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图李宅黑心师尊》 1、大器晚成 郑国,庆丰府。 青木县。 李宅。 夜色深沉。 三更天,卫图掐准生物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土炕上翻身而起,摸着黑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面的马厩,点灯开始给马拌料。 干草和豆子的香味,混杂着鸡子被碰碎的蛋响,马厩里的半大黑马欢快的打了个响鼻,拱了拱卫图的粗布短衣。 “喂马的活计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亏我还是个现代人……” “出头难啊。” 卫图坐在马厩外面的青石上,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旱烟杆子,往黄铜烟锅里塞了点晒干的烟叶,用火纸点燃后叭叭的抽了几口。 随着两股浓烟从鼻孔冒出,他舒爽的靠在了土垣墙上,眼睛半眯了起来。 搁在现代,因为自小家里管得严,他烟酒不沾,更别说老一辈抽的旱烟了。 但现在他喜欢抽。 无它。 这玩意解乏。 抽完后,一身的疲惫能散去大半。 等待片刻后,卫图见黑马吃完了料,便将烟杆朝脚底软缎鞋磕了几下,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准备洗漱睡觉。 马无夜草不肥。 李宅的马,要三更天起来喂一次,所以之前睡觉的时候他不敢睡死。 把好马养废了,绝对会吃李老爷的挂落。 从水井里打出一桶甘冽清凉的井水,卫图喝了几口,把胃填满了缝,接着举起水桶往赤膊的身上倒了去,享受着凉意渗透到尾巴根的爽快。 很快,一根根条状的污垢从他身上搓了下来,掉落地面。 “我都这么老了?才十七岁,看起来就和三十多岁的青年差不多了。” 圪蹴身子洗腿的时候,在木盆的黄泥巴水里,卫图借马厩的灯光,看清楚了自己此刻的面容。 黝黑的脸庞,额头有许多同龄人不该有的皱纹,再加上鬓角的白发,看起来颇为显老。 唯有透过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才能勉强看出他是个少年。 然而,就在这时—— 水盆里的面容又变了变,卫图的样貌更苍老了一些,从少年沧桑真正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花甲老者。 看到这一幕。 卫图吓得向后倒退了几步,良久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将垂到肩膀的湿发拨起,见仍是黑色,这才放下了心。 “是我看错了?” 卫图狐疑,重新打了盆清水,朝水面看去。 水面呈现的景象,与他此刻的样貌一模一样。 但过了片息,与刚才一样,他的面容又再次发生了改变。 与他长相相似的鸡皮鹤发老者再次出现。 这次,卫图没有被吓退,而是仔细观察水面中自己的“不寻常”。 几息后。 水面荡漾。 鸡皮鹤发老者眉心处出现了金紫之光,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卫图眉心亦开始金光闪烁。 一个阳刻“大器晚成”的金色玺印,突兀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大器晚成」命格?” 卫图怔了怔。 前世之时,他从小就喜欢品读一些仙侠志怪小说。 知道传统文化有命格一说。 冥冥之中的命格,决定人的一生,是富是贵,是贫是贱。 而他此刻脑海中出现的命格,呈金紫之色,无疑是传说中的上上命格。 只是可惜,这个命格是「大器晚成」,对他现今的贫苦境况似乎不会有太大的改善。 似是感知到了卫图的想法,金色玺印光芒大放,化作了两行字迹漂浮在了卫图的脑海之中。 「命格:大器晚成。」 「属性:坚韧不拔,必有所成。」 “坚韧不拔,必有所成……” 卫图嘴角抽搐。 “必有所成”这个实在太过玄乎,而且等他七老八十了再“大器晚成”,一点用也没有。 年老后,牙齿掉光了,即使他再声名称颂,富甲一方,可还是连肉都吃不进肚子里去。 更别说什么声色犬马了。 “既然有命格,那么……是不是还有传说中的仙人?长生不死,朝游北海而暮苍梧。” 卫图暗自激动。 倘若这个世界能够修仙得道,他的「大器晚成」命格那么就非是鸡肋,而是至宝了。 “庆丰府虽然没有开山收徒的仙人,却有开馆收徒,修炼武道的武者……” “这些武者年少时凭借血勇之气,好勇斗狠,一旦年老,暗伤层出,往往暴毙而亡,活到花甲之龄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武功秘法也不尽然全是技击搏杀之法,也不乏养生功,能够延年益寿。” “修炼养生功,不好勇斗狠,延寿到七老八十的比比皆是。书籍里记载的妙应真人,便修炼了养身功,活到了一百余岁。” 卫图想到这里,打定主意先找机会修炼养生功,然后再去找仙人洞府,拜师求仙。 有「大器晚成」命格的加持,只要他持之以恒的修炼养生功,到了晚年,这养生功定会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寿命长了。 他求仙得道的可能性才会增大。 至于武道的搏杀之法,眼下天下太平,用处不大。当然,要是有机会,卫图也会不吝学习。 之前他不练武道,除了穷文富武外,还有三个原因。 一者,武道艰难,没有相应根骨,难有所成。 修炼养生功,也是因为养生功容易上手,门槛不高。 二者,武道实力有限,练武之人,能到十人敌已算是称颂一方的武道强者了。 百人敌、千人敌,那是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三者,武者刀口博命,大多都是不务正业的闲散人员,难以善终。 庆丰府的武者,多是刀客,手持横山镇打的横山刀,下马为农,上马为匪。 “明天先去找二姑,二姑是黄老爷的偏房,而黄宅雇有武师当做护院,家里说不定有养生功……” 回到炕上,卫图压下发现金手指后的惊喜,翻来覆去几遭后,终于因为疲惫而陷入了沉睡。 早上。 天蒙蒙亮。 卫图起床喂马,并拾起扫帚打扫李宅的庭院。 等主家快起床的时候, 他去厨房帮厨娘烧火做饭。 喂马,帮院里闲忙,就是他一天的工作。 庆安十五年,也就是六年前的时候,他爹卫豹将他卖到了李宅为仆,当做佃农。 不过好在经过数年的打拼,卫图在马倌老刘头那里学了养马技艺后,成功从佃农升为了李宅新的马倌。 至于老刘头,年前老死了。 佃农和马倌看似都为仆,但前者又苦又累,还没有工钱,主家往死了用。 马倌作为技术工,月有工钱,和主家同灶。 只是在吃食上差了一些。 主家吃肉,卫图吃带荤腥的汤汤水水。 2、二姑卫荭 这年头,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能吃带荤腥的汤水,比一般富户都强上不少了。 “萝卜炖肉快好了,卫哥儿,你尝一下,看看咸淡。” 灶台焰火旺盛,卫图挪了一下屁股底下的马扎,向后退了几步,停止了添柴。 这时,厨娘杏花一脸笑意的看着卫图,用木瓢舀出了一碗底的菜,朝卫图递了过去。 有道是。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做饭的厨娘想要不偷吃,根本止不住。杏花偷吃,李家主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偷不了多少吃的。 “好。”望着碗底的几块煮熟的猪肉,卫图喉咙滚动了几下,飞快的瞄了一眼窗外,见无人后便大口吞咽了起来。 短短片刻。 碗底的萝卜和肉,被卫图舔了个精光。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吃萝卜炖肉了?”卫图将碗放在案上,好奇的问起了厨娘杏花。 李宅主家吃肉也不多,一旬两次,也就是五天一次。 而距离杏花上次做肉食才过了两天。 整日吃肉,李家不是没这个钱,但做这等事,对富户来说就是败坏家业,死后会受祖宗责骂。 李家发家也就百年左右,由李家先祖做游商一步步积攒起来的家业。 “大少爷从府城游学回来了,大奶奶高兴,让我昨个去肉铺割了两斤肉。” 厨娘杏花回道。 “大少爷?”卫图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个年少的玩伴。 可惜。 时过境迁。 主仆之别渐渐分明。 即使有往日情谊,但他见到大少爷,还是要称呼为少爷,以别主仆。 “你待会帮我给大奶奶告个假,我有事出去一趟。” 卫图添了把柴后,起身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烟灰,说道。 李家大奶奶治家虽然严禁,但只要完成职责内的活计,忙里偷闲不是大事。 卫图说是告假,也只是给主家打声招呼。 “没问题……”厨娘杏花应了一声,手持铁勺开始炒制下一道菜。 但她话刚说完后,就“哎呦”一声,满脸通红、瞪了一眼提步离开灶房的卫图。 适才,卫图掐了一下她的屁股。 乡下人,哪有什么礼义廉耻,她和卫图在几年前就“眉目传情”了,只等大奶奶宽允,然后结婚成家。 …… 离开李宅,卫图没有着急直接前往黄宅,而是取出自己这些年攒的工钱,跑到了胭脂铺。 二姑卫荭嫁到黄家的最初几年,和他家里走的还近,每隔一段时间,回来省亲一次。 但最近这十来年,走动的越来越少了,四年前祖父母去世后,就只回了卫家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办丧。 这次求二姑卫荭办事,卫图也不想遭人白眼,提礼去总好过空手去。 米粮布匹黄宅不缺。 他能送的,也只有妇人用的胭脂水粉了。 “店家,便宜的胭脂水粉都有哪些……” 犹豫片刻,卫图咬牙走进了胭脂铺,问起了价格。 胭脂水粉向来价值不低,他手上的存钱,高档的胭脂连碰都不敢碰。 “便宜的?”店家打量了卫图一眼,见卫图一身缝补的粗布灰衣,心里顿时有了数。 他从置物柜上取了一个锦盒,说道:“这是金燕脂,一盒五钱,够用两个月的了。” “若小哥准备送礼,这金燕脂就比较适合。” 店家顿了顿声,补充道:“本店还有更便宜的胭脂,譬如紫云脂,三钱一盒,但那胭脂送礼难免失了妥当……” “就选金燕脂。”卫图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掏出五个“当千文”的大钱放在了柜台上。 二姑卫荭是黄宅贵妇,去胭脂铺的次数比他多得多,他要是送紫云脂,卫荭即使明面上不说,心里也会不喜。 礼重,情意才重! 其外,紫云脂既然是胭脂铺最便宜的胭脂,那么以卫荭的地位,涂抹这胭脂的概率就会很低。 送的紫云脂,也会被其束之高阁。 至于讲价…… 都是乡里乡亲,胭脂铺要是欺客,生意可做不长久。 来到这古代,唯一让卫图感到不错的,就是古代的信誉环境,除了卑鄙的外乡人,本乡人极少有欺诈行径。 这种大型店铺,也很少允许客人去讲价,都是明码标价。 卫图缺钱,但还不至于为了几个铜子耽搁时间。 “这就给您打包。”店家笑呵呵道。 少倾,卫图提着礼盒,来到了一官邸林立的街道。 相较李宅,黄宅的黄老爷财力更雄,也更富庶,所在的胜业坊都是青木县达官贵人的居所。 找到匾额为“黄”的府邸,卫图敲响侧门,对门子道明了来意。 “二奶奶的家里人?先在轿厅等着,我通传内院的丫鬟一声。” 门子让开身位,让卫图坐在了轿厅,然后动身朝黄宅的内院方向走去。 轿厅,是大户人家搁置轿子的地方,都位于前院。 卫图等待片刻,在一个名叫“青荷”的丫鬟带领下,来到了前院的一处厢房,等待二姑卫荭。 大户人家规矩严,并不允许外人,尤其男子进入内院。 等了大概半刻钟,一个模样艳丽,肌肤如羊脂般的美妇人推开厢房木门,走了进来。 其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便是先前引路的“青荷”。 “卫图你怎么来找二姑了?可是家里出了事情?”卫荭坐在厢房桌旁的杌凳上,喝了一口丫鬟倒的茶水,笑吟吟道。 “家里并未出事。”卫图起身,不再坐下,微躬了一下身子,说道:“这次来找二姑,是我有事求一下二姑。” 尽管他被卫豹卖到了黄宅,但和家里的联系并未断绝。 卫豹卖他,也是迫于无奈。 六年前赤龙翻身,庆丰府大旱,几近颗粒无收,到李宅讨口吃的,总好过在家里饿死。 卫荭笑容一停,将茶盏放在桌上,目光凌厉的看着卫图,虽没说什么重话,但此般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卫豹有事,她这个做妹妹的还能帮忖一二,顾及兄妹情谊。 但一个侄子…… “这是侄儿买的胭脂,还请二姑收下……” 卫图拿出礼盒,放在了八仙桌上,将其推向了卫荭所在的方向。 见到礼物,卫荭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知道卫图不是一个不晓廉耻、不知礼节的人。 嫁入黄家多年,她已是黄家妇,而不是卫家人。 “有什么事?” “要是能帮上忙,二姑会尽可能帮你,要是帮不上……” 卫荭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3、养生功法 卫荭的言外之意。 卫图听明白了。 他这个二姑的意思是,让他谨慎开口,小忙她会忙,但大忙就不会了。 “侄儿这次前来,是打算拜托二姑,从黄宅护院手上学几手武功,好养健身体。” 卫图沉吟片刻,说道。 “习练武功?自古穷文富武,你年岁已大,练武不会有出路。”卫荭颦了颦眉。 她倒是希望自己这个侄子求她帮忙是在黄宅讨个好差事,不过想了想,卫图已被卖身到了李宅,这句话就没道出口了。 有娘家人,她这个外嫁女底气才硬,但可惜卫家扶不上墙,帮不上她一点忙。 “练一手养生功,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卫图言语退让了几分。 相比独门武功,养生功算是武师之间烂大街的东西,并不珍贵。 “既然你坚持,那我对阮武师打声招呼,让他教你几手。”卫荭看到卫图执拗,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说完后,卫荭也没有在厢房与卫图闲谈的心思,斜睨了一眼丫鬟,随口寻了个理由,起身打算离开。 “二姑,这礼物……” 卫图看到卫荭即将转身走出房门,连忙提醒了一句。 “青荷,拿上礼物。”卫荭没有回头,对丫鬟吩咐了一句后,继续走向长廊。 过了片刻,在厢房内的卫图才想了明白,卫荭离开时没有直接拿走礼物,是暗中告诉他下次不要再来找她这个二姑。 情义到此尽了。 “二奶奶已和阮武师打了招呼,卫哥儿还请到这里来。” 待到下午,名叫“翠柳”的丫鬟来到厢房,引卫图去了前院的另一处别院。 走进院落大门,卫图便在院中的阔地见到了一个腰间挎刀的魁梧大汉正在教导两个年少的锦衣公子。 这两个年少的锦衣公子,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只有七八岁。 他心道,这魁梧大汉应该就是卫荭口中的阮武师。 “你是卫图?”阮武师瞥了一眼卫图,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但言语并未显露而出。 “是,阮武师。” 卫图抱拳,行了一礼。 护院武师是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并不是仆从一流。 “二奶奶拜托,让我教你一套养生功。我这里,正好有年轻时得到的龟息养气功,你收好。” 阮武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泛黄的图册,扔给了卫图。 “记住这龟息养气功的招式,七日后,将其交给门子,送还给我……” 他道。 言说完后,阮武师摆了摆手,示意卫图离开。 没有丝毫想要教导卫图的想法。 卫图见到阮武师和黄家两位少爷嫌弃的眼光,也未气愤,道了一声谢,踏步离开。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两个锦衣公子的交谈声。 “元山,刚才是你表哥?你怎么不打声招呼?” “他可不是我表哥,我娘都没让我见过他……” 尾音渐消,等卫图脸上的火辣渐消,抬头挺身直视前方时,他才恍觉,自己已经出了黄宅一小段时间了。 “有了这金手指,所以才胸中有了胆气,有了自尊心?不再麻木……” 卫图自嘲一笑。 早在昨夜思索去黄宅找二姑卫荭时,他就已经料到了可能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但没办法,除了卫荭所在的黄家外,其他地方他根本难以接触到养生功,更别说武功了。 养生功烂大街,这也是相对于富家子弟和武师而言。 即使能接触,他付出的代价也比这两句冷嘲热讽要来得多的多。 “一步步来。” “有了养生功,坚持下去,迟早也能成为人上人。” 卫图抱紧了怀里的图册,加紧步伐,朝李宅走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修炼这龟息养气功了。 养生功尽管杀伐不如一般武功,但不意味着养生功没有丝毫搏杀能力了。 身强体壮,总比普通人要厉害。 其外,养生功修有成就,再去兼修其他武功,亦能事半功倍。 回到李宅。 卫图给半大黑马添料后,就挑起马厩油灯,躲进了自己睡的侧屋,开始观看阮武师递给他的这本《龟息养气功》。 这龟息养气功并不复杂,只有七个桩功,共计三十二张桩功图画。 两三个时辰后,卫图就按照养生功的图画,开始站桩,演练了起来。 他双脚分开,先是含胸挺背、沉肩坠肘,然后实腹收胯,控制自己的一呼一吸。 他演练的动作很僵硬,根本做不到龟息养气功桩功的“上虚下实”、“身虚桩实”、“虚实相生”。 然而好在这桩功并不复杂,在一遍遍的演练下,他打的动作也越来越熟悉了起来。 一遍。 两遍。 第三十二遍的时候。 卫图眼前闪烁了一下,一行字迹出现在了他的金紫命格上,仿佛刻在了上面。 「龟息养气功(1/100):一日九练,五年即成。」 “五年,这个时间太久了,五年时间,我才能将这一门养生功修炼到大成……” 卫图顾不得发现这命格应用的惊喜,便面色有些难看了起来,尽管他对自己的资质早有猜测,但花费五年时间,才练成一个基本的养生功还是让他心有不甘。 一般人练养生功,几个月就会娴熟。 哪里用得了五年之久。 “等等,五年即成,重点不是在五年,而是在‘成’这个字上……” 卫图翻开册子,在《龟息养气功》的序言上看到了一句话。 【养气功成,气从脉起,可入感气之境。】 结合【大器晚成】命格,也就是说,他练这《龟息养气功》花费的时间比别人长,但一定会功有所成,诞生气感。 或者说,他练的并不一定比别人差,只是其他人练的看似娴熟,但却没有真正臻至大成。 “就是不知这感气之境,在武道之中是何境界……” 卫图叹息。 受限于背景,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只道听途说了解过一些讯息。 不过他猜测这个境界应该不凡,不然也不会在《龟息养气功》的序言内,对这个境界着重提及了。 “五年时间,并不漫长,等到了五年后,这个金手指和我的猜测是否相符,便一目了然了。” 卫图有耐心等待。 此刻的他,只是十七岁,再过五年时间,也仅仅二十二岁。 4、珍惜眼下 其外。 他即使着急,也没什么用。 这个世界的阶级固化,远超现代,以他一人之力,很难跨越阶级。 此次若非有他在黄宅做偏房的二姑帮忙,外界书铺难见的养生功,他根本接触不到。 来到异界,觉醒前尘后,卫图不是没有想过改变命运。 但—— 从商? 官本位的社会,做点手工小买卖还行,一旦涉及大生意,必会有大家族抢夺。 没有相应的地位保护财产,便是自取祸亡之道。 做官? 先入私塾读书,有个清白身份,找廪生作保,然后参加科举,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才有资格获得功名。 卫图两世为人,有夙慧加持,也算伶俐。 然而当真与十里之地的神童相比,那他便远远不如了。 而这些一乡神童,往往穷极一生,也难以获得秀才功名,多以老童生的凄惨人生结局。 科举背诵儒经只是基本功,难点在于对儒家注释书的理解,其字数繁多远盛于儒经,没个好记性,一辈子也难在科举中赢得功名。 要是墨义简单,科举种种作弊手段又从何而来。 怀藏、鼠毫缩写、飞鸽传书、马桶作弊…… 再者。 读书是要花钱的,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不事生产,难事一桩! 若非要养两个少爷读书,李宅主家的生活,也不会这么紧巴巴,一旬才吃两次肉。 没金手指。 卫图自知他只是中人之姿,根本难以翻身。 当然,卫图这些年也没完全躺平,他从一佃农奋斗为李宅的马倌,已经成了不少乡下人的榜样。 吃的不差。 在主家面前有地位。 这便是许多乡下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 时间转瞬即逝。 七天时间很快就到,卫图按照约定将《龟息养气功》的图册交给黄宅门子,让其送到阮家武师的手中。 至于图册的内容,卫图尽管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为了保险,使用纸笔将其誊抄,写了副本私藏在身上。 做完这件事后。 卫图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每日喂马、砍柴、打扫庭院。 唯一的异处,便是他一有闲暇时间,便开始演练《龟息养气功》的桩功。 甚至。 不止一日九练。 而是一日十练、十一练。 这是卫图唯一跨界阶级、改变自身命运的可能,他自然不会忽视。 “尽人事,听天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 每当想要放弃,想要偷懒时,卫图就暗暗鼓励自己,警醒自己。 一个月。 两个月。 直到过了三个月。 这日晚上,卫图打完龟息养气功的招式后,总算发现了体内的一丝异样。 此时已是晚秋,临近冬季,夜霜寒重,但卫图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寒冷,反而感觉到四肢百骸有一股股暖流涌出,滋润他的体魄。 这种感觉,像是在泡温泉。 “养气功没有大成,体内就已经生出了暖流,那……感气境,定然不俗!” 卫图欣喜。 他这些时日以来,打听过武师的修行,那些在乡里名声称颂的刀客,也仅是会些拳脚功夫,耍几手大刀,断没有他此刻“不畏严寒”的境界。 养生功取得进展,卫图心神没有松懈,他继续开始演练桩功,直至筋疲力软后,这才回到炕上歇息。 「龟息养气功(21/100):一日九练,五年即成。」 睡觉之前,卫图闭眸看了一眼养生功的进度,见已经达到了五分之一多,便大感满足,呼噜呼噜的睡了起来。 次日,清晨。 卫图起了个大早,开始在李宅忙活。 喂马、砍柴,劳累了近一个时辰,卫图发现自己身上仍旧清凉,额上未有丝毫汗液泌出。 身体素质提升了一大截。 “卫哥儿,大奶奶找你。”一个模样普通,丫鬟打扮的少女从内宅走出,叫了卫图一声。 “大奶奶叫我?”卫图怔了一下。 他是外男,年少时还能在内宅走动,年长后就禁止了。 不然,上次他也不会让杏花帮他告假了。 大户人家,礼节不少。 哪怕是大奶奶唤他,也得寻个理由。 “我听彩霞说,昨夜大奶奶和老爷睡时,谈起了你和杏花的事,怕是要宽允了。”春兰捂嘴一笑,凑到卫图身旁,压低声音道。 “到时候,可得给我喜钱。”她调侃道。 “真的?” “大奶奶要同意我和杏花的婚事了?” 卫图也是心中欣喜。 他没想到,随着他养身功突破,又有一件喜事临门。 “走。”卫图放下手中劈柴的斧头,起身跟随春兰踏进月门,进入李宅的内院。 三月前。 三月后。 尽管卫图的人生际遇有了极大改变,有了【大器晚成】命格傍身,他未来一定会出头。 不会一直是一个马倌。 但卫图并未因此看低厨娘杏花,认为这个李宅的丫鬟配不上自己。 捧高踩低,世间常态。 然而,杏花打小在李宅就和他要好,平日里便对他多有照顾,可以说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卫图心性还没有这么薄凉。 另外。 卫图也没有太过高看自己,养生功大成,不意味着他今后能找到仙人,踏上仙途。 养生功延寿,但到了百余岁后,仍然会寿尽而亡。 把握当下才是真理,好高骛远要不得。 端直穿过庭院,走了几个游廊,卫图便到了李宅的客厅。 进入内宅,因为恪守礼节,所以卫图脑袋一直低着。 待进入客厅,他的眉眼才稍稍抬高了一些,打量了一眼客厅内的人物。 见客厅内只有女眷,没有看到老爷,他松了一口气。 老爷李耀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尖利人”,言语刻薄,生性吝啬,没理的事也会说成有理。 不太好相处。 而大奶奶李童氏就相反了,性格温和,持家有道,是众口皆碑的贤妇人。 端坐在正座的李童氏一身布衣,外套靛蓝色的大襟衫,脚上穿了系了白色丝带的织布鞋袜。 是一副很素净的装扮。 她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卫哥儿,你入李家已经有六年了,这六年,李家应该待你不薄。” …… ps:一天两更,晚上还有一更。 5、婚事敲定 “庆安十五年,庆丰府赤龙翻身,青木县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 “六年前,李家给了我一口吃的,让我活了下来,这份恩情,我一直惦记着。” 卫图闻言,面露诧异,脑袋比进来前低的更低了,他斟酌了片刻,说了这一番话。 他说的话亦不假。 灾荒年间,李宅给了他一口吃的,就算是对他的恩情。 活命之恩! 与活命相比,沦为奴仆,就是次要的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而知荣辱。 卖身大户,于乡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折辱事。 听到这话,李童氏点了点头,眸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卫图虽然没说效忠李家的那些宽泛话,但其话中的感激之情她亦能听出来。 而这,便已足够了。 “杏花比你早入李家两年,大了你三岁。是我看着长大的……” 如春兰所说,李童氏开始谈起了卫图和杏花的婚事。 “俗话说得好,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贯,女大三,抱金砖。” “杏花父母早逝,我也算杏花的半个娘家人,就准了你和她的婚事……” 李童氏缓缓道。 话音落下,李童氏身后立的几个婢子,脸上满是笑容,伸出手找卫图讨要喜钱。 “彩霞,你去我房里,把嫁奁底下的红绸取出来,送到杏花的房里,算我这个当主家的贺礼。” “还有,收拾一间屋子,当做卫图和杏花的婚房。” “是,大奶奶。”春兰微福一礼,出了客厅。 …… 翌日。 李宅外院一间堂屋。 喝得微醺的卫图站在廊檐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接着。 他看了一眼钉在门沿上的红绸花,挺直身子,用力推开了面前没有上门闩的木门。 随着嘎吱一声响。 卫图入屋,一眼就注意到了半坐在榻边的新娘。 透过半掩的红盖头,卫图感觉杏花的容貌比往常更精致了一些,由普通变成了秀丽。 卫图转头,又朝堂屋的其他地方看去,这间新房由他记忆的破败不堪变得整端了许多。 井字窗。 新糊的窗纸。 两个长条凳支起的木案,上面放着一小面铜镜,以及妇人用的针线盒。 堂屋的拐角处,多了两个实木的箱子。 箱子上的漆脱落了小半。 卫图猜测,这实木箱子里应该放的是被褥和衣服。 “卫哥儿……”杏花见卫图愣在了新房里,不由心中骄傲了一些,这房是她打扫干净,并重新装饰的。 她唤了一声卫图,见卫图没有回神,便扭捏的难开二次口了。 她暗暗抱怨,卫图平日里对她多有“调戏”,怎么到真正成婚的时候,却这么恪守礼节了。 然而,不等杏花细想,屋里的喜烛顿时寂灭,她面前一黑,就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卫哥儿,慢一点。” 下一刻。 被翻红浪,床榻摇曳。 …… 一夜无话。 晨曦透过窗纸照进堂屋,卫图拥着杏花躺在床上,二人的脸色露出疲惫和欣喜。 按理说,他们这一对新人,昨天刚结婚,今天在李宅的差事可以暂停一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但卫图和杏花早就习惯了早起,哪怕偷懒,也难以入眠。 “卫哥儿,再过几天,咱俩给大奶奶告几天假,回你家看看,成婚也要通知一下咱爹……” 杏花低着声音,说道。 卖身入了李家,他们二人成婚自然不必顾忌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李家老爷和大奶奶就能拿这主意,论谁也挑不出刺。 不过不管怎样,还得通知一声卫豹,告诉这喜讯。 “嗯。”卫图点了点头。 他老家距离青木县县城有一段距离,得走一两天的路,这也是为何他没有事先通知卫豹的原因。 除了距离外,他没通知卫豹婚事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便是这场婚事是李宅主持,卫豹一个外人,来到了李宅也不太好。 李宅也没法腾出房间让卫豹暂住。 “除了看爹外,还有……” 说话间,杏花下了床,取了案上的针线盒,开始耐心的帮卫图缝补起了以前穿破的旧褂子。 忙活的同时,她和卫图搭着话,商量婚后的繁事。 告假。 见亲朋。 租地种粮。 等等一系列事。 堂屋是李家可怜他们这两个仆从,暂借给他们住的,尽管李家没说归还的日期,但久住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还是攒钱在李宅附近买一间房为好。 此外,他们二人沦为奴仆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孩子也步了后尘,从小对人卑躬屈膝。 而这些,都要钱。 眼下。 能赚钱的法子,便是劳累卫图租上李宅的地,当马倌的同时再做佃户。 这样,每年都能积些银钱。 “听你的。” 卫图点了点头,同意了杏花这个新妇为他们小家的筹谋。 “这样,过上五六年,盘下一间房子不是难事……” “等有了孩子,再让他去私塾读书,读书好了,供给他考功名,一般,就让他做个账房先生……” 杏花笑了笑。 有宽明的主家,又有一个踏实能干的男人,她感觉这辈子便已经足够了。 “私塾读书……” 卫图听到这四个字,沉默了片刻,拿起自己腰间的旱烟杆子,点燃后狠狠的抽了几口。 读书, 改变命运!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有了养生功,有了【大器晚成】命格,卫图尽管不能笃定自己一定能踏上仙途,成仙作祖,逍遥不死,但卫图确信,他这一代绝对能够出人头地。 “继续练养生功。” 卫图不再在床上消磨时间,迅疾穿好衣物后,便抬手演练起了《龟息养气功》的桩功。 一遍又一遍。 成婚后。 他似乎心里更有了奔头。 一旁的杏花看到这一幕,虽感惊讶,但也没有多问。 庆丰府武风不弱,许多农户汉子因为家贫,都是上马为匪,下马为民,做刀客养活自己。 她男人会几招把式,并不是什么奇闻轶事。 杏花收回目光,继续面前的针线活,不过她想了一下,动手将卫图的衣服改得宽松了一些。 6、郑国官兵 时间流逝。 一晃半个月过去。 卫图和杏花在成婚的第二天,就重新归职,在李宅内外开始忙活,没有丝毫懈怠。 两人比以前还勤奋了不少。 这些表现都被李家大奶奶看在眼里,隔几天时间,李童氏就夸上一两次,言语中对自己促成的这项婚事十分满意。 相比卫图,杏花却有了不小的改变,以前在灶房里还偷摸沾点荤腥,但成婚后便改了性子。 一斤肉煮熟缩水成七两,她就将这七两肉直直端上内宅的饭桌,没有一点耍滑偷吃。 感知到李童氏对自己的满意程度已经到了这十年来的最高,杏花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在午后给李童氏请了个安,言说了自己和卫图打算告假回乡探亲的想法。 “书里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童氏正在起居室纳着鞋底,麻绳穿过千层布发出嗬嗬的细响,她抬眼看了一眼杏花,笑着说了这一句话。 话虽很刻薄,但配上李童氏温和的笑容,杏花面对主家的拘谨消失了一大半。 “你这些天干的活,我都看在眼里,放心,在你回来之前,不会找人顶了你的班。” 李童氏做出承诺。 “谢谢大奶奶。”杏花露出感激的神色,致谢道。 “还有一件事……” 杏花犹豫片刻,咬牙将自己打算让卫图租李宅粮田当佃户的事说了出来。 一过冬,地里便能开始种麦、种豆、种油菜。 到了那时,想在李宅的粮田里找个无主的地不是易事。 “卫哥儿不会耽搁喂马的……”杏花见李童氏这次没有回话,低头补充道。 她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一些。 一个活人再能干,也不如两个人分开干活。 兼顾种地和喂马,要是哪一项干差了,就是李宅的亏损。火山文学 其次,李宅位于县城,卫图租地种粮,为了兼顾喂马,只能租借李宅的河沿地。 河沿地和旱坡地不一样,都是一等一的上等粮田。 哪怕不精心侍弄,碰到个旱灾,亦能丰收。 “租田的事,等你和卫图回乡探完亲后再说……”李童氏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 “是,大奶奶。” 杏花有点失魂落魄,垂着脑袋离开了内院。 晚上。 卫图听完杏花的转述,安慰道:“大奶奶既然没有回绝你的请求,那便是心里有答应的想法。只是当主家的,不能一下答应你两件事。”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 李童氏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太过纵容下人,迟早有一天下人会蹬鼻子上脸。 李宅能被李童氏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对李童氏又敬又怕,都一一说明了李童氏是个懂得治家之道的主妇。 “这次不答应,还有下次,多求几次,大奶奶心软,御下的目的已经完成,会答应的……” 卫图说出自己的看法。 即使不成。 等他五年后,养生功圆满,进入感气境之后,租田种地的那点钱便不值一提了。 现在的他,随着四肢百骸涌出的那股暖流滋养,双臂挥使间,便有百八十斤气力了。 待养生功圆满,他身体素质绝对会比现在更好。 以这个身体素质,习练招式和读上一些兵书后,进可参加武举,搏一个武秀才、武举人的功名,退可以成为护院武师,当富户的座上宾。 郑国的武举是“先之以武艺,次之以谋略”。 只要武艺娴熟,兵法次一些,照样能取得武举功名。 “好,等回来后,我再多求几次大奶奶。”杏花听到卫图这些鞭辟入里的分析,心中惊叹之余,又是十足的高兴。 …… 次日,天蒙蒙亮。 卫图和杏花便收拾好了行李,摸着黑离开了县城,前往了乡下。 卫图本籍是在青木县下的长鸣乡卫家村。 从县城赶往长鸣乡大约要走二十几里的官道,和七八里的山路小道。 路走半途。 官道上有顺路的骡车,卫图和杏花花了一点银钱,坐了上去。 等到了官道终点的时候,才到午时四刻,距离天黑大约还有两个时辰。 杏花打算省钱,不住客栈,一直走山路到长鸣乡。 “天寒,山上老虎饿狼都饿的下山了,这个点走山路,太过危险。” 车把式是个热心肠的,听到卫图两口子商量探亲回乡,立刻插了一嘴,告诫道。 “除了山上的野兽,还有山上的匪……,要是光你男人回去,那还没啥子事,多了一个婆姨,那些人可不会留情。” 在客栈停车后,车把式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给卫图二人添了一句告诫话。 听人劝,吃饱饭。 杏花见在路旁客栈留宿的人不少,衣着并不是多么富贵,也不再执拗,取出银钱,租了一间下房。 晚上。 二人和衣入眠。 到了大概四更天的时候,因为养马的习惯,卫图中途醒了一次。 这时,他听到屋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纷乱的马蹄声。 卫图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了一条缝隙。 很快。 他便在几百米开外,借明亮的月光,见到了马蹄声的由来。 那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戴着兜鍪,穿着赤红色的皮甲,当先的骑兵还手持着一杆绣着“郑”字的旗帜。 “郑国官兵?”卫图惊讶。 官兵中的骑兵向来是稀罕物种,他在青木县城内,也没有见过几次。 此次出现在客栈外,定然有着他不清楚的原因。 就在卫图注意观察时,这几十个官兵内部传来了厮杀声,等了半刻钟后,厮杀声才渐停。 少倾,骑兵一一离开,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而地面上,则多了一些手持横山刀的刀客。 “官兵是在剿匪?” 卫图猜测。 “莫非是哪处又出现了灾荒?这才有了匪?” 匪分两种,一种是天生恶种,剪径贼人,另一种则是灾荒年间,逼的良民成了匪。 庆丰府刀客横行,在庆安十五年的赤龙翻身之时最盛,十户人家就有三户汉子是刀客、刀匪。 “希望这事不要波及到县城。灾情一大,乱民为匪,攻城夺寨,到时候就是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仆从充当民役……” 卫图目露忧色。 7、不入祠堂 “官兵杀死的那些刀匪,应该是隔壁白阳县过来的……” “白阳县今年受了灾。” 第二天,回到乡下家里后,在与卫豹的交谈中,卫图这才了解到了那些刀客的由来。 昨天晚上他虽然看到了官兵杀匪,但他不敢对这件事多提,也不敢多问旁人,唯恐惹来祸事。 到了家里,才敢提上一嘴。 六年前,卫豹为了家里人活命,不仅卖了他这个长子,也将家里的祖业卖了一部分。 这些年为了养活家里,都会随乡里的熟人去隔壁县当麦客。 白阳县位于青木县的西北方向,多是旱坡地,麦子要比青木县率先早熟。 卫豹这麦客,比青山县的任何人,都要早知道白阳县闹灾的消息。 “不过这世道……估摸着也快乱了,白阳县这次赈灾,义仓的粮食比账簿上的记载少了七成之多。” 卫豹说道。 听此。 卫图点了点头。 乡下人尽管没文化,但因为身处底层,比大户人家更能了解到社会的剧变。 这就有如天阴下雨,蚂蚁搬家一样。 谈完昨天的“异变”后,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不知该谈论什么话题为好。 卫豹瞥见卫图腰间也系了旱烟杆子,于是从马扎起身,走到窗台将晒好的旱烟叶子拢了一小包,递了过去。 “尝尝,自家种的。”卫豹说道。 少倾。 父子二人你一口,我一口。 屋内很快弥漫了一层又一层宛如月纱般的朦胧雾气。 “爹对不住你,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钱,你拿着,不管是在外面置办家业,还是赎回身契,都能有点作用。” 晚上,卫图被卫豹叫了出去,这个鳏夫没有多说什么亲切话,他站在屋檐阴影下,从胸口处掏出了一个半旧不新的花布袋,塞给了卫图。 沉默片刻,卫图接过花布袋。 一入手。 他就感觉到这花布袋沉甸甸的重量。 即使仅是铜钱,这一袋子铜钱少说也有五六钱。 除了铜钱外,卫图还摸到了数个黄豆大小、凹凸不平的硬疙瘩。 他心知,那就是卫豹这些年积攒的碎银子了。 然而。 接下来,卫豹的冷漠话语却击碎了卫图心中刚刚升起的温情。 “你卖了身,除非赎回身契,否则一个家奴,按照规矩,是入不了祠堂拜祖先的……” “包括你媳妇……” 卫豹一字一句道。 是的,乡下人不将卖身大户视作耻辱事。 但也不会让家奴拜祖宗、进祠堂。 因为族长把这事当事。 与家奴同宗同族,会让族长一脉蒙羞。 “我知道了。” 卫图感觉脸上有种火烧水烫一般的感觉,他庆幸自己此刻躲在无光的乡舍,无人能看清楚他此刻面部的神色。 他攥紧了钱袋,喉咙动了几下,说道:“我赶明就离开,不让乡里人瞧见。” 这时他才明白。 对家奴来说,携妻而归并不是什么荣归故里,而是一桩让族里蒙羞的劣事。 看的再开。 被人踩在头顶,总归不好受。 “好。”卫豹嘴唇嗫嚅了几下,停顿了半息,才道了一声“好”字。 早上。 山路小道浸了晨露,有些湿滑。 卫图和杏花二人小步走着。 杏花一个不慎,跌了一跤,靠在山壁旁,揉着脚踝。 “卫哥儿,我是不是被你爹嫌弃了,我叫他爹,他都没吭声。” 杏花眼角渗出泪水。 “还有,祠堂……” 她言语间,对未能拜进卫家祠堂这件事耿耿于怀。 卫图没有作答,他摸了摸杏花的脑袋,将其揽在了自己怀里,任其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会有那一天的。” 卫图暗暗发誓。 成婚时,他对杏花没有三聘六礼,一切从简也就罢了。 但回乡探亲,他却让杏花连祠堂都不能进,两人起早灰溜溜的离开卫家村…… 他对此。 不可能不在意。 …… 回到李宅。 卫图继续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租地种田一事,李童氏再也没有提过,像是忘了这一件事。 卫图猜测,这是李宅打算晾一晾他和杏花,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他继续劝慰杏花耐心等待。 过了半年。 临到开春耕种的时候,眼见李童氏还没提这茬,杏花也死心了这一年让卫图当佃户开源攒钱。 【龟息养气功(34/100):一日九练,五年即成。】 距离得到【龟息养气功】过去了大概一年多时间。 这日,卫图苦练养生功,就在演练到第十三遍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体内传出江潮拍岸般的轻响,脚底的桩功在转变间似乎也多出了一股莫名的独特韵味。 几息后,一股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暖流从体内汩汩流出,贯穿四肢百骸,增强体魄。 “莫不是养生功小成了?” 卫图看了一眼刻在自己命格上的养生功进度。 据他所知。 武学有初学、小成、大成、圆满这四个基本阶段划分。 此刻他养生功的进度已经到了三分之一,结合此次身体上的变化,按照推论,他应该已经到了养生功的小成阶段。 “试一试二百斤的石锁。” 卫图等体内暖流消失之后,调养了一会气息后,将目光放在了院角的几个石锁上面。 石锁的造价并不高,在决定练武之后,他便花了一点小钱,从附近农户家里买了这一套练气力的石锁。 走到石锁旁,卫图单手放在二百斤的石锁之上,用力一举,石锁便被他轻易举到了胸前,直到与肩膀平齐。 “成功了!” 卫图面露喜色。 二百斤的石锁,成年人费点气力也能举起,但能举起和单臂举起其中的差距极大。 能单臂举起二百斤的石锁,他已有资格去参加武举考试了。 只是,参加归参加,仅气力达标,卫图还不足以获得武举功名。 武举考核除了举石之外,还有舞刀、拉硬弓、马步射。 “练习弓射的同时,积攒银钱,想办法先脱奴籍……” “奴籍,可没法参加武举考核。” 卫图放下石锁,思考起了自己人生的下一步规划。 眼下。 凭他自身的条件,想要跨越阶级,最快、最好的捷径便是参加郑国三年一次的武举考核。 武举功名尽管不如文举功名尊贵,但于平头百姓,却也是一个巨大的阶级跨越。 8、私房钱 然而,参加武举的前提是,他得先脱了在青木县的奴籍。 但脱奴籍往往不是易事。 一者,手上要有足够的赎身银,从主家那里赎买身契。 二者,携主家书信和身契去衙门户房,办理脱籍手续。 衙门对于治下增加税民这等好事不会阻止,真正的难点只有搞定掌管身契的主家。 “在李宅这么多年人吃马嚼,又学了养马技艺,想要赎买我的身契,市价至少在十两银子以上……” 卫图想到这一点,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他从一介佃农奋斗为李宅的马倌,在李宅享受的待遇提升了一大截,有工钱、有荤腥,在主家面前有地位。 甚至主家还为他操办了婚事…… 若他不赎身,这一切都是好的。 但赎身…… 之前吃的喝的用的都得吐出来。 马倌身份也会抬高自己的身契价值。 除此之外。 技术工都是金疙瘩。 衙门征发民役,他这个马倌亦能去顶差,免去主家一大笔代役银。 有这个前提条件下,即使他攒够了赎身的十两银,李宅也不会轻易放他走,更何况李老爷还是一个“尖利人”。 吝啬、扒皮。 吩咐下人,点灯只点一茎,唯恐浪费了自家的油。 “爹当年卖我时,才得了五钱的银,以及两斗麦子。” 卫图暗自叹息。 仅六年时间,他的身价就翻了二十倍之巨,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灾荒年间命不值钱,他能卖身活命,于当时来说,亦算是一件幸事。 “手头的钱还有多少……”晚上,杏花回房,卫图便问起了杏花手上的私房钱。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成婚,但按照习俗,杏花以前攒下的私房钱,都是自己的嫁奁,他这个丈夫未经杏花同意,不能动用一分一厘。 “你问这个干什么?”杏花脸上露出几分警惕。 在李宅这些年当工在攒下的私房钱,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饶是卫图是她男人,没个正当理由,她也不会拿出一分钱。 “我……打算脱籍,去考武举,手上的钱差得多……”卫图没有迟疑,说出自己的打算。 如今他和杏花已经成婚,是最亲近的人,相依为命。 用杏花的嫁奁,尽管他心里也有点不得劲,但……脱籍这件事涉及前途,自当是越快越好。 他不会于此处矫情。 今日欠杏花的,明日百倍、千倍奉还就行了。 “脱籍?卫哥儿你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听到卫图的话,杏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后怕的神色,她压低着声音,训道:“离开李宅,你还能去哪里讨这么好的活计?今年秋后,我再去试探一下大奶奶的口风,说不定今年就能租田……” “等租了田,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也能搬出这堂屋。” 杏花念叨了几句后,眼角流出了泪,用帕子轻轻擦着。 她原以为自己嫁了个安分的男人,生活有望,现在看来,卫图骨子里便“不安分”。 武举? 武举那是下人能考的吗? 武举出来的人,都得躬下身子,叫一声“武举老爷”。 “你看。”卫图看到杏花这幅模样,也没上前安慰,而是走出堂屋,将院角的二百斤石锁拎起,提回到了屋里。 他当着杏花的面,耍了一通。 “这不是假的吧?”杏花用帕子擦干眼泪,走到卫图身旁,试着提了一下石锁。 很快,她就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眼眸比屋里油灯光芒还要更加亮眼、晶莹。 杏花走近,摸了一下卫图的胸口,很快就透过夏衣摸到了那鼓劲垒起的硬实胸肌,还有粗壮如椽的一双坚固臂膀。 “你真有考武举的打算?”杏花有些信了卫图的话。 她此刻不仅开始指望下一代读书有成,也指望起了自家男人在这一代出人头地。 “只要练好弓射,去武举考个武秀才还是没多大问题。”卫图尽管心里也没准信,但他还是对杏花打了包票。 距离庆丰府的武举考核,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他的体质绝对比现在更强。 此外,没有奴籍,他做起事来也方便,即便靠脑海里的现代玩意,赚不了大钱,但赚几笔小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有强人一等的武力,也能守护好他应得的财产。 不必忌怕宵小觊觎。 “我私房钱……有三两七钱,这是这么多年的工钱,还有宅里平日的赏赐……”杏花犹豫片刻,将自己的私房钱从屋角红木箱子里取了出来,放在床上,数了一遍。 她早卫图进李宅两年,又是丫鬟,平日得的赏赐就多,更别说后面做了李宅的厨娘,稍微贪墨一些,就是一笔不错的进项。 当然,她胆子小,不敢贪大的,只敢在买菜割肉的时候,贪些议价的小钱。 下人贪财,这些主家都大抵知道,只要做的不过分,就不会过多过问。 不然,以李童氏的精明,杏花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厨娘。 “我手上只有一两多,加上我爹给我的钱,算下来,有个三两。” “距离十两,还差三两三钱……” 卫图算了一下两人合起来的钱数,说道。 “三两三……要是今年能说服大奶奶,租下个三四亩地,去掉租子,能赚个五六钱。” “我再找春兰、彩霞她们挪借点,距离缺额应该不会太大。” “实在不行……” 杏花咬牙,打起了利用自己职权,贪墨一笔大钱的打算。 “这个不行。”卫图看出了杏花的打算,及时阻止道。 贪议价的小钱,这是在规则允许内动手,李童氏知道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动了歪心思,以劣充好,玩起了鬼秤,到时候李童氏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打死杏花,衙门也不会过多追究,罚一笔银钱了事。 “要是你成了,我就是做窑姐儿也行……”看到卫图脸上的担忧之色,杏花心中感动,赌咒发誓般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呸呸呸。” “这话可不兴说。” “你把你男人当成什么了。”火山文学 卫图皱眉,训斥了一句。 9、逼上绝境 春去秋来。 转眼间。 又是一年过去。 在庆安二十三年的春耕时期,李童氏终于松口,租了三亩在青山县外的河沿地给卫图。 不过在租子方面,李童氏没有丝毫松口,和其他佃户一样,地里打出的粮食,要上交六成。 好在李家的租子包含了官府征收的地税,不像其他财东家,地税要佃户出。 换言之。 卫图种上三亩地,除去交租子的六成,剩下的四成都是自个的。 此外,种麦的同时,也能在麦苗的间隙,种些黄豆。火山文学 这也是另一项增收。 在麦子黄熟的前半个月,老爷李耀祖带卫图这个仆从,一同进了府城,给大儿子李兴业交纳在府学书院的束脩钱。 “府学教谕真不是东西,明明麦熟还得十来天,非要这个点交束脩,摆明是想多搜刮一点银子……” 路上,李耀祖骑在马上,由卫图牵着往府城走,其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身后运粮的骡车,然后抱怨今年的束脩交的太早,让他白白损失了银钱。 卫图保持沉默,静静听着李耀祖的长吁短叹、自言自语。 每年。 收粮后。 收粮前。 粮价是两个价。 看似交了同样的束脩,但因为粮食时价不一,府学书院借这个时间点,转手倒卖,能赚上不少钱。 对于府学的这些龌龊,卫图从李耀祖口中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早就耳熟能详了。 “再过半个月,粮食打完后,缺的钱也就攒够了。” “就剩下说服李耀祖和李童氏,赎回身契了。” 卫图暗自寻思。 跟计划中的差不多,经过一年多的省吃俭用,他手上的钱距离十两赎身银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现在,缺的只有说服李耀祖和李童氏同意他赎身,将身契归还于他,并愿意写书信证明。 然而—— 就在卫图寻思如何开口的时候,抱怨完府学教谕的李耀祖,却突然开口与他搭起了话。 “卫图,你身材魁梧,力气也大,要不待在兴业那边当个小厮。” “保护他。” “我这个当爹的,也就能放一点心了。” 李耀祖勒紧缰绳,促使马前的卫图停下,然后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卫图,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眸底闪烁着精光,说道。 “大少爷身边有人伺候着呢,我去了是抢位呢,坏了大少爷的读书心情就不好了。”卫图怔了一下,寻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搪塞道。 “再过大半年,就是县里的童试了。” 卫图又补了一句。 县里文举和武举的时间相差大概半个月,文举在前,武举在后,因此他对童试的时间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是,不能误了兴业的学习。”李耀祖踌躇一小会,重重的点了点头,没再复提这件事。 不过。 李耀祖没复提。 但卫图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李耀祖趁秋忙的时候,想要支开我,是打着啥想法?” 交完束脩,往青山县李宅赶路的途中,卫图一直在寻思这件事的缘由。 老爷李耀祖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这是李宅一众下人的共识。 而这,也变相说明了李耀祖的精明,不好糊弄。 他能想到变更随从会影响到大少爷李兴业的读书问题,难道李耀祖会想不到这一点。 回到李宅。 卫图寻了当大丫鬟的彩霞,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讲给了彩霞听,询问彩霞的见解。 彩霞和他是同一批进入李宅的下人,关系向来不错。 他和杏花婚事被李童氏宽允的消息,也是彩霞借春兰之口通知的。 “照我看,可能是老爷打起了杏花姐的主意……” 彩霞将卫图拉到廊角,找了一个没人看到的方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最近大奶奶不太高兴,前些夜里,我就听老爷和大奶奶在吵,说老爷和那些佃户的婆姨有染……” “老爷支开你,你租的田没人打理,杏花姐就任凭他拿捏了。” 彩霞一字一句道。 “好阴险的心思……” 听完彩霞的话后,卫图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恨不得当面就将李耀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以前。 他听过一些佃户为了租财东家的好地,会献上自己的婆姨陪睡。 但不曾想,这看似“和善”的李宅,也充满了这些算计。 让他去当大少爷的随从,恐怕不是李耀祖心里真正的想法,借此事逼迫他就范,献上杏花才是其目的。 不就范。 辛苦一年种的粮,就白白荒在地里。 不就范。 明年还想租这么好的田,就是没门的事。 至于为何李耀祖不直接逼迫身为丫鬟的杏花依从,他也能猜出大概原因。 一者,是因为李童氏治家严,又有些善妒,不准李耀祖纳妾,对身边丫鬟下手。 就连彩霞这个大丫鬟,做了通房丫鬟这么久,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二者,也是因为家风,总不能在李宅门内传出李耀祖这个大老爷喜欢狎戏丫鬟的传闻,这样就是败落了名声。 李耀祖自身也不想这种事发生。 三者。 玩弄丫鬟。 给不给名分,都是一个难事。 而迫使佃户婆姨就范,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乡下贱民,没有“身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礼训,只要这事不被人知道,便可轻轻揭过去。 “这事我知道了。” “谢了,彩霞。” 片刻后,卫图将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对彩霞躬身道了声谢,说道。 “没啥大事。”彩霞笑了笑,“以前我被大奶奶罚的时候,杏花姐偷偷给我送过吃的,这个恩,我一直念着。” …… 回到堂屋。 喂完半大黑马后,卫图打了几遍养生功,热了热身子。 “以我现在的武力,搏取武举功名即便不是板上钉钉,也是相差不远。” “直接找李童氏言说赎身,以她的聪明,应该不会拦我。” 卫图忖道。 浅水养不出真龙。 他相信李童氏应该明白,留一个心存“反骨”的武师在家,会惹出什么后患。 “倘若不成……” “李童氏不智……” 卫图眸中露出一丝狠辣之色。 心怀利刃,杀心自起。 以他现在的气力,屠戮一整个李宅都不是难事。 当然,他惦记着李宅对他的活命之恩,不会如此做,不过逃离李宅,落草为寇,成为刀匪还是会的。 他已经受够了唯唯诺诺。 两条路。 要么赎身参加武举,要么落草为寇,去做刀客! 10、抬起头来 找李童氏商量赎身的事,卫图慎重思考后,决定不宜拖延太久。 他担心迟则生变。 根据彩霞所言,老爷李耀祖是想借佃田的秋收来威胁他夫妇二人,逼他和杏花就范。 青山县的麦收就在这十来天。 时间一久,要是遇到了李耀祖威逼……,那么主仆间也就无什么情义可言了。 他那时再提赎身,李耀祖定会想方设法阻拦,甚至不惜栽赃陷害,也要除去他这个李宅的“祸患”。 而提前赎身。 尽管身上的银钱还差一些。 但如今主仆间还没撕破脸皮,李耀祖见他“身强力壮”,也会心存忌惮之心,极大的概率会打消原计划,不会与他结仇。 晚上。 卫图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了杏花听,并征询杏花的意见。 “你是我男人,我都听你的。”杏花回道。 杏花知道自己眼皮底子薄,所以在大方向上从不与卫图争辩。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卫图点了点头,并嘱咐杏花明天去县城买菜时晚一点回李宅。 “要是有变,你尽快出县城,躲在城外……” 他叮嘱道。 “卫哥儿,你是要……”杏花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想到了不好的事上。 不过她话刚出喉头,就又止住了,轻轻嗯了一声,将腿从棉被里抽了出来,趁着夜色开始收拾家里的细软。 “走的时候,别拉下我。” 灯灭后,夫妇二人相拥而睡,待到半夜,杏花将卫图的眼睛扒拉开,小声说了这一句话。 卫图睡的精神,被弄醒后,迷蒙了一小会。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清楚了杏花的话,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杏花。 真到那时候,慌乱中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会带一个累赘,连累自己身死。 “我还要你给我做饭,吃惯你的饭,吃别人的不是滋味……”卫图想了许久,说了一句不是很熨帖的话。 然而。 话音落下。 杏花却睡着了,呼出的气息急促间带点炙热。 …… 次日,早晨。火山文学 卫图一如既往起来的很早,他操持着自己的工作,给马拌料,将前些天积累的干草一一的铡碎。 连桶里的清水,他也灌满,没有留一点空隙。 干完活后。 卫图目视着杏花提篮走出李宅的前门,接着他坐在石墩上等了一会,直到太阳烙的后背难耐后,这才起身,往内宅走去。 外男没得主家吩咐,禁止进入内宅。 卫图记着自己的“本分”,他站在内宅门口,请往来的丫鬟入内通禀李童氏。 很快。 丫鬟带着李童氏的命令,引路带卫图走进了客厅。 “卫哥儿,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可是家里缺了什么东西?还是你和杏花不和?”李童氏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立在厅堂中央的卫图。 李童氏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的高高在上,但熟悉李童氏的人都知道,这是其在刻意抑制自己的心中怒火和不满。 男仆入内宅,要是有事在外宅直接直言,通过丫鬟传达,没必要还要入内宅“商量”。 卫图今天入内宅,在李童氏看来,是没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 作为主母,李童氏要将这任何可能引起李宅动荡的“苗头”压下去,踩死了。 李童氏抿茶,茶水的滚烫让她的唇舌生疼,但她依旧保持着主母的仪态,冷冷的看着卫图,等待卫图的回答。 然而,卫图的开口,却让李童氏始料未及。 卫图躬身,说道:“大奶奶,我这次来内宅,是想赎我的身契,我打算参加明年的武举考试。” 话音落下,满堂俱寂,气氛凝滞到了冰点,落针可闻。 李童氏愣住了。 包括在李童氏身后立的服侍丫鬟们,她们也一个个惊住了。 宅内,应该说大户人家,下人们最不能提及的便是身契了。 这是一个禁忌。 没人提及卖身的身契,外宅、内宅的下人们便可各司其职,仿佛天生便是如此,而非后天施加。 “卫哥儿,你入李家有一些年份了,李家应该待你不薄。”李童氏神色不变,但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捏紧了袖角。 下人赎身,往往出现在家宅不宁的大户人家,她主管李宅内务这么多年,并不想出现一个污点,一个供县里其他妇人攻讦的污点。 “李宅对我有活命之恩。” 卫图点头,回答道。 厅堂坐北朝南,在日光的阴影下,李童氏面色稍缓。 “可是工钱不够。” 她语气温和。 这时,李童氏才想起来了卫图的工钱许久都没有见涨,应该是因为工钱问题,这才导致卫图以赎身事提醒她。 “不是,大奶奶。”卫图坚定的摇了摇头,“大奶奶,我刚才说了,我打算赎身,去参加明年的武举考试。” 卫图疑惑,自己刚才说话时明明吐字清晰,但为什么李童氏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武举考试?” 这四个字在李童氏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遍,这一遍后,李童氏终于听明白了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李童氏抬眸,认真审视着眼前皮肤略显黝黑的青年,看了大概半响,她道:“你抬抬头。” 从进入客厅起,她就见卫图的脑袋一直低着,没抬起过。 或者说,从李宅买下卫图这个下人开始,她就没见卫图抬起过头。 一直以来,她也因卫图恪守规矩而大感满意,但今天,她却感觉自己失算了。 向来最规矩的人,原来骨子里最不安分,竟然想着去赎身,考武举,离开李家。 “是,大奶奶。”卫图根据吩咐,将自己的脑袋抬起,平视眼前的李宅主母。 “为什么想要去考武举?考武举可不容易……”李童氏看到了卫图的相貌后,心里暂安了下了,温声问道。 卫图的面相不是她在书上看到的“隆准龙颜”般的奇相。相反,卫图样貌还有些其貌不扬,和乡村农夫分不出什么区别。 “大奶奶不知,卫图早在两年以前便从我二姑那里讨了一本养生功,这两年练习后,气力增大了许多,已达到了参加武举考试的要求……” 卫图思忖片刻,将自己习练养生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顺便提了一嘴他二姑卫荭。 11、脱去奴籍 两年过去。 离开黄家时,表弟黄元山的话,还不时在卫图脑海里回想。 被人鄙视的滋味并不好受。 不过现在,正是他人生的关键时期、生死大事。 卫图不会因为这点意气之争,就不提自己唯一可以仰仗的后台背景了。 “卫荭……”李童氏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卫荭尽管是黄家偏房,但因为生了儿子,在黄家的地位并不低,不同于一般的妾室。 这点,她是清楚的。 其身份纵然不足以影响到李宅的内事,但扣押卫图身契,与其结仇也总归不大好…… 黄家在青山县势大财雄,阡陌千里,远不是李家能比的。 当然。 李家也没到惧怕的程度。 “卫图要是真与他二姑卫荭那般关系密切,也不至于沦落到我李家为仆……”李童氏想到了一点。 但很快,她就将这想法压在了心底了。 一个普通娘家男丁,卫荭是瞧不上,不会给予帮助。 然而,一个有望武举取得功名的娘家男丁,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身为嫁到李家的主母,李童氏清楚卫荭这等大户妾室的想法。 有娘家人,才有底气,才有依靠,才不会被夫家小瞧。 过了一小会。 待李童氏将茶盏放在身旁茶几的时候,厅堂内众人便知李童氏已经拿定了主意。 “你的身契……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和老爷商量。” 李童氏扫了卫图一眼,继续道:“老爷向来开明,你心向武举,李家应不会挡你前途。” 她心底已经允了卫图赎身,只是涉及到宅内人事,越过李耀祖这个老爷做主,有些不太妥当。 “彩霞,去请老爷过来。”李童氏目光看向右手边侍立的彩霞,吩咐道。 “是,大奶奶。” 彩霞领命,走出了客厅。 少倾。 老爷李耀祖从起居室赶到了客厅,他坐在了李童氏身旁的另一张座椅,端坐之后,他将长袍的下幅捋平整齐了,这才正身打量起了站在面前的卫图。 “赎身?”李耀祖皱眉,“可带了足够的银钱?” 他的话就不像李童氏那般温和有感情了,一开口,就是问卫图索要足额的赎身银。 不过。 这般作态。 恰好就是李宅众人对老爷李耀祖的熟悉认知。 “家资匮乏,还请老爷和大奶奶开恩,酌情减免一些。”卫图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十两银,是他根据市价估摸出来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赎身银。 李宅开的价,有可能比十两银高,有可能比十两银低。 当然,开价高低也必须在合理范围之内,不然难以服众。 若开价不合理,卫图也可以去衙门告李家,只是……衙门向来都是有理无钱莫进来。 “老爷。”在李耀祖打算开口的时候,李童氏起身,对李耀祖使了个眼色,让李耀祖随她到内厅商量这件事。 时间缓缓流逝…… 从卫图进入内宅开始,直到现在,时间已过了午时。 终于。 午时一刻。 李耀祖和李童氏从内厅依次而出,分别就座。 “在商言商,你既然要脱离李家,赎回身契,那么赎身银就是必不可免的……” “这些年,你吃在李家,用在李家,李家还教你了养马技艺,给你工钱……” “这都是开销。” 李童氏拿出账簿,算道。 听此。 卫图没有反驳。 要是他早几年提出想要赎买身契,李家绝不会这么精心培养他,还帮他娶了媳妇。 “算后,大概十一两五钱。” “卫哥儿,这个赎身银,你是否能接受?” 李童氏问道。 “还请大奶奶宽恩,减免一些,日后卫图定有所报。” 听完赎身银的数额后,卫图心中震惊,李家算的账可比他算的多得多。 多出来的一两五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都能在灾荒年间再买一个下人了。 他压下心中的不满,深揖一礼,语气放低道。 李耀祖看到卫图躬身施礼,眸底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他道:“卫哥儿也是在离家长大的,说是言商,但也要顾及一些情分,这赎身银的价格可以低一些,八两八如何?” “算是讨一个彩头!” “多谢老爷。” 卫图致谢。 他道谢完后,便从身上掏出了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数了钱数后,递给了一旁侍立的春兰。 “大奶奶,是八两八钱。” 春兰将碎银钱放在漆案上,凑到李童氏的耳旁,说道。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这是你的身契和证明的书信。” “适才老爷在内厅时,已经写完了。” 李童氏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两张信纸,放在了茶几上。 她言语中,也解释了为何自己和李耀祖在内厅商量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是因为写证明卫图赎身的书信,耽搁了时间。 “卫图谢过老爷、大奶奶。” 卫图再次弯腰致谢。 不过他道谢完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平视李耀祖和李童氏。 这一刻。 他不再是李家的奴仆了。 接下来,只要在衙门脱去奴籍,他便是堂堂正正的郑国平民,而非是大户人家畜养的私奴。 看到这一幕。 李耀祖和李童氏莫名的心中有些不喜,暗皱眉头。 他二人觉得,卫图至少在走出李宅前,应该还保持应有的恭敬,这才不枉费他们适才的“施恩”。 “卫哥儿,去外宅收拾行李,你可以走了。” 李耀祖内心虽生气,但脸上却仍旧布满笑意,没有失礼。 尽管他没有如杏花一样检阅卫图的身手、气力,但他明白,一个敢脱奴籍的下人,绝不仅是因为自己不甘平分这一点缘故。 卫图所说的话,十有八成是真的。 即使其今科没有在武举中举,但一个武师,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 被刀客宰了的财东家,这些年里,青山县不是没出过。 听到这话,卫图点了点头,从春兰手上接过身契、书信,便转身离开了内宅。 待卫图走后。 李家内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天的响午饭怎么还没有端上来?” “这都过了午时了。” 李童氏收好账簿,见餐桌上空空荡荡,不由眉头暗皱,不满道。 她暗叹,这家里的下人、丫鬟是不是因为她治家宽和,越来越放肆了。 “杏花早上出去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丫鬟低声道。 “什么?杏花还没有回来?”刚走到餐桌旁的老爷李耀祖听到这句话,当即面色一冷,但转瞬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脊背又是一寒。 12、老爷改性了 “应该是我想多了。” 李耀祖揉了揉眉心,顺势坐在了餐桌旁的杌凳。 他认为这是自己吓自己。 从卫图卖入李家至今,李家没有一件事是对不起卫图的,卫图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铤而走险。 ——逼杏花就范的事还没有发生,他在去府城的路上只是提了一嘴让卫图当李兴业的随从。 再会联想,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应该只是凑巧。” 李耀祖心中又道了“应该”这两个字,试图安慰自己。 但他的心静不下来,他想到了卫图离去时挺直腰背时与他的直视,那般目光不应该是奴仆应该有的目光,不像是念恩之人该有的举止。 “我出去一趟。”李耀祖打算外出走走,散散心。 他对李童氏打了声招呼后,便掀起长袍下幅,提步走出了厅堂。 顺着走廊,穿过庭院、月门,李耀祖来到了外宅,他站在檐下,看了一眼马厩。 半大黑马打着响鼻,吃着槽内仅剩一指厚的草料。 墙垣旁的青石附近堆砌着已经铡好的干草料,拢起来约莫有十来天的量。 李耀祖走近马厩,踮脚看了一眼马厩里的卫生,见里面整洁没有昨晚半大黑马的夜屎夜尿,他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在了肚子里,眼底露出了一丝赞叹之色。 “是我想多了,卫哥儿是个好后生。”李耀祖忖道。 重回内宅时,路过灶房,李耀祖又闻到了从敞开窗孔传出的肉香、菜香,他身上仿佛又卸下了一个重担,负着右手,走起来路,更轻松了一些。 “取纸笔来。”李耀祖重新落回先前坐的杌凳,对李童氏身旁的丫鬟吩咐道。 “老爷,取纸笔……是要写什么东西?”李童氏疑惑,李耀祖可不是随性而起写诗的文人,尤其是吃饭时间,鲜少动笔。 “我在三源乡,有一个经年的好友,他是武举出身,卫哥儿既然要考武举,那么咱们好事做到底,帮他一下。” 李耀祖解释道。 “老爷,你可是得了什么癔症?犯了糊涂?”李童氏诧异,先前在内厅商量赎身银的时候,还是她讨了个人情,这才将卫图的赎身银减了数两。 ——赎身银如果要价太高,富户太太们聚会的时候,会说李家门户低,见钱眼开。 这时,春兰已经从内厅将纸墨笔砚取了过来,开始给李耀祖磨墨。 “癔症?”李耀祖提笔的手一顿,脸色微微有些不悦,皱了一下眉头,骂了句:“妇人短见”。 接着,李耀祖没再理睬李童氏,他顺着信纸的蓝色竖直道格,落笔写起了内容。 写完后,取出了自己的私印,在信上盖了一个红印戳。 “若所见为真,这信就是结一个善缘,若所见为假,其心思深沉的话,也能解一厄难。” 李耀祖端详着信纸,摸了摸山羊胡,眼眸闪烁着精光。 提携之恩,重若泰山,要是卫图恩将仇报,那么连混刀客的机会也不会有。 刀客,最讲义气。 “去,送给卫哥儿。”李耀祖将信纸放入信封,交给了身旁的丫鬟,吩咐道。 …… 很快,在堂屋内正收拾行李的卫图,便收到了老爷李耀祖给他写的另一封信。 这封信信封和之前放有身契合证明书信的信封一样,没有糊口,因此卫图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信封里所写的内容。 “三源乡单纪单举人?让我去那做长工,顺便跟单举人学些拳脚功夫,好应对明年的武举考试?” 看完信后,卫图的反应和李童氏差不多,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耀祖改性了? 这封信看似只是一封信,但拜托的可是武举老爷,付出的人情一点都不少。 人情讲究往来。 没有只索取,不求回报这么一说。 “三源乡距离县城不远,也就一天的脚程。” “现在我已经赎身,李耀祖也不会故意在这件事上坑我,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卫图犹豫了一小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按信中所说,去三源乡单纪家里当长工,顺便向这个武举前辈请教一些应试心得。 现在才到仲夏,距离明年二月份的武举考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他脱离原计划,提前赎身,剩下的大半年时间,意味着很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一文钱也赚不到,坐吃山空。 县城里,农闲时候,最不缺的就是从乡下来讨活的汉子。 哪怕不要工钱,只让主家管吃住,这工作也不好寻。 要不然杏花也不至于听到卫图要赎身时,会起那么大的反应。 相比赎身,真正的难是赎身后的下人往往就没有活路了。 “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 晚上,杏花看到李耀祖的亲笔书信后,面露笑容,跪在墙角,对县城城隍庙的方向跪拜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的前半天,她几乎都在提心吊胆,担心卫图被愤怒的李耀祖乱棍打伤,丢出李宅。 或者卫图反出李家,闹得衙门捕快彻夜搜城,寻找逃奴。 然而。 菩萨保佑。 今日过去之后,她男人卫图不仅如愿赎回了身契,而且还得到了老爷李耀祖的“推荐信”,这让她如何不高兴。 “我这就给卫哥儿你收拾衣裳和饭食,你明天早点出发去三源乡……”杏花敬谢完漫天神佛后,又不得闲,给卫图收拾起了出行的衣裳和钱粮。 “再过小半个月,就到麦收了,没有我在县城……”卫图叹了一口气。 去单举人家里当长工,麦收时他肯定不得闲,哪有时间回县城割麦收粮。 而杏花一个妇道人家,白天要忙李宅的饭食,晚上就算有空,但出城也太过危险。 “你咋伶不清这其中的轻重缓急?三亩的粮就算荒在地里,也比不上你的前程重要。”杏花绷紧脸,面露不喜,像极了吵架的黄脸婆。 “就算我割不成麦,也能去请其他佃户割麦,就是多花一点钱。” 杏花再道。 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卫图的担忧,他点了点头,同意了明早出发去三源乡的决议。 13、改籍,单武举 次日。 卫图一早起来,背着行李来到了县衙门口等着。 待快到日中的时候,县衙大门才被几个力丁推开。 县衙前衙后邸,前衙经年未修,看来很是破落,但在卫图绕过照壁,穿过仪门,来到戒石坊后,便透过院墙看到了内邸高高耸立的三层木构阁楼。 阁楼建造的很精致,檐牙翘立,屋脊的鸱吻微扬,在阁楼的架构上还嵌着鲤鱼化龙、仙鹤飞舞等的吉祥图案。 卫图看的很惊奇,他这时已来到了挂着“户房”的堂屋旁,见四下无人,只有一个皂袍小吏在屋内案牍上书写公文,无暇朝他这边过看,于是大着胆子,翘脚立在台基上,往院墙内望了一眼。 石板铺地,白墙黛瓦…… 亭台楼阁…… 内邸的建筑和前衙的建筑风气很是迥异。 “大丈夫当如是。”卫图心中想起了这句话。 李家、黄家虽是富户,但他当时身处卑微,并不敢多瞧多看,此刻赎身而来,心境不一,看到这古香古色的建筑,心中不觉厌烦、憎恶,反多了一些欣赏、渴望。火山文学 前世尽管有高楼大厦、平楼民居的区别,但地位差别并不大,并不会生出异样心情。 这一世地位不同,住的房舍也不同,需要符合礼制,自是感受不一样。 看完后,卫图收拾了心情,从怀中取出了身契和证明信,然后轻轻叩响了户房的门扉。 “有何事?”户房的皂吏停止书写,抬头望向门外的卫图,询问道。 卫图言简意赅,将自己脱奴籍的事说了一遍。 “脱奴籍?”皂吏讶然了一声,将手上的羊毫笔斜插在了笔架上,好好打量了卫图一眼。 尽管户房管理户籍,操办奴仆赎身这一项业务,但自打他继承父业,当上了胥吏后,就一次没见过有奴仆自个跑来户房脱去奴籍。 “可有身契?主家的书信?”皂吏的语气温和了一些。 他虽然不认识卫图,但卫图能在这个年龄赎身脱籍,怎么看也是个人物,值得让他看重一些。 “有!”卫图没有废话,走进户房,微微躬身,将手上的身契和书信一同双手呈递给了面前的皂吏。 “唔……十九岁?”皂吏微挑眉宇。 他在看到卫图的第一眼,还以为卫图是个三十岁的壮男,没想到仅是个不满二十的青年。 皂吏默记了卫图的名姓和籍贯,然后翻开身契和书信,仔细与户房的存档对照笔记、印戳。 待到无误后,皂吏取出封面写有“民籍”两个大字的书册,在最后一页将卫图的名字添了上去。 “成为民籍后,今后每年要交定额的丁税,若有田产,还需缴纳地税……,另外,每年的徭役,要是不想服的话,需得缴纳代役银。” 皂吏一一说道。 听此。 卫图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成为平民只是暂时的。 只要他今科武举中举,取得功名,便能从“民籍”进入“武籍”,甚至“官籍”。 届时。 他就无需缴纳丁税和代役银了。 “成为民籍三年后,若是没有欠缴丁税和代役银,家里又没有田产,衙门会酌情分给你永业田,这点,你需记住了。” 皂吏提醒了一句。 “谢大人。” 卫图躬身致谢。 …… 离开县衙。 卫图没有在县城久留,他吃了一个昨天杏花烙的面饼后,便顺着人流,出了县城。 为了安全,卫图没有拿大,日夜兼程,而是中途找了间客栈歇脚,待到第二天,才继续赶路。 第二天又走了小半天路。 卫图绕过一个山峁后,总算在坡下的何川附近,看到了一个写有“单家寨”的村落。 找村民打听后,卫图来到了单家寨村内唯一留有三个拴马桩的青砖宅邸。 “李耀祖?见了怪了。”单武举坐在屋前的石碾上,他面容清癯、瘦长脸,穿了一件棕紫熟罗棉夏衣,腰间别了根黄铜水烟袋。 在看完信件后,单武举抖了一下水烟壶的烟灰,对卫图说了句“进来”,便负手走进了宅子里。 单宅是三进的院子,第一进的院子里养着数匹好马,一个个见到单武举进来,便引颈长鸣。 到了二进院子的堂屋,单武举坐下,说道:“你这个长工我收了,至于教导拳脚武艺,那得看我心情,也要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还有,参加武举取得功名后,你得给我每年孝敬,时节送礼,这点你能做到不?” 单武举说道。 “要是成了,单老爷就是我的恩师,徒弟孝敬师父,本就是应有之理。”卫图思忖片刻,说了这句略显圆滑的话。 “挺好。” 单武举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屋外有练气力的石锁,还有硬弓,你都试试,看你到底是不是个成材的料子。” 单武举指了指门外。 卫图点头,朝屋外走去。 适才进屋时,他便瞧见了单武举二进院子里的摆当,十八班兵器样样皆有,铜人像、木人桩一个不少。 少倾,卫图来到了院角,右臂鼓劲,将一个标注有“三百斤”的石锁举了起来。 这一年多的练习,他养生功的进度又有提升,虽还没有到达大成,但也超过了小成不少。 气力也从单臂二百斤,到了单臂三百斤。 “根骨不错。”单武举微微颔首,眼底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练武,向来讲究根骨。 根骨不行,再是练习,也是难以入门。 能单臂举起三百斤石锁,在单武举人看来,卫图也算是普通人中的天赋异禀之辈了。 然而。 到了拉硬弓的时候,卫图却摇了摇头,诚恳说出了自己弓射技艺不精的事实。 “弓射不行?”单武举皱眉,在武举考试中想要取得功名仅靠气力可是远远不够。 不过对此,单武举也并未太放过心上,今科不同,下一次再考就是了。 弓射技艺这些都可以再练。 反正卫图年龄又不大。 “你学过什么拳脚?刀法?”单武举沉吟一声,问道。 他说的拳脚,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而是正儿八经的拳脚传承,有各种桩功,是外家武功的基本。 这些拳脚,能练一辈子。 武师间的各路刀法,也大多是这些拳脚功夫演练而来。 “只有……龟息养气功。” 卫图如实道。 “龟息养气功?那一本养身功?这是什么玩意?” 单武举显然听过《龟息养气功》的大名,很快便在言语中对这本养生功法表露出了不屑。 14、养生功大成 话音落下,单武举又忽然想到了李耀祖在信中提及的卫图出身,便觉这一切都很合理了。 李宅家仆,最有可能接触到的武学,也唯有烂大街的养生功了。 高明的拳脚功夫,每一门都有清晰的师承谱系,做不得假。 习武者只需报上拳脚名字,武师们便能猜出这是哪个府哪个名师收下的徒弟。 武师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先熬活,做长工,你要是表现好了,我教你几路拳法。” “时间不早了。” 单武举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听此。 卫图心中虽略有失望,但也并未太过在意。 单武举要是此刻传授他拳脚功夫,那便是真正将他视作亲传弟子了,他并不认为李耀祖的一封书信能有这般大的人情。 若是有,李耀祖也不会将这人情白白送给他。 接着。 在檐下直背靠椅上坐着的单武举眯了眯眼睛,把嘬着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用力吹了一下。 烟灰洒落在袍子上,单武举掸净烟灰,又用火纸点燃烟叶,嘬了几口,拐步走进了三进院子。 卫图此刻手上还提着刚才试气力的石锁,他看到单武举提步离开,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自处。 三进院子即是单家的内宅,里面住着单家的内眷,大户人家的规矩都一样,外男禁步,不得擅自入内。 不过不等卫图细想,紧接着,院门内便走出了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秀丽的姑娘,跟他打起了招呼。 这个姑娘皮肤白皙,身穿黑布镶滚的蓝布褂子、袴子,脸是长长的鹅蛋脸,鬅头,戴了一幅银耳环,很富气的打扮。 “我姓高,你称呼我为三奶奶就行。” “跟我过来,我给你安排住处。这院子里的长工都是归我管的,大奶奶不理事很久了。” 单高氏简单介绍完自己后,便让卫图跟着,她在前引路。 听到这姑娘是单武举的妾室,卫图眉眼瞬间就低了一些,没再胡瞧乱看瞎打量。 少倾,单高氏引卫图来到了一进院子,走到了西房。 推开西房门。 西房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长工,长工在看到单高氏进来后,立刻从土炕上爬了起来,叫了一声“三奶奶”。 “邓安,你来单家熬活早,照顾点卫图。” “今年长工就招你们两个,再过几天就是麦收,这些天养点精神,到时候不要耍滑。” 单高氏告诫了几句,就扭着腰离开了西房。 见单高氏离开,叫邓安的长工下了土炕,在单高氏待过的地方,连忙挺鼻深深吸了几口。 卫图见此,默不作声,没有制止,也没有追出去向单高氏告发邓安这不敬的行为。 单武举以老娶小,二十多岁的单高氏就像光棍村里的俏寡妇,遭人惦记再正常不过了。 单武举虽然精神矍铄,步履矫健,但卫图还是能看出来,单武举岁数应该也有六七十岁了,只是练了武,不太显老。 过了片刻,邓安这才回过神,和卫图打起了招呼。 二人互相通报姓名和乡籍。 “长鸣乡的人?这距离三源乡可有一段距离了。” 邓安有点惊讶。 长鸣乡的人跑到三源乡当长工可是不常见,长工不是麦客,往往都在乡里做工,很少背井离乡。 “两天路。” 卫图点了点头,随口回道。 他没将自己今科打算考武举的事告诉邓安。 知人知面不知心。 仅凭刚才那一幕,卫图就知道邓安心地不怎么纯厚。 他得防着。 有些人不一定能成事,但一定能坏别人的事。 将行李放好后,卫图走出房门,趁着月色,开始演练起了《龟息养气功》的桩功。 这几天赶路虽累,但业精于勤,荒于嬉,卫图可不想自己的养生功荒废下来。 其外,养生功的要求是“一日九练”,卫图并不知道这是否是他进入感气境的必备条件,但他不敢去赌。 每天至少要打足够九遍养生功。 赌输了…… 即使他这五年没有白白荒废,体魄有了极大提升,但功亏一篑的感觉,亦不好受。 庭院内,卫图立步站桩,从养生功的起手式开始打起,他动作缓慢,一丝不苟。 若阮武师在场,定会发现卫图的动作和《龟息养气功》图册上的动作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一遍。 两遍。 三四遍后。 卫图开始以记忆惯性打起了养生功的招式,而他的心神则开始沉浸在了养生功桩功的意韵和身体暖流每一丝的流向上。 渐渐地…… 卫图的思绪开始放空。 他脚步交错,打出的招式越来越快,身体的暖流被他凝成一股劲,从脊骨贯穿到腿骨,再往返于胸腹之间。 呼呼! 拳脚交替间,卫图周遭的空气被震响,发出嗡鸣呼啸之音,宛如虎豹雷音。 【龟息养气功(81/100):一日九练,五年即成。】 “大成了?” 半刻钟后,卫图练完养生功,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养生功的进度。 这一看,他愣了一下。 《龟息养气功》的进度从昨日的63%,直接飙升到了现在的81%,足足多了十几个进度。 也就是说,他刚才练的这一小会,足足相当于数月的苦功。 “应该是厚积薄发,也不知道我能否在五年之内,提前将养生功修炼至圆满,进入感气之境。”火山文学 卫图面露喜色。 从开始着手修炼《龟息养气功》开始,他演练桩功没有一天懈怠,不止一日九练,而是一日十几练,远超过「大器晚成」命格的要求。 此刻,距离五年时间,只过了一半时间,他便已经练到了81%的进度,他如何不喜。 “不能放松!” “养生功到了后面,才是真正难度的开始,有可能,我练习数月,养生功的进度不得丝毫精进,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卫图警醒自己。 各行各业,入门易,但想要成为业内顶尖,就是难上加难了。 意味着将要付出更多的苦功。 成为画师易,但成为画家却难,便是这样的道理。 养生功正是因为易学难精,这才被武师所鄙夷,鲜少有人修炼。 15、单武举的教导 数日后。 卫图的担忧成真了。 在看到卫图晚上一直坚持练习养生功,又因勤快能干得到了主家的赏识,邓安脸色摆的越来越难看。 两人的关系不复之前。 于是邓安仗着自己在单家干活干的久,又是以前的长工头子,在白天干活时,开始对卫图颐指气使。 然而,出乎邓安意料的是,卫图在听到吩咐后,没有和他犟嘴,以及吵闹,而是转身就将他吩咐的活计干净利落的干完。 无论是扫院清厕,还是喂马铡草、割麦收粮,卫图做的都游刃有余、一丝不苟。 单高氏和单武举看了,都夸起了卫图的伶俐能干,顺带训斥了邓安几句偷懒耍滑。 这让邓安彻底没了脾气,他在麦收的第三天,跑到镇上沽了一壶酒,买了几道时季凉菜,在晚上长工、佃户于村寨榆树下乘凉的时候对卫图赔礼道歉。 “是我错了,不该嫉恨卫哥儿你……”邓安脸上露出诚恳的神色,说道。 几杯水酒下肚后,邓安也说出了排挤卫图的缘由。 “卫哥儿你太勤快了,太精神了,要是你留在单家,估计明年单家就该辞我了,只雇你一个人了。” “你这种人,去哪里都遭人恨,我先前以为你是想赶走我,没想到你是真的这么勤快……” 邓安叹了一口气。 十几天忙前忙后,割麦从河前割到河后,再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但卫图却抗住了,每天精神奕奕,还有闲暇心思晚上练功。 这让邓安彻底打消了之前的想法,不再针对卫图。 说到底,他也不敢做出杀人放火的事,用长工的固定套路挤不走卫图,就只能和好了。 “要是单家明年辞我,我就另去其他家。”邓安再道。 “邓大哥说笑了。”卫图摇了摇头,动筷夹了几口菜。 他仍旧没有对邓安说自己来单家的目的。 倘若他过了单武举的“考验”,过不了多久,便能从单武举那里得授拳脚功夫,到那时,邓安自会放心。 即使没过“考验”,等到明年二月,他亦会离开单家,前往县城参加武举……火山文学 卫图并不知道单武举有没有在考验他,考验他的内容是什么,但他清楚,性格沉稳的人最易得人青睐。 见卫图仍旧话不多,邓安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了。 五日后。 单家寨的麦收终于结束。 在卫图把宅里最后一麻袋新粮敞在晒谷场晾晒的时候,单武举骑着黄骠马走了过来,他眼底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说道:“待我骑马遛完一圈后,教你射艺。” 话音落下。 单武举已经骑着黄骠马一骑绝尘,消失在了塬上。 直至日落黄昏,单武举才牵马走回了家门。 “武举考核,共有三项与射艺有关,分别是拉硬弓、马射、步射。” “可以说,想要在武举中取得功名,射艺必须要好。” 单武举拍了拍手。 很快,宅内的丫鬟便端着一个漆木托盘走了过来。 漆木托盘内,放着三张弓,样式不一,分别是马射的短弓、步射的长弓、测气力的硬弓。 “这是五石硬弓!”单武举取下硬弓,盯着院角的草靶,身上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倏然间凌厉了起来。 崩!崩!崩! 只听三声弦响,单武举搭在硬弓上的三根羽箭,便脱手而出,刺破空气,径直插在了草靶的靶心之上。 “一石一百斤,这五石硬弓就得需要五百斤的气力。” “只要你能拉动这五石硬弓,参加武举,在拉硬弓这一项你至少能搏个甲等。” 单武举喘了几口气,将硬弓重新放在了漆木托盘上。 适才拉五石硬弓,对他身体也是极大的消耗。 这时,另一个侍立的丫鬟提壶倒了杯凉茶,单武举先喝了一小杯,犹觉得不过瘾,直接提壶朝嘴里灌。 在茶水从他嘴缝溢出的同时,他额上、脸颊,以及脖颈都泌出了一粒粒细密汗珠。 “拉弓需要弓步桩,我给你演练几遍,你记住了。” 单武举没着急让卫图试弓,而是立步错脚,摆出了弓步桩的架势。 他这一动,双腿仿佛瞬间就扎根在了院子的青砖上,而身体也挺拔如松,岿然不动。 “弓步桩扎好了,不仅对射艺有好处,今后练习刀法、拳法,也都会事半功倍。” “弓步桩练的是下盘,扎结实了,双腿若铜浇铁铸,下盘稳,别人打你,也是清风拂山岗……” 单武举缓缓说道。 言毕,单武举收回桩功,从丫鬟手上接过毛巾,擦了擦汗,示意卫图照着他的动作开始练习。 卫图点了点头,照着刚才单武举扎桩的样子,站稳身子,开始错步而立,扎起了弓步桩。 练习了两年多的养生功,卫图对桩功并不陌生,适才单武举演练的弓步桩,亦在《龟息养气功》的三十二张桩功图画中。 只是具体细节,有一些小的差异。 很快,卫图调整身体,将单武举的弓步桩,还原出了七八成样子。 “这桩功……” “竟和我年轻时不相上下?” 正打算寻找卫图错疏处的单武举,在看完卫图扎完弓步桩后,眉宇微微一挑,讶然不已。 他犹记得,大半个月前,卫图说自己只练过养生功。 “是了!那《龟息养气功》里面也有桩功,他会弓步桩也不稀奇。” 单武举自我开解。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养生功的桩功往往都极为浅薄,被武师视作小儿图画之作,虽能练习,但难堪大用。 仅靠养生功,可练不出这般厉害的桩功。 “卫图,你以前可曾还练过什么拳脚功夫?如实说来,不然……” 单武举目光看向卫图,脸色倏然间冷了下来。 偷学别派武学乃是大忌。 轻则废功。 重则杀死。 其外。 他堂堂武举老爷,岂能受人愚弄? 卫图说是来他这里做长工,但进了单家,也算是他半个弟子了。 不然,他也不会在卫图入门之初便让卫图在功成名就之后,年年奉上节礼孝敬了。 …… ps:求追读。 16、武学奇才 一般人,想给他送礼,还没这个门呢。 他又不缺那几个子。 “我只练过《龟息养气功》,没练过其他拳脚功法,只是这养生功,我练的久,日夜不辍。” “单老爷要是不信,我给你演练一次。” 卫图沉默片刻,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说话间,卫图也从怀里取出了《龟息养气功》的图册,双手递给了单武举。 在李宅,养生功突破小成一段时间后,他便有了自信去参加武举,并取得功名。 那并不是他自傲,或者无的放矢,而是他考量过自己和县城内一般武师的差距。 三百斤气力,一般的武师还真的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们,只是比常人多一些勇力,以及对刀兵娴熟。 仅此而已。 一般武师习练武功,虽能增长气力,但那是日夜熬练的结果,并无养生功这种改造人体的细小暖流。 要是武举当真这么好考,大多数武师也就不至于沦落为富户的护院了。 此外,养生功小成,卫图的气力便已经到了三百斤。 前些夜里,他养生功突破大成,此刻的气力绝对超过了三百斤。 按卫图估测,他此时的气力应该在四百斤上下。 “日夜不辍,演练养生功……”单武举闻言,面色稍缓,接过养生功图册的同时,也道了一句“好”字。 这些日子里,他注意观察过卫图,确实发现卫图有每晚演练养生功的迹象。 只是前院光线暗,他看的不大清楚。 得到了单武举的允许,卫图也不再迟疑,他双脚呈雌雄步,调整了一会呼吸,摆开架势,开始演练起了《龟息养气功》的桩功。 《龟息养气功》的三十二种桩功,卫图早就记得滚瓜烂熟,日夜演练之后,身体记忆已成惯性,打起来后,没有丝毫的凝滞之感,极为圆润。 “这桩功扎的……” 庭院内,单武举眉宇紧缩,目光随卫图桩功动静、虚实之间的变化而转移,眼睛没眨一下。 与他刚才的评判一样。 卫图此刻扎的每一种桩功,都已经不弱于他年轻时候了。 拳怕少壮! 他年轻时远比现在出名,是青木县响当当的武人! “仅仅一套养生功,日夜演练之下,竟能达到如此效果……” 单武举在卫图演练完毕后,随手翻了一下手上的功法册子,对照片刻,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叹之色。 起初,单武举以为卫图说自己只会养生功是搪塞之词,故意蒙骗于他。 其另有师承。 但此刻看完了卫图演练的桩功后,单武举便推翻了先前心里的想法。 实打实的桩功,是骗不了人的。 想要将养生功打的这般熟稔,没有数年的苦功,很难做到。 “他身份也是知根底的,是我先前想多了。”单武举心里思量了一小会,不再作疑。 “好了,我看完了,不用再演练养生功了。”单武举叫停正在打第二遍养生功的卫图。 “你练这养生功几年了?” 他好奇询问。 “两年多,大概两年半的时间。”卫图老实回道。 “两年多就有这般造诣,除了你根骨不错外,和你的坚持也不分开……” 单武举微微颔首,面露笑容,赞了一句。 仅从养生功来看,卫图的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在青山县内,亦属于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了。 “今日之后,你就是我弟子了,不必再去前院当长工了。” “晒粮喂马的事,交给邓安。” 单武举沉声道。 话落,单武举看了一眼从堂屋而出的单高氏,说道:“去准备敬师茶,顺便炒几道菜,我今天收个徒弟。” 在来单家的这些日子里,卫图的恭顺他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能当好一个长工,不惹主家讨厌,今后便是有了功名,做官还是在野,都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当然,他收卫图为徒,其恭顺只是一个小原因,更重要的是卫图有这个练武资质,有望武举。 一个武举弟子,既能传承他的衣钵,也能照拂他的后人。 何乐而不为呢。 “是,老爷。”单高氏应了一声,叫了庭院一个丫鬟与她一同前往厨房。 少倾。 丫鬟端来敬师茶。 “奉上一碗茶,你就是我徒弟了,我教你拳脚功夫,你得给我养老送终……” “当然,我单某人有儿有女,用不着你来操这份心,但……你得存这份心!” “知道不?” 单武举坐在直背靠椅上,看着面前下跪的卫图,声音一字一顿道。 “弟子知道。” 卫图点头回应。 拳脚功法,是武师的看家本领,有如手艺人的手艺一样,学会了能养活自己一辈子。 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当儿徒的,从师父这学手艺的人,按这时的古训和社会道德,就得给师父养老送终。 无论去哪儿,都是这个理。 以单武举的家业,卫图也不认为自己有机会能给单武举施舍一口吃的…… 但正如单武举所说,不管如何,得存这一份“孝心”。 “好,奉上敬师茶,这师徒大礼就算成了。”单武举听到徐行的回答后,面露满意之色。 卫图闻言,当即不再迟疑,从丫鬟手里接过倒满茶水的大瓷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将这敬师茶朝单武举的面前送递了过去。 茶水被单武举一饮而尽。 接着。 单武举引卫图进了三进院子,来到了他的起居室。 起居室靠墙边,摆着一方供桌,供桌两边是两套直背椅子。 而供桌上,两根香烛燃着,供着一个乌木牌位,牌位上写着“先师史明”四个描金大字。 “我年轻时,曾拜在了金刀侠史明的门下,在他门下学武。” “金刀侠是我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祖……” 单武举烧了一把香,插在了香炉上,然后面露怀念之色,说起了他这一门的师徒谱系。 “金刀侠?”卫图暗暗记住了“金刀侠史明”这个人。 能教出一个武举弟子,金刀侠史明绝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17、无根浮萍 “你也敬上一捧香。” 单武举让开身位,示意卫图上前。 “是,师父。” 卫图点了点头,取了一捧香,放在香烛上点燃之后,拜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 做完这些后,卫图才将手上的一捧香插在了香炉里。 看到卫图行之有礼,单武举心中又多了几分满意。 …… 拜完师后,天色已晚,卫图为了避嫌,便向单武举请辞,离开了内院。 沿路上。 他遇见了几个丫鬟。 这几个丫鬟显然已知道了卫图拜师单武举的消息,她们在看到卫图时,收起了以前面对长工的倨傲神态,转为谦卑,避让在一旁,屈身福礼。 其中一个身段丰腴的丫鬟,甚至叫了卫图一声“少爷”,声音甜润的能掐出水。 这让卫图有些恍惚,直到出了二进院子,他才缓过了神。 “少爷?” “我成少爷了?” 卫图有点晕乎乎的回到西房,他反复咂摸那一句“少爷”,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不复刚才拜师时的镇定。 若有人看到了,恐怕会认为卫图犯了癔症,一直在傻笑。 庆安十五年,他被卖身到了李家,虽受主家赏识,但到底还是一个牵马坠蹬的马倌。 而今。 到了靖安十七年。 他不仅赎回了身契,而且成了单武举的儿徒,可谓是社会地位提升了一大截。 “不能松懈!我之所以被单宅的下人尊敬,是因为我是单武举的弟子,这个身份,有若无根浮萍,并不安稳……” 卫图下炕,绞了一桶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脸上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这件喜事,得写信,告诉杏花……” “明日找单武举,借用纸笔,给杏花写一封信。” 卫图心道。 他所在的西房,是长工铺子,里面除了床桌和衣服被褥外,就再无其他杂物了。 更别提纸墨笔砚这些富户和文人才能用到的东西。 然而。 就在这时—— 西房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卫图修炼养生功这么久,不仅涨了气力,连听觉和目力都有所提高,他能听出来这脚步声不是男人的脚步声。 接下来。 敲门声随之响起。 “卫哥儿,可休息了?”单高氏敲了敲门,问道。 “是三奶奶?” 卫图讶然。 在大户人家中,不仅外男、下人要知道避嫌,内眷亦要如此。 此刻,已至深夜,单高氏来长工铺子这里,孤男寡女,难免有些不合适。 不过不等卫图多想,单高氏的下一句打消了卫图的顾忌。 “西房这太简陋了,我得老爷吩咐,带你去二进院子的厢房。” 单高氏道。 听此。 卫图内心释然,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穿衣下床,整饬好行头后,打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卫图发现,门外不仅站着单高氏,还有刚从晒谷场回来的邓安。 邓安许是惧了单高氏,站在檐外,距离单高氏十来步远的位置,远远的瞧着这边的动静,不敢回房歇息。 “你跟我来。”单高氏见卫图走了出来,笑吟吟道。 少倾。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二进院子。 在进二进院子的同时,单高氏将一把钥匙交给了卫图,并道:“这是二进的院门钥匙,你收好了,别丢了。” 卫图点了点头,将钥匙挂在了腰上后,又迅速和单高氏拉开了一段距离,保持在了五步远。 大户人家为了防止踩空门和内宅通奸,往往在晚上的时候,都会锁上各进的院门,禁制院子里的人员走动。 不多时。 单高氏将卫图引到了二进的一间厢房,并让丫鬟给卫图整理被褥,打扫卫生。 “卫哥儿,晚上了,我就先走了。”单高氏站在门外,抿了抿唇,对卫图拘谨的微福一礼后,消失在了廊下。 “这……” 见到此幕,卫图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后他思索了一小会,便有些释然了。 在单家,因为单高氏一直管理内务,他将单高氏视作了和李童氏一样地位的主妇。 但直到今日,他才想起,单高氏只是单武举的三房,膝下又无子女,只是一个较受宠的妾室罢了。 实际上的地步并不高。 而他,成为单武举的儿徒后,在单家的地位,实则已经和单高氏平等了,甚至超过了单高氏一筹。 这些地位的差异,单武举尽管没有直接言明,但单家的下人、妾室,却将此分的清清楚楚。 “这就是浮根之萍,随风之云。” 卫图暗自警醒自己。 先前,在西房的时候他虽然领悟到了这一点,但并不深刻,毕竟刚刚提升地位,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直到现在看到单高氏这个曾经的“主母”对他卑躬屈膝,他再糊涂,也该醒了。 一旦他的练武进度不如单武举的预期,或者今科武举失败,这个儿徒身份虽不至于被废,但在单家的地位,就不好说了。 等丫鬟铺好被褥后,卫图这才开始打量这新住的房间。 房间贴东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悬着印花夏布帐子,床面前靠西放了一张半桌,上面摆着两个长颈瓷瓶。 在望西边一瞧,隔帘放着一个漆木几案,上面摆着一叠旧书和一个笔洗架。 卫图揭开布面帘子,走近一看,笔架上插着几根大小不一的毛笔,狼毫、羊毫皆有。 纸墨笔砚一个不缺。 至于旧书,卫图翻了几下,发现这些旧书都是书铺里不常见的兵书,有练兵的《纪校》,也有讲究布阵谋略的《太公书》、《阴符经》。 “师父真是考虑周到……” 卫图看到这些,打心眼里感激起了收他为徒的单武举。 如果说,赎身后的他考武举成功的几率是三成。 那么此刻,有单武举这般全方位的教导,卫图有自信,他能将提高至五成以上,甚至六成、七成。 很快。 卫图收拾好心情,开始磨墨,起笔写起了书信。 在信中,他告知了杏花他被单武举收为弟子的这一喜讯,并让杏花新年时不必等他回家过年,他要加紧时间,赶在二月考试前,补全自己的所有短板。 如此,才有把握,前去参加武举考试。 18、四粒银豆子 这封家信,卫图没有麻烦单家,而是拜托经年往来县城和三源乡的车把式送到李宅。 车把式的要价也不高,十几个铜子,约莫一顿饭钱。 …… 信送出去后。 大概过了七八日。 杏花也委托那个车把式,回了一封来信。 信中,杏花首先对卫图被单武举收为弟子的这件事表示了高兴,并让卫图好好侍奉单武举这个赏识他的师父…… 不用惦记回家过年。 然后,杏花交代了今年家里租赁三亩地麦收的细节。 ——大奶奶李童氏体贴,安排了几个佃户收割,未收分文。 信的末尾,杏花说自己用棉布缝了一件冬衣,问卫图穿起来是否合身,需不需要改一下尺寸。 并道:自己估摸不准腰围,让卫图自己裁量。 看完家信。 卫图思忖了一小会,打开了车把式送来的包裹。 包裹里面,除了一件紫呢夹袄外,还有两双新缝制的软缎布鞋。 接下来。 卫图按照杏花的嘱咐,起身试穿冬衣和鞋子。 但刚穿上冬衣,卫图便发现这件紫呢夹袄确实不怎么合身,有些勒腰。 卫图找来剪刀,剪开缝合的针线,但他刚一动手,便发现了藏在夹袄里的一张写了字的纸笺,以及几粒银豆子。 纸笺上杏花写的话语不多,只说在冬衣内塞了四粒银豆子,总共一两多钱,让卫图拿这一两钱在当地买拜师礼送给单武举。 四粒银豆子被卫图在紫呢夹袄的棉花里一一找到,他攥着这一两多钱,感觉微微有些烫手。 “女大三,抱金砖。” “大奶奶说的这句话,果然没错。” 卫图叹了一口气,顿觉自己又亏欠了杏花不少。 杏花大他三岁,比他早入李家两年,又因女性多早熟,所以一直对他多有照顾。 成亲后,杏花也没有改掉教他做事的性子。 “新娘也是娘……” 卫图摇头一笑,收敛好心情决定按照杏花的嘱咐,用这一两多钱去给单武举买一份拜师礼。 拜师后的这些日子以来。 单武举待他确实是对儿徒的待遇,而不是只挂了一个名分。 桩功。 弓射。 马术。 兵策。 这些武举时需要考核的项目,单武举对卫图几乎是倾囊相授,在指导写练兵策时,甚至连县城考官的喜恶也对卫图讲了出来。 卫图这些天,也有想要给单武举补上一份拜师礼的想法。 只是因为他刚赎完身不久,手头上紧,家里余钱又都放在杏花那里,未能远携…… 不曾想,杏花竟也想到了这一方面,而且做出这决定,远比他要果断的多。 ——毕竟已经拜师完毕,确定了师徒名分,不送礼在见识短的人眼里,确实不重要。 走出二进院子。 卫图对正在给马拌料的长工邓安交代了一句,便从马厩牵出了一匹马,出了单宅。 这几天,单武举教他骑射和马术,已经告诉过他,马厩里的四匹马除了自己惯用的,其他马可以暂借一匹给他用于练习。 一旁的邓安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羡慕之色,望着卫图离去的背影,怔然了许久。 几天前。 他和卫图同是西房的长工。 卫图还要听他吩咐。 但就这几天,卫图却翻了个身,成了骑马的大人物,而他还要辛苦清厕扫院、铡草拌料,几十年来,不曾变个样。 …… 一路向南。 卫图来到了三源乡的镇上,牵着马,沿着繁华街道,目光看向街边的店铺,思忖着该选什么拜师礼给单武举为好。 裁缝铺。 铁匠铺。 药材铺。 卫图看的眼花缭乱。 他手上的一两银对于穷人来说着实不少,省吃兼用,够用几个月了,但对于挑选拜师礼,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贵的买不起。 便宜的,怕单武举看不上,认为他心存敷衍。 “是了,师父说过,养老送终有儿有女,我只要存着这一份孝心就行……” 看的累了,卫图顿步,脑海里想起了单武举说过的这一句话。 想及此,卫图不再犹豫,提步走进糕点铺,买了三盒热销的糕点,然后又去杂货铺,买了一些时季瓜果。 最后,卫图来到肉铺,割了两斤带肥膘的大肉。 “卫哥儿,今天怎么出去买了这么多东西?” “是有啥喜事了?” 进了单宅,这几日与卫图熟悉了的丫鬟们打起了招呼,好奇问道。 这时,卫图便将杏花的来信,以及其缝在袄子里的银豆子说了出来。 之前不送拜师礼。 现在补送…… 总得有个说辞。 此外,卫图也不认为杏花见不得人,总不能他现在身份高了,就瞧不起以前的糟糠妻。 卫图没忘,自己的赎身银,有一半是杏花出的。 “卫哥儿有个好媳妇。” “是个会来事的……” 单宅众人一一赞道。 此时,待在堂屋里喝茶乘凉的单武举,在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内容后,先是愣了一会,随后脸上便挂上了笑意。 不过单武举来到卫图人跟前的时候,却绷着一张脸,只道卫图手里提的大礼小礼没有必要,心意到了就行。 “师父,这是我内人的想法,让我补上拜师礼……”卫图对单武举揖了一礼,说道。 单武举闻言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让单高氏接过了卫图手上提的拜师礼。 “娶妻娶贤,能影响家族三代。你这个媳妇不错。”单举人也对杏花的“贤举”说了一句赞誉话。 “要是你师母回来了,听了你这一番话,肯定会稀罕你。” 单武举笑了笑。 听此。 卫图心中一动。 单武举说的师母,自不是三房单高氏,而是单武举真正明媒正娶的妻室——单闵氏。 来单家这么久,他也从仆人、丫鬟们的谈话中了解了一些关于单武举大房单闵氏的事。 单武举在还没有发家的时候,便娶了单闵氏为妻,单闵氏算是单武举的发妻,糟糠之妻。 单武举本人,也对发妻极为尊重,鲜少喝骂、吵架。 只是因为单闵氏年龄大后,身体欠佳,又见不得单武举和单高氏频繁行房事,于是在前几年搬出了单宅,去了府城和儿子一同住着。 19、虎鹤双形拳 不过单闵氏并不是一直与单举人分居,到了端午、元旦、中秋这些时节将近的时候,便会重回单家。 单举人这般说,卫图猜测,可能是单闵氏来信,会在最近几日回来。 …… 送完拜师礼。 单武举对卫图的教导态度并没有太大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说话时,语气比以前缓和了一些。 没有之前的急促了。 一个月后。 在卫图的弓射技艺有了极大的提升后,单武举引卫图进了自己的起居室。 单武举让屋内丫鬟退下,然后弯腰撬开了供桌下的一块青砖,从青砖底下取出了一个七寸来长的红木盒子。 “你有养生功的桩功傍身,练武,提升体魄已是足够的了。” “但武人,不仅要有一个好身板,还要懂得学会杀人术。” 单武举看了一眼卫图,目露感慨之色,凝声道。 事实上,他收卫图为徒,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卫图养生功大成,对《龟息养气功》的三十二式桩功也已熟稔于心,而这三十二式桩功,尽管只是基础桩功,但铸就其武道根基已是足够的了。 也就是说。 未拜他为师之前,卫图的武道根基已固。 差的,只是技击搏杀之法。 这些技击搏杀之法,落到实处,便是射术、拳法、刀法…… “弓步桩是射术之基,也是拳法之基,你这一月练习射术,也在无意之间,将我的拳法学去了一小部分。” 单武举缓缓道。 话毕,单武举打开手中的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递向了卫图。 “这是《虎鹤双形拳》的拳谱,也是我们这一脉的武功根基,练好了《虎鹤双形拳》,才能继续下一步的刀法练习。” “我对你的要求不高,赶在一个月后,练会虎形拳。” “届时,我传你一部分虎形拳相关的刀法,到了“舞刀”考试,你练好了,少说也能博个府试乙等。” “府试乙等?”听到这句话,卫图眼睛微亮。 武举和文举一样,分为县试、府试,以及道试。 县试考完,只是有一个武童生的身份,武童生并不是功名,而是去参加府试的资格。 过了府试,并取得了成绩,才能取得“武秀才”的功名。 道试,则是“武举人”功名。 此刻,单武举说他练会一部分刀法,便有机会获得府试考试的“舞刀”乙等。 乙等这个成绩着实不算低了。 府试全科乙等,若是今科武举运气好些,亦能博得一个武秀才的功名。 “多谢师父。”卫图面露感激之色,双手接过泛黄书册,对单武举深揖一礼道。 “去练吧。” 单武举欣慰一笑,拍了拍卫图的肩膀,摆了摆手,示意卫图离开。 “师父,等一下。” “弟子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走到门口的卫图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顿住步,迟疑了片刻,转过身来,再次对单武举揖了一礼,说道。 “何事?”单武举看到卫图此般作态,面露诧异之色。 相处数月,他对卫图的性格已经很了解了,知道卫图这个徒弟很知礼,甚至于有些恭谨。 ——厢房里油灯的菜油都很节省在用,纸墨也一样,用完了不找丫鬟讨要,而是自费去镇上购买。 要说卫图是与他不交心,那也不对……碰到了兵策难疑、骑射难点,卫图总会频繁来请教他这个师父,没有迟疑。 宅里丫鬟在厢房内重新添油点灯,补足纸墨,其也没有拒绝。 后来,单武举才想明白了卫图此举的原因,是因其当久了穷人,懂了分寸,知道如此做,才不会受人白眼。 此刻,他刚刚将拳法书册交给卫图,按理说,这个性格偏于恭谨的徒弟不会再转过身求问,而是会去默默研究拳谱,演练桩功。 “师父,可知道感气之境?弟子……看《龟息养气功》的序言,提到过……” 这时,卫图将心里积蓄已久的疑问讲了出来。 在拜师单武举后,他原本以为单武举在日常的教导中,会提到“感气之境”。 但没想到,数月已过,他愣是没在单举人这里听到过“感气境”这三个字。 “感气之境?” 单武举闻言,也是一怔,他没想到,卫图问的事竟然与此有关。 他酝酿了一小会,斟酌用词道:“武道修行,有内外之分,即内家真功和外家功夫的区别。” “感气之境,便是内家真功的第一个修行小境界。” “只是内家真功的第一个小境界?”卫图听到这话,心中顿时落寞了不少。 他练习养生功这么久,按照「大器晚成」命格的提示,得“一日九练”,五年后才能进入感气之境。 而这,却还只是内气修行的第一个小境界。 感气境便如此难了。 后面的境界……,岂不是更难以修炼。 “不用妄自菲薄。”单武举似是看出了卫图的想法,摇了摇头道:“你那养生功册子,说的是由外及内练出内力的法子,并不是说外家功夫就在内家功法之下了。” “相反,外家功夫大成,练出的刚猛内力,论威力,一缕胜过内家真功练出的内力十缕!” 听到这里。 卫图暗松了一口气。 他也暗骂自己蠢笨,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养生功只有桩功,可没有传说中内家真功搬运经脉内力和扩宽经脉的法门。 一看就不是内家真功。 “此外,一般来说,内练武师都远弱于外练武师。” “内练武师打坐数十年,也不如外练武师锤锻身体数年来的实力强横。” “不然,这天底下的武师都是内练武师了。” “武举,也由他们拔得头筹了。” 单武举又道。 “不过若能进入感气境,内外兼修也是好的。”单武举沉吟了一小会,说道:“外练武师因为早年间锻体,好勇斗狠,容易亏损气血,落下暗伤,若能成为内练武师,便能以内力调养自己身上的伤势了……” “我给你的《虎鹤双形拳》和你的养生功一样,只要练久了,亦有机会由外及内练出内力,进入感气之境。” 20、命格妙用 接下来。 单武举又给卫图讲明了内练武师在感气境后的修行境界。 “感气境后,为真气、先天、宗师三大境界。” “真气境,内练武师便有和外练武师抗衡的实力,武器附着真气,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不过想到达到这种境地,没个三五十年的打坐,压根不可能。” “那时人已暮年,即使有这份实力,也无用。” “出名要趁早啊!” “至于先天境……”说到这里,单武举目露一丝感慨之色,“先天境是外练武师和内练武师都可达到的境界,外练练髓入骨,养出一口先天气……,你师祖,当年就是为了突破这个境界,远走庆丰府,不知所踪。” “后来,有故人送来他的金刀,我才知道他闭关暴毙而亡了。” “自古以来,先天难求,若成,按照你师祖的说辞,其境界可活二百寿。” “二百寿?”一旁束手而立的卫图听到这句话,内心大受震撼。 他以前认为,武师好勇斗狠,少有暮年而死,多是暴毙而亡。 但没想到,武师在达到先天境界后,便可寿命达到二百载,活出“第二世”。 “先天境的武师如此,那么仙道呢?长生久视,恐怕并不是梦。” “我有大器晚成命格,或许……能抵达先天境,寿命到达二百年……” 卫图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里藏着他的最大秘密——金紫命格「大器晚成」。 “先天之后的宗师境,我从未听你师祖提起过,后来与同辈武道交流,他们也并不知道此境界有何玄异。” 单武举叹了口气。 尽管他在地位上,是被人尊敬的武举老爷,但在武道上,却还如同稚童一般,咿呀学语、蹒跚学步。 生有涯,而知无涯。 现今,他已经到了花甲之龄,身体逐渐衰败,暗伤曾出,行房事的次数也从一旬三次,逐渐降低到了一旬两次、一旬一次。 以他这个身体状态,能再活个一二十年,都是赚头。 武道精进…… 那是不可能的了。 …… 回到房间。 卫图意识沉浸眉心,观看自己的金紫命格,只见在这命格上赫然刻录着他修行《龟息养生功》的进度。 「龟息养生功(83/100):一日九练,必有所成。」 “近三个月,养生功的进度才提升了2%,这期间,虽有因为我学射艺、马术等原因,耽搁了演练养生功,但每天,我都至少坚持了一日九练……” “看来,我的猜测成真了。养生功大成后,想要达到圆满,由外及内,进入感气之境,并非什么易事……” 卫图看了一眼养生功的进度,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过好在,最多两年时间,五年的期限便会到达,那时候,我也能到达感气之境。” 想及此,卫图心中的沮丧之感,一扫而空。 有「大器晚成」命格傍身,只要他坚韧不拔,便必有所成。 他师父单武举练武这么多年,也没有由外及内,进入内练的感气之境。 而他,仅花费五年时间,便能练习养生功到达感气境,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现在,有《虎鹤双形拳》的拳谱在手,也可以试试,我对「大器晚成」命格的一些猜测……” “譬如那股暖流。” 点起油灯,卫图翻开泛黄书册,仔细观摩《虎鹤双形拳》的每一种桩功。 相比养生功,《虎鹤双形拳》的桩功更为复杂,除了四十五种基础桩功外,还根据虎形拳、鹤形拳,又划分出了一百零四种小桩功。 “按照师父所说,我桩功已经大成,武道根基已固,这些桩功看似繁琐,于我而言,却并不难。” 数個时辰后,卫图看完拳谱,开始按照上面的图画粗笨的演练了起来。 一遍。 两遍。 第十七遍的时候。 与《龟息养生功》一样,金紫命格也浮现出了《虎鹤双形拳》的字迹和进度。 「虎鹤双形拳(1/100):一日七练,三年即成。」 “三年?比《龟息养气功》的五年短了两年?” 卫图诧异。 《虎鹤双形拳》是单武举压箱底的拳脚功夫,可比武师之间烂大街的养生功强多了。 单以这些复杂的桩功,也能一眼看出《虎鹤双形拳》的难学,以及复杂程度。 不可能他练《虎鹤双形拳》所花费的时间比练习《龟息养气功》这门要短,而且短了两年。 “唯一的解释是,我养生功大成后,有了武学根基,再练《虎鹤双形拳》事半功倍,因此将之练至圆满的时间,要比养生功要短上两年。” 卫图忖道。 …… 接下来数日。 卫图每日除了练习射艺、兵策外,剩下的时间,便都投在了练习《虎鹤双形拳》这件事上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卫图只花费了十余天的功夫,便再次感应到了他演练养生功时,体内出现的暖流。 “由此可见。” “这暖流并非是养生功特有,而是源自我身体,或者说那金紫命格「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命格虽不会让我一步登天,但只要我坚韧不拔练习相应的功法,金紫命格便会流出这股暖流,改造我的身体,使我的身体更适合修炼这门功法。” 瞬间,卫图就想明白了自己「大器晚成」命格的作用,以及相应的妙用。 “也就是说。” “于我,没有资质这么一说,因为我的资质并不固定,只要有足够的寿命,金紫命格便会将我改造为最适合这门功法的人。” 卫图面露喜色。 武道,之所以修炼外家功夫的武师占了七八成之多,并不是因为外家功夫胜过了内家真功。 而是因为内家真功太难,需要武师拥有一定的资质,才可感气、于经脉中搬运内力。 后续,即使撞到机缘,感气成功,也难继续精进。 相比于此,外家功夫看得见,摸得着,在普通人眼中,自然远胜于内家真功。 然而。 卫图却不一样。 有「大器晚成」命格加持,只要他得到内家真功,并且修炼入门,便能一路持续精进。 21、单家子女 “武道如此,那仙道功法,估计也是一样的道理……” 卫图想到了这一点。 接着,卫图警醒自己,武道修行远不是终点,借武道考取功名,提高地位可以,但得切记忌争忌斗,保存性命。 他有大好前途,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与人生死搏斗。 “不过……” “剑虽不出鞘,但必须得有,杀人术为护道手段,也得学习。” …… 时间飞逝。 转眼间,便到了庆安二十四年的第一天。 这日正是元旦佳节。 一大早。 卫图在厢房内洗漱完毕,穿上冬衣,双手提了前几日在镇上新买的节礼,便在丫鬟的引路下,进了内宅。 绕过走廊。 来到单武举的起居室。 庭院内,此刻已经站了一个身着襕衫的中年儒士,其模样和单武举有着七分像。 不过相貌虽相似,但中年儒士的气质却和单武举有些迥异,其身材枯瘦,看起来很是文雅。 “延功哥。”卫图上前一步,对中年儒士揖了一礼。 他面前的中年儒士并不是旁人,而是一直久居在府城的单武举独子单延功。 单延功先天体弱,因此未从父业习武,而是走了科举一途,在十几年前,便中桂榜,成了庆丰府的二等廪生(秀才)。 一个月前,单延功随生母单闵氏一同回到了单宅。 “卫哥儿。” 单延功闻言,扭头一看,见是卫图,便面露微笑,拢了拢袖袍,对卫图躬身回了一礼。 少倾。 房门打开。 卫图跟在单延功的身后,进了起居室,随其一同对单武举和单闵氏磕头请安。 “这孩子,又提了礼,老是这么见外。”单闵氏见卫图请安时,手上还提着节礼,不由笑了几声,说道。 “这是你的压岁钱。” 略想了一会,头发花白的单闵氏揉腰起身,走进内室,取出了一沓红包,塞给了卫图一个。 “多谢师母。” 卫图没多犹豫,从单闵氏的手上接过红包,并道了一声谢。 尽管他已经娶妻成年,不在领取压岁钱的孩子那一列,但长者赐,不敢辞,压岁钱又没多少,他领了也就领了。火山文学 这都是单闵氏的一片心意。 请完安后,卫图和单延功便一左一右在单武举夫妇身旁侍立,等待后面的家眷请安。 “怎么还没见幺女来?”等了小一会,见门庭外,仍旧空空如也,单武举皱着眉头,不满道。 “兴许是昨天累了,今早起晚了。”单闵氏脸色亦不喜,不过还是说了句安慰话。 见此。 卫图亦是暗皱眉头,对失礼的单家小姐单芳不满了起来,只不过因为他是外人,这些情绪他压在了心底里,没有表露出来。 新年起早拜见长辈,给长辈请安,这是礼节。 此世不是现代,是极为重视礼节古代。 尤其是大户人家,一言一行皆要守礼法,不能逾矩。 单芳失礼,可大可小,若是遇到长辈是迂腐的老夫子,少说也会治其个不孝之罪。 众人又等了一会。 门外,走来了一个姿色秀丽的红衣妇人,在她身后,跟着一個落后半步的锦衣大汉。 锦衣大汉左手牵着一个扎着冲天揪,约莫七八岁的童子。 见到童子,单闵氏面容稍缓,摸了摸童子脑袋,并将先前取出的红包发给了这童子一个。 “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晚?”这时,单武举一拍身旁的茶几,怒声喝问道。 起居室的众人似乎对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包括卫图,都没有露出意外的样子。 单武举对谁都是客气,哪怕对待长工,也颇多豪爽,不拘小节,从不计较分厘的得失。 但唯独对单芳…… 单芳回到单宅后,卫图便见单武举这一个月来,发了六七次火了。 “昨晚毅武吵闹,说是要骑马玩,我……哄了半天才哄好,说那些马都是你的宝贝,碰不得……”单芳委屈道。 单武举听到这话,面露不耐之色,但也不好开口训斥幺女图谋自己的财产。 “爹,你马厩的那几匹马,你又不常骑,你最近身子又不大好,不如送给毅武一匹。” “毅武和我闹了好久。” 单芳见单武举气势弱了下来,上前半步,低着脑袋,脸上挤出柔软的姿态,语气快促的说道。 说话间,她见单武举抿紧了嘴,左手攥住了直背靠椅的扶手,身体绷的硬直,心里顿时就有了数,于是又上前了一步,贴着单武举的左臂,将刚才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次,单芳的语气又多出了几分恳求。 “毅武年纪还小,骑不了马……,厩里的那匹老马……你走的时候牵走吧。” 单武举闭了一会眼,似是在寻思,等了几息后,才断断续续的开了口。 话毕,他松开了座椅扶手,身子像泄了一口气,软烂似的瘫在了上面。 好马,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就是第二条生命。 马厩里的每一匹马,单武举都侍弄的皮亮毛顺,精神昂扬。 但面对女儿和孙子毅武…… 单武举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毅武,听见了没?” “你爷答应送你马了,你回家后,就有马骑了。” 单芳没有感谢单武举的慷慨,而是抱着单毅武走在单武举面前,说了这一番话。 “小妹,有些过分了。”站在单闵氏身后的单延功脸色难看,起声呵斥道。 “大哥,这会还没分家呢,你就嫌弃我这个妹子问爹要马了,这马是毅武骑,又不是我骑……” 单芳撇了撇嘴。 “再说。” “你一个文人,又不耍刀枪棍棒,让让你侄子也不行吗?” 她又补了一句。 “对了,爹。” “毅武也快到练桩功的年纪了,我想让他爹也学一下咱家传的拳法……” “他爹言传身教,毅武长大后,肯定也能武举中举,取得功名。” 单芳先是看了一眼卫图,然后目光又挪到了单武举身上,笑着说道。 “当然。” “要是卫哥儿答应今后教毅武习武,这家传功夫要不要也没事……,都为了毅武……” 单芳笑了笑。 “这……”听到这句话,单武举立刻就哑不做声了,轻咳一声,等待卫图的回答。 22、卫图的拒绝 随着单武举的默声。 起居室氛围渐渐变得寂静,在窗内甚至都能听到庭院鸟雀振翅的细微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汇聚在了卫图身上,都想听听这个单武举收的儿徒如何作答。 大部分人,或者说九成九的人,都面含期待之色,希望卫图能顺着单武举的心意,答应下来。 包括与此前与单芳稍显不对付的单家独子单延功。 单家人能看出来,老爷子此刻不做声,是不想强迫卫图答应,以免伤了师徒情分。 ——其没有明言拒绝单芳的请求,言外之意便很明显了。 即使没有这茬,单家人也能猜出老爷子的心思。 人老了,都希望自己创下的家业一直延续下去,自己引以为傲的本领被子孙继承。 单毅武,就是单武举看重的在家族中继承自己武学的子孙后代。 屋内的众人清楚,单武举收卫图为弟子,定有让其取得功名后,庇护单家基业的想法。 而卫图答应教导单毅武习武,虽与此项关联并不大,但也极能看出卫图是否“诚孝”。 “小事”不帮,那么遇到单家生死存亡之时,卫图能否挺身而出,就值得商榷了。 “此事……” 静默了片刻,卫图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微微躬身道:“此事全凭师父吩咐。” 话音落下。 众人暗皱了眉头。 与卫图相处这一个月下来,他们知道卫图性格虽恭谨,但也深知,这个能讨得单武举欢心的弟子,绝不是什么听不出好赖话,看不出人心思的夯货。 他们一致认为,卫图的回答,能可以说的更好些,更出彩一些,更讨得单武举欢心一些。 哪怕是拒绝之词…… ——譬如说:师父道行更深,比自己更适合教导毅武,弟子不能自讨没趣,扰了师父的怡孙弄乐之趣。 “全凭我吩咐?”单武举微微挑眉,目光看向卫图。 随着卫图躬身时的低首,单武举坐在椅上的目光刚好与卫图的眼睛平齐。 只不过前者看人,而后者在看自己的脚尖,以及地面。 二人没有对视。 “我知道你的心思了。”片刻后,单武举收回目光,让卫图起身,不必再继续弯着腰。 识人看面,单武举自负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但与卫图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卫图是个什么心性的人,也能猜出一二想法。 ——卫图不想一直依附于他这個师父和单家。 正如其在单家的举措……从不讨要除了知识外的额外财物。 说“全凭师父吩咐”的言外之意便是,情义会还,但他卫图自个不是单家奴仆,不会任凭单家人去吩咐,指挥事。 当然,这句话还有一个隐藏含义,那就是卫图,只能由他这个师父去吩咐办事,其余的单家人没这个资格。 “在我死后,卫图应该是单家能够依仗的人。”单武举想通这一切后,暗暗忖道。 他活了这么久,虽不认为自己有识人之能,但看人心善恶,还能看出个七八分来。 其外,李耀祖那么抠搜的人,都看好卫图,不惜舍了个人情将卫图送到他这里学艺…… 对此,单武举可不认为李耀祖也是瞎了眼。 “毅武要是想学武,你年后离开的时候,就把毅武放我这,我亲自教导。” “卫图,还要忙武举的事,抽不开时间。二月县试,四月府试,九十月道试,得不了空。” 等待片刻后,单武举深吸一口气,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单芳沉声说道。 “爹?”单芳惊讶,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次,她图谋家传拳谱是真,想让单毅武拜卫图为师也是为真。 真传一句话。 家传万卷书。 单家家传拳谱价值千金,不管是变卖,还是留作家传,都是可行之事。 至于让单毅武拜卫图为师…… 单芳眼睛也不瞎,在家里待的这一两个月,知道单武举对卫图寄予了多么大的厚望。 卫图若成武举,未来在青山县内绝对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管用来当做她家的遮蔽羽翼,还是靠其人脉,重振家业,都是一本万利的事。 但前提是,她得跟卫图扯上关系,单毅武就是一个很好的媒介。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在最有可能成功的这一环节断了。 单武举拒绝了! “爹,不一定急于这一时,等卫哥儿考完后再说,毅武再长两年身体……”单芳声音再次柔弱了下来,用近似哀求般的语气向单武举恳求道。 她不信,单武举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弊。 与卫图扯不上关系。 今后单武举一走,单家与卫图势必越走越远,到时候这份旧情是否还能存续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没老,要是毅武真有心练武,用不着卫图。” 一反常态,这次单武举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单芳的恳求,丝毫没有被父女之情打动。 听此。 单芳抿唇沉默,想不到反驳的合适话,于是她扭头看向坐在单武举身旁的单闵氏,想借单闵氏之口再劝劝单武举。 她知道,单武举一向重视单闵氏的意见,不轻易反对。 然而—— 让单芳再次意外的事发生了。 单闵氏并未按照她预想的剧本走,而是轻吭一声,皱了皱眉,说了一句和气话。 “好了,幺女,时间还长,要是毅武和卫哥儿亲,到时候就让卫哥儿再教也不迟……” 这句话看似说和,但单芳心知,她儿单毅武拜师卫图的事彻底凉了,被老两口否决了。 “明明都送了一匹马,这件事,为什么不肯答应……”单芳站在起居室内,有些想不明白。 单家马厩里的马,即使是老马,那也是良马,没有被阉割过的好马,价值不菲。 一匹,能卖出近百两银子。 而她的恳求,怎么看都是对单家有利,所耗费的也不过是老两口的口舌,到不了一百两银子。 “还有,拳谱的事你也别着想了,除非毅武能扎好五个桩功,或者跟我学武,我亲自教,否则这事免谈。” 单武举又道。 语毕,单武举摆了摆手,示意单芳和其夫婿退下。 23、参加武举 庭院内,走出起居室的单芳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她泄恨般的用绣鞋狠狠踢了几下堆砌在墙边的雪堆,并大声叱骂了几句朝她迎面走来的丫鬟。 刻薄话尖锐,单芳知道在屋内的单武举夫妇肯定能听见。 接着,单芳牵着自己的儿子单毅武转身离开,连被雪水浸脏的裙摆也顾不得多看一眼。 锦衣大汉尾随。 从入门到出门,这单芳的夫婿除了磕头请安时说了几句吉祥话外,都没有再开过一次口。 …… “家门不幸。”随着单芳的离开,单武举脸上罕见的露出了落寞之色。 他怔怔的看着门庭,几十年光景过去,这座当年新建的宅邸也变得泛黄、破败了。 少被日晒的院墙,从墙底绵延生出青苔、青藤,干枯青藤上还缠绕着几株泛黄的野草…… 单武举目光微挪,又看到了几段脱漆的走廊护栏,其内里的衫木泛黑,腐朽的不成样子了。 这座旧宅,本应是家里富贵延续近百年的见证,足可死后向祖先邀功炫业,成为乡里人家羡慕的对象…… 但此刻的单武举,心里却没有半点欢喜涌出。 “师父,我先离开了。”卫图见此,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留在这里,于是躬身道别。 单武举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大年初一家人团聚,卫图一个外人,确实不宜在这里久待。 儿徒,毕竟不是亲儿。 …… 走出起居室。 卫图吸了几口屋外的冷气,从鼻孔渗入胸腔的冷意,让他清醒了过来。 适才,说出那番话,他心里也在纠结,毕竟此刻的他寄人篱下,道出拒绝的话总归不好。 可他心底里却实在不想再做别人的奴仆了——赎身的那日,他想了两条路,除了去考武举外,还有刀客那一条路。 存放在李家的身契,他和杏花凑足了银钱,已经赎买了回来。 在单家,他不想再去签一个无形的身契,将自己牢牢锁在这里。 “还有一个多月。”卫图抬头看了一眼迎风飞舞的雪花,提步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今日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不会因此而误了自己的前程。 养生功。 虎鹤双形拳。 他还会继续练习。 …… 十数日后。 单芳随夫婿和儿子单毅武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单家。 其走时,按照约定,牵走了单宅马厩的一匹好马。 又过了数日。 单延功和单闵氏也离开了单宅,不过和单芳不同的是,单延功走时,和卫图打了句招呼,并让卫图去府城参加府试的时候,借宿在他家里,不必客气。 对此,卫图答应了下来。 他不待见单芳,但并不是不待见单延功,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与单家人“重修旧好”。 单武举对他的教导之恩,他一直没有忘记。 …… 时间流逝。 终于。 到了庆安二十四年的二月份,青山县武举将近的时候。 卫图辞别单武举,准备离开单家,前去参加武举考试。 然而。 就在卫图背起行李刚刚走出单家院子的时候,单武举却骑马走了出去,拦住了卫图。 “武举考试,有马射,没有一匹惯用的马,怎么取得好成绩?” 单武举下马,将手上青骢马的缰绳扔给了卫图。 “我知道你不想贪我单家的财,这青骢马我借给你,等你考完了,再还回来。” “不过到那时,你有了功名,兴许就能买下这匹马了。” 单武举面露笑容,说道。 听此。 卫图犹豫了一小会,点了点头,右手攥紧了手上的缰绳,算是同意了单武举的提议。 在单家,他倒也不是那么见外,丫鬟添的日用品,他亦不会刻意去拒绝。 只不过……战马还是太过宝贵了些。 他赎身银才八两八。 这一匹青骢马,论价值,相当于十余個他这样会一技之长的壮仆。 对此贵物,他自是不敢轻易接受,只不过武举考试太过关键,若缺了惯熟的马,影响了比试,因小失大,就不太好了。 “我知道咱们师徒,因为我那幺女的话,有了芥蒂。”单武举走到卫图面前,拍了拍卫图的肩膀。 接着,他斥道:“但你我武人,怎能这般小家子气,多不畅快。” “等你功成回来,师父给你设宴摆酒,你我师徒,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去特么的妇孺之见。” 他话语粗豪,中气十足,声如洪钟,震得站在其面前的卫图鼓膜发痒,差点短暂失聪。 “是师父……”停顿半息,卫图才缓过了神,他看了一眼单武举,笑着回答道。 大半年过去。 单武举像是老了十来岁,其鬓角的白发也多了不少,虽仍旧健壮,但和卫图初见时,差了不少。 语毕,卫图再对单武举深揖一拜,然后翻身上马,骑着坐下的青骢马离开了单家寨所在的河川。 驱驰了大概七八里。 卫图骑马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他轻叹了一口气,回想刚才单武举的话。 他并不是纯粹的武人,习武、练武、参加武举,都是他为了跨界阶级所作的努力。 不过若与单武举痛饮一番后,便能将此前的事忘于脑海,他亦是心甘情愿的。 “不知我与杏花将来的孩子,会不会如单芳一样……” “要是这般,恐怕我也是无奈。” 卫图摇了摇头,将杂念压到心底,然后一甩马鞭,扬蹄而去。 …… 回到青木县城。 卫图打算先找一间客栈,租间下房,然后再将青骢马放在客栈的马厩养着,等待几日后的武举开考。 如今。 他已经不是李家马倌,再去李家寄居,不太合适。 只是卫图刚走进一间客栈,就被其店家的报价惊了一下。 每间房间的租费,价格比以往翻了数番。 甚至连柴房的价格,都是以往上房价格的好几倍。 听到店家的解释。 卫图这才想起,前几日正是文举县试,不少青木县乡里的儒生都跑到了县城参加科举。 此时。 正是客栈一房难求的时候。 “县试分为正试和三场副试。” “昨日,县衙门口才张贴了团案(榜单),再过三日,就是县试的副试,不少考生被淘汰。” “到时候价格会便宜一些……” “您先租租看?” 店家继续说道。 听此。 卫图摇了摇头,走出客栈,转身牵马朝李家走去,打算腆脸在李家暂时借住几晚。 他已经欠了李耀祖一个人情,此时再欠一个小人情,也无大碍。 24、县试第七 其外。 杏花在李家当厨娘,他见杏花,无论如何都要去李家叨扰的。 当然。 对李耀祖当年欲图不轨的事,卫图也没忘记,只不过眼下并不是他介意此事的时候。 孰轻孰重。 他还拎得清。 在外人眼里,他此刻还是受了李家恩惠的李家家奴。 虽已脱籍,但出身的这处“污点”,无论如何也难洗清。 …… 牵马走过熟悉的街道,卫图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其心境都和他半年前大不一样了。 多了一些闲适、从容。 卫图猜测,这应该是他在单家时不断得到了单武举的认可,对县试、府试武举有了自信,以及……学了武道杀人术后,对自身武力的自信。 “绕过那条小巷,就到李家前门了。”卫图目视前方,牵马走了过去。 只不过,刚走到李家所在的街巷时,卫图便对李家此刻的门庭若市、车马盈门,微讶了片刻。 李家是百年前做游商起家,立业在此,在青山县县城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户,并无什么殊异。 按理说,不至于引得这么多缙绅前来拜访。 见侧门处站着迎奉客人的春兰、彩霞二人,卫图将青骢马拴在正门旁侧的拴马桩上,走了过去。 少倾,经过询问,卫图才知门前这般阵仗,是因为昨日县里张贴团案时,李兴业榜上有名。 而且名次不低。 是县试的第七名! “正试第七……”卫图听到这句话,也着实震惊了一下。 青山县参加科举县试的考生少说也有近千人,能在这千人中进入团案之列,已不是易事,更何况取得正试第七名的好成绩。 (团案,只取前五十名的成绩。未入榜单,即为落榜。) 李兴业能以弱冠之龄于县试一战入榜,并且排名第七,纵使其不如县试历来的那些神童、县案首,但在青山县内也算成绩不凡了。 此外,正试第七,论实力不见得弱于排名更前的考生,毕竟文无第一,县令阅卷也是有喜好的。 “若这届青山县的考生水平不差,李兴业极有可能于今秋拿到一个秀才功名。” 想及此,卫图总算明白了为何今日李宅门口来了这么多富贵人家的马车。 秀才功名虽不算珍贵,但若是一个岁数小的年轻秀才,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意味着其极有可能一路高歌猛进,秋闱、春闱中蟾宫折枝,从而暮登天子堂…… 惊讶过后。 卫图向彩霞道明了来意,让彩霞入内通知李童氏,他打算见一见杏花,并在李宅借宿。 “等武举的县试考完后,我就离开李宅,前往府城。” 卫图说了一个具体时间。 听此,彩霞点了点头,动身前往了内宅所在的方向。 过了大概半刻钟,彩霞走了回来,她对卫图摇了一下脑袋,说道:“大奶奶正在客厅接见宾客带来的内眷,我等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机会上前说话……” “要么,卫哥儿你在门口先等一会,过一会,到了酉时,拜访的宾客应该就会散了。”彩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日星西陲,于是说道。 “好。”卫图点了点头,离开侧门,坐在拴着青骢马的拴马桩上,捋着青骢马的鬃毛,等待李宅的宾客离开。 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略显黯淡后,李宅的侧门终于有了动静。 提灯的丫鬟,与身后跟着的缙绅、妇人提步走了出来,宛如一条火蛇。 随着车马辘辘而动,李宅的门口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寂静,虫鸣渐起。 卫图看到了站在门口送别缙绅的李耀祖夫妇,他牵马走了过去,微躬一礼,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大奶奶,卫哥儿一早就来了,只是刚才您不得闲,我就没找到机会通禀你。”在卫图说完后,彩霞亦插了一嘴。 “卫哥儿?”李童氏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青年,面露诧异。 适才她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卫图,只是因为天黑,她没能一眼认出卫图的身份,只以为站在拴马桩旁的青年是哪位缙绅的奴仆,在旁等待。 李童氏嘴唇微动,准备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 借门口的灯光,李童氏终于看清楚了卫图此时的样貌,以及其身上独属于武人的精悍气息,她想了想,便立即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若非其身上的紫呢夹袄料子,是她赏赐给杏花的。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卫图便是大半年前在宅里赎身的那個壮仆。 “怠慢你了,是我们李家招待不周。”李童氏将今日招待的贵客的话,对卫图说了一遍。 “对了,也快到县里武举将要考试的时间了,难怪你来到了县城,从单武举那过来了……”在李童氏道完歉后,李耀祖满脸笑容的和卫图打起了招呼。 在他看来,自己提携卫图,推举卫图到单武举那里学艺……是卫图当之无愧的恩人。 既是恩人,那么卫图就会理所应当对他心怀感激之情。 士为知己者死。 ——他得好好经营这份关系。 “是,李老爷。”卫图点了点头,简单回应了几句。 “借宿的事,这是小事,你到底是我李家出来的人,向来忠恳,这件事我答应你了。” 李耀祖故作亲近,拍了拍卫图的肩膀,笑道。 听到这句话,卫图暗皱眉头,内心稍稍有些不悦。 不过对此,他也并未开口反驳,只是将这股嫌恶之感压在心底,暗示自己放轻松。 待李耀祖离他稍稍远些后,卫图微微躬身,并道了一句谢。 “进内宅用餐。” 李童氏走进侧门,在前引路,对卫图亲切说道。 至于卫图牵的青骢马,则被李宅新聘的马倌拉扯缰绳,拖曳到了前宅偏院的马厩。 “卫图?” 餐厅内,坐在杌凳上的一个儒衫青年在看到被李耀祖夫妇引进门的卫图时,不禁眉宇微挑了一下。 对于卫图。 李兴业自是熟悉的。 年幼时,家里请来塾师教导他儒经的时候,也顺便教了几个宅里的丫鬟、下人识字。 而卫图,便是当年的一人。 同时,也是他少年时在李宅为数不多的玩伴。 …… …… ps:之前关于科举写错了,也没人提醒我一下,写这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写错了。 科举,分为县试、府试、道试(院试)、乡试,以及会试、殿试。 通过县、府、道三试后,才能取得秀才功名。乡试,则是举人功名。武举一样。乡武举之后,才能取得武举功名。 25、近乡情怯 不多时。 李耀祖夫妇和卫图这一个外客也坐在了餐桌旁的杌凳上。 “卫兄……” 李兴业率先和卫图打起了招呼,他没有叫卫图“卫哥儿”,而是叫卫图“卫兄”。 并且脸上没有丝毫的倨傲之色。 谦逊、平静。 待客礼仪很到位。 卫图眉眼稍抬,对李兴业顿时多了几分好感,同时内心也不禁微叹——难怪县城缙绅在得知李兴业县试成绩后,蜂拥而至李宅,与李家攀亲。 待他尚且如此,李兴业与那些缙绅交谈,定也是温润有礼,谈吐儒雅。 “我回家少些,一直都在府学读书,见卫兄的次数也不多。不曾想,卫兄处鄙室,仍存大志……”火山文学 “我听爹说了这奇闻后,对卫兄也是钦佩。” 李兴业面露笑容,说话间,抬手手指相对,在席间对卫图虚拜了一礼。 “这次县试,以卫兄的武艺,定也能在武举中大放光芒,届时……,你我同去府城,也好有个照应……” 他诚恳道。 听到李兴业的请求,卫图神色微滞,不知该说什么话为好,感觉有些尴尬。 除了单延功外,他还没和这个世界的儒生有过交流,李兴业这样的热情是恰到好处,还是过犹不及,他实在难以辨别。 若去府城能与李兴业同行,那自然是好的,可是他却不想再多承受李家的“照顾”。 倘若这次不是囊中羞涩,杏花又在李宅……,他并不太想叩开李宅的门。 “师父长子在府城办有学塾,家宅宽广……” “在离开单家的时候,延功哥已让我去府试时,去他那里借宿,就不再叨扰兴业兄了。” 卫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推脱道。 话音落下。 李兴业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直到听到李耀祖后面说的话后,才缓了过来。 李耀祖闻言,说道“单秀才一直久居府城,卫哥儿离开单家,以单秀才的性格,定会让卫哥儿去他那里借宿……” “是我鲁莽了。” “还望卫兄不要见怪。” 李兴业也不知自己父亲说的话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还是说的实话,但他都没在席间表露出对此事在意的模样。 待饭菜端上餐桌后。 餐厅的几人都不再言语,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训。 …… 在内宅吃完饭。 卫图也没有不识眼色的在内宅久待,抱拳一礼后,便在丫鬟春兰的带领下,离开了内宅。 将要走出内宅时,卫图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脚步微微一顿,抬头望了一眼栽在内宅深处的那颗挺直、高耸的古柏。 院墙遮住了古柏的主干,但其繁茂的枝叶却压过了瓦楞,冒出了头,在月光下微微摇曳。 卫图摇了摇头,随即脸上露出了释然、放松的笑意,提步跨出了院门。 修炼养生功大成后,他耳聪目明,听力远超常人。 不然也不会在回乡省亲的时候,在晚上发现客栈外郑国官兵对白阳县刀客的屠戮。 卫图听到了,内宅古柏被踹了一脚,被狠狠的踹了一脚。 而这一脚的来历,根据他的猜测,大抵就是刚才谦逊有礼的李兴业。 “子肖父……” “这一点,真是不假。” 卫图忖道。 …… 来到李宅前宅。 卫图在半年前栖居的那间堂屋,看到了站在门前提灯的杏花。 “卫哥儿……” “你,你回来了……” 看到卫图,杏花没有激动地上前抱住打小认识她的这个男人,她抬了抬脚,又退缩了回去。 她目光下移,视线似乎穿透了紫呢夹袄,看到了卫图赤膊的上身。 大半年过去,杏花能看出,卫图的胸肌更硬实了,比离家时大了一些,腰围也宽了一些,自己缝的针线被拆开,重续了一圈,针脚更加细密…… 熟悉。 而又不熟悉。 尤其是卫图身上的精悍武夫气息,摄人心魄。 一般人看到后,先惧了三分,会避让在一旁。 与其说话时,亦不免会和气几分,用词更谦和一些。 杏花笃定,自己应该也是怕了卫图身上的这股气息,她到底是弱质女流,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深宅丫鬟。 卫图在庭院内止步,他看到了杏花微退半步的动作,以及看到他后的怯怕眼神。 “内宅吃饭太斯文了,我没有吃饱,屋里还有没有烙的饼子?” “拿上几个,再给我弄洗澡水,赶了一天路。” 卫图用吩咐丫鬟的语气,吩咐起了杏花。 听到这些话,站在门前的杏花心中微有失望,但失望的同时,她似乎又感觉到了自己在卫图的身边,不是什么无用之人。 至少还能当粗使丫鬟,服侍自己这個有望武举的丈夫。 她转过身,朝门内走去,去寻一刻钟前刚在灶房烙好的面饼。 然而。 就在这时。 卫图却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掐了一下她的屁股。 杏花顿时满脸通红,扭身瞪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卫图,一脸的不悦。 这次,卫图掐她屁股的力度,比以前重的多。 “洗好身子,在床上等我,我在单家憋的久了。” 卫图毫不见外的说着令人闻言耳红的羞臊话。 “你先吃饭。” 杏花将滚烫的面饼塞到卫图的怀里,跺了跺脚,提步离开了堂屋,乖乖跑到丫鬟们的洗漱间洗澡去了。 “大抵……” “这就是杏花的近乡情怯……” 卫图看着杏花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思忖道。 他和杏花到底不同,接受过现代教育,杏花自以为瞒得极深的心思,骗不过他的眼睛。 此时。 杏花怯他。 怯的是害怕他功成名就后就不认她这个糟糠之妻了。 小半个时辰后。 杏花走进了堂屋,她刻意缩着脑袋,将被胰子搓得通红的脖子埋在脑袋里,不被卫图看见。 她的担忧落空了。 卫图关上门,吹灭蜡烛后,便把她肩抗了起来,扔在了铺好的被褥上。 少倾。 被翻红浪。 床榻摇曳。 到了深夜时,二人从疲惫中半醒了过来,紧紧相拥在了一起,毫无几个时辰前的生疏。 “卫哥儿……” 杏花睁开眼睛,亲了一下卫图的额后,心满意足的继续睡觉。 26、武举考试 几日后。 庆安二十四年的青山县武举考试终于到来了。 和文举在县衙附近集市设考棚应考生考试不一样,武举考试直接在室外露天举办。 地点设在了县城西大街城隍庙正庙前的广场上。 正庙前的高台上,一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员坐在了正中位置,两边则按照官阶大小,分别坐了青山县的县尉、县丞、典使等县衙佐官。 官位不同,官员的官袍料子也不同,极好区分。 台下的广场两侧,则坐满了绮秀鲜衣的青山县士绅、富商。 这些人将目光投在了站在场中的两三百名武师身上,目含期待之色。 穷文富武,自古皆是如此。 普通富户省吃俭用,供养一两个脱产的读书人容易,但难以供养一个从小习武的武人。 因此,此刻站在广场中的近三百名武师,六成以上都出自他们这些士绅、富商家庭。 其余两成,与他们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多是他们的外宅护院。 只有剩下的两成武师,出身于寒室。 “怎的?” “他也来了?” 广场角落,设立了一案,专门用来审验武师的籍贯、保书。 几案后面,正坐着卫图上次在县衙户房见过的皂袍吏员。 这皂吏一一查验完堆积在案上的保书后,忽然在这里面看到了卫图的姓名。 他面露诧异,将手上户房的民籍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比对了卫图的乡籍和年龄后,不由讶然道。 此时距离去年卫图脱籍,不过过去了大半年,因为卫图是他子承父业做胥吏以来,头一个见到的奴仆赎身之人,他对卫图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想要借武举改命,可不简单,希望他别死在了武举台上……” 皂袍胥吏默默想道。 每隔三年,县衙就要清一次“隐户”,如卫图这样新入民籍的人,正是他业绩的一项。 他自不希望卫图死在这里。 广场上。 认出卫图的人,不仅皂袍胥吏这一人,还有坐在士绅席的一个貌美妇人。 这貌美妇人正是卫荭,她坐在黄老爷身后,微颦柳眉,看了几眼站在广场上的卫图。 尽管时隔多年,她已经没有见过自己这个本家侄子了,但出于血缘关系,她还是一眼就能从这群武师中认出卫图。 “他来这里是作什么了?是想要考武举?他身板确实比三年前要强壮不少……” “可在这一众武师中,却也普通的很,说不定他还不如元山厉害……” 卫荭心情复杂。 她一方面希望卫图在一众武师中脱颖而出,能今后作为娘家人帮忖她一些,但她又直觉性的认为卫图不行,她这個本家侄子不行。 三年多的时间,卫图只学了一些粗浅的养生功,再如何,也比不上大户人家出身的武师。 这些出身大户人家,从小练武的武师,顿顿有肉,又有名师教导,时不时还有药膳滋补身体…… 泥腿子和他们怎么比? 根本没法比! …… 很快。 锣鼓齐响。 武举考核开始。 卫图领了标记为“丙十三”的号牌,在人群中等待。 县试武举相较府试、道试来说,考核最简单,只有五场考试。 分别为技勇、步射、马射、较试,以及最后的兵策。 其中技勇,便细分为举石、拉硬弓、舞大刀。 “丙队入列。” 忽然,一声铳响传来,负责考核的武官大喝一声,喊道。 听到这句话,卫图收拾心情,跟随前排的武师一同入场,站在了数个大小不一的石锁面前。 两百斤。 三百斤。 斤。 斤。 总共四个石锁。 县试武举,举石考试起步便是二百斤的石锁,这是常人根本难以到达的力量。 “五百斤石锁!” 卫图将目光放在了最重、最大的石锁上面,他目光凝重,气沉丹田,双脚错开,扎起了马步桩。 接着。 他调动全身的力量,右手放在石锁上面,用力一举。 沉重的石锁顿时拔地而起,先是在卫图的膝部位置暂停了半息,接着是肘部,最后则是高举过了头顶。 过了头顶悬滞四五息之后,卫图终于坚持不住,将五百斤石锁由右臂缓缓放在地面上。 随着五百斤石锁的落地,整个广场上都能听到轻微的撼地声,仿佛地龙翻身一样。 整个广场陷入了静谧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汇聚到了卫图身上,皆是惊诧不已。 能在举石这一项考核中,单臂举起五百斤石锁的人,整个青山县几十年才出一次。 百年内,只出了三次。 前三次的武师,无一例外,都取得县武举考核的榜首。 而……卫图这是第四次。 也意味着,今年武举夺冠的魁首之人,在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只要…… “很难!” 士绅们看到了卫图的衣着后,面露微笑,立刻下定了结论。 卫图衣着寒酸,单衣浆洗得发白,一看便是寒室出身。 此般武师,往往会于马射、兵策两科失利,从而落榜。 马射,需要有良马相佐,县试虽提供马匹,但往往是劣马、 骑劣马骑射,力不能贯一,哪怕射艺再精,亦难中靶。 另一门兵策。 这一门隐形门槛亦高,没有良师辅佐,想要文章写的出彩,不是易事。 “丙十三。” “举石甲上。” 这时,负责举石科的考官也宣布了卫图的成绩。 按照规定,举石想要博一个甲等,需要单臂举起三百斤的石锁,高于头部,停顿三十息。 双臂举起四百斤石锁,悬于头顶二十息。 但此时的卫图不一样,单臂举起五百斤石锁悬于头顶过了四息,这般实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武师甲等的实力了。 单臂三百斤和五百斤的差距,宛如天堑。 这一点,众所皆知。 单臂五百斤,都有望在乡试中博得一个举人的功名了。 换言之,此刻的卫图,在举石这一项,已经达到了武举的实力。 “纵使难得头筹,但举石甲上,亦有保举前往府试的资格……” “卫图年龄不大,才二十岁?二十二岁?” “若聘以名师,马射、兵策这两项在下一次考试中应能补齐这个短板……” 士绅席内,卫荭看到卫图这般成绩后,脸上再次露出复杂之色,心里暗忖道。 27、富在深山有远亲 “武举总共四天。” “今天是首场,只考核技勇……,等考核结束后,我去见见他……” 卫荭心道。 如李童氏当初所想一样,一个普通的娘家男丁,卫荭自是看不上眼的,但一个有望武举取得功名的娘家男丁,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至于当年的事……” “道个歉就行。” 卫荭眸光微闪。 她能从黄老爷的一众小妾中崭露头角,成为生有儿子的偏房,靠的不仅有她的姿色,还有手段。 她自信,给卫图许以重利后,卫图这个本家侄子不仅会对她以前的芥蒂一扫而空,同时也会打心底里感激她,并且牢牢依附在她身边。 当然。 对当年的决断。 卫荭也不会后悔。 舍弃无用,想要从她这里沾光的卫家人,那是她在黄宅里过得更好的必行之策。 若非如此,她就和那些蠢笨的妾妇一样,因为往娘家输利,而被夫家所嫌,败的体无完肤。 …… 对于卫荭的想法。 正在参加技勇下一项考核的卫图并不清楚,他于等待的途中,收到卫荭递来的纸笺时,亦是痴愣了片刻。 他没想到,在士绅的那一列席间,竟然还坐着他的二姑卫荭。 卫图看完纸笺上所写的内容后,将纸笺卷起,放在了粗布腰带的内侧。 纸笺写的内容很简单,让他在考核完后,先在广场等一会,不要走,最好能去黄宅坐坐。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卫图想到了这句话。 不过对于卫荭,卫图还是心怀感激之情的,若非卫荭当年相帮,他于三年前是万难得到一本桩功完整的养生功。 没有《龟息养生功》,今日他就难以站在这里,或许……需要更久的时间,他才能从李宅脱离出来,加入民籍,成为武师。 少倾。 技勇的第二项考核——舞刀便开始了。 士绅们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投在了卫图这个县试武举的黑马身上。 刀剑是拳脚之延伸。 刀法好的武师,一般来说,拳脚也不会差。 而拳脚好,一定得有個好师父教导,有师承谱系。 ——这是他们窥探卫图这匹黑马底细的大好时机。 包括武举考官,其也目含期待之色的看着卫图,希冀卫图这个能“举五百斤”石锁的武师能在这一科考核中大放光彩。 文举考试中,有座师、座主、房师的潜规则,考官亦与举子有师徒名分。 武举亦与之相似。 倘若卫图夺得魁首,他这个考官亦有名利可图。 只是…… 下一刻。 考官就稍稍有些傻眼了。 场中的卫图舞刀虽算凌厉,刀威慑人、虎虎生风,但和刚才几个考生相比,明显平庸了不少,或者说……差了一些。 “应该是没有好的师承,可惜了这身筋骨了,天生神力……”考官暗自摇头。 接着,考官沉吟片刻,说道;“丙十三,卫图,舞刀乙上……” 思及到先前卫图的好成绩,考官稍稍生出了些许私心,对卫图的评分由“乙中”提高到了“乙上”这一档次。 “可惜了,本官还以为青山县能再出一个武举,没想到其只是气力惊人……”高台上,陈知县看到此幕后,摇了摇头。 气力惊人的武师虽然罕见,但于他的官途,以及对青山县来说,并无什么影响。 不值得他额外看重。 与此同时。 在看到卫图的舞刀科成绩后,满座的士绅也终于如释重负,内心松了一口气。 刀法不精,那就是没有好的师承,其余诸科,他们不必担忧卫图的风头压过自家子侄了。 “乙上?” 听到这个成绩,卫图并没有失望,反而心里多了几分高兴。 他去年十月中旬才被单武举传授《虎鹤双形拳》的拳谱,而与拳谱相对应的刀法,学的就更晚了。 大抵只学了两个月。 ——能在两个月内,刀法技艺在“舞刀”考核中被评为“乙上”,已算是他天赋不凡了。 卫图退场离开。 等待下一科的考核。 不久。 技勇的第三项考核,也是最后一项考核的“拉硬弓”开考。 这一科,考的是气力和武道根基。 气力不足,拉不动硬弓。 武道根基弱,力不能往一处使,拉硬弓时,人如弓弦,一处力弱,即使力气足够大,也难将硬弓拉至满月。 卫图养生功已臻至大成,浑身上下力量并无薄弱点,待到他拉硬弓时,左右臂各开四石弓九下,最后又以难度最高的“后背开弓”收场结尾。 这一场考核,卫图很顺利的取得了“甲中”的成绩。 至于“甲上”成绩…… 则是要拉五石弓。 五石弓即为五百斤气力。 卫图举石五百斤都尚属费劲,更何况去开五石硬弓,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想要游刃有余的开五石硬弓,至少得有六七百斤的气力才可。 三场技勇考核结束。 围观的百姓做鸟兽散,台上的官吏亦一一离场,由衙役举起“肃静”、“避让”的官衔牌开道。 很快,城隍庙的广场上,只剩下参观的士绅了。 参加武举的武师见此,三三两两的离场,与自己的家人汇聚。 不久。 之前武师所站的位置,只剩下卫图一人形单影只了。 好在,卫荭没有让卫图多等,她和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人一同走了过来。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三个蓝衣家仆。 “卫哥儿……” 待距离卫图约莫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卫荭倏然步伐加快了一些,脸上露出了笑容,与卫图打起了招呼。 “二姑。” 卫图略显拘谨,对卫荭躬身一礼,回应道。 ——他对这种过分虚假的客套,一直以来都很不适应。 面对李耀祖如是。 此刻面对卫荭亦如是。 不过他现今已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了在青山县立身的实力,无须再去逼迫自己刻意迎奉。 照常处理便是。 恩情和处事是两方面,卫图对此分的很清。 对卫图的反应,卫荭也不甚在意,她对卫图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身边的富态中年男人,说道“卫哥儿,这是你姑父,你叫一声……,待会你再去黄宅坐坐,我和你姑父给你庆喜,毕竟……这县城内,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她言语迅疾,咬字清晰,说话时,脸上又多了一些悯人的神态,似是在同情卫图以前遭遇的不幸。 28、贪财好利 “姑父。”卫图知道自己二姑卫荭的性子,他没有太多意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黄老爷后,便抱拳行礼,认下了这门亲。 按常理来说。 以卫荭的身份,哪怕其先前不“嫌贫爱富”,他这个妾室侄子,也没资格叫黄老爷一声姑父。 能叫黄老爷姑父的,唯有其妻室的内侄。 乱叫攀亲,不合尊卑、礼法。 卫图虽然自身不在意能否和黄老爷牵扯上关系,但倘若叫黄老爷一声“姑父”,能对二姑卫荭有好处的话,他还是乐意的。 这仅是一件惠而不费的小事。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李家和李耀祖对他的投资、帮助,多半属于前者,他虽念情,存了一份感恩之心,但并不多。 今后偿还完了人情,他便与李家再无瓜葛了。 而卫荭尽管在三年前,对他这个娘家侄子多有嫌弃,甚至暗示“情义已断”,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让阮武师教他养生功。 这点,与雪中送炭无异。 ——至少卫荭当年在做此决定时,是念及姑侄情分,而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 城隍庙。 正庙前的广场上。 黄老爷在听到卫图唤他“姑父”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应了一声。 “卫哥儿,随姑父去一趟家里,姑父设宴给你庆喜。”黄老爷重复了一次卫荭刚才说的话。 他本以为卫图在功成名就后会很“难缠”,会因之前黄家和卫荭对其的疏远,心里有了芥蒂,但他没想到,卫图的改口认亲会这么快。 这么的识相……。 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黄老爷心道。 出身寒室的武师,即使筋骨好,天生神力,但也很难在武举中走到终点,从而取得功名。 卫图无名师教导的事,适才已经成了他们这些士绅的共识了。 按黄老爷的猜测,此刻卫图去讨好他这个姑父,应该是为了从黄家谋得一份好前程,或者借黄家财力聘请名师,补足短板…… 不过对此。 黄老爷并不介意。 钱可以再赚,但遇到一个和自己有亲,而且根骨不错的武师,却不是易事。 “好好培养,今后他习武有成,取得功名,便是我黄家壮大的助力……” 黄老爷怀着这样的心思,邀请卫图上了他的马车。 “这是当年那个讨取养生功的乡下人?” 另一旁。 在看到卫图走进马车后,被黄老爷忽视的阮武师总算在脑海里想起了关于卫图的记忆。 他紧皱眉宇,发现自己很难将适才“举石”取得甲上成绩的武师,与记忆中的那個穷酸乡下青年联系起来。 二者差距委实太大。 “我……技勇每一科的成绩都不如他,哪怕是他最差的舞刀科……”想及此,阮武师心中顿时郁愤,拳头不禁攥紧了一些。 在卫图举石惊艳围观的百姓、士绅、官吏后,他们这些参加武举的武师,也对卫图之后的每科成绩,有了极大的关注。 倘若卫图与他素不相识,那他对一个取得好成绩的武师只会感到羡慕,而不是嫉愤。 但偏偏…… 他认识卫图。 而且还对向他请教的卫图,露出了轻蔑的神色,也没有按照卫荭的吩咐,亲自教卫图养生功,而是随手给了一本养生功册子,打发卫图走了。 “早知今日,我当时就应该收他这个记名弟子,教他几手……”阮武师后悔不已。 三年前的事,若流传到外,他定会被县城的武师嘲笑,搞不好还有可能会被黄家辞退…… 仅看此刻黄老爷对卫图的重视,只要卫图对他稍有言语不逊和抱怨之辞,恐怕他明日就会从黄宅灰溜溜离开,卷铺盖走人。 “认个栽,道个错,希望他不要斤斤计较。” 阮武师跟上黄宅马车,在半途中,暗暗想道。 …… 半个时辰后。 黄宅。 一间精致的阁楼里。 “青荷,三年前卫哥儿给我送的礼在哪?我要看看。”卫荭匆忙赶回房间,吩咐道。 “二奶奶,谁是卫哥儿?还有……什么礼?”青荷看到卫荭神色着急,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 “就是……” 卫荭想了一下,说道“三年多前,送的一个礼盒,应该是城西那家胭脂铺的锦盒。” “城西胭脂铺?”青荷嘴里念叨了一下,走进内室,在柜子里翻翻找找。 一盏茶时间后。 青荷似是想到了什么,踮起脚尖,在木柜顶取下了一个积灰的锦盒,放在了桌上。 “二奶奶,可是这个?”青荷问道。 “就是这个。” 卫荭面露喜色,她从青荷手上接过锦盒,撕开上面的蜡纸封装,将其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小盒胭脂。 “竟是金燕脂?”卫荭看到胭脂的色泽,又轻嗅了一下,顿时诧异不已。 这次,她回房取卫图上次送给她的礼物,主要是想心里有个底,知道卫图送过她的礼物是什么东西,避免待会交谈时的尴尬。 但打开礼盒后。 她才发现,卫图送给她的胭脂竟然不是便宜玩意,而是价格不是那么低廉的金燕脂。 金燕脂一盒五钱,大抵相当于她身边丫鬟两个月的工钱。 无疑。 这是一份重礼。 卫荭面惭,感觉自己以前对娘家人未免太过刻薄了一些。 另一边。 黄宅的客厅。 与此同时。 黄老爷正在招待卫图,让丫鬟泡了一壶香茗,邀请卫图一同品茶。 “这茶,是明前的云雾茶,泡好三次后,茶雾宛如云雾,悬滞在茶盏之上……” “这般好茶,三两白银才能买上一两,今天若非卫哥儿你来了,姑父我断不会让丫鬟泡这好茶来招待你……” 黄老爷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两口后,笑着说道。 对卫图这等爱财,想要从黄家讨取富贵的人,他黄老爷早就有了一套应对经验,那便是用豪奢来展示自己的财力,从而让对方心动,投效于他。 话音落下。 卫图眉头暗皱了一下,他思索片刻,将捧起的茶盏揭开,浅尝了一口后,便将其放置在了茶几上。 接着,他目光游移,看向了客厅两边挂着的字画上,露出了一副对黄老爷的所谈不感兴趣的模样。 30、料峭春风 替他赎回妻室…… 这是天大的人情! “是二姑鲁莽了。”卫荭听到卫图这话,笑容微僵,身上刚才的泼辣气散得一干二净。 ——她能从卫图的话中,听出疏远之意。 宁借单武举也不借她,意思很明显,她这个二姑在卫图的心里远逊于单武举。 “终日打雁,到底还是被雁啄瞎了眼。”卫荭暗叹。 在今日武举结束时,她以为卫图没有丝毫排斥便和她认亲,是想要借此攀附黄家的富贵…… 然而在得知卫图师父是单武举后,这個想法便立即在她心里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一个武举人的资源,即便不如黄家,那也差不了多少。 那些在官路上的人脉,就更不是黄家能比的了。 卫图这个武举弟子,没必要,也不需要死皮赖脸的跑来巴结黄家。 卫图能与她认亲,恐怕还是因为她当年没有将事做绝。 “卫哥儿,厨房已经做好了菜,你和二姑一起来,这是专门给你做的庆喜宴。”卫荭很好的掩饰了尴尬,用庆喜宴即将开始,结束了话题。 ——娘家侄子即使再与她不亲,但只要认了亲,并且其有了地位,那么她在黄家的地位亦能于此受益,水涨船高。 …… 吃完庆喜宴。 卫图没在黄宅久留,以自己需要备考为由,向黄老爷辞别。 黄老爷听此,也难以用合适理由挽留卫图,于是让管家安排了一辆马车,送卫图回到李宅。 对此。 卫图思索了一会,没有拒绝。 ——李耀祖性格抠吝,认为借他留宿是施了天大的恩德,有黄家马车相送,亦能借此消去李耀祖心里的妄念。 富户收留穷人借宿,是恩德。 但收留与其同等地位的人借宿,就只是社交和礼仪,而非恩德了。 “卫武师留步。” 黄宅门外,就在卫图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帘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这声音,一听,便是同样习武的武师,中气十足。 “阮武师?”卫图揭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很快就认出了出声之人的身份。 31、贿赂县令 如卫图所料一样。 在得知卫图回到李宅借用了黄家的马车上,李耀祖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与卫图说话的言辞也趋于平等,而不是动不动就说卫图“忠恳”,以前在李宅时做事“本分”…… “黄家?” “要不是当年咱们黄家买了他,他现在焉有命在?他那个二姑呢?那时在哪?” 李宅书房内,李兴业和李耀祖交谈,言语颇多不满。 一个家奴,在这段时间与他同坐一桌,而且李耀祖夫妇还时常训他,让他和卫图打好关系,日后必有大用云云。 他虽听父母的话,在明面上与卫图平等论交,待之有礼,但心里却越发不满。 明明是李家赐予卫图一切,卫图却还摆出一副平等者姿态,实在太不“本分”了。 此外,他堂堂县试前十,今科有望功名……难道做事之前还要顾及一个家奴的想法? 前几天他还能忍。 但今日,李耀祖面对卫图明显又“客气”了几分。 对以前的家奴“卑躬屈膝”。 这点。 李兴业难以忍受。 他认为这是卫图折辱了他的父母。 “好我的祖宗啊。你小点声,别被下人听见了。”李耀祖听到李兴业这些话,吓了一跳,他连忙走到门口,环视了一周,见没有下人,便立即关紧了门窗。 “这有什么。” 李兴业不以为意,坐在了靠近书桌的直背靠椅上。 不过他说话时,还是听从了李耀祖的话,声音小了一些。 “再忍几天,不久后,爹把他打发走。”李耀祖哄着李兴业。 “也行。” 李兴业挑了挑眉,没有与李耀祖过多强辩。 “对了,爹,让丫鬟再给我拿些糕点来,我饿了。” 这时,李兴业又开口道。 “饿了?” “这才吃过晚饭没不久?” 李耀祖听到这话,顿时心里暗骂李兴业败家子,心疼起了钱。 一晚加餐一次,这得费多少钱。 “他碰过的菜,我怎能再碰二次?”李兴业捧着儒家圣贤书,轻蔑道。 …… 隔日。 城隍庙正庙前的广场,第二场武举考核开始。 这次,考的是马射、步射和较试这三科。 三科考试完后,也意味着外场结束,便剩下武举考试的最后一场考试,内场兵策。 “甲上……” “甲中……” 很快,关于卫图马射、步射的成绩就相应而出了。 这两场考试,卫图都取得了甲等,位居一众武师前列。 “他竟然有惯骑的好马?” 场外,一众士绅惊讶不已,他们没有想到,出身寒室的卫图竟然在马射考试中骑了青骢马出战,而不是县里提供的劣马。 “这卫图,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在先前的考试中,故意伪装?” 众人脸色微沉。 但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于武举考试中故意伪装自己出身寒室,并无大用,反倒还有可能被考官看低一眼,打了差分。 “前晚散场的时候,我看到黄兄和自己的偏房去见了这卫图,莫非这卫图和黄兄有旧?” 一个士绅好奇问道。 黄家在青木县富甲一方,一举一动都有同行之人注意,前日黄老爷与卫图认亲那一幕,虽没被人看到,但卫图去了黄家的事,却被一些士绅知道了。 “唔……”黄老爷犹豫片刻,说道“他是我偏房的侄子,也是我的侄子……” “所以说,这卫图是出自黄家了?”身旁士绅当即追问。 倘若卫图出身黄家,那么他们在前日首场技勇的猜测就有可能是错误的了。 这次县武举,卫图极有可能成为县魁首。 即便其未能成为县魁首,但以外场的成绩,中榜前几名,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卫图外场的三次考试,除了技勇的“舞刀”科成绩略差,仅取得了“乙上”外,其余成绩都是甲等。 而此次县武举,只剩下了最后的内场考试——兵策! 然而,郑国武举是“先之以武艺,次之以谋略”。 也就是说,兵策成绩对武举考生的榜单排名影响并不大,十分有限。 只要卫图在兵策考试时,不胡写一通,他的成绩,便可足以位列此次县试武举的前五、前三,甚至魁首。 而兵策考试…… 他们这些士绅大户,是能从县令手中买到题目的。火山文学 倘若卫图出身黄家…… 那么这场兵策考试,卫图必过,八成的概率能取得魁首之位。 听到士绅的追问,黄老爷摇了摇头。 他倒是想让卫图成为黄家人,但可惜的是,卫图拜了一個好师父,他对卫图的许之以利——在卫图眼中,不过轻如鸿毛,并不足以动容。 “那就好。”一众士绅闻言,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和文举考试的县案首一样,武举的县魁首,也是能直接保举到府试之上的道试。 进入道试,取得功名的几率就会大上不少。 “卫图虽然不是黄家人,但他的身份……是三源乡单武举的弟子……” 这时,黄老爷又补了这一句话。 即使这些士绅不问,他也会在今日将卫图的身份广之于众,告诉这些人。 如此做,并非是他想借卫图地位拔高自己身份。 他忌惮的是卫图的未来。 现今一个武举弟子,对他来说,还不足以影响太大。 黄老爷担心的是,这些士绅为了榜单成绩,会以钱财贿赂县官,促使卫图在县武举的成绩“下落”。 本该是魁首, 却因此,成了第二、第三、第四。 这都有可能发生。 黄老爷身为这些士绅的一员,对这些武举的龌龊,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 “武举人的弟子?” 众士绅闻言,神色微变,对黄老爷的提前告知心里涌出感动。 一般而言,在评定考生成绩的时候,县令也会根据考生的背景酌情排上名次。 他们要是不知道卫图的这茬关系,去贿赂县令、主考官,极有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并且得罪了这匹在武举考试中的黑马。 “既然如此……” “这次县魁首的名次八成以上就是卫图的了,你我也不必白白花费银钱了……” 众士绅暗中交流道。 …… 与此同时。 高台上。 正在打瞌睡的陈县令收到了家里小厮递来的一封信。 他微微皱眉,打开一看。 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是说今日黄老爷往家里搬运了一丛珊瑚景,黄卫氏送了她一根错金珠簪。 信的末尾,陈夫人提了一嘴卫图是黄卫氏的侄子,而且是三源乡单武举的弟子。 32、较试猫腻 “卫图?”陈知县捋了捋颌下的三寸清须,沉吟半响,便吩咐书吏将这次武举考生的名册拿到自己的案头。 时下郑国朝廷已享了二百六十三年的国祚,吏治风气腐败,大大不如前朝。 各道各府各县科举舞弊之事屡屡发生。 不仅拘于青山县一县。 “不过若是这卫图成绩差的话,另找缘由推脱便是,担的风险还是太大……”陈知县翻找名册时,暗暗思索道。 第一。 武无第二。 武举不同文举,不像文章水深,武举考生水平如何,哪怕是外行人,亦能一目了然。 技勇三科,马射、步射,这些成绩,是做不了假的。 “竟然是举石甲上,其他诸科的成绩也在甲等,只有一个舞刀科成绩略差,为乙上……” 陈知县翻到卫图成绩后,略微惊讶了片刻,以卫图的成绩,可谓是夺魁的热门人选了。 由此可见,黄家给他送礼,图的并不是让卫图入选榜单,有参加府试的资格,而是想让他钦定卫图为县试武魁首。 “现在只剩外场的较试和内场的兵策……” “两个都可以动点手脚。” 陈知县敲了敲放在木案上的名册,又让书吏将此次县武举“较试”的考官叫来。 …… 午后。 外场的“较试”开始。 “较试”为武举唯一的实战考核,两两一组,成功晋升为前十之列,便算甲等。 至于较试前十的武艺高低,则不在县试、府试中不做具体的比较,毕竟拳脚无眼,在县试武举和府试武举中考生没必要受重伤。 除了武魁首能有保过府试的资格外,其余入了榜单的考生,之间并无差别。 第二名和最后一名的待遇一样。 没必要再分高低。 道试之时,武秀才待遇不一,届时才会真正分个高低、名次。 “希望较试上,不遇到那几个舞刀甲等的武师,不然……” 在考官开始分组,念名号的时候,卫图暗暗祈祷。 满打满算,他练习刀法的时间也不超过半年,期间更无实战经验。 因此,不管是表演的“舞刀”,还是较试的实战,他与这些自小练习的刀法的富家武师相比,自是差了不小的距离。 很快。 “较试”考官分好了与卫图作战的武师。 “这个武师没有印象,看来未入甲等之列。”卫图看了这名武师一眼,将其与脑海里的武师名单相互对照,忖道。 在开始较试之前,城隍庙的商贩便会从吏员手里买得每一個武师的成绩,汇集成册,用以贩卖。 其中,有一项考核入甲等的武师,便称为甲等武师,是入榜的热门人选。 “王犊乡人马洪,还请卫武师留手。” 很快,卫图和对战的武师上了擂台,二人互通姓名。 不过马洪明显认识卫图,在卫图走上擂台后,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 “长鸣乡卫图。” 卫图亦抱拳施礼。 行礼过后。 二人随即交战。 少倾。 十数招后,卫图将马洪逼下擂台,取了首场胜利。 ——乙上舞刀成绩不算弱了,他忌怕的只是取得甲等舞刀成绩的那十几个武师。 接下来。 又是数场交战。 让卫图略感有些意外的是,每次实战,考官给他分的对手,都是同一批比较弱的武师。 “莫非是……”第五场比武结束后,卫图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在擂台的石阶上顿了顿步,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了一众士绅中的黄老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次参加县武举,卫图除了对黄宅暴露了自己是单武举的弟子外,并未将这个身份广之于众。 ——他参加县武举,并没有自信取得魁首之位,言说单武举这个背景没有必要。 由此可见,考官应不是基于单武举的人脉帮他更换对手,而是其背后,另有人帮助他。 能有实力影响到县武举的考官,并且愿意帮助他…… 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了。 除了与他认亲的黄老爷,没有人符合这么些条件。 “科举舞弊?”卫图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见不得这等龌龊事,而是担心有人借此害他。 对他这种有实力的武师来说,做小动作,弊大于利。 “我与黄老爷认了亲,即使我未接受黄老爷的招揽,他也不应该会害我……” 想及此,卫图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压在了心里。 很快。 又是数场比试开始。 在没有碰到县武举高手的情况下,卫图取胜一点压力也没有,轻松碾压,站到了最后的“较试”前十之列。 而卫图发觉的这些“小动作”,在场的武师,以及围观百姓,鲜少有人注意到。 毕竟卫图实战之前的成绩就不弱,是武魁首的热门人选,对付其他武师,自是轻松取胜。 “卫图?” 前十之列中,一个双眉入鬓的青年深深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卫图,眼神略显轻蔑。 卫图较试舞弊,其他人没有发觉,但他不在此列。 因为忌惮卫图气力,因此他一直盯紧卫图,观察卫图的出招,想借此制定战术…… 只是不料…… 在这期间,他却看出了卫图在比试中似有舞弊的可能。 “算了,闹的动静大了,对我也不是一件好事。”韦飞摇了摇头,收回放在卫图身上的目光。 检举科举舞弊。 针对的不仅是卫图一人,还包括青山县大大小小的官吏。 他还没这个胆子,敢在考试中做这等事。 其外,即使检举成功。 今后他的前途也会就此废了。 官官相护, 向来不是什么虚言。 …… 散场后。 卫图找黄老爷印证自己在较试时的猜测。 结果不出所料。 这次武举,黄老爷确实找陈知县打了招呼。 “县魁首看似无用,只有保试道试这一个作用,但……事实上,在任官时,官府看到你是县魁首,也会酌情给你安排一些好的武职……” “再者,即使姑父我不去这么做,其他士绅也会为自己的子侄这般做。”火山文学 “给陈知县提前打声招呼,只是不想让你应有的成绩,因为没有贿赂……从而下落……” 马车上,黄老爷和卫图相对而坐,他缓声解释道。 33、县试魁首 听此。 卫图暗感无奈。 别人贿赂,就你不贿赂,榜单名次下落那是必然的。 一句话。 世风如此。 “不过,下次行此决定时,还望姑父告诉侄儿一声,不然……”卫图沉声道。 这次黄家帮他,他可不认为黄老爷全然是为了他。 黄老爷以科举舞弊让他成为今科县试的武魁首,有两点对黄家有利。 一者,让他欠了一个人情。 二者,成为县试武魁首后,科举舞弊这件事,自然成为了他的一个污点,一个把柄。 “这是自然。”黄老爷心神一紧,笑了笑,回道。 此刻。 他才发觉,他似乎小瞧了卫图,其在知道武魁首定下之后,不是欣喜,而是对他警告。 ——从始至终,卫图的脸色一直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怒气。 话音落下。 这时,也到了李宅的门口。 卫图揭开马车门帘,从车辕上走下,他顺手接了黄家仆从递来的青骢马缰绳,然后走至李宅侧门附近,叩了几下门。 “走,回宅里……” 马车里的黄老爷盯着卫图的后背看了一小会,然后放下帘子,对马车夫说道。 然而,在马车疾驰了一小会后后,黄老爷便打了几个喷嚏,他误以为是夜晚寒气重,于是将车里的软毯铺在了腿上。 …… 次日。 武举兵策考试。 这次考试的地点则不在城隍庙的广场,而是挪列在了文举考试的考棚里。 题目很简单。 三道关于《纪效》的帖经题。 以及一道关于郑国和靖国百年前“阏然之战”的策论题。 有黄老爷的贿赂,在进入考场前,卫图已经得到了题目,因此他很顺滑的答完了三道帖经题。 于最后一道策论题,卫图整理思绪,按照单武举所教的策略,一一而答。 很快。 他将试卷答完。 不过在最后交卷的时候,卫图拖到了后面,倒数第四个交卷。 …… 两日后。 县武举放榜。 “卫哥儿,你是县试的武魁首……” 县衙门前,人潮涌动,告假的杏花拉着卫图一早就在县衙门口抢了一個看榜的好位置。 因此,她在看到衙门书吏放榜后,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卫图的榜次。 正是武举第一——武魁首! 34、府衙来人 “至于八月份的乡试,这一届我就不参与了。” “等到下次乡试,再考。” 卫图暗暗想道。 短时间,他的养生功和虎鹤双形拳都很难再有较大的精进和突破了。 和道试不一样。 乡武举更残酷,其不仅有今科的武秀才参考,还有历届的武秀才参考…… 这些老一辈的武秀才,藏龙卧虎,不见得比一些武举人差。 卫图即使参加这届乡武举,也难取得好的排名。 排名,关系到地方武官的任职。 机会只有这一次。 但等上三年再参考。 那时,他练习养生功的时间就过了五年,必然进入感气之境,有内练武道的加持,乡武举他有望夺得前十的名次。 …… 五日后。 庆丰府。 武贡院内部,校场擂台上。 “庆丰府卫图。” “桐林府邓三刀。” 卫图与对面的武师一同抱拳行礼,互相道了姓名。 行礼完毕,二人分别走到身旁的武器架,挑选趁手的武器。 “好猛的刀法。”就在邓三刀刚取走武器架上的九环刀时,便见卫图踏步向前,朝他横冲直撞了过来,宛如一只在山林中俯身冲刺的猛虎。 冲刺的同时,其手上三尺七寸的黑色长刀抡成了一个凌厉的半圆,朝他胫骨横劈而至。 见此,邓三刀眼皮微跳,急忙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后,持刀相挡。 两柄无锋的刀瞬间磕在了一起。 邓三刀被震得右手发麻,不过他也趁此借力,身子一矮,向卫图左边一滚,怀抱的九环刀向上斜刺,刀尖正对卫图左腿的薄弱点。 然而—— 卫图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不闪不避,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刀法又换了一个路数,宛如白鹤般在水面上优雅的翩翩起舞。 虎鹤双形拳延伸出的刀法,不仅有猛虎的迅猛,也有白鹤的灵动。 几十招过后。 邓三刀一个不慎,没有反应过来卫图刀法的变化,被卫图得了空档,一脚踢飞下台。 “他的刀法比在县试、府试时又有精进了。” 台下,与卫图同县的韦飞看到这一幕,暗皱眉头,不知自己当初在县试的猜测是否正确。 两个月刀法便有如此造诣,他有点不太敢相信。 …… 与此同时。 另一旁。 在武贡院校场的南侧高台上,坐在一众绯袍、绿袍官员正中的紫袍官员看到台下武师的精彩打斗后,面露笑容,点了点头。 “今年道试,参加武举的武师比前几届的水平又强上了不少。” 紫袍官员感慨道。 “这都是王抚台您上任山南道后的功劳,若非王抚台您督促各府各县遴选武师,着重培养……”火山文学 “山南道也无今日武风之省。” 一旁的绯袍官员吹捧道。 郑国治下共有两京十三道。 山南道便是其中之一。 而他口中的“王抚台”便是主管山南道军政的二品巡抚。 饶是在郑国,其也算是位高权重之人,真正的朝廷要员。 “我看,这功劳本官只能占三成,另外的七成是武运楼的……”王巡抚看了一眼身旁的绯袍官员,嘴角露出淡淡笑意,说道“本官听说,上次道试选出的几名武秀才,没有被任官,而是进了武运楼,成了武运楼的入室弟子?” “武运楼在庆丰府多有行迹,不知何知府可否知道此事?” 他问道。 “此事……此事……下官实在不知……”何知府听到王巡抚这般质问,额上泌出冷汗,当即摇头否认道。 事实上,作为山南道首府庆丰府的知府,他对“武运楼”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只不过武运楼这個组织不归官府管控,又收纳了众多武人…… 自古以来。 侠以武犯禁。 武运楼的存在,便是对郑国官府的一个挑衅、威胁,他若回答自己知道武运楼,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对属地管辖不佳,有失职之嫌。 “也罢,既然何知府不知,那么本官也就不再逼问了。”王巡抚摇了摇头,目光又放在了校场比武的擂台上。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打探一点武运楼的情报……”听到王巡抚的话,何知府顿时心中一紧,于是连忙又补上了这一句话。 “是何办法?” 王巡抚眯了眯眼,他身体魁梧,国字脸,颌下留着短髯,又兼练过武,看人的时候,端出这般架势,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心悸。 “既然这武运楼喜欢邀请历届的武秀才加入他们门派,那么我们也可以用重利诱惑资质不错的武秀才,让他们加入武运楼……为我们打听情报……” “武师们忠君爱国,应该知道怎么选……” 何知府沉吟片刻,说道。 忠君爱国乃是大义所在,又兼有官位、名利诱惑,他不信这些武秀才会选择背叛官府,一头扎入武运楼这个组织。 “此举也是个法子。”王巡抚微微颔首,捋了一下短髯,赞同了何知府的话。 江湖门派,历来是朝廷心腹之患,若能铲除掉盘踞在山南道多年的武学大派武运楼,这也算是他为官山南道的一个政绩。 …… 在参加完道试比武后,卫图回到了单家,等待武贡院放榜。 他对自己此次的武举成绩有自信,认为这次道试武举,他的排名即便不能进入前十之列,成为一等武秀才,但至少也能成为二等武秀才。 毕竟他在庆丰府府试的时候,武举排名第七。 而庆丰府为山南道的首府,是菁英汇聚之地,不管是文举,还是武举,庆丰府在各府中出的秀才数量和质量,都是一等一的。 道试武魁首,已经连续三届被庆丰府的武人蝉联了。 “卫哥儿,有府里的衙役和吏员过来了,在客厅候着,要带你去府衙……” 放榜的最后一天,傍晚,单延功叩开了卫图的房门,面露焦急之色道。 自古。 民怕官。 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摸进来。 这次,卫图被府衙的吏员传唤……让去府衙……有极大的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单延功担心,此次是不是卫图在县试作弊的事东窗事发,这才导致了府衙派人来到单宅提人“审问”。 36、四人结盟 到那时。 立功后的武秀才,回到山南道连升数级,又得王巡抚赏识——其地位就不仅是一个武秀才了。 他嫁女,并不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 有三四个武师表态,愿意听从官府安排,加入武运楼做卧底。 这时,卫图目光看向了之前带头出声拒绝的武师“傅志舟”,见其不为之心动后,也便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赏赐白金。 下嫁知府嫡女…… 何知府另加的这两个奖赏,仍不能让卫图心动。 他犹记得自己在单家习武时给自己的警训。 ——借悟道考取功名,提高地位可以,但得切记忌争忌斗,保存性命。 他有大好前途,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与人生死搏斗。 此刻。 府衙的赏赐。 在卫图看来虽重,但若为此,浪掷自己性命,实属不智。 入厅堂的这十几名武师,卫图都认识,这些人都是参加道试武举的出名之辈。 尤其是傅志舟,更是今科武举夺魁的热门人选。 卫图见无人注意到他这边,于是走到了傅志舟身旁,用先前韦飞的方法,戳了戳这武师的胳膊肘,问道“傅武师,可还坚持刚才的想法?卫某也是一样……” 何知府加码奖赏,要是有武师再不识趣,仍拒绝这个任务。 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得罪了一府的父母官、千里侯。 因此,卫图若要拒绝此事,得找几个人与他联合,一同施压,减少何知府对他的记恨。 傅志舟的反应和卫图有些相似,看到不相熟的人这般举动,眉宇微微皱了一下。 不过他在听到卫图后面的话后,眉宇顿时舒展了一些,看向卫图的目光亦多了几分亲善之色。 “傅某和卫武师的想法一样,拒绝此事。” “一者,十几人共谋,风险太大,饶是你我都出身清白,前途大好,亲族又在地方,不敢泄密……,但仍有风险……” “二者,奖赏之事,傅某并不感兴趣。” “三者,何知府……在庆丰府的任官就只剩一年了。” 傅志舟思虑片刻,将卫图拉到厅堂的角落,压低声音道。 “卫某和傅兄所想一样。”见志同道合,傅志舟又毫不介意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卫图对傅志舟更改了称呼,叫了一声“傅兄”。 听到卫图唤自己“傅兄”,傅志舟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笑容,于是也改了称呼,叫卫图“为兄”。 此时,他们两個联手拒绝何知府,共同抗压,已经相当于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再者。 二人功名一样。 都是今科的武秀才。 本就有同年这一层情义在。 “你我再拉上几人,最好能凑到四五人。”傅志舟道。 听此。 卫图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越多人拒绝,他和傅志舟遇到的危险和压力也就越少。 “韦武师……”卫图扫了一眼全场,见韦飞是少有的几个没凑到何知府身旁的武师,于是走到韦飞身旁,将自己与傅志舟商量的事,讲了出来。 “好。” “加上我一个。” 韦飞没有犹豫太多,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 少倾。 傅志舟亦拉了一个同县的好友,朝卫图、韦飞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武师名叫“寇良”,也是今科武举的一个厉害人物。 “四个人,相当于在场武师的三分之一了。” 卫图眸光微动,有了拒绝何知府的自信。 功名在身后。 何知府即使记恨他,也难以对他们这些武秀才怎么样,顶多就是在他们任职武官时,动动手脚,发配他们去偏僻之地。 而这,相较于去武运楼的危险,自是不值一提。 “咱们四个,一同出口拒绝何知府,要遭记恨……” “等出府衙后,共结兄弟。” “到时候谁有难了,一起相帮!” 傅志舟作为先前带头出言拒绝的武师,又兼武举成绩最好,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四人中的领头者。 傅志舟环视了卫图三人一眼,面露郑重之色,沉声道。 “好!” “出去后,共结兄弟!” 卫图等人也是闻之意动,略思索了一会后,就齐齐点头道。 同年、同乡、同门,是最易结党营私的存在。 此刻,他们四人各有同县好友,又都是今科武秀才……面对何知府,“结党营私”再正常不过了。 …… 府衙。 后宅客厅。 “武人重利,古人诚不欺我也。”看了一眼簇拥在自己身边的一众武师,何知府嘴角露出了淡淡笑容,暗道大势已成。 只要有一人动心答应,其他人也会一一景从,这是他为官多年,积累出来的经验。 至于一二的刺头,事后他诱之以利,加以言语危险,其自会乖乖从命。 然而—— 就在何知府志得意满的时候,只见四个武师齐步走了过来,对他抱拳一礼,说了句让他很不高兴的话。 “何知府,我等四人天生粗笨,并不适合前往武运楼卧底,还请何知府答允此事。” 卫图四人道。 瞬间。 满堂俱寂。 厅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何知府的,一众武师的,还有其余小厮、丫鬟的目光,都齐齐汇聚在了卫图四人身上…… 除了何知府的惊愕,其余人的目光都是惊讶,有点不敢相信。 何知府面色微沉,目光冷冷的看向了厅堂的卫图四人。 要说一人拒绝也就罢了。 训羊的时候,畜生都总有一只会乱跑,不听话。 更何况是人。 但—— 四人一同出声,言辞一致,这便不一样了。 一听便是事先串联好的! “古人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知府大人将我等武师汇聚此地,十数人委实太多,万一有事泄风险……” “殒身之事,请恕我等恕难从命。” 傅志舟领头,开口道。 “傅志舟?”何知府显然认识傅志舟,他认真打量了几眼傅志舟,虽未说话,但在场所有的人都感知到了他的愤怒。 官威如山! 十几位武师一同商量此事,他岂是不知此举有泄密的风险? 但正是如此做,他才不至于在此事上“出错”。 今后泄密,纠察的也是一同前来此地的其他武秀才,不会干系到他这个知府身上。 他顶多是做事不严罢了。 37、卫某不过一介马倌 “适才本官说了,此事容许诸位贤才拒绝,现今傅武师想要退出,本官自不会食言……”何知府脸色愠怒片刻后,忽的一笑,没有惩治傅志舟的以下犯上,反而说了这一句话。 厅堂内的众武师闻言,面露诧异,哗然一片。 他们没想到何知府竟然这么好说话,早知道他们也与卫图等人一并站出,直言拒绝了。 除了被利欲熏心的几个武师之外,他们答应愿去武运楼,并非是心甘情愿,而是受迫于何知府的淫威,担心自己拒绝后会得罪于眼前的这个一府长官。 “但——” 忽然间,一声话响。 众武师噤言,目光望向了何知府所在的正座方向。 这时,出声的何知府捧起茶几上的茶盏,站了起来。 他儒生装扮,文士模样,站在一众武师之间,显得极为文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一样。 但何知府却没有丝毫怯场,他环视周遭武师,目光冷然,与其目光相接的武师顿时心生冷意,低了脑袋,弯了身子,不敢抬头直视。 这就是官威。 一个字。 一个动作。 便能让厅堂内的氛围瞬间陷入压抑、紧张之中。 此刻,厅堂里的每个人都保持了沉默,耳边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何知府的目光从厅堂内武师的发髻滑过,从傅志舟的脸上掠过,来到了卫图、韦飞、寇良三人的脸上。 场间所有的压力。 在这一刻。 都倾斜到了卫图三人的身上。 屏住呼吸的众武师们,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但……傅志舟与你们三人不同,他叔父是孝义府厢军中的把总,七品官……” “今日他即使放弃这個升官的机会,明日也能得到自己叔父的栽培,你们三人呢?” 令人意外的是,何知府说出的话语很温和,宛如一个温和的老师在教导自己不听话的学生。 他对卫图三人,没有一句指责之词。有的,只有开讲道理的恳切言辞。 然而。 这些话在落入众武师的耳中时2,却是彻骨的寒意。 这番话,印证了一众武师的猜想,拒绝这项任务,就有可能得到何知府的打压、针对。 何知府的言外之意是—— 傅志舟可以拒绝。火山文学 那是因为傅志舟有七品武官的叔父庇佑,即使被打压,也顶多熬两三年苦差,便能晋升。 话音落下。 想效仿卫图四人顶撞何知府的武师,心中开始了动摇,顿住了步,不敢迈出“第二步”。 何知府的话,亦有几分理由,在场的武师又不是普通人,岂会轻易泄密。 而丫鬟、小厮,作为长伴何知府的亲信,保密性比其他武师还要来的可信。 这些武师的小心思,卫图等人并不知道,他们互视一眼后,便拱了拱手,向何知府道起了别。 在众武师的目光下。 四人一同走出了客厅,离开了庆丰府的府衙。 …… “这次,好险……” “差点就被那何知府说动了,不敢再提拒绝了……” 府衙外,寇良拍了拍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后,笑道。 “寇兄,多谢了。”傅志舟拍了拍寇良的肩膀,面露感激之色。 适才,要是寇良退却,没有及时说出那一番话,他傅志舟便要“身败名裂”了。 “还有卫兄、韦兄!” “大恩不言谢。” 接着,傅志舟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卫图、韦飞二人,他笑了几声,粗粝的大手用力握住了两人的手掌。 他和寇良还有同乡之谊。 但与卫图、韦飞二人,就只是一面之缘了。 此次,卫图、韦飞能陪他这个“公子哥”冒险——尽管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们自己,但这其中亦有对他的恩情。 “在府衙时,咱们就说过,等出了府衙,结为兄弟,到时候谁有难了,一起相帮!” “何知府打压咱们兄弟,也顶多打压一年,等他这过江龙一走,兄弟我动用关系,怎么也要拉上你们一把。” 傅志舟拍了拍胸口,豪爽道。 “先去宣和楼吃酒。” “到了天明,道试就放榜了,到时候再看看,这何知府能耍什么手段……” 寇良笑了笑,说道。 有了这次共患难,他们四人即便初识,但比起其他熟人,无疑多了一些信任。 “道试,是山南道的抡才大典,他一个知府能使上什么劲?武举又不是文举,孰胜孰弱一眼便知。” 傅志舟听到寇良这话,当即笑了几声,对何知府的实力表示了不屑。 38、榜单名次 卫图等人说话间。 府衙外面,几个在隔壁巷子候着自己主家的小厮瞧见了这一幕,连忙凑了过来,对卫图等人抱拳揖礼,打听府衙大晚上召集这么多武师入内,有何要事。 “傅少爷,我家少爷入府衙有无危险?老爷和大奶奶还担着心呢。” 领头的小厮认识傅志舟,紧声问道。 “知府大人找我们这些今科武师,只是为了相识结交。” “待会,你家少爷就出来了。” 傅志舟和卫图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对小厮随口搪塞道。 尽管他们严词拒绝了何知府,未涉身其中,但事关武运楼的事,他们也不敢胡乱吐露,给自己和宗族引来大祸。 事不密则失身的道理,他们四人都懂,不然这次也不会冒着得罪何知府的风险,断然拒绝。 听到这模糊的回答。 几个小厮也不敢追问,不过相应的,他们心里也多了一些放心,至少……自家少爷进府衙不是什么危险事。 这时,傅志舟三人家里的小厮和单延功派来的小厮,也赶了过来,在旁伺候。 四人让小厮回家报平安后,这才动身,顺着大街,朝宣和楼的方向走去。 …… 半个时辰后。 宣和楼。 酒过三巡,临近天明。 傅志舟看到卫图三人酒酣饭饱后,也不迟疑,当即让店小二唤来掌柜,让其准备香案和结拜的一系列物事。 “竟然来真的?”卫图看到这一幕,暗中诧异,他没想到傅志舟没说虚言,出了府衙便与他们三人结拜为兄弟。 时人重信义。 尤其是武师之间,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可比自个的骨肉兄弟更亲,违背了“金兰义誓”便会受到世人鄙夷、万世唾骂。 毕竟骨肉兄弟生来就有,而能结为金兰兄弟的人,都是情投意合之人。 不过,这件事对卫图自个有不少好处,他也就没有阻止,反而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傅志舟三人,能在府衙中看出此次武运楼之事的危险,又抗下了何知府的压力——这无疑证明了傅志舟三人眼界不浅、毅力也不小。 此外,三人与他一样,都是今科道试有名、榜次前列的武师,可见三人的潜力不小。 39、重回青山县 此刻。 随着店小二的一句句话落,卫图三人从府衙出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有了武秀才功名,他们三人便是“武籍”,不再是“民籍”了,何知府想要对付他们,便不再是易事了。 “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熬过何知府这一年,咱们四个,大有前途。” 寇良作为大哥,在傅志舟塞了喜钱,送走宣和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后,便拍了拍卫图三人的肩膀,鼓舞起了人心。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临近日中,四人出了宣和楼,互相道别,并交换了个各自的联络地址。 等待他日相见。 道试结束后,有了功名的武秀才,便可前往当地报备,由当地县衙授官。 四人自不会在庆丰府的府城内久留。 不过,因为卫图和韦飞不仅是同府人,还是同县人,二人在离开时,约定一同结伴前行。 “三弟,你在府衙时说的话都是真的?”韦飞咂了咂舌,说道“你当真以前只是个马倌?” 倘若卫图出身卑微的话,那他在县试武举时的猜测就是假的了,卫图在“较试”中并未舞弊,只是凑巧没遇到刁难对手。 之后,卫图在府试、道试的成绩,亦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确实如此。” 卫图点了点头。 一旁的韦飞听到这话,还想继续深究卫图是如何以此等身份练武练到这般成就的,不过他在看到卫图不欲多说的模样,就悻悻的闭嘴了。 “三弟与我同县,到时候打听一二就能得知,他又不是无名之辈。” 韦飞忖道。 …… 临近府城单宅的时候,卫图和韦飞分别,二人约定了三日后一同离开府城,回到青山县。 “卫哥儿,贡院已经派人来家里道喜了,你高中了道试第十二名,二等武秀才。” 卫图刚与单延功碰面,单延功便一脸兴奋之色的对卫图说起了这件事。 “那可是二等武秀才!” 单延功啧啧感慨。 文秀才之中,亦有武秀才这般划分,分为一等廪生、二等廪生、三等廪生,待遇各有不同。 他读书多年,也才和卫图一样,高中了二等廪生。 而现在,卫图习武不过三载,便有了他现今的成就,这让他如何不感慨万分。 “多谢延功哥道喜。”听到单延功的话,卫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拱手一礼,说道。 人生有三大喜。 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取得武秀才功名,恰恰就属于金榜题名这最后一喜。 接着,单延功引卫图进了客厅,二人寒暄了一小会。 这时,单延功也问起了昨夜府衙传唤的事。 他沉吟一声,说道“我听张礼说,这次府衙传唤的武师不仅你一人,事后你从府衙离开时,还和几个武师一并走了,那武师叫……傅志舟?” 张礼,便是昨晚在府衙门口等待卫图的单宅小厮。 “此事……” 说出这两个字后,卫图便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对单延功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不能说。 武运楼之事,事关重大,为官府机密,其中亦有可能涉及先天武师。 传说中的先天武师不仅寿龄能达到二百载,还有种种神秘手段,譬如懂得精神秘法…… 按照傅志舟所说,先天武师可以借助精神秘法,轻易迷惑普通人意志,逼迫普通人说出自己所知的隐秘。 离开府衙后。 卫图便和傅志舟三人对府衙之事做了讨论。 期间,傅志舟没作隐瞒,将他所知道的一些关于先天武师的事说了出来。 武运楼可能存有先天武师。 而官府,亦有! 因这一点,四人约定,决不能轻易对外人吐露昨晚在府衙内的见闻,哪怕是至交好友,父母长辈。 现在,武秀才卧底武运楼的事没有事泄,但将来呢? 一旦事泄,昨晚去府衙的十几個武师必定遭殃,会被官府派遣的先天武师亲自审问。 他们的亲朋好友亦会遭此待遇。 因此。 为了众人安危。 这件事,卫图和傅志舟三人必须深深将其埋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轻易吐露。 “这件事莫非比卫哥儿在县试时……还要重要?” 看到卫图神色,单延功微讶,很快就对府衙之事的机要有了一定的猜测。 他也是伶俐人,很快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和卫图结伴一同离开府衙的三个武师。 对此。 卫图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将结义的事,如数告诉了单延功。 “这是好事。”单延功对此事表示了赞赏,“四人结义,一同使劲,总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 二人交谈到了傍晚。 卫图适时提出了自己将要辞行返乡的事,并道“三日后,我就回乡了,延功哥和师母要是有想要给师父捎带的东西,还望尽早准备,由我一同带去……” “你有心了。”单延功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回道。 言毕,他眉眼含笑,看向卫图的目光愈发满意,觉得自己在元旦时对卫图的“怀疑”,实属无稽之谈。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单延功见多了起势之后,便对以前的恩主怀有轻慢之色的人——如卫图这般保持本心,不骄不躁的人,少之又少。 “我这就通知一下家母和内人,看他们有没有对家父的书信……” 单延功起身,对卫图拱手做礼后,转身离开了客厅。 …… 三日后。 卫图与韦飞作伴,二人骑着快马一同赶往青山县。 路途中。 经过与韦飞的交谈。 卫图知道了一部分关于韦飞的家室、背景。 韦飞明面上是县城韦家的少爷,但背地里,实则是县城青虎帮帮主收养的一个义子。 这是卫图第一次听说青山县县城的帮派势力,不由好奇多问了几句。 “我在县城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青虎帮这些帮派,是因为这些帮派行事隐秘,还是……” 卫图随口询问。 ——李宅对下人、丫鬟的出入有一定的限制,告假并说明所去的地点之后,才能离开。 “官府势大,帮派哪有胆气与官府作对,我们青虎帮,也只是衙门豢养的打手……” “要是正大光明出现在了县城内,这就是打了陈知县的脸。” 韦飞勒紧快马缰绳,在官道上停了一小会,面露自嘲之色,说道。 40、不同境遇 府城和县城的距离大概有近百里之遥。 临到日暮。 卫图和韦飞二人赶在城门将闭的前两刻钟,入了青山县县城。 二人在路口道别。 各回各家。 卫图没有在县城内久滞,牵了青骢马前往李宅。 这次,李宅门口和他来的上次不同,没有门庭若市、车马盈门,稍显冷清了一些。 卫图在侧门口等了一小会,便在丫鬟春兰的带领下,进了李家内宅。 “卫哥儿,你这次在……道试上有没有榜次?”走了一小会路,在前面引路的春兰顿住了步,她扭头看了一眼卫图,低着脑袋小声询问道。 “榜次……”循着声,卫图目光看向了春兰的脸,他没有在春兰的脸上看到嫉妒或者欢喜的神色,其脸色平静,只是捻着帕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练武有成后,他极易观察到他人的细小动作,以及脸上的微表情。 “道试排名第十二,二等武秀才。” 卫图回道。 他大概能猜出春兰的心思,其应该是看到他“一步登天”后,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大家以前都是李宅的下人。 不过对春兰的这般想法,卫图并无反感,他认为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换做是他,想来也会如此,只要春兰不存坏心思就行。 “二等武秀才……” 春兰闻言,神色惊愕,但她细想后,又觉得理应如此。 两个月前,她们这些和杏花相好的婢子,就已经从杏花的口中得知了卫图在府试的成绩。 县试武魁首。 府试第七。 在道试上搏得一个功名,并非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小半响后,春兰回过神来,她面露歉色,对卫图微福了一礼。 “卫……老爷……” 春兰改了称呼。 尽管现在的卫图身无寸金,但其有了武秀才功名后,便是高高在上的秀才老爷,容不得她这一个李家的婢子胡乱称呼。 “叫我卫哥儿就行了,咱们都是从小认识到大的。”卫图摇了摇头,神色颇为不悦。 听此,春兰心中泛起了一丝喜色,她点了点头,没再执拗对卫图的称呼问题,仍旧称呼卫图为“卫哥儿”。 “卫哥儿,这次大少爷去参加道试,落榜了,今早刚回来,你待会去内宅,长点心,尽量不要提这件事……” 春兰习惯性的帮忖卫图,但话说到这里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晒然一笑道“是我多嘴了,卫哥儿你现在不一样了,不用太过顾忌老爷和大奶奶的心思。” 人与人不同。 下人触了主家的霉头,少说也会被主家一阵叱骂、责罚。 但同等地位的客人就不一样了。 主家再心里不喜,也会按耐住自己的不悦。 “李兴业落榜了?” 与春兰的关注点不同,卫图更关注于李兴业落榜的这件事。 “难怪李家门庭冷清了不少,原来是李兴业落榜了……” 卫图顿时释然。 文贡院和武贡院放榜一前一后,仅相差数天时间,文贡院的榜单名次传到青山县城,也就这几天的功夫。 倘若李兴业在道试榜上有名,李宅此刻绝对会比县试放榜还要热闹十倍,毕竟县试只是一场考试,而道试中榜后,便有了实打实的功名在手了。 “依照李兴业的年龄,在三十岁之前取得秀才功名应不是难事,但……人总是捧高踩低的……” “今科未中,在世人眼里的潜力便会大大降低。” 想及此,卫图心有感慨。 要是他今科失败。 下场恐怕会比李兴业还要惨得多…… 单家、李家、黄家……待他能否如旧,还是不可知之事。 “多谢春兰妹子提醒。” 片刻后,卫图收拾心情,对春兰的提醒道了声谢。 “到了客厅,见了李老爷夫妇后,我会注意的。” 他补了一句。 …… 进入客厅。 不等卫图开口,李耀祖便率先说道“卫哥儿从府城回来,可是要在我李家暂时借宿几日?此事自无不可。” 话音落下,卫图眉宇不可察觉的轻皱了一下——他感觉李耀祖这话有点居高临下,像是在施舍他一样。 此次,他来李宅,并不是为了借宿,而是找杏花报喜,并且和李耀祖夫妇商量关于杏花的赎身之事。 ——在府城时,他除了练武之外,还在单延功的帮助下,接了代写书信的活计,赚了一些银钱。 这银钱不同,只有三四两。 赎身不够。 但用于客栈住宿绝对是够了。 武举考试的内场兵策,亦是对武师的书法有要求。 字差的话,虽不至于如文举考试一样直接罢卷,但于成绩,亦有一定的影响。 不过就在卫图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先前春兰的提醒,于是按耐住了性子,没有出口反驳。 再怎么说。 李家也帮助过他。 趁李耀祖夫妇此刻失落的时候,去刺激二人,实在没有必要。 他还没有小肚鸡肠到这种程度。 杏花的赎身事,另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说亦可,不必非要挑今日这个敏感的时间。 再者,他刚取得功名,便对曾经的恩主“盛气凌人”,于外亦不是一個好名声。 “借宿之事,谢李老爷宽允了。”卫图思忖片刻,起身对李耀祖揖了一礼,道谢道。 “今日,卫某就不多打扰二位休息了。” 卫图请辞道。 接着,卫图转身离去,却不料,他刚走几步,就迎面撞见了朝客厅而来的李兴业。 此刻的李兴业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身上的儒衫散散落落,连衣襟和腰带都没有系好。火山文学 “混账,你这幅样子,是在做什么?”李耀祖看到这一幕,顿时怒气中烧,起身叱骂道。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李兴业这幅模样,要是被外人看到了,往小了说是其不检点,往大了说便是李家家风不肃,非是耕读传家。 “这有什么……”李兴业打了个哈欠,随便坐在了客厅摆放的直背靠椅上。 见此,李耀祖也是无奈摇头,只当儿子还在为科举落榜而失落,升不起怒心再次呵斥。 但这时。 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跪在了李童氏面前,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