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赵诚江南烟雨秀》
第1章 穿清要造反
道光二十五年春,广东黄埔。
黄埔属于广州府番禺县治下,临近大海,过往只是一个偏僻而荒凉的地方。可矗立在此地的赵家府邸却显得十分豪奢,两人高的粉墙拦住了外人窥伺的目光,而正门前的‘进士及第’匾额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平日里,寻常人能进入便是莫大荣耀的赵家府邸,却被一片浓重的悲色遮掩住,大门口更是挂满了素白的灯笼和帷幔,连石狮子上也系着白布条。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正门前,从车上走下来了一名头戴皮帽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脸上沟壑纵横,他伫立在牌匾前,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皮帽脱下交给了一旁的小厮,露出了泛青的头皮。
“二爷,您节哀,老爷正在灵堂等您。”
中年人沉默不语,他点了点头,在小厮的引领下一路穿过牌匾,走进了赵府院子,只见里面挂着长长的招魂幡,旁边则搭起了一座碑亭,里面立起了一面青石碑,上面写着描金大字,“己未科进士前礼部侍郎赵”。
中年人走进了大厅灵堂,正面摆着白色的幔帐,中间写着一个巨大的‘奠’字,后面停着一口描金棺木,仅仅露出了一角。
在幔帐中央摆着灵位,上面写着一行字,“诰封一品曾母郑太夫人千古”,两边则摆满了蜡烛元宝,还有黄白锡纸。
中年人恭谨地跪下磕头,便起身点燃了三根线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旁边站着了一名身着孝服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的长相,双手骨节粗大,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极为精干,此人正是赵家大房大爷赵诚,身居广州将军麾下左翼镇前营正三品参将。而面前的中年人则是二房公子赵志,则是刚刚从香港回来。
赵志上完香以后,转过头说道:“大哥,我听说了源儿的事情,这一次专门从香港带回了一个洋鬼子大夫,名字叫亨得勒,听说手艺很高明,不比咱们的大夫差。”
自从英夷战争以来,国人对于这些外夷的传统印象已经得到了一定改观,至少承认他们在这些奇技淫巧上颇为出色,但是到了医学上,更多人还是保持着质疑的态度,就连赵志也不例外。
他皱了皱眉头,道:“洋鬼子靠谱吗?”
赵志看了一眼灵堂,感觉不是谈事的地方,便低声道:“大哥,咱们不妨换个地方聊。”
赵诚点了点头,由于重孝在身,也不适合去别的地方,便一同带着赵志来到了自家长子赵源的房间,只见年幼的赵源正双目紧闭,躺在了床上。
“哎,也不知源儿是不是因为祖母过世而伤心过度,竟久久昏迷不醒……我去广州请了名医圣手叶庭生,据说深得祖上叶天士家学,可是他过来看了几眼,竟让家人准备后事,若非此人前些日子给广州将军家看过病,我定要他好死不得。”
由于这件事涉及儿子,就连一向脾气温和的赵诚也忍不住发了怒。
赵志连忙上前安抚道:“大哥,源儿这病奇奇怪怪的,或许广州的名医没见过,可是那些洋鬼子平日里治的都是怪病,说不定还有奇效呢。”
赵诚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儿子,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答应了下来。
.......
黑暗中,赵源只觉得自己渐渐有了点意识,仿佛无数场景在他的面前飞驰而过,一个陌生灵魂的记忆被强行塞进了他的大脑,在来来回回飞旋着,混乱着,直到黑暗再一次吞没了他的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疼痛穿过了赵源的头皮,使得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低吟,一只手伸过来,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没事了,大人,贵公子只是有些惊吓过度了。”
一道极为怪异的声音响起,使得赵源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老外正坐在床头前,收回了那只毛茸茸的大手。
赵诚见到赵源醒来,顿时惊喜万分,也不顾这个亨得勒大夫,径自上前急切地握住了赵源的手。
“儿子,你感觉怎么样了?”
“水.......”
赵源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烟,身体强烈的喝水欲望让他想不到其他。
“水!”
随着赵诚的一声大喝,很快两名侍女鱼贯进入房间,端来了温润可口的蜜水,然后用勺子慢慢喂进了赵源的嘴里。
喝完水以后的赵源,只觉得全身上下无比疲惫,很快便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等到赵源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洋鬼子和赵诚,仿佛一切都只是梦境一样,但是脑海中陌生的记忆却在提醒着他,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严格地说,他跟后世那些网文中所写的一样,穿越了。
“道光二十五年,赵源.......”
赵源穿越的正是跟他同名同姓的一个人,但是与后世的打工仔穷三代不同,他这一辈子光出身就站在了无数人上面——他是前礼部侍郎赵楷的孙子,现广州绿营参将赵诚的儿子,妥妥的官三代,现年十六岁。
道光……
以赵源后世的知识体系而言,他自然毫不费力地就费力地就分辨出了自己穿越的时代,正是被无数人痛骂的带清。
他不甘心地摸了摸脑袋后面,一根粗大的辫子正摆在脑后。
“幸好不是清初的金钱鼠尾辫……”
赵源只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可是心中却依然忍不住产生一股厌恶感。
所谓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
大清入关以来,实行剃发易服政策,以彰显统治。规定男子发式必须是金钱鼠尾,即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仅留头顶中心的头发,结成一根形如鼠尾的发辫,只有通过铜钱的方孔才算合格,于是得名为金钱鼠尾辫。
好在如今已经到了大清统治的后期,发式规定也松弛了下来,于是辫子也就变粗了,剃头面积也小了,仅仅只需要剃一个阴阳头,也就是将额角两端前面的头发剃光,后面则尽数保留了下来,结成的辫子已经如同小蛇一般粗细了。
从鼠尾到蛇尾,说明大清也是越来越不成了。
赵源很快就想到了马上会发生的一件大事,整个人都为之战栗了起来。
那就是六年后爆发的太平天国起义运动,堪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革命,波及十七省及上亿百姓,最终持续了整整十四年,导致了数千万人死亡,尤其是作为主战场的湖广、江西、安徽、江苏和浙江人口更是减少了足足四成,堪称人间地狱。
赵源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广州并不处于动乱的中心,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能顺利度过这一场灾难,可是他父亲作为绿营参将,恐怕是需要上战场的,且在初期算得上凶多吉少。
其次,作为一个华夏儿女,至少在赵源的内心里,他也不愿意坐视数千万百姓就这么死于这一场大难。
除此之外,赵源深知眼下处于华夏的一个分水岭,因为鸦片战争的一声炮响拉开了华夏百年屈辱历史,以至于赵源在穿越前都还在为百年前的落后而买单。
如今老天爷让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恐怕也是给了他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在赵源的心里,他已经隐隐约约将一切矛盾的根源归结在了大清的身上,看来穿清只有造反这一条出路了……
第2章 事业的开端
自从赵源清醒过来以后,便深刻意识到富贵对一个人的腐蚀有多么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有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简直让他这个久经后世声色考验的战士都快要沦丧了。
在此期间,赵源也渐渐熟悉了自己生活的环境,对赵家也有了一定清醒的认知。
赵家老太爷赵忠义乃大清嘉庆四年己未科进士,共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赵诚学业不精,早早便进入了绿营,靠着赵家的人脉一路做到了左翼镇前营正三品参将,次子赵志则兴趣不在官场,也不在军中,而是跑去各地经商,算是赵家商业上的话事人。
在长子和次子之外,老三赵楷算得上赵家最后的读书种子,但是至今却连个举人都未曾考上。
除了三个儿子之外,另外两个女儿则早早分别嫁人,其中长女赵英许配给了广州府右营参将王文礼之子,而次女赵月则是许配给了广东粮储道台薛成器的三子,可以说整个赵家在广州府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地头蛇了。
可在赵源仔细分析后发现,别看赵家现在这么辉煌,可实际已经面临着败落的危险,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家没有再出一个进士,甚至连举人都没有,完全靠着赵家老太爷这个前礼部侍郎的余荫撑着,但是老太爷前年就已经走了,门生故吏的交情用一分就少一分了。
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而对于赵家而言,赵源便已经是第三代子弟,生存危机和家族危机都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赵源思考这一切的时候,洋鬼子亨得勒大夫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随后便推门而进。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赵源得以苏醒过来,使得亨得勒大夫深受赵诚的看重,在原来的报酬基础上又加了许多银子,目的也只是为了让亨得勒在赵家多留一段时间,也是为了防止赵源的病情反复。
这么一来二去,赵源也发现了这个洋鬼子大夫的确有几手,二人反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亨得勒大夫自诩中西医结合,无不精通,于是也望闻问切了一番,最终给出了结论,那就是赵源已经彻底好妥当了。
“亨得勒,你上次说会给我带来一本什么自然哲学的书?带来了没有?”
“严格来说,是牛顿爵士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是一本非常伟大的著作,里面阐述了伟大的三大运动定律,它为我们揭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亨得勒一脸自豪地说道,他很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递给了赵源。
赵源随手接了过来,下意识轻声念道:“
“唔……能看懂一点。”
赵源也不是谦虚,前世里他也啃过不少英文专业著作,像这种相对比较基础的书籍自然没有问题。
亨得勒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能看懂这本书,下一次我再给你带一本书来,不过,上帝可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赵源感觉这个外国老头子有还挺有意思,便笑道:“但是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不是吗?”
亨得勒顿时放声大笑,声音极具穿透力,他摇了摇头,道:“源,你跟大部分古板的中国人可是一点都不像呢。”
赵源轻声道:“亨得勒,下一次你能给我带来几份报纸吗?我可以花钱买。”
听到这话,亨得勒略微有些惊讶,他轻声道:“没问题。不过你想了解什么?”
“一切。”
赵源用汉语说了一遍,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他盯着亨得勒,道:“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不想错过一切有价值的消息。”
亨得勒赞许地看了一眼赵源,他发现这个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他轻声道:“我刚好买了一份《香港记录报》,可以送给你。”
说完,他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份带着些许油墨味道的报纸,递给了赵源。
赵源接过来一看,顿时感觉有些失望,相对于后世的报纸而言,它显得有些过于简陋,仅仅有四页单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简单翻阅了一下,却发现这四页报纸上记载的内容却不少,其中第一页主要写了一些新闻事件,第二页则是一些货物的进口货价行情表,第三页主要是出口货价行情,至于最后一页上面写了库存货物,中间是货币汇率,最下面一行是来往的船期,另外报纸的最后一页申明,本刊每月1日和15日出版,每份单价25分。
赵源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这份报纸的到来简直太关键了。
尽管赵源来自后世,对于那些大事情都还记得,但是他不可能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细节,而那些珍贵的信息往往来之不易,能够有这样一个廉价而稳定的渠道自然显得非常重要。
亨得勒见赵源心思已经全部扑在报纸上,当即便爽朗地表示离开,至于报纸就直接送给了赵源。
等到亨得勒离开后,赵源仔细地重新阅读起来,他认认真真将所有的信息都看了一遍,最后发现上面除了一些宗教和反华内容之外,最重要的信息则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英国西印度银行改称英国丽如银行,并且马上决定要在香港和广州同时设立分行,主要负责在华吸收存款,并进行国际汇兑和金融周转。
第二件事,一个叫做柯拜的苏格兰人准备在黄埔建造“柯拜船坞”,他在报纸上刊登了雇佣船厂工人的信息。
赵源捏紧了手指,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件事情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然,显然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胜利,西方人也加强了在华夏的金融活动以及资本输出,特别是柯拜船坞的出现,也说明西方人已经不满足于眼下的利益,他们打算对华夏输出工业,以攫取更大的利益。
而在这份利益的背后,似乎蕴含着赵家崛起的机会。
第3章 出头之机遇
灵堂中,只听见一声沉重的木鱼声响起后,和尚们的念经声音也逐渐汇聚在一起,他们低着头,谁也听不清在哼着什么,只觉得充满了神秘。
一旁跪着的赵诚、赵志以及赵楷兄弟三人,则是在感谢着祖宗保佑,让赵家的嫡长孙赵源得以平平安安。
等到法事结束后,赵家三兄弟重新回到了书房,相对而坐。
赵志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哥,按照朝廷的礼制,你这一次怕是没办法丁忧了。”
所谓的丁忧,指的是朝廷官员在工作期间如果父母去世,那么无论这个人身在何方、官职如何,都必须立马回到家乡为父母守丧三年。
这一制度来源于儒家,正所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大丧也’。
在大清,同样也有着相关的丁忧制度,不过这一制度也出现过多次变化,其中康熙时期规定无论满蒙汉,皆丁忧三个月。其中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是,过去武人政治地位低下,且身负要职,因此不得已回家奔丧丁忧,而在康熙继位后,则是将武人也纳入了其中。
按照康熙时期的规定,赵诚就得老老实实在家丁忧三个月,才能再去绿营上班。
然而,到了乾隆年间以后,丁忧制度就出现了新的变化,即规定武将当中只有副将以上的官职才可以遵循丁忧,参将即以下都不得丁忧。
很显然,年仅四十岁的赵诚刚好被卡在了这一条线上,使得他在办完丧事以后就得马上回衙门去了。
对于这一制度,赵诚自然是百般不爽,可又有些无可奈何。
谁让官做得小,后台还不够硬呢。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授人于柄的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老二,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带回来个洋大夫,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儿。”
赵志轻轻摇头,道:“大侄子出了这么个事情,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不过大哥,眼看着源儿要长大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等赵诚开口,一旁的老三赵楷张嘴了。
“大哥,二哥,这还用说吗?我们赵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进士及第,还是让源儿继续读书,走科举的路子,这才是正途。”
赵诚点了点头,他颇为同意老三的话,道:“没错,咱们赵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爹虽然走了,可是咱们家的读书种子却不能绝。不过源儿在学业上进步甚慢,主要还是没有找到个好师傅,咱们可得好好物色物色。老三,你怎么说?”
尽管赵老三在学业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连举人都还不是,但的确是整个赵家文化水平最高一人,他沉思了许久,道:“大哥,眼下东塾先生在学海堂授学,不如让源儿就拜在东塾先生门下吧。”
赵诚顿时眼前一亮,连忙开口道:“好,我这就派人准备厚礼,一定不能失了我赵家的礼数。”
一旁的赵志也笑道:“我早已听说过东塾先生的大名,据说门下可是出了不少人才,让源儿拜在老先生门下,可是一件好事。”
这位被赵家三兄弟都称赞的东塾先生可了不得,此人名叫陈澧,是广州府番禺县人,祖籍浙江绍兴,原本的道光十二年的举人,只可惜科业不兴,连续六应会试不中,于是东塾先生也就彻底死了心,开始将精力放在了读书育人上,在四年前受聘为学海堂学长。
想到这里,赵诚便打算派人去将赵源叫过来,却没想到此时赵源却主动来到了书房,给父亲和二位叔叔行了大礼。
赵志有些心疼自家这位大侄子,道:“源儿怎么不好生修养?”
赵源恭声道:“二叔,亨得勒大夫已经说了,我身体已经没事了,还得多谢二叔费心。”
一旁的赵诚微微点头,他平日里虽然溺爱赵源,但是在弟弟们面前还是摆出一副做父亲的威严,道:“既然你身体无事,那也该下床走走,还有你的学业也要重新提上日程,可不能耽搁了。”
赵家好歹也是出过进士公的家族,族教学质量相对而言还是不错的,在赵源过去的十年里也曾笔耕不辍,打下了一定的根基。只是他想要学业再进一步发展,就得访名师了。
赵源点了点头,道:“莫非父亲已经有打算了?”
赵诚总感觉赵源这一次生病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聪慧多了,便解释道:“我打算让你摆在东塾先生门下,你到时候可要好好就学,不能贪玩误课。”
“东塾先生?可是上陈下澧的东塾先生?”
赵源顿时一愣,这一位他还真不陌生。
在后世,赵源曾经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参观过粤秀山下的学海堂书院,对这位陈澧印象颇深。
要知道,但凡能够留名后世的大家,都不是一般人物,多少有两把刷子,陈澧便是这样一位大儒。
此人乃广东近代学术史上的重要任务,前后执教数十年,提倡朴学,造就者甚多,门下曾经出过梁鼎芬、桂文灿、廖廷相、陈伯陶、陶福祥、温仲和、黄绍昌、文廷式、于式枚、汪兆镛、谭宗浚等干才,形成了广东大名鼎鼎的“东塾学派”。
当然,以目前的时间线来看,这位陈大家也才刚刚告别科业,年纪应该也不过三十多岁,还没有后来那么崇高的地位,过去拜师应该很简单。
赵诚点了点头,不容置疑道:“过两天,我亲自带你过去。”
赵源恭声道:“是。”
赵志轻声笑道:“源儿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赵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了二叔,道:“二叔,这是亨得勒大夫送给我的报纸,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于是,赵源便将丽如银行和柯拜船坞的信息简单说明了一番。
赵志没有理会什么银行和船坞,反而一脸惊讶地举起了手中的报纸。
“源儿,你居然会读夷文?”
在这个时代,擅长英文可绝对是一件足以让人惊讶的稀罕事,即便是常年在外经商的赵志,也只擅长几个简单的单词。
至于一旁的赵诚和赵楷顿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面前的赵源。
赵源早已经想好了解释,他笑道:“这都是亨得勒大夫教给我的,有些我也不懂的,都会去问他。”
赵志顿时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两件事很重要?”
赵源继续解释道:“因为眼下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未来我们赵家想要兴旺发达,就必须抓住这一次跟洋人做交易的机会。”
第4章 勾结洋人
勾结洋人,跟洋人做贸易,在这个年代听上去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样子。
但是对于广州人而言,这一件事其实极为稀松平常,因为广州一直以来都有对外贸易的传统,大名鼎鼎的广州清代十三行正是在这个时代达到巅峰。
自唐代以来,广州便成为了华夏最重要的商港之一。而到了清代以后,因为对外贸易的需求和闭关锁国政策,使得对外贸易仅仅局限在广州一口,广州的行商在对外贸易活动中,依靠政府给予的特权,从而垄断了整个大清的对外贸易,也就形成了一个‘公行’贸易制度。
这里面的十三行,并不是指固定的十三家,而是指行规十三条。后来因为牙行的大力发展,出现了十三家具有代表性的牙行首领,其中便包括伍秉鉴的怡和行,潘绍光的同孚行等等,于是将这个十三行的名声彻底奠定了下来。
对于广东人而言,他们都是亲眼看着十三行的巅峰发家史长大的,对于这一点自然不会有抵触心理,即便是赵家平日里也都会参与到对外贸易当中去。
不过,随着鸦片战争的结束和《江宁条约》的签订,清廷在西方侵略者的要求下,不得已开放五口通商,已经废除了十三行独揽华夏对外贸易的特权,也使得像原先赵家这种地头蛇也有了出头的机会。
赵志最近两年便一直从事对外贸易,他也认识了不少外国人,这才有了带亨得勒大夫回来给赵源治病的机会。
对于赵源所说,他表示认可,但是却不明白跟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赵源轻声道:“二叔,首先我们来说一说这个丽如银行,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吗?”
没等赵志开口,一旁的赵楷抢先开口道:“不就是票号吗?”
“是,听上去跟票号很像,但其实有着天壤之别。”
赵源搬弄着前世的知识体系,向赵家三兄弟介绍着二者的不同。
首先,要明白票号和银行的区别,就要弄清楚什么是票号。
可以说,票号是一种极具华夏特色的金融机构,它的出现如同一颗绚烂的流星,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闪而过,旋起旋灭,在后来被银行彻底取代。
所谓的票号,又被称作为‘汇票庄’,是一种旧式信用机构,早年间都是山西晋商开设,因此通常又被称为‘山西票号’,但是后来这种模式开始慢慢扩张到了其他省份。
票号的前身主要是钱庄和账局,它的出现也是因为晚清大宗贸易规模不断扩大,对于远距离运输货物和收取资金的需求不断增加,而在当前的这种环境下,如果商号自己负责异地收取银两和货物,不仅风险奇高,而且运输周期也很长,使得资金长期处于被占用的状态,会大大影响到交易效率。
于是,像这样专门负责资金异地运输的机构也就随之出现,其中利润也是来自长途搬运的手续费,也就是‘汇水’。
在之后,随着交易的不断发展,很多长期合作的商号会惊讶地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每次汇款前再把银子存到票号,不仅非常麻烦,而且会比较慢,于是为了追求效率,他们会提前就将一定额度的银两放进票号,等到需要汇款时就直接通知票号,于是票号开始出现了原始的存款业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商家临时周转困难,也会向票号借贷,让票号提前开出汇票,最后承诺在汇票取款之前把钱交齐,并且会交给票号一定的利息,这也就是票号的借贷义务。
从表面看上去,票号已经初步具备了银行的一定职能。
但问题是,票号主要针对的客户群体是大宗贸易商,而这部分人能给提供的存款其实是非常有限的,而相对来说,银行不仅为这些大宗贸易商提供服务,他们还通过给予利息的方式,向个人吸纳存款。
这也就意味着,银行具备更加强大的融资能力,而这一点也决定了银行与票号在规模上的天差地别。
有了足够强大的融资能力,才能具备相应的放贷能力,从而获得更大的利润空间。
另外,票号缺乏专业的经营机制,主要还是以传统道德作为基本约束,靠对对方个人或者集体的信誉为判断放款,而缺乏了专业的抵押机制以及监督机制,这种经营方式也十分缺乏抗风险能力。
赵志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他突然发现都快不认识这个大侄子了。火山文学
这一套东西不要说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他这个已经从事过这么多年经营的老油条都不是那么清楚。
赵诚听得不是很明白,惊讶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赵源心中有些后悔,他为了寻求在赵氏家族内部的话语权,似乎暴露的东西有点多,不过这也是一个摊牌的好机会,只见他缓缓开口道。
“父亲,二叔,三叔,这一切都是我在梦中所学。”
“梦中?”
赵诚瞥了一眼赵志,意思是要不让亨得勒大夫再看看?
赵源继续道:“是的,父亲,二叔,三叔,可能你们不相信,我在梦中梦见了我们赵家的未来,甚至还有大清国的未来……”
赵志沉吟了一番,问道:“什么未来?”
赵源低声道:“梦中的世界,我们赵家家势逐渐没落,而大清国则在六年后陷入了一场大乱,乱起于广西,那是一场波及十几个省的大战,导致亿万人死伤.......”
赵诚顿时一惊,他注视着赵源,沉声道:“这些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赵源连忙跪下,道:“儿子泣血所陈,绝非外人所述,的确是梦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敢欺骗父亲,也绝不敢将我赵家置于危险之中。”
赵诚深深叹息了一口气,他将信将疑地扶起了赵源,缓缓开口道:“前几日,我的确听到了消息,广西藤县赤水圩有人率众作乱,竖旗聚党。”
赵源微微一愣,他知道父亲有些误会,便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些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旋起旋灭,可是梦中的那一场大乱,却足足持续了十几年。”
听到赵源这番煞有其事地分析,赵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沉声道:“总之,这番话你绝不可再在外面,我们也当没有听到,至于你想做什么,可以跟我们说。”
赵源等到的就是这句话,他轻声道:“爹,眼下儿子以为,我赵家生意经营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眼下丽如银行在广州开设分号,他们短时间内难以打开局面,正需要像我们赵家这样的势力帮助,咱们不妨跟他们合作。除此之外,那个柯拜船坞要开在黄埔,那也必须要我们赵家点头才行。”
第5章 在这里要守规矩
对于广州而言,赵家显得过于渺小。
可是放在黄埔,赵家也的确算得上一个庞然大物。
当初柯拜想在黄埔开设船坞,也的确走了相关层面的关系,只是赵诚不懂这些,并没有特别去为难对方,仅仅只是照惯例收了好处而已。
在这件事上,赵诚最终决定让赵源去做,如果能捞到一些好处固然不错,没有什么收获也不可惜。
在他的心里,总觉得跟洋人打交道是一件不太靠谱的事情。
不过赵志作为生意人,他跟洋人之间好歹也打过一些交道,深知这些洋人说到底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人,都会吃喝拉撒,也都是以利益为先的主。
“你想去见柯拜没关系,但是不要贸然答应他什么要求,一切等回来再说。到时候让富贵跟着你去。”
赵富贵是赵家的管家赵全之子,平日里都跟着赵志做生意,精得像一只脱了毛的猴子。有他在,至少不会吃场面上的亏。
赵源想了想,道:“我把亨得勒大夫也带上,他虽然只是一个医生,但是貌似懂得的东西还不少呢。”
赵志笑了笑,道:“这个洋人可不简单,在广州这个地面上跟谁都吃得开,有时候我觉得他跟其他洋人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神神叨叨。不过你平日里对他还是要留点神,这些洋鬼子可不讲忠义。”
.......
赵家小少爷出行,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即便是在黄埔,但是该有的排场也绝不能少。跟着赵源的除了亨得勒和富贵,还有两个带着洋铳的家丁和一个挎着小食篮的侍女春桃。
在看到两个背洋铳的家丁时,赵源多少还有些兴奋,他上前接过家丁手中的洋铳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惊讶。
护木铜帽,燧发枪机,金属通条。
这是一杆褐贝丝燧发枪,属于大英帝国长期装备的标准燧发枪,性能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属于世界主流步枪。
当然,这里是广州,再加上赵家大势大,给家丁配装褐贝丝也算正常。但是他明白,以目前绿营的装备来看,恐怕只有极少数精锐势力才拥有这种火铳。
一旁的亨得勒面带笑容,道:“源,你对火枪感兴趣吗?”
赵源将褐贝丝重新给回家丁,若有所思道:“眼下大英帝国应该有更好的吧。”
“不不不。”
医生亨得勒似乎对于火枪也极为了解,他如数家珍一般介绍道:“事实上,从1722年开始,它就已经为大英帝国服务了一百多年,直到目前为止,它依然是大英帝国的骄傲。”
赵源呵呵一笑,道:“在枪械上,我认为过于悠久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亨得勒微微一愣,道:“没错,英国的确在研发新的步枪,但是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取代褐贝丝的地位。”
赵源一下子就想到了传奇的米涅步枪,它的出现几乎碾压了同时代的所有前膛枪,但是因为普军的后膛德莱赛步枪缘故,使得米涅步枪又迅速被淘汰,堪称滑膛枪时代最后的辉煌。
对于赵源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因为米涅步枪在技术上并不难以实现,它的关键在于膛线和圆头铅弹,能完美解决旧式步枪的前装子弹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一点,甚至可以直接在褐贝丝步枪的基础上改进。
赵源深知,在接下来的这个战乱年代,枪炮生意永远都不缺买家,如果能进入军工产业,不仅可以赚到丰厚的利润,还能给赵家多一份资本。火山文学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后,众人分别乘坐着两辆马车赶往海边正在开建的柯拜船坞。
在赵源的马车上,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亨得勒医生,另一个就是春桃。
春桃是赵家的家生子,属于自己人,也是从小照顾赵源的婢女,年仅十五岁,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颇为可爱。
“少爷,咱们是去见一个洋鬼子吗?”
“没错,是个洋鬼子。”
说话的不是赵源,而是亨得勒先生,他似乎对于洋鬼子这个词并不排斥,笑呵呵道:“不过,洋鬼子也不会吃人的。”
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广州城内百姓对于洋人敌意颇深,由于洋人的种种习俗不被国人理解,甚至谣传出洋鬼子吃人肉喝人血的奇闻。
春桃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亨得勒,随后便迅速低下了头。
赵源也不以为意,他轻声道:“没事,这里是广州,不管是哪里来的人,总要守我们的规矩。”
听到这番话,亨得勒不由得微微一笑,赵源这番话很显然意有所指。
等到马车抵达长洲岛附近时,赵源便已经远远看到船坞初具规模,不少的华夏工人正在船坞内忙碌着。
随着马车停下后,一名大胡子老外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整个人似乎有些过于亢奋。
“亨得勒,好久不见了。”
“亲爱的约翰,好久不见。”
亨得勒上前熟练地同大胡子抱在一起,然后向赵源介绍道:“源,这就是柯拜船坞的老板约翰柯拜。”
赵源上前主动握手,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不修边幅的对方,道:“您和我想象的倒是有些不太一样。”
老约翰似乎并不惊讶,他笑道:“经营船坞需要的可不是衣装革履。赵源,你能来船坞我很开心。”
很显然,老约翰对赵源等人的身份一清二楚,不过这也正常,能在异国他乡经营起这么大规模的船坞,绝非等闲人能做到。
紧接着,众人的马车一路驶入船坞,来到老约翰平日居住和会客的地方,那是一幢并不算高大的灰色房屋。
“请喝咖啡。”
印度女仆端来了醇香的咖啡,分别放在了亨得勒、赵源和赵富贵的桌前。
至于老约翰则捧着一杯咖啡,道:“赵,你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源看了一眼亨得勒,缓缓开口道:“约翰,中国有一句谚语,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我们能达成一定的合作,对于船坞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约翰摇了摇头,道:“我不需要合作,因为我的船坞只面向那些外商船只,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修理船只的地方而已。”
说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轻蔑。
“如果你是来敲诈的话,我相信大英帝国会给我足够的保护。贵国也绝不会为你们的蝇头小利而敢于和大英帝国开战。”
第6章 没什么是不能谈的
眼看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亨得勒连忙向赵源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赵源摇了摇头,道:“不,约翰,你错了,我对你的船舶修缮生意并不感兴趣,更不是无聊到亲自上门收取保护费。反而,我对船舶制造和机械制造感兴趣,我可以出钱,但是需要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来做这件事。”
约翰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像这些卑劣的华夏人一向唯利是图,就像他们的官员一样贪得无厌。
“你是说开造船厂和机器厂?”
约翰转了转眼珠子,如果有机会,他自然希望将生意扩大到利润更加丰富的造船厂上,但很明显这需要大量的资本才能去做这件事,而眼下的柯拜家族光是为了这个船舶修理厂就费尽了心思。
赵源继续道:“随着东西方贸易的持续增加,相信广州作为最早的通商口岸,恐怕会有大量的运力需求,而外商们千里迢迢从西方而来,不能及时购置增加船只,相信一定会有大量购置商船需求,以及对机器的需求,而这一部分在目前的大清还是空白的,所以我认为将来的生意一定会很不错。”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清廷虽然刚刚经历了鸦片战争的惨败,但是从上到下还没有真正反思失败的原因,他们内心里依然瞧不起胜利的西方人,将他们的一切都视作为君子所不为的奇技淫巧,因此并没有几个人去主动学习西方。
在历史上,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痛定思痛的清廷统治者才开始决心学习西方,1869年两广总督瑞麟在广州文明门外聚贤坊筹建广东机器局,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制造枪炮火药,成为广东第一家官办近代军工厂,比起江南制造总局晚了四年左右。
至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埔船局,则更是到1876年才由两广总督张之洞创办,利用的船坞也是柯拜、陆顺等黄埔船坞。
正因为如此,赵源眼下做的这件事,的确是开大清之先河。
约翰却又摇了摇头,道:“想要投资一座初具规模的造船厂,需要的资金可不少,少说也要八万两银子。”
赵源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有些犯难,这一笔钱可真不算少了。
别看后世书上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几百万两白银,就以为钱不值钱,实际上大名鼎鼎的江南制造总局一开始也只是一座价值四万两银子的铁厂,直到后来才逐渐发展壮大。
况且,这八万两白银也只是前期购买设备的钱,后面想要真正生产船只,至少还要投资十几万两进去才行。
赵源果断先放弃这一计划,转而求其次。
“如果只是一个机器制造厂呢?”
老约翰顿时有些失望,他还真以为赵家家大业大能拿出这笔钱呢,顿时就有些泄气,道:“赵,如果只是一座机器制造厂,那么只需要一万两就足够了,但是这也要看你想做什么。”
赵源点了点头,道:“我打算从船舶零件制造开始,给你的柯拜和其他船厂提供,另外我打算做枪械。”
听到枪械一词,众人都为之一愣,但是也只是一愣。
在后世看来,私人制造枪械简直是厕所里打灯找死,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却又没那么忌讳。
大清律规定:各省深山邃谷及附近山居驱逐猛兽,并甘肃、兰州等府属与番回错处毗连各居民,及滨海地方应需鸟枪守御者,务须报明该地方官,详查明确,实在必需,准其仍照营兵鸟枪尺寸制造,上刻姓名、编号,立册按季查点。
意思很简单,民间只要向官府上报,就能依法制造并拥有火铳。
正因为如此,佛山大规模冶铁,处处都有铁匠铺,而这些铁匠铺大部分都具备制造鸟铳的实力。
只要赵源能制造出品质足够的火器,那么就不缺相应的买主,无论是广州官府也好,还是香港的英国人也罢,都属于潜在客户。
约翰沉思了片刻,道:“如果你能拿出钱来,我可以跟你合作,不过我要占五成股份。”
听到老约翰狮子大张口,赵源摇了摇头,道:“五成自然是不行的,就算不跟你合作,我相信去香港也能找到合适的技术人才,实在不行我可以派人去澳门找。”
约翰也知道自己要得有些多,便试探道:“实在不行,也可以四成,但是不能再少了。”
“三成。”
赵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我既要负责场地,还需要购买机器,雇佣人员,连同后面的销售都需要我来,而你只需要负责技术部分,所以只能给你三成,这是一个公平的比例。”
约翰上前伸出手,笑道:“成交。”
当然,赵源跟约翰达成的只是一个初步协议,正式合同以及相关细节需要等后续完善后送过来。
在回程的路上,亨得勒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至今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盯着面前的少年,道:“真的很难相信,你今年才十六岁,可是你的表现,却远远超越了年龄。”
赵源微笑道:“商业上的事情,自然可以用商业的手段来解决。约翰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并非不能取代,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柯拜船坞,我还不一定跟他合作呢。”
在后世人看来,技术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一家公司的成败。
可是在这个不禁止技术流通的时代里,技术传播速度是相当快的,且不具备太高的门槛,倘若赵源有这个耐心,他甚至可以派人去香港专门学习。
春桃一脸崇拜地望着赵源,道:“少爷你可真厉害。”
赵源还有些不太适应少爷这个身份,他脸上挂着些许腼腆的笑容,摆了摆手。
“亨得勒,听说你在广州人脉很广,尤其是那些老外那里,你基本上都认识,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顾问过来吧。”
亨得勒摇了摇头。
“我的少爷,难道你觉得我不合格吗?”
赵源微微一愣,解释道:“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太可能长时间待在我这里,要知道接下来我可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亨得勒微微一笑,道:“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第7章 浅水则蛟,风云化龙
回到赵府以后,赵源去寻找了父亲赵诚,说服他聘请亨得勒为自己的家庭教师兼私人顾问,年薪一百五十两白银。
对于赵家而言,一百五十两银子不算多。
可放在这个时代,一百五十两的确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要知道一个普通绿营兵的月饷仅仅只有一两银子而已,寻常的绍兴师爷一年也就是三五十两罢了。
亨得勒对于赵源非常好奇,对这个价钱更是极为满意,再说赵源也已经许诺,并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待在身边,因此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赵源很快便给了亨得勒第一个任务,那就是在广东和香港找到一位足够资深的枪械制造专家和一位炼钢工程师,这将直接关系到接下来赵家的机器厂。
在机器厂这件事上,赵源并没有直接去找到父亲赵诚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前面表现得多么聪明,父亲也不可能听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建议,白白拿着一万两往水里扔,即便是家大业大的赵家,一年流动资金也不过几万两白银而已,其他大部分钱要么放在土地,里,要么就堆在了生意中。
因此,在这件事上,他必须要先说服赵家的财神爷赵志。
为了突出自己的形象,并避免一些误会,赵源并没有安排亨得勒一起,而是独自去了赵府账房里,去面见二叔赵志。
作为赵家首要机密之地,账房不容旁人窥伺,赵源只能一个人过去,他出了东面的花厅,穿过了几重檐廊,很快便来到了尽头的西厢房。
账房在西厢房最靠里的一间,平日里只有账房师傅和赵家的几位大爷进出,门口还有负责轮换把守的家丁。
看到平日里不露面的自家小少爷到这里,家丁顿时一愣,连忙堆着笑,道:“小少爷,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赵源微微一笑,道:“我来找二叔,有些事情要跟二叔聊聊。”
“好,还请小少爷稍后,我们立刻去通禀。”
“嗯。”
不一会工夫,家丁便急匆匆赶了出来,道:“二爷说,让您直接进去。”
赵源点了点头,随着家丁引领赶到了账房内部,只见里面摆着一面屏风,将屋子的布局分割成两部分,靠屏风里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几排书架,上面堆砌着赵家历年的账目,而屏风外则是摆着一副八仙桌椅,而此时赵志正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脸上带着些许沉思。
“二叔。”
赵源上前行礼。
赵志脸上展露出几分笑容,道:“源儿,你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过去你可是对这些腌臜之物向来看不上眼。”
赵源轻声道:“人活于世,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没有二叔辛苦操持这一切,我赵家也不会有今日局面。我再怎么清高,也总得明白这个根本道理。”
赵志感叹了一声,“能懂得这一点,说明源儿你真的长大了。”
感叹过后,他有些好奇道:“那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赵源便将柯拜船厂和机器厂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最后才总结道:“二叔,未来我赵家的兴旺发达之道,就在二字上,一字曰工,一字曰商。”
“工,商。”
赵志琢磨了一番,道:“当初约翰来我赵家拜码头的时候,可是心高气傲的很,他身后有英夷作为支撑,分明没有将赵家放在眼里。要是依照我的脾气,在黄埔这个地方,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赵源笑了笑,没有将赵志的气话放在心头,“话说回来,这一次咱们跟柯拜的人合作也算两利,有了机器厂以后,咱们不管是生产船舶零件,还是后面制造火器,都不愁卖家,且在目前整个广东,还没有一家机器厂,只要咱们能顺利投产,那可就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
独家生意有多好做,这一点赵志很清楚,他也下意识点了点头,“要是只拿一万两出去,就有这么一笔好买卖,那也算值了。”
在目前的赵家生意里,大头还是在牙行贸易,加上广东各地的田产房产商铺,抛掉生意资金和买田置产以外,每年差不多还能结余个十几万两白银,一万两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了。
毕竟赵家家大业大,人情来往,所需的花费也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赵志沉吟道:“这件事跟大哥说过没?”
赵源摇了摇头,“如果二叔你不同意,跟不跟我爹说都不重要了。”
赵志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像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心思能够如此缜密可真不多见。
他下意识想起了昔日里的一则流言,据称当年老太爷请来广东风水大师赖天师给赵源批过命格,一共给出了八个字。
“浅水则蛟,风云化龙。”
由于这件事太过于敏感,因此这件是知道的人不多,就连赵志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其事。
倘若赵源真有这般前程,赵家为他花个一万两也不算多,就算砸水里好歹也能扔个响出来。
“行,一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我带你去找大哥说一下。”
说完,赵志便让人继续守好账房,他和赵原则又去找到赵诚。
赵诚过两日便要回大营当差,届时长期不在府里,正在同赵夫人交代着府上的一些问题,他看到二弟前来,便笑道:“刚刚还说到你,你就正好来了。”
赵志也笑道:“刚刚跟源儿聊了一些事情,感觉很不错,便过来跟大哥你谈一下。”
赵源便又重新介绍了一番。
在生意这件事上,赵诚是不太懂的,但是有了赵志的认可,他自然也就放下心来,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继续道:“明日,你跟我一同去学海堂。”火山文学
赵源顿时有些头疼,他虽然还保留着原主的记忆和学识能力,但是真要一头扎进科举这条不归路上,确实不是他心中所愿。
当然,眼下他并不能否定父亲的想法,他还需要通过赵家获取到更多的资源和助力,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8章 初入学海堂
次日,越秀山。
当赵家等一行人乘坐马车,带着礼物赶到越秀山脚下时,远远便能从越秀山南麓半山腰的层林叠翠中看到一处建筑群,其中房屋典雅秀气,风格精致,带着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
学海堂位置处于半山腰,马车到了山脚下后,众人便只能拾阶而上,顺着百步梯向上走去,但好在越秀山并不高大,仅仅用了一会工夫,众人便已经能看到矗立在上面的镇海楼,而学海堂便位于镇海楼旁。
镇海楼又名望海楼,乃前明永嘉侯朱亮祖所建,一共有五层,下面两层围墙用红砂岩条石砌造,三层以上则是砖墙,上面覆盖着绿琉璃瓦,远远望去巍峨壮观,平日里总有许多广东士子前去楼上观景。
赵源自然也是去过的,只是他更感兴趣的是,这楼过去就经历过重建,他在后世所见到的镇海楼同样也是重建来的,也不知与记忆里的有几分相似。
不一会工夫,众人便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房屋宅院也就变得越发清晰,很快就看到一块写着‘学海堂’的牌匾,正悬挂在正门之上。
赵楷看到学海堂时,不由得感慨道:“若说岭南群英荟萃,此地当为一处。”
门前,一名身着青色长袍、腰系浅色腰带的男子似乎已经等在此处,他看到了赵家一行人等,便上前笑道:“赵兄,许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赵楷脸上也堆起笑容,上前主动道:“吴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今日办完事情后,你我不妨下山不醉不归。”火山文学
说完,二人便放声大笑起来。
末了,赵楷便向来人介绍赵家一行人等,并说道:“这位是吴兄,如今担任学海堂学长,由他带我们去拜见东塾先生。”
赵诚心中有些不满,他们代表的好歹也是黄埔赵家,纵使不看他这个绿营参将的面子,老太爷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和朝廷要员,岂能派一个学长糊弄?再怎么样也应该让山长亲自来接待。
来人似乎也看出了赵诚等人有些不豫,便主动解释道:“在下吴又侠,见过赵将军。此番并非学海堂无礼,只是学海堂不拘俗礼,亦并未设置山长一职,而是设立学长制,由我等八位公举的学长同司课事。”
赵源听到这里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忽然间觉得这个学海堂还真不错,这个没有山长的制度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赵诚却觉得有些怪异,道:“那阮老和东塾先生呢?”
吴又侠道:“阮老今年并没有来学海堂,他老人家还在扬州呢。至于东塾先生……呵呵,他的性子您应该有所耳闻。”
听到这里,赵诚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弛了下来,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便主动开口道:“无缘拜见阮老,着实有些可惜。”
一旁的赵源原本听得有些糊涂,可是阮这个姓相对少见,便瞬间想到了关键,因为这位阮老还真是一个大人物。
此人乃乾嘉时期的著名大家阮元,一生专重经史训诂,被海内外称之为‘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焉’。
说白了,这位在如今大清学术界的地位是相当的高,属于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而且他先是在杭州创办了诂经精舍,后来又在越秀山创办了学海堂,一生育人子弟无数。在仕途上做到了两广总督和云贵总督等高官职务,属于一等一的大佬。
在阮元这位大佬面前,赵家也只是一颗小虾米罢了。
赵楷笑道:“咱们也别在门口多说了,还是先进去吧。”
吴又侠却又摇头道:“昔日阮师曾经立下学规,凡外来者不许在学院逗留,倘若贵公子想要拜入学海堂,还需通过考核,且只能一个人进来学院。”
说完,他望着赵楷歉声道:“特别是贵公子想拜入东塾先生门下,就更要遵守学规了。”
赵诚和赵楷顿时一愣,还打算说几句好话,却没想到赵源主动开口道:“爹,二叔,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
赵诚有些犹豫,他还有些不放心赵源一个人留在山上。
然而,已经对赵源有所了解的赵志,却相对放心许多,他劝道:“大哥,咱们走吧。这里可不比其他地方,再说有吴兄在,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吴又侠轻声道:“赵兄所言极是,学海堂乃读书清净之地,并无歹人。”
赵诚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望着赵源道:“源儿,那你考核后便尽快回家吧。”
“是,还请爹放心。”
赵源躬身行礼。
等到赵诚、赵志带着一帮人离去后,赵源便跟着吴又侠朝着山门内走去。
一路上,吴又侠一边轻快地在前面带路,一边主动介绍道:“赵公子,学海堂不比其他学院,你若是一味为了考功名来,怕是来错了地方。”
赵源笑道:“吴先生不必客气,直呼我大名即可。”
吴又侠微微一笑,道:“好,赵源,你也不必称呼我为先生,叫一声学长无妨。赵源,你可知,我学海堂的治学标准是什么?”
赵源明白不懂装懂最让人可笑,便老老实实回答道:“还请吴学长指教。”
吴又侠停下脚步,沉声道:“我学海堂乃继承阮师之志,为八个字,‘崇尚汉学,实事求是’,他老人家当初也曾说过一段话,我先说给你听,你不妨也思考一番,这对你通过考核会有帮助。”
赵源躬身道:“还请学长示下。”
“我学海堂弟子,或习经传,寻疏义于宋齐;或解文字,考古训于《仓》《雅》;或析道理,守晦庵之正传;或讨史志,求深宁之家法;或且规矩汉晋,熟精萧《选》;师法唐宋,各得诗笔。虽性之所近,业有殊工,而力有可兼,事亦并擅。”
吴又侠说完这段话后,道:“若是记不住也没关系,这段话已经被阮师派人刻在了西面的墙上,以后你不妨多去看一看。”
赵源听到这里,顿时有些明悟,他明白为何吴又侠强调考取功名,不必来学海堂的含义,因为这里所教的一切,对于科举而言并无帮助。
但是,对于赵源而言,这里的一切却都是极有吸引力的,比起在科举里皓首穷经似乎要强得多。
至少,这里是真正在潜心治学。
想到这里,赵源对拜入学海堂,拜入陈澧门下充满了向往。
第9章 陈澧的考核
二人一路边谈边走,很快就到了一间院子前。
吴又侠上前敲了敲门,清理清嗓子,道:“兰甫兄,可在家中?”
然而,里面却并无声音。
赵源静静观察着面前的一切,他的心里还在思考着陈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后世的印象来看,这位毫无疑问是一位经学大家,桃李满天下,但是从前面吴又侠的话中之意来看,陈澧的性格似乎并不容易打交道。
吴又侠又敲了敲门,却依然没有声音,他回头望向赵源,带着几分歉意道:“东塾先生或许刚刚外出了,咱们等一等就好。”
赵源自然不会拒绝,他还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以应对接下来的考核,便轻声道:“无妨,无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长衫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看向吴又侠,道:“若孚,我刚刚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去书院拿了一本书回来。”
吴又侠顿时摇了摇头,道:“兰甫兄,这位赵小友跟你一样,都是来自番禺,一心想拜在你的门下。”
赵源当即上前主动介绍道:“在下赵源,见过东塾先生。”
此人正是东塾先生陈澧。
陈澧隐隐有些皱眉,他的话语有些不客气,道:“你要明白,学海堂以励品学,非以弋科名。”
赵源轻声道:“学生也是为了真才实学而来,区区功名,并非学生的根本目的。”
听到这里,陈澧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他轻声道:“那就请进吧。”
一旁的吴又侠笑道:“既然人已经带到,接下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我先告辞,还得去寻赵兄喝酒去。”
陈澧听到这里顿时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这般下去,到时候怕是难以在《学海堂集》上留名了。”
吴又侠摇了摇头,放声笑道:“区区浮名,于我何益?”
陈澧也就不再管,带着赵源进了院子,只见里面的布置陈设都极为简朴,院子中有一棵大树,树下则是摆着一张石桌,三张石椅。
“你先坐,我且泡茶来。”
陈澧也不管赵源是否在意,径自去取了大茶壶,架在一只炉子上,将下面的柴碳点燃,就这么烧了一大壶开水,再取来两只比较简陋的茶杯,倒上一些粗茶,用开水冲泡而成,手法粗糙,毫无美观。
“喝茶。”
“谢过东塾先生。”
赵源双手接过茶杯,在礼节上尽量不让人挑出毛病来。
陈澧的性子却是比较大大咧咧,他直接开口道:“你对朴学可有了解?”
赵源一听,便心知考题来了。
倘若换一个毫无准备的人,恐怕光这个入门题就要被拦住。
纵使赵渊源身已经有一定的功底,在来之前还经过了一点的准备,可是面对这个问题依然要小心翼翼。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就需要明白一点,什么是朴学?
所谓朴学,本指上古朴质之学,以汉儒经说为宗,主张从语言文字训诂入手,因此又被称之为训诂学。
朴学发迹于明末清初,早年在顾炎武、黄宗羲等学者影响下,儒学内部展开了对宋明理学的反思和自我变革,即对空谈误国的明代王学末流进行否定的结果,至此朴学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在乾隆、嘉庆年间达到巅峰,也被称之为“乾嘉学派”。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朴学就是最大的显学。
当然,随着朴学的发展壮大,朴学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流派,其中主要有几大分支,其中主要有以惠栋为代表的“吴派”,以及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还有便是清初黄宗羲开创的“浙东学派”,而在三大派系之后,便是其他的一些小分支,总体上无法脱离于这三派的影响。
根据赵源的了解,阮元正是师从皖派戴震,因此也可以说学海堂更多还是代表了朴学中的皖派思潮。
想到这里,赵源便起身开口道:“江戴之学,兴于徽歙,所学长于比勘,博征其材,约守其例,悉以心得为凭。学生以为,观其治学之次第,莫不先立科条,使纲举目张,同条共贯,可谓无信不征矣。”
陈澧顿时面露欣赏之色,笑道:“没想到还真来了个好苗子。”
他沿着赵源所说继续道:“没错,吴派学术广博,笃守古训,本是好事,可是近些年却越来越偏激,‘凡古必真,凡汉必好’,未免有些食古不化了。”
倘若其他人评价吴派学术,恐怕会引起一阵骚乱,但对于已经开始树立起自己学术权威的陈澧而言,却并不担心这番话被人误读。
不过在赵源的理解里,他更多也只能想到两派之争,对于吴派的弊端认知并没有那么强烈。
陈澧继续道:“朴学究其根本,则是经学。经学之附庸则小学,以次及于史学、天算学、地理学、音韵学、律吕学、金石学、校勘学、目录学等等,凡是自汉以来书册上之学问,都可以琢磨琢磨。但是你需谨记,经学为其根本,切不可本末倒置。”
赵源组织着脑海里的思绪,道:“多谢学长赐教。”
陈澧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弟子,道:“既然你加入学海堂,便需要遵守相关学规,不过你放心,学海堂并不禁止学生自由,只需完成课业即可。”
说完,陈澧便转身进了里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学海堂章程》,递给了赵源。
“学海堂永不设立山长,亦不允许荐立山长,唯有八名学长负责书院内大小事宜。”
“每年共有四课,可自行在《十三经注疏》《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文选》《杜诗》《朱子全集》等书中任选四门,由学长出经题文笔,古今诗题。限日截卷,评定甲乙,分别散给膏火。”
“你既然选定在我门下,平日里的课卷便交给我便是。若是你能达到优异标准,我会向书院推荐,选你为专课肄业生。”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一愣,他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专科肄业生,听上去好像跟后世的肄业生很像,带着几分贬义,可实际上却完全是两码事。
说白了,学海堂的专课肄业生更像后世选择导师考研,主要是在参加季课的学生中挑选优秀代表,可以专心在典籍中选择一门作为主要研究方向,并且在八位学长中选择一名导师,这种导师会专门负责指导,直到三年后顺利结束学业。
也就是说,平日里每年上的四课,属于公共课范围,需要参加季课考试。只有通过季课考试且成绩优异者,才有机会成为专业课肄业生,开始得到更好的一对一教育。
赵源想了想,便开口询问道:“那学生平日里可以回家吗?”
陈澧沉声道:“你只要完成季课,并且通过考核,自然是可以回家的,可如果你没有通过,到时候就只能将你裁汰出书院了。”
赵源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一刀切,那就还有得商量。
第10章 三千两启动资金
通过了陈澧的考核后,赵源算是正式加入了学海堂,成了里面的一名学子。
中间虽然略有波折,但从总体来说,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为了安排后续的事情以及报喜,赵源便向陈澧告了三天假,他要回黄埔一趟,等三日过后便开始正式上课。
等到赵源下了越秀山时,却发现赵家的马车还在这里等待,原来是父亲赵诚不放心,派了赵富贵带着一辆马车守在这里,以备赵源使用。
见到赵源下山,赵富贵脸上浮现出一丝憨厚的笑容,道:“少爷,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少爷下山。”
赵源皱了皱眉头,道:“若是我一直不下山,你岂不是在这里白等?”
赵富贵嘿嘿笑道:“老爷吩咐了,若是少爷两天内还没下山,就让我上去看一眼。”
赵源点了点头,道:“行,那咱们赶紧回去吧,我时间紧,三天后还得回书院。”
“少爷考核通过了?一定是了,少爷这么聪慧的人,岂有不通过的道理。”
赵富贵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乐滋滋地赶着马车,开始返程。
从越秀山到黄埔不过几十里路程,不一会工夫就赶回了黄埔赵家大宅。
进了宅子后,赵源先是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紧接着去灵堂前烧了香,再去面见父亲赵诚。
当赵诚得知赵源已经通过考核后,脸上也挂着几分喜色,学海堂不算难进的书院,但如果赵源真是一个草包,赵家靠着砸钱砸进去,也让赵诚脸上显得不光彩。
“恩,既然进了学院,便要好生专心功课,将来赵家能否光耀门楣,还是要看你。”
赵源也不反驳,道:“儿子不会让爹失望的。”
就在赵源准备退下去的时候,赵诚却又叫住了他。
“你现在去了学院,平日里也需要和同窗好友多应酬,再加上你自己也有事情需要做,先去账上支三千两银子,账就挂在爹的头上。”
说完,赵诚便写了一张条子,盖了自己的私印,交给了赵源。火山文学
没有这个东西,哪怕赵源贵为赵家嫡子,也没有办法从赵家的公账上支取银钱。
赵源一听,心中顿时喜滋滋的,看来自己的策略极为有效,这就已经看到回报了。
他也不再耽搁,快步穿过檐廊,去了赵家的账房,此时赵志并不在其中,只有一个姓秦的大掌柜在,他原本是赵家派在外面的掌柜,因为办事得力被提拔回了赵家老宅,目前成了赵志的左膀右臂。
赵源也不废话,将条子交给了秦掌柜,道:“秦老,有劳了。”
秦掌柜迅速瞥了一眼条子,然后便不动声色收了下来,道:“小少爷客气了,您先等等,我这就给您取去。”
说完,小老头便绕过了屏风,去了后头。
在赵源原本看来,三千两白银堆积起来恐怕规模不小,按照眼下一斤十六两来算,也有小二百斤,自己这个体格子搬起来还是挺费劲的,还寻思着让人跟着一块搬回去。
可是,秦掌柜很快就从屏风里头钻了出来,手头上捧着一叠票子,递给了赵源。
“小少爷,您点点?”
赵源顿时觉得自己傻了,亏他前几日还在跟众人谈票号和银行的区别,结果到了今天他自己反而忽视了,这年头哪有随身带几千两真银子的?就算不累死,迟早也会被人抢了去,恐怕这些就是银票了。
他接过来一看,顿时发觉自己又想错了,因为这玩意还真不是银票,严格来说叫做庄票。
这种庄票的样式十分简单,长约六寸,宽四寸,上面印着浅绿色花纹,右上角写着‘恒隆钱庄’几个大字,正中间则写着‘二百两’,左边则写着时间,加盖着钱庄的私戳。
所谓的庄票,与后来的银票的确有一定的区别,因为庄票的发行方一般都是地方上的钱庄,与北方的票号有一定的相似度,而钱庄所发行的这种本票,通常都是不记名的,可以在市面上进行流动,只有持有者在规定时间内前往钱庄,就可以进行验付和保付手续,因此又称为“照票”。
第11章 研制自行车
昔日,赵源曾经有幸参加过一个私人爱好者的收藏会,此人的收藏非常有特点,不像其他人那样收藏字画古玩,而是收藏了一种典型的工业产品,那就是自行车。
当初赵源很不理解,这玩意满大街都是,有什么可收藏的。
可是真正让赵源见识到以后,才发现自行车这玩意还真没有那么简单。
严格来说,自行车的出现是非常早的,清朝康熙年间曾有一个奇人,名叫黄履庄,曾经发明出一种双轮小车,书中记载‘黄履庄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须推挽,能自行。行时,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跟后世的自行车非常相似。
但很可惜的是,黄履庄的自行车并没有得到普及,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直到一百年后的1790年,法国人西夫拉克制造出了保留记载的第一辆木质自行车,它没有驱动装置和转向装置,人必须骑在车上用双脚往后蹬,才能让车子沿着直线前行,而后来俄国的一个叫做阿尔塔莫诺夫的农奴,也做出过类似的自行车,献给了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还被解除了奴隶身份。
但无论是法国人西夫拉克发明的自行车,还是阿尔塔莫诺夫发明的自行车,本身都不具备推广价值,仅仅只是被人们记录了下来。
真正开始具备推广价值的自行车,还是在1816年被德国人德莱斯所制造出来,他开始在西夫拉克的自行车基础上加上了一个控制方向的车把,但是依然只能用双脚踩踏,并不具备动力系统。
直到1840年,也就是赵源目前所处时代的五年前,英国人才发明了一种装上曲柄、连杆以及脚蹬的自行车,并且还将前后轮用铁制造,成为第一辆具备动力系统的自行车。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自行车本身的存在依然很鸡肋,没有足够的推广价值,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而这也就给了赵源一个机会。
因为根据赵源在后世的了解,自行车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依然在进行技术改进,包括后来被装上能转动的脚蹬,然后将车子鞍座架在前轮上面,以及有人用钢丝辐条来拉紧车圈作为车轮,并减轻自行车自身的重量……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自行车依然与后世的自行车存在不少的距离。
直到1874年,英国人罗松才别出心裁地在自行车上装上了链条和链轮,并且开始用后轮的转动来推动前轮前进,成为历史上真正第一辆具备现代形式的自行车。
而真正奠定了后世自行车基础的,却是在1886年,英国人斯塔利开始设计新的自行车,包括统一前后轮大小,用钢管制造菱形车架,使用橡胶车轮,还改制了许多生产自行车的车床,使得自行车的生产和推广成为可能,与后世的自行车也基本上没有本质的区别了。
对于赵源而言,他自然不需要像这些前辈们那样一步步摸索,他完全可以一步到位,做出斯塔利时期的自行车来。
想到这里,赵源连忙找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尝试画出自行车的草图来。
别看自行车结构简单,可是想要一下子画出草图也不容易,因为赵源还需要仔细画出它的细节部分,并且还需要思考制造的可行性。
“链条结构……”
“橡胶轮胎……不行,现在只能先使用实心轮胎。”
赵源几乎陷入了疯魔中,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对后世的自行车进行照猫画虎。
直到次日,亨得勒的到来才使得赵源停止了下来。
当然,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设计后,赵源也画出了一份相对比较仔细且精致的草图,至少大部分的部件在尺寸上都已经得到了统一。
亨得勒对自己老板吩咐下来的事情很上心,他简单考察了一番上次留给赵源的作业,确定对方确实已经掌握了牛顿爵士留下来的伟大三定律后,便从牛皮包里拿出了一本新书。
“《化学基础论》,拉瓦锡著。”
赵源接过这本书,轻声念着上面的英文,轻声道:“这是一本英译本?”
亨得勒耸耸肩,无奈地笑道:“我的法文并不好。”
赵源也笑道:“幸好你没有带来法文原著,因为我可不懂法语。不过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经典之作。”
“毫无疑问,拉瓦锡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的才华甚至不弱于牛顿爵士。”
的确,在这一点上,赵源甚至比亨得勒更清楚拉瓦锡的地位。
严格开始,这一位大佬是近代化学的奠基人,率先发现了氧气,推翻了燃素说,在化学界享受着牛顿的地位,而他这一本在1789年出版的《化学基础论》,其价值并不弱于前面亨得勒带来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赵源颇为感激地看了亨得勒一眼,很显然对方的确是在系统地培养他的科学素质。
当然,眼下不是看书的时间,赵源很快收起了《化学基础论》。
由于二人才刚刚分别没几天,因此亨得勒也没有拿到最新的报纸,他解释了一番后,道:“说起来也巧,这一次我还真找到了两个分别精通枪械制造和炼钢的专家。”火山文学
赵源顿时喜出望外,他也没想到亨得勒竟然这么顺利。
亨得勒介绍道:“我已经安排他们住在黄埔,你随时可以见到他们。”
赵源有些好奇,道:“这两个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亨得勒笑道:“他们并不在广东,而是在香港,为东印度公司服务,只是因为服务期限已满,他们马上就要回到英国,而这个时候我的朋友告知了这个消息,这才将他们留了下来,当然这方面也花费了不少钱。”
赵源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人才最重要,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说完,他拿起了桌子上的自行车图纸,道:“你先看看这个。”
亨得勒有些好奇,他接过图纸,顿时被上面的精密机械结构所吸引住了。
对于见多识广的亨得勒而言,他自然一眼能看出上面画的是自行车,但是让他颇为惊讶的是,这份图纸上画的自行车要比目前他见过的自行车要更加精巧,还多了许多他不认识的构件。
“源,这是你画的吗?”
“没错,这就是我画的。”
赵源一脸得理直气壮。
第12章 凡事讲究跟脚
“上帝啊,您真的是一个精通机械的天才。”
亨得勒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赏,继而表示道:“有了这么精密的图纸,应该很快就能做出样品来,我至少在目前可以判断,它已经远远胜过了我见过的所有自行车。”
与后世单车满大街不同,大清朝并没有自行车这个东西,亨得勒也是在西方看到过类似的玩具,之所以说是玩具,是因为它还不具备足够的实用性。
而赵源上面画出来的自行车,似乎已经变得十分完备,如果能够通过测试,则有可能对其进行广泛的推广,至少在西方会引起相当的购买热潮。
原因也很简单,在1845年这个阶段,人类十分缺乏一种足够广泛且廉价的交通工具。
尽管在这个时代里,人类已经发明出了由蒸汽驱动的汽车和火车,但是蒸汽驱动对于汽车而言,始终不够轻便,它的功率体积比、功率重量比都太低,以至于蒸汽汽车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推广。
人类在这个阶段,依然十分依赖于马车出行。
但问题就在于,马车出行是一种相对而言非常昂贵的方式,其成本对于普通人而言难以接受。
而问题就在于,由于工业革命的发展,人类对于出行的需求变得更加频繁和激烈,亨得勒正是以此判断出,赵源的自行车一旦推出后,势必会成为许多普通老百姓的首选。火山文学
赵源对这一切自然是非常了解,他比亨得勒更加清楚自行车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极为广阔的蓝海市场,甚至可以说在一定时期内,根本不会有足以威胁到他的竞争对手。
“亨得勒,我准备投资建造一座自行车工厂,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寻找一位足够聪明的机械师。”
赵源虽然已经画好了图纸,但是怎么去实现最关键的链条、滚珠轴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纸上谈兵还不够。
亨得勒皱了皱眉头,他轻声道:“滚珠轴承工艺已经出现,相信还是能找到相对应的人才,但是链条可能还要试一试。我会尽力去寻找这样的人才。”
赵源轻声道:“这件事不着急,先慢慢找,另外想要生产足够实用的自行车,橡胶也是不可缺少的资源。”
在1845年,人类已经足够清晰认识到橡胶的重要性。
像1736年,法国科学家康达敏就出版过一本书,名为《南美洲内地旅行记略》,该书中就详细记载了橡胶的产地、采集方法以及利用情况,逐渐引起了人们的重视。
到了1839年,橡胶硫化技术被美国人查理发明后,橡胶解决了温度高时发软变黏和温度低发硬变脆的问题,于是橡胶得到了极为广泛的应用。
赵源将橡胶用车轮上的想法也并不稀奇,在原本历史上,同在1845年,一个叫汤姆森的人便发明了充气橡胶管,还将它套在了马车上,来解决马车的震动问题。
但正因为如此,橡胶这种相对稀缺的资源也变得越发昂贵起来,全世界也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培育橡胶树,目前仅有的橡胶资源几乎都来自南美。
赵源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他虽然知道东南亚很适合种植橡胶树,但是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开始,而华夏本土更是不产这玩意。
有问题,赵源也只好找亨得勒解决。
“橡胶的未来前景非常好,所以我们不能一味依靠国外的资源,我们必须寻求在广州本地种植橡胶,所以亨得勒,你还需要帮我找到一个种植橡胶的人才,最好能够再找到一些橡胶树种子。”
亨得勒也感觉到有些棘手,他沉声道:“我会先给朋友们写信,让他们也帮忙寻找,只是这件事在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解决。”
赵源继续道:“没关系,前期的橡胶需求可以派人先去收购,但还是需要同步种植一些橡胶,这个肯定是不会亏的。”
一直到后世二战期间,橡胶资源始终都是相当珍贵的工业财富,并不用担心销路。
从自行车道橡胶,看似有些不着边际,可实际上却反映了工业的发展趋势。
亨德勒十分看好赵源的判断,道:“源,你放心,我会做好这件事。”
赵源继续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会留在学海堂,如果有事情,可以派人去学海堂找我。”
亨德勒摇摇头,道:“源,以你的学识水平,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这个中式学堂。对你来说,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赵源微微一笑,道:“亨德勒,你不懂。中国人讲究的是一个跟脚,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身份,那么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很难得到宗族以及士林的接纳。中国人,很难容纳一个异类。”
亨德勒若有所思,道:“源,我明白了。”
赵源继续道:“亨得勒,虽然你手上的事情已经不少,但是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来安排,那就是在近期联络丽如银行在广东的代表,我希望能够跟他见面。”
“丽如银行?”
亨得勒点了点头,“没有问题,我知道他们今年在广东开设分行,找到相关联系人应该不难。”
赵源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亨得勒,接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做,但是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绝非只是依靠着赵家的势力来做一些事情,将来给你的回报也绝不仅仅只是每年一百五十两白银。”
亨得勒眼睛顿时发亮,这个千里迢迢来到东方的英国医生,也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他缓缓开口道:“源,你真的很特别。”
在临行前,赵源交给了亨得勒五百两白银,因为接下来很多事情都需要花钱来解决,当然这也是对亨得勒的一次考验——倘若他携款离开广东,那么赵源也仅仅只是损失五百两银子,而不需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反之,如果亨得勒经得起这次考验,则说明此人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才。
临行前,亨得勒已经约定,明日会将那两个西方人才送到赵家来,等到赵源见过这二人之后,到时候机器厂的投建工作便要正式拉开帷幕。
第13章 绿营现状
清晨。赵府。
数十名绿营兵在门前列队,他们人人一律穿着黑色号褂,上面写着一个‘兵’字,衣着相对窄小,有些紧绷,脚上踏着长脸山底黑布靴,身上则背着火绳枪,腰间悬挂着长刀,显得一脸精神抖擞。
赵诚则是穿着一身黑色袍褂,上面绑着一面护心镜,头戴尖顶盔,上面还插着一束流苏,腰间则配着一柄长刀,不怒自威。
“有了,都站好。”
“是,大人。”
一面写着“赵”字的旗帜高高竖起,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前来门前相送的赵源瞧着这一幕,他原本还以为绿营已经腐化得不成样子,可光从眼下这情况来看,似乎还没有那么糟?
旁边一同相送的赵老三赵楷似乎看出了赵源的诧异,便解释道:“这些人都是我赵家的骨干家丁,自然不比那些寻常的绿营丘八。”
赵源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些人在表面上属于绿营兵,恐怕实际上拿的是赵家的钱。
也就是说,他们压根就是赵诚的私兵。
如此一来,赵源心中的疑惑顿时便解开了,苦笑道:“看来真正的绿营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否则也不至于面对英夷如此不堪一击了。”
尽管赵源的声音并不大,可依然被正在整理衣甲的赵诚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当即走了过来,决定将其中的关键好好给赵源讲清楚。
论学识,赵诚比不上赵楷;论见识,赵诚也比不上赵志。
但是若说起军中的这些事,赵家所有人加一块,都不如赵诚了解。
在整个广东省上上下下,他这个参将算是当得最没有水分的一个了。
赵诚咳嗽了一声,不屑道:“绿营烂归烂,一个月一两银子就想让人卖命,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再说当初打英夷的时候,绿营确实一触即溃,可是深受朝廷厚养的八旗又如何?还不是打成了一个笑话。”
说是笑话,其实赵诚的脸上却没有笑,他似乎想起了数年前的这一场战事,脸上反而带上几分落寞。
对于华夏儿郎来说,外战之耻往往是比内战大上许多的,在数年前的清英战争中,英国人以少量兵力在华夏大地上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广州也一度几乎落入英国人之手,最后还是靖逆将军奕山花了六百万银元的巨额代价,才让英军撤离广州。
对于当时就在广州的赵诚而言,这自然是极大的耻辱。
在这一战当中,清军也并非没有人誓死抗争到底,可是他们的战斗力却与胜利彻底绝缘,面对英军毫无还手之力,而负责镇压各方的守备八旗也没有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
赵诚似乎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低声道:“我大清绿营号称六十万人,按道理来说,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几千英夷淹死,可实际上真打起仗来的时候,却反而是我绿营屡屡以寡击众,最终不敌。”
仅仅用了几句话,赵诚便点破了绿营的最大弊处,那就是兵力分散太开,真打起仗来根本不能有效集中优势兵力。
所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通常在不考虑军队的士气和精锐情况下,到最后往往比拼的就是谁的人更多。
可是,这一次的清英战争中,却出现了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况——明明战争爆发在大清的国土上,可是清军反而不能集中更多的兵力去迎敌,反而让英军处处击破。
大清地方省份的兵力都被分散得非常厉害,像地方官职中的总督和巡抚都各自为营,也各自率领一支标军,通常是两个营到五个营不等,再往下便是地方上的提督和镇标,一般也就两三个营的规模,而每个营通常也只有几百人不等。
目前绿营中统领一营的军官有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级,从正三品到正五品不等,可实际上他们的权力都十分有限,绝对不能逾越,倘若剿贼的时候,也不能带领自己麾下的军队跨过防区追赶,否则就会被朝廷同样当成逆贼论处。
由此可见,整个大清的兵制体系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兵力之分散更是难以想象,这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汉军造反,可也让绿营上下军令难以协调统一,战斗力严重不足。
赵诚介绍到这里,也算是揭开了清英战争真相的一角——明明账面上清军数量更多,可实际上打起来,却常常是英军兵力更占据优势,这样的战争不输才怪。
不过,这一消息对于赵源而言,却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他常常有所预感,迟早有一天会反了这个大清朝,那么在此之前就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对整个大清的现状有一定的了解。
.......
送走了赵诚后不久,亨得勒便带着两个洋人带来了赵府,前来面见赵志和赵源。
在机器厂这件事上,赵志已经有了相当充分的了解,对于前景也不再怀疑——于是,这件事从一开始支持侄子的想法,开始转变成好好营生,将它作为赵家未来发展的方向来看,于是便亲自抽出时间来一起谈。
亨得勒指着两个洋人,主动介绍道:“赵,这位是我找来的枪械专家弗里德,这位是钢铁专家弗兰克。”
说完,也用英文向两个洋人熟练地介绍了赵志和赵源的身份。
在得知面前两个人是老板以后,弗里德和弗兰克脸上堆起了笑容,毕竟能开出这么优厚条件的老板可不多见,他们能来到东方,也是为了发财来的。
实际上,正如赵源所判断的那样,像弗里德和弗兰克这样的技术人员,放在东方可谓是罕见的宝贝,但是真放在西方国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拿到的薪水并不算很高,而且也缺乏出人头地的机会。
赵志点了点头,道:“你们将来好好干,赵家绝不会亏待你们。”
弗里德和弗兰克能来华夏,自然也懂一点中文,连连点头道:“赵,你放心,机器厂交给我们,一定不会出问题。”
赵志点了点头,便让亨得勒将二人先带下去签订劳动契约。
站在一旁的赵源忽然开口道:“二叔,弗里德和弗兰克两个人主要还是作为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咱们赵家必须亲自派个人去机器厂里盯着,这个人得足够机灵,要多学多看才行。”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条件赵源没有提,那就是对赵家足够忠诚。
赵志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赵家的人才虽然多,可要按照这个标准来看,可供选择的余地就不太大了。
第14章 福汉会
在赵志细细思索之后,最终提出了一个人选,那就是赵家原本负责牙行贸易的一个副掌柜,名叫薛桂年。
赵源自然是不认识,道:“他能得二叔青眼,肯定有不凡之处了。”
赵志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个薛桂年过去是广州府的一个落第潦草秀才,屡试不中,最后投靠我赵家做了一个文书,不过这个人心思缜密,颇有头脑,这些年就把他提拔进了牙行,一路升到了掌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源却有些担忧道:“能做牙行副掌柜的,来做一个机器厂的主事,怕是有些屈才了。”
所谓的牙行,通常是指中间商人,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年代。
到了明清时期,甚至已经有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俗语,从侧面也能反映出牙行贸易的兴盛。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广州十三行,便是指十三家广东顶尖的牙行,他们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以及“通商贾”的作用,甚至还具备一定官府收税的职能,因此处于一个官民交易的中间地带,凡是能做牙行贸易的,绝没有一个简单之辈。
赵志摇了摇头,道:“原本是这个道理,可是这段时间,薛桂年在广州惹了一宗不大不小的祸事,我正准备将他先打发到外省去避避风头,既然眼下有了这么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让他先留在黄埔。”
赵源没有追问是什么麻烦,既然二叔认为可以这么做,那自然无事。
次日,赵源、亨得勒以及刚刚招揽的弗里德和弗兰克等人,再次驾车赶往柯拜船厂。
这一次约翰·柯拜的态度比起上次要好很多,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中国的人情世故,在签订完合同后,便盛情邀请赵源参加晚上的一场宴会,前来参加的都是广州的外国商人,而据柯拜所说,今晚的宴会还会请到一位大人物,那就是港英政府的中文秘书郭实腊。
“郭实腊?”
赵源听到这个名字,隐隐感觉有些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一旁的亨得勒提醒道:“当初正是此人向英国当局提供的资料,才促使外交大臣巴麦尊正式提出对华作战方案。后来也是此人接替了马儒翰。”
听到这里,赵源顿时恍然大悟。
所谓的郭实腊,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有名的汉名,即郭士立。
此人原本是一个普鲁士传教士,早年担任英国东印度公司翻译,曾多次在中国沿海口岸游历,在上海等地也贩卖过鸦片,为英国政府获取到大量的清军情报,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情报贩子以及中国通。
根据赵源的了解,这个郭士立曾经在国内长期游历,秘密获取了大量情报,并且呈递给了英国政府,最终正是这些情报促使了英国当局开战的决心。
听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赵源反而有些犹豫,他目前还不太想过早暴露在港英当局的眼中——尽管他们肯定已经得知赵家与柯拜合作的消息,可是有一个赵家在前面顶着,自然好过赵源自己暴露出来。
不过,跟郭士立见面也存在一大好处,那就是能够进一步加快与在华外国商人合作的速度,特别是像丽如银行那边,透过这个圈子肯定能找到核心人物。
赵源沉思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前去见一面。毕竟他的年龄在这里,与英国人接触反而不会太敏感。
……
在宴会上,约翰·柯拜正式宣布汇丰机械厂成立,其中由赵家出资建厂,占据70%的股份,而柯拜船厂则以技术入股,占据30%的股份,主要生产一些轮船零部件,而赵源也以赵家代表的身份上台露了个脸。
由于这场宴会的参与者都是在华外商,相比起那些贵族们而言自然要显得些许简陋,场地就布置在船厂的一座房子里,里面显得颇为空旷,几十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端着酒杯正在洽谈着最近的各种商机,脸上笑意俨然。
自从鸦片战争之后,在华外国商人开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过去还偷偷摸摸往大清贩卖鸦片,可是当香港被英国人占领后,这里便成为了英国殖民者入侵中国的桥头堡,大量的鸦片被公然输入内陆。
而在这个问题上,大清统治者们的表态则显得有些模糊。
当初1841年中英谈判时,英方曾经向耆英提出开放烟禁的备忘录,但是耆英怕得罪这些英夷,可又不敢贸然答应下来,怕回朝不好交代,于是便给出了一个托词,那就是禁内不禁外,像外国商船夹带鸦片与否,大清无须过问。
这等于是放开了一条口子,根据赵志提供的一些机密资料显示,大清鸦片贸易规模差不多从1837年的九十万英镑,大幅度增长到二百四十万英镑。
而对于这些来到远东从事贸易的西方商人们而言,自然代表着大笔的财富。
赵源看着这些人得意的嘴脸,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可是他也很清醒地认知认识到,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商业上自然也是拿不回来的。
由于赵志的身份不太适合直接出面,因此今晚聚会主要由赵源代表赵家出席,亨得勒则在一旁陪同。
“嘿,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晚的贵客,郭实腊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来自普鲁士的奥托·冯·俾斯麦先生。”
老约翰穿着一身燕尾服,高翻领,套着一条紧身裤,显得颇为庄重,与先前大大咧咧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赵源听着老约翰的介绍,顿时为之一愣,他并不是因为郭实腊而惊讶,而是看向站在他侧方留着八字胡的西方男人。
俾斯麦?难不成就是后世那位大名鼎鼎的铁血首相俾斯麦?
赵源脸上的惊讶引起了几人的注意,那个叫做俾斯麦的男人上前走了一步,道:“莫非您听说过我?”
“不,俾斯麦先生,我只是认错人了。”
赵源重新恢复了正常,他笑道:“不过,俾斯麦先生,我很希望与您成为朋友。”
俾斯麦笑了笑,道:“作为朋友,你可以称呼我利奥波德。”
一旁的郭实腊也笑道:“约翰,你的这位小朋友还挺有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利奥波德感兴趣?”
老约翰皱了皱眉头,道:“ok,我也不清楚,不过,作为商人,每个朋友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郭实腊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源也调整了一番自己,笑道:“当然,对于郭实腊先生的大名,我自然也是听过的,对您的事迹也很清楚呢。”
郭实腊摇了摇头,道:“哦?你知道我什么?”
赵源摇了摇头,道:“就像您曾经七次来过中国,还有您刚刚成立的福汉会。”
郭实腊眉头展开,他笑道:“赵,如果你对福汉会感兴趣,我可以引荐你加入进来,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我亲自考察的结果。”
赵源在心中不由得冷笑,想拉他下水是假,恐怕拉赵家下水才是真。
作为一个传教士,郭实腊的身份背景极度复杂,他作为一个普鲁士人,早年间先是加入荷兰传道会,后来又脱离教会为英国人服务。
如今他又成为了普鲁士教会传入华夏的开创人,这个所谓的福汉会,表面上是在进行传教活动,可实际上却隐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15章 洒下香饵
对于郭实腊这个中国通,赵源多少带着几分防备。
“郭先生,您应该知道眼下的广东可是一片热土,作为一个庸俗的人,我对财富更加感兴趣,而非上帝。如果您愿意跟我谈交易,那么在下求之不得。”
赵源言语中颇为客气,也带着几分疏离。
郭实腊的确是一个足够油滑的人物,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顺势说到了贸易这个问题上。
“赵,你们的生意规模虽然不算大,可是考虑到你们家在广州关系盘根错节,想做一些事情应该并不难,你不妨看看吴健彰吴先生,他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发达了。”
赵源顿时一愣,对于此时的广东商界而言,吴健彰可谓是一个真正传奇。
吴健彰是广州府香山县人士,早年间出身贫寒,以贩鸡为生,再加上小名阿爽,因此江湖人送外号“卖鸡爽”。
如今,这个不太好听的外号已经没人叫了,连洋人都改口称呼他为“爽官”。
其中的变化,自然不是因为吴健彰多么勤奋努力,而是因为他搭上了洋人的快车,颇受洋商的器重,在长期与外商交易中获得了大批财富,并让自己的同顺行成功跻身于十三行行商之列。
赵源曾经在后世看过吴健彰此人的一些记录,好像最后此人一跃成为早期上海滩的著名买办,并且还走了红顶商人的路子,不过比起后来的盛宣怀和胡雪岩而言,他的结果要好得多。
郭实腊之所以提起吴健彰,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他们竖起来的标杆。
来吧,跟着洋人干,你就是下一个吴健彰。
赵源笑道:“听说吴先生马上就要去上海发展了?”
郭实腊有些惊讶,道:“没想到你们赵家的消息够灵通的,吴先生今年去上海的事情还没几个人知道.......呵呵,等他走后,你们赵家也不是不能顶替上来。”
赵源轻声道:“十三行已经逐渐没落,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我也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郭实腊摇了摇头,笑道:“无妨,可以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他碰了一下酒杯,便转身去了其他的外商聚集处。
一旁的约翰脸上有些遗憾,他虽然能请来郭实腊,可不代表他跟郭实腊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密切,这一次也是借着赵家的势希望能够跟郭实腊达成合作,这样以他的拜柯船坞也能从中捞得一些好处。
可是他没想到,赵源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居然选择了退缩,硬生生放弃了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过,他也不好多劝说什么,甚至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以赵源这个年纪,恐怕还没办法全权代表赵家,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圜的机会。
一旁的亨得勒则相对理智很多,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源,今天丽如银行的大班也在这里,我带你去见一面。”
赵源点了点头,跟着亨得勒快步走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面前。
“源,这位就是丽如银行广东分行大班亨特先生。”
赵源上前热情地握手,道:“亨特先生,您好。”
亨特也已经从亨得勒嘴里得知赵源的身份,他的态度也显得极为热情,“赵,能见到你真的太开心了。”
赵源看了一眼附近的人群,做出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道:“也许,我们需要一个私人空间来聊聊。”
三人在约翰柯拜的引领下,一路走出了餐厅,顺着楼梯来到顶楼,只见上面放着几把椅子,还有一面小方桌。
赵源沉吟了一番,道:“当广州还只有三个外国医生,而律师们的脚步还没有踏足这里时,丽如银行成为广州的第一家银行,无论如何,你们的到来给这里的商业带来了新的可能。”
亨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年轻的赵源,笑道:“正如你所言,我们的确是第一家。可是从0到1,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句话并非托词。
首先要明白一点,丽如银行的到来是有原因有目的的。
英国在清英战争取得胜利后,国内的资本主义工业开始要求更多的回报,他们希望能够在英国海外殖民地也设立银行,来配合工业资产阶级的扩张。
在这个贸易过程中,英国对华贸易几乎被东印度公司所掌握,通常是从英国运输工业品到印度,再从印度运送鸦片到中国,再从中国输出茶、丝到英国的三角贸易。
因此,为贸易提供资金周转和办理汇兑业务的金融服务也掌控在东印度公司手中,采用中国汇到印度,再从印度汇到英国,最后英国汇给中国,
但问题是,中国还没有一个能给承担管理外汇的真正机构,只能利用国内的钱庄来负责广州到内地的汇兑,而对外汇兑则只能由这些外资银行承担。
其次,随着贸易规模的扩大,原本附属在商业机构上的中印英三角循环汇兑办法已经出现了不平衡,也就是说东印度公司的汇兑业务已经不能支撑对话贸易的需求,出现了贸易买卖短缺,货币兑换和现金收支等一系列困难,于是英国工业资产阶级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也就有了丽如银行这种情况。
赵源通过后世的了解,很快便轻松说出了里面的具体实情,最后道:“对于你们丽如银行来说,想要快速在华打开业务,就不可能单打独斗,你们需要找到足够的合作者才行。”
亨特点了点头,对于赵源却是越发重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对丽如银行的北京这么了解,不过跟聪明人谈事情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他直言道:“赵,那你觉得丽如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赵源明白这是一桩考验,沉声道:“丽如银行目前在华的主要业务是汇兑,但你们的资金盘不够。”
亨特微微一怔,道:“没错,但是丽如才刚刚进入华夏,还需要一点时间。我相信只要持续经营下去,就不会是问题……”火山文学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那咱们就进入正题,我有办法可以让丽如在短时间内扩大资本,加快你们的业务流转。”
说完,他如同魔鬼一般循循善诱道:“亨特先生,你想听吗?”
第16章 两亩地能养活一个人吗?
亨特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赵,什么办法?”
赵源端起放在桌面上的香槟,轻轻摇晃了一下晶莹剔透的酒杯,看着里面的气泡若隐若现,道:“办法其实并不复杂,但是需要我们合作。”
见赵源这番作态,亨特微微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合作?”
赵源继续道:“我准备成立一家汇丰银行,承包丽如银行在大清的所有汇兑业务,以及存取款业务。另外,如果合作达成后,我可以承诺一点,一年内给丽如银行提供一百万英镑的流动资金,三年内至少可以提供五百万英镑资金。”
一听到这个数字,亨特却摇了摇头,道:“赵,你知道一百万英镑意味着什么吗?”
在这个时代,一英镑约等于三两白银,一百万英镑则意味着三百万两白银,而且这不是固定资产,而是流动资金。
按照丽如银行的原本规划,他们想要吸纳到一百万英镑的存款业务,至少要用三年,也就是每年目标仅仅只有三十万英镑而已。
至于赵源后面所说的五百万英镑,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数字,因为整个丽如银行的投资股本,也没有这么多。
在亨特看来,这无疑是异想天开。
赵源摇了摇头,道:“亨特,你的眼光应该再长远一点,在大清几百万两白银并不算多,就算是一千五百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关键就在于,想要做成这件事,光靠一个人,或者一个势力还不够。”
不说别的,光是从广东十三行,就能抽出上千万两白银的流动资金。
亨特若有所思地点地点了点头,随后毫不客气地说道:“赵,可是,你怎么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呢?”
赵源轻声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证明,但是对你们来说,仅仅只是做一次小小的尝试,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亨特摇了摇头,道:“抱歉,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做主,不过我可以将你的计划告诉给我的老板,他现在就在香港。当然在说这件事之前,你得给我透一下底。”
赵源想了想,轻声道:“发钞。”
从酒会上返回的路上,亨得勒望着年轻的赵源,感叹道:“真的很难相信,你居然是一个华人。”
无论是当下还是后世,这无疑是一句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言论。
但是赵源却非常理解,因为在这个时代里,华夏人无法睁眼看世界,对西方的一切事物都表示了抗拒和妖魔化,即便有少数几个开明华夏人,也只能看到西方文明的表面,却不能深入探究。
赵源十分冷静,他拧着眉心,低声道:“亨得勒,你们认为东方人不了解西方,可是你们这些表面上的中国通,会说汉语也罢,懂得汉人习俗也好,可又何尝真正了解这个伟大的国家?”
文明的隔膜是存在的,不会因为少数人而消失。
回到赵家以后,赵源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去学海堂正式学习,但是他交代的这些事情,都不能拖得太久,机器厂那边的事情可以让弗里德和弗兰克多盯着,而亨得勒自己则需要去找一些橡胶资源以及橡胶种子,准备开始自行车计划。
另外,亨特那边也需要让亨得勒去维持联系,等对方从香港返回以后,到时候再通知他下山会谈,确定下一步。
赵源拧紧眉头,道:“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有些紧急事情需要协助,可以联系我二叔那边,他可以帮你。”
说完,赵源将原本还剩下的两千五百两白银,再拨出了两千四百两给到亨得勒。
“这些钱你先拿着,后面办事都需要花钱,另外汇丰银行的事情很重要,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多去联络亨特,可以带他消遣一下。”
亨得勒点了点头,随即将庄票收回口袋里。
赵源虽然只剩下了一百两白银,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用来生活个几年问题也不大,更何况他接下来也没有其他个人开支。
.......
次日,赵源坐着赵家的马车,一路赶往越秀山。
回到学海堂以后,赵源径自去找了陈澧,进了他家院子才惊愕地发现,自家这位学长竟然只穿着一件竖褐,手里拿着一柄锄头,在土地上挥汗如雨。
陈澧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赵源以后,便轻声道:“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
赵源实在有些难以想象,面前的陈澧竟然还会这一手。
陈澧似乎看出了赵源眼中的惊讶,他停了下来,将锄头递给了赵源。
“来。”
赵源也没有拒绝,他接过锄头放在一边,然后脱去了鞋袜,挽起裤腿,拿着锄头便走进了田地里,他高高举起锄头,然后猛地往下砸去。
陈澧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果然是没有干过农活的贵公子,这锄头使得完全不对。”
赵源老脸一红,别说这辈子他没有干过农活,就算在前世他也没有干过这个。
陈澧端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大碗茶,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亲自下田指导赵源,怎么拿锄头,怎么用力,怎么收力,一点一滴,讲得非常详细。
赵源按照陈澧的办法,果然发现挖起土来更加轻松了。
见赵源已经学会了使用,陈澧也就不再指导,转身躺在了竹椅上,懒洋洋道:“你来得有些晚,春课已经过去了,夏课还有两个月考试,在此期间你可以待在山上,也可以下山,但是不要误了夏课考试便可。”
赵源没有放下锄头,继续默默挖着土。
“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院子里那块土地被彻底翻了个遍,赵源才站起身,低声感叹道:“做农民苦啊。”
陈澧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为何会有此叹?”
实际上,过去并不是没有其他人来他这个小院子里,但是大部分人都在赞叹他躬耕之乐,认为他有古君子遗风。
像赵源这样直接感叹当农民苦的,还真是头一个。
赵源轻声道:“我华夏之民已过四万万,然可耕之地不过八万万亩,人均可耕之地不过两亩地,就算所有土地平均分配,就算在这块地上雕出花来,那也只有两亩地。”
“试问,两亩地能养活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