熔于一炉,她自信她的课程是全网干货最多的。 她没在视频中谈收费价格,因为在抖音中无法完成收费。只能在私下添加微信,通过微信传递资料和转账。 因此,每个留言必须看。 季虹是下午4点发布的视频。直到晚上8点,她也没敢打开抖音看,她有两个害怕:一怕没人关注二怕有人留言吐槽。 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晚8点半左右,季虹正准备打开抖音看看发布的视频有无留言,黄默山竟给了她语音信息,她一听,黄默山激动的声音立时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看你的视频留言,500多条了,好多都是问怎么收费,怎么获取资料的,你还不快快回复!” 季虹急急打开视频一看,留言已经596条了。她没耐心细看,快速往下翻,那一个个黑乎乎的文字;一个个问号、感叹号;各种表情包,都像在亲热地和她打着招呼。 她的心扑扑跳着,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明明是干好事,却仿佛做贼一般。 她把留言快速地从上到下翻了一大半,确如黄默山所言,有六成是问怎么收费怎么获取资料的。 季虹心里一阵惭愧,她一直作着心理斗争,觉得收费卖课程是“割韭菜”行为。但此刻,这么多的留言抹去了她的心理障碍。 那一个个问号仿佛瞪大的眼睛,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快速留了个言:感谢各位关注,如需资料请加微信,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微信号。然后把这条留言置顶。 置顶留言后,季虹松了一口气,像是法官对积压很久的案件做出了终审判决。 她继续翻看留言,让她欣慰的是,吐槽她的只有十个八个留言,说她不该收费说她“割韭菜”。这很好了,她原是做好了准备,准备接收成千上百条这样的留言的。 这样的留言回复不呢?季虹想了想,回复不起。这才头一天,以后越来越多,如何回复得过来? 她决定再制作一期视频,专门为“割韭菜”而辩。说干就干,她旋即伏案写文案。文案是视频的灵魂,她得立足知识产权,援引各行业的知识付费现象,为自己正名。 这样的文案得搜集不少资料,需下一番工夫的。她对写作学并无研究,全凭生活经验的积累和对社会生活的观察。 要想说服那些吐槽的,必须论点正确、论据充分,再加上条分缕析的论证,让人家口服心服。 季虹刚陷入沉思,门被咚咚敲响了。她打开一看,是林倩。 “好啊,真有你的,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林倩调皮地用手点着季虹,“我今下午忙,没玩手机,刚刚才看到,你卖起了课程!说,赚了多少了?还不请客!” 第86章 割韭之辩 季虹曾经考虑过售卖课程之前和林倩、顾娟以及黄默山打个招呼的,大家在一个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悄无声息地卖起了课程,有吃独食之嫌;或者把他们当外人,自己搞秘密行动。 见林倩如此一问,她只有陪笑解释道:“是这样……我准备很久了,今上午接到家里电话,说我奶奶的心脏病严重了,得尽快做心脏搭桥,我需要钱呐!光靠干陪诊哪儿够?我一急,三下五除二就把视频发布了,我原来跟你们打个招呼的。” “啊呀呀,看把你紧张的,做贼似的!”林倩嘿嘿一笑,“逗你玩儿的,你卖课程就卖课程嘛,跟我们打招呼干吗,你是先干的,又不是我们先干。再说了,我们几个,也编不了你这样的教材啊!” “你看到教材了?!” “看你那视频就知道啦,光那大纲就21条,太生猛了,没一个课程可以和你相比。你没看一个网友的留言吗—— “袁世凯签订了丧权辱国的21条,引燃了五四运动和工人大罢工,这个21条的课程可以培养出陪诊师博士,我也想学。” “是吗?网友们真是太有才了,网上的留言总是那么有创意。”季虹应着,忍不住打开视频翻看留言。果然,是有这么一条留言,和林倩说的八九不离十。 “抓紧回复留言吧,那么多留言你一条还没回复呢,不打扰你啦。”林倩说完,带上了门。 季虹在一番搜集资料后,就吐槽“割韭菜”的观点写出了辩驳的视频文案: 各位粉丝们、网友们: 我的陪诊师课程的宣传视频发布不久,收到了一些留言,指斥我售卖培训课程是“割韭菜”,我想发表一下我的看法。 在法国有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很认可这句话,所以我很欢迎每一句留言,也能接受各种观点。 所谓“割韭菜”,是收了钱而没有传授真技术真知识,我的课程比市面上的便宜,但我敢保证,我的课程是市面上内容最丰富、知识最全面、专业度最强的课程。 我的课程共8万多字,涉及多个领域。不敢说都是专业级,至少不会误人子弟。我本人大学读的是护理专业,做过护士,有先天优势。 我又通过自学,进修了心理学和保健医学,到目前为止,我陪诊了近千位患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说,我的课程就是我的经验之作,绝非纸上谈兵。 再说收费问题。我这个课程虽然只是个很普通的培训课程,但它是我精心编写出来的,有我个人的知识产权。有产权就可以收费、变现,这种收费变现的过程叫知识付费。 实际上,我国的知识付费并不是近几年才诞生的。各种各样的培训班其实就是知识付费的行为。 而现在的互联网上,创作者将知识变成付费的产品或是服务,通过线上交付的形式提供给消费者,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的知识付费。 2016年是知识付费的元年,在5月15日,付费语音问答平台——“分答”上线,通过付费问答模式,你可以在平台找到许多名人和各领域的专家。 罗振宇全力打造“得到app”;喜马拉雅f创办知识付费节”123知识狂欢节”;知乎上线知乎live等等,这些,都是大咖们的知识付费行为。 到了2017年,知识付费仍然呈现上涨的趋势,这一年豆瓣网推出了首款付费产品——“豆瓣时间”;随后微信公众号也正在加快上线付费订阅。诸多大厂先后下场,知识付费已然成为了互联网的风口。 随后的几年里,知识付费行业的用户不断增长,知识付费群体从05亿人到2021年的48亿人,知识付费已成大趋势。 2021年抖音发布的泛知识报告显示,其中20的播放量皆为泛知识播放量,预计在2025年全国知识付费群体将突破64亿人。 前几年的知识付费最大受益者是网红、名人、教授,而随着知识付费产业的需求量增加,现在就连普通人也有了更多创造财富的机会。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任何一个领域,只要你有知识,有技能,就能制作成课程,在短视频等自媒体平台销售给有需要的人,从而实现变现。 那么,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很清楚了。我这个课程就属于知识付费。你付费,我付知识,大家各取所需,何来“割韭菜”之说? 我亲自带过一个徒弟,手把手地教他。这个徒弟家里很有钱,有两个工厂。 一开始,我一直认为他是觉得好玩儿。他直接给我2000元,叫我带他一周。我犹豫了几次,观察了他几次才收下他的钱,因为我怕他不好好学,收了他的钱,问心有愧。 不料他学得很认真,不断提问题。跟着我跑了一周,天天做笔记。十天后,他独立接了第一单。他说,要不是我亲自带他,靠他自己慢慢摸索,一个月也学不到这么多东西。 一个月,就算一天接一单,一单200元,也6000元了,和廉价的学费相比,哪个划算? 进入这个行业前,我是自己摸索的,足足做了一个多月的准备工作。在咱辛州市的各大医院里熟悉科室、了解各科的主治医师;了解各类疾病的陪诊流程和医疗保险流程;制作视频给自己做宣传;还在各家医院的门口发过名片。 我的每一步都是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当然有走错路走弯路的时候,我用自己的经验帮助你们,让你们少走弯路甚至不走弯路,只收廉价的费用,凭什么说我“割韭菜”呢? 有的网友留言说“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公开指导一下大家不好吗?” 对这样的观点,我只能惭愧地说,我还没那么高尚。我只是个底层的打工者,目前仅仅解决温饱而已。我奶奶等着做心脏支架手术,不够钱。我需要钱,不忌讳谈钱。 那些大佬们靠知识付费有的年入千万,也没见哪个做公益,依然在继续收费。 某位大学教授在线上搞培训课程,年入800万,连他的学生也得付费才能看到课程。和这位大学教授相比,我一个区区的草根,用8万字的内容,只换来填饱肚皮的费用,怎么就变成了“割韭菜”呢? 所以,请各位网友理解。我是真心地用自己的劳动获得应得的报酬,我自信能帮到你,也祝愿你们成功! 第87章 见微知著 写好文案后,季虹把文案内容念了几遍,开始录制视频。因为文字多,说错了几次,录了好几遍才成功。录好后,立即发布了。 视频发布完毕,她这才一一回复那些咨询怎么收费和怎么获取资料的留言。这些留言都是有付费学习的倾向的,她一个一个回复,叫人家加她微信私聊。 互加微信后,她就可以告诉别人,收费199元,比市场价低40元,课程资料通过微信或qq传送。 她置顶的留言已起了作用。加她微信的人越来越多,她开始忙起来了。 季虹靠在椅背上,调整好坐姿,决定把咨询类的留言全部回复完再睡。尽快回复,是对人家的尊重。 她一边回复一边添加着好友,十个手指像织网的梭子一刻不得闲。但她丝毫不觉得累,因为时不时地有人转账过来,于是她就给人家发送课程的文档过去。 季虹直忙到午夜两点半才把所有的咨询类留言处理完,此时的留言已700多条,咨询类的200多条,互加微信后卖出课程97份,97x199元,获利19303元。 季虹看着手机计算器上的数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她从没亲密接触过这么多钱,何况这是自己创业的第一桶金。 她兴奋得无法入睡,在18平米的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走一会儿坐下来,坐不了一分钟又起身走动。心底像有个蹦跳的小鹿左冲右突,扰得她的神经不得一刻安宁。 发布视频不过是半天时间,就斩获了近两万元,如果在多个渠道发布呢?季虹的这个念头一起,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她迅速打开电脑,了解喜马拉雅、得到和千聊等各大平台的上架课程的规则,之后,决定制作音频和视频,把课程从纯文字的文档扩展成音频和视频的结合。 遍地开花,季虹想到了这个词。如果顺利,她很快可以带奶奶来辛州做手术了。 成功来得这样快,像突发的海啸让人猝不及防,季虹觉得恍如做梦一般。回想几个月以来的努力,她又觉得这是她该得的回报。 她不逛街不听音乐不看闲书不睡懒觉,把时间都用在了充电上,对自己未知的领域尽力探索用尽苦心,她每时每刻都在让自己有所增益,即便是在陪诊客户时,她也趁客户检查身体的空档作短暂的学习。 诚如林倩对她的评价——全网都没有她这样内容丰富的课程,这是她心血的凝结,是她分分秒秒用汗水筑就的劳动成果,她该得到生活的赏赐。 躺在床上的季虹,想着即将出炉的音频和视频课程会在各大平台上发布,她担心这是个无眠之夜。 转念一想,她笑自己的小儿科,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小成功和小小钱财而睡不着觉,是太没见过世面、太没格局了。 她该学学毛伟人,炮弹落在身边,照样吟诗赋词,“战地黄花分外香”,那才是大气魄。这样想着,她竟渐渐睡着了。 季虹把闹钟定在了上午八点半。今天是星期日,陪诊较少。上午十点只有一个代问诊,下午陪诊一个老客户复诊骨科。 闹钟把她叫醒后,她睁开眼睛首先看手机。她只看了一眼,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手机上有239条微信没看,有23个新朋友等着她添加,无疑都是冲着课程来的。 季虹在一瞬间睡意全无,不知道是怎样跳下床来的,也不知是如何上完厕所、刷完牙、洗完脸的,对着镜子三两下梳妆完毕。 她想,都说女人打扮起来磨磨蹭蹭,那是因为她们心中没有急事。 早餐索性等会儿去上班时再吃,得先看看那些信息。她先添加了那23个新朋友,一一打过招呼,很快,有4个转账过来。 接着,她把新消息一个个打开了,有一半夸她课程好的,说她的课程干货满满,物超所值,是良心课程,绝不是“割韭菜”的课程可比的。这样的留言让季虹温暖和感动,也凭空增加了自信。 另有一部分是看了她的课程后提出问题的,有些是建设性的意见,对她颇有启发。 季虹油然想到,得建一个群,把这些购买课程的都拉进去,利于统一解答问题。把这个群维护好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想法,这个群就是个很好的社群,这又是一个赚钱的好方法…… 问题那么多,暂时是没时间回答了。季虹想把上午的陪诊让给林倩、顾娟或是黄默山,但她立即断了这个想法。 一是因为这个客户是老客户了,她已陪诊了3次;二是让给谁呢?搞不好会得罪人的。还是自己亲自干吧。反正今天单子不多,有时间。 在医院里,她碰见了林倩。林倩问:“昨夜里我起夜,你房里两点还亮着灯,忙了一夜吧?要发财了,还睡得着吗?”说完嘻嘻一笑。 季虹掩饰道:“发啥财?小钱而已。人家的留言不能不回呀,还有那些要添加好友的,不能不理人家嘛。” “叫黄默山给你当秘书不就行了!每天大奔接大奔送,材料有人整,档案有人看——”眼看着季虹的巴掌就要落下来了——“成了土豪就是不一样哈,你看看这气势!来来来,给我两巴掌,让我也沾沾财气!” 季虹撑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巴掌也软下来。 “我可跟你说认真的哈,”林倩敛了一半笑容,“像你这么有能力的,卖课程是可以赚大钱的,要是做大了,真得用一个秘书啥的,单靠你一个人,还不忙死了?你看你,就昨天一晚上,黑眼圈出来了吧!” 季虹从心眼里感激。林倩的话切中要害,今天的信息有得回的,估计还有不少新朋友要添加。 她此刻最深刻的感受是,空想无用,只有行动行动再行动。发布课程前,她老是担心无人问津,没想到课程一经发布,竟引起这么大反响。 进一步推想,如果她搭建了陪诊平台呢?说不定也会出乎她的意料。因为陪诊平台是有实践的,要带着学员到医院去实践。 而这一点,199元的课程是没有的。不过,陪诊平台都是收费2000元,培训、实习一周,不少麻烦事,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更主要的是,有的陪诊平台限制员工独立接单,但平台却没有单分发给他们,这是不合理的。 我绝不做这样的事,季虹想。 第88章 长途咨询 顾娟是在早晨上班前看到季虹宣传课程的视频的。她是跟着黄默山直接上岗的,黄默山教给她的理论知识并不多,季虹当初引导她时,她也没觉得有多少东西要学。 可季虹的这个视频却让她震撼,光是21条的大纲就把她吓到了。看着那排成长长两竖排的大纲目录,她觉得自己简直还没入门。 她忍不住用语音微聊黄默山:“嗨,季虹发布课程了,你知道吗?” 黄默山说,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哦,怪不得,关爱老师是美德哈……你看了她的培训大纲感想如何呀?” “牛,高大上。”黄默山说,“我是写不出来。” “我是觉得,那大纲里咱好多都不懂啊,当初她是按大纲教你的吗?” “差不多吧,可是我都没记住,我就记住了陪诊客户时的一些实际的东西,记住这些就够了哦,那些这病那病的这病理那病理啥的,咱学他干吗?又不考博士。” 顾娟道:“可是,懂得东西当然越多越好啊,我从那大纲里觉得季虹真是懂得多,她的课程8万多字呢。” “你不懂。”黄默山说,“卖课程也是做生意,你没做过生意,不懂。我做过生意的,虽然都倒闭了,但还是受一些商业思维的影响。” “老师,你给我讲讲呗。”顾娟喊起了老师。 黄默山用老师的语气讲解道:“季虹的课程有一半是理论,那些东西靠搜集资料得来,不一定她都记住了。这些理论复制粘贴过来就是,有了它们,课程才显得高大上。真正有用的其实是她的陪诊经验和她的当护士的经验,课程嘛,就跟你们女孩的装饰品差不多,弄多些东西,更加吸引人。” “好哇,你这样评价你老师,看我不告你的状去!” 黄默山嘻嘻一笑:“你告我的状我也不怕,我说的是实话。说真的,我挺佩服我老师的,不管咋样,能整出8万字课程的人,肯定不一般,我还能肯定,她不会抄袭人家,是百分百的原创。” “哦,是吗?你这么了解她,怎么不把她娶回家?”顾娟的话音里透着顽皮。 黄默山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然后说在陪诊客人,闲了再聊。 顾娟揣摩黄默山的话有些道理。季虹是他老师,他又是喜欢季虹的,不至于对季虹说三道四。听他那话音,季虹当初教他,并不一定是按大纲里的东西教他的,那些理论性的东西可能是一带而过的。 8万字的课程,分量之重,没点儿真才实学是整不出来的。就算季虹是为了壮大牌面,也值得佩服。 黄默山出价2000元拜师季虹,看来他还是慧眼识珠的,他不过学了一个礼拜就独立接单,还带我当徒弟,看来真是门内的高徒了。 顾娟想起那次黄默山提起学费时,季虹立即打岔,而她是收了黄默山的2000元学费的,她竭力给自己省钱,是做朋友的义气。 她曾听林倩说,季虹是拒绝黄默山当徒弟几次后才收下钱的,还是看在黄默山是富二代。后来,季虹看出黄默山是真心想学,做事也细心,才把学费收了。 综合考量,季虹是个义气的人,认真的人,负责任的人。她该为拥有这样一位朋友感到庆幸。 此刻的顾娟在妇幼保健院陪诊一位宝妈做妇检。宝妈正在做检查,她在检查室外的休息凳上等待。 干陪诊的几个月以来,她的视频剪辑已玩得纯熟了。 每天打开自己的抖音视频是必修课,因为必须翻看留言。留言里常常有陪诊的信息,很多客户都是先在视频下留言,然后再加微信的,抖音获客是最重要的途径。 顾娟的视频已高达337个,有了两千多个粉丝。这个数字对一个做娱乐的博主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但对于陪诊师来说不少了,因为没病的人和不想干这行的人,是不会看一个陪诊师的视频的。 季虹那么漂亮,人气那么旺,也只有3万多粉丝呢。 顾娟翻看着昨天陪诊的视频,发现下面有个留言,要加她微信。 这种情况,基本上是想仔细咨询陪诊的细节的。加了微信,九成能变成客户。 顾娟和对方互加微信后,对方说自己是个女孩,叫温亚茹,在外县,准备来辛州做人流。她向顾娟咨询做人流的种种情况。顾娟仔细问过温亚茹的身体情况后,说可以做。 在外县?顾娟猜出温亚茹的顾虑,安慰温亚茹说,做人流不痛苦,不用怕,麻醉醒来后20分钟就能行走。另外,既是外县的,在这边不会碰到熟人。 顾娟给温亚茹推荐辛州的第四人民医院,她说在那里看妇科的人相对较少,但医师的技术却很不错,再说了,做人流是很简单的手术,没什么可担心的。 温亚茹见顾娟的回答仔细认真,颇有耐心,对她的身体状况也问得很细致周到,当即付了一百元定金,说后天过来。 结束聊天收下定金,顾娟直觉这个温亚茹有故事。干吗从外县过来做人流呢?做人流的手术如此简单,不存在挑医院的问题;那么,就是怕撞见熟人,或是怕被阻挠,无外乎这两种因素。 这年头,做人流是很正常的现象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的做人流的是正常的夫妻,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罢了,偷偷摸摸的,都是有问题的。 约莫过去了一个多钟,顾娟在医院里给一个客户取报告,她收到了温亚茹的信息:你好,我想问你个问题,我其实是想要这个孩子的,但我感觉我男朋友很花心,但他又很爱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顾娟又意外又感动。意外的是,这么短的时间,温亚茹竟然把她当真心朋友了,否则不会跟她说这样的心里话;感动的是,温亚茹和她连面都没见过,竟如此信任她,叫她拿主见。 顾娟犯难了。温亚茹的问题,她没法回答。建议打掉孩子吧,假如两人走到了一起,温亚茹日后反悔,会怪她的;建议保留孩子吧,假如那男孩子是个寻花问柳的主,不和温亚茹结婚,对这孩子毫不负责任,不是把温亚茹害了?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那男孩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俩的关系到底如何?温亚茹看那男孩子看得准吗? 第89章 变态莫名 顾娟意识到温亚茹必须和她坦诚布公,向她说出她和那男孩子的真实情况,她才能给出建议。她把这想法和温亚茹如实说了。 温亚茹起初吞吞吐吐,不大愿意讲,顾娟给她讲了些大道理,她才鼓起勇气说出实情—— 我男朋友叫花三雨,长相一般,是家中独子。他家里是做生意的,不缺钱,但花三雨有性功能障碍,一二三,就完事儿了,花了不少钱治病,就是治不好。 他谈了七八个女朋友,都是谈不久就离开他,他后来认识了我。 我有个亲戚嫁到广西,认识一位苗医,给了个配方,叮嘱说药方是好,但女方的配合也很重要。我爱花三雨,极力配合他,给他信心。没想到治疗半年后,他竟真的行了。 一个月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我高兴地告诉他时,他却一脸的不高兴,竟怀疑孩子不是他的。我伤心死了。 他说:“我不行的那些日子,你一定很难过吧?年纪轻轻的,每次我都满足不了你,你能受得了?我不信你没找过别人!” 我差点气疯了,当时就跑开了,一个星期没理他。 他发信息给我道歉,说他长期以来太压抑了。以前谈的女朋友里,有几个直接说他是废物,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他后来想明白了,那几个就是图他的钱,见他那方面不行,立马撤走。 另外几个虽没有直接羞辱他,在治疗方面都没耐心配合他,导致他的自尊心无法修复,病是自然治不好的。 他对女人就生了厌恨和报复之心。虽然他的病能治好,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我的积极配合,但他内心对女人的恨却一时难以消除。 我本以为他的病治好了,会对我更加恩爱,不曾想他的心理早就扭曲了,他开始在外寻花问柳,我发现后骂他,他和我吵,又嬉皮笑脸地说:“我以前被女人嫌弃,现在我要报复女人,叫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我从他的私人抽屉里翻出伟哥,明白了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因为他和我做爱从没用过伟哥。我一下子觉得他好变态,心理的变态。 既然病已经治好,为什么还要报复过去呢?人的心理究竟有多么奇怪、有多么深不可测? 我跟他说我要打掉孩子,他说,怀孕12周以上就能做亲子鉴定,如果是他的孩子,他会和我结婚,并且和我好好地过日子。 我很犹豫。我用十二分的热情和真心配合他治病,他竟然怀疑孩子不是他的!还有,他那种变态的心理我不能接受。你以前的痛苦不能加在我身上是不是? 你们陪诊师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我看了你的好多视频,觉得你是个好人;看你的长相挺憨厚的,感觉到值得信任。我就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办? 顾娟听完,又是气又是感激。气花三雨不是人,气得她只想骂娘;感激温亚茹和她素昧平生竟这样信任她。 但她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她问温亚茹,是在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在意花三雨。温亚茹说,她舍不得孩子。 顾娟又问,你愿意给你男朋友的机会,让他改过自新吗?温亚茹说,花三雨的心理变态了,不是一天两天能变过来的,他家有钱,随着他玩;他的怀疑心太重,这是性格问题,很难改变。 顾娟说,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没有主见呢?温亚茹说,就是矛盾啊,她最怕把孩子生下来了,花三雨还是老毛病不改,她会被孩子拖累。可是,孩子是个生命呢。 顾娟说,很多事都是不能两全的。照你老公的说法,你再等个把月就可以亲子鉴定,但是这样的婚姻你能接受吗,好像你是个生育工具。 不能接受你男朋友,也不能接受婚姻,你还要孩子干吗?真想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要么给你男朋友,要么你自己带。 可是,孩子一出生就是单亲,这对他不公平。你要是自己带,你要考虑你的经济能力。 顾娟说完,后悔自己不该带节奏。但不表达自己的观点她也觉得不妥。 温亚茹回复说明白了,谢谢,先考虑考虑,之后没再发信息过来。 顾娟想,温亚茹其实是铁了心要打掉孩子的,因为她已付了定金100元。她跟自己聊天,说出实情,只是想讨讨别人的看法,给自己的决定加分。 这种人的性格有优柔寡断的因素,不过一旦决定下来,就很坚定。 顾娟陪诊完宝妈,已是下午4点半,她在群里问,都忙完了吗?片刻,林倩冒泡说,她刚回去,季虹在忙着和学员建立感情呢。 紧接着,黄默山冒泡说,他刚接到王晓瑞的信息,说是下星期六请大家到他家里吃饭,算是报答咱们那晚救他。 林倩问,怎么才请呀?几个月了,早该请的呀! 黄默山说,他说家里重新装修,刚装修好,请朋友吃个饭比较吉利,正好回报一下大家。 顾娟问,王晓瑞是谁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倩说,你那时还没来呢,当然不知道是谁,等你来了我再跟你说。 顾娟说,那我去不去呀? 林倩说,当然,你抱紧我大腿就是了。人家还在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吗。 因时间还早,顾娟回到嘉宸公寓洗刷一番后,踅到了林倩的房间。林倩今天也是两个单,相对轻松。 她正在整理屋子,见顾娟站在门口,朝季虹的房间努努嘴道:“正在录制音频,闷头发大财呢,房门关得紧紧的,不能打扰的……我这二人世界的房子比较乱,我算定你得来,赶紧收拾下。” 顾娟朝房里探了探身子:“王哥每天起早贪黑,哪有时间收拾房子!他跟咱可不一样,越是周末越是忙。” “可不是嘛。”林倩招手叫顾娟到房里坐,顾娟是本想到季虹的房里坐的,见季虹闭门工作,只得进了林倩的房间。 顾娟把上午和黄默山聊天时问的问题来问林倩,不曾想,林倩的说法和黄默山不同。 林倩说:“季虹是很敬业的人,卖课程嘛,当然要认真,人家花了钱,当然是学得越多越高兴。 “季虹的课程8万多字,涉及多个学科的知识,那真是货真价实的,她可是真用了心的,要不,能忙成这样?我下午回来问她卖了多少单了,她说快三百单了。乖乖!五六万呐,快成暴发户了,咱得叫她请客!” 第90章 张弛有道 当林倩和顾娟在交谈的时候,季虹正在房间里录制音频。她已对喜马拉雅、得到和腾讯等多家app摸了底,音频课程可以卖299元一套,因为音频课程听起来省事儿,不费劲,不像看文字那么辛苦。 而对于课程的制作者则是相当艰苦的工作。她经过实验和核算,她的8万字的文档,转换成音频的语言,不管如何压缩,以一个音频10分钟计,也得制作出20个音频,否则内容压缩太多,会影响课程的质量。 每一个音频,她得根据文档重新写文案,因为音频是音频的语言,和文档不同。8万字的内容,是个大工程。 一天能制作出一个音频,已很辛苦。刚开始会耽搁些时间,因为经验不足,总会说错。十分钟一般能播出2000个字节,一次性录制成功,不念错一个字,是很需要功底的,或者说准备工作要做得足够充分。 相较而言,抖音视频一般是分钟,穿插些音乐、画面之类,台词能省就省,容易多了。音频是纯听觉,不能有丝毫的间断的感觉,只能叭叭叭地说个不停,难度自然大多了。 季虹录制第一个音频总共录制了7遍才成功,尽管提前把文稿念了好几遍,录的时候还是会说错。她追求完美,不容许自己的发音有任何错误,结果导致录好后已是晚上十点多。 季虹打开房门,见顾娟房里的灯还亮着,而林倩房里黑着,便去敲顾娟的房门,喊她吃宵夜。她太累了,决定出去吃个宵夜,放松放松。 顾娟在房里传出声音:“咋,刚才林倩还说你发财了,叫你请客呢。你是不是听到了?吃啥子?”话音没落,房门打开,人已钻了出来。 季虹朝林倩的房间大嗓门嚷嚷道:“咋,小两口这么亲密呀,才十点呢,看来王哥还是没累着。” 她语音刚落,林倩的房门打开了,林倩的脸微微红着,睡衣蓬在身上,朝季虹做个鬼脸道:“成了土豪说话也变粗鲁了,你以前多斯文的一个人,现在可不像你!你发财了,就该请客,吃啥?!” 季虹嘿嘿笑了笑,说:“这个点了,去不了别的地了,就楼下的烧烤吧,叫上王哥。” “他呀……”林倩想客气一下。 “正好补补呀!”季虹朝林倩挤个鬼脸。 林倩脸一红:“你呀,简直变了个人,是不是人成了土豪都这样啊?!” 楼下的烧烤摊才到高潮。季虹四人选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林倩问要不要叫黄默山,季虹说不用了,林倩问为啥。 季虹说:“这么晚了,就别叫他了。我有个客户是百乐门酒店的娱乐部经理,他叫鲍飞,他说请我去百乐门酒店看歌舞,说了几天了。我说等我把课程全部弄完了再去。到时候咱们都去,我请客,叫他给咱打个折就行。” 林倩和顾娟问鲍飞是谁,季虹简单做了介绍,并说他认识黄默山。 “好啊!王晓瑞说请客,现在又冒出个鲍飞,咱们的口福怎么聚一块儿了!”顾娟叫道。 林倩拧着顾娟的胖腮道:“一听说有吃的就兴奋,你看你这这张脸,都是吃圆的!” 顾娟还以颜色:“五十步笑百步好不好?我的脸是圆,但我的脸没你的脸大,你不是吃得更多!” 季虹打圆场:“还真别说,你们俩的脸都是福相,有顾客缘,容易获客。”说完,见王小建在一旁看着林倩和顾娟笑,她冲王小建笑着说,“王哥天天回来得晚,起床早,住一起几个月了,我统共没见着你几次。” 王小建见季虹和自己说话,忙搭腔道:“可不是嘛,欠的有外债,不吃苦不行啊,林倩和我还想在辛州买房子,把孩子接过来上学呢,不艰苦奋斗咋行? “好在美团的单早起有,很晚也有,俺就是吃苦的命,多加加班呗。所以呀,我起床时你们都还没起床,我回来时,你们一般都睡了……不过今天算例外,我的车子坏了,索性早下班了。”说完自顾自一笑。 季虹这才仔细打量了王小建几眼。王小建中等个,敦实,黝黑。小眼睛,些许络腮胡,头发短而乱,可能是成天戴帽子压的。鼻子短而塌陷,把本就不甚出色的五官往低分里拉。不过,浓浓的两道眉毛给整张脸加了分,显示出几分阳刚之气。 季虹给王小建夫妇叫了几瓶啤酒,她和顾娟喝椰子汁。旁桌的年轻人吃得热闹,玩起了花式猜拳,颇有气氛。 林倩见景生情,和顾娟谈起了王晓瑞那晚的遭遇以及她们救人的壮举,还有王晓瑞的不报警。 顾娟听得有趣:“那王晓瑞是不是有点儿傻呀?中医本科是五年,让我读,铁定把脑袋读报废,自己脑袋被打破了还不报警,是不是太仁慈了?我看就是傻。” 林倩暗暗捅了一下顾娟的腰,低声道:“别乱说话,我看季虹好欣赏他。” “啊?”顾娟瞟了眼季虹,见季虹正吃着羊肉串,眉头上还是一副思考的样子,忍不住逗她道,“你请咱宵夜,自己还在算着帐,这可没诚意啊,咱们可不领情!” 季虹确乎正在想文案里的东西,听顾娟这么一说,端起椰子汁作敬酒状,惭愧地大声说:“是,是,我这两天满脑子的事儿,等我这一阵子忙完了,一定带你们到酒店好好疯狂疯狂!” 王小建已经听林倩说了季虹卖课程一事,他夸奖季虹说:“知识就是力量,千真万确,咱家林倩羡慕得了不得!” “哪里哪里,”季虹谦虚,“我这是投机取巧,也就是头一波的热闹,过一阵子就没人买了。你们俩攒够了钱还可以继续开饭店,到时候比我强多了,是不是?那才是真正的生意。” 王小建往林倩的头上摸了摸,说:“听见没,你妹子还叫咱开饭店呢,你想不想?” 林倩把头往侧边偏了偏道:“暂时不想,等疫情完全结束了再说。现在不能盲目投资……你有钱吗?钱也不够啊!” 季虹听着王小建两口子的对话,她转头望了望四周,见人流穿梭,夜灯璀璨,真不像还有疫情的样子,辛州真是幸运,一直是低风险地区。 但总的数据在那,政策在那,没办法。这可恶的疫情,何时才能彻底远离人类呢? 第91章 陪诊人流 顾娟在医院见到温亚茹时,温亚茹的外貌和气质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温亚茹比她小一岁,柔柔弱弱的,看上去温顺、内敛。 “想好了?下了决定,可别后悔哟。”顾娟说。 温亚茹使劲点点头。 “怎么想的呢?” “孩子现在才6周,还没成型,只有几克重,我不感到心痛的,要是生了下来,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了,到时候假如花三雨抛弃了我,我又没能力抚养孩子……我怕那时候我狠不下心了。” 顾娟问:“假如经过鉴定后孩子是花三雨的,他收了心,对你们母子好……你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的心累了,不想等了。”温亚茹平静地说,“我记得有部电影,叫啥名忘了,里面有句台词挺好的,说是‘一个人骨子里的善良是天赋,不是靠外界能唤醒的。’我觉得很对,花三雨是天生骨子里邪恶的人,我不想去赌。” “说得真好!”顾娟看着温亚茹,她刚刚说出的话和她的气质有些不匹配,或许是情感的经历让她成熟了世故了。 顾娟是提前预约挂的号,她取了号,带着温亚茹去科室找医师。在等待叫号的间隙,她跟温亚茹聊天。 “你说花三雨长相一般,可他能撩那么多女孩子,是因为家里有钱吗?”顾娟有了刨根问底的冲动,“我有点儿好奇,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温亚茹捋了一下头发,淡然一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说说也好,咱们都是女孩子,你可以借鉴借鉴的—— “经过这次感情经历,我算明白了:如果一个人在你面前太能说,太会说,句句话都说到你心里,往往是危险的。因为他在你面前就是老师,甚至是教授,学生能斗得过老师吗?斗得过教授吗? “花三雨见我第一面,聊了会儿天后,就能说出我的喜怒哀乐,句句说到我心里。他又有钱,很快把我俘虏了。同居后我才发现他那方面有问题。 “按说,这样的男人该有自卑心理,不敢到处撩女朋友的,但他全不是这样。我渐渐发现,他以此为乐趣,这就是险恶了,或者说是变态。” 顾娟问:“你是说,他完全没有道德上的罪恶感?” 温亚茹摇摇头:“他要是有的话,我不会打掉这孩子。” “你是不是想说,他的恶是骨子里的?去不掉?” “我觉得是。”温亚茹的语气能斩金截铁,“所以我不想等了。杭州杀妻案中的许国利就是骨子里有大恶的人,什么夫妻不和啦,争夺财产啦都是假话,哪有多少财产?就是一套房子的事儿,至于那么残忍吗?” 顾娟说:“照你这么说,那泰国坠崖案中的俞晓东不是一样的骨子里有大恶吗?” “对对对,一样的。”温亚茹说,“这种人的坏,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的,说白了,在咱们眼里,他们就是变态,这种变态的人,咱们得远离。” 顾娟说:“有道理,我是想不明白,花三雨的病能治好,多亏你的配合,他怎么还会有那种心理呢?真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想这件事。” “所以呀,惹不起咱躲得起。”温亚茹摸了摸肚子,“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他。”又劝顾娟,“你谈过恋爱没,要是还没经验,嘴巴超会说的男人要加倍小心。” 顾娟笑道:“不都说女人靠哄吗,嘴巴笨了嫌笨,太会说了又怕,女人也是难整!” “哎,”温亚茹叹口气,“女人就是不能谈恋爱,一旦陷进去,啥道理都不好使,最好使的就是吃一次大亏,啥都明白了。” 顾娟笑,温亚茹也笑。这时到了温亚茹的号。 一系列的检查做完,等待最后一步的人流手术。顾娟陪着温亚茹在休息凳上等待叫号。 “你以后会想念花三雨和这孩子吗?”顾娟找话题跟温亚茹聊。 温亚茹说应该不会。花三雨的坏伤到她骨子里了,虽然不是肉体上的。肉体上的还好些,等皮肉好了也就好了;可是伤到骨子里就得刮骨疗毒,她受不了。 至于孩子,就像花骨朵,没绽放就蔫了,没见过它的面目,没什么想的。 “只是我感到太委屈了。”温亚茹的眼里忽地有了泪珠,“我用各种方法配合他,帮他建立信心……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用我的功劳来伤害我……我一想起来就恨,我会恨他一辈子的!” 顾娟赶紧安慰,迅速转移话题,叮嘱温亚茹人流后要注意的事项。 温亚茹从手术室出来后,面目苍白,还挂着泪痕。顾娟陪诊过人流的女性不下二十例,说是不痛苦,看来不痛苦是假的,那泪水,也可能从心里流出来的。 她靠在顾娟身上休息,等待麻醉后的清醒。顾娟用胳膊环抱住温亚茹,感受着她的体温,侧过脸看着她沉睡的面孔,心里升起一种母性的怜悯和疼爱。 她回想着温亚茹的话,揣摩着她关于男人油嘴滑舌的观点,深以为是。她还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因外貌不吸引人,还没体会过男孩子在她面前卖弄口才是如何一种情形。 温亚茹没谈花三雨是沟通高手的细节,但顾娟想得到,无非是那么一回事,影视剧上演得多了。但影视剧中对于这类情节的呈现,多是喜剧性质的,到了悲剧发生的时候,观众们就把酿成悲剧的原因给忘了,或者说,不会去想。 只有像温亚茹这种,亲生体会过甜言蜜语,又体会过甜言蜜语不过是涂了蜂蜜的刀剑的,才能对好口才的本质有深入骨髓的体会。 可是,到了这一步,甜言蜜语变了毒药,药已伤筋动骨,有几人能像关羽那样刮骨疗毒的?大多数人都是脆弱的,不是谁能都过五关斩六将。 关于人流的种种,顾娟当然有所了解。 我国每年人工流产900多万人次,这还不包括药物流产和在未注册私人诊所做的人工流产的数字。其中未婚的占比约1/3,未育的占比近50,重复流产的占比超过50。 中国计生协发布的《大学生性与生殖健康现状调查报告》显示,764的大学生接受婚前性行为;超过两成的大学生有过性行为,其中11有过怀孕经历,99有过人工流产经历。 然而,在性观念逐渐开放的同时,青少年并没有掌握足够的性与生殖健康知识。 该报告指出,仅有56的大学生表示曾接受过性教育,但内容主要是生理卫生知识。在有过性行为的3639名调查对象中,164的人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只有502的人明白“无痛人流的效果比其他人工流产方式更安全”的说法是错误的,289的人误以为体外射精能有效避孕。超过65的人在出现生殖系统症状时不寻求诊治。 第一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和顾娟有些熟了,她曾和顾娟有过短暂的聊天。 她说:“人工流产对女性健康和生育能力损害严重。每次刮宫都会使子宫内膜变薄,流产时间间距越短,损害越大。这些流产的女孩,成了潜在的不孕不育患者。” 她告诉顾娟,人工流产会增加盆腔炎症、子宫内膜异位症、内分泌紊乱的发生几率,引起创伤性宫腔粘连,增加异位妊娠、反复流产、早产、胎盘异常的风险等,甚至引起继发不孕。 对于青少年,除了以上危害,由于子宫发育不成熟,宫颈质地比较坚韧,人工流产手术的困难和失败的几率增高。反复流产中出血、子宫穿孔概率增高,也会导致不孕。 顾娟听着温亚茹咻咻的鼻息,心想,这些常识,等她醒了,要好好问问她知不知道。 第92章 卖房风波 温亚茹醒来后,顾娟从陪诊包里拿出一块士力架和几块压缩饼干递给她,说:“饿坏了吧,先垫一垫,我去给你打点儿热水来。” 温亚茹弱弱地说声谢谢,问几时可以走。顾娟说,需要多坐一会儿,观察观察会不会出血或是出现其他啥情况。 温水打过来,温亚茹把身子坐直了一些,吃饼干喝热水。不一会儿,脸上渐渐有了红晕。 “人是铁饭是钢,从昨晚上饿到现在,咋受得了?看看,气色好多了。”顾娟问温亚茹对于人流的认识,温亚茹只知道个大概,知道做人流对身体不好,具体的却说不上来。 顾娟把刚才想到的诸多数据性的东西对温亚茹科普了一番,劝诫她以后要爱惜自己,女人的身子是禁不起折腾的。 温亚茹非常感动,眼含热泪,夸顾娟的服务热心、细致、周到。 又坐了半个钟,温亚茹感觉无甚异常,提出离开。顾娟扶着她往外走,一边问她为何要到辛州来做人流。 温亚茹说,花三雨是独子,他的病好不容易治好,而她又怀了孕,这都挺不容易的。她担心花三雨防备她,万一被他发现了,出来阻挠。 再说了,把伤心事留在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地方,对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好些吧,最起码不会触目伤怀的。 顾娟把温亚茹送出医院门口,说要陪她一起吃个饭,吃完饭再走,精神也可调解得好些,但被温亚茹拒绝了。 温亚茹说:“你还有单子要做,不能耽搁你时间的,我打个的去长途汽车站,百十公里不算远,很快到了,谢谢你!” 温亚茹弱弱的身子坐进的士里去了,像一片树叶落进了老屋。的士的屁股冒了两股蓝烟,呜地一声开走了,仿佛阳光下的嘶吼,又像城市的哀鸣,顷刻间被喧嚣的市声淹没了。 顾娟扫了辆单车,骑到骨科医院。她的下一个客户在两个钟后和她在这里碰面。趁着这个空档,她把刚才陪诊温亚茹的几个照片加以剪辑,把自己的真实感想融入里面,制作成视频,上传。 然后,她打开了抖音,看看同行们的视频,既是学习,也是忙里偷闲。 季虹的那个给课程宣传的视频首先蹦入眼帘。这视频她是第4次看了,所以系统会自动推荐。顾娟一看留言,快3000条了。 她慢慢翻看留言,发现不少咨询课程价格和怎么获取资料的,估计季虹又卖了不少。 昨天发现她还回复留言的,今天的留言一个也没回复。大概她现在忙,没空管这些。 今天的季虹确实忙,日程表是4个单子,已经完成两个。刚刚,又收到一条短信。 发短信的叫叶永秀,自称叶大妈,刚刚加她的微信。 叶永秀说她有个邻居叫甄可莲,很惨,儿女都不养她,她现在得了脑瘤,到了中晚期,女儿躲在外地,甄可莲在等死呢。 叶永秀希望季虹能帮找找甄可莲的女儿。 季虹说,我只是陪诊师,不是社会工作者啊。叶永秀说,她找过相关单位,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好管。 季虹问,为啥找我呢?叶永秀说,我看你的抖音视频很久了,我感觉你这人很靠谱,对老人很有爱心,我就问问你。 叶永秀又说,甄可莲她女儿在江苏镇江,具体地址不知道。来去的路费是她的。来来去去照一个星期计算,她再补助季虹2000元。 季虹来了兴趣。叶永秀和甄可莲是什么关系,让她如此慷慨相助?甄可莲的女儿为何躲着她不养她?这里面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故事。 叶永秀提出见个面细说。她说她用手机打字很慢,聊语音一时说不清楚。季虹说,那就五点吧,在第一人民医院门诊大厅。 下午五点,季虹忙完了当天的所有单子,她在第一人民医院门诊大厅里见到了叶永秀。叶永秀看上去五十出头,头发白了一部分,五官丰满面目慈祥,体态微胖,衣着朴素。 彼此寒暄几句后,叶永秀向季虹表述了甄可莲的目前状况—— 甄可莲的丈夫已去世六年了,她一直没有再嫁。 两口子做个小生意把俩孩子拉扯大,儿子是哥,叫甄槐,去年做生意折了大本,甄可莲把自己的房子卖了,住到儿子家。她的房款全部给了儿子,支持儿子继续创业。 女儿是妹,叫甄双。是一家幼儿园的教师。甄可莲把卖房的钱全部给儿子这一举动,她万万没想到得罪了女儿,女儿埋怨她偏心,说她不该把房钱全部给了哥哥,她一分钱没得着。 甄可莲这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可能有失公平,毕竟女儿也不容易,当教师就那么点儿工资,女婿也是底层公务员,收入不高,俩人还住着老人留下来的破房。 她女婿就因为住着破房子一直自卑,说连付个首付买个新房都没钱。她如果不卖房,不把钱全部给儿子,啥事儿没有,可一卖房,矛盾来了。 甄双直接问她,为什么把钱全部给了我哥?将来不要我给你养老了是吧?我一直住着破房子,连首付都拿不出,你卖房子卖了60多万,全给了我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你将来走不动了,叫我哥一个人给你养老吧! 甄可莲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跟儿子商量,说了甄双的话。不料儿子大怒,说女儿是嫁出去的人,凭啥跟娘家争家产,当妈的还没死呢!还算不上遗产,哪有这个道理?! 话传到甄双耳朵里,甄双也恼了,她逼问哥哥,父亲死了六年了,假如母亲哪天走了,这房钱就算遗产,按照法定继承程序,她是有权利继承的。 甄双想让哥哥拿给他二十万,她说,她想买房想疯了。 甄槐说甄双胡闹,俺妈还没死呢,这钱不算遗产!你这样要钱,没道理。甄双问甄槐,如果母亲走了,卖房子的钱你还拿出来不? 甄槐不跟妹妹讲这个道理,说走一步讲一步,妈还在,就别说那么远的话。甄槐的老婆也帮腔说,妈住在俺家,钱先给俺用着,不可以啊?等俺做生意赚了钱,再还给妈。 你要钱,把妈接到你家去住啊! 甄双见嫂子撕破脸,说话不讲理,也恼了,说了薄话,闹得很不愉快。甄可莲要儿子拿出二十万给他妹妹,但被儿子驳回,说钱已经用到生意上了,哪还能拿得回? 甄可莲一下子感到在儿子面前说话没了分量,后悔了,后悔当初给儿子钱欠考虑,至少自己该留个十万八万的,这下可好,儿子不理他,女儿恨她,她把儿女都得罪了。 甄双等了几天,见他哥哥毫无动静,知道要钱没了希望,一狠心,辞了幼儿园的工作,外出了。临走时,给他哥发了短信,说她对母亲的养老义务到此为止。 第93章 结草衔环 甄双出门后,把孩子留给了公婆。她隐瞒了行踪,没说去哪儿。 甄可莲多年做小生意起早贪黑的,原本身体不太好,经过这件事这么一闹,病了。一开始偶尔头痛,想恶心,睡一睡又好了,她自己说可能是儿女给气的,也没当回事儿。 甄槐天天只忙着生意,对他妈不大关心,也没发现他妈哪里不对劲。甄可莲呢,自己瞒着,不愿意说。 直到三个月前,甄可莲跟我闲聊,说她头越来越痛了,她想去医院检查,但得跟儿子要钱,她懒得开口。 我就跟甄槐说了。甄槐说,人老了,就这样,到医院检查检查呗,该检查检查,不就是千儿八百块嘛,小事儿。 不料一检查,事儿大了,甄可莲得的是脑瘤,错过了早期的治疗时间,已经到了中晚期,医生说,甄可莲的脑瘤比较罕见,恶性程度高,发展很快,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并且做手术的风险极大,成功的的几率不到10。就算手术成功,最长还能活两年,还老得用药维持着。 甄可莲一下子崩溃了,她哭着说不治了。其实她是故意那么说的,想试试儿子是啥态度。不料儿子果真态度消极,给她做思想工作,说做手术风险那么大,又那么痛苦,做好了也活不了几年,何必受那个罪呢? 儿子还假惺惺地哄她,说担心手术失败,一下子看不到她了。不如多备些止疼药,疼厉害了,就服几片药,不管咋样,还能多活几年是不是? 甄可莲暗暗伤心,知道儿子是靠不住了。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想多活一天呀?她内心里挣扎了一段时间,想通了。 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生活里的奇迹总是有的。万一她的手术做成功了呢?万一她的手术成功后,身体状况发生改变,她还可以活个十年八年呢?她为什么要放弃呢?她把60多万的卖房钱都给了儿子,儿子凭什么不给她治病呢? 她开始嚷着儿子给她治病。他儿子以各种理由推托,渐渐不回家,常常半夜里才回。她跟儿媳妇一开口就被顶了回去。 她气得受不了,在小区里碰到对脾气的,就跟人家聊儿子的不孝,说儿子不给她治病。这话渐渐传出去了,她儿子大发雷霆,说她不该说三道四。她的头更疼了,只能靠吃止疼片缓解。 这个时候,她找到了我,跟我说,她儿子打算在外租房子住,把她锁屋里。我惊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她儿子和儿媳商量时,她听到了。 她叮嘱我,叫我以后常去看看她,真要是她被锁屋里了,叫我帮她报警。 几天后,我去看她,她已经被锁屋里两天了。她从里面打开窗户,跟我哭诉,说他儿子对邻居说,母亲大脑坏了,怕她在外面伤害到别人,就把她锁屋里了,不过一到饭点,他会送饭来。并且他母亲的生活起居,他都会照顾。 邻居听这么一说,也就不再怀疑了,一到饭点,甄槐也确实送饭过来。 我听了很愤怒,当即报了警。警察来后,打了甄槐的电话。甄槐赶过来后,分辩说他母亲的大脑出了问题,前些日子在马路上走,直接往大货车上撞,见了小孩子就打,不把她锁起来出了事谁负责?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不好反驳,就说他不该把母亲锁屋里,这是犯法的,最起码是不孝敬。警察访问了邻居,邻居如实回答,说甄槐每天回来几次给他母亲送饭,对生活有照顾的。 警察不好说啥,说甄槐的做法不犯法,最多是不妥,但不妥的家事儿每家都有,这不是他们管的,说完就走了。 我仔细想想,警察确实不好管。甄槐没让母亲饿着,冻着;不治病有他不治病的理由,锁屋里有他锁屋里的理由,外人怎好干涉呢? 我就叫她找找女儿,或许女儿会问事的。如果女儿再劝劝他哥哥,两兄妹一起出力,可能结果会不一样。 甄可莲当即给否决了,说她对不起女儿,卖房子的钱一分也没给女儿,她没脸找女儿。我就劝她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生了她,现在都这样了,还顾忌这些?她还是不答应。 我就决定自己暗暗帮她联系。我费了不少工夫,找到她女婿的一个同事,打探到她女儿在江苏镇江,但具体在哪儿,干啥,就不知道了。 我老了,落后了,几乎没出过远门,没能力找到她女儿。我是想,你们年轻人有文化有头脑,见过世面,又懂大道理。我看过你的很多视频,发现你懂的道理好多呀,也句句说到我心里。 我就想,你是陪诊师,该见过各种病人,懂得怎么说服人,安慰人,所以我就想和你商量,车费我出,误工费我补你2000块,你看咋样? 季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甄可莲,确实真可怜,中国好多老年人都犯这毛病,一碗水端不平,得罪了儿女不说,还把自己推进火坑。我感到好奇的是,你和她是啥关系,这么关心她?还自掏腰包,帮她找女儿?” 叶永秀说,她和甄可莲在一个小区,但不在一栋楼,在菜市场买菜时经常碰见,也就认识了。 几年前,有一次,她买菜回去经过马路时被一个年轻人问路,也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带年轻人回了家,把家里的8000块现金拿给了人家。 等她清醒后才知道被下了迷药,那8000块钱是儿子给她的生活费和照顾孙子的钱。 儿子怕她用银行卡用不好,不安全,就把现金留在了家里。她把现金用塑料袋封了,埋在了米袋子里,隔三差五查看一下。哪里想到,这样的小心,却禁不住骗子骗! 她不敢告诉儿子,伤心地坐在小区的花坛旁流眼泪,恰巧被甄可莲看见了,甄可莲再三问她缘由,她见甄可莲平时挺善良的,人也长得善良,想到经常在菜市场碰见,也算老熟人了,又是一个小区的,就对甄可莲实话实说了。 没想到甄可莲是个热心肠,借给她3000块,临时帮她填了窟窿,解了燃眉之急。她到了年关,收到儿女们的红包,又通过其他办法,把被骗的8000多块钱渐渐抹平了。 “从那以后,我把甄可莲看成恩人。”叶永秀说,“这年头,像她这样的热心肠不多了。我和她没有深交的,只是平常的一个小区的熟人,她能这样帮我,我看她是我的贵人。她现在这样可怜,我能不帮她么?” 第94章 集思广益 季虹听叶永秀说完,心里剧烈翻动。都在说世风日下,道德滑坡,但总还有让人感动的东西。她不信佛,但相信因果报应。 甄可莲曾经帮过叶永秀,现在叶永秀来帮甄可莲,这是真正的一报还一报,是现代版的结草衔环。 季虹未经考虑,就答应了叶永秀,说尽最大努力帮忙找到甄双。并提出立即让叶永秀带她先见见甄可莲。 当甄可莲在房间里打开窗户看见叶永秀和季虹时,她的眼睛立马睁大了,放出光来。 公用走廊距甄可莲的窗户两米之遥,甄可莲的房间里灯光不甚亮,而外面光线强烈,季虹不能把甄可莲的面目看得很清楚,好在甄可莲把防虫纱网的可活动部分悬挂了起来,露出了她的蜡黄蜡黄而又疲惫感十足的一张脸。 叶永秀跟甄可莲介绍,季虹是她专门委托的,帮她找女儿,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甄可莲连连摇头,说不用找不用找。 这当儿,季虹迅速给甄可莲拍了张照片。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大喊大叫不行吗?叫邻居都知道你儿子虐待你?”季虹伏身在走廊的栏杆上,隔着两米的距离关切地问甄可莲。 甄可莲的眼睛睁了一睁,似乎很惊讶:“我怎么能说我儿子虐待我?他可是我儿子啊!” “你儿子不积极给你治病,就是虐待。”季虹说。 “可是,万一治不好,白花了钱,也是怪可惜的……我儿子做生意亏了钱,挺难的……” “你不想治吗?” “想啊,谁不想多活一天……可是,医生说我就算手术成功,也活不了两年,没啥意思吧,何必折腾儿子。” “世间总有奇迹的,万一手术后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呢?” “你也这样想啊?!”甄可莲的眼睛忽地睁大了,陡然提高了音量,“没想到还有人和我想的一样!” 季虹趁热打铁:“所以你要积极治疗,你60多万的卖房钱都给了儿子,儿子的生意也不小吧?脑瘤的手术费5万上下,又不是拿不出,干吗不给你治疗?” “他有他的考虑吧,手术费是手术费,还有其他的呢,还有药费住院费其他的治疗费,不是十万八万能解决的……”甄可莲说完,长叹一声。 “我去找你女儿,你愿意不?” “……”甄可莲望着季虹,半天没言语,终于低声咕哝出一句:“找她干啥,没用,都是没良心的。” 和叶永秀告别时,季虹说明天就去镇江。叶永秀要给季虹路费,季虹说,先别提这个,等事情办成了再说吧。 回到宿舍的季虹发现林倩和顾娟竟都不在。她在群里发了语音信息,把叶永秀跟她说的事儿全部说了一遍,并说,明天就去镇江。 她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再打开手机时,发现群里已有动静了。 黄默山首先发言,要给季虹当司机,陪她去江苏镇江玩玩。“听说镇江有好多好玩的,还没去过金山呢,正好去转转。” 顾娟:“算旅行结婚吗?” 黄默山发了个搞怪的表情包。 林倩:“不旅行,感情是温水;一旅行,感情就是沸水。” 季虹赶紧跟上:“大家帮出出点子,怎样才能尽快找到甄双。” 黄默山:“甄双甄双,天下无双,这样的女儿也是奇葩,躲着母亲不问事,生这样的女儿有啥用?” 林倩:“不要搞一棒子理论。换位思考,她妈对她是不公平。” 顾娟:“再不公平也不该这样,过分了。” 黄默山:“那姓叶的给路费不?咱这儿离镇江五百多公里,一往一返一千多公里,光油钱千把块,过路费得四百多,还不说在中间找人的油钱。另外,一路上查关查卡的,动不动出示绿码,登记啥的,好麻烦呀。” 季虹:“我答应让你去了么?” 黄默山:“别呀,逗你玩儿呢,几千块值个啥,这么远去找人,自己没有车简直不敢想象,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去的。” 顾娟发了个“感动到快哭了”的表情包;林倩跟一个“瞬间泪奔”的表情包,季虹觉得不跟一个表情包说不过去,发了个含蓄一点儿的、较为平淡的“好感动”的表情包。 黄默山跟上一个“满脸得意”的表情包。 季虹及时调节节奏,继续问,如何尽快找到甄双。 顾娟说去公安局或者去城市的贴吧里发布寻人启事; 黄默山说去电视台或广播电台; 林倩说去印刷店里,打印寻人海报,在每个路口都帖上。 季虹说:“真是集思广益啊,你们的办法都很好。可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合不合理,说出来你们讨论讨论。甄双是幼儿园教师,去了镇江可能还是干老本行,她去镇江两个多了,如果在当教师,问当地教育局应该可以问出来。” 三个人都表示赞成。 林倩:“我是有个体会,最用心的总是有最好的办法。” 黄默山发了个“你最牛”的表情包,顾娟跟了个“佩服佩服”的表情包。 季虹见得到一致认可,用语音发出交代:她走后,她的单交给林倩和顾娟,她会做好和客户的沟通,希望两人团结协作,互助互帮。 林倩和顾娟当即表示十二分的感谢。 黄默山调侃:不要打起来呀! 顾娟立即跟上一个“姐妹情深”的表情包,林倩也跟了个一模一样的。 季虹在群里叮嘱黄默山收拾好衣服,最好带上一本两本书,明早在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做核检,做完核检立马出发。 黄默山回复一个“ok”的表情后,季虹结束了群聊。说要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 她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在想,本来打算到了星期六在王晓瑞家吃过饭后回老家接奶奶到辛州做手术的,看来计划得打破了。 奶奶的手术迟几天早几天没什么,但甄可莲一旦突然离世,死前连女儿的面都没见着,她该有多遗憾!如果她女儿有斗气的成分,不全是对母亲的怨恨,日后回想起来是会有遗憾的。 甄可莲的脑瘤是不同寻常的恶性肿瘤,已到中晚期,随时离世是有可能的。得在第一时间找到甄双,让她回来,尽可能给她母亲做个手术,以了却老人家的心愿。 根据她的体会,老年人说不怕死,说治疗没意义都是安慰后人的,原因只有一个字:穷。 她在当护士的那段时间里,见过有钱的老年人,要死要活地折磨后人,因为后人有钱,老人从不心疼钱地叫后人给他各种检查,各种治疗,各种保健。 甄可莲要不是儿子不想给她治疗,她会那么消极吗? 第95章 千里寻人 天刚蒙蒙亮,黄默山就在嘉宸公寓楼下等季虹了,这是季虹安排的。早点出发,赶到镇江是中午,吃个饭小小休息一下,下午还可以办事。要是走晚了,一天就算耽搁过去了。 季虹坐进车,把三罐红牛和一杯泡了咖啡的热水递给黄默山:“我没问过你跑长途多不多,不过我估计不会多。我百度了开长途不困的方法,好多回答是喝红牛,有的说喝咖啡,有的说在太阳穴上抹风油精。 “我不会开车,前两种方法没体会过,但后一种在上学时用过,抹风油精的确有用,但只是对局部有刺激作用,可促进局部的血液循环,并反射性地影响相应部位的皮肤、肌肉、神经及关节; “但红牛和咖啡都含有很多的咖啡因,这类物质对神经有较强的刺激作用,在饮用之后会明显的兴奋大脑中枢神经,起到提神醒脑、抗疲劳的作用,使思维变得更加敏捷。 “我估计这两样效果更好,就没买风油精。” “你办事也真是太细致了,哪个男人娶了你,会幸福一辈子。”黄默山说完,做个鬼脸。 季虹笑道:“娶了就变样了,每个男人结婚后都后悔。” 黄默山哈哈一笑:“我就不会。” 季虹系上安全带:“每一个男人都像你这么说,但没一个能超脱的。” “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让你试验过的,其实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可见也是和我一样纸上谈兵。” 季虹被黄默山说中,只微笑着不再说话,叫黄默山出发。 黄默山发动引擎,问季虹:“有没有在这边先打个电话到镇江的教育局问问呢?” “没有,没有必要。” “为啥?” “叶永秀是刚刚打探的,甄双确定在镇江,这就够了。打电话问和去现场问,效果不一样。有时候电话里问,人家能推就推的。” 黄默山佩服季虹的识见,虽然她不如自己有社会经验。人的天赋,往往抵得上后半生。 上了高速后,天光大亮。因疫情的原因,高速上的车不很多。黄默山因出发前喝了半杯热咖啡,大脑很兴奋,他开车技术熟练,得心应手,便找话题和季虹聊天: “这个甄可莲也是做事欠考虑,太偏儿子了,女儿对她冷淡,也是自找的,你说是不是?” 季虹说:“这种事在农村里很常见,不知城里人怎么样。可能农村人封建些,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重。” “俩兄妹为这还闹崩了!其实当哥的说的也在理,他们的妈还没死呢,当妹的就急着要钱。” “不是那样的,”季虹反驳,“我觉得当妹的心中有数,要是他们的妈突然撒手走了,他哥铁定不会拿钱给她,爹妈都不在了,钱在哥哥手上,没人管了。她哥是啥样人,她心里绝对明镜儿似的。” “这就是个难题。当妈的还在,当哥的就可以说妹妹无理取闹;一旦妈走了,当哥的又可以耍无赖,横竖是当哥的占便宜,这说明还是男权社会,女人还是弱势群体,是不是?”黄默山说完,嘿嘿一笑。 季虹笑道:“现在的女人们虽然地位提高不少,但和男人相比,还是弱势的。越是呼吁,越是自证。” “我看有道理,为啥只有三八妇女节而没有男人节呢?” “有啊,”季虹说,“1991年,美国密苏里大学一名教授建议给全世界男人放一天假,并提议将每年11月19日定为国际男人节。但是与妇女节受到广泛认可不同,全世界只有70多个国家和地区每年都在这一天庆祝男人节。 “2003年,中国一本时尚杂志倡导设立男人节,并已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区递交了申报材料,这就是男人节的由来。男人节的时间也很好记,8月3日,就是将妇女节的月份和日期对调。 “2006年8月3日,上海50多家企业响应倡议,给男性员工们放了一天假,庆祝他们的‘八三男人节’。虽然有很多男士支持,但没有法律认可,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我就不知道。”黄默山说,“没有法律认可的,就是耍流氓。” 季虹说:“不是吧,那耍流氓的可多了。” “我单独陪你旅行,算不算耍流氓?” 季虹睃了黄默山一眼,黄默山也正好转眼看她,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季虹说:“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师!” “老师咋啦?鲁迅不是把他的学生拐跑了?” 季虹噗嗤乐了:“啥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啥叫拐跑了?那叫追求精神之自由、人格之独立。鲁迅和徐广平并没有结婚。” “我看都差不多。我估计老师和学生结婚的也有不少吧?” 季虹本想说还有沈从文和张兆和、蔡元培和周峻,但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她岔开话题问黄默山:“5个钟能到吗?” “按说要不了5个钟,我这车最高时速是235公里每小时,但中国的高速上太多摄像头了,不敢跑,全程监控的,一超速就罚款,划不着。再说,咱今儿个出门是办大事,不能出差错,是不是?慢点就慢点,无所谓啦。” 季虹不过是找个话题岔开话路,黄默山竟回答得如此认真,还饱含责任心,真是够可爱了。 “你说你学了陪诊会好好侍候爷爷,你做到了吗?”季虹问。 “当然。”黄默山响亮地回答,“我亲自给爷爷洗过两次澡了。” “真的?啥感觉?”季虹诧异不已。 “别提了,”黄默山撇撇嘴,“把我臭死了。第一次的那天晚上是上个月,我叫保姆帮我妈拖地,我陪爷爷聊天,还没聊五分钟,爷爷指了指他的裤子,我知道他拉到裤子里了。 “我没喊保姆,把爷爷推到浴室里。我家的浴室根据养老院里侍候瘫痪老人的标准设施作了特别改动,里面有助浴椅和助浴床的。 “我帮我爷脱裤子,不知道先脱哪边,爷爷告诉我,先脱腿好的一侧。其实,我爷的双腿差不多全废的,左腿稍好一些,稍微有点儿知觉。 “洗的时候,爷爷告诉我,要从上至下洗,先洗头,再脸,再脖子,再胸脯子,再肚子,然后是双胳膊,再双腿,最后是屁股。屁股要好好擦的。 “穿衣服的时候先穿腿坏的一侧,后穿好的一侧。爷爷说,到了冬天还要涂润肤液,因为皮肤干了会发痒。” “爷爷这次是拉屎拉到裤子里了,他吃了我妈煲的鸡汤,又吃了一牙子西瓜,肚子竟然坏了,拉肚子拉得纸尿裤装不下了……不说了不说了。”黄默山瘪起了嘴。 季虹听着黄默山有板有眼的描述,知道他绝没说谎。不是他亲身经历的话,他说不出那样的细节。她不由得瞟了黄默山两眼,对他的变化心生佩服和赞赏。 第96章 车祸现场(1) 黄默山的车开得很稳,和前面的车距保持着适当的间隔。季虹坐在副驾座上,看着车两旁的风景刷刷刷向后倒去,她不知怎的,又想到了父母。他问黄默山,以这样的速度,如果一下子把车踩死会怎样。 黄默山说,时速120不可以急刹车的,因为这样操作很容易引起车轮抱死,导致车辆失控,说翻车就翻车,后果非常严重。高速上开车的安全车距在100米以上,刹车距离在40米以上。 “如果不在高速上呢,比如在省道县道上呢?” “一个道理。跑得太快的话,不能一下子刹住的。”黄默山说,“我开饭店的时候,采购员天不亮就出发去菜市场买菜,他开车很猛,在路上忽然蹿出一条小狗,他急踩刹车,结果呢,货车太高重心不稳,就翻车了。” “要是不踩刹车呢?” “啥事儿没有,最多把狗轧死。所以呀,很多大货车司机宁愿直接撞也不踩刹车,道理就在这里,反正大货车的保险买得多,老板赔不了钱的。” 这样的说法,季虹是第一次听说,她感到惊奇:“我听说过,大货车是马路杀手,看来他们有时候也有苦衷。” “当然,”黄默山说,“车太大,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那些没有交通安全意识的人是很讨厌的,你不会开车,等你会开车了就有体会了。” 季虹问黄默山,是不是喝了酒开车更容易出车祸,喝酒后开车是啥感觉? 黄默山嘿嘿笑着说,他喝酒后开过车,不过是在没有交警的地方。喝了酒后大脑特别兴奋,车速不知不觉就上去了。 “我国的酒驾法令从2004年5月1号实施的,一年内被处罚两次以上的,吊销机动车驾驶证,五年内不得驾驶营运机动车;到2011年变得更严了,因饮酒后驾驶机动车被处罚,再次饮酒后驾驶机动车的,处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一千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罚款,吊销机动车驾驶证。” 季虹只把黄默山的第一句话听得明明白白,她记住了那个日子——2004年5月1号。她记起她的父母是在2002年被撞的,那年还没实施酒驾法令,说不定司机是喝了酒的。 黄默山见季虹陷入沉默,以为她困了,叫她放下座椅睡会儿。季虹说是起得早了点儿,困还不至于,精神不高吧。其实她昨夜是录了个音频后才睡的,睡时已经午夜一点了。 但季虹不敢睡,她要看着黄默山开车她才放心。她对车本能的有种恐惧,可能是父母带给她的心理阴影。她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开车。 当卓璧丹因醉驾撞死两个人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她是义愤填膺的。照黄默山刚才的说法,这些司机们因为有保险公司保驾护航,所以就肆无忌惮,那么,保险公司不是助纣为虐吗?保险公司是为营利,变相而为间接杀人,这不就是资本的恶毒的一面吗? 其实,季虹不懂,对于醉驾,保险公司是不赔的。 季虹出发前还买了几个好苹果,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装在塑料袋里,再放进手提袋里。此刻,她拿出两个,给黄默山一个,自己一个。 “啃啃苹果,可以打瞌睡的,这苹果是顶级红富士,又脆又甜的,解渴又解饿,吃完它,再过两个钟就到了。” 5个钟的车程,黄默山是没有丝毫压力的,路上加了次油以后接着马上出发,他没有丝毫困倦。 但距离镇江下高速还有60公里的时候,出事了。 黄默山感觉到车辆渐渐多起来,他瞅了眼导航,距离镇江的高速出口还有60公里。难怪,每个城市的商业圈内,车辆都会相应增多,甚至几倍多。不过因为疫情的原因,路上的车辆不至于拥挤,车流的速度是125码。 他挺了挺身子,提醒自己要把精神高度集中,顺利走完高速。 他不停地望向后视镜,观察后面车辆的动态。 这时,前方的一个面包车不知啥原因把车速降了下来,他跟了几十米,发现面包车的车速依然如故,是110码,他决定超车。 当他准备加大油门时,他从左侧后视镜里看见有辆中型货车正在加速并且已经逼近自己的车尾,黄默山赶紧松了油门,先让货车过去,然后跟在货车后面。 在后视镜里,黄默山看到货车后面跟着一串车辆,真是到了都市边缘的节奏。 他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面包车,眼睛每隔两三秒瞟一下左侧的货车,同时右脚清醒地意识到哪个是刹车那个是油门。 看着看着,货车在超车道上和面包车将要并驾齐驱了。但在此刻,道路有些左转弯,可能是因为弯度不大,司机太不以为然了,他的速度丝毫没减。 黄默山目测,货车的高度将近4米,但车身不长,这样的车身结构在拐弯时是要特别注意的。如果载重多还好些,如果是空车,更容易翻车。 看它加速度的样子,像空车。黄默山把车速又降了一点,不敢跟得太紧,他直觉货车不够稳妥。 忽然,货车的身子一斜,像醉汉走路失了足,整个身子向面包车上翻过去。黄默山看得很清楚,货车已超出面包车几米远,在它突然翻身的时候,正赶上面包车冲上去。 面包车司机本能地往右避让,同时疯狂加速。但速度终究不够快,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货车砸住了面包车的车头。还好,只是货车的边缘从面包车的车头上刮蹭下来,没产生重创。 两辆车接吻时,距离黄默山只有50米距离。 当声音传入黄默山的耳朵时,他的眼睛快速扫向左侧后视镜,他必须拐上左侧超车道,否则必定追尾前方的事故车。因为此时的车速是110码,不能紧急刹车的,并且他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到,他这条道上的车更多,并且跟得紧,车距只有六七十米。 他迅速打转向灯,准备把车拐入左侧超车道。这当儿,超车道后方想起了喇叭声,这是示意他让路。 黄默山目测,那辆车距他的车至少有50米,这个距离是可以避让他的。他为什么按喇叭?看不见前方的事故吗?如果自己不换车道,注定是很危险的。 黄默山来不及细想了。他明白自己的车是244的马力,百米加速只需69秒,他是有信心突围的。 第97章 车祸现场(2) 黄默山猛地一踩油门,车呜的一声短啸,利箭一般直往前蹿去。季虹下意识地拉住车门往座位上靠了靠。 “坐稳别动!看安全带系好没有!”黄默山大叫道。 季虹提了提安全带,牢固。她盯着前方的两辆事故车,此刻货车已彻底翻到,面包车被砸了车头后继续往前冲出去,方向偏右,冲向了右侧栏杆。 货车在惯性力的作用下,先前移动着,车身迅速打横,车头向左车尾向右,并且在移动中车头向左侧伸过来。看样子会对超车道上的车辆造成行驶障碍。 季虹意识到要出事,禁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黄默山当即发觉货车的危险所在,但他只能加速不能停顿,并且以他对自己车速的把控和对货车距离的感觉,他越过货车是没问题的,因为他的车加速之快是他深有体会的。 但是,总有意外。 黄默山的车刚和货车擦肩而过,后面的车也跟上来了。 后面的车是辆奥迪。可能司机也看透局势,他不能停下,必须和黄默山一样越过货车。在后视镜里,黄默山看见奥迪刚越过货车,货车就被后面的车追尾了,只听咔咔擦擦一阵乱响,玻璃爆炸一般轰进耳朵。 黄默山感觉奥迪距自己的车尾只有20米之遥,这是危险的。他立即把方向盘往右一拐,拐上了中间的车道。这个车道被货车刚刚挡住,隔绝了后面的车,暂时是绝对安全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黄默山绝没想到,在面包车触到栏杆时,货车因打横前移,已经把中间车道和右侧车道的空隙露了出来。这时,后面的一辆广汽本田因刹车不住而正好直冲出来。 本田司机想到货车因翻车把路挡了,它前面必定是一片空白的,哪里想到黄默山从左侧突然拐上了中间车道,他的车速是100码,想踩刹车也来不及了。 黄默山刚拐上中间车道,就在右侧后视镜里发现了本田车,并且几乎碰上了他的车。他急急往左扫了一眼,奥迪车刚从他的车旁呼啸而过。 黄默山从左侧后视镜里瞥见后面的车有段距离,立马往左打方向盘,往左侧超车道上拐,想避开本田。 但本田的速度太快了,刹车不住,也或许司机不够老练,不知道往右拐——也或许不能拐——直直地刮上了他的右侧车尾。 黄默山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本田车把他车的右后尾撞碎了,而自己的车头也撞得一塌糊涂。 因货车翻车时被后面远点儿的司机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早早减速反而没事。有了货车、面包车和本田在前面冲锋陷阵,后面的司机们得以迅速应变,成功止损。 本田车和奔驰车虽只是轻轻一吻,但毕竟是在高速上,又是在100码的速度上急骤刹车,巨大的冲撞力不可避免,两辆车的碰撞之处已面目全非。 他俩各自打了交警电话和保险公司的电话,等待交警勘验现场和保险公司到现场确认。 所幸,货车和面包车司机都安然无恙,算得有惊无险。后面的第一批司机们不愿放过这个大开眼界的好机会,把车停稳了——自然也挡停了后面的车辆,他们要好好欣赏欣赏这难得一见的车祸现场。 不过,他们看现场可不是为了吸取前车之鉴,而是为了大饱眼福。在高速上开车开累了,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大热闹,不好好看看委实可惜。 司机们围着4辆受伤的车辆指指点点,高谈快论。仿佛如果是他们开,绝不会出事似的。 就有司机问黄默山和本田车主,是如何撞到一起的。黄默山懒得理他们,和季虹吃着苹果,占住自己的嘴,司机们见捞不到新闻,悻悻离开。 季虹没有相关经验,问黄默山后续如何处理。 黄默山说,本田追他的尾是全责,不过双方交流过了,都买的有第三者险和车损险,不怕的,都是保险公司赔。不过,他俩的车都得开去4s店。 本田车撞的是车头,保险杠撞了下来,没法开了,得叫拖车,他亏大了。而自己的车撞的是车尾,还能开走,省了拖车费。 季虹对黄默山所说的全不了解,黄默山免不了给她简单科普一番。 交警先到,勘验完现场,确认责任后,保险公司的人员也赶到了。保险公司人员叫黄默山出示保险单,黄默山这才想起保险单在父亲手上,因为车是父亲买的,保险也一直是父亲交,他只负责开车。 这可如何是好?纸包住火了,要是父亲知道他把车弄坏了,还不对他大发雷霆?黄默山急得直挠头。 季虹给他打气道:“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打电话给你爸吧,实话实话就是了,反正是保险公司赔的,又不贴钱,怕啥子?” 黄默山想想也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黄迈的电话。话还没讲完,黄迈就在那头骂上了:“这么贵的油,你天天开着车在外头浪啥子浪?!还浪到镇江去了,你老子我还没去过镇江呢!” 黄默山赶紧解释,去镇江不是浪,而是做好事,于是说了来龙去脉。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呀!天底下需要帮助的人多了去了,你帮得过来吗?你算老几?”黄迈口口声声训斥,“去4s店维修要自己先垫钱的,你没责任吧?” 黄默山说对方是全责,然后催黄迈尽快把保险单发过来,说保险公司的在等着呢。 黄迈把电子保单发给黄默山后,叮嘱他务必去奔驰4s店维修,不要被保险公司的人误导。 保险公司的验过保险单后,黄默山提出去4s店维修,得到允许。 黄默山问季虹有没有事,季虹说幸亏系着安全带,否则头会撞到仪表台上的,原来强制系安全带还真是有用。 “吓着没?”黄默山看着季虹微微发红的脸。 “有点儿。”季虹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幸亏不严重,多亏你的车好。” “你怎么不说我的技术更好?” “确实,你的技术也很棒,要不是你反应快,技术熟练,估计比这个严重。” “是真心表扬我吗?” “一百二十个真心。” 黄默山看一眼季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笑感染了季虹,不如意事是冰块,但发自内心的笑是开水,能很快把冰融化。 “修车要多久?咱们没车了,找人可麻烦呀。”季虹有点儿惴惴不安起来。 “切!看你说的。”黄默山脑袋一晃,“啥年代了,在咱中国,就是有这点好,出门是真方便,打车的公司那么多,分分钟叫车。比自己开车还省事儿呢。” “那不多花钱吗?” “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把钱看那么紧干吗?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趟,还惦记钱?等找到了人,我还要好好逛逛镇江呢。” 第98章 别样同居 黄默山把车开到最近的一个奔驰4s店,办好手续后已经下午3点多。季虹急着要去找教育局,黄默山说,等找到教育局,人家快下班了,越是急匆匆地办事越是没效果,不如今晚把准备工作做好,明早趁个早。 季虹想想有理。她提前了解了镇江市的行政区划,镇江市辖3个区3个市,她认为只要甄双在镇江市辖区内的幼儿园,最多把这六个地方问个遍,就能找到她。 他俩目前在镇江市的丹徒区,那今晚就在丹徒区教育局附近的旅馆歇脚,利于明天一早以最快的时间赶去教育局。 季虹把想法说给黄默山,黄默山赞同。当下两人打的赶到了丹徒区教育局附近,黄默山用高德地图一搜索,距离教育局最近的酒店是艺选安来酒店。 进酒店大厅一问,大床房是258元,季虹问黄默山,打算怎么订房。 黄默山看着季虹,先是一愣,接着又狡黠一笑:“你想说,只开一间房吗?” 季虹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还想开两间呀?” “那……”黄默山摸不着头脑。 “你别想歪啦。”季虹含笑说,“开个双人床的单间不就是了,价钱差不多。省下一间房钱不好吗?258块,我得干半天呢。” “哦……原来如此。”黄默山脸上的惊喜转为失望,他调侃道,“你卖教材也赚了十几万了吧?还这么抠门呀?” “没赚那么多。”季虹说,“哪有那么好赚,再说了,我是穷孩子出身,穷怕了,花每一分钱都要算的,不像你生在富贵窝里,哪知道钱来得不容易。” “咱俩开一间房,服务员还以为咱俩干好事呢。”黄默山把头凑近季虹,低低地说。 “去!人家见多了,算个啥?”季虹不以为然,也小声地说,“你想自在再开间房去,反正费用都是我的,我付得起。” “嚯!真成暴发户了,说话这么豪横的!我真开去了?!”黄默山说着,做出要再开一间房的架势。季虹只是不理它。 黄默山反倒不好意思了。季虹的坦然衬得他的小心思成了低级趣味,如果再开一间房去,他表面上是道德君子,暗地里却成了猥琐的罪犯了。 房间够大,设施齐全,采光通风都不错。 这间双人房里配有写字台,这是季虹专门挑的。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对黄默山说:“我先洗澡,洗完澡我要录音频的,你要是嫌闷得慌,出去玩玩去,到了晚饭的饭点,我再联系你。” 黄默山一听,这不是赶我走吗?心想,季虹录音频确实需要安静,我待在屋里干嘛呀,找不自在吗?对,出去打游戏去。他于是回答说,好。 季虹洗完澡出来,房里已不见了黄默山。她看了一下手机,有黄默山的信息,说出去找家游戏厅打游戏去,回头再联系。 季虹收拾停当,开始录音频。她把窗帘拉上,开亮了房间的灯,房里橘黄色的灯光立马把她带入工作状态,她开始写音频文案。 下午四点半,平时这时候都在医院陪诊病人,难得如此新鲜。20个音频她已录制了5个,黄默山的奔驰车修好需要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她要把所有的音频和视频都录制好,全部上线。 她的教材单靠抖音这一条线已经售出近400份了,看着七万多的入帐,她觉得像做梦一般。 自打卖教材开始,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像开了挂。每天再无半点时间去闲暇,去空想,去感叹,去抱怨。她的时间都被客户占去了。 看留言、加好友、回答客户咨询、发送资料、在客户群里回答问题……每天的工作循环不停,她累着但也快乐着。 她曾向往闲暇的生活,但事实告诉她,闲暇的生活不属于她,因为她还要报爷爷奶奶的抚养之恩。 有那么一类人,上不顾老下不顾小,宣称自己淡泊名利,活出“真我的风采”。他们活得佛系,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他们真的能活出“真我的风采”吗?家人病了,因为手头拮据看不起病;朋友聚会,只能避着;孩子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玩海底大世界、穿新潮衣服,只能心里暗暗郁闷。 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就想着闲暇,就想着躺平,就想着佛系,那是逃避现实,给自己的懒惰和贪图安逸寻找借口。 这是多么好的时代啊,身在中国,处处和平,衣食住行方便之极,令老外叹为观止。活在这样的氛围里,没有不好好奋斗的理由。 她构思着文案的语言,想起一位客户问她,怎么有那么多的知识?她回复人家说,学呗,一天学一点。 凭心而论,她教材里的东西,有一些是复制粘贴进去的,她一开始并没有完全记住,但经过自己的一番整理和归纳,反倒记住了,当老师的过程原来也是学习的过程,是对知识的吸收和巩固。 她带黄默山和顾娟时,只是注重实践,对于理论方面讲得不多。但教材是理论为主的,她必须把自己的经验用理论讲出来,这对她的归纳整理能力和表达能力无疑都是很好的锻炼。 季虹正专心写着,手机来了信息音,一看是鲍飞的微信,说后天有个歌舞团来歌舞厅演出,有出色的街舞表演和一个酷似陈慧娴的歌手,问她有没有时间,请她免费看歌舞。 季虹虽生在大陆内地,却对香港歌星陈慧娴的歌情有独钟。她和鲍飞在一次闲聊中聊到过,竟被鲍飞记住了。 如果没来镇江,她一定会去看。但此刻的季虹觉得什么都没她录制音频重要。歌、舞、诗、画,那都是生活中的红酒,可以提高人的品味,但不能当饭吃。 她不需要华而不实的高雅,如果那高雅不能改变她的生活。她读大学时曾经有段时间很迷恋陈慧娴的歌,觉得她的声线极有质感。她不喜欢“气嗓”,比如阿杜,觉得那样的嗓音像人有腰病,走路没有支撑。 季虹回复鲍飞说在外地,对鲍飞的好意表示了感谢。鲍飞问她去外地干啥,季虹不想多说话,扯谎说看一个老同学。 鲍飞说,他的胃要做复查了,等她回来要她陪诊的。季虹说,好啊,一个星期就回去了。结束通话后,季虹想起鲍飞刚认识她时,跟他炫耀准备投资酒店,并暗示要她当老板娘的。 那时候的季虹,有过短暂的心动。如今想来,季虹暗暗笑了,她已能靠卖课程赚钱,对于荣华富贵有了足够的抵御能力。 她深深悟到:人禁不起诱惑,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第99章 拨云见日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六点半,黄默山微信季虹出去吃饭,并说了碰面地点。 碰面后,黄默山说他已经做了功课,在丹徒区智慧大道有个江大步行美食街,8公里远,打个的就是。 季虹说,随便吃点不就是了,跑那么远干啥? 黄默山说:“人活着要及时行乐呀,你录音频不累吗?江大步行街很出名的,里面的小吃五花八门,又吃美食又逛商铺,正好放松放松嘛。” 季虹也确实有些累,录音频时练嘴又练脑。她问黄默山,美食街有没有被封,黄默山说打探过了,没呢。那么好做生意的地方,只要没有高风险,是不会轻易封的。 到了美食街,虽然受疫情影响没有人头攒动的现象,但依然能看出平时的热闹景象。店铺琳琅满目:奶茶店、烧烤店、凉皮店、火锅店、米线店、煎果饼子店……简直让吃货口水直流三千尺。 烧烤店尤其扎眼,各类新鲜食材一应俱有:猪肉、鸡肉、鱼肉、肉质鲜美;土豆、茄子、黄瓜,丰富多彩;椒盐味、胡椒味、孜然味……在空气中交相弥漫,引得路人的脚步骤然而停。 有一家是烤铁板鱿鱼的。师傅先给铁板淋上油,放上洋葱碎,铁板便发出“滋滋”的声音,接着他放上鱿鱼,用小铲子一边翻一边挤压。 然后再淋上少许油,撒上提前配制好的酱料,再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粉,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在热气中腾腾扑散,引诱这路人的味蕾。 季虹说,这些小吃看看热闹蛮可以的,少吃为妙。 黄默山说:“那咱去吃锅盖面吧,这是中国十大名面之一,被誉为‘江南的天下第一面’,是江苏省镇江市的一道地方特色传统美食。 “明早咱们吃蟹黄汤包,这种包是江苏的传统小吃,蟹黄汤包的制作原料十分讲究,馅为蟹黄和蟹肉,汤为原味鸡汤,制作工艺精妙绝伦。主要材料有活大闸蟹、母鸡、猪肉皮、高筋面粉等。这种包一般是早上吃,因为早上的新鲜,晚上不一定有。 “到了镇江,不吃蟹黄汤包,算是没来。” 季虹说,看来你是早做了功课了,于是两人吃了锅盖面。 吃完晚饭回到酒店,季虹继续录制音频。 黄默山叫季虹逛逛,说,来一趟不容易的,何不好好逛逛?季虹说,甄双的下落还没打探出来,没心思放松。她对黄默山说,等甄双找到了,再好好放松心情逛一逛。 黄默山吃完饭打的士把季虹送到酒店门口,他没进去,又打游戏去了。 他一直玩到夜里11点才回去。回去时,季虹刚躺下。黄默山问季虹,你不怕我骚扰你吗? 季虹从被单上扭过头,淡淡一笑道:“我是你老师,你别忘了。我拿不准你,还跟你睡一间房呀?” 黄默山说:“我有梦游症,从来没跟你说过。” 季虹说:“我不怕,我枕头下有刀。” 黄默山嘻嘻笑着,没再接话,钻进洗手间洗澡去了。 两个人都累了,各自躺下后很快进入梦乡。5个小时的高速,去4s店,去美食街,又各自“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俩,都刻意把自己折磨得疲劳,力图以最快的时间进入梦境,他俩都做到了。 次日早起,盯着时间,他俩吃过蟹黄汤包后,直奔教育局。 接待他俩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像是没睡醒,下垂的眼袋让人想到猪尿泡。他听完季虹的陈述,问季虹有没有证明信。 季虹惊愕:找个人还要证明信? 中年男抬起水肿肿的眼皮,声音像八级肾亏的没有骨性:“现在满大街都是骗子,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万一我提供信息给你们,你们把人家害了咋办?我们有责任呢。” 季虹一听,也不是没道理。便问中年男人要啥证明信。回答说,派出所的或居委会的都行。 季虹当即联系叶永秀,说明原委,叫她立马到到居委会开个证明。中年男叫他俩到一旁的休息区等待。 黄默山小声吐槽,这些单位的人上班干吗这么拽的?季虹板着脸说,他刚离婚。 黄默山一脸懵逼:你咋知道?季虹说,全写在脸上呢。黄默山这才反应过来,笑季虹原来也有幽默的一面。 季虹说,人家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咱俩啥手续没有,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单位的办事人员上班时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就是一个电话一个文件的事,心情不好,叫你跑断腿。 现在好多了,听说以前去单位办事儿,不把人整得晕头转向的,他们的气都出不顺。 二十分钟后,叶永秀用手机传来居委会的证明文件,照片上,赫然写着居委会的电话。叶永秀还发语音说,要是不相信,叫他打电话核实,居委会现在有人接的! 季虹把语音和照片给中年男看,他翻了翻肿眼睛看了,无甚可说,便打开丹徒区教师档案,输入“甄双”两个字,显示没这个人。 中年男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季虹问:“请问,是不是你这档案只能查丹徒区的?” 中年男轻轻点头,脑袋连同下垂的眼皮一齐往下沉,似乎能把世事纷扰都连带着沉到阴曹地府去。 季虹转脸对黄默山说,去下一个区继续问。 坐上出租车后,季虹说:“镇江市3区3市,咱做好全部问完的准备,这是最坏的打算。” 按照高德地图的导航提示,他俩做着出租车用了两天时间,换了两家旅馆,又问了润州区、京口区和扬中市、丹阳市,都没查到甄双这个人。 黄默山担心地问:“甄双该不会进了私立幼儿园,档案没上报吧?” 季虹说:“不可能,不管是私立的还是公办的,教师的档案必须上报,这是教育局的硬性规定,不是搞着玩儿的。” 终于,在第3天,在剩下的最后一个市,即句容市的一个下辖镇的镇办幼儿园里找到了甄双。 甄双对季虹和黄默山能找到她很是吃惊:“在老家,除了我老公知道我在这儿,谁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找来的?” 季虹向甄双出示了她母亲的照片,说:“是你母亲的病情把我俩带到这儿来的。”说完向甄双道出她母亲的病情。 不料甄双听完季虹的陈述,大为恼火:“你以为你们是菩萨吗,我不稀罕你们让我知道!你们打乱了我的生活,你们走开!” 第100章 妙解心结 季虹对甄双的过激反应大惑不解,她直觉甄双内心里有非同寻常的委屈,便试探性地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俩是自费来找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觉得您母亲太可怜了。 “我觉得您心里有什么大委屈,可以说出来我听听吗?我原来是护士,现在是陪诊师,天天和各种病人打交道,倾听是我的习惯。” 甄双见季虹态度诚恳语气温良,又听季虹是不远千里自费找她,终是感动了,便向季虹诉说了心中的委屈。 原来甄双不是甄可莲亲生的。 甄可莲生下甄槐后,因大出血差点丢了命,此后落下了病根,再不能怀孕。她老公想抱养一个,说俩孩子有个伴,不孤单。 甄可莲的姐姐一直没儿子,生了三个女孩了,就把第四个女孩即甄双送给了妹妹。 甄可莲因受过生育之苦,对抱来的孩子不甚热情,倒是她老公像得了宝似的。 在甄双的成长过程中,甄可莲一直忽略她,对她冷淡。甄可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格外疼爱,这无疑给甄双的小小心灵留下了创伤。 在甄双读初中时,甄可莲的老公一病死了,甄双的命运从此蒙上了一层霜。虽不是旧社会的被后妈极尽折磨,却处处受到不公平待遇。 无论是买衣服还是买鞋,她都比哥哥的便宜。哥哥动不动是名牌,她总是百来块的,甚至是几十块的。 甄可莲和老公做了十几年小生意,买完一套房后,手里多少还有些积蓄,并不是经济拮据的那种,对甄双这样抠门,只是换来了甄双的怨恨。 好在甄双争气,考上了幼师,没有沦为打工者。 在她婚姻大事上,甄可莲重重地伤了她的心,简直是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 甄可莲没有和她商量,暗地里把她许配给一个大她12岁的暴发户。事后,甄双得知,她母亲会得到100万的私钱。 甄双誓死不从,并且对她母亲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火。她指责母亲说,啥年代了,还来这一手!你再不死心,我到乡政府告你去! 甄可莲见甄双说出这般硬话,才算服了软。至此,母女俩算是彻底闹翻了。那晚,甄双想起死去的养父,哭肿了眼睛,却没对亲妈透露一个字。她的心凉透了,她想尽快逃离这个家。 她和现在的老公认识3个月就结婚了。苍天有眼,老公是个好人。俩人恩爱有加。 甄可莲听说甄双婚姻如意,就是穷点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过,出嫁后的甄双很少回去看她,时间一长,她内心不平,觉得苦苦把甄双拉扯大,甄双飞出去就不问她的事儿了,太便宜她了,就对外放出话来,说甄双不给她养老。 甄双迫于舆论压力,每个月回去看望母亲两次,重要的是买东西带过去,她知道,对甄可莲而言,这是最实惠的看望。 如此,母女俩的关系缓和了下来。 不曾想,甄可莲因帮助儿子做生意把房子卖了,房款全部给了儿子。甄双一开始没计较,她老公提醒她:你父亲早走了,你母亲万一哪天也突然走了,那卖房款属于遗产的,你哥还会拿出来吗? 甄双被提醒了,回去问母亲,却被母亲冷冰冰地顶了回来。母亲还活着,这道理没法讲的。即便打官司,也是自己没理。 生活有时候真是讽刺。母亲竟然得了脑瘤,还到了中晚期,哥哥竟然拒绝治疗! 母亲和哥哥对她都是那么狠心,那就让母亲好好享受哥哥的孝心吧。她哥哥拿了母亲的60多万的房款,不该给母亲治病吗? 季虹听完甄双的诉苦,同情甄双的同时,她很纳闷,甄可莲会主动拿钱帮助叶永秀,为什么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刻薄呢? 叶永秀不过是她同一个小区的熟人,并无深交,她能慷慨解囊,却对女儿冷漠到不近人情,这说不通,回去后得好好问问叶永秀。 但眼下,季虹得做通甄双的工作,劝她回去给母亲治病。 季虹先安慰了甄双一番,然后语气柔和地劝道:“您的心情我理解,您这样的例子很多。我是农村人,在农村,这样的父母很多。 “做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的现象很常见,以前大多是因为重男轻女,现在呢,和父母的素质有关。我个人认为,作为父母,应该都不坏的,最多是心眼有些偏吧。就算是偏心眼,和他们的养育之恩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 “您母亲对你就是心眼有些偏,并无多少恶意,至少她没虐待您,是吧?她给您吃给您穿,供您读书,把您嫁出去,这些都是对您有恩的。 “您是教师,大道理我不用多讲。只是每一个人都摆脱不了这样一个规律,那就是‘当局者迷’。您现在不过是在生您母亲和您哥哥的气罢了,真要是得知了您母亲病倒在床上,您会不理吗?我想,您不会的,您毕竟是个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良知。” 季虹的一番话,全说到甄双心里去了。季虹对她又是理解又是宽慰,还拔高了她,让她发不出火来。她看着季虹,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季虹趁热打铁:“马上回去看看您母亲吧,和您哥哥商量商量,最好给母亲治一治,我听叶永秀那意思,您母亲是渴望治一治的。您哥哥本来是消极的,但只要您不消极,积极地和您哥哥对抗,效果可能会不一样。 “您做了,在您以后回忆的时候,您就不会后悔;反之,是您一辈子的遗憾。” 甄双终于被季虹打动了,她决定今天就跟学校请个假,把课务料理料理。 甄双要带季虹和黄默山出去吃个饭,然后再游玩一番。 季虹说:“您就别客气了,您真要是念着母亲,心已经飞回去了。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有自己的安排,您就别操心啦。” 甄双又问他俩啥时候回去,她好一路安排车票。 黄默山在一旁搭话说,开车来的,车出事故了,在4s店修车,还得3天。 甄双极抱歉又感动地说:“哎呀,真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来找我,还把车弄坏了,真是让我感恩不尽,感恩不尽!” 季虹说,不客气的,修车是保险公司的事儿,只是耽搁些时间,没所谓的。 甄双给季虹和黄默山介绍镇江的好吃好玩的去处,特别强调说吃的地方一定要去永安鱼庄,玩的地方一定要去金山寺和西津渡。 看着甄双离去的背影,季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能说动甄双,在季虹意料之中,因为她知道,父母的一滴眼泪就是子女的一片湖水。 第101章 寄情古渡 离开学校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黄默山见事已办成,建议去逛逛茅山:“茅山风景名胜区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既是道教圣地,又是革命圣地、省德育教育基地,就在这句容市境内不远。其实,要不是为了找人,咱俩才不会专门来这玩儿,要玩会去张家界,会去丽江是不是?” 季虹因事已办妥,心内彻底放松,便答应随黄默山去转转。 到得茅山风景名胜区,果见该景区融自然景观、人文景观、森林景观、革命历史为一体,胜似仙境。 九霄万福宫雄居其上,二茅峰、三茅峰蜿蜒而下,与主峰高低起伏,相映成辉。 大茅峰险峻雄伟,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气候宜人,山上奇岩怪石林立密集,大小溶洞深幽迂回,灵泉圣池星罗棋布,曲涧溪流纵横交织。绿树蔽山,青竹繁茂,山鸟啾啾,山泉叮咚。 “平时总在医院里上班,闻的都是福尔马林的气味,猛地来到这种地方,真像是在做梦。”季虹笑容可掬,大声地说,“人啦,如果经济条件允许,一个月旅游一两次是最好了,就不会活得那么累。” 黄默山说:“那可不是,底层人天天忙着赚生活费,越是累越是活得没味儿。有钱人天天想着玩儿,这旅游那旅游,玩嗨了,看什么都顺眼,活着就越是有意思。 “有一次,我爸来了几个客人,出去吃的,也叫上了我妈和我,饭桌上,我听到一个客人说,他必须半个月一旅游,否则就闷得难受,容易发火。” 季虹感慨道:“中国的文人们喜欢寄情山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对了!”黄默山叫道,“咱今晚去逛西津渡,就睡在渡口附近。今儿是农历初十,有月亮的,咱也体会体会当年的王安石是怎么感受月亮的!” 季虹一听,噗嗤笑出了声:“嘿,你还挺浪漫的啊,有诗人情怀呢,可是你功课没做好,这个西津渡啊,现在是看不到渡口了!” 黄默山确乎没了解这个景点,惊问:“为啥?” 季虹道:“我明白你刚才说的是啥意思。没错,当年的王安石应召赴京,从西津渡扬舟北去,船到瓜洲时,见景抒情,写下了著名的《泊船瓜洲》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但现在的江面移动了、变化了,原来江水的位置变成了道路,现在在渡口是看不到长江的。你想浪漫浪漫,但是渡口不给你机会呢。” “嗐,我还想着找一家临水的民宿,靠着窗户,看看月色,体会体会王安石的感受呢。”黄默山叹气道。 季虹说,临水的民宿是别想了,不过她已了解了一家客栈,叫小山楼,是唐代诗人张祜游历江南时,在镇江住过的一家客栈,离现在的选址不到200米。 女掌柜爱旅游,游过千山万水后,突然止了脚步,为旅游人造梦,弄了这么个客栈。客栈内古色古香,即便不能再临江而叹,也别能引发一番思古之幽情的。 黄默山赞道:“好!就去这家,听你说的古色古香的,我的心已经被牵去了。” 住进客栈后,发现客栈的装修无不透着玲珑的心思。 屋顶、墙上、桌上,任一个角落,都被或明或暗的灯光点缀着朦胧的梦,一杯茗茶香了慢时光,一本古诗词滤了浮躁的心。如果打开窗帘,入目是郁郁葱葱的满园绿植,有盛开的花朵点缀其间,恍然置身恬静的春天。 安排好住宿,季虹说西津渡古街是千年老街,得好好逛逛去,两人当即出门上街去。 全长1000余米的西津渡古街两侧的房屋大部分是两层小楼,翘阁飞檐彰显古色古香,窗户及门楼之上的雕花惟妙惟肖,依稀见证着那个年代的繁华,美食小吃、文创产品也给它增香增色。 沿着古街一路前行,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两层小楼把他俩带回到曾经笙歌曼舞的年代。 沿街两旁,“民国元年春长安里”、“吉瑞里西街·1914”、“德安里”等题额赫然入目。斑驳的柜台,杉木的十板门,仿佛都在诉说着“千年古渡,千年老街”的沧桑。 走在被车轮磨砺出深深印辙的青石板路上,季虹耳边悠悠然传来了千年的历史回声,她感觉仿佛是在一座天然的历史博物馆内散步。 逛完长街,他俩还逛了英国领事馆旧址、云台阁、五十三坡、待渡亭,这些历史遗迹无不引发他俩的思古之幽情。 夜幕降临后,他俩走累了。黄默山说,他搜索到一家酒吧,叫伍豪喜欢里音乐餐厅,饭菜是中西合璧的,包括一些红烧的菜,清蒸的菜和凉菜,都可以吃到,简直就是一个酒楼。 那里的下午茶做的也很精致,常常有人在那里呆一整天。不光有啤酒,还有一些酒精程度不是很高的鸡尾酒,好喝又好看。 看人家评价,它集酒吧、餐厅、咖啡馆于一体,森系、小资、怀旧、现代,多种元素融合在一起,很有文艺复兴古典范,是钢筋水泥里的旧门板。 季虹说,这些地方,你比我用心多了。黄默山嘿嘿一笑。 走进酒吧,只见大厅内放着电影,优美的音乐在耳边盈盈回响。 季虹发现,店内布置的很有情调,每一个角落都有小惊喜。书架上的书涉及多个领域,满足不同客户的阅读需求;座位前圆桌上的茶可以让人瞬间静下来,感受不一样的安谧。 收音机,黑白电视机,卡带录音机这些“老古董”是时光隧道里的光,回照过来,照进现实又把人带回过去。 木质的座椅,温暖的靠垫,桌上的花瓶,墙上的老照片,每一个元素都在呼唤着老旧的灯光,它是这里独特的风格。 一杯咖啡在迷离的灯光里氤氲着香气,仿佛时间在杯口滞留、停顿,一瞬间已是千年。 季虹和黄默山用餐时,一位年轻的歌手怀抱吉他唱起了民谣,唱的是《travelg light》(轻装前行)。 黄默山不懂,问季虹唱的是啥? 季虹说,这是首解压的歌。生活可能千斤重担,但为何不选择卸下满身重负,轻装前行。这首歌是积极向上的。 季虹沉浸在音乐里,她想,现实中的矛盾和压力是不能轻易卸下的,但心中的压力可以卸下。立地成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为做陪诊师,也是顶着两个月的压力熬过来的。 “穿过满路荆棘挫折 趟过无数狂怒激流 不忘一路俯拾寻找圆润美丽的卵石!” 多好的歌词啊! 第102章 古渡神游 在酒吧里,黄默山任性地喝了三种酒,而季虹为了应景,只陪黄默山喝了一杯红酒。黄默山猜她还念着晚上要录音频,便趁着酒劲对季虹讥讽一番,并承诺道:“你放心,晚上睡觉,你睡你的床我睡我的床,我绝不碰你!” 季虹喜欢黄默山的这份爽快,心想原该放下工作,轻轻松松地玩几天的,何必如此苦自己。遂立即放开,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陪黄默山多喝了几杯。 灯光迷离,音乐缠绵,酒意朦胧,佳肴增色。这是滋生暧昧的时刻,让人犯错误的时刻,季虹提醒自己,自己酒量有限,不能陪黄默山放纵的。否则,喝完酒回去,俩人同处一室,必犯错误,因为酒最容易乱性。 她开始节制酒量,以抿一口算是一杯,和黄默山碰杯。黄默山知道季虹酒量不行,也不勉强,自顾自开怀畅饮,好不快活。 约莫晚上八点半,黄默山喝得晕晕乎乎,大叫爽快。季虹叫了的士,和黄默山返回客栈,她叫黄默山先回去休息,说自己在下面转悠一会儿。 黄默山估摸到季虹在避他,也不理会,径直进客栈,洗漱一番后,呼呼睡去了。 季虹因喝酒喝得兴奋,只想再独自走一走千年的古街。在白天,因是和黄默山一起逛的,未能尽兴。趁着这夜色笼罩、华灯初上的时刻,尽可看看西津渡的夜色之美的。 灯火摇曳下的西津渡,更加婀娜多姿。每一座房子的防火墙上都设置了灯带,一直延伸到远处,仿佛璀璨的银河坠落凡间,令人迷醉。 看着那灯火,季虹想起张祜的那首《题金陵津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都说看景不如听景,此刻的季虹才觉得并不尽然。夜色里的西津渡,气韵斐然,远非几十字的诗能够装下。 季虹沿着长长的石板路向东而行,走到古街中段,靠南的山墙边立着唐代诗人张祜的塑像,塑像旁的石碑上刻着他那首脍炙人口的诗。 季虹遥想古时的诗人总能见景生情的,动不动诗兴大发,大笔一挥,便是一首流传前年的佳作。而今人,除了拍怕照,发发朋友群,晒晒自己的风采,是高雅不起来的。 只可惜如今的小山楼客栈不能临江,否则真可登楼远眺,模拟一番张祜,于夜色宁静中瞥见江对岸闪烁不定的灯火,遣一份满怀的旅愁。 看完塑像,季虹踱到塑像对面的待渡亭。据说,乾隆皇帝曾经在此亭中停留过。以前,这里紧临长江,滔滔江水就从亭下流过,后来江岸北移三百余米,如今不见江水只见亭。 季虹倚亭远望,心想,我也是乾隆了。 白天,因黄默山催促,季虹没把西津渡逛够,她觉得其他景点都不如这个待渡亭能引发她的思古之情。她此刻要重温一遍白天的场景和感受,把在白天听到和看到的再咀嚼一遍。 亭旁的石阶便是当年下到渡口的路。季虹站在石阶上,遥想当年的李白、孟浩然等文人墨客,都曾在此候船待渡。 小学课本里的那首《泊船瓜洲》便是王安石从西津渡扬舟北去,船到瓜洲时,即景抒情写下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28个字,铸就了一首经典。 著名诗人陆游途经西津渡,曾目睹渡口大批船队每日运送上千士兵到对岸扬州的壮观景象,为此感叹不已。元朝时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也是在西津渡登岸前往江南。 清代诗人于树滋所写的诗更道出了西津渡口人来舟往的繁忙景观:粮艘次第出西津,一片旗帆照水滨。稳渡中流入瓜口,飞章驰驿奏枫宸。这些诗句刻在历史的齿轮上,更刻在了这条千年古街中,将千年西津渡的传说娓娓道来。 在待渡亭待了许久,季虹往东走到了头,又返回,才发现西津渡古街全长约1000米,而待渡亭是中心,把古街分为东西两部分,西边是平整的石板路,东边是上坡的石台阶。 东街的两侧是一水的青砖、马头墙、黑色的弧形瓦,朴素的建筑风格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和谐融为一体。简简单单,就人立马回到古代。 季虹再次拾级而上,把右侧墙上刻的“一眼看千年”五个大字看了又看。 墙下路基的玻璃罩里展示着西津渡长达千年的路面,依次是原始栈道(唐以前)、唐代路面、宋元时期路面、清代路面,各个时代路面的特征一目了然。一层叠压着一层,看过去就像一本历史书,一页页地翻开,透出一种沧桑。 “唐宋元明清,一眼看千年”,季虹站在青石板路上,仿佛一脚站在过去,一脚站在现在,有一种跨越古今的神奇感。 走完台阶,踏上西街的平路,路中央的过街石塔在夜色里更显巍巍然。 塔基的东西两面都刻有“昭关”两个字,故名“昭关石塔”,因其外形像一只瓶子,又称“瓶塔”。 昭关石塔的下半部用块石垒砌,成四根石柱,顶部铺满条石,筑成一个框架形的台座,下面可以通行人马。石塔建于台座上,高约5米,分为塔座、塔身、塔颈、十三天、塔顶五部分,全部用青石分段雕成。 塔座为两个相同的须弥座迭成,塔座上有一个复莲座,塔身偏圆,呈瓶状。向上是亚字形塔颈,又有一个复莲花座,再上面是13圈带形浮雕,象征十三层天,仰莲瓣座上有法轮,法轮背部刻有八宝饰纹,塔顶呈瓶状。 按照佛教的解释,塔就是佛,从塔下的券门经过就是礼佛,是对佛的顶礼膜拜。行人商旅每从塔下经过,就向佛礼拜了一次。至今,仍有老人从石塔下通过时喊声佛号,只是不再单单祈求保佑渡船平安。 昭关石塔横卧在小街中间,既分隔了街道空间,又成为礼佛的场所,给古老的西津渡平添了一分禅意。 行人的脚步声和说笑声被昭关石塔收纳了,消化了。它像一尊佛,笑纳人间万千风情。 季虹在石塔下静静地伫立良久,仿佛聆听到了古塔里数百年的秘密。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响起了信息音,打开一看,林倩在群里问:外出寻人的一对佳人,寻到人没? 第103章 登高一言 季虹迅速思索了一下,她在想一个问题:她和黄默山晚上是同处一室的,万一林倩问到这上面来,她怎么回答? 黄默山此刻睡着了没有?如果他睡去了,她倒是可以随便应付林倩和顾娟,晚上回去和黄默山对个口也就是了。 此刻的黄默山大概率是睡着了。不妨等他五分钟,看他发言不,如果不发言,就一定是睡着了。或者,她发言在先,把黄默山的嘴堵上,黄默山一看就明白了。 季虹等了五分钟。这中间,顾娟也发言了,跟着林倩起哄,问了同样的问题。人们对于八卦总是这么热心的? 季虹想,现在得回复了,否则显得自己多么忙似的。她发言说,刚才没看手机,人找到了。 林倩发个欢呼的表情包,接着问:黄默山在干嘛呀?你们怎么睡的呀?一人一间房还是同处一室呀?跟着两个偷笑的表情。 果然,猜得真准。 季虹:当然一人一房呀。 林倩:谁信呀?公司领导专门寻机会带下属出外旅游,制造机会办好事。你们俩吃风味小吃,看镇江美景,住情调民宿,就能不触景生情?我是不信的,叫黄默山出来说话!跟着一个呲牙的表情。 顾娟:对对对!一人一间房,太浪费,何必浪费呀?听说旅游最修复感情,也撮合感情,你们俩早就你侬我侬,眼中蜜意无限了,这下子还不趁机把生米做成熟饭? 林倩:6个呲牙笑的表情包。 季虹:顾娟你自己听听,你说你没谈过恋爱,我是再不信你了!你说话如此狂野,哪里是没谈过恋爱的女孩说的话?你将来必定是要生擒男朋友的! 顾娟:3个狮子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表情包。 林倩:不用掩饰,我和顾娟为你祝福,回来要请我们喝喜酒哟! 季虹把话题岔开,问她俩这几天收获如何?林倩和顾娟当然矫情一番,怪她把单子推给她俩,把她俩累个半死,不过累是累,收获满满,心里舒服。 季虹和她俩又闲扯一会儿,说了一通镇江的美食和风景,然后说,黄默山晚饭喝酒喝多了,自己先睡了,他俩明天逛逛金山寺,后天可以拿车回去了。 结束群聊,季虹回想着林倩和顾娟的打趣,心里一阵悸动。她怕的问题,偏偏是林倩和顾娟关心的问题,可见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徜徉在西津古道,季虹沉浸在红酒带来的兴奋里,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在石板路上敲击着千年的繁华与孤独,两侧的山墙,石头缝里的泥土,都把她带回历史的厨房里,任她品着油盐酱醋茶。 千米的古街,千年的风情。季虹直到走累了,才返回客栈。她想,黄默山一定睡得很香,她也必须香香地睡上一觉,因为明天一早,她和黄默山还要游金山寺。 次日游金山寺,季虹说只想逛逛慈寿塔和芙蓉楼,其他的诸如四大名洞啦、天王殿啦、大雄宝殿啦,她都没兴趣。 黄默山说,你是不是对宗教没兴趣?不奇怪,中国人没信仰,俺就没信仰。 季虹想说现在的中国人信仰金钱,特别拜金,但忍了没说。黄默山又问她,是不是特讨厌法海? 季虹说没错,虽然历史上的法海不是传说中的样子,但一代一代的言传是很能深入人心的。这就是人言可畏。 黄默山让季虹讲讲真实的法海,季虹说她看过一篇文章,谈得比较透彻,她就给黄默山简单科普了一下: 法海禅师俗名裴头陀,根据时人的考证,他是唐朝宰相裴休之子裴文德。 因裴文德天赋异禀,弱冠之年便考取状元,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翰林。他爹不想让他当官,就把他送入空门。 起初,裴文德受不了苦,不想再修持,无德禅师随口提点了他,说:“老僧一炷香,能消万劫粮。”裴文德从此专心劳役,研习佛法,成为一代佛学大师。 某日法海在修缮寺庙时,在废墟处意外地挖出一罐黄金。法海出家多年,早已不再执迷于黄白之物,他立即将这笔钱上缴给镇江太守李琦。 李琦深受感动,给唐宣宗奏疏一封,说明了法海的情况。唐宣宗亦受法海触动,将这笔钱原封不动地还给法海,让他用黄金雇佣工匠翻修庙宇。寺庙修缮完毕后,皇帝将泽心寺改名为金山寺。 时至今日,金山寺塔西仍保留着一处小山洞,据说,这里就是法海生活过的山洞。法海所修建的金山寺,乃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僧院,为了纪念法海对佛教事业做出的贡献,后人尊称其为“开山裴祖”。 明朝文人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可称得上是《白蛇传》系列传说最原始的版本。在这个版本的传说中,法海仍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他与白娘子之间的恩怨,亦是出于公理正义,大有替天行道的意味。然而,不知为何在后来,传说逐渐变了味道,法海从一名德高望重的驱妖法师变成了恶僧。 对法海的攻击,鲁迅大概是最强烈的。《论雷峰塔的倒掉》编进了中学课本,影响太大了。 鲁迅先生不止一次地提到法海,法海所占据的篇幅远远超过传说的男女主人公。在鲁迅先生笔下,法海就是实打实的专制独裁者、封建的代表人物。 法海以卫道士的身份干涉民间男女的爱情,阻挠许仙与白娘子的婚姻生活。先是将无信仰主义者许仙强行扣押在佛寺,随后,又将白娘子镇压在雷峰塔下。作为思想先驱的鲁迅先生,自然会希望雷峰塔早日倒塌,白娘子能够得到解放。 以鲁迅的学识,不可能不知道法海形象的原始出处。他以法海为反面形象大书特书,是有隐情的。 鲁迅先生曾经历过一段包办婚姻,其母在家中为他谋了一桩婚事,也就是鲁迅先生的结发妻子朱安。然而,鲁迅先生喜欢的人是他的学生许广平。 尊奉孝道的他,无法选择自由的婚姻,所以他只能通过写文章的方式,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愿望。 鲁迅先生讥讽法海是建立在《白蛇传》这一传说的基础上的,所以算是春秋笔法,后人不能对他认真的。 不过,因为鲁迅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他对法海的借题发挥,影响了所有的中国中学生,比如我吧,现在明明知道真实的法海不是这样的,仍然是提起法海就没好感。 黄默山问:“你是不是想说,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是真理?” 季虹笑道,亏你还能说出几句像样的话。 在慈寿塔的塔顶,黄默山俯身栏杆,眼睛把镇江城巡视一遍,然后望着季虹:“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个文盲?” 季虹感觉黄默山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挑衅,轻笑道:“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和你的学历差不多的,不过是多拿个证件而已,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感觉你很不一样。”黄默山脸上布满少有的严肃,“顾娟和卓璧丹都是大学生,不过是专科而已,但她俩和你不能比。” “比啥子?” “说不上来……我倒希望我是法海。” “啥?不懂。”季虹看着黄默山,第一次觉得他说话竟有些深奥。 黄默山却嘿嘿乐了:“你爱唱歌,不会不知道龚琳娜有首歌叫《法海你不懂爱》吧?不懂,就不会有烦恼。” “你说得不对,”季虹反驳,“法海就是因为不懂才胡闹的,要不,也不会躲在蟹壳里。” “躲在蟹壳里对外界不闻不问,专心修炼才好呢。” 季虹嘻嘻一笑:“大雄宝殿就在下面,你想修炼还不容易!” 黄默山突然大声说:“我是想修炼,但我舍不得你!” 季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一阵风吹过来,几缕发丝从右额缠到左额,痒痒的,热热的,像黄默山的目光。 眼中的大江浩荡东去,群山逶迤入怀,气势雄伟。湖对面的芙蓉楼翘角飞檐,粼粼水波中仿佛飘来王昌龄的诗句“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看,”季虹没看黄默山,用手指着芙蓉楼,“等一会儿咱们去逛逛芙蓉楼,看看你的一片冰心又没有在楼里?” 黄默山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我的心在我身上,在芙蓉楼里干吗?古人把心藏在壶里,那是傻子,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那太惨了,我不干。我要把心随时带在身上,好让它为你而跳啊!” 这算是表白吗?还行,有那么一点儿浪漫。登高怀古,览物开怀,正宜一舒胸臆。黄默山竟不像她想的那样没情调。 季虹羞赧地望了黄默山一眼,只觉得面颊微微一热。黄默山决意干陪诊,开车陪着她千里寻人,车被追尾后没一丝怨言;同居一室,他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吃饭、开房、到景点买门票,他都是抢着来。 诚然,他不缺钱。但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黄默山若不是喜欢她,吃得再撑也不会这么做。可是……她的父母的车祸真相还需要继续调查,她对自己接受悲剧结局的能力无法预估,她必须忍耐。 第104章 骑手之苦 当季虹和黄默山在镇江为找人而焦灼、为风景而放怀的时候,林倩和顾娟几乎忙到马不停蹄。 因季虹的平均每天三四单的陪诊分给了她俩,她俩本来每天也有个两单甚至三单的,这样一来,她俩把时间巧安排,把两腿勤走,倒也在劳累中收获多多,过得踏实而快乐。 和季虹结束群聊后,林倩整理好明天的客户资料,往床上一歪,想小憩一会儿。王小建还没回来,她想等他一会儿。要不,王小建一回来,又把她吵醒,这样的囫囵觉,她睡不香。 约十时许,王小建下班回来了。他洗完澡坐在凳子上找林倩说话,似乎没有睡意。 “我跟你聊聊今天的见闻。”王小建把凳子往床边挪了挪。 林倩知道,老公只要回来不马上睡觉,并且情绪高昂地主动和她聊天,必有新鲜事。 林倩从床上坐起来问:“又有啥新闻?” “我今下午给一个客户送餐,他给我讲了一件事,听起来真是心酸,还有,他想去医院看病,叫我陪他,我把你推荐给了他。” “是吗?好事啊!先说新闻,后说陪诊。”林倩格外兴奋。 王小建喝了口林倩提前备下的热水,开始讲述: “这个客户是老客户了,看起来差不多六十了,我给他送过五六次外卖了。他喜欢在‘一品靓汤’里点汤喝。他说,一个人煮饭煲汤太麻烦,不如点外卖省事儿,再说了,‘一品靓汤’的汤确实好喝,比自己煲的好。 “我今下午把汤送到他门口时,他已在等着了。他说,今天挺快呀!我说,路早摸熟了,当然快了。他问我,能说几句话吗?如果怕耽搁时间,就不说了。 “我的时间在我心里把控着,我知道可以和他聊3分钟。我说,你说吧,十句八句话是没问题的。 “他说,他昨天叫了个烧鸭饭,送外卖的超时了3分钟还没到,他一时心急点了催单,不料外卖小哥当着他的面哭了起来,还向他鞠躬道歉,说,因为被催单,将被罚款300块,一天都白干了。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点了个‘催单’按钮,竟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他赶紧向外卖小哥道歉,并表示自己并不了解这些内幕,并表示愿意帮助解决这一问题。 “他联系了外卖平台的客服,经过一番沟通和协商,客服表示会妥善解决这一问题。 “他问我,这么不人道的公司,干吗给他干呀?我给他解释说,现在就业难,连大学生都在送外卖,你不干就有别人干,永远都不缺人,而且比你勤快、比你不讲条件的大有人在,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没办法。 “他说,通过这件事,他才知道这些送外卖的骑手们是这么的不容易。他们应该被关怀、被重视,公司把他们的时间抠得这么紧,他们紧赶慢赶的,不出车祸吗? “以前,他看见过送外卖的骑车逆行被撞,他还埋怨他们,看来一行有一行的苦啊! “他的话是戳中了我的痛点的,但我没时间和他细说,就问他想到医院看什么病,他说他近来右手有时候震颤,担心是帕金森病,现在去医院看病太麻烦,特别是老年人,流程不熟,腿脚不灵,还没跑完医院下班了。 “他说让我带他去医院,给他做个伴。我说,有专业的陪诊师呀!他好像没听说过这个职业,我就大致跟他讲了,并要了他的微信,把你推荐给了他。我说,我俩是夫妻,叫他尽管放心。” 林倩问:“他那么大了,懂得用微信的?” “他看上去像有点儿文化的,要不怎么知道帕金森这个病的?还为骑手抱不平,吐槽外卖公司不尊重骑手的权益。”王小建说,“他会用智能手机不奇怪,你加一下他微信,和他聊聊,这不又是一个客户么。” 林倩说:“明天吧,这么晚了。”就着王小建刚才的话题问:“那老人说的罚款的事儿,没听你说过呀?” “我也遭遇过一次催单,罚了100块,不过我没跟你说。我没问那老人,那个骑手是哪个公司的。” “干吗不说呢?怕我难受吗?”林倩皱起眉头问。 “何必让你添堵呢?你现在知道了,心里好受吗?” 林倩叹口气:“我不会计较。干这行,就得学会忍辱负重,没办法。现在内卷太厉害了,只有忍耐。” 林倩深深知道外卖小哥们的艰辛。 他们每天穿梭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承担着送餐的重任;他们起早贪黑,奔波于交通拥堵的道路上,争分夺秒地将热腾腾的食物送到客户手中。 然而,他们所面临的挑战并不仅仅是交通状况和时间压力,他们还要面对平台对送餐速度的苛刻要求。平台为了提高用户体验和订单完成率,采用了精确到每分每秒的计时系统,催促他们加快送餐速度。 这种压力极大地困扰着他们。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送餐任务,否则会被扣除薪酬甚至被罚款。 严苛的计时系统迫使他们争分夺秒,像赶脚鬼奔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出现交通事故是屡见不鲜的。 然而,平台并不和他们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他们必然缺乏一定的保障和权益保护。 他们承担着高风险的工作,却无法得到平等的对待和合理的待遇。对于他们的安全问题,平台并不承担相应的责任。 林倩明白,造成外卖行业这一局面的,根源就是“内卷”。 两口子就“内卷”现象展开了讨论。 林倩说,在当代社会,生存压力太大了,各行各业都在激烈竞争,为了追求成功,都在超负荷地工作、学习,成了赚钱的机器,以至于都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健康,失去了生活该有的乐趣。 “我就是这样的人呀!”王小建哈哈笑着,“你吐槽人家,要先吐槽自己的老公,还不是为了生存!没办法没办法。”一边摇着头。 林倩也笑了:“你这样笑着面对就没事,你知道吗,越来越多的人被内卷的压力所困扰,焦虑、抑郁、身心疲惫成了常态,累得他们无法喘息和放松。现在的内卷不仅仅是个人问题,也是社会问题,整个社会都是病态的。” “有啥办法?”王小建耸耸肩,“咱们这样的底层打工人就这命,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埋头苦干,少说多干,撸起袖子加油干!” 林倩问王小建:“那老人的家庭情况你了解没?他的病如果真是帕金森,得尽快治的,不能耽搁。” 王小建说:“我哪有时间了解这个!陪他说几句话,我是出于礼貌。我的时间就是生命,你加他微信,和他好好聊聊吧……我要睡了,今儿够累的。” 第105章 老枕知雨 林倩加了老人的微信。老人叫顾大轩,现年61岁,老伴走了十几年了。他很健谈,和林倩聊起来没完没了,林倩估计他是平时没人说话,就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顾大轩说,他的右手有时候震颤,打字不方便,就用语音吧。 顾大轩的普通话里带着土味儿,但这年岁的老年人能讲普通话,能让人听懂就算不错了。他说他在厂里当过技术员的,前些年,他的三个儿子都成了老板,不让他干了。 他也感觉到身体不大好,就从工厂里出来了。 起初住在大儿子家,没住俩月,大儿媳妇噘嘴闹意见,说不该老住她家。就换到二儿子家,也是住了俩月,二儿媳妇也闹意见,于是搬到三儿子家,也是同样的遭遇。 他毕竟是当过技术员的,在工厂里受人尊重,有点儿架子的。他见三个儿子都当不了媳妇的家,就恼了,责令三个儿子共同出钱,给他买套房,他单独居住。要是病倒了,不能动了,再由他们轮流侍候。 三儿子都不差钱,房子很快买了,顾大轩搬了进去,自在地住着。但住着住着,感到有些孤独冷清。三儿子各忙各的生意,一个月打不了一个电话,打通后也是说不了几句,因为没话说。 他想找个保姆,听说好多保姆不靠谱,就不找了。感到冷清时就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或者到小区里走走,和老人们唠唠嗑。 三年前的春节,仨儿子都在杭州没回。大儿子在腊月初给他电话,叫他去杭州过年。他怕独自在家冷清,就去了。 除夕那天,是在外面酒店吃的饭。仨儿子,三个家庭聚齐了。 包了个大包间,菜很丰盛,酒也是好酒,五粮液。但孙子孙女们整个地低头玩着手机,不大有时间搭理他。三个儿子谈着他听不懂的生意,偶尔给他夹个菜,但很少问候他。 最让他郁闷的是,三个儿媳妇各牵着一条宠物狗,他也叫不出名字。她们把狗狗抱在怀里,不停地给它捋毛,逗它玩,还计较谁家的可爱,谁家的健壮,谁家的智商高。 有几次,狗狗差点儿蹦到饭桌上去了,但一点没受惩罚。孙子孙女们玩手机玩累了就去逗狗狗,没人理他。 一大桌菜,每个孩子都一个劲地吃自己爱吃的,他最爱吃的板栗焖鸡,桌上没有。 他暗暗后悔不该去杭州过年,但又不能发作出来。 回去的路上,在车里,孩子们是童言无忌,说吃饭花了四千多元,三家aa制,一家一千多。他心里觉得别扭。 车快开到大儿子家时,大儿媳妇突然提出,要把他安排在小区楼下的旅馆里,说旅馆设施很好,又干净又安静,非常适合老年人住,吃饭时再接过来就是了。 大儿子不同意,说不像话。三言两语,吵起来了。大过年的,干吗这样?他当即哄儿子说,他最爱住旅馆,喜欢安静,才把一场争吵平息了。 旅馆的设施确实不错,大儿媳妇没说瞎话。但他心里不舒服,因为不该对他这样。他感觉他还不如宠物狗受关怀呢。 在宾馆住了一周,被二儿子接走了,安排在他家楼下的宾馆里,说是轮到他了。事后才知道,是大儿媳妇叫的。 又一周,他被三儿子接走了,说法雷同。 元宵节是在酒店里安排的,由三儿子买单,因为轮到了三儿子家。 第二天,在三儿子家,他无意中听到三儿媳妇在厨房跟三儿子咕叽,说今年吃亏了,下次得改变次序。 他回到辛州后,心里说,再也不去杭州找儿子了,死也死在自己的房子里。这次的右手震颤,以他的了解,八成是帕金森,但他没通知儿子们。 以他的人生经验,早看出三个儿子都靠不住。不是说儿子多坏,他们并不坏,但他们有了老婆孩子后,父母不是第一个要被关心的。 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不是瞎说的,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是人生规律。 两口子要过一辈子;孩子还小,人生刚开始,自然要被关怀一辈子的;但老人呢,反正快入土了,多点关心少点关心,没所谓。所以,老年人死得越快越好,活得越大,越讨后人嫌。 林倩听顾大轩这么一番滔滔不绝说下来,颇替他心酸、无奈。以她对当下社会的了解,顾大轩说的,并不夸张。 她安慰顾大轩说:“三个和尚没水吃,您儿子不是坏,是比住了,太算计了。好多家庭都这样,您别介意。您的病该看还得看,该通知他们还得通知他们,真要是说您身体不对了,他们还是会立马负起责任的。” 顾大轩说,你就别安慰我啦,我心里有数的。我要是哪天动不了了,三个儿媳妇非撕破脸皮不可,我早看透了。我呀,没那么笨的,当了30多年技术员,手里留了养老钱的,我不靠他们! 林倩心想,顾大轩真够爽快的,刚认识她就跟她说话掏心掏肺的,或许是压抑久了。她问顾大轩准备啥时候检查,顾大轩说你安排吧,就这两天。 林倩在网上提前给顾大轩挂了号,当她见到顾大轩时,顾大轩的外貌和她想象的相差很远。 聊天中,听声音听措辞,顾大轩都是个强势的人,至少不软弱。但顾大轩的外貌却很不相符。他瘦高身材,头发白了大半,脸面清癯,衣着朴素,神情有些沉郁。 林倩暗想,顾大轩三个儿子都是老板,他不愁吃穿,自个儿住着一套房,清闲自在,不该是这样的状态。她认为顾大轩该是个享福的老头,从外貌到气质,都泛着满足和富贵的。 经过检查诊断,顾大轩患的确实是帕金森病,还好,刚刚开始。抓紧治疗,有望康复。 医生告诉林倩,顾大轩有抑郁倾向,这是帕金森病患者共有的一个症状,希望家人能经常给予关怀,多多陪陪他,改善他的情绪,这对康复有帮助。 林倩默默点头,心想以后多给顾大轩发发信息。 林倩叮嘱顾大轩,服用左旋多巴制剂时,要与进餐隔开,应餐前1小时或餐后1个半小时用药;要多喝水、多进食富含纤维的食物。 另外,尽量多做适当的运动。能练练太极拳是最好,有研究表明,太极拳对于患者的平衡功能有帮助。 再就是保持好心情,这对康复很有作用。 从见面到离开医院,顾大轩一直说个不停。林倩意识到,顾大轩是太孤独了。 顾大轩夸林倩的服务热情周到,比他儿子强多了。林倩说,你儿子能给你买房,我能给你买房吗? 第106章 全面上线 季虹回到辛州后,和甄双联系,甄双说她已说服哥哥,给母亲动手术。叶永秀执意给季虹补偿,季虹说,你就当我是去镇江旅游了一趟,你那钱,真想给就给甄可莲吧。 季虹问叶永秀:“甄可莲对她女儿那么刻薄吝啬,却为何能大方地拿出3000块帮你呢?这不像她做的事儿啊?” 叶永秀料定季虹从镇江回来后会问到这个问题,于是对季虹说了实情。 叶永秀的儿子是个包工头,甄可莲的儿子也是包工头,但级别比叶永秀的儿子低。甄可莲和叶永秀相识后,在聊天中渐渐摸清了叶永秀家庭的底细,她留意着机会接近叶永秀。 在叶永秀被骗后,甄可莲慷慨的拿出3000元帮叶永秀解决了燃眉之急。虽然3000元对叶永秀也算不了什么,但那份情谊却深深感动了叶永秀。 后来,在叶永秀的多方努力下,甄可莲的儿子在叶永秀儿子的手里弄了一批小活,赚了十几万,算是她对甄可莲的回报。 她和甄可莲毕竟有过这么一段交往的经历,如今看甄可莲这个样子,她不能不帮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说呢,她当初帮你完全是感情投资啊,她可真够厉害的。”季虹说,“这么好的脑筋,也该用在女儿身上。” 叶永秀笑道:“她现在醒悟啦,女儿能回来,还劝着哥哥给她治病,她感动得眼泪流得哗哗的,多亏了你呢!” 季虹说:“但愿她手术顺利吧。” 回到宿舍是下午3点,林倩和顾娟都不在,应该是陪诊去了。季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关上房门开始录音频。再有5个音频就全部录完了。 在镇江的几天,她因和黄默山同处一室,总感觉心里有个事儿的,睡不踏实。如今,人找到了,景点也玩了,车也修好了,万事大吉,她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在镇江出发前,她告诉黄默山,在群里,顾娟和林倩问她在镇江怎么睡的,她回答说是一人一间房。她叮嘱黄默山,回去后别说漏嘴了。 黄默山晃晃脑袋,嘻嘻一笑说:“偏不听你的,我就说咱俩同居了。” 季虹抬手作出要打的样子:“你敢!” “我陪你奔波千里,过桥费和油钱一两千,说个谎话都不行?” “不行!你花的钱我转给你。”季虹说着,就拿手机。 “嗐嗐嗐,还动真格的呀,谁稀罕这点钱。”黄默山赶紧阻止,“逗你玩儿呢,这么不禁逗。” 回来的路上,她感到有些疲惫,在车上睡着了,此刻已没了丝毫睡意,那就立即投入工作。 待到林倩和顾娟都回到宿舍时,季虹还剩下两个音频没录了。林倩和顾娟到季虹房间问长问短,少不得打趣一番。 季虹拿出三包镇江土特产,分别是京江脐、镇江肴肉和蟹黄汤包,她给顾娟和林倩每样都一分为二,说:“镇江的土特产不少,但只有这三样好带。蟹黄汤包最好吃了,临走时买的,你们还没吃饭吧,就当晚饭吃了吧,明天就没这么好味儿了。” “嚯呀呀,还是你细心,爱你爱你!”林倩和顾娟姐呀妹呀地叫,高兴得手舞足蹈,当即去厨房弄晚饭。 林倩问黄默山有没有带土特产回来,季虹说当然,黄默山带了好多蟹黄包,说给他妈慢慢吃。 “真是一场愉快的蜜月旅行呀!好羡慕哟。”林倩瞅着季虹的脸,“我看看有没有啥变化?” 季虹拿手打她,林倩闪身躲开,道:“还没正式登记呢,就成河东狮了。” 季虹起身追着打,林倩躲进厨房,拿顾娟当挡箭牌。顾娟解围道:“林姐就爱八卦,我相信你,你现在还是绝对的冰清玉洁,天下第一个处女身。” 三人同时大笑。笑完,林倩说:“明儿星期六,王晓瑞说请客的,到他家里吃饭。她和我,和顾娟都联系了。” 季虹疑惑地问:“我和黄默山咋都没接到通知?” “我跟他说了,说你俩去镇江办事去了,回来后我再通知他。”林倩解释说。 顾娟问:“怎么最先通知你呢?为什么?” 林倩说:“王晓瑞办事,我觉得是规规矩矩的那种,他可能觉得我年龄最大吧?” 顾娟问,王晓瑞为何选择在家里招待客人,不麻烦吗?以他的家底,家里刚装修的房子,该是有钱人,干吗不出去吃? 林倩说,王晓瑞是中医世家,当医生的都很在意饮食卫生,人家可能考虑到自己做得更卫生吧,再有就是,家里应该有个好厨师,菜做得不错,要是拿不出手,可能不会在家里吃。 三人吃过晚饭,季虹收到王晓瑞的微信邀请,于是话题聚焦在明天的聚会上。顾娟说自己没好看的衣服穿,天天忙着陪诊,不在意打扮的,这一下子来个大聚会,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过时了。 林倩也在衣柜里扒拉,说自己也没一件像样的。季虹说,正好啊,你俩逛步行街去,正好搭个伴。 顾娟说:“女人们就不能经常聚会,否则手里的钱会全买了衣服。莫泊桑的《项链》里的女主人公就是因为参加舞会犯了大错,穷了一辈子的。女人就是有这个虚荣心,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谁也改变不了。” 季虹说:“那个主人公太老实了,干吗不问问借的那项链值多少钱?她是够可爱的,放到现在呀,才没有这么实心眼的人呢。” “就是,”林倩附和,“现在的人借钱不还,谁借钱谁是大爷,还会呆头呆脑地亏大本赔人家东西?想都别想!” 当下,林倩和顾娟去步行街买衣服去了。季虹难得清静,又因玩了几天,大脑得到调节,工作效率空前提高,一气把音频录完了。 她把整个音频在各大有影响力的知识服务平台一一上架了。 出去玩几天,她没好好关注抖音的留言,只把加她微信的信息通过了,又收获了一批客户,卖出了两百多套课程,她卖课程赚的钱已超过十万了。 季虹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头掠过一阵幸福。她可以回老家了,然后把爷爷奶奶接到辛州来,奶奶可以做手术了。 即将实现的愿望像床头刚刚带回来的镇江小吃,只要伸手,美味立即入口。想吃,就有,人生的乐趣无过于此吧。 第107章 齐聚王宅 王晓瑞自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在烧烤摊被打伤头,被季虹几人送至医院后,就添加了季虹几人的微信,说等伤好之后请众人吃饭以作报答。 不料伤好之后,房东意欲把他父亲租来的三层门面房卖掉,以他王家优先。三层280多平,加一个院子,叫价168万。 房东因另有几处房产,嫌这一处偏僻些,腾出资金利于生意周转。他嫌这地段偏,偏王逸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来此处是老居民区,住着颇多老年人。人老了,病就多;二来王逸医术高明,尤擅消化道疾病,老年人有几个没胃肠病的? 时间一长,王逸的名气在这片老居民区逐渐传开,并波及整个辛州市区。凡有顽固消化道疾病的,无人不知王逸的大名。 王逸是中医世家,他不仅精于中医,还颇有商业头脑,和各大保健公司合作,凡能改善老年人体质、增加老年人健康的保健产品,他大力推广。 他在推广保健产品的同时,配合自己的中医理论,给客户们定制“保健套装”,既卖了保健产品,又卖了中医药,一举两得。 当然,他是对症下药,绝非坑蒙拐骗,自然给不少老年人祛了宿疾,换来健康,赢来一致的好口碑,银子也源源不断地流进诊所。 王逸拿定了房东的心思和行情,知道这房子除非他买。中间也有几个问价的,也或许是房东请的托,在他面前故意晃来晃去,但王逸心中有数,这房子要是买来住,自在是自在,但毕竟是老小区,落后了,买房人面子上过不去; 若是买来做生意,并无什么好生意可做。他所执业的是中医,医生的名气若是出去了,和好酒一样,是不怕巷子深的。他已经把生意做得名声在外了,不怕位置偏,若是换个新生意,能不能做出去,说不了。 王逸做出无所谓的姿态,只给房东150万。房东起初坚决说不卖,撑着面子和王逸玩了两个多月的持久战,终于败下阵来,以生意急需资金为借口,以150万元成全了王逸。 王晓瑞跟父亲说起请客一事后,王逸说,等房子买下来后,重新装修一番,请他们来家里吃,你妈能做几个拿手菜,可以待客的。新房子要多带人来家里吃饭,这个是对风水很好的。 就这样,一拖拖了两个多月。 王晓瑞深知风水学与中医学有着许多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源于易,理法相通。风水师必须兼学中医理论,才能在风水气场布局调整中为宅主的生活,尤其是身体健康提供强有力的保证。 风水学说的基本理论是八卦学说、阴阳学说、五行学说,强调时空对人类生活的约束和影响,把《周易》从卜筮、预测的殿堂引入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建筑规划设计领域。 而中医理论的本源亦是在《周易》,从《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到历代中医典籍,无不以易理阐释中医。 阴阳学说、五行学说,天人合一,在中医学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所谓“医易同源”,便是滥觞于此。后世不少医学家精通易理术数,甚至有人提出“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 他本想在外面饭店安排一桌了事,但想到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就依了父亲。 因黄默山带母亲去他家看过病,自然和他亲近了一层。他于是最先和黄默山打过招呼,说等房子装修好后再请他们几人到家里吃饭。 这一天上午,黄默山把车子开到洗车场洗得铮明瓦亮,里面也用吸尘器吸得一尘不染。他载着季虹、林倩和顾娟潇潇洒洒奔王晓瑞家而来。 出发前,林倩说王晓瑞一大家子都住在门诊部,不知道他爷爷奶奶在不在,最好带些水果什么的,再说,人家是新装修的房子,算是搬家的,空手去不大合适。 “这方面你是老江湖,听你的。”黄默山连说有理,开着车拐到水果市场,买了红心火龙果、一级红富士、龙眼5斤以及一个大榴莲,花去三百多块。 顾娟看黄默山付钱,说:“你是土豪,咱们不跟你aa制哟。” 黄默山不屑地一笑道:“洒洒水啦,谁跟你aa制。” 林倩惋惜地叹道:“大半天白干了,你可真大方。我说买水果,也就是随便买个一样两样,表示一下,你倒好,榴莲338元一斤,你也买,你真是土豪!” “哼,你以为我老干陪诊呀!”黄默山嘴角略过一丝笑,“我不过是体验体验生活,我还要当老板的!” “哇,是吗?有志气有志气!”林倩、季虹和顾娟几乎同时叫起来,朝黄默山竖大拇指。 黄默山买几百元的水果,有一点是出于私心的。他母亲的病在王逸的中药调理下,好转不少。当然,黄默山功不可没。 自王逸和他剖析母亲的病因后,黄默山每天陪诊完客户回到家里后,陪母亲聊天成了习惯。他和母亲有种默契,不谈父亲,其他的海阔天空随便聊。 有时一起看看电视,看生活剧,让大厅里洋溢着生活中的哭与笑。渐渐地,他发现母亲脸上的轮廓舒展了,说话也提高了音量,走路也爽利多了。 他不得不佩服王逸对于母亲病情的论断。肝气犯胃,气郁才是根源。 照目前的情况看,母亲再服药一个疗程,可望痊愈,他是从心里感激王逸的。“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晓瑞出门迎接,看着他们几个拎着水果,嚷道:“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反而花钱,这成何体统!难道要我再请一次吗?”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王晓瑞发现顾娟是新人,礼貌地问候,黄默山说是自己刚带的徒弟,顾娟偷偷白了他一眼。 黄默山说:“这水果是大家伙共同的心意,不是某一个人的,算不得啥,别客气。也算是祝贺你乔……乔,乔什么来的?” “乔迁之喜!”季虹帮他补充了,一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谢谢,谢谢!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王晓瑞笑着问道:“我一直在关注陪诊师这个职业,这个职业的关注度很高,虽然这个职业目前还没得到承认,但是市民们对陪诊师的需求量很大。你们都干得怎样?” 第108章 茶室碎语(1) “全部月入过万。”黄默山抢先回答。 “嚯!厉害厉害。”王晓瑞大加夸赞,“以你们的形象、口才、做人,不月入过万才怪呢!我就知道你们是特别出色的,就凭你们的好心肠,客户会像钱塘江的大潮一样涌过来。” “那可不是!”黄默山得意地忘了形,晃起了头,“我打算再过段时间办个培训公司,带徒弟,收他几百个徒弟,一个徒弟收费2000块,赚他个上百万。” 顾娟调侃黄默山道:“是不是你平时在咱们几个面前不好意思吹牛的,今儿碰到一个男同胞,不好好吹一番就不能活呀?” 黄默山脖子一梗:“谁吹牛?不信走着瞧!我还想请你们几个当教授呢!” “不害臊不害臊,季虹可是你老师的,你现在倒成了校长,季虹成了你的雇员了。”顾娟揶揄道。 “呃,你这就不对了,我也是你老师的,你现在胆敢指责起我来了。”黄默山手指着顾娟笑道。 王晓瑞看得有趣,问:“你们几个真有意思,平时也这样吗?” “当然,咱们几个在一个群里的,平时聊天聊惯的,很随便的啦。”黄默山应道。 “群?你们还有群的,把我也拉进去吧?”王晓瑞说完,觉得唐突,赶紧回救,“算了算了,你们的群,我进去不合适。” “看你说的,现在就拉。”黄默山说着,掏出手机,“你是中医师,咱们干陪诊,遇到不懂的疾病啥的,正好向你请教呢。” “没错没错。”顾娟大声呼应,林倩和季虹也说好主意。 从一侧的院门进去,避过门诊部直上到二楼,王晓瑞安排他们坐下,打开电视和空调,接着去茶室的茶桌上泡起了工夫茶。 电视上正播放电视剧《开端》,林倩、季虹和顾娟围坐在沙发上观看。 黄默山在茶桌旁坐下来看王晓瑞泡茶。王晓瑞泡的是普洱茶,紫砂壶上雕着几条龙,他在茶壶中放入了几片陈皮。 王晓瑞家的茶桌是棕黑色老船木的材质,一米八长,一圈围8个清一色老船木的的半圆形靠背凳,和茶桌浑然一体,显得古朴沧桑、沉稳大气。 全自动上水壶套装在茶桌一端稳稳立着,仿佛能抽尽天下第一泉似的。茶桌上一侧放着一个老船木的烟灰缸,像个精致文物,给茶桌添姿添彩。 黄默山见过不少茶桌,他自家茶室里的工夫茶桌是黄花梨的,一套18000多元。他估摸王晓瑞家的这一套在四五千元左右,作为开门诊的个体户,算豪华了。 “便宜货,”王晓瑞见黄默山打量茶桌,谦逊一笑说,“咱家开个小小门诊部,有个喝茶的地方就不错了,你家的该是红木黄花梨之类的吧?” “我看都差不多,我也不懂,我是马大哈。”黄默山囫囵搪塞过去,“这套房子150万真值,住得真自在!好宽敞啊,还有个专门的茶室,不错不错!” 王晓瑞用开水烫着玻璃分茶器,用竹镊子把汝窑十二生肖杯一一烫过,正要喊季虹三人喝茶,她三个竟过来了。 “咋不看了?”黄默山问。 “不好看,看不懂,拍这么烧脑的电视剧,吃饱了撑的,我才没时间去琢磨呢!有那个时间,我多学学保健知识。”顾娟吐槽。 林倩也跟着批评:“现在的电视剧没一个好看的,光会玩花样了,前面看后面忘。以前的电视剧多好看啊,像《封神榜》、《新白娘子传奇》、《渴望》,看了一遍就再也不忘,演员演得好,故事也精彩,这部《开端》是啥玩意儿?我觉得悬疑剧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才会看的,我才不去动那个脑筋呢。” 季虹笑道:“你觉得以前的好看是因为以前看得少,现在看多了,审美提高了,自然就会挑刺了。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在八九十年代多受欢迎啊,现在呢,年年被吐槽。真的是一无是处吗?其实也不是,观众看多了,学会了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说得在理。”王晓瑞接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刷抖音逛B站,见识很广,对不出色的节目自然看不上。另外呀,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看电视的?现在的电视除了老年人看,可惜的是老年人大多数又玩不了,最讨厌的是电视台这套餐那套餐的收费,更没人看了,电视机就是个摆设,我这电视,除了我爷我奶看,我和我爸我妈都不怎么看的。” 黄默山说:“我最难忘的就是《西游记》和《家有儿女》了,都是看了好几遍的,现在还是觉得好看。” “就是,这两部烧脑吗?百看不厌。像《开端》这种,看完一遍再想看一遍的,我估计就没有。”顾娟道。 林倩接话:“看多几遍,把脑细胞烧没了,还咋活?不如想想柴米油盐是正经。” 季虹笑道:“电视剧本来就是供人消遣的,你一边看还一边想着柴米油盐,不如不看。或者说就是看个热闹,悬疑剧就是给有闲心的人看的,或者说,是给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人看的,想靠它休闲休闲的话,有点儿累。” “那不就是自讨苦吃吗?”顾娟说。 王晓瑞接话道:“偏偏就有那样的人啊,现在是多元化时代,啥人都有,不奇怪。就像那些徒手攀岩送了命的、去沙漠探险送了命的,你们可以看不惯,但不能否定别人,人家有人家的活法。在他们眼里,咱们才是平平庸庸地活着,没意思呢!” “赞成,”季虹说,“我觉得人大体上就分为两种: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像攀岩爱好者、探险爱好者,这类人就是活个理想,他们不顾父母子女的牵挂,只为自己的理想而活;像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想着老的想着小的,为各种责任活着,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 黄默山见季虹和王晓瑞的谈话总是 第109章 茶室碎语(2) 王晓瑞给杯子斟上茶,用竹镊子一一送至每个人面前,接了黄默山的话道:“我看呐,你当不成皇上,当韦小宝还行。”众人又是一阵笑。 黄默山辩道:“韦小宝在黑白两道通吃,有几百万银两的身家,又有七个美貌老婆,是十足的成功男人,不好吗?我看比皇上还牛掰,潇洒着呢。” 顾娟嘻嘻一笑:“你是看的电视剧吧?金庸曾在接受采访时透露,他要改写《鹿鼎记》结局,把喜剧变悲剧,让韦小宝最后钱财尽失,妻离子散。 “金庸觉得很多年轻人喜欢韦小宝,他怕误导孩子们,决定改写结局,让韦小宝的结局变惨。后来不知道修改没有,我也没关注。” “武侠小说和悬疑剧一样,就是看个乐子,别当真。”王晓瑞说,“我是从不看武侠小说,韦小宝还是听人家说的。” “我也一样。”季虹道,“鲁迅说,武侠小说就是个头脚倒立的怪物。放到现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个笑话,这武功那秘笈,一个枪子儿就把你崩了,谁有慢功夫跟你玩儿?就是哄小孩子的文字游戏,没劲。” 王晓瑞说:“要不,金庸的小说只能算通俗文学呢,登不了大雅之堂。” 黄默山反驳:“我看不见得,我高中的语文老师说,中国的现当代小说作家里,论文字功夫,金庸要排第一,没人能比得上。” “你那语文老师原来是不是教体育的?”季虹揶揄,“金庸写来写去都是武侠,写别的试试?我不信他写一个乡下老婆子在田地里如何劳作,也能用他那种写武侠的语言。鲁迅的小说每篇都不一样,那才叫功夫。” 王晓瑞大赞:“赞成赞成,啥样题材啥样语言,不能一概而论。” 林倩说:“你们就别贩卖名词了,俺听不懂,说点现实的吧。晓瑞,你这房子装修花了多少钱?家具都是红木的。” 王晓瑞说,四十多万,装修带家具,又补充一句:把家底掏光了。 林倩调侃:“谦虚啥,不跟你借钱。” 顾娟把房子环顾一周,说:“啥时候我能买得起一套几十平米的就好了,也算是个城里人了。” 黄默山说:“那还不简单,到大街上拽一个有钱的辛州人不就行了?” 顾娟白黄默山一眼:“有钱人要我?我一没有倾国倾城貌,二没有多愁多病身,谁看得上我?” “你别担心,现在的男性人口比女性人口多3500万,是真正的狼多肉少,你还怕嫁不出去?不管你多丑,只要你是女的,就有人要,男的打光棍的可多了去喽。”黄默山笑嘻嘻地说。 王晓瑞说:“干吗非要买房呢?现在有这么一种观点,就是在城里打拼的时候租房住,手里有了足够的积蓄,去乡下弄套廉价房子住,手里的钱用来理财,就不用当一辈子房奴的。” “没错,”林倩说,“我一个亲戚在深圳,房子值400多万,两口子决定再干几年,卖了房子回农村,弄套房子二三十万就够了,剩余的钱分成几份,理好财,过闲散日子,吃自己种的绿色蔬菜,这才叫生活。” 王晓瑞说:“我家这房子论面积不到5000一平米,又有个商业门面,要不是在这做了多年生意站稳了脚跟,我爸是不会买的,不过以中国的房子行情来衡量,买得值。” 话题于是扯到中国房地产。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王晓瑞不停地泡茶、上茶。 林倩因为和老公一直想买房,对房地产市场关注较多,她侃侃而谈道: “今年上半年,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68000多亿,同比下降5.4%,累计同比从4月开始负增长后,跌得一月比一月厉害。 “房地产开发企业拿地面积下降了一半,土地成交款也下降了一半。上半年的商品房销售下降了22%;商品住宅成交量只是去年的四成。” 王晓瑞一边给他们添茶一边说:“都是疫情闹的,等疫情过去了可能就热闹了。” 季虹说:“我看不一定。我近半年来和客户闲聊,听他们说疫情对他们的生活影响可大了,好多生意没法做,目前都在吃老本,舍不得消费,花钱也学会了算计。这是个大问题,疫情一年半了,影响了人们的消费信心。” 林倩道:“你这‘消费信心’4个字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今年二季度,郑州、武汉、南昌、长沙、太原、西安等多个房地产项目的业主发布停贷告知书,主要原因是楼盘项目停工或烂尾。 目前,断供范围在不断扩大,有专家说,如果持续发酵,房地产信用风险会导致社会信用危机。真到了这一步,就有大麻烦了。” 王晓瑞接话道:“你们知道吗,根据房企债务排名,恒大去年的负债达到1.2万亿,手中的现金流仅有1600多亿,落差巨大,是房企负债第一名,也是碧桂园负债的两倍。 “讲个不是笑话的笑话,许家印不仅是恒大的老板,也是恒大的债主。恒大前几年发行了很多美元债券,许老板买了很多,以后可能反过来说恒大欠他钱,他太会玩了。 “恒大的债务危机早就不是秘密,商票无法兑付,被银行起诉冻结资产,被上市公司冻结股权......现在这个局面,许老板需要大智慧才能化解危机,看他怎么玩下去吧。” 季虹问:“你一个学中医的,怎么对这方面这么有研究?” 王晓瑞呵呵笑道:“不是我研究,是我爸对中国房地产市场一直有关注,因为买下这套房子前,他一直想在辛州买套房,就天天了解行情。看着看着,发现中国的房地产行情太扭曲了,简直是变态。好多人做了一辈子房奴,在走日本的后路,就是经济泡沫。” 顾娟突然问道:“房价会跌到2000块一平米吗? 第110章 茶室碎语(3) 林倩说:“租的房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中国人就这点贱。把积累了一辈子的家底买个牢房去坐,没办法。” “中国人大概是世界上最热衷于买房的地球生物。”季虹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了自己的家才更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租的房子没那感觉呀。” 王晓瑞说:“关于这一点,我爸和我谈到过,我爸说,中国人爱买房子不外乎以下几个因素: “一是能抵御意外风险。吴京拍《狼战2》,钱不够,拿自己的别墅抵押了8000万,化解了危机; “二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亲朋好友碰面了,上家里去坐坐?如果是租的房,就别谈家了,连家具都不会买好点儿的,因为房子是人家的,没必要。那就没面了。 “三是家庭婚姻的关键。现在网上流行这么一段话:没有房子就找不到女朋友;就算找到女朋友,没有房子也不能结婚;就算结婚了,没有房子也不能生孩子;就算孩子有了,没有房子也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四是寄人篱下的悲哀。买房是为自己投资,而租房只是替房东打工。租房子,房东不会一下子给你签十年八年合同的,他会根据行情捏着你。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喜欢稳定的生活,房子就是定心丸。和中国人对比最强烈的就是犹太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民族像犹太人那样,流离失所两千多年,种族没灭,而且顽强地生存下来,并且保留了自己的传统文化,坚持了自己的信仰。中国人太喜欢安稳的生活了。” 黄默山不服气:“谁不喜欢安稳的生活?犹太人到处跑,那也是没办法,那是历史逼的。叫犹太人住到咱中国来,一样得买房子。这叫入乡……入乡……入乡啥?” “入乡随俗。”季虹解围,“是这个理。人的命运是大环境决定的,谁都逃不脱大环境。你,我,他,能逃出现在的房地产行情吗?逃不脱。” 林倩说:“说了半天房子了,咱也买不起。黄默山住别墅,王晓瑞住三层门面房。就咱三个女同胞惨。不谈房子了,谈谈你们的婚姻大事。” “你家住别墅啊?”王晓瑞有些惊愕地问黄默山。 “别理她,租的。”黄默山一本正经的表情几乎把王晓瑞骗过去。见三个女同胞偷笑,王晓瑞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黄默山开奔驰suv。 “你要离婚了?”季虹接着林倩的话题问,把林倩问懵了。 “谁离婚?瞎说!我和你王哥好着呢。” “那你要谈什么婚姻?” “你们俩蜜月旅行都旅过了,风景看了,风味小吃尝了,喜糖应该也偷偷吃了,还没给咱们发喜糖呢!”林倩冲顾娟挤挤眼睛。 顾娟立即跟着起哄:“逛金山寺,有没有被水漫金山的故事感动啊?这样的景点,导游最会煽情了,一对情侣原来只有五分热,会生生地被她撮合到一块儿,热到十分。你们俩有没有热化,粘到一块儿呀?” 黄默山嘻嘻笑着,不言语。季虹的脸刷地红了一半,嗔道:“好哇你个顾娟,我才发现,你八卦的时候口才最好。” 王晓瑞不明所以,但已听出个大概。前几天,林倩跟他说,季虹和黄默山去镇江了,说是办什么事,但没详说。“哦,原来你俩去镇江旅游结婚去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我想喝喜酒竟然喝不到!” 季虹赶忙严肃了脸,跟王晓瑞解释了事情的首尾。王晓瑞伸大拇指给季虹和黄默山点赞道:“古有千里寻夫,今有陪诊师千里救亲情,可歌可泣,可赞可叹!”说完又问黄默山,“开车来去,得不少油钱的,自个儿贴的?” 黄默山说,人家要给,被季虹拒绝了。 “黄默山家里有矿,季虹刚刚发了财,不在乎那点小钱,他们在学雷锋呢。”林倩道:“蜜月旅行,肚子里喝的都是蜂蜜,甜滋滋的,还在乎几千块钱?甜了自己也甜了别人,这样的事,我也想干。” 季虹正色道:“陪诊师继续干下去,还怕没机会吗?就怕你没爱心。” 顾娟指着林倩的上衣说:“她才不缺爱心呢,随身带着,看!” 林倩新买的上衣是件纯棉白色t恤,胸口处是个大大的红色爱心标志,标志下是个黑色的空握的拳头,拇指和食指作剪刀状,整个手型和爱心标志上下呼应,红色与黑色的搭配,醒目而不夸张,耀眼却又富于内涵。这样的一件上衣,把林倩的年龄降低了五岁。 “真别说,要不是顾娟强调,我还真没细看,今天的林倩漂亮了一大截。”季虹看着林倩上衣的那个标志说。 林倩笑道:“你现在心里有蜂蜜,还顾得上看我?好像我平时一点儿也不漂亮似的!” 话音没落,季虹起身从凳子后面绕过去用右臂卡住了林倩的脖子,把她固定在凳子上,命令道:“你今儿老是拿我开涮了,我现在要报复报复你。你讲一下你和王哥的浪漫史给我们听,不讲,我就卡死你!”说完,自个儿先笑起来。 顾娟和黄默山一时看得呆了。王晓瑞也大出意外,季虹一向是温文尔雅的,这种突变的画风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林倩感到季虹的胳膊格外有力,她试着掰了几次但没成功。季虹笑着说:“我从四五岁开始干家务,手上有的是力气,你别挣扎了。讲吧,让咱几个见识见识你们八零后是怎么恋爱的。” 林倩央求道:“你的胳膊松一些,快把我卡死了!我咋讲得出?”季虹于是松了松力道。 “用暴力听故事,”林倩谑笑一下,“我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 顾娟和黄默山在一旁助纣为虐,鼓励她:“讲嘛,给咱传授传授经验。” 林倩没辙,再次央求季虹:“ 第111章 茶室碎语(4) “我和我老公认识前,我有过一次恋爱的——” 顾娟叫道:“猛料,猛料!这才劲爆,王哥知道不?” 林倩白了顾娟一眼,叫她别打岔—— “那个男孩子是我前村的,离我3里路。他大我一岁。从小学到中学,总在上学路上碰见。 “他和我一样,读完初中就没读了。他不算帅,但嘴巴好甜,总能哄得我心里乐开花。可是,他的甜嘴巴却被生活打败了。 “2003年非典,我和他都在广东的中山打工。我俩不在一个工厂上班,相隔200米。我那年很倒霉,得非典进了医院。不过我的症状轻,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我出院后,才知道他去惠州了,说是他堂哥的生意需要人,把他要去了。后来我才探听到他是为了躲避我才去惠州的。 “非典刚爆发时确实挺吓人的,被说成是‘发人瘟’,人人说起来怕得要死。但也不至于为了躲我换到另一个城市去吧?他此前一段时间还和我山盟海誓呢,说怎么怎么喜欢我,说再过几年和我结婚。在非典面前,他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成了肥皂泡。 “从那以后,嘴巴甜的男生我没有好感,我觉得靠不住。我后来观察,实心眼的人大都嘴笨。嘴笨,要么是因为天生嘴巴不会说;要么是因为他们不会油嘴滑舌,根本就不习惯。这类人,要么不说出来,说出来就一定要实现。 “油嘴滑舌的人,很容易不负责任,因为他们的话十句听一句就够了;嘴笨的人,每一句话都要当真。” 顾娟问道:“怪不得王哥见到季虹和我不咋说话了,他是天生的嘴笨啊?!” “还说呢,他天天早出晚归的,和你们碰面少,我没跟你们聊过他。”林倩解释。 “那,王哥嘴笨,是怎么追的你呀?”顾娟闪着调皮的眼睛。 季虹朝顾娟嗔道:“笨蛋!你看不出林倩是母老虎吗?” 黄默山鼓掌道:“没错,两个人非得有一个厉害的。” 林倩补充:“我和王小建是媒人提的亲,接触几次后,我发现他挺靠谱的,他没一句空话,我就觉得他很实在。” “可是……”顾娟眨了几下眼睛,先看向林倩又扫了下季虹,然后仰脸看向天花板,“我有个问题。” “啥问题?”林倩追着问。 “王哥嘴巴那么笨,‘我爱你’这三个字是怎么说出来的?”说完兀自咯咯咯大笑起来,惹得其他人也跟着笑,把林倩笑得脸红,嗔着骂顾娟没正经。 “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好坏。”林倩假装恼怒道。 顾娟偏不依不饶:“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我能猜到王哥是怎么说出那三个字的。” “快说说,快说说!”黄默山在一旁火上浇油。 “不告诉你。”顾娟卖起了关子,“我只跟林姐一个人说,嘻嘻。” 王晓瑞给众人续茶,神情愉悦地说:“你们第一次在我家做客,这样无拘无束天真烂漫,作为东家,我非常高兴,因为你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才会这样放松,这是对我的褒奖,让我十分荣幸。” 季虹立即接住王晓瑞的话:“我们几个住一起,天天耍闹惯了,你别介意哈,还真没觉得自己是客人,你不觉得我们痞里痞气就好。” 王晓瑞谦让一番,问,陪诊的病人里看中医的多不多。 季虹先说不太多,接着黄默山、顾娟和林倩都说不多。季虹解释说,看中医因为牵涉仪器检查的相对少些,就没那么麻烦,于是话题扯到中医和西医之辩上。 季虹让王晓瑞谈谈中医和西医之间的一些话题,让大家长长见识,以后也能在客人面前“夸夸其谈”的。 王晓瑞情知季虹是在给他机会显示一下自己,避免他一直做听众。虽然大家对他讲的未必有兴趣,但对于一个陪诊师来说,还是有用的。于是他用概括性的语言简单做了阐述—— 西医进入我国也就百余年的时间,它的优势就是有各种高科技的现代医学仪器,可以一下子看透疾病,很直观,哪儿烂了哪儿坏了,仪器一照,明摆在那儿。 而中医的历史就太长了,春秋战国时期,中医就已经有了完整的理论体系。2017年,国家出台了《中医药法》,这标志着中医被立法保护,中医也在真正意义上迎来了复兴。 有不少学者提出,可以把中医和西医有机地结合起来,但老中医们都不赞同这个说法,他们的说法是:只能互补,无法结合。原因是由于两者在疾病的诊疗观念与认知上,差别很大。 中医讲究辩证施治,把人看成一个整体,好比一个地球仪,我们对着地球仪,可以分析国际形势,各个国家相互之间的影响与制衡等;而西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把人体看成一个独立的国家,忽略与其他国家的交往。 可见西医对于疾病的认知,在整体性方面无疑是落后于中医的。西医依托现代的高科技工具将人体从整体性剥离出来,分割为一个个的“部件”,不再是一个结合的整体,而是机械的无机实体,假如某个部位有问题,就以处理、解决这一部位的毛病为主要目的。 所以,西医起效快,因为它治表面;而中医慢,是因为它治根源。 举个简单的例子,能够说明两者的最大区别:人体在患病后,就好比是屋里招来了蚊蝇,西医的处理方式,就是以灭虫剂直接灭杀蚊蝇,因此作用十分明显;而中医则选择打扫房间,清理垃圾,使其不再滋生蚊蝇,虽然这个作用周期较为漫长,但长久来看效果更加彻底。 靠西医治病,硬件设备必不可少,没有各类精密仪器的辅助,无法施展拳脚。中医则不同,不管是前期的检查还是中后期的诊疗,主要依靠的还是中医师本人的技术水平,因此成本 第112章 茶室碎语(5) 黄默山又问:“抖音上好多当医生的在视频里说,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样保健那样保健,他们说得对吗?我感觉有的就是在胡说八道。” 季虹说:“不能说是胡说八道,但听一半就够了。不否认有的就是蹭流量,没有经过普罗大众的验证,就是一家之言,不用理他。” “现在的人一检查就是这癌那癌,”林倩说,“我爷爷那辈人,活八九十的不少,吃东西的哪有啥讲究?我印象中,以前人穷,剩饭剩菜哪里舍得倒掉?有时候变味儿了,我爷爷还照吃不误,我爷爷活了91岁,死之前就是有些脑血栓,其他都还好。” “时代不同了,要综合起来看的。”王晓瑞说,“你爷爷那时代,吃的东西多健康啊!看看现在,大米中有石蜡,猪肉中有瘦肉精,鸡蛋鸭蛋里有苏丹红,火锅里有福尔马林,银耳里有硫磺,牛奶中有三聚氰胺……” “对对对,你给咱科普科普。”黄默山一叠声地说。 “那我就给你们科普科普。”王晓瑞说:“你们知不知道?在海鲜里常常会被加入孔雀石绿,这玩意儿虽然可以抑制鱼体的水霉病和鱼卵的水霉病,但是能引起肝、肾、心脏、脾、肺、眼睛、皮肤等脏器和组织中毒,还能致癌、致畸,导致基因突变。 “皮革奶事件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就是把白色皮革水解成蛋白粉末,也就是利用皮革下脚料,甚至是动物毛发,经水解而生成的一种粉状物。这种皮革奶多次在国内牛奶市场中出现。如果长期食用积累,就会中毒,使人体关节疏松肿大,甚至造成儿童死亡。 “三聚氰胺事件你们应该都知道,三鹿牌奶粉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个我不多说。它的危害,主要是肾功能和泌尿系统。 “再说地沟油。这个不足为奇,那些开工厂的,厨房里基本上都是地沟油,我一亲戚是开工厂的,一大桶油,30斤吧,25块钱。这个东西,我们只要点外卖,就避免不了。地沟油一般会影响消化功能,或者导致脏器的癌变,如肠癌、胃癌、肾癌、肝癌等。” 顾娟惊道:“我们几个中午有时候忙,都是点外卖的,照你这么说,我们几个天天都在吃地沟油?” “你以为呢?”王晓瑞说,“现在的商家竞争激烈,谁正规谁倒闭。投诉都投诉不赢,也没用,都那样,除非你别吃。所以嘛——” 季虹接住话茬:“你才在家里招待我们。” “没错!就是这么个意思。”王晓瑞继续道:“还有瘦肉精,这东西几乎天天不离我们左右,包括火腿肠、火锅肉、烤肉、烤肠、自助餐肉、串串肉等等。它的危害不那么明显,吃多了就会出现肌肉振颤、心慌头疼、恶心呕吐,比如高血压、心脏病、甲亢和前列腺肥大等疾病患者,有可能导致死亡。 “还有塑化剂添加到白酒、保健品、果冻、功能饮料、果酱等食品里面,主要成分是邻苯二甲酸酯等等。塑化剂会伤害人类基因,遗传给下一代。对肝肾功能、心脑血管危害很大。 “老酸奶添加工业明胶。这个你们可能都不熟悉,老酸奶很可能是破皮鞋制成,也类似前面说的皮革奶。不仅老酸奶,多种果粒酸奶、谷物酸奶,甚至普通酸牛奶中,几乎都含有明胶、琼脂、卡拉胶、果胶等食品增稠剂。 “工业明胶会破坏人体骨骼以及造血干细胞,骨质疏松,还有癌症。 “另外,很多餐饮行业都有罂粟壳,特别好吃的品牌饭店,尽量少去。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绝招’,缠住你的味蕾,让你吃上瘾。” 林倩问:“改革开放以前,食品好像是没这么多问题的。是吧?” 王晓瑞说:“说正规点,是计划经济时代。我国计划经济时代是1949年到1978年。我问你们几个一个问题:那个时候有食品安全问题吗?” 林倩、季虹、顾娟和黄默山面面相觑,回答不出。 王晓瑞继续说:“我也是听我爸说的,说起来寒心呐。那个时代不仅存在食品安全问题,而且还非常严重!是咋回事儿呢? “原来呀,那年代的粮食精贵,各地的粮油店管理不善,卖的都是两三年前的粮食,即‘陈化粮’;由于储存的时间太长,‘陈化粮’中含有一种致癌的物质——黄曲霉素。 “吃多了这种粮食,自然会得癌症。那时候人太穷,生病后没钱去医院,有的是活活地疼死。另外,还有一种东西叫糖精,它是从煤焦油里提炼出来的甲苯,经过碘化、氯化、氧化、氨化、结晶脱水等,一系列化学反应后制成的。它是不会被人体代谢吸收的。 “由于那年代我国每年糖的产量很低,买糖需要凭糖票限量购买,很难买到糖,于是穷人们只能买糖精。可想而知,吃多了糖精是啥后果。 “再说说猪肉。计划经济时代,猪肉里有寄生虫是可以卖的,因为不触犯法律法规,只不过要求销售前要进行所谓的‘高温处理’,这种肉就是当年著名的‘高温肉’。 “而现在,我国的法规是禁止屠宰这种猪,禁止销售这种肉的。但在计划经济时代,穷啊!吃不起好的,不就买差的嘛!就像大饥荒的时候,人们啃树皮、吃草根,这是一个道理,就是退而求其次嘛。” 季虹说:“我听明白了,以前的食品安全问题是因为穷,因为要解决温饱弄出来的;而现在呢,食品的这问题那问题是因为商家们要多赚钱,纯粹是资本家要发财,不顾老百姓死活而弄出来的,对不?” “精辟,总结到位。”王晓瑞打个响指,“改革开放把人改革富裕了,但是把人的心也改革坏了。这些年,全国各地到处搞经济搞创收,政府比着gdp哪家高;农民们比着谁家房子漂亮;生意人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