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厄艺术家》 001 梦影 白哲醒过来，弯着腰坐在床边。 伸手摸了摸后颈，接口周围的皮肤有些红肿。 他发了会呆，也可能过了很久，意识从昨日和梦的余波中挣脱出来。 翻过身，踩着梯子下床。 突然的失重感让他紧抓住扶手，双脚砰得一声和地面接触，一阵疼痛。不小心踩空了，还好没有扭伤脚踝。 他甩甩胳膊，没有拉伤，运气不坏。于是一边活动颈椎，一边走向洗脸池。 往嘴里猛倒强力漱口水，含住15秒。吐出泛着泡沫的浅绿色液体，狠狠呸两口。 抽一张清洁湿巾，仔细把脸擦干净。 节约水资源，诺瓦居民人人有责。 打开冰箱，随机抽取一支2折促销营养膏，芝士奶油臭鳜鱼味。美好的一天到此结束。 吃起来还挺香，就是沾点臭。白哲咽下三分之二支营养膏，塞了两粒补剂药片压了压，没有yue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到桌边坐下，继续发呆。 他失业了，就在两天之前，或者三天。 白哲的工作，是为梦影撰写剧本，以及分离、修饰制作梦影的原始素材。 梦影，是以真实的记忆和体验为基础，经过修饰、补充和剪辑而生成的沉浸式多感官影像，通常采取第一视角。 梦影不仅能让人仿佛亲历其他人的记忆，并且能在真实记忆的基础上构建出各种超现实的体验。 白哲所在的深幻工作室转向制作没有剧情的梦影后，他理所当然地被裁员了，没有遣散费。 虽然深幻只是个不入流工作室，但这份工作至少能让他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每月攒出几百信用点。 他用大半存款购买了一台旧型号梦影素材提取仪，开通一系列软件功能，学习制作短时长的低真度梦影。 突然的裁员摧毁了白哲的规划。他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自己练手制作的梦影尚没有盈利能力。 距离下一次交房租只剩21天，而他连一个月房租都续不起。 昨天白哲计划着应聘其他小工作室，但迟迟没有行动。从头开始，说不定将来又会重演今日。 难道彻底离开梦影行业？ 这台四代梦影仪并不好出手，已经开通的软件功能也无法转卖......况且放弃梦影后，他又能去做什么。 他是个NEIR患者，即有神经性电子植入物排斥反应（Neuropathic electronic implants rejection）。 赛博义体，神经接驳型外骨骼，甚至最基础的电子皮肤、神经接口，都可能导致他突发休克。 所有常规型号的电子植入物白哲都无法使用。他脑后的接口是全身唯一的植入物，针对NEIR患者开发的特殊型号，售价是标准版11倍。 如果不植入这个接口，他连梦影仪都无法使用。 没有工厂会招收NEIR患者，最低级的重复性劳动岗位也不会招。 一个装载D类手部辅助义体的普通工人，打螺丝速度是他三倍以上，他跟不上生产线速度。 至于斗兽场，白哲是绝不会回去的，即使那里非常欢迎像他这样的人。 他要继续制作梦影。这个念头在白哲脑中回荡，愈发强烈。他必须继续制作梦影。 短期内，他的设备和技术不会有明显提升。他需要灵感，独一无二的灵感，在梦影中加入其他人前所未见的体验。 十年前最风靡的杀与草，这两大题材现在已经卷到极致，白哲没有途径获得这一类的高质量素材。 自己近几年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至于斗兽场的经历，一是时间久远，二是他很抵触将那段回忆提取出来供他人观赏。 从其他人身上搜集素材，他也没有靠谱的渠道。 试试梦境捕捉？ 白哲回想昨夜的梦境，但剩余的只有难以言说的阴暗印象，模糊不清的视觉碎片。 只有极少数人能捕捉到清晰稳定的梦境，他们是深受梦影师青睐的人才。 很多人在做梦时都觉得自己的梦境很真实。但事实上，如果在做梦期间全程接入素材提取仪，99.99%的人提取出的都是扭曲失真的残片，毫无价值。 他打开手机型个人终端，将屏幕投影到桌前的银色金属墙壁上，键盘投影到桌面，输入开机密码，核验指纹。发呆。 开启梦影仪，拿起接入口，放下，关机。发呆。 白哲揪着头发，脑中不时闪烁着狰狞的画面。电锯切割着黑红色的骨角，溅射的腐蚀性液体在皮肤上冒着白烟，被撕裂的血管中喷出血柱。 他下意识捂住左颈上的巨大疤痕，深深吸气将那些画面驱逐脑外。 灵感。他需要真正的灵感。 浏览一下新闻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思路。 正准备打开星之城新闻速递，白哲注意到他的桌面上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应用图标，昨晚还没有这东西。 该死的绑定安装垃圾软件，卸载！ 没有卸载选项，无法卸载。 “创作助手”，图标是一支猩红的羽毛笔。白哲盯着那根动态的红羽毛，心里顿感不妙。 他从未在这台终端上装过什么特殊软件，怎么会突然中毒。不太可能是针对性的骇入，上面根本没什么值钱资料。 想到这一点，白哲立刻打开梦影素材库。所有东西一切完好，账号运行正常。 奇怪。 他对着终端鼓捣了十几分钟，反复重启，扫描异常，毫无进展。 管他个球。他已经惨成这鬼样，有什么好怕的。 白哲点击静静飘拂的红羽毛，打开的新界面上十分空旷，只有左上角有个小图标。 那是一只怪异的眼睛，本该是眼白的区域是炭黑色，反而瞳孔是纯白。 设计这个logo的人很厉害。眼睛看上去非常立体，兼具生物感和宝石饰品的光泽。 造型不是人眼，猫眼，或蛇眼类。他判断不出这只眼睛的原型，只觉得它的诡异极具美感。 它突然眨动了一下。白哲心脏一揪，手臂上的寒毛全部立了起来。 浓郁的黑色液体从眼眶边渗出，顺着屏幕向下流淌。 见了个鬼的，设计者为什么要把创意用在这种地方。 他被吓得十二分精神，脑中思绪翻涌，无意识地闪烁着一些画面。 白哲没怎么犹豫，点开了那只眼睛。 屏幕上显示出一大堆涂鸦、乱码般的字符图案，横竖交错，交叉重叠。 那些杂乱的笔划，字母，符号，花纹，仿佛在蠕动，冲击着白哲的视神经。 “啊——” 他揉着眼睛，受到猛烈刺激的泪腺不断分泌泪水。 他站起身远离屏幕，再睁开眼睛时，屏幕上的字符变得有序起来。 002 卡莱赫因 【####的创作委托：以祂为题材，创作一件作品。 内容形式体裁不限。 限时：15日。 报酬：根据作品获得的传播度和迷恋度进行确定。未达到基础要求无报酬。 接受委托/拒绝委托】 （文中电子信息使用【】作为区分） 创作委托？有人委托他制作梦影？ 白哲不禁振奋起来，爷又要有工作啦！ 虽然这份委托有一点点诡异，但这他妈是商单啊！说明有人欣赏他的才华！ 两秒后，他冷静下来。 委托内容没头没脑的。名字的地方一堆乱码，报酬怎么结算也不说。传播度和迷恋度，应该是点击量和点赞数换个说法吧？ 以委托人为题材......他连委托人都没见过，身份外貌一概不知，创作个锤子。 白哲越想越狐疑，不会是该死的真人秀节目吧。现在正有一堆摄像头对着自己，或者他正躺在最新型号的虚拟舱里，某个六七线网络频道直播着他的所有行动给大伙看乐子。 算了，无所谓。 真是演的又怎么样？如果有人花这么多功夫演自己，配合表演一下又如何？ 白哲刷新着委托界面，又退出界面，点击眼睛图标重进。没有反应。卡顿了。 他盯着那只白瞳，有点焦躁。他对这只眼睛有淡淡的熟悉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界面依旧卡着，进不去也无法退出，所有按键都没反应。 直到屏幕上多出一只紧闭的黑眼睛。第二只，第三只，数十上百只紧闭的眼睛。 它们逐一睁眼，露出苍白的瞳孔，如一幅肃穆的油画上无数纯白花蕾绽放。 眼中渗出黑色的泪，如墨，如夜，如影。泪水在屏幕底端蓄积，泛着涟漪，又逆流向上蔓延，泪痕与无数眼瞳构成充满神圣与静谧之美的未知形象。 白哲脑中像有一层朦胧的薄纱被指尖划破，昨夜梦境的记忆从中涌出。 他已经和委托人见过面了，在梦中。想弄清委托内容，他只需要回想那段梦境。 无法克制的战栗感让他全身僵硬，思维宕机。 侵入梦境进行交流，这种级别的技术白哲根本接触不到，也不清楚哪个集团可能掌握这种技术。 接受委托还是拒绝委托......自己真的有资格拒绝吗？ 他用指尖轻敲着桌面，随后打开素材提取仪，选择场景回忆模式+全感官收集。 打开接口外伪装成皮肤的保护盖，将数据线接入脑后，开始提取记忆素材。 回忆梦境的同时，他说不定能提取到不错的素材。 白哲深深呼吸，闭上双眼清空杂念，追溯昨夜忘却的梦境。 ———————— 碎裂的镜面映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杂乱的黑发像是野草。 开裂的墙壁上生着青苔，天花板上不时滴落浑浊冰冷的水滴。 水龙头中淌出细小的水流，散发着刺鼻的消毒剂气味。他清洗着手上的油污和血渍。 白哲记得这个地方，他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快十年了。 梦境就是从这里开始。 他用沾水的手掌擦去镜面上的污点，小心避开断面锋利的边缘。 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物。 狭小的盥洗室里，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 他关上水龙头，水声并未停止，反而愈发明显。静谧而汹涌，像看不见的暗潮。 空气变得沉凝，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湿冷的触感悄无声息地沾上皮肤。 某种异质的存在即将现身。但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是心底涌出严肃庄重的感受。 白哲从镜面中看到，他脚下的影子缓缓向后流淌，漫上背后的墙壁。 黑潮般的阴影覆上墙面和房顶，从中睁开一只只眼瞳。 漆黑的泪在他身后滴落如雨，落在阴影表面激起涟漪。千百只苍白的眼眸在暗潮中沉浮，静谧地注视着他。 “晚上好。” 他面朝镜子，向那位未知的存在发出问候。 “我该怎么称呼您？” 耳中传来重重叠叠的细小声响，落在耳中却无比宏大，如雨声潮声构成的奏鸣曲。 渐渐地，他开始能听清某些声调和音节。 “卡莱赫因......” 他听出几个不明含义的怪异音节。 白哲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模糊地感觉到可能是某种邀请。 那庄严美好的存在，分裂出十三条支流和十三只眼眸，沿着两侧墙壁向他流淌，像是拥抱。 他在庞大的压力中难以呼吸，心脏艰难地跳动着，但没有恐惧。这只是对方自然的气场。 他注目着镜中神秘，伟大，美好的存在，即将与之接触。 转过身，背后空无一物。 发霉的天花板上落下冰冷的水滴，在瓷砖上撞得粉碎。 白哲睁开双眼，久久无言，脸上浮现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灵感！真正的灵感！ 他切断素材提取仪的连接，拔掉数据线扣上保护盖。原始数据已经收集完毕，梦影仪正在生成音像和其他感官素材。 提取出的素材一定没问题。回想起梦境后，梦中所见就像烙在白哲脑中，比他亲历的事情更加清晰深刻。 他打开创作助手，点击委托。 【接受委托/拒绝委托】 接受。 界面上出现了新图标，一只紧闭的黑眼睛。 【未命名新委托】 白哲斟酌了一下，将委托重命名为【黑潮：卡莱赫因】。 【卡莱赫因的委托：以祂为题材，创作一件作品。 作品要求：形式体裁不限，15日内完成，发表后7日内获得至少5点传播度和1点迷恋度。 提交方式：公开发表。 报酬：卡莱赫因的礼物（根据作品情况进行调整）。 作品传播度：0/5 作品迷恋度：0/1】 暂时用黑潮这个代号，或者梦境中听到的音节“卡莱赫因”，称呼那未知的存在吧。 原来并不存在所谓的委托“人”。凭借白哲有限的认知，无法界定祂属于什么生命形式。 超自然题材的梦影他体验过很多，各类人造的神魔鬼怪少说也见过上千，早已审美疲劳。 卡莱赫因，祂宏大庄严的气场，静谧诡谲的美感，与所有那些人造物都不同。 至少在白哲心中，他已经笃信卡莱赫因是未知的真实生命体。 毫无疑问，这是绝佳的创作素材。 人们观看梦影所追求的，一是真实新奇的感官体验，二是强烈的情感和价值共鸣。 而他在梦中与卡莱赫因相遇的体验，是绝对新奇、前所未有的，如同人类第一次从太空中回望地球。 他脑海中冒出各种想法，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脑后的疼痛不适感。 梦影仪上显示，原始素材生成完成还要两个多小时。粉红色的外机表面已经开始发烫，散热风扇正发出可疑的噪音。 白哲是一碰不敢碰，任何按键都不敢乱摁。 003 窗外 等待出素材期间，白哲打算先初步规划一下这部以卡莱赫因为主角的梦影。 首先是影片时长。他开通了三个月“织梦”的基础会员，支持制作3分钟以内的超短篇梦影。高级会员一月188，伊甸会员588，伊甸plus998，价格对他的心血管不太友好。 事实上，15天时间也只够他完成超短篇的梦影，再长就得注水或者偷工减料。 场地背景，白哲并不准备照搬梦境。那幢半废弃的旧民房在他的记忆中很深刻，但对其他人没有吸引力。 他打开背景素材库，里面是他以前用生成器制作的背景。去掉涉及侵权的，有十几个可以用。 夏日庄园，镜面迷宫，艺术纪念馆，星夜湖畔...... 卡莱赫因主要的特征元素，包括影子，眼眸，流动。他要制造一个能融入这些元素的场景，展现祂身上的独特美感。 至于角色，主视角加上卡莱赫因就够了，多了容易画蛇添足。 视角镜头肯定得用固定模式，最多给个5度自由视角，否则工作量太大。 不同于互动式虚拟实境，梦影只需要做好镜头范围内的东西。但相对的，创作者必须在有限的画面内做到尽可能完善，带给观看者极致的体验。 镜头该怎么推移变化，黑潮以何种方式、什么角度出现...... 白哲在工作台上书写涂画着初步思路，慢慢有了朦胧的构想。 他打开“伊甸音乐”，打算从音乐里找点启发。应用启动界面上播放着长达120秒的广告，都是近期很火的偶像。有单人有团体，有真人有虚拟。 梦影仪，织梦APP，伊甸音乐，这些演艺偶像，全部隶属于伊甸娱乐集团，星之城娱乐业的绝对主宰者。 裁掉他的深幻工作室，属于那种伊甸集团懒得收购的小虾米。 白哲一向对伊甸的偶像产品缺乏兴趣。这类东西就像他吃的营养膏，差不多的东西塞进各种人造口味添加剂。 他关掉声音，扭过头不看广告，等了好一会才转过头。 怎么还在广告界面。画面上一个海蓝色长裙的女孩朝他伸手，邀请他观看一档舞蹈选秀综艺。 他忘记了，得叉掉弹窗才能继续自动播放广告。白哲的血压默默升高了一截。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他没花多久就完成了初步的作品框架，中途几乎没有卡壳。 素材生成还要一个小时。梦影仪操作界面上弹出提示：估测回收价，原厂以旧换新。 换你大爷的。 他推开窗户，打算换换气。 白哲住23楼，77栋2单元2306，公寓楼48层高。他的窗沿离对面公寓楼最多三四米，从楼顶缝隙刺入的阳光传递到这里已经衰弱得十分黯淡。 窗户用的都是智能单面镜，否则邻居之间想不侵犯隐私都难，一开窗就侵权。 对面楼墙面上的电子屏亮了起来，不出意外地弹出广告。 “街头神器！防风隔音不漏水，恒温防辐射易折叠！选择MADAO帐篷，彻底告别租房生活！支持分期付款，支持小额虚拟贷，支持......” 白哲朝电子屏竖起中指。推测我离露宿街头不远了是吧。 用双手撑着窗沿，他仰起头望向楼顶狭缝之间的天空，寻找太阳升到了哪里。 但入眼的只有横跨上千米的巨型霓虹灯牌，炫目的激光投影遮蔽着大片天空，估计又是哪个钱多的主在搞应援。 晦气。今日不宜开窗。 白哲把头缩了回来。恰好有一架小型四翼无人机飞入楼缝，精准停靠在正对面的窗户外。 “麦琪女士，您的外卖已送达，请尽快取餐。” 一只带有紫色金属纹路的手臂推开窗。麦琪面朝无人机进行识别，取下外卖。 她没料到对面正好开着窗，一身蓬松的睡衣加上乱糟糟的头发，神色有些尴尬。 哈哈。 双方同时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你也失业啊。 白哲这一侧楼面的电子屏尽职地弹出广告： “最新生物科技，贴合人体构造，智能深夜伴侣。注重隐私，全程保密发货。可实装32种语音，可调整......” 他默默合上窗户。今日不宜开窗，不宜看广告。 ———————— 梦影仪提取生成的原始素材，和白哲预想的存在一点小出入。 可用性不存在问题，素材非常清晰流畅，视听触感无缺损，不修饰加工都能直接使用。 以回忆的方式提取梦境素材，还能获得这么优质的，他估计是独一份。 一点小意外，是出在卡莱赫因的气质上。 仪器对祂外形的还原接近完美，只是受限于机能没有原版那么震撼，大体上看不出区别。 然而气场上有细微不同，梦影仪提取的素材存在轻微的失真。 梦境中，卡莱赫因的注视只让他感受到庄重与静谧，压迫与神秘感并存。 而梦影仪生成的版本，其中千百眼眸的视线还让白哲感到说不清楚的诡异，一阵阵战栗感侵袭着全身。他无疑是在恐惧。 他琢磨了一会，没想出解决问题的思路。他连问题出在哪都不知道。 对记忆施加影响，重新提取素材？对不起，做不到。定向影响这种特别深刻的记忆，他没这个本事。 直接使用这些素材，在梦影中加入一点恐怖元素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算不算在作品中歪曲卡莱赫因的形象？如果激怒了祂，会不会有什么不太好的后果？ 想到这一点的白哲有点发憷。直觉告诉他，自己和委托方很可能不在同一个生命层次。 “内容形式体裁不限......没有限制，没有限制。” 他低声念着。 委托方都说没有限制，他还担心什么。 理论上，他去拍卡莱赫因出道当虚拟偶像，和八万人同时谈恋爱都没问题。 白哲不再犹豫，将提取的新素材导入单独素材库“卡莱赫因”。 未定名梦影，正式开机。 从第一次接触梦影以来，他心中从未像此刻这样充满激情。 白哲打开立体投影，调出背景库和卡莱赫因的素材，开始构想关键场景。 微讯收到一条新信息，来自【科林·布洛克深幻推广】，他的前同事。两人关系还行，一起吃过几顿夜宵。 【老白，素材后期那边辞了一个人，新招的听说是个关系户，问啥啥不会】 【你想回来的话，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就是给老乌龟低个头】 【对方输入中...】 【不愿意当我没说】 思路被打断让他皱了下眉。 哪怕换成昨天，以白哲的性格也不会考虑回去，更别说现在。 这次裁员让他看明白了，给吉伯特那老王八打工还不如去诺瓦监狱打螺丝。 他不知道布洛克是单纯出于热心，还是有其他原因。反正是不可能回去。 【谢了】 【以后有时间再约夜宵】 白哲发了个沙雕猫图，接着退出微讯账号，退出所有社交软件，能关的通知全部关掉。 我他妈直接自闭。 冰箱里的食物储备足够他不饿死，房租水电还剩三周。 剩下的，不就是肝吗。剧本，布景设计，分镜脚本，编辑插入素材，去除思维底噪，画面调试，同步感官体验，后期渲染，配音配乐，他一项一项来。 这点工作，一个人就够。技术经验上的欠缺，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弥补。 004 《凝视》 在12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科林两眼无神地瘫倒在床，过了十几分钟才慢慢爬起来。 下班的打工人和床的关系，就像电量1%的手机和电源插座。 【人刚下班，十指过热，今晚不上号。咕咕咕】 他在曙光启示录的开黑群里发了一句，今晚就不去异世界为非作歹了。 随便找点梦影看吧。 科林躺回床上，戴好虚拟眼镜。翻了几页应用后，他打开迷梦角。 三大梦影平台中，金苹果是伊甸娱乐的王牌，素材新奇质量极高，费用昂贵。红闪主打全免费、审核宽松，包含所有当下最火爆的题材，量大管饱但同质化严重。 迷梦角以收费模式为主，不过价格低廉，上面大多是小工作室和个人梦影师的作品，主打一个雪里淘金。 金苹果、迷梦角的流量加起来都不到红闪的十分之一，但科林·布洛克不会选择后者。 他自己的工作就和红闪关系紧密，负责好几个小工作室的作品推广，成天挖空心思地琢磨商业密码。封面、tag、文案，都得想方设法地蹭流量。 他开了会员，所以广告只有短短一分钟。 科林朝天花板伸出手，划拉着热门推荐作品。大多是颜色和暴力题材，这点哪里都差不多。 《红色涂鸦》，越狱题材，记忆素材来源于一个装载R类管制级义体的重刑犯。貌似挺刺激。 但，16信用点？那他为什么不去看金苹果呢。 他无语地刷新界面，首页角落里冒出一个新人推荐作品，《凝视》。 1级账号，播放量<50，一看就知道是作者自己买的推送。小流量推送是有明码标价的，创作者可以直接在后台给迷梦角打钱。 科林对此清楚得很，他以前也在这发过作品，后来及时认清现实转换赛道了。 简陋的作品封面上只有一只大大的黑眼睛，但做得还挺精致。 【凝视 发布者：?囸夢Lv.1 类型：幻想；超短篇 素材来源：普通人的梦境 介绍：你在傍晚独自游览一座怀旧艺术馆，邂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试看：否（超短篇） 注意：轻量恐怖惊悚元素；推荐使用沉浸模式观赏 售价：1】 少见的梦境素材，只要一块钱...就是你了。科林决定以身试毒。 轻量恐怖元素，结合名字封面，无非是拿眼睛的元素吓人。他连精神病类的梦影都看过，不存在担心这个。 他开启沉浸模式，拉出数据线连接脑后接口。沉浸模式下视听效果都有明显提升，而且能模拟出一定程度的其他感官。当然，肯定比不上虚拟舱。 ———————— 科林略微抬起头，面前是一尊高大的塑像。 她戴着纯黑的长手套，小臂以下与背后的黑色幕布融为一体。 用白床单缠成的长裙裹着双腿，粗糙的布料透着如同石膏的质感。 她将修长的脖颈偏向一侧，刻意严肃的眼神之下藏着热烈的情感。 那优雅美好的姿态让人一眼就联想到断臂的维纳斯......不，“堕落”的维纳斯。 他注意到塑像下方的标牌： 【伊莎贝拉（《戏梦巴黎》）】 视线从伊莎贝拉身上移开，向右走了几米。 科林能感到“自己”在走动，但其实并不能操纵，只是在第一视角体验。 眼前依然是高大的塑像，一个回眸的戏子，气质出群。 他面部抹着很重的白粉，眼角画着红胭脂，回望的眼眸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悲怆。 那是一种大戏落幕，仿佛要将人撕裂开的悲剧感。 【程蝶衣（《霸王别姬》）】 是电影艺术馆啊。做成这种高大的塑像，配合微暗的环境，应该是想还原上世纪电影院银幕的氛围。 继续向前走，他看到一名戴着口枷的犯人，与一名年轻女探员对视着。 【汉尼拔和克拉丽斯（《沉默的羔羊》）】 仰起头，艺术馆的穹顶上悬浮着巨型全息影像，幽深的黑色球体外包围着炽烈的白金色光环，耀目的光之河。 【黑洞卡冈图雅（《星际穿越》）】 空荡的回廊里播放着经典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作为1块钱的梦影，场景做得还行。使用的模型都过了版权保护期，作者是懂省钱的。 但介绍中的特殊客人，尚未看到踪影。 他察觉到背后隐约的视线感，回过头，没看到其他游客。 继续向前，他的目光连续扫过紫色西装的癫狂小丑，龙椅上捧着蛐蛐笼的老人，手举肥皂的搏击手背靠着疲惫欲死的上班族。 视线，更多了。 他频繁地扭头，但长廊两侧唯有静止的塑像。 这种微妙的视线感很难刻意制造，是作者提取到的真实体验。科林默默想到。 视线的压迫感随着时间越来越强，他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不明的压力驱使着他前往回廊尽头的出口。 明快的探戈舞曲悄然收尾。他隐约听到水声，极其微弱。 他快要奔跑起来，在沉闷的空气中呼吸急促，千百姿态的塑像从他身旁掠过。 细小的水声，在四面八方。重叠着，如同涨潮。 回廊中响起舒缓的女声咏叹调，像蜿蜒流淌的河水，无喜无悲。 突然插入的人声让科林浑身一颤，赶紧调整了一下躺姿。 他站定在走廊尽头，喘着气。他发现了水声的源头，一道从穹顶倾泻而下的人造水幕。 这后面肯定藏着什么怪东西，他已经做好被惊吓的准备。 水幕变得绵密，表面散发出淡淡水雾，迎面扑来一阵清凉感。 柔和的光束打在水幕上，画面模模糊糊的，几秒后变得清晰起来。 画面上，一个年轻男人驻足在高大的塑像前，端详着犹如美神的伊莎贝拉。 男人逐个欣赏着塑像，仰望头顶的黑洞投影。 水幕上播放的画面被抽掉了大量帧数，呈现出独特的质感，某些瞬间像是定格。 科林有点发毛。水幕画面上的男人就是他“自己”，只不过方向是反的。 男人步伐很快，不时慌张地回望身后。在一闪而过的画面上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回廊两侧的塑像有了某种变化。是它们的影子，它们投射在墙面上的巨大阴影在流动，扩散。 男人在长廊尽头的水幕前停下脚步，面朝水幕后的科林。 他看到，在自己背后，那些幽深静谧的黑影中睁开一只只白色眼瞳。 猛得扭头，艺术馆中一切正常。 水幕画面上，随着那些眼瞳的出现，少女，戏子，医生，探员，小丑，皇帝，上班族，教父，麻匪，农民，钢琴师......所有塑像都被注入一种异常的生命力。 女声咏叹调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只余下层叠的潮声。 这一瞬，所有眼眸一齐凝视着画中人，也凝视着科林。那种肃穆感坚如磐石。 他抬起头，水幕上的男人也跟着抬头。黑潮漫上穹顶，涌向壮观的全息模型。 黑洞卡冈图雅中心，缓缓裂开一只巨大的眼眸，凝视着仰望祂的人类。 水幕之外，艺术馆内一切如常，但科林能感受到无数视线凝视着自己，包括头顶黑洞中沉重的目光。 水幕两侧，两个迥异的世界互相映照着。 四肢无比僵硬，敬慕与疯狂感席卷着大脑。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凝视他的眼眸。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触向水幕表面。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变得极度漫长，看不到终点。 直至指尖触及水面的一刹那，一切都消散不见，如梦与影。 005 起始 “呀！” 科林忍不住大叫一声，直接把自己数据线拔了。 什么玩意，什么玩意啊！ 他弹射下床，检查门禁，拉上窗帘。把屋里所有带镜面的东西转个方向，能开的灯全都打开。 “我错了，我他妈...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我他妈...” 星之城真是世风日下，下班看个梦影都要被无良作者埋伏。 梦影里那东西不像是智能合成，作者绝对是从某个精神变态的梦境里提取到的素材。 最后那漫长的十几秒里，科林完全忘记是在观看梦影，身体和思维像被那目光凝固在了画面中。 他现在整个人疑神疑鬼的，走两步一回头，最后只能紧贴墙靠着。 《凝视》，他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凝视着？ 在它眼里，自己又是什么？是食物，是审判的对象，还是渺小尘埃。 该死，他怎么在揣摩一个疯子梦到的东西。 科林打开观看记录，点开《凝视》作品界面，准备给作者一点来自审核的小震撼。轻量恐怖元素是吧。 然后他就发现，“含有轻量恐怖惊悚元素”几个字后面打着一个绿色小√，也就是经过核验认证。这是平台认证的“轻量”。 人工智障！ 难道真是自己胆小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时科林才注意到，《凝视》的时长只有短短2分35秒。这三分钟都不到的小玩意差点给他干出创伤后遗症。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了。是作者先不当人的。 “感谢作者将如此新奇别致的素材制成梦影，非常震撼的体验，绝对物超所值！恰到好处的一点恐怖元素，让现实与梦境的交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相对廉价的制作，难掩作者用作品感染他人的真情。爱来自诺瓦。” 点赞收藏，十星好评。发完这条评价，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良心少了一分。 算了，往群里也转转吧，一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一切都是那个逼作者的错。 科林打开微讯列表时，想起一个同事，那个人一直想制作独立梦影。两人其实称不上是朋友，他突然想起是因为—— 【深幻白哲】（距离上次在线>7天） 他叹息一声，将备注改为“白哲”两个字。但愿，不是永久下线吧。 踌躇片刻，他顺手将《凝视》分享给了白哲。 ———————— 嗯？自己这是火了吗？ 看着仅有37的播放量，白哲果断摇头。 时隔14天登录微讯，界面除了积压的大量广告推送，只有寥寥几条讯息。他一眼就看到了科林分享的《凝视》，这怎么回事。 难道科林看出是他做的？《凝视》中的场景和素材他都是第一次公开使用，不太可能被看出来啊。 而除此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隐私泄露。 白哲发布《凝视》使用的是一个全新账号?囸夢（白日梦），并且没有关联其他任何账号。但新账号在平台的算法眼中并不等于一张白纸。 他的设备IP，地理位置，使用习惯等信息都可以被平台收集并推算出很多很多东西。比如他和科林认识。 想到这一点的白哲有些烦躁，但只能克制住。这种被默许的规则在他出生之前就已形成，这种不适感伴随着几代人。 当前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能否完成卡莱赫因的委托。 点开创作助手，委托界面上显示着两个进度条，传播度和迷恋度。 传播度的进度条分成五格，现在第一格都只有一点点进度。迷恋度则直接是空的。 《凝视》发出的第一个小时，购买观看量只有4，其中2个是他自己的号。 空白账号加上冷门题材，通常就是这个待遇，和白哲预想的差不多。 之后他花费500信用点重金，给《凝视》买了个“许愿星”，也就是迷你流量推荐包。 效果算是立竿见影，十分钟内播放量从4增加到现在的37，但距离完成委托依然遥遥无期。 好在播放量的增速现在有了起色，而且《凝视》收到了第一条文字好评。 白哲扫过“上班哪有不疯的CB”的评价，默默点头。这个人完全理解了他的创作意图。 没错，一点恐怖元素仅仅是点缀，是让主食材风味更加突出的香料。 有了轻微恐惧感的衬托，最后一幕黑潮从虚实之间现身的场景才能给予观看者充分的震撼，让他们充分领略卡莱赫因的美感。 CB...科林·布洛克，是他吗？没想到他的鉴赏力还不错。 不过，十星评价虚高了。受限于技术、资金、时间，白哲不得不舍弃了很多想法，最终版的《凝视》仅仅是个概念片。 《凝视》呈现出的最终效果，八成得归功于卡莱赫因的倾情出演。 剩下的，则是白哲与世隔绝将近两周，不分昼夜赶工的成果。 光是搭建电影纪念馆的基础场景，就耗费了他3天时间。将卡莱赫因的形象素材融入场景，又是一个耗时恐怖的工程。 幸好原始素材质量过硬，让他基本略过了去除思维底噪这一步，经过梦影仪初步处理的素材中已经没多少干扰了。 一般来说，未经编辑调试的记忆素材含有大量“噪音”，有引发眩晕头痛、精神幻觉甚至脑损伤的风险，不能直接用于梦影。 根据他输入的分镜脚本，用织梦APP智能生成的画面粗看还行，但细节上毛病一堆，白哲一帧一帧地抠图扣到两眼发黑。 至于回廊尽头的水幕，那段最关键的画面对他来说和地狱没什么区别，他都记不清自己调试了多少次。 假如没有水幕这个媒介，卡莱赫因的现身就会变得相当无趣，所以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搞出来了。 配音配乐工作相对简单一些。他采样了梦境中黑潮的音效，修饰后作为背景音。配乐的主要难度，是最后一段女高音和画面中眼眸睁开的配合，他调了几个小时才卡上点。 初版又是一顿删删改改，反复测试，卡莱赫因的大眼珠子瞪得他都快吐了。他一直改到实在顶不住，才不情愿地定稿。 猝死边缘的白哲连睡二十多个小时，沐浴更衣，剃须梳头，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后才发表《凝视》。 红闪他不熟悉，于是发在了迷梦角上，定价最低的1点。 15天的创作时限，最终只空余19小时。传播时间，还剩下6天22小时47分。 时限内能否达到那个模糊的委托要求，白哲心里一点没底。反正该做的已经做了，再纠结也没意义。 就算拿不到卡莱赫因的报酬，至少他有《凝视》作为纪念。如果这次委托失败，还会有第二笔特殊委托吗？希望有吧。 他给“上班哪有不疯的CB”的评价点了个赞，关闭迷梦角，打开微讯开始回消息。 大部分消息可以统一回复： 【没死。被天降美少女砸晕过去了，刚睡醒】 有两条找他接短线私活的，礼貌回绝，下次一定。 唯一需要斟酌的，是怎么回复热心老哥科林。白哲感觉这位可能真是单纯的老好人，星之城的濒危动物。 对方分享的是自己的作品，这就有点尴尬。夸有点不合适，骂也骂不出口。 白哲：【这作者提取到的梦境素材也太强了。以后要是能攒点钱，必须得找找这种稀奇素材】 白哲：【就是画面挺穷困的，有点可惜】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科林表情一怔。 失踪人口突然联网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聊天消息中间断裂的两周根本不存在。 星之城打工人的精神状况都这么健康吗。 他读着讯息......好家伙，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科林坚信，任何正常人体验《凝视》后都会遭受心里创伤。白哲要么是在死撑，要么是压根没看信口胡扯。 科林：【结尾那段，被怪物凝视的画面够震撼的，真实度特别高】 白哲：【两个世界隔着水幕相互映衬的设计挺有特点。不过我觉得，称呼那个梦中存在为怪物不太合适。我也说不准，像是个很特殊的高级生命体】 以前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能装。 科林：【确实】 他有些不爽地打开游戏群，康康有无幸运群友看了《凝视》。 我特么吃吃吃：【高雅！实在太高雅了！老哥太会找了，一块钱梦影能有这个冲击力】 我特么鲨鲨鲨：【啊这光，啊这影，啊这高洁的目光！】 我特么睡睡睡：【吔？你们认真的？】 我特么我特么：【别在这里发癫！啊这光，啊这影，啊这高洁的目光！】 科林：？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星之城，又多了三个咬牙切齿贴墙站的倒霉蛋。转发，狠狠转发。 006 扩散 【账号余额：294.33】 白哲瞥了一眼余额就用最快手速叉掉，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突发心肌梗塞。 这点钱连最便宜的流量推广都买不起，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开摆。 迷梦角上观众付的钱他只能分到四成，而且要交大约10%的税。 房租一月2800，7天内想凑够钱，得有大约7000人购买观看《凝视》。 白哲对此不抱太大希望。能达到这个数据的，通常已经是技术比较成熟、小有名气的梦影师了，毕竟是收费的。 续不上房租，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回到几年前的状态。只是，折腾了这么久才稍微稳定下来的生活，原来如此轻易就会崩溃，让他觉得荒诞且愤怒。 算了。不焦虑，放松一下吧。 他戴上VR眼镜，久违地登陆《曙光启示录》，一上线就收到已被踢出公会的通知。而新版本更新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打开以虚拟社交为主的《命运之城》，情况也差不多，好友列表被踢得不剩下几个。申请列表一眼看过去，有网恋骗钱的，机器人，和网恋骗钱的机器人。 至于枪战、格斗类他一般不玩，以他简陋的设备和抱歉的技术，纯纯的电子沙包。 自闭两周，竟被全世界抛弃。 白哲叹了口气，摘下眼镜。这也是情理之中。 在逼仄的房间里转了两圈，他开窗望向天空，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很好，今天没有崽种往天上投乱七八糟的东西。 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罐冰汽水，拎起一张折叠椅，白哲出门开始爬楼。 坐电梯需要刷卡，租户的门禁卡只能抵达固定的几个楼层，想去顶楼只能靠双脚。 爬到顶也就25层，正好活动活动。 他一步两阶，匀速呼吸，踏着大步上楼。要是能装个腿部义体就轻松多了。 因为宅了太久，白哲明显感觉到有些吃力，不过依然好于上班族平均水平。以前锻炼的底子还没彻底荒废掉。 他在40层休息了一会，然后一口气登顶。轻车熟路地踩着窗台够上天窗边缘，掰开掉漆生锈的卡扣。 掀开天窗，先把折叠椅塞过去，再双手扣紧边缘，发力爬出窗口。 楼顶带有轻微的坡度。白哲打开折叠椅，小心地固定在瓦楞之间。从口袋里掏出两罐汽水搁在屋脊上，借着冷凝的水珠擦去手上的灰尘。 秋日气温转凉，楼顶呼啸的风中带着一分冷冽，天空晴朗，暮光残照。这是一年里他最喜欢的天气。 开一罐汽水，白哲半躺在椅子上吹着秋风，感觉自己像只从阴暗潮湿处爬出来的大蟑螂。 密密麻麻的格子公寓楼全挤在这一片，楼面外侧贴着大面积尚未开机的电子屏，如坚硬冰冷的黑森。他躺在树梢上，天穹中好像盘旋着看不见的猛禽。 左侧，密集的公寓楼之外，凌乱分布着上百个建筑低矮的街区，一直延伸出很远。边区的面积每天都在扩大。 边区远方间歇性地传来列车的轰鸣，它们奔行在卫星城和诺瓦的输血线上。 重工厂的生产噪音永不停歇，时不时还能捕捉到街道上的枪声爆炸声和刺耳鸣笛。 另一边，各种造型独特的巨型建筑持续释放着光污染，光彩夺目的全息影像与人群一同拥挤在城市里。入夜后它们会更加灿烂，照亮整个诺瓦。 一座高耸的绿色金字塔前堵着黑压压的抗议人群，玻璃幕墙外藤蔓绿植生长缠绕成“生命基金会”的字样标识，治安小队正在大量无人机配合下清理现场。 日暮时分，星之城依然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假如某一天，哪怕一刻钟......将它的所有灯光都熄灭，它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不禁有些好奇。 白哲在楼顶吹着风，继续半梦半醒地虚度时光。 他并不觉得孤单，他能感受到背后阴影里那道安静的视线。 ———————— 白哲在楼顶风干的同时，关于《凝视》的信息像一小撮种子，稀稀拉拉地撒到各处，开始发芽传播。只是在方式和原因上与他的期盼有所出入。 某A：【我谢谢您嘞】 某B：【看完了？】 A：【轻量恐怖元素，这是怎么骗过审核的？】 B：【我也不道啊】 ...... 【不是我说，那眼珠子瞪的，比我亲妈、丈母娘、初中班主任加起来压迫力还强】 【不会真有人害怕吧？不就是逛个艺术馆，看到水幕上有眼珠子瞪自己吗？】 【你说的对，你怕不怕】 【有一点】 ...... 【根据个人经验，应该是整活居多。梦境素材处理难度懂的都懂，售价一块钱纯属是想多坑点人】 【但我感觉很多地方挺廉价的，场景全是免费的东西，画面帧数太低，听觉上有几处不同步，各种小问题很多】 【所以才是整活。难度最高的梦境素材处理完美，其余部分反而随便糊弄】 【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从梦境提取的素材？】 【哈哈，你还怪幽默的】 ...... 【首先，本人从来不看R级梦影。其次，我想知道作者怎么骗过平台审核的】 【俺也一样，就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完全没有将方法推广到其他分区的意思】 【看完《凝视》，我的心灵已在那高洁的目光中接受洗礼，涤荡所有肮脏罪恶，从此戒除所有不洁之事物，请群友们不要再转了】 【这怎么有个还在缓冲期的】 ...... 迷梦角上，《凝视》的评论区也以异常的速度变得热闹起来，评分则出现明显的两极分化。 顶端的几条评价依然是十星推荐，大段夸赞着作品艺术性和作者的才华，甚至赞美着梦影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而往下翻一点就能看到百花齐放，隐隐有局部交火的趋势。 此时，白哲还在楼顶吹风。 一直等到最后一抹暮色褪去，市中心的霓虹灯光开始晃眼睛，他才翻过天窗，慢悠悠地下楼回公寓。 他怀着几分期待打开作品界面： 【观看量：1071】 白哲刷新了一下界面。 【观看量：1073】 他就到楼顶吹个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多小时，观看量从几十个突然破千，离回本已经不远。 打开创作助手，传播度的第一格目测已经过半，但迷恋度仍然是空的。 白哲有点摸不着头脑。按这么算，1点传播度大概要2000观看量，5点就是10000。迷恋度则和点赞好评什么的完全无关。 迷恋，达到什么标准才算是迷恋。 卡莱赫因这个甲方就是个谜语“人”啊，最终解释权全在甲方。不过他对此没有意见。 白哲转而浏览作品评论区，很快就弄清了观看量暴增的原因，内心感受有些复杂。 很显然，观众对他如何“骗”过平台审核的兴趣远大于对内容本身的关注。 可能在审核程序眼中，黑潮的形象最多只有一点吓人，甚至程序都没将它的白眼眸识别为眼睛。 他并不清楚，只能归结于卡莱赫因的特殊。 他无法决定观众基于什么原因而关注作品。作品火了，离完成委托近了一步，就是好事。 这一小会，播放量增长到了1102。 白哲翻看到不少差评，除开无意义的谩骂或讽刺，也有少数认真提意见的。 内容单薄，镜头切换时掉帧模糊，部分画面失真等等，有的还附加了改进方案。挺扎心，挺客观。 他也态度端正地回复，表示作为新手技术不成熟，会吸收意见进行改善。 007 迷恋（上） 浏览了诸多批评建议后，白哲感觉自己最大的问题，依然是书读少了。 毕竟他13岁就从福利学校毕业，教育程度提升空间很大，制作梦影的技术基本是看乱七八糟的网课学的。 这几年梦影相关技术彻底走向民用化，像他这种零基础也能在两三年的学习尝试后独立制作短篇梦影。 但一些高端的专业仪器和软件，他不仅不会用，有的连名字都没听过。以后找时间补补课吧。 日落之后，观看量的增速更加迅猛。从1000到2000花了半小时，2000到3000用了不到20分钟。 与此同时，评论区也变得乌烟瘴气起来。一个“整活”作品的评论区有网友混战再正常不过，毕竟这是个连西红柿炒蛋加不加糖都能吵得旷日持久的时代。 问题是我真不是整活啊。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对于那些攻击性挺强的评论，他并没有下场对线。他不是不生气或者修养好，单纯是不擅长。 对线这种活动费心费力，而且容易遇到某些乐子人编写的对线机器人，一秒输出八百字。 反正目前的情况早就超出他的预估，白哲索性关掉不看，决定出门吃夜宵。 连吃半个月促销营养膏，他的味觉已经快废了，亟需一些正常人吃的食物调理调理。 今天挣钱今天花，边区夜市走起。 边区夜市因为没有摊位费，价格比市区低很多。不过夜市摊主仍然要按时给本地帮派交点管理费。 徒步十分钟出了下城区，白哲熟门熟路地穿过相对安全的街道，对周边丰富多彩的违法犯罪活动视若无睹，进入人声吵嚷的赤门街夜市。 找到阿隆炒粉，点大份炒粉，一碟炸串，两瓶冰啤。老板阿隆一人看三个灶，强壮的手臂在火光中反射着锃亮的银光，五分钟不到夜宵上桌。 这里的吃喝主打量大实惠口味重，所有荤菜默认都是合成食品。如果某家摊位声明用的都是天然新鲜肉类，最好三思而后吃。 白哲逛了百八十回夜市，从未被偷过抢过，因为他身上是一点油水都没。 没值钱设备可偷，并且全身上下扒不出一块义体。 专业噶腰子的黑市医师也对NEIR患者不感兴趣，担心会对移植对象造成不良反应。万一NEIR会传染呢。 白哲在赤门街夜市四处游荡觅食。给科林发了消息问他来不来吃，回复说身体不适，夜里不宜出门。 逛到中途，还碰到一支乐队在街边路演，因为唱得太烂和喝醉的观众打成一团。 一直混到接近午夜，心满意足的白哲回到自己的混凝土棺材，倒头就睡。 ...... 【传播度：7（已达成委托要求）】 一觉醒来，他看到了这个好消息。。 经过一夜，《凝视》的观看量暴增到了20071。收到700多条评论，评分跌到惨烈的6.3。 他之前估测1传播度大概要2000观看量，误差超大。他彻底放弃了，这甲方真就无法沟通无法揣摩，突出一个自由。 迷恋度则依然是空的，空的。 白哲换算了一下，两万观看量意味着大约7200信用点的收入，将近三个月房租，足以解决燃眉之急。 昨晚逛完夜市，他账户上只剩197块钱，这下突然有种“暴富”的幸福感。 打开后台，他看到了两条有意思的消息。 凌晨3:01，《凝视》被平台锁定了3分钟后解禁，期间进行了二次审核，现在的标签已经被替换为“含有中/高度恐怖元素，谨慎体验”。 难怪现在观看量增长很慢，让大多数观众慕名而来的噱头已经没了。 另一条消息，来自金苹果公司的认证账号，专做高端梦影的那个金苹果。 消息内容很简单，想从他这买下《凝视》使用的梦境记忆素材。底价开到了...28000。 看到开价的一瞬，白哲狠狠地心动了，这给的真有点多。 但心里又觉得，不应该将关于卡莱赫因的记忆素材出售掉。将这段从自己脑中提取的特殊素材交给其他人，让他感到不适，有种危险感。 纠结了一阵后，他决定听从直觉。暂时没有露宿街头的风险，这笔钱丢了就丢了。 【我只是被授权使用此素材制作梦影，无权出售】 点击发送。 ———————— 诺瓦第三监狱，死刑执行室操作间。 负责死刑执行的伊恩盯着操作台，眼睛有点发酸。 操作台上清晰地显示着执行流程。 第一个红灯亮起，代表死刑犯已经运达，并安全交接到执行室。 第二个红灯亮起，代表死刑犯身份核验完成，执行仪器和药物检查完毕。 第三个红灯亮起，代表死刑犯已按标准完成受刑准备，可以执行死刑。 接着，他和另一名法警笠原大介会同时摁下执行按钮。其中一个按钮会触发执行程序，向执行室内的死刑犯体内注射剧毒药物，在十秒内完成执行。 第四个红灯亮起时，遗体回收处理完毕，参与执行的法警依次签字确认。 在执行过程中，他们都只负责一小环。伊恩甚至不用看到执行对象，也不知道那个致命的按钮是否由他摁下。 第一个红灯亮了。伊恩强打起精神。 他昨晚没睡好。他下班后看了一部一块钱的梦影，被里面那个白眼眸的黑影生物吓得半死。 之后辗转反侧，吃了助眠药物后才睡着。结果又梦到那些塑像用白眼眸盯着自己，静谧美好且恐怖。 伊恩忍不住又回头扫了一眼，背后没有怪东西。 笠原注意到同事有点不对劲。 “怎么，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睡好。” 等待了好久，第二个红灯还没亮起，让人有些焦躁。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核验身份、检查仪器要花这么长时间。 伊恩：“你看新闻了吗，最新的那个虚拟生命提案？” 笠原笑了一下，表情带着嘲弄。 “看了。那群不要脸的混球。” 那项提案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认为人类复制出的意识副本属于特殊的虚拟生命，具有一定独立性。 因此，对一个人的刑罚不应该扩及到他的复制意识身上，包括死刑。 008 迷恋（中） 如果这项法案通过，掌握意识备份技术的那一撮人就会彻底凌驾于律法之上。 刑罚执行对象仅限于其本人，而和本人几乎无差别的复制意识可以用机械躯体在外面自由蹦跶。 只要他们还有钱去备份新的意识，死刑都变得毫无意义。 “说实话，现在的很多规定，对那几个巨型集团来说已经约等于温和的建议。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满足，非得搞出这种提案。” 伊恩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脸都不要了。 诺瓦议会中，上议院的席位基本全被巨型集团瓜分。下议院议员虽然是选举产生，实质上依然受到各个集团赞助。 因此，每年的各种奇葩提案属于星之城保留节目。只是这项提案尤其不要脸。 伊恩：“往好处想，以后一个人能执行几十次，我们绩效肯定飞涨。” 他随口开了个劣质玩笑缓解内心的压力。 虽然已经参与了十几次执行，但从这里看不到执行室内部，只能干瞪着操作台，仍然让人心烦意燥。 笠原：“那个安德烈刺杀案，已经改判了。” “改到多少了？” “15年，不得假释。” 伊恩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还是太重了。” 操作台上，第二个红灯终于亮了起来。 安德烈·特里奥，一个普通的边区17岁少年，当街使用大口径猎枪射击下议院议员宫坂吉成，造成宫坂的镀铬人造皮肤轻微变形损坏。 安德烈被当场制服，之后以一级谋杀罪（未遂）被起诉，判处终身监禁，由此引发了大范围抗议活动。 伊恩：“他用的那把猎枪，能打破皮都算运气好，就算命中七八枪最多打成骨折。要这么算，以后朝他们扔臭鸡蛋都算一级谋杀未遂了。” 笠原：“就是个热血上头的傻毛孩子，至少也得弄个R级武装义体给他来个大的。” 伊恩瞟了他一眼。笠原副队你这个想法很刑啊。 安德烈刺杀的宫坂吉成，在一帮子混球中也属于尤其臭名昭著的一个。 现在星之城底层最泛滥的麻醉药物“蓝珀”，就是宫坂促成民用合法化的。 伊恩在报道中看到，安德烈袭击宫坂的起因，就是其母亲和弟弟在药物引发的火并中被误伤身亡。 终身监禁，和死刑也差不多了，或许比死刑更惨。 他盯着亮着两个指示灯的操作台，突然有点背后发冷。 “副队，你那有死刑犯的资料吗？” “都这时候了，专心点。弄完之后慢慢看。” 伊恩脑中又闪过梦影中诡异的白色眼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切正常。 他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种不适感怎么都没法驱逐。 按钮，看着按钮。 自己只需要遵循步骤指示，在三个指示灯亮起后和笠原同时摁下按钮。 他不是审判者，也不是执行者。他只是最后步骤里的一环。 你目盲地摁下按钮，作为冰冷枪支的扳机，从未看到剥夺生命的目标。 伊恩脑中无法克制地涌出这样的念头。 昨晚，当他站在那道水幕前，笼罩在无数苍白眼眸的视线中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贯穿。 那些安静的塑像，沉重的视线，逐渐与他压在心底的恐惧与想象重合。 当他摁下按钮时，他从没看着那些人的眼睛。 第三盏指示灯变为鲜红，笠原的右手搭上执行按钮，而伊恩愣在了原地，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伊恩？” “伊恩！” 后背被重重拍了一下，伊恩清醒过来，将右手伸向按钮。 “副队，我想先看一下执行目标的资料。” 笠原转过头，神色冷峻严肃。 “你调过来多久了？” “三个月。” “你想看到执行室里面，对吧？你开始害怕按下按钮了。” 伊恩回避着笠原的目光，僵硬地点点头。 “如果你想的话，没问题。” 他惊讶地抬头。 “那不是违反...” “违反规定？你还什么都不明白。” 笠原从操作台下方拉出另一个面板，输入了几个指令，面前漆黑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执行室内的实时监控影像。 一个穿着橙色囚服的强壮男人被束缚在执行台上，处于昏迷状态。 他的左臂和右腿的位置空空荡荡，裸露在囚服外的皮肤上有大片疤痕。 “这位就是我们的死刑犯，马尔科姆·巴斯卡，一位无辜的中年父亲。 他在生产事故中变成严重残疾，为了筹钱给妻子治病，为了让孩子不进最烂的福利学校，伪造基因信息后顶罪入狱。” “......你说什么？” 伊恩像触电般，将手从按钮上抽开来。 “哈哈，你看你那副样子，当然是编出来骗你的。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食尸鬼’马尔科姆，先后杀害分尸9人，转卖义体和器官素材获利473万。” 伊恩朝笠原尴尬地笑了一下。都是那个梦影害的，让他疑神疑鬼。 “但是呢......” 笠原话锋一转，停顿了一下。 “对于马尔科姆这种犯人，狱警会取下他身上的所有义体，登记为在关押过程中意外毁损。 在心理诊疗室，理疗师会为他注射催眠药物后进行诱导，从他脑中搜刮出所有稀奇的记忆素材。这类素材在黑色梦影市场上可是很受欢迎的。 最后，死刑执行过程的录像，会卖给那些怨恨他的人。偶尔也有客户想要现场旁观，或者亲自操作的，价格就高多了。” “哈哈，副队你真的很擅长编故事。” 伊恩勉强微笑着，表情越来越僵硬，和笠原在死寂中对视着。 “伊恩，每年给监狱的拨款这么少，犯人却越来越多，狱警们的奖金该怎么办呢？ 作为其中的一环，你想过每月那些额外的奖金从哪来吗？” 呼，呼。 他需要空气，他需要呼吸。 “你真的很单纯，所以我多给了你一些时间去适应。既然你问了，就提前和你说。 这就是一桩庞大的生意，你也是生意的一环。你想看到的，现在已经看到了。” “请立刻执行程序，注意，请立刻执行程序。” 操作间里响起急促的机械音。 笠原看着慌乱失措的同事，失望地摇头。他双手搭上按钮，同时重重地拍下。 伊恩撞开门，冲出了操作间。他感觉到背后有眼眸盯着他，逼迫着他要逃离这里。 009 迷恋（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求祢按祢的慈爱怜恤我，按祢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求祢将我的罪孽洗除净尽，并洁除我的罪。” 伊恩低垂着头，在全息高清十字架前低声祷告，在胸口画着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 他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信徒，但从未向周围的同事朋友暴露过这一点。 在一个躯壳部件可以任意更替，意识都能依靠技术复制的时代，原始的信仰已成为虚幻空壳。 无论他祷告多少遍都不可能有回应，落在他背后的沉重目光也不会消失。 伊恩心底知晓，他并不是无辜的。调来这个支队将近三个月，出入监狱数十次，他对其中运转的生意当然不会一无所知。 他只是选择性地忽略，欺骗自己真实情况并没有那么坏。他刻意地不撕破那层表皮，心安理得地继续按着按钮。 个人终端提示他收到一条重要通知。他因为无故早退被警告一次，罚薪500，取消本月出勤奖金。 刚刚在执行操作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伊恩摘下手表型终端扔到一边，关闭十字架投影，坐在沙发上揪着头发。 他不敢辞职，因害怕失去生计。他不敢去揭发，因害怕失去生命。他不敢继续为恶，因害怕背后未知的视线。 许久之后，他戴上虚拟头盔，找到昨夜观看的梦影。他决定面对引发自己恐惧的源头。 伊恩穿过艺术馆的回廊，追随着潮水声来到走廊尽头的水幕前。 背后姿态各异的电影角色塑像，此时落在他眼中有了些不同的意味。 当水幕画面中升起壮观的阴影黑潮，苍白眼眸逐一睁开时，伊恩感觉祂的目光如长矛般将自己贯穿。 他意识到，这是对他的审判，这里就是他忏悔的圣堂。 愿祢的目光刺穿我被钢铁包裹的脊背，愿祢的目光斩断缠绕在我骨肉之间的荆棘，愿祢的目光洗净流淌在我血液与灵魂中的罪恶。 伊恩像着魔一般，一遍遍地打开《凝视》，在卡莱赫因的目光中默然忏悔。 Amen.Amen.Amen.A—men！A———men！ 他记不清自己曾多少遍穿过那条回廊。慢慢地，他不再对梦影中的存在感到恐惧，只剩下单纯的崇敬。 内心也平复下来，背后的视线感随之消散。 伊恩没注意到的是，他的影子里悄然睁开一只白瞳的黑眼眸，又迅速闭上融入黑影，像一滴泪水消失在雨中。 ———————— 白哲看着《凝视》收到的最新评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推荐将这部梦影作为忏悔室，重新审视自我的内心。如果时长能增加到十分钟左右效果会更好。谢谢作者】 之前把我辛辛苦苦做的梦影当成整活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有当成赛博忏悔室用的。 他真的有亿点担心这个评论者的精神状况，你确定去拜卡莱赫因那种未知存在真的没关系吗？ 白哲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翻最新评论，产生各种奇怪联想。 就在刚刚，创作助手的委托界面上，迷恋度突然从0变成了1。不像传播度那样一点点增长，直接从起点蹦到了终点。 结合这条大有问题的评价，他有理由怀疑就是这个评论者贡献的迷恋度。 传播度要求的是量，迷恋度要求的是质吗。 能把梦影当成忏悔室用的人才，对作品的痴迷程度确实非同一般。 【压力太大的话，推荐找专业的心理医生谈谈心。自行通过梦影疏导有风险的】 他认真地回复了一句。 梦影在治疗心理疾病和宗教领域确实有应用，但他在做梦影时可没考虑过这种用途。 白哲激动地搓搓手，打开委托界面，收获的时刻到了。 从发布《凝视》到现在还不到两天，他已经达成卡莱赫因的委托要求，虽然整个过程没有一步在他意料之中。 【作品：《凝视》（梦影） 传播度：7（满足委托要求） 迷恋度：1（满足委托要求） 委托报酬：卡莱赫因的礼物 是否领取报酬？是/否】 是。 强烈的好奇让他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作为报酬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又会通过什么方式送到他手上。 自从那天接受委托之后，白哲和黑潮再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以至于他偶尔都会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委托完成】 界面上闭目的黑眼睛图标缓缓睁开，露出熟悉的白眼瞳，眼中涌出深黑色的液体。 黑色泪水顺着金属墙壁流淌下来，涌向白哲的左手。 它从投影屏幕里流出来了，他清楚地听见了水声。 白哲的脸部肌肉剧烈抽搐着，他三观炸裂了。在梦里看到，和在现实中直接接触，二者所造成的冲击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他处于震惊状态的那半秒里，一滩像是黑影或是石油的不明液体已经流入他的左手，汇聚在小臂的位置。 委托界面上的黑眼睛缓缓闭合。白哲左臂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只漆黑的竖瞳，光泽像是宝石或者澄澈的湖面。 和人眼差不多大小的竖瞳裂开一条狭缝，中间是白瓷般的瞳孔。 卡莱赫因的报酬，是祂的一只眼睛。 黑色竖瞳一点点嵌进他的躯体，白哲感觉它正慢慢变成自己的一部分。逐渐可以获得它的一些知觉，可以凭直觉本能对其进行操控。 这种体验非常新奇，但又极其不协调。任何人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多了个新器官都会不协调。 白哲在原地闭目坐了很久，直至感觉到融合过程基本结束，可以自行控制竖瞳的开合才重新睁眼，体会着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被各大集团的研究机构发现，被切片研究绝对算是善终。 最明显的感受是听觉的增强，他能在23层隔着数道隔音墙听清2704的住户正在看的节目，能听出散热风扇运转时细小杂音的源头。 听觉增强在竖瞳闭合的状态下也一直维持着，除非他刻意屏蔽才会消失。 增强的程度，绝对超出D类（日用级）耳部义体的效果，至少是C类（商用/赛用级）的范畴，能不能到R类管制级白哲就不清楚了。 010 黑潮之眼 至于竖瞳睁开时获得的奇特视觉，白哲还在摸索适应。 基于这只眼睛的视觉能力，他可以做出大胆的推测：依照传统定义，卡莱赫因其实是个瞎子。 这只眼睛的感光能力极其微弱，对视野范围内的事物仅能看到朦胧的灰白轮廓。 但它能看到事物的影子，物体影子的形状在它眼中比其本身清晰得多。 更加怪异的是它眼中白哲的影子。即使他站着不动，周围光线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影子仍然在不停晃动，形状也发生着变化。 也就是说，卡莱赫因看着自己时，其实是在看他的影子。 白哲试着给手臂上的竖瞳拍照，但照片上他的手臂很干净，只是竖瞳嵌入的位置有点发暗。 他走到洗脸池前举起左臂，镜中显现出竖瞳的轮廓。这和梦境中的情况相符，卡莱赫因会在镜面中显现出来。 总而言之，这只眼睛是个完全不讲理的异常东西。 兴奋状态的白哲继续做着尝试。 他仔细感受着，慢慢将嵌入左臂的竖瞳向外拉出，控制着它在身体表面移动。 随着竖瞳的位置变化，它反馈的“影子视觉”也随之变换角度，听觉方位上也有微小变化。 他将竖瞳移动到左手手背，小心地将之从皮下扯了出来，露出其全貌。 宝石质感的眼球后方，分布着十几条长短不一的液态黑色触须，在白哲手心蜷曲、伸展，摸上去冰冰凉凉。 这幅外观让他联想到黑色水螅，或者单个的神经突触。这小别致长得可真东西。 他将竖瞳放在桌子上，开始观察其行动方式。 它奋力摆动着所有触须，仍然不太能拖动沉重的眼球，以每秒两三厘米的速度扭曲地爬行，阴暗地蠕动。 但刚一进入墙面投下的阴影，大眼珠子立刻在黑影中灵活地游动起来，窜得老快。 白哲抓起眼珠子，安回自己的左臂上。 寄生形态的器官，有意思。它目前还处于生长状态，之后也许能挖掘出其他功能。 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夹总......啊不，叫黑潮之眼好了。中二得恰到好处。 他在心里有些恶意地猜测，如果卡莱赫因有幼崽阶段，估计就是这衰样。 这枚竖瞳的表面能力，至少相当于好几块优质C类义体，潜在价值难以计算。 卡莱赫因给的报酬实在丰厚，也不知道祂图自己什么，难道就是想通过作品和大伙认识认识吗。 白哲迷惑地挠挠后脑勺，决定出门干饭。一条烂命，无所畏惧。 兴奋劲一过，他感觉自己饿得眼前发黑，四肢无力，胃部空得像个黑洞。他得多吃点好的补充损耗，说不定还能加快眼珠子的生长。 干饭路上，白哲打开迷梦角作者后台，申请结算利润分成，预计12小时到账。他账面上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 “老板，大份炒粉，加一份粉！” 还没到晚上，摊位上没什么客人，老板阿隆正在看虚拟小姐姐跳舞。 嚯，这不是那个没东西可抢的原始人穷鬼吗。看他这么兴高采烈的，肯定是发了笔小财。 “所有能加的料都加一遍，再多加一份肉。” 阿隆愣了一下。这加法，你是吃炒粉才是炒菜。 “逗你的，我哪有钱加那么多料。” 阿隆：？ “不过确实要加一份肉。” “你小子......” 老板捋起袖子，粗壮的手臂锃亮发光，白哲顿时老实地坐到离灶台最远的桌子。 他并不是闲得没事和老板拉扯，而是借着机会用黑潮之眼观察阿隆影子的变化。 对方的影子在试探过程中的变化非常有趣。不仅仅是晃动变形，而是存在显著的区别。 听到他要加一堆料时，影子膨胀变大，向他的影子靠近。 觉得被耍生气时，影子分裂出很多锋利尖刺，突向他的方向。 最后去炒粉时，影子收敛回正常大小，但时不时还会冒出突刺。 竖瞳所看到的生命体的影子，似乎反映着他们的内心。 炒粉一上桌，油脂、碳水、香料、锅气混合的浓郁香味扑面而来。 饥饿的白哲食欲爆棚，背后的影子瞬间膨胀，分裂出一些弯曲的触须。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老板的手艺，阿隆的影子随之变长了一大截。 出门时，白哲穿着长袖衫，将左臂上的竖瞳遮盖得严严实实。 确认了摊位附近没有镜面物，他将竖瞳移动到手背上，进入阿隆和其他几个顾客的视线。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就立刻隐藏起来。 然而，一直等到他消灭了整盘炒粉，手背上的眼珠子都没招致任何异样的关注。 它果然无法被其他人直接看见。但是否能躲过各式电子设备的检测，还有待进一步尝试。 吃完粉，白哲又整了两个汉堡，两个卷饼，一瓶汽水，终于吃了个七成饱。 他沿着边区的街道闲逛，观察着各色人物的影子。 躺在路边，神志不清的药物沉迷者，影子千疮百孔，萎缩在墙角如一潭死水。 留着紫绿色莫西干头，全副武装守在赌场外的帮派分子，影子形态极其不稳定，像只狂暴的尖刺野兽。 身体器官彻底替换为机械义体的人，影子相对应的位置变得和死物无异，不再变化。 戴着虚拟头盔，在黑色梦影店里体验违法梦影的人们，波动变化的影子跳着癫狂的舞蹈。 白哲逐步适应着同时接收两种视觉。他的眼睛通过光线看到世界的表层，黑潮的眼睛通过影子看到生命的深层。 影子视觉的体验，改变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方式。卡莱赫因眼中的世界，竟然是这种模样。 他在街上漫步了很久，当夜幕升起，霓虹灯光接管城市，才结束了这场奇特的体验。 回到公寓，白哲思索着该怎么应用这奇特的能力。 有超能力不整活，如锦衣夜行。 他的想法很多，其中大多数很刑。这不怪他，主要是黑潮之眼的能力太过适合。 没花太久，白哲就挑选好了第一个受害者...第一个试验对象。 他亲爱的前老板，让他失业下岗的老混蛋，尼尔森·吉伯特。 011 带上我的眼睛 一周后。 晚间20:55，一辆复古甲壳虫外形的黑色磁浮车，停靠在“巴比伦”小区大门外。 星之城的地产开发商，向来喜欢给住宅区起一些浮夸的名字，给楼盘增加一点并不存在的历史积淀。 大门右侧30米外，一个年轻男子靠在拐角的背光处，辨认着磁浮车的牌照。 没错，是老王八吉伯特的车。 一旦确定好目标，白哲就会展现出高度的执行力。 他可以连续两周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独立完成一部梦影。也可以用一周时间适应新器官，测试能力，做好踩点工作，拟定行动计划。 现在，是行动时间。 一枚可爱的眼珠子在夜晚大片的阴影里飞快地游动，悄无声息地融入磁浮车的影子。 车辆信息通过核验，门禁解除，大门向两侧打开。磁浮车重启，底盘上亮起环状的蓝光，携带着白哲的新眼睛驶入住宅区。 他也跟着行动起来，沿着计划中的路线，走向200多米外的一家便利店。 经过他的反复测试，黑潮之眼离体后，在大约500米以内的距离，自己能够接收到其反馈的听觉和影子视觉。 如果继续扩大距离，他仍然能与之保持一定联系、进行模糊地控制，但感知的反馈效果会迅速变差。 白哲事先打听到了吉伯特的住址，提前在卫星地图上确定位置，查到了住宅楼的设计数据。 目标住在27楼，高度约87米。简单计算一下，以住宅楼为原点画一个半径约490米的圈，然后在圈内寻找合适的地点。 这家无人便利店就是白哲选择的最佳蹲守地点。 24小时营业，有桌椅和无线充电，只要购买20信用点的商品就能坐上一整天。 店里的两个摄像头，分别对着货架和门口，至少有两张桌子在监控范围之外。 白哲走进便利店，在其中一张桌子放下单肩包。店里除开他还有三个客人，一人趴在桌上小憩，还有一对情侣应该是玩累了在这里中途休息。 银发女子的目光从他身上扫了一下就迅速移开。他的外观很不引人注目，典型的极简主义者。 中等偏高的身形，黑色板寸头，白色长袖衫蓝黑色长裤，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块改装部件。五官端正，但实在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点。 白哲走到货架前，快速买了两袋薯片一瓶汽水，在桌边坐下戴上无线耳机。 他撕开一袋薯片，闭上眼睛，好像在享受音乐。 在短暂的失联后，黑潮之眼回到了500米范围内，应该是车绕了一小圈才开进地下停车场。 影子视觉中，四周物体的影子停止了变化。 车停了。一个生命体的影子出现在旁边，无疑是吉伯特。 白哲操纵着黑潮之眼潜入吉伯特的影子，尾随着对方移动。 仅仅根据影子他无法想象还原出四周的情况，主要是通过听声音判断所处的环境。 目标进入了一个密闭空间，光线较强，小眼珠子躲入目标正下方的阴影里。应该是进了电梯。 没过多久，他听到刷开门禁的提示音，黑潮之眼按照计划顺利潜入了目标家中。 如白哲所猜测的，他的前老板尼尔森·吉伯特的影子，有大面积表现出死物的特征。 深幻工作室的员工暗地里喊吉伯特老乌龟、老王八，是因为这吝啬老头已经快一百岁了。 吉伯特的皮肤是人造仿真皮革，四肢和一部分内脏器官替换成了金属义体。他由此维持着充沛的生命活力，继续充分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 但由于“换头”风险高、收费昂贵，吉伯特的头部依旧是肌肉严重萎缩的状态，导致其颈部以上和颈部以下看上去极不协调，就像从壳里探出头的王八。 根据白哲的调查，吉伯特是独居状态，无配偶子女陪伴。 这情况在诺瓦很常见。星之城的居民很多活不到老年，活到老年的一般能存够钱做义体改造或去养老院。 很多人并不追求婚姻这种长期的稳定关系，也不考虑生育后代，即使生了孩子也可以选择放弃抚养权移交给社会机构。 吉伯特的房子户型大约70平米，这里算是星之城市中心三环。老头确实挺有钱的。 目标哼着小曲，开了一瓶酒，走进一个房间。一枚可爱的小眼珠子在背后安静地看着他。 白哲听到数据线插入接口的声响，之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没过一两分钟，吉伯特的影子剧烈地膨胀变大，接着狂乱地扭动起来。 有点意思。 狂舞的影子生长出弯曲的触须，不时分裂出尖刺，形态怪异复杂且不断变化。 在影子视觉中，正常人的影子通常不会表现出这样的形态。 白哲之前看见过这种影子，在边区的黑色梦影店里。老头是在体验梦影，并且是那类不能公开流通的梦影。 黑色梦影店不仅会悄悄售卖大尺度梦影，盗版翻录或侵权的梦影，还会私藏一些违禁品。 违禁品梦影中往往包含一些极端暴力血腥场景，带有超出安全限度的感官冲击，有时还会刻意保留一部分思维底噪以提升沉浸度。 “撕碎...哈...撕碎...” “痛吧...哭啊...杀光你们...” 他听到了老头无意识地呢喃，目标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 没想到窃听计划的第一天就获得了有用的信息。 窃听，是白哲觉得相对靠谱的方案。 想要给老王八一个足够痛的教训，采取武力肯定不行，他一个碳基猴子怎么揍得动金属龟壳。 如果走正规途径，时间和资金成本高昂，且成功几率没有保证。 整点邪门歪道，才是目前最符合实际的手段。毕竟他的新眼珠子可不是一般的邪门。 过了两分钟，吉伯特的影子正常了一些，但仍旧是兴奋状态。 他听见老头拔掉数据线，猛烈喘息着。刚才观看的梦影肯定对其大脑、神经造成了严重的冲击。 但没过多久，吉伯特再次插入数据线，影子再度癫狂地舞动起来。 这可真是老王八吃砒霜，活腻歪了。 白哲默然想着，一边往嘴里塞着薯片。 012 感官痴迷 白哲打开终端，记录着目标体验梦影的时长。 第一次，2分钟左右。 第二次，3分19秒。 第三次，4分11秒。 ...... 一共八次，两次之间间隔少于三分钟，总计沉浸时长超过30分钟。 没想到他的前老板竟然是个这样的强者，把违禁品梦影当广告看着玩。 在花了一周熟悉影子视觉后，白哲已经能理解一部分影子形态变化代表的含义。 例如心理活动加剧时影子就会膨胀，圆润的延展线条代表善意接触，弯曲的触须是欲望渴求，尖刺是进攻破坏，放射曲线代表快乐狂喜，等等。 吉伯特在不到一个小时里反复多次地出现了各种复杂且剧烈的情绪变化，不知道体验了多少超限度的感官冲击。 简直是把自己的脑子当搅拌机玩，脑浆子都给摇匀了。白哲感觉一般人要是这么折腾，一周入院，两周入狱，三周入土。 在这之后，吉伯特又在梦影中沉浸了快两小时，正常类型的梦影。 根据其影子变化，白哲推测他看了旅游类，美食类，恐怖类，色情类。 除了能让他得出目标重度沉迷梦影的结论，没有其他有效信息了。 当听到吉伯特的呼噜声，白哲摘下耳机，将垃圾丢进桶里。便利店里只剩下那个睡着的男子，估计是准备在店里凑活过夜。 他走到巴比伦小区的大门侧面，控制着黑潮之眼离开住宅，顺着住宅楼的暗面游下来，在夜晚大面积的阴影里一路畅行。 等待了几分钟后，小眼珠子吭哧吭哧地爬回到他的左臂上，饿得睁不开眼睛。看来今天又得去整点夜宵。 ———————— 第二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作案方式。 白哲坐在便利店里，通过黑潮之眼窃听吉伯特，同时看着制作梦影的进阶课程，做着笔记。 让他大呼不可思议的是，今天老乌龟观看违禁品梦影的时间比昨天还长，当真是大脑回路非同一般。 中途白哲一度以为这老头会在体验过程中昏厥过去，但目标反而越看越兴奋，表现出明显的病态。 之后又是沉迷梦影到将近午夜，吉伯特才心力不支地睡过去。 第三天。 目标带了一位客人回家。 根据两人交谈的内容，吉伯特想要一边观看色彩缤纷的梦影，一边享受高价服务。 白哲不禁感叹城里的老头会玩。同时也说明，目标义体化的身体部件真的很多。 客人下班离开后，目标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目标又开始体验违禁品梦影。 好家伙。他还寻思老乌龟今天要换个项目，原来只是换个顺序。 经过三天的窃听和观察，白哲可以得出结论，尼尔森·吉伯特是典型的感官痴迷者。 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病症，是和赛博义体移植相关的症状之一，表现为对各种超限度感官刺激的强烈渴求。 从第三代义体开始，植入义体的人造神经电路能与人体自身神经接驳，植入者可以通过义体的感受装置获得多种感知。 但是这种技术并不完美。 其一，神经电路模拟的电信号在种类和细节上达不到原版的程度，久而久之会让植入者产生虚假感。 其二，神经接驳会加速人类神经系统的老化，降低灵敏度，导致感官钝化。 全身大范围义体化的吉伯特，大概就是遇到了这个问题。 为了追求强烈真实的感官刺激，他最后的选择就是直接刺激大脑，将他人的感官记忆直接灌入自己的脑神经。 白哲叹了口气。永葆青春哪有那么容易呢。 ......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冷静，耐心，都是猎食者的重要品质。 接下来的三天，白哲更换了窃听时间和场所，将黑潮之眼投放在吉伯特的办公室，但仍然没获得特别有用的信息。 他得到的情报包括：作为工作室老板，吉伯特上班期间几乎不工作；工作室的实际利润比老王八宣称的要高出30%；下个月又得有两个员工滚蛋，新应聘的临时工一月只要2500。 第七天，便利店。 白哲吃着薯片，看着垃圾网课。 一节课60分钟，插播5分钟广告，吹逼20分钟，卖课25分钟，喝水5分钟，干货5分钟。 如果没有好心人指路空降时间，看这类课就是浪费生命。 “你那里有新货吗？” 突然听到通话声，他一下子打起精神，黑潮之眼兴奋地摆动着小触须。 增强后的优秀听力，让他连通话另一头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上个月才买的货吗？最近盯得紧，我手上没几件新的。” 听上去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说话时比较用力，语气严肃。 买货......白哲首先想到的，就是原始记忆素材，吉伯特应该有自己的素材获取渠道。 “那就是有货。之前买的那一点怎么够，虽然够劲，但太少了。” 老头抱怨着，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贪婪。不搞点带劲的货，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嗯...食尸鬼马尔科姆，你听说过吗？” “那个在边区多次行凶的清道夫？也就是名字起得吓人点。这类看得有点烦了，得便宜点。” 捕捉到这个名字，白哲立即开始搜索马尔科姆的信息。清道夫，连环杀人犯，数月前被判处死刑。 死刑犯的记忆素材？事情开始朝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那是你的问题，给你们的价格都是固定的，我降不了。你想买什么类的？打手，黑医生，诈骗犯？” 吉伯特这边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 “我要红隼。” “你他妈疯了吗！我劝你想清楚。而且红隼早就死了。” 红隼这个名字，白哲不需要搜索，她很有名。 少年安德烈刺杀案后三周，代号“红隼”的陨星组织成员潜入一场宴会，再次刺杀议员宫坂吉成。 这位猛人用不明来源的仿制R级武器义体射伤十几人，拿着一柄震荡刀把议员切成了言义口贝。 新闻上说她被当场制服后逮捕关押，之后因精神疾病死在了监狱里。 吉伯特居然认为对方手上有红隼的记忆素材，这不禁让白哲对其身份产生了很多大胆的联想。 013 线索 “红隼不是被当场击杀的。她开始被关押在防暴署，之后在你们那里中转过吧？” 防暴署将红隼转移到监狱，必然是认为她已经没有审讯价值。 结合新闻报道中提到的精神疾病，红隼大概率患有严重的赛博精神病，可能是导致她死在狱中的主要原因。 通话的另一端没有回应。这算是默认吗。 白哲搜索着死刑犯马尔科姆的讯息，翻到了其被执行死刑前的关押地点，诺瓦第三监狱。 第三监狱关押的犯人来源复杂，条件较差管理混乱，在都市传闻中一直是比较黑暗的形象。 “我可以加钱，800，1000？绝对不会外传，我也没能力外传。” 老头急迫的语气，像饿了三天的恶犬盯着玻璃橱窗后的肉骨头，哈喇子都快逆流成河了。 对方仍然没回应。说明手上真的有货。 “得加钱。3000。” 吉伯特哽住了。即便他对红隼的记忆素材很感兴趣，花3000块去看一小段记忆也过于奢侈了。 这可不是商用素材，没有经过完善的后期处理，也无法传播转卖，仅能自己观看。 “卡萨哈拉，这个价格......” “白痴！禁止提到内部人的名字，这是规矩。 3000，一口价。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 便利店里，听墙角的白哲将零食和快乐水推到一边。 卡萨哈拉...kasahala，发音上像是日裔，也符合那个人的口音。 搜索kasahala。 【你是否想搜索：kasahara（かさはら）】 用于姓氏和地名时，可翻译为笠原。诺瓦第三监狱的笠原先生。 他打开三监的官网，浏览着监狱的工作人员名单。管理科，教育科，后勤科...... “3000，可以。但你要保证，素材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必须是全的。” 吉伯特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强烈渴求。 老头当然知晓自己这是一种病态，但躯壳逐渐变为牢笼的禁锢感更让他恐惧和痛苦。 “没有问题。流程和以前一样，等着就行。” 笠原很清楚，这些购买红隼记忆素材的特殊客户，最想要的当然是那段刺杀宫坂议员的记忆素材。 他们无非是想通过红隼的视角，体验用暴力将高高在上的权力者碾碎的快感。至于红隼刺杀的目的，他们并不关心。 这一单下来，笠原就能从里面抽600块。 那个脑子单纯的伊恩这两天终于想通了，虽然变得沉默寡言，有时神神叨叨的，但至少开始帮着做事。 通话结束。 买卖方之间的交流是通过技术人员专门设计的加密应用，转账的资金也会经过复杂的流转过程。 吉伯特是交易过十几次的老客户，从没出过问题，因此有些放松警惕。 连续听了七天墙角的白哲，终于如愿拿到能一击KO老乌龟的关键线索。 他是生怕老头不买，毕竟红隼是陨星组织成员。在伟大的星之城诺瓦，以陨星为名的组织怎么想它都不会是良民。 吉伯特执意往枪口上撞，真不能怪他。 笠原桑，笠原桑，你在哪里。 白哲仔细将三监的人员名单看了两遍，没找到叫笠原的人。 把所有日裔单独列出来，逐个搜索对照发音，依然没找到类似的。 如果不能确认卖方的真实身份，那这条线索的价值，对吉伯特的威慑力，会大大降低。 以他增强后的听力，肯定不会听错，卖方也肯定与三监有关。 名字不在官网上面的原因可能性很多。遗漏，未更新，保密，假名，或者笠原就不是监狱的人，只负责交易。 有些不甘心的白哲又理了一遍线索。根据报道，死刑犯马尔库姆关押在三监，没错啊。 如果笠原不是监狱的人，等等，他会不会是在防暴署，或者...... 他产生了新思路，到其他机构官网查看人员讯息。 诺瓦第二中级法院法警支队，第一大队副队长，笠原大介。找到你喽。 没能找到马尔科姆的判决书，但他是在第二中院被判处死刑，没有上诉。线索扣上了。 白哲有种恍然感。 虽然对监狱情况不了解，但内部应该有一套比较严格的智能管理系统，让情况不至于过度糜烂。 而作为法警，笠原大介会频繁地进出监狱，转运押送犯人，执行一些命令。他是转移货物，联系对外交易的优良人选。 啧啧。 作为一个有正义感，只是意外沾上歪门邪道的良知青年，白哲并没有将线索匿名举报给公共安全委员会的打算。 从职级上看，笠原桑大概是灰色产业里的中层甚至低层人员，只是暴露出的一小环。 不过，用这些信息制裁吉伯特已经绰绰有余了。老头收货之日，就是他行动之时。 ———————— “检测到未登记武装义体！注意，检测到未登记武装义体！” 气氛一片祥和的宴会大厅里，乍然间响起监测系统的警告声。 她右臂表面的亮蓝色金属外壳和伪装芯片爆裂开来，露出下方隐藏的两根12.7mm枪管和高密度的碳纳米管纤维肌肉。 距离第一目标宫坂吉成2.8米，行动开始。 沉浸在记忆素材中的吉伯特能听到各种躁狂的脑内杂音，那是红隼行动时爆发出的极端紧张感和杀意，感官在巨量荷尔蒙的刺激下放大失真。 没错！就是要这样才够劲！ 右臂的武装义体在0.2秒内进入全功率运作，一掌将手中的餐盘连带着酒杯重扣在贴身保镖脸上，锤得面部向内凹陷。 穿甲弹上膛，瞄准目标连续射击。 射击的同时向上跳起，用左掌吸附在吊顶，躲过来自多方向的扫射。 六枚子弹被保镖挡下两枚，躲过两枚，最后两枚分别击穿了目标左腹和左臂，由于人造皮缓冲没能造成致命伤。 宫坂慌不择路地贴着地面逃窜，同时拍下胸口的隐藏开关，体表皮肤转变为深灰色，头部和胸口包裹上一层半透明的绿色膜状物。 大厅内的安保人员全部涌了过来，接着是处于待机状态的无人机编队。 “杀——” 红隼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嘶吼，跃下穹顶的同时向侧后方连射阻击包围者，借着后坐力扑向逃跑的宫坂。 014 爆点金币 胸口的伪装壳裂开，红隼取出两枚激活状态的手雷，扔向安保队和无人机群。 落地翻滚，飞奔向目标的同时继续射击。 极端兴奋的同时，吉伯特眼前不时闪过异常的画面，就像在一部儿童动画里突然闪过邪典电影的画面帧。 似乎在某些瞬间，红隼无法分辨周边的生命体。 血肉，机械，生命体和死物，在她的认知中开始混淆，人类变成了能够行走的肉块。 穿甲弹连续命中宫坂，在他灰色的身体表面爆出一个个凹坑伤口。有的撞在绿色膜状物上炸开，伤口血肉模糊。 虽然外观十分凄惨，但远远达不到致命伤，那些膜状物似乎能吸收大量冲击动能。 红隼从背后皮下拔出二指宽的赤红色短刃，耳边响起高频嗡鸣声，振动越发猛烈。 右臂的人造肌肉纤维骤然收紧，如同缠绕虬结的钢索，紧握住超负荷运转的震荡刀。 这一刻，在她的视野中，宫坂吉成的样子完全变成一大块包着金属皮的丑陋肉块。 他妈的，遇到真的赛博精神病了。 红隼躲过目标从双肩处射出的枪弹，右臂爆发出最大力量向下斜斩，震荡刀破开阻隔，将目标从腰部以上斜向切断。 第二刀，斩断宫坂格挡的右臂。 背后传来巨大的冲击力，身体被十数发子弹贯穿，肌肉骨骼被大片撕裂，但现在的精神状态下她根本感知不到痛觉。 她单脚起跳，扑到目标身上，用已经崩刃的震荡刀朝着头颅重重压下。 高频震荡的刀刃在绿膜表面偏转方向，锯开目标脖颈处的双层保护层，彻底斩断身体组织。 震荡刀因过热停止运作，红色刀刃崩断开来。 红隼握着半截断刀，继续刺向宫坂的头颅。 宴会大厅中响起刺耳的尖鸣，离她较近的无人机撞向地面，她的右臂也爆出一串火花失去力量，断刀脱手坠落。是定向电磁干扰。 意识暂时恢复正常，人类的血色映入眼帘，四面传来尖叫哀嚎声。 还没结束...... 无人机发射的微型震撼弹在她身后爆开，她在震波和巨响中失去了意识。 ———————— 呼——呼呼——呼———— 满头汗水的吉伯特猛烈喘息着，同时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弯曲。 什么议员，不还是轻易被打得四处逃窜，像冻鸡一样被斩成几块。 原来赛博精神病是这种感觉。无法分辨机械和血肉生命，记得好像是Ⅲ型的主要症状。 赛博精神病是个大门类，包括各类病因和症状。 吉伯特活动着紧张僵直的身体，脑内的幻音还在轰响。3000块......如果都能有这样的体验，也不算太贵。 今天貌似得多休息一会，才能继续爽了。 他刚打开终端，就看到微讯上跳出一条新联系人添加的提示。 【“老东西爆点金币”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验证消息：刚才的梦影好看吗，能不能也发我一份】 我他妈...吉伯特心里同时冒出怒火和疑虑。 他环视着四周，低声说道：“扫描附近所有监控设备，是否有异常。” 十秒后，住宅安全系统发出声音提示：“未发现异常设备和异常监控信号，您的住宅隐私一切安全。” 去你妈的一切安全。 吉伯特的个人终端，智能住宅系统，屋内各种电子设备，都是相互连通，统一由安全系统进行防护。 逐一扫描检查后，全部提示一切安全。 这条添加讯息，可能是广撒网式的诈骗信息，拼概率的。 【你是谁？搞诈骗还敢这么嚣张】 【偷偷购买观看陨星组织成员的记忆素材，您比我嚣张多了】 吉伯特心脏骤停，两只机械手都在发颤。 【我经营的都是合法梦影】 【合法梦影一般不会售价3000的。那位卖给你记忆素材的笠原大介先生，真的很敢赚钱】 完了。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的情况，还不知怎么的挖出了笠原。 他顿时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对方到底知道多少东西，又想要自己做什么。是想要钱吗。 另一边，白哲通过老头的影子变化，将其心理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影子收敛到偏正常的状态，说明吉伯特镇静了下来。 白哲听到连续的猛烈敲击声，似乎是目标在发怒地捶桌子，但影子的变化反而不大。这家伙还没死心吗。 等了一会，目标站起身，做起一些复杂的动作，光凭影子视觉判断不清目标在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老头表演结束。 老东西爆点金币：【终于测试完了吗？其实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吉伯特麻得很彻底。 白发仍是少年：【你想要什么？】 【一百万】 【我哪来一百万？我不就是看了个记忆素材，又不是加入了陨星，大不了进防暴署蹲个半个月】 【谁说我要去防暴署告发你的？当然是去找笠原先生还有他的上级谈谈心，万一因为一点小情况耽误他们的生意就不好了】 吉伯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确实不怎么怕防暴署，但他肯定很怕笠原背后的人。 【我确实没有一百万】 终于老实点了。 【几十万总有吧？根据我的观察，尼尔森·吉伯特，你真的是个很糟糕的老板，员工们辛苦工作产生的利润一大半都进了你一个人的口袋】 【这是私人恩怨？你以前是工作室的员工？】 【嗯。我是被你辞退的员工，长期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转行学习先进的电子技术后入侵监狱的加密线路，用窃取的信息勒索你的钱财】 吉伯特看着这一长串的自爆式坦白一阵牙酸，对面到底是个什么鬼人。 在过往辞退的员工里，他想不到哪位有这个技术，又这么变态的。对方肯定是在耍他。不对，说不定是真话呢。 【接下来，请按步骤听从我的指示。你也不想明天入住边区下水道吧？】 【......你先说】 【第一步，向你的员工们发放所有拖欠的薪水和奖金，总计127500】 这家伙真的是来报复自己的！他妈的到底是谁！ 老东西爆点金币：【请尽快完成第一步，我会持续关注你的行动】 015 偿还 白发仍是少年：【我答应你，但公司账上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我明天会去工作室处理，先支付一部分】 老东西爆点金币：【你的就是公司的，公司的就是你的。你有钱等于公司有钱，公司有钱等于你有钱】 白哲敲出一串经典老板话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吉伯特听上去老实了一些，但他的影子一点也不乖巧，像头全身骨刺暴突的合成兽。 能够间接看见他人内心变化的影子视觉，是黑潮之眼最核心、最特殊的能力。 老乌龟内心满满的杀意，大概是想拖点时间，连夜寻找勒索者的踪迹，也可能有携款外逃避风头的计划。 【今日事今日毕。现在，请和负责财务的克里斯汀小姐联系。这对她来说会是一次愉快的加班】 【倒数30秒。猜一下吧，你和克里斯汀小姐的通话，我和笠原桑的通话，哪一个会先接通】 吔，我怎么这么熟练。 白哲往嘴里塞了两片薯片。他是个综合发展、潜能巨大的诺瓦青年，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并不奇怪。 没到半分钟，克里斯汀就一脸怨气地接通了老板的通话。 “克里斯汀，工作室目前欠发的薪资，和奖金，有多少？” 咦？财务小姐顿时察觉到“有事发生”。 “嗯...上上月合计欠发28500，上月欠发49000，奖金欠发50000，合计127500。” 白哲在办公室窃听了三天，数额肯定不会弄错。 “账上现在有多少？” “165400.98。” 克里斯汀回复后，老板就不说话了，弄得她有点懵。不会真是想发钱吧。 【你就是对公司缺乏信心，这不是够吗。该行动了】 “克里斯汀，发掉...把欠发的薪水都发掉。” 【还有呢？】 “还有奖金，奖金也发！全都发掉！” 吼出这几个字后，老头感觉自己全身的冷却液都凉透了。 后悔，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快一百岁的人居然栽在这种事情上。 吉伯特实在太害怕监狱里那帮人了。如果他被曝出泄露内部人的信息，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处理自己这个小意外。 “老板，我已经申请发放完毕了。处理大数额的资金，需要您登陆公司账户进行核验认证。” 不是，这才不到三秒就申请完了，你倒是稍微犹豫一下啊！ 老头觉得自己的钛合金心脏隐隐作痛。 吉伯特用慢如树懒的速度登陆账户，手指颤抖地一下一下输入十六位密码，面如死灰地进行虹膜和指纹认证。 支付完毕，资金分别转入十几个员工账户。 【很好，你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向公司账户转入70000信用点，注明用途为本月员工薪资和器材采购费。向公司证明忠诚的时刻到了！】 成功突破老乌龟的心理防线后，第二步很快便宣告完成。 小金库严重缩水，吉伯特的影子萎缩成可怜的一小团，估计离抑郁不远了。 白哲按计划逐步逼近着老头的底线。先让他把公司的钱发出去，再把自己的钱转进公司。 一下子逼急了可能会龟急跳墙，要是老头携款跑路就没意思了。 与此同时，工作室员工自建的吐槽群里已经炸锅。 【卧槽，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吗？大晚上的突然发钱了】 【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原来是群体幻觉】 睡不够的克里斯汀：【刚才老乌龟突然联系我的，上来就说要发钱，我怀疑是精神分裂】 【如果得精神病就会按时发钱，我祝星之城所有坑逼老板都得赛博精神病】 【祝福】 【能让老乌龟良心发现，不会是世界末日了吧】 在群里潜水的白哲笑容有些怪异。对于星之城大量的中低层打工人，老板主动补发拖欠薪资的概率已经和世界末日差不多了。 下面是第三步。 【现在，吉伯特先生，联系克里斯汀小姐打开员工档案】 【你要做什么？】 【询问她，公司成立以来的六年里，直接辞退、逼迫辞退的员工有多少人】 老头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只能听从指令进行询问。 “老板，裁员的有18人，因为...嗯，一些个人原因辞职的有23人。” 深幻只是个小工作室，员工常年维持在20人左右。这六年走的人相当于大换血换了两遍。 【现在，我们按照规定来。向辞职员工补偿一个月工资，向裁员员工按工作年限数加一个月的工资进行补偿】 【不可能，我哪有那么多钱！】 老头粗算一下，赔偿总额至少要三四十万，把车卖了都不一定够。 【知道，知道，你的钱用来安装、保养义体，浪费在违禁品素材上了。 我们慢慢来，每人先赔个1/3，承诺今后补上，认错态度好一点】 【你这勒索犯，这么多钱能让你在监狱蹲到死】 【我搜了一下：勒索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被害人使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强行索要公私财物的行为】 【尼尔森·吉伯特先生，我只是让他们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另外，我祝愿你出门被磁悬浮泥头车创死】 白哲毫不顾忌地展现着自己的攻击性。 经过对吉伯特的观察和试探，他可以认定目标就是色厉内荏，像王八一样外壳坚硬内部不堪一击。 透过外面的龟壳，目标内里的胆怯、贪婪、软弱一览无遗。在对方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前，他根本没必要畏惧。 【治安署，黑客组织，安保公司，边区帮派，无论你想找哪个都没问题，我愿意和你赌】 吉伯特没有回应。他通过影子视觉持续关注着目标的心理变化。 没问题了，对方就如他想的那样软弱。 耐心等待了六七分钟，白哲的账户上收到来自深幻工作室的4800信用点转账，同时收到一条讯息，承诺会在后续支付剩余的赔偿金。 他在那里工作了2年3个月，一月4800。确实是1/3赔偿金。 员工群里也立刻有了反应，一些辞职或被裁员的潜水群员突然冒头，转眼间就刷了几十条消息。 白哲也凑了个热闹，表示他也收到了赔偿，跟风发了个50块的红包，群里顿时充满了“V我50”的快活气息。 【恭喜你踏出成为合格老板的第一步，希望我不用很快再来找你谈心】 016 新委托 基本了结了和前任老板之间的积怨，白哲神清气爽，准备去整点薯条吃。 他现在心情舒畅，感觉身上没了拖累，脑袋里随之冒出不少制作梦影的灵感。 但这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不是赔偿金还没赔完，而是指他通过吉伯特了解到的监狱内的记忆素材生意。 在白哲眼中，那帮人就是一群寄生虫，吸附在人类大脑上依靠吮吸记忆长成了奇形怪状的东西。 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该变成他们用来牟利的商品。而如红隼那样的人，更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没有主体的配合，梦影仪是无法直接提取出记忆画面的。 梦影技术曾经被提议用于刑侦审讯，配合使用药物直接从嫌疑对象脑中诱导提取出相关记忆。 但由于严重侵犯记忆隐私，以及催眠药物对脑部的损害，相关提案在短暂试行后迅速被否决。但暗地里，一些部门和组织必然还在使用。 白哲不知道那帮人具体是如何让犯人配合的。但对于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红隼，极高概率是通过药物诱导取得素材，红隼之死可能与之有关。 那个被她刺杀的人渣议员，才该遭受这种待遇。 忘记问吉伯特了，宫坂到底被切成了几份。新闻报道他被刺杀受到重创后，一直没有跟踪后续，没有复出也没有讣告。 他将这些事默默记下。世上很多遥远的事，都与自己存在着细微的联系。这属于白哲个人的玄学世界观。 收到消息，大伙一起约个夜宵？好啊。 难得遇到发钱的好事，工作室里的一群熟人先后到来，在夜市里凑了一大桌子。 席间又是一顿对老板的混合输出，不过老乌龟的风评因为发钱略有上升，哥几个纷纷猜测着吉伯特幡然悔悟的原因。 随着酒越喝越多，输出对象自然而然地从老板上升到了星之城现状，在内容变得不妙前被两个老哥用烂俗笑话打断了。 生活在伟大的星之城，有什么不开心呢。 在诺瓦，即使你没有任何收入，也可以缩在街头的胶囊式收容所，里面供应饮用水和电力，可以领取免费的劣质营养膏。 对于市民，基础的神经接口和电子皮肤植入手术全部免费，只要花300块就能买到最便宜的VR眼镜，无限制观看海量的免费梦影，体验无数人的精彩记忆。 几十款火爆的虚拟实境游戏，每月数百场免费的偶像演出，每周上新、样式精美炫酷、价格低廉的装饰义体，穿梭在都市街道和高空的各式新型载具...... 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追逐，有那么多的新东西等待体验......为什么要不快乐呢。 桌上没人说得清楚。 中途还有人提到了《凝视》，在座的有好几个受害者。老好人科林抱怨了半天，他连做几天噩梦才缓过来。 白哲默默在旁边装傻，他真不是冲着吓人去的。 理解不了作品中所展现的超脱常规认知的美感，只能说明你们缺少艺术细胞。 他拍拍左臂上处于休眠的黑潮之眼。经过这一两周，小东西长得越来越别致了。 旁边的科林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好像在玻璃酒瓶的反光上瞥见了一个像是黑色竖瞳的纹身，紧闭着。但扫视周围，没人有类似的纹身或义体部件。 ———————— 发钱事件的后续发展让白哲觉得有些好笑。 有几个前同事将发钱的图片和一些聊天记录截屏发在社交平台上，随便搭配了“家人们谁懂啊，无良老板突然不拖欠工资了”之类的文案，居然引发了不小的讨论热度。 对于拖欠工资奖金的深恶痛绝，大伙存在普遍共鸣。 他还扫到几篇据此智能生成的垃圾短新闻，例如《年近百旬小老板疑似身患绝症，大散钱财积攒来世功德》。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说法。 评论里，有人说这是老板花钱炒作提高公司知名度，也有人指出这老板可能是受到胁迫。 白哲丝毫不紧张，这要能查到他就见鬼了。自始至终，他连吉伯特的住宅区都没进过。用于沟通的微讯账号也是用一次性手机终端注册，用完就毁坏后扔掉。 加上他是NEIR患者，天生和电子设备不对付，更不容易被列为怀疑对象。 夜宵散伙后，他回家安心入睡，直接睡到第二天正午。这段时间挺折腾的。 一觉醒来，白哲觉得耳朵里发痒，用手指按压有些疼痛，还从里面掏出一点暗红色的小颗粒。是干涸的血迹。 耳道没有炎症，他是被巨声震得耳内轻微出血。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立刻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以及梦中那位未知存在。 不是卡莱赫因，是另一个不明的生命体。 祂是一轮太阳。一轮生锈的，嘶吼咆哮着的太阳。 诸位托梦之前就不能提前发个通知吗。白哲摸着生疼的耳朵，心底吐槽着。 和静谧庄严的黑潮不同，昨天梦里这位相当吵闹。他现在头昏脑胀，后背酸痛，因为在梦里被吼了一宿。 在用梦影仪提取素材前，他先打开创作助手进行察看，那支飘拂的红羽毛图标更加鲜活了。 果然，初始界面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委托图标，一小簇燃烧的火焰。 动态的火种图标和梦中那轮太阳一样，是生锈的。 它比正常的火焰要晦暗很多。一部分火焰是明亮的橙红，余下部分则呈现出铁锈那样暗沉的红褐色，不时溅出火星和碎屑。 两种火焰的区域并不固定，混合在一起，互相侵蚀转化，时刻变换着形态。 白哲点击火种图标，意料之中地卡顿了。 嗷——咿吔—— 生锈的火种突然爆开又聚拢，发出古怪的咆哮声，吼得白哲整个人都不好了。 【####的委托：以祂为题材，创作一件作品。 作品要求：形式体裁不限，40日内完成，发表后30日内获得至少20点传播度和3点迷恋度。 提交方式：公开发表。 报酬：####的礼物（根据作品情况进行调整），未达到委托要求无报酬 接受委托/拒绝委托】 你们那边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吗？ 白哲没有立刻接受委托。他想试试，如果既不接受也不拒绝能拖多久，相当于延长了创作时间。 打开梦影仪，接入数据线，他开始回溯梦境。 017 生锈的太阳 白哲沉下心，理清思绪，梦境的第一幕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梦影仪的提示灯闪烁了几下，开始采集记忆画面的数据。 梦的起点，是7年前的一个雪天。 他记得那场雪，因为那天是新年，1月1日。 天上飘着大雪，空气冰冷刺骨，但商业街上依旧人潮汹涌。 他独自坐在花坛边，背后的仿真金属树上白雪皑皑。 其实白哲对农历春节的归属感要稍强一些。但以前在福利学校的时候，过什么版本新年的学生都有，最后就统一在元旦过。 梦境中行人的样子很模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满街店面的全息动态广告，和天空飘落的雪花上。 他今年攒了点钱，打算买一两件平价的电子设备。 他想换一个带高清投影功能的小型终端，想买VR和AR设备，随身无人机和火箭滑板看上去也很诱人。 白哲已经记不清当时具体的想法，但那份紧张和期待感似乎仍在他的潜意识中，于梦境中浮现。 不过他最想要的，还是为NEIR患者定制的脑后接口。植入接口后，他就能像其他人一样体验梦影了。直接看立体影像，和沉浸式多感官体验效果差距很大。 但他只攒了一两千块，不够买定制接口。先买一件，还是继续攒钱，让男孩无比纠结。 太阳慢慢从云层后升起，温和的阳光中和了一丝寒冷，雪花也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仰起头，感觉到脸上细小的冰冷触感，穿过金属树枝的光线掠过头发和上衣。 他想着，如果明年在斗兽场多打几次就能攒够钱了，有些观众很喜欢看毫无义体改造的人上场角斗。 四周的光线有些变化。 他站起身，走到街边望向天空。太阳边缘出现了一道不规则的巨大红褐斑痕。 商业街变得一片死寂，人群在这一刻凝滞为雕像，只剩他一人在街头驻足。 呜——呜———— 明亮的日冕炸开熔金色的光雾，日轮中突然释放出沉闷旷远的咆哮声。 他捂住眼睛耳朵，地面在声波中轻微震颤，街旁店面的玻璃成片地出现裂痕。 那巨响让人下意识认为是某种咆哮，因为能感受道其中激烈的情绪，愤怒，痛苦。 他看着那块暗沉的斑痕在太阳表面飞快蔓延，就像生长出大片的锈迹。 光线被锈迹侵染，表现出一种黯淡衰败的质感，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怪异。 呃嗑——咿唉—— 他听不明白吼声的含义，只觉得头皮被震得发麻。 它不像人类野兽的吼声，不是自然中的风声雷声，不是巨型机械运行的噪响。 宏大，孤独，炽烈，深邃。 让他不禁觉得，如果遥远的星辰能发出声音，应该就是如此。 红褐锈斑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空气变得极其寒冷，狂风暴雪席卷着城市。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寒冷的冬日，感觉骨髓都要冻得凝固，赶紧跑到一家服装店的屋檐下，在遮风处躲避。 天穹上，生锈的太阳不断炸开，从中逸散出裙摆状的光晕，表面剥落出暗色的锈蚀碎片。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咆哮，声波和光热一阵阵袭来。 头顶锈蚀的日轮似乎达到了某种均衡态。红褐斑的范围无法继续扩大，在太阳的咆哮中崩裂出碎屑。 这和委托界面中火种图标的外观是相似的。 雪花中开始夹杂着细小的红褐碎屑，白雪被染上铁锈的暗红。 他看着红锈伴随着大雪，将整座星之城覆盖。 全息广告，霓虹灯牌，城市中的光线也被锈斑侵染，转化为和阳光一样的衰败质感。 天上太阳嘶吼，地上白雪铁锈越积越深。 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锈蚀衰败。 行人模糊的面目上生出锈斑，街上无数商店空虚破败，参天高楼崩毁倾塌，花坛中的金属树木侵蚀枯萎。 残余的灯光在生锈的城市之间明灭，回应着那轮锈日的嘶吼。 祂依然咆哮着，不愿熄灭。 ———————— 好吵。 白哲连回溯梦境都觉得耳朵被吵到了。 他居然被太阳公公吼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啊。 断开和梦影仪的连接，原始素材生成预估需要两小时。 这次的素材质量肯定也很高，但他面临的问题不在这方面。 新甲方和卡莱赫因的差别也忒大了，和静美什么的真就一点不沾边。 祂外观上就是生锈的太阳，而且声音超大。不会真是恒星量级的生命体吧。 白哲打开创作助手，将委托重命名为【锈日：索俄柯】。索俄柯是他中间听到的几个连续音节，其他大多是些难以描述的嚎叫怪声。 他现在人被吼得有点麻，脑子也麻，想法乱糟糟的。 和外观奇特，拥有庄严美感的黑潮不同，索俄柯的外形做不出太多文章。 祂的代表性特征，主要是特别的咆哮声，和能够引发衰败的红锈。 他如果直接将之做成梦影，让观看者在其中被太阳公公吼个二十分钟......那确实是艺术，行为艺术。 白哲盯着委托界面，开始为创作思路而头疼。 嗷呜——咕嘶—— 火种图标冷不丁地又吼了两声，弄得他脑仁子疼。 他赶紧开启静音，图标立刻以两三倍的音量吼他，吓得白哲立刻不静音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卡莱赫因那样做个高冷静美的未知生命体。 【接受委托/拒绝委托，倒计时23:59:59】 最多只能拖一天啊。白哲没继续搁置，点击接受委托，开始40天的创作时限倒计时。 虽然新客户有点怪怪的，创作委托还是得正常接。就算失败也没太多损失，做什么作品不是做呢。 等等，如果这次委托失败，不会被客户在梦里追着吼吧？ 想到这一点，白哲感觉自己的耳朵更疼了。 他决定先清点一下自己的可用资金。 经过这段时间的消耗和收入，他的账户上还剩7900信用点。《凝视》的观看量增长已经很缓慢，后续至多带来500左右的收入。 预留出下月的房租水电3000，800点用于基础的吃喝，剩下的资金不到5000。 和上个月即将露宿街头的情况相比有了很大进步，但预算依旧十分紧张。 现在不宜继续从老头那里爆金币，得过段时间看看表现再去找他谈心，要可持续发展。 018 沟通与合作 在屏幕前想了一会，白哲暂时没什么好思路。 他翻出酒精棉签，对耳道进行清理消毒，万一发炎感染就搞笑了。 打开伊甸音乐，等过漫长的广告时间，他播放起正常人听的东西洗洗耳朵。 ...... 终于出素材了。 白哲把素材导出，简单分类，逐个检验。 视觉效果还原度很高。索俄柯的外形，锈斑效果，光学效果，这些关键因素都没问题。 后续把画面分割一下，再进行简单的编辑就能拿来用。 触感方面，声波震动感，温度变化，太阳咆哮时爆发的热度，大体上记录了下来，还需要调整和补充。先不急。 嗅觉、味觉维度的素材很少，也不重要，跳过。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最核心的声效素材。白哲还没打开就戴上痛苦面具，将音量下调到20%。 导出的声效素材足有八分多钟，索俄柯大声咆哮纯享版。 声效素材肯定得保留下来。创作委托最核心的要求是“以索俄柯为题材”，把祂身上最明显的元素删掉不用显然会偏离要求。 但声效该怎么处理，怎么使用，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如果直接把原版用在梦影里，效果大概会变成“在星之城，你能听见很多生命体的叫声，芝士锈日索俄柯”。 白哲的个人终端上有简易的音频处理软件，用来辅助制作梦影的。 他将素材转码为音频文件导入程序，开始简单的编辑。 点击一键去噪...去噪完成。 点击播放，听听去噪效果，白哲差点没绷住。 软件非常智能地把索俄柯的咆哮声去掉了一大半，程序将之识别成噪音杂音了。 撤销一键去噪，选择过滤分离音频。 分离完毕后，白哲开始手动去噪。还好素材杂音不多，没耗太多时间。 选择均衡器，点击智能均衡...调整完成。 打开混响效果，点击模拟室内超清效果...调整完成。 最后，再点击一键修音。 他有种在对付特殊食材的感觉，处理不好就会吃到不妙的东西。 打开修饰后的音频，他终于不再眉头紧锁。 索俄柯的咆哮声极具个“人”特质，情感极其充沛。好不好听是一方面，听过后绝对忘不掉，余音绕梁下辈子不绝。 在试听过程中，白哲很容易就被感染共鸣，体会到其中蕴藏的愤怒，痛苦，孤独等情绪。 此外，祂的咆哮声好像自带特殊的合成器效果，带给听者一种宏大旷远的冲击感，好像在宇宙群星之间流浪消逝。这种效果绝不是一般技术能达到的。 但即使有这些优势，初步修饰的音频依然不能用，它本质上还是意义不明的混乱吼叫。 他继续单曲循环，一遍遍重复听着，听久了居然听出一点节奏感。 嗷咿唉——呃——呜嘶—— 白哲赶紧关掉了音频，这样下去他要跟着嚎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审美被强健了。 不愧是未知生命体，恐怖如斯。 连续折腾了几十分钟，他隐约抓住了一点灵感。 强烈的个人风格，真实充沛的情绪，愤怒感......如果将咆哮声重新编写，增加节奏旋律，再配合一些电子合成器音效，能不能实现近似摇滚乐的效果？ 对啊，形式体裁不限，作品形式不用局限在梦影上。 假设以音乐为核心进行创作，关键的是要有作曲编曲能力，能取材于索俄柯的咆哮声，再将之转换为旋律。 其次要有乐器表演能力，最好还会使用一些电子合成器的效果。 而这些能力白哲通通没有，他只能按着自己脑门子头疼。 40天时间去现学现卖是不可能的，把作曲家类梦影往脑子里灌都做不到。 他要走这条思路，只有与其他人合作。 委托要求里并没禁止合作创作。究竟能否找人帮忙......他心里完全没底。 而且找人合作必然会多出一堆麻烦，包括资金、风险等等问题。 但白哲有种感觉，这才是正确的创作思路。 艺术作品的种类那么多，有各自的独特表现方式，其表现力在不同领域各有优劣。 他一个人的学习、创作能力极其有限。而且如果后续出现高难度的委托，他独自一人很难完成。 按照第一次委托的经验，20点传播度需要将近6万的观看量。如果勉强制作出一部梦影，白哲对达到这个目标没多少信心，能否获取到迷恋度更是未知。 现在最烦的是，他该怎么和甲方沟通，确认是否能合作创作。求您别咆哮了，说句人话吧。 打开创作助手，空旷的界面上只有两个图标，点开就是委托内容，其他什么按键都冇。 白哲瞪着眼睛找了几遍，没发现任何沟通功能。难道他也得托个梦过去吗，这个真不会。 他有些暴躁地在界面上一顿乱点，中央的空白处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光标。光标安静地闪烁着，可输入状态。 谁？谁让你这么设计的？ 白哲眼皮直跳，在屏幕空白处输入【请问是否能与他人合作创作？】 敲下回车，输入的字符消失隐去。没反应了。 十秒过去。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 【可】 屏幕中间蹦出一个字，几秒后消失。 【请问是否能委托他人创作？】 白哲见状问了个过分一些的问题。如果能转包委托，他的操作空间就大太多了。 这次没等五分钟，火种图标突然炸开，咆哮声振聋发聩。 不行就不行，吼那么大声干嘛。 再想继续输入，已经找不到光标了。算了，他已有些习惯这些特殊甲方的任性程度。 关键问题得到确认，白哲心里稳当多了。 下一步，搜寻合适的合作对象。 首先排除高端专业的音乐工作室和所有著名音乐人。他那几千块预算砸过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合作对象的穷困程度，大体上要和他相差不多，但又要有一定的音乐才华。 他在音乐类平台上搜索浏览了一会，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目标群体，边区的地下乐队。 地下乐队的数量很多，音乐类型以摇滚为主，也有民谣、爵士、实验电子等等。 这些乐队通常由年轻音乐爱好者组成，与唱片公司没有合约。他们收着低廉的出场费在各种场所演出，有时直接在路边开唱，唱得难听就会遭到物理和精神攻击。 白哲粗略地看看，就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乐队。数量这么多，总能找到适合的一款。 019 寻找 安慰剂，金属风筝，理想碎片。 这是白哲耗费大半天时间，初步筛选出的三支地下乐队。备选名单里还列了六七支，给他的感觉稍差点。 在音乐和视频平台上泡了八个多小时，他现在很兴奋，也很痛苦。 这份痛苦来源于乐队质量的良莠不齐，其中个别曲目的杀伤力不亚于索俄柯的咆哮。 他平时只是偶尔听听音乐放松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被数十种不同风格的音乐轮番轰炸过。 筛选过程极其折磨。要去掉技巧过差的，去掉风格过于保守的，去掉疑似模仿抄袭的，去掉成员被逮捕或得了赛博精神病的。 最后筛出的三支乐队，一方面有一定的才华和特色，另一方面名气热度不温不火。 安慰剂乐队的类型算是另类摇滚，作品比较杂，比较怪。题材涉及到了民族乐，宗教，古典乐，诗歌等等。使用的乐器也比较特别，除了常规几样以外还用过萨克斯、口琴、手风琴之类。 当然，他们不是每次创新都能成功，部分作品底下塞满了攻击性差评。 金属风筝是后朋克风格，音乐氛围偏阴郁，节奏感强，擅长使用合成器效果。他们是标准的四人乐队，主唱兼吉他手，鼓手，键盘，贝斯。 理想碎片是重金属乐队，风格激烈节奏狂暴。女主唱的声音让人印象深刻，音域广的同时气势极具侵略性。 白哲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睡觉睡觉，防止猝死。 凌晨四点半。太兴奋了，睡不着。 ———————— 第二天中午，他在平台上分别给三支乐队发了私信。 大致内容是邀请对方以自己提供的音频素材为灵感，创作一首曲目。并且表明自己有制作梦影方面的技能，可以帮忙设计舞台效果，制作梦影对乐队进行宣传。 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当面商谈，他可以支付合理的委托费用。 私信附带的音频是他处理后截取的一小段咆哮声，听起来相对不那么离谱的一段。 白哲知道，这种诡异的邀请被拒绝或无视的概率很大，他还有其他准备。 他圈出了几个经常有乐队表演的场所，这几天去实地考察，说不定有那种毫无名气的优秀乐队。电子版总是比不上在现场看。 五天，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期限。五天内找不到合适的合作对象，就放弃计划，专心做梦影。 ...... 私信收到一条回复，不是好消息。 理想碎片乐队最先给了答复： 【由于资金和时间上的压力，乐队于上月决定暂时停止活动，复出时间待定。 你发的那段音频很特别。祝顺利】 白哲不禁叹了口气。 太真实了。你们复出后考虑换个名字吗。 【谢谢。预祝复出顺利】 挂了一个，另外两个还没回复。 今晚先去安慰剂乐队表演的场子。离他常去的赤门街夜市就两公里多，不远。 最好能有机会当面谈谈，顺便瞄瞄其他乐队。 ...... “我遇到一个远方的行商 他售卖枪支 他售卖心脏 他售卖青春 他售卖去天堂的车票 要一瓶烈酒 我说 他摇头 ‘你已经醉倒’ ‘你生活在一场宿醉里’ 宿醉，宿醉不醒 ......” 道路边上，在小吃街和红灯区的拐弯交界处，一个金色长发的青年男人正专注地唱着歌，肩上挎着电吉他。 地上铺了一层可折叠的塑料地板，有无线充电功能。板上摆放着架子鼓和电子琴，上空盘旋着两架小无人机打着灯光。 这就是属于地下乐队的一个简易舞台。 舞台前有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包括白哲。 有些人听了几句就走，有的会吐槽一句“唱得什么玩意”再走。也有在街边坐下听了很久的，觉得很合心意就扫码给乐队一点支持。 舞台上的三人，除去主场安杰，最引人注目的是贝斯手。 白哲不确定该不该叫他贝斯手。这哥们在前奏部分弹贝斯，主歌部分变成键盘手给主唱伴奏，到了间奏吹起萨克斯和鼓手配合。什么超人。 安慰剂乐队在现场表演了8支曲子，6支为原创，全程将近一个小时。客观来说，水准波动比较大。 不过表演全程，乐队成员的情绪一直高度投入。白哲不仅是通过耳朵听，也借助影子视觉进行观察。 有的烂歌手表演时，影子几乎毫无波动，情感什么的就是随便演演。 乐队准备散场时，他注意到一个装着电子眼，面部、手臂上有大面积装饰植入物的男人。对方从角落里出现，走向主唱安杰。 是这片区的帮派在索要场地费。根据他身上的金属纹路，大概是叫烈火帮、火龙帮之类的小帮派，白哲不太了解。 乐队的几人面露难色。一场路边演出根本收不到多少钱，算上设备损耗和租无人机的费用，能不亏本就不错了。 这人张口就要400块的场地费，安杰想商量着少给点，但对方明显不乐意。 真要动起手他们并不虚，在边区常住的人多少有点暴力手段。问题是他们的乐器设备都在这，而且如果起了冲突，以后肯定不能再来这一片唱了。 帮他们个小忙吧。 白哲左手一甩，黑潮之眼投入阴影，几秒就潜入电子眼混混背后的影子。 震慑他。 苍白眼眸睁开的一瞬，阴影表面猛得波动起来。震荡程度已经不属于涟漪，有明显的波浪。 黑潮之眼的震慑持续了零点几秒，目标的影子严重变形，像是要散开了。 电子眼中的红光突然熄灭。潮水般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目标的内心，大脑似被冰冷的光束贯穿，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恐怖的震慑感迅速褪去，像是被某种巨兽吞进口中又吐了出来。 混混突然两眼无神，神情扭曲，弄得乐队的三人不明所以。 “100就100，弄快点！” “算了，他妈的今天不吉利，下次找你们......” 混混连100块都没来得及收，果断润了。 黑潮之眼功成身退，游回到白哲身上。这是眼珠子长大后出现的新能力，目前只能用个两三次。希望它还能成长出更多有用的技能。 “嗨，我是你们的新粉丝，第一次到现场看。” 乐队收拾设备时，白哲上去打了个招呼。 “我找到一个有意思的创作题材，一段很特别的音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看？” “等等......” 主唱抬起头。 “你是不是那个私信给我们发机械大猩猩叫声的梦影师？” 白哲：？ 020 犹豫 我劝你谨言慎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评论谁。 白哲对甲方的意见，只敢在心里小声哔哔。谁知道祂们究竟是什么存在，能不惹就不惹。 “我都说了那不是机械大猩猩啊，是巨型动物的声音，象鸣、鲸歌之类的处理后加了合成器效果。” 超人贝斯手吐槽道。 “机械大猩猩两票。” 鼓手补了一刀。 原来你们是已读不回。白哲脸色黑了三分，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是来整活的。 “对，是我发的。” 主唱安杰想了想，点点头。那玩意怪虽怪，但有点意思。 “先上车，路上慢慢说吧。” 几人将乐器设备抬上租用的敞口小卡车，白哲也帮了点忙。 影子视觉可以判断其他人对他是否有恶意，换成以前他是不敢在边区随便上别人车的。 他注意到，乐队的三人都装了手部和耳部义体，这是乐手身上的常见配置。 安杰的十指关节上有着淡蓝色的金属纹路，耳后也向斜下方延伸出一道新月形的图案，嵌入型义体的大部分结构很好地隐藏在皮下。 嵌入型义体是普及率最高的一类，毕竟大部分人对义体性能的追求没有狂热到愿意摘掉完好原装器官的地步。 加装功能型号适配的手部义体后，乐手的演奏水平能得到显著提高，耳部义体则能提升音感的准确度。 不过从外观看，主唱喉部没有加装义体，他用的是自己天生的音色。 “怎么称呼？” “白哲。安杰，鼓手莱斯利，全能贝斯手左铭，对吧？” “对的。那什么，你怎么想到要把那段大...叫声做成音乐的？” 安杰神情古怪。三人听了私信中的音频后，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判断它是吼叫声，是因为能听出其中明显的情绪。但吼叫的具体是个什么玩意，没人知道。 “我是做梦影的嘛，经常要提取处理记忆素材。 最近从一个朋友那提取到一段梦境类的记忆素材，画面用不起来，但声效倒是非常清楚。 我简单处理了一下，发现这种咆哮声挺有感觉，但搁在我手上只能浪费。 怎么说呢，主要是因为兴趣吧，将这种偶然获得的灵感转化为作品会很有意思。” 白哲半真半假地诌了一大段，貌似这三人挺信服的。真好骗。 小卡车停在一家旧酒吧前，几人将东西搬进酒吧后面的储藏室。 安慰剂每周两次在“白鲸”驻唱，收费很低，老板便同意将储藏室借给他们。 酒吧里人不多。他们到角落里的桌边坐下，点了几大杯酒，还给白哲点了两杯，说是粉丝福利。 “确实有意思，没听过。我觉得可以改改看。” 白哲用终端播放着完整版音频，贝斯手左铭评价道。 鼓手也点点头，确实新鲜。 “那具体怎么改编，你们说说。”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安杰脸色发黑，不知道你们俩点个锤子的头。 他们乐队玩的路子很广，民族乐、古典乐都改编过，但“梦境中的不明咆哮声”属实有点超前了。 左铭：“我们之前不也选过很怪的题材吗，不差这一个。” 安杰：“但那两首歌写得好吗？” “不好。边唱边被听众追着骂。” 一旁的白哲有点想笑。安慰剂乐队的形象，和他想象中差别略大。 他看出对方很纠结。对方肯定也看出他这个“粉丝”不像有钱人，委托费估计不多，但又没好意思问。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争论，白哲也借着机会了解地下乐队的真实状态。 做乐队大部分时间都在亏钱，想辞掉工作又不敢。每天梦想着出名，但又抵触伊甸娱乐下属的唱片公司，不少乐队签约后作品就完全变味。 讨论了很久，他们仍然犹豫。他们担心自身的创作能力，也担心听众的接受能力。 白哲没有催促他们，让他们充分考虑后再答复。 对于创作活动来说，强扭的瓜不甜乃是真理。给创作者钉上一堆条条框框，甚至强迫其表达他们根本不信的主旨，产出的只会是狗屎，或者精心雕琢的狗屎。 安慰剂乐队这边，能成的概率不大。等等看吧，明天继续行动。 ———————— 第二天上午，诺瓦边区，风筝街。 白哲没找到金属风筝乐队近期的演出安排，于是坐车到风筝街实地考察。 这支乐队在这条街诞生，街上有个风筝酒吧，标志是个铁做的大风筝，估计就是乐队名字的来由。 风筝酒吧，是这支乐队以前最常登台演出的地方。 诺瓦有正式规划的城区被分为六环，一环二环为中央区。老吉伯特住三环，他住六环边缘。 白哲常逛的赤门街，算是在七环范围。而风筝街所在的街区，差不多得排到十二环了。 这里的建筑大多是中低层，还有平房，建筑和街道的规划乱七八糟。 大街上到处是塑料垃圾，巷道里流浪者随处可见，治安状况更是生机勃发。 他从福利学校毕业后，就是从差不多的街区混出来的，自然提前做了准备。头戴防弹头盔，兜里揣着辣椒喷雾和大功率电击枪。 走到风筝酒吧，白哲到吧台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酒，打听起乐队的情况。这酒又淡又难喝。 “金属风筝？哦你不住这一片，他们和唱片公司签约了，就最近的事。” 酒保上来就给了他一个重磅坏消息。 草，他眼光这么准的吗，这就被唱片公司签走了。 “以后就不在这唱喽。有机会去中央区，谁愿意困在鬼地方？ 喏，这是他们新的宣传海报，过两个月就有公开演出。” 酒保摁了下遥控器，酒吧墙上的电子屏闪了几下，显示出乐队正式出道的宣传海报。 白哲看着海报，人有点麻。 等等...... “不对，鼓手不对，她和我印象中不一样。” “鼓手换掉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签了三个，没签鼓手。 那些唱片公司手上的资源太多了，换个差不多的鼓手简单得很。” 不不不，绝对没那么容易替换。 白哲眼前一亮。这支乐队中，给他冲击力最强的就是那个打鼓时有些疯魔的鼓手。 那种压抑的野性与爆发力，让人难以相信是源自于体型超小的鼓手，目测身高不到一米五。 “原来的鼓手没签约的话，她应该还在这一片？怎么能联系上她？” “不知道。你要找莫亚可以去罗格修理铺，莫亚和维修师关系很好。” “谢了。” 罗格修理铺。白哲记下，给了酒保20块小费。 “下次你来，我一定给你少兑点水。” 你人还怪好嘞。 021 罗格与莫亚 罗格修理铺的老板，罗格·柯蒂斯，是个很难被忽略的人。 白哲刚踏入修理铺，视线就锁定了这个块头超大的男子。 对方身穿耐脏的灰色工作服，背后探出两条节肢型机械臂。左臂小臂以下被多功能义肢取代，左侧眼眶中是一只可伸缩的电子眼。 而且他没有加装仿真皮肤，义体的内部结构暴露在外，能直接看到他手臂里的电路和轴承连杆。 再配合他那自带压迫力的魁梧体型，说是通缉犯白哲都信。 店铺两侧的铁柜上，按编号摆放着几十件大小种类各异的设备器械。虚拟头盔，无人机，电子宠物，喷射滑板，民用外骨骼等等。 两个学徒工正在操作台前，对着设计图拆解钢骨拳套。强壮的罗格放下手中的焊枪，望向店门口的生面孔。 “是罗格老板吗？我是来找莫亚的，金属风筝乐队的前鼓手莫亚，别人建议我来这里问。” “什么事？” 罗格朝他走来，节肢机械臂收拢在背后。 棱角尖锐线条刚硬的影子，表面冒出细小的毛刺，这代表防御性的抵触情绪。 白哲最近开始将记录下的不同影子形态进行更细致的分析、分类，从而通过影子视觉获得更多的讯息。 “我想邀请她帮忙，根据一件素材创作一首曲子。” 节肢机械臂弹射而出，尖锐的末端和防弹头盔外壳只剩一厘米的距离。 对外骨骼的掌控非常精细，这个维修师挺厉害的。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本能地被罗格逼退了半步。对方的抵触情绪更强了，是想吓走他吗。 “你也是月神的人？别找麻烦。” 嗡—— 罗格启动机械臂的钻头，掺入金刚石粉的高速合金钻头看上去威慑力极强。 “月神唱片？金属风筝就是和他们签的合约吗。” 有影子视觉辅助的白哲丝毫不慌，摘下头盔，捋起袖子。 “我是个NEIR，不可能是大公司的人。” 钻头声停了。罗格愣了一下，这家伙也忒坦诚了。 “那不一定，万一你是基因强化呢？” “说笑了，一套基础基因开发强化方案就是一两百万，我看起来那么有钱吗。” 诺瓦有少量的上层人士极度排斥机械义体，崇尚基因改良和开发，欧米伽生物集团依靠这类高端服务赚到了天文数字。 白哲：“我听说了莫亚小姐和月神唱片之间发生的不愉快。我没有他们的资源实力，但也没有任何恶意。” 罗格收起机械臂，神色尴尬。最近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导致他有些神经过敏。 小莫亚现在这么有名吗，都有人慕名而来找她定制作品。 “你大概想要什么类型的音乐？你说的素材又是什么？” “类型按她自己的风格来就好。素材是这个，我放给你听听。” 吼——嗷嘶—— 上来就把罗格吼得电子眼直闪，两个学徒也不禁侧目。 白哲已经习惯了。一般人体会不到其中另类的美感，是他们的损失。 维修师起初以为开头的吼声只是个噱头，万万没想到后面全是叫声。音频播放结束，罗格的沉默震耳欲聋。 “你这**的是个什么**的**玩意，路边找条狗踹两脚都比这叫得好听。” 你等着，今晚索俄柯就到梦里骂你。 罗格摸着下巴，机械手在胡茬上刮来刮去。这种乱七八糟的怪东西，莫亚说不定正好喜欢。 “你能给多少？” “几千块吧，可以商量。” 维修师很纠结，罗格似乎顾虑着很多东西。 白哲猜测和月神唱片公司有关。莫亚肯定和月神唱片发生了不小的冲突，最终导致她脱离了乐队。 “行。我和她说一声，你在店里等会吧。” “谢了。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不用仿真皮肤？” “麻烦，这样方便修理。仿真皮没多少保护性能，只是欺骗视觉。” ———————— 他在店里等了一会后，罗格收到了莫亚的消息。 【不接，滚蛋】 清脆的喀嚓声，白哲好像听到手机外屏碎裂的不妙声响。 “走。我带你去找她。” 男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将脸和手臂擦干净，带白哲离开了修理铺。 路上罗格沉默不语，他也不没话找话。 他注意到维修师的情绪波动很大，生气，担忧，同情兼有。 “莫亚最近的状态不好，等会有个准备。” 两人一前一后，在居民区七扭八歪的道路上绕了几圈，走上一幢四层小楼。 楼道里潮湿阴暗，有股霉味。外面有个别的平房看上去连电力都没通，在这个时代简直难以想象。 罗格用左手捶着302的大门，没有电子门铃门禁。 “莫亚！别睡了！有客人！” 楼顶都被捶得掉墙灰，门终于打开。 好矮。比视频上看着还矮。 白哲对鼓手的身高估测，下降到了1米45。女孩的头顶才勉强到罗格的胸口。 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莫亚的状态。 她左手打着石膏，右手上有多道疤痕，手部义体的外部纹路有好几处断裂。 眼睛里全是血丝，视线轻微失焦。她戴着虚拟头盔，橙绿渐变的短卷发乱糟糟的。夹克衫随意披在后背，浑身散发着酒精和垃圾食品的气味。 我他妈...罗师傅你管这个叫状态不好？ 这哪是状态低迷，这已经离转生不远了。 白哲实在难以将眼前的报废小矮子和舞台上那个仿佛在炽烈燃烧的鼓手联系在一起。 但他并没丧失信心。庞大的阴影从莫亚的脚跟一直延伸到墙上，冷峻狰狞，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第一次看到和外表反差这么大的影子。 “听听看。” 他打开音频，锈日的咆哮声扑向莫亚。 第一声嘶吼响起时女孩像是被惊醒，眼神瞬间变得明亮。 莫亚摘下虚拟头盔扔到沙发上，揉着被压扁的头发，右脚不自觉地踩着节拍。 “先进来。把音频发给我，你那什么全损音质，细节一点都听不清。” 她像是听到特别新奇有趣的东西，整个人兴奋起来，催促的语气急不可耐。 白哲加了莫亚的微讯好友，将音频传过去。他终于放下心来，自己好像找到正确的人选了。 022 难道她真是天才 白哲在来之前设计好了一套说辞，但没能用上。鼓手似乎没有和他交谈的打算。 莫亚将桌面清理干净，连上音响，就开始循环播放索俄柯的咆哮，高清环绕立体。 他倒还好，罗格着实有点遭不住。维修师感觉自己需要电子耳的噪音过滤功能。 女孩将八分多钟的咆哮认真听了两遍，部分片段循环了2到10遍不等，接着开始调整音频。 和他这种业余修音的不同，莫亚用的是专业软件。但白哲瞅着那个操作界面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不出意外是盗版软件。 时常有黑客对垄断式的软件定价不满，扒出程序代码后编写出类似的软件在网上散播。这种一旦被逮到就是牢底坐穿，据说还有不少被做掉或者拘禁奴役的。 她先是调整节拍，让整体节奏紧凑了很多，比较贴近她平时打鼓常用的节拍。 接着将音频进行分割，选取一些片段重新排列，又添加了新的音轨。 调试后的效果，让罗格觉得更难听了。 但他没有打断或是离开，在旁边黑着脸，一同体会着咆哮声的变化。 对他来说，帮助莫亚走出低迷期才是最重要的，难听就难听点吧。乐队的分裂对她的打击太大，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如此投入的状态了。 调音调得差不多，莫亚掀开墙角的绒布，下面是她的练习鼓。一段时间没用，表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掉漆的地方出现了一点锈迹。冷落你了。 罗格和白哲合力将架子鼓从角落搬出，莫亚右手拿起鼓棒坐到架子鼓前，调整起凳子。 罗格：“你单手打得起来吗？” “左手用不了而已。右手能打，脚没事，问题不大。” 橙绿色卷发的女孩满不在意地回答。 白哲看着她调了半天凳子高度仍然没调好，又去调军鼓和镲片的高度，没忍住笑出了声。确实矮了点。 他不出意外地收到了来自莫亚的友好手势，再笑拿鼓棒削你。 看不下去的罗格把沙发靠垫递给莫亚。垫一下吧，不丢人。 咚——咚咚咚——锃！ 女孩猛得一踩踏板，落下鼓棒，感受到鼓面的震颤在身体中传递。 她播放起编辑后截取出的咆哮声片段，右脚踏响低音鼓，同时挥动鼓棒打击出偏沉闷的节奏。 莫亚打的调子节奏和声音片段有相似之处，但比咆哮声低沉收敛一些，两者叠加时隐约有一点契合。 从头播放。 她换了一种节奏，依然是有一小部分契合。 再来。 莫亚一边演奏，身体一边随着脑内节拍晃动。鼓声与咆哮的契合程度越来越高，不再是那么怪异，反而显得有些新潮。 罗格主业是维修师，不过以前接触过乐器。他能听出莫亚的想法，但让他从叫声里捕捉到节奏旋律是万万做不到的。这大概就是非凡的才华。 白哲的感受更加明显。他的听力被黑潮之眼大幅增强，而且他应该是世界上唯一直接听过索俄柯声音的人。 在他的感受中，莫亚饱满有力的鼓声逐渐透出压抑的愤怒，从心底升起庞大的孤独感，仿佛真正与那颗生锈的太阳产生了共鸣。 难道她真是天才？ 砰！ 白哲听到一串杂音，是鼓棒脱手飞了出去。 莫亚有些不爽地甩着轻微颤抖的右手，伤还没好透。手部义体还没修，力量不够猛。 她捡起鼓棒，又敲了两遍。效果又稍好了一点。 “这个声音采样特别好...从没听过的音色。让我想象到一个巨大又孤独的生物，一种矛盾挣扎的痛苦......” 白哲心里打出一个问号。这是开了吧。 莫亚能感受到未知生命体的美感让他很是欣慰，但你的感受是不是有点太过具体了。 “光靠鼓声不够。如果要走我们常用的风格，吼声起来之前得加个低音贝斯铺垫。 这个吼声得加效果器，否则还是太突兀。加个失真，要那种沉郁绵密的感觉......” 她自顾自地说着，说到一半时突然有些恍惚，心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我们”了，只剩她这个鼓手留在原地孤身一人。 白哲注意到莫亚的情绪骤然变得低落，刚刚演奏时无比活跃的影子又收敛回去。 “我好困，通宵游戏了。我先去补个觉，过会睡醒再和你们说。” 她揪着头发朝卧室走去，一头栽到床上，光速入睡。 从后面看，鼓手离开时的样子就像受伤的小动物逃回巢穴，但勉强装作没事。 根据他听到的声音，白哲感觉莫亚所说的“过会”会是很长一段时间。 ...... “莫亚小姐很有个性，也很有才华。” 和罗格一起将东西收拾好后，白哲认真说道。 “她以前不是这样。” 维修师背对着他，低声回应了一句。 白哲没主动问。莫亚和其他乐队成员，和月神唱片之间的纠纷，等到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我觉得她一时半会醒不了。” “我看也是。” 罗格点头赞同。莫亚这段时间严重失眠，频繁通宵，等她醒过来不知道要到何时。 “明天我上午来找你，和莫亚小姐详细说明一下。加个微讯吧。” “行。” 罗格背后弹出机械臂，让他扫上面的码。 在下楼的时候，维修师终于开口说道： “和月神唱片的合约，是乐队其他三人背叛了莫亚。” “哦？” “她和我说过一些。公司和经纪人在签约前，要求他们对几首歌的歌词进行删改。另外有几首曲子风格过于阴郁压抑，让他们重新编曲。” 白哲点头表示了解。地下摇滚乐队嘛，歌词大胆一点很正常，部分作品极其个性化。一旦涉及签约，就容易和唱片公司的需求产生矛盾。 “好像还有其他一些过分的要求，涉及版权，演出频率，解散权之类的。 乐队四人一开始都是强烈抵制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只剩她一人不同意那些条款了。” 虽然只是短暂相处，但莫亚直率、纯粹的性格已经暴露得很明显。她遇到这种情况，白哲能想象出场面会闹得多难看。 “她就认死理，一定要和其他三人辩个明白，最后气得退出乐队。 乐队有不少歌是莫亚写的曲，她不签乐队就无权公开用这些歌，唉......” 023 尝试 用歌曲版权作为最后的谈判手段，这种方式属于鱼死网破。 触及了其他成员的底线，也触及了唱片公司的底线。版权是盈利的基础。 “最后纠纷的结果呢？” “两方都不得继续公开表演纠纷涉及的歌曲。乐队不能用，莫亚也不能。” 白哲听了不禁摇头。还是走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的手是怎么伤的？” 罗格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影子在变化，显现出愤怒和攻击欲。不，这种剧烈程度更接近于杀意，他想杀了谁。 “风筝街，属于马拉诺家族的势力范围。 他们在某些人的授意下，派了一伙人去堵莫亚，胁迫她签署版权授权书。” 维修师的语气听上去很镇静，白哲也装作没有发觉他潜藏的杀意。 马拉诺家族的行动当然和月神唱片脱不了干系，边区的暴力帮派常常充当大集团的黑手套。“某些人”也可能包括乐队成员，那样对莫亚来说就太残忍了。 “莫亚当然不会和他们谈。她随身带着金属球棒，对着那几个混混猛抡几下，转头就跑，但在路口被其他同伙堵了。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双手都被砸断了。” 暴力是边区的主旋律，这里的所有人都主动被动地进入这个血腥漩涡。 中央区的某位大人物轻轻打个响指，遥远的生命就震碎为齑粉。 “她头上身上到处是血，手背上能看到骨头和断裂的金属片...还和我说，她把对方也打得很惨。” 难怪罗格想要杀人，这种渣滓活在世上只会把营养膏吃贵。不如把有机部分拿去肥田，无机部分卖废品。 “你如果想做些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叫上我。” 白哲语气郑重。这是一个承诺。 你不是NEIR吗？罗格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会是想肉搏吧？但对方主动提出帮忙总归是份好意。 “好，如果需要的话会找你。” 白哲在楼下和罗格挥手告别，没有拖泥带水。明日再见。 维修师看着这个突兀到访的怪人在午后阳光中离开。 这个人真的有点怪。不止是因为他带来的怪异音频素材，他NEIR患者的身份。 他的言行气质，就是有些和常人异样的地方。他向莫亚发出的古怪邀请，让罗格莫名有种命运齿轮在转动的诡异感。 ———————— 当天夜里，白哲收到安慰剂乐队的回复。 他们认真考虑后，觉得未知的咆哮声和他们以往的创作类型差异过大，决定放弃。 他并不失望或生气。和安慰剂乐队的交流过程很顺畅，能感觉到他们对于创作和表演的认真态度。 没能谈成，只能说差点缘分吧。 白哲有预感，虽然只找到莫亚一人，已经足够。她和索俄柯之间意外的共鸣是可遇不可求的。 【没问题，感谢你们愿意花这么时间研究机械大猩猩叫声，以后会继续来支持你们演出的】 他回复道。 ...... “这段声音是你从梦境里提取出来的？还能这么玩？” 莫亚好奇地询问。她听说过梦影师甚至能提取梦境内容用于创作，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 一天没见，小矮子鼓手直接换了个人，橙绿渐变的短卷发亮得闪眼睛。 白哲感觉她至少从低迷状态中恢复了50%，被点燃的创作欲让她两眼放光。 “严格来说，梦影仪无法直接提取出画面、声音。 它实质上是通过收集神经信号，将大脑的主观记忆印象转化为数据，之后再将记录的数据智能转化为各种感官素材。 我们现在听到的，并不真是梦中的声音，而是某人对其的‘印象’。” “那不是说，也能把脑子里想的旋律提取出来？我也想试试了。” 白哲急忙摆手。 “借助梦境、想象提取的素材一般质量很差，而且对仪器要求很高。能提取到这份素材主要是运气好。” 他那台旧型号二手梦影仪，拿来干这种活有点勉为其难了。 莫亚轻敲鼓面找着感觉，同时和白哲随意交流着。 “所以你委托我做一首曲子，是用来配在梦影里？” “不一定。可能是放在梦影里，也可能是以你的曲为中心，我来配合。要看最终效果再决定。” “那你放心，肯定是你配合我。” 哟，小矮子说话很狂啊。 他不做梦影，做一些辅助工作也没问题。梦影本身是综合感官艺术，作为梦影师要掌握的技能很多。不一定要精通，但得会一点。 视频剪辑，音效调整，光影效果，他都可以帮忙。制作生成一个粗糙点的虚拟MV，也不是不行。 关键得看莫亚创作的曲子够不够作为作品核心，是否有达到索俄柯委托要求的高质量。 白哲和罗格一左一右，听着鼓手敲打节奏，不时在屏幕上记录着旋律和想法。 大哥，你不去维修铺上班，成天在这干坐着真的不要紧吗。我这样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普通青年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行，光靠鼓声不行。节奏有了，效果太干瘪。” “咆哮声加了效果器后也不行吗？” “加了效果还是突兀，不稳定。冲击感很强，但撑不住一首曲子。我先调了一个版本，你们听听看。” 莫亚打开音响，播放起她预先合成的一个版本。 效果器、合成器以往主要是吉他手和键盘手负责，还好她也会一些。 白哲听上去的第一感觉，是咆哮声有了“空间感”，比之前立体、有氛围，耳朵像是被声音包裹。 其次是去掉了部分过于尖锐的声调，节奏感明显了一些，又通过添加某种失真效果让其偏向莫亚喜爱的后朋克风格。 罗格的表情也不像第一次听时那么狰狞了。 “挺好的。” 莫亚：“不够，还得调整。另外我们需要一个贝斯，否则整体感觉太飘了。贝斯加鼓会让节奏变得很强烈，才能像浪潮那样淹没听众。” 不要用这么奇怪的比喻啊喂。 “再加个键盘，增加一些变化，配合衬托咆哮声。吉他有没有无所谓，没有歌词也行，这首曲子已经有中心了。” 需要贝斯和键盘，白哲立刻联想到安慰剂乐队的那个全能贝斯手左铭。 “全部用合成器替代不行吗？” 罗格出声问道。 “合成器我玩得不熟。而且现场弹奏配合的效果，和预先调制好后去按按键是绝对不一样的。” 024 灵魂 白哲思索着，能从哪拐个贝斯手和键盘手过来。 左铭是个不错的选择，性价比高，但他们乐队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自己拥有金钱的力量就好了，那玩意最有说服力。 “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莫亚愣住。她好像至今没问过委托人的名字，微讯上的备注还是“怪叫声的委托人”。 “白哲，业余梦影师。” “那个，白哲，你来弹贝斯。” “啊？” 白哲一脸懵逼。他长这么大摸过的乐器屈指可数，至多是在斗兽场搞钱的时候偶尔擂大鼓活跃一下气氛。 摇滚乐队的贝斯，即低音吉他，大多是四根粗弦。四根弦的东西他一个生手怎么也玩不转啊。 “我大哥以前学过电子琴，键盘交给他。你弹个贝斯，加上鼓声和调好的咆哮声，曲子的构成就差不多了。” 罗格：“行。” 行个锤子啊！ “我计划在一个月内完成曲子，从头学贝斯有点来不及。” “没问题的。贝斯入门很快，你不用学到多高的水平。如果按以往的风格，大部分时候你只需要弹两根弦，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地伴奏就好。” 嘣嘣嘣嘣是个什么不负责任的描述。 “你能发现这段咆哮声的特殊，我相信你是有天赋的。如果没有其他紧迫的事情，一起排练，一起把曲子做出来，多有意思。” 莫亚举起胳膊，大力拍着白哲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眼神。 “我没有贝斯。” “乐队在风筝酒吧寄存着一把练习用的贝斯，你先拿出来用。” “我没地方学。” “先看立体影像和梦影，网上教学资料很多的。我可以找找愿意教的贝斯手。” 白哲看明白了，这小矮子是铁了心要把他拉上贼船，配合她嘣嘣嘣嘣。 一旁罗格看向他的目光，其中深意翻译一下就是“你从了她吧”。 “好吧，我学几天试试看。不过先说好，让我弹贝斯的话，委托费用得减。” 这是理所当然，他总不能又出钱又出力。 “没问题，我可以不要委托费，一起玩嘛。但如果曲子能赚钱，要多分我点。” 莫亚回答得十分豪爽。 白哲感觉她完全没将音乐当成可以赚钱的渠道，纯粹是作为热爱和生活的调剂品。以这种心态，也难怪她和月神唱片发生矛盾。 “你还真够自信。要是能赚钱，曲子的收益你拿六成，亏本了我们均摊。 还有，你手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养好？独臂打鼓虽然励志，但一直这样不是个事。” “我今天就去修义体，一周就能恢复好。大哥，你真不会修义体吗？” 罗格：“我是修器械的。让我开刀修义体，只有上切割机了。” 像他左手这种整体替换型的义体修起来方便，嵌入型就要麻烦多了。 “大哥别上切割机，借我点钱吧！孩子没钱看医生了！” 莫亚开始对着罗格卖惨。这段时间颓废在家养伤，没有任何打工收入，她的经济状况岌岌可危。 白哲看出来了，强壮凶悍的罗格拿莫亚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形成这种比起朋友，更像父女或兄妹的关系。 ———————— “贝斯，是摇滚乐的灵魂。虽然有时听不见它，有时看不见它，但如果没了贝斯，乐曲就会失去根基，其他乐器的配合将会冲突不和谐。” 左铭认真地说道。 白哲从莫亚那边离开后，到风筝酒吧取走练习用的贝斯。又联系了安慰剂的左铭，说自己想接触贝斯，对方十分欣然地和他约定在白鲸酒吧当面说说。 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后，左铭才从芯片厂下班，赶到乐队常聚头的地方。 “一支摇滚乐队不能失去贝斯手，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蒂法·洛克哈特。 拿起贝斯，你就是整支乐队心脏的律动。你的节奏够稳，其他人就乱不到哪里去。” 白哲觉得有人想忽悠自己。 他不是最近才第一次听摇滚。以前听的时候，经常压根听不出贝斯的存在，只有极少数曲目有清晰的贝斯solo。 听力大幅增强后，他才得以清晰捕捉到背景声中嘣嘣嘣嘣的贝斯声。 “我想快速入门的话，大概往什么方向努力呢？” “你接触过什么乐器？弹过吉他吗？” “都没，纯新手。” “那得多下功夫了，很多贝斯手是吉他手转行的，毕竟主吉他竞争激烈......” 左铭咳了两下，继续说道： “当然不包括我，我是主动选择贝斯的。 弹贝斯最重要的是节奏感，练习的时候一定要配节拍器。 弹之前要先学点基础乐理，至少要识谱，然后就练习指型。贝斯弦弹着比较费力，一定要注意指型，指型歪了输出就不稳，忽大忽小。 你好像没装手部义体？” “我是NEIR。” “啊这，那你右手手指力量得强点。刚开始练的时候手指肯定得废，废几次就好了。 掌握好指型后，熟悉乐器最好的方法就是‘爬格子’。” 左铭从白哲手中接过贝斯，嘣嘣两下，顺手帮他把音准调了调。 “你打开节拍器后，弹四连音，1234。下移一格，换个节奏，1243。就像这样把琴爬一遍。 熟悉这种爬法以后，就换一种节奏，继续爬。” “阿铭！来帮忙搬下音箱！” “忙着呢！” 贝斯手十分硬气地回绝了，教学重要。 白哲将“爬格子”的过程录制下来，回去多看。 “有人和我说贝斯入门很快，一个月就够，真的吗？” “怎么说呢，乐队里贝斯确实是门槛最低的，但它上限高啊。一个优秀的贝斯手，会被许多乐队抢着要，永远不愁无家可归。” 哥，偏题了哥。 “咳咳，如果选的曲目不追求复杂的节奏和技巧，你有点天分再练勤一点，一个月上场不是不可能。” “铭哥，无人机外卖到了！你去拿下吧，我们扒两口饭就开演了。” “你们饿死算逑！” 贝斯手朝乐队主唱和鼓手比出热情的手势。 白哲绷着脸没笑出声。哥啊，你拿几份工资这么拼命。 “左哥，我跟着你学一个月贝斯行吗，从零开始。不用每天，每周两三次。” “啊？这个......” “我手上余钱也不多。每次两小时左右100块，先上个三节课，怎么样？” 正好省下了委托费，拿来学个贝斯也不坏。 “......可以。我是野路子，但一定认真教。” “左老师好。” 白哲故意认真喊道，整得贝斯老哥有点坐不住。 “等你们演完，请老师喝两杯。” “嘿嘿，这个可以有。” “左铭！快过来了！” “算了别管他，我们直接开始吧，反正台下也听不出来有没有贝斯。” 主唱安杰念叨了一句，背着电吉他走上酒吧中间的舞台，鼓手莱利斯找起节奏。 左铭二话不说，咬牙切齿地拿起贝斯走向两位好友。他妈的，真是被看扁了啊。 今天不在台上给新学生整个贝斯花活，他就转行去弹棉花。 025 筹备 之后的两周，白哲过得非常充实。 上午看网课恶补乐理知识，拿着贝斯嘣嘣嘣嘣地爬格子。下午学习使用乐队设备，或者处理视觉素材，考虑怎么用在表演中。 晚上有时候找左铭一对一指导，没课时就训练黑潮之眼的能力。 经过这段时间，眼珠子度过了快速成长的初期，能力变得比较稳定。白哲已经将绝大多数影子形态收集和分类，通过影子视觉实现了青春版的“读心术”。 他的贝斯入门过程还算顺利，被大幅强化的听力立了大功。左铭多次夸赞过他音感很准，比很多装了耳部义体的人都准。 但没有手部义体依然是硬伤。练习时间但凡稍长些，就感觉像在弹钢筋，贝斯这琴弦忒粗。 左铭让他不用太担心。表演时贝斯插电后会加上压缩效果器，减少音量波动增强稳定性。 最重要的仍然是培养节奏感，简单来说就是要多听，每天戴上耳机听它几个小时。 ...... 这天夜里，白哲也是在节奏强烈的乐声中睡去。 各种乐器在睡梦中继续奏响，直到一个生锈的大太阳怒吼起来，模糊的梦中只剩下祂的咆哮。 4:37。 被惊醒的白哲看了眼时间，感到一阵胃疼。 他为什么会梦到锈日？还是说，委托方又来托梦了？ 不能排除后者的可能性。虽然都是未知生命体，但索俄柯明显与卡莱赫因不太一样。 睡得朦朦胧胧的白哲打开创作助手，界面上没有新内容。 大概是自己梦到了，最近整天都在处理索俄柯的素材。继续睡。 第二天，凌晨4:33. 白哲从梦中惊醒，打开创作助手，一无所获。 他望着天花板，血压有点高。这觉真是没法睡了。 如果有事您说句话，吼再大声我也听不懂啊。 委托方不会只是来催进度吧？他看了眼倒计时，创作时间还剩22天11小时。 睡觉。 想念卡莱赫因的第一天。 ———————— 白哲连续数天睡眠不足的同时，莫亚那边的进展也有点卡壳。 她始终对写出的曲子不满意，总是觉得差点意思。 目前写出的版本中，莫亚在乐曲开头和高潮部分加入了大段调制后的咆哮声，中间部分则是穿插片段。 乐曲的主体骨架是架子鼓撑起。他们没有吉他手，剩下的一个业余一个新手，主力只能是莫亚。 她的双手已经完全康复，现场将没有贝斯和键盘的版本打了一遍。 “我觉得这个版本足够让很多听众惊喜了。整体氛围低沉，鼓声闷闷的，节奏很强。咆哮声出现时，有种在地下呐喊或是破水而出的感觉。” “我也觉得不错。” 罗格点头。这小子说得一套一套的。 “但是，莫亚你说的问题确实能听出来。有的地方嘶吼声太过突出，感觉从节奏里割裂了出来。效果可能还得调整。” 两种声音没有完全融合，有的地方鼓声和咆哮在“打架”。 罗格盯了白哲一眼。你小子。 莫亚：“不能再调了，给咆哮声加过多的效果会破坏它原本的特质。这首曲子要围绕这段来自梦中的声音写。” 这自我觉悟也太高了，委托方都要被感动了。 “加上贝斯的低音后，冲突会少一些，可解决不了根本。我要继续改，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预留七天自行练习，七天一起排练，还剩一周左右吧。” “一周...稳稳地拿下！” 白哲看着超小只的鼓手使劲揪着头发，感觉她确实怪不容易的。 除去罗格这种有专业技术的，边区大部分居民如果不想沾违法乱纪、扣功德的生意，最普遍的选择就是进工厂打工。 莫亚平时就是在一家喷气翼加工厂打工，一天多的时候要干将近10小时，工资按天结算。 因为身高硬伤，她还得在脚下垫个箱子才能对准流水线。 星之城外围分布着大量加工工厂，边区就是在在厂区分布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 农业、重工业生产主要在各个卫星城完成，海量的初加工产品从卫星城输入诺瓦周边的加工厂，再以全新姿态进入诺瓦或是回流到各个卫星城。 加工厂里99%的工作是机械自动化，招人工是为了做那些低难度、费时间的工序，专门采购机器做那些工序太浪费了。 例如莫亚的工作就是拼装喷气翼的尾部平衡翼，喷个胶，再贴上序号标签。 地下乐队的成员不是摇滚巨星。她得攒很久才能买一套架子鼓，就像白哲买那台二手的粉红色梦影仪。 ...... 梦中模糊晦暗的天空中，升起一轮生锈的太阳，慢慢升到他头顶。 索俄柯连续第三天出现在白哲梦中，形象变得越来越清晰，咆哮声也越来越猛烈。 白哲置身于被打断的梦境中，四周景象无比模糊，想不起本来梦见的是什么。 天上飘落着红锈的碎屑，落在他衣袖上扩散出一圈锈斑。 伴随着一声让他牙齿打颤的咆哮，一颗火红的流星从锈日边缘飞出，径直飞向白哲。 它速度极快，不符合近大远小的规律，飞到他头顶时仍然只有不到拳头大小。 白哲还没反应过来，燃烧的流星就砸进他右手掌心。橙红的光焰随即熄灭，红褐锈斑在表面蔓延开来。 好烫！ 他醒了，现在是凌晨4:40。 硬了，拳头硬了。 白哲松开紧握的右拳，掌心上是一枚散发着余热的金属小物件。 形状和火种图标类似，只不过整体都被红褐色锈迹覆盖，类似于生锈的徽章或者挂件。 他拿起徽章仔细观察，发现右手被这玩意烫了个水泡。 它是被索俄柯吼出来的，那岂不算是唾沫星子，甚至是......还是不要细想了。 打开创作助手，这次终于有了不同。 【交给她】 屏幕上依次浮现出三个字，没了下文，也无法提问。 他还以为是预付的报酬，高兴早了。 交给她，交给莫亚？索俄柯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行动？祂是通过什么方式在观察自己的。 这枚火种形的生锈徽章又是什么东西，是好是坏，为什么要交给莫亚。 白哲不禁头大起来，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026 烙印 将索俄柯的东西转交给他人，与发布相关作品给别人观赏，二者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到目前为止，白哲是唯一和那些未知存在正面接触过的人。 如果将这枚生锈徽章交给莫亚，接触者就有可能从1变为2。 虽然第一次委托的报酬让白哲受益颇多，但他不会因此认为祂们只会带来馈赠，对人类抱有善意。 单个的黑潮之眼，就拥有反常理的结构，具备听力强化、洞察情绪、震慑意识等能力，卡莱赫因本体的实力想想就让人敬畏。 而索俄柯目前表现出的特性就有光热，巨声，能侵蚀事物的红锈。 祂们在某些方面展露出的非凡美感，其根源正是祂们与常理相悖的存在方式与危险能力。 这枚生锈的徽章，对莫亚来说是礼物，是灾祸，还是二者兼有，他不知道。 后续会产生何种影响，会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同样无法知晓。 先试探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 风筝街，莫亚的家。 白哲嘣嘣嘣嘣地给她伴奏，技法比之前熟练了不少。 今天修理铺的生意很忙，罗格没时间过来，给了他和莫亚单独沟通的机会。 这种重要事情不能在线上随便谈谈，必须得当面。 “第二拍慢了，跟着我的节奏，1234~” 莫亚编写的贝斯部分，旋律比较简单，节奏变化不多，考虑到了他纯新手的水准。 白哲左脚踩着节拍，在心里不断循环着旋律，居然能像模像样地弹出一段。 “进步很快嘛，我就说你适合干这一行。” 小孩尺码的莫亚偏偏喜欢用一副大姐头的语气说话，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得用力绷住面部肌肉。 练了一会，白哲有些许进步，鼓手对于如何修改曲子仍然一筹莫展。 休息时，两人随口聊起各自的工作。 他提到自己被工作室辞退后，开始独立制作梦影，也就是自由职业者（无业游民）。 莫亚倒是很羡慕他的状态。加工厂岗位越来越少，无业者越来越多，开的日薪越来越低。如果不是想攒钱买各种音乐设备，她早就摆了。 星之城有大量无业者处于完全迷失的状态，靠着领取劣质营养膏续命，睡在收容所或是露天，99%的时间都沉迷在虚拟游戏和梦影中，精神在不间断的刺激中时刻处于亢奋。最后被驱赶到边区自生自灭，活一天算一天。 一旦对现实中的一切失去兴趣和期望，人类就会转化为另一种生物。 “莫亚，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突然想到的。” “问呗。” “如果，你有一个机会跳出现在的生活，跳出星之城和边区，跳出我们常规认知的世界，去看到这一切之外的存在，你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吗？” 白哲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开口，就编了个非常奇葩的问题。 “我们认识多久了？” “半个多月。” “那还算不错。酒吧里有的人才喝了半杯酒就开始找我谈哲学。”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莫亚的意思。 “啊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哦，跳出...你是在暗示我一起私奔？” 白哲感觉要脑梗了。 “你就这么大，我哪敢对你有意思，会被扭送治安署的。” “我24，为什么不能对我有意思！” 莫亚居然比他还大一点，二次发育是没希望了。 “停停，停停，我是认真地想问你这个问题。” “啊？那你这个人有点子怪哦。如果有那种机会，我肯定要拼命抓住。” “可你并不知道正常生活之外是什么，可能极度危险，可能是痛苦虚无疯狂，甚至有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惧。” “那也得抓住机会啊。恐惧，你不觉得这座城市也让人恐惧吗？” 白哲意外地看向莫亚。繁华绚烂的星之城，让她感到恐惧吗？ “白哲，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有过类似的感受，感觉自己在和这座城市一起消亡。” “为什么？” 莫亚抬起右手，五指律动着，她端详着自己手背上漂亮的银色金属纹路。 “我有时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在吞噬自己。 当我站在生产线前，我做着和自己无关的事，组装着与我无关的产品。对我下达指令的组长，也与我一样。 当我下班后，被笼罩在灿烂的夜晚里，感觉它的繁华与我无关，与所有人都无关。 将金属和电路嵌入手中，它可以更好更快地完成工作，可有时它并不属于我。 当我拿起鼓棒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完整和真实。” 白哲安静倾听着，这种微妙的、不寻常的感受，可能正是莫亚灵感的来源。 “莫亚，你才是哲学家。” “我编出来用来煽情的，挺像那么回事吧。” 真是编的也没什么。所有赝品中都必然存在着真实。 莫亚认真版的回复有些出乎白哲的预料。因为在现有规则中的自我逐渐消亡而恐惧，而想要去见证规则之外的世界吗。 他将手伸入口袋，生锈的徽章正在升温，变得发烫。 “为了感谢你浪费时间和我讨论无聊的问题，送你个礼物吧。” “看着挺老实，套路不是一般的多。” 新晋哲学家鼓手好奇地看着白哲手中的金属物件，这是个什么东西。 “有点烫，小心点。” 莫亚碰到生锈的火种时，它骤然释放出炽烈的橙红火光，晦暗的铁锈碎屑逸散在空气中。 徽章消失了。 “烫烫烫！” 两人同时烫得甩手，女孩发现东西不见后惊讶地看着白哲。 “你怎么做到的？” “小魔术。” “你不是没有义体吗？” “没有义体也可以学魔术，困难一点而已。” “快把刚才那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行业机密。” 无论莫亚怎么逼问，他都是不可能拿出来的，只此一件。 在白哲的视角中，明亮的橙红色纹路正从她的右手指尖向着手臂上蔓延，灿烂如炽阳的光芒勾勒出火焰的图腾。 另一道红褐色的纹路从另一侧成对称状蔓延，二者在手背交汇，构造出生锈太阳的图案。 莫亚本人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背上出现的图腾。 白哲终于明白，这是属于锈日索俄柯的烙印。从现在起，祂将注视着莫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