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蒋德钟一语不语》 第一章 资深牛逼症患者 某直播间。 “……本先生乃是行业泰斗,我跟你们讲,明朝科举这东西,是最摧残人心的,那四书五经是一般人写的吗?之乎者也,要讲八股对仗,比四六骈文还难写,一场考试下来,动辄就考个三五七天,号子里猫着,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叫一个悲哀……” 张周继续在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在吹着牛逼。 这是他的人生爱好,就是在大学当讲师的同时,做他的直播发财美梦,奈何时不由人,做历史知识的直播,能有几个观众看就不错,想赚点烟酒钱都白扯。 “这货喝大了吧?说什么鬼话呢?没意思,走了走了!看美女跳舞去了。” 下面名叫“阿大等等我”的观众一边唱着反调,一边离开了直播间。 在他的鼓动之下,本来还有七个观众的直播间,登时显示只剩下一个人。 张周眯着几百度近视没戴眼镜的眼,仔细看了看直播间上方显示老大的“1”,登时灰心丧气:“还以为今天借着酒劲要发达,自开播以来观众最多的一天,又只剩下我一个。难道我自言自语给自己逗闷儿?” 正要去拿点花生米来,打算一边就着小酒吃,一边等下一个来听他吹牛逼的观众。 此时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主播别走啊,还有我呢,你讲得真好,嘻嘻嘻……” 张周一看就来了精神。 看这样子,好像还是个妹子观众啊,不然说话怎么如此“可爱”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互联网这东西,没一点真的,爷们装娘们的事比比皆是,反正也不能把手伸过去验个真伪,互相就是闹呗? “好好说话,不要打扰本先生给你们讲课,我是不是眼晕?你这叫啥名字?一堆乱码不好好起名,华夏汉字流传千年,就是让你起这些不三不四名字的?” “主播,我听你讲课呢,你再这么说话,我可走了。” “别,留下来跟本主播唠唠嗑,你想听哪一段?我给你讲。” “我想听明朝的科举,尤其是弘治年间的科举,我听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明朝鼎鼎大名的大才子唐伯虎在那一次的科举中一蹶不振。” 张周一听来了精神,最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历史小白,正好可以发挥自己吹牛逼的本事。 “弘治?那可是大明少有的闪光点啊,纵观明朝,那可是文人最受尊重的时代,文臣势力压服武勋,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但也为后来文人乱政埋下了隐患。” “主播,说那是文人最好的时代就行了,为什么要说文人乱政?你说的,跟我听别人讲的,不太一样。” “如果都一样,我照着书给你念,你爱听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我觉得那时代就挺好。” “那主播你想去吗?” “学历史的文科男,要在明朝选一个阶段,非弘治不可。” “那我送你去,你去吗?” “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有本事你送我去啊!” “那主播你忍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 …… …… 一道白光闪过,真的是白光,张周感觉当天喝的酒一下子全都灌进脑子里去了,用五十二度的老白干把自己的脑袋做了一次彻底的盥洗,胃里翻江倒海,然后“哇”一口全都吐了出来。 “咳咳咳……” 呛得很厉害。 “醒了醒了!这厮哪挂脖子不好?跑贡院的粪号来挂,真是他娘的活见鬼!” “看看还有气没?” “这都吐了,能没气吗?” 张周还在那气晕八素晕着呢,就听到周围有人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他们在说谁? 等等! 我家里怎么有别人?难道是有贼人趁着我喝大了,到我家来行抢劫之事? “老子当过两年兵,可是练过的!你们……呕……” 话说得很激烈,然后张周将胃里还残存的东西,又吐了一遍。 “恶心死人了!” “抬走抬走!” 张周瞳孔都还没收缩,但觉得有两个人四条手臂把自己架住,要把他往外抬。 他吐完这次,脑袋瓜多清醒了几分,这好像不是抢劫的,倒像是白衣天使。 难道是我喝多了背过去,有救护车来拉我去急救? “你们别动手,说好了,我就是多喝了两杯,人又没咋地,这救护车出车的钱我可不付。你们出车之前不先求证一下的?” 张周可不想当冤大头。 这救护车一响,就算不是黄金万两,那票子也是哗哗往外流,以我张某人的酒量,才喝了个小半斤,至于要到出救护车的地步? 谁他娘的搞恶作剧呢? 不对啊。 我独居一人,就算烂醉在家,谁叫的救护车? “癫了!他哪个号的,给他塞回去!” “甲字贰号舍的。” 张周登时觉得屁股被人撞了一下,生疼,然后自己就被人按在一张好似桌子的东西上去。 瞳孔聚焦,然后他发现…… 自己面前居然是一块木板,然后木板上摆着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而且有张好像印刷质量很差的“考卷”就摆在那,抬头正看到两个胸前有个“勇”字的兵士正在恶狠狠打量着他。 “再敢去挂脖子,我弄死你!” “丁头儿,不对啊,他都寻死去了,你拿死吓唬他,有用吗?” “死我也不能让他死舒服了!欸!你小子还敢站起来是吧?信不信老子……” 张周一脑袋浆糊。 这次他的酒,是全醒了,而且他发现,头脑异常灵敏,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身上着青衫,然后一缕头发顺着自己的脖子滑下来,他心中一惊不老小,我他娘的变娘们了? 张周顺势一抓,登时觉得哪里不对,摸到自己头上还扎了个什么东西,本来因为饮食作息不规律产生的啤酒肚没了,反而是一副瘦弱的身板。 然后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就好像洪流一样往他脑中灌了进来。 “夫君,你一定要好好考,妾身跟妹妹,还有大郎、小丫,都等你桂榜题名,带我们重新过好日子!” …… 等等。 那个乱码的观众,我开玩笑的,我没说要穿越到明朝啊! 第二章 贡院最强王者 完了!完了! 假酒害人! 就说卖酒那人眼神不对劲,告诉我这是纯粮酒,看来不但是勾兑酒,兑的还是工业甲醇吧?不然以我千杯不醉的实力,别说是半斤白酒,两三斤也干过,照样野湖蹦迪大早看日出。 谁在我脑袋里放片? 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狐朋狗友觥筹交错,旁边拿酒壶言笑晏晏的妹子倒是很漂亮,这身古装……啧啧,小身形描得还挺有感觉啊。 等等,这些都是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吧?这家徒四壁又是怎回事?这两个女人是谁?叫我夫君、老爷?那两个小的,用大眼珠子瞪着我的又是谁? 这两个小家伙,跟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挺像的。 “夫君,家里又没米了。” “老爷,您可一定别把我卖了,我给老爷生了闺女的……” “爹,你能不能给我们争口气?我都到开蒙年岁了,是不是给我找个先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纨绔大少家道中落?穷到家徒四壁,却还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五口人要养活? 就这单薄的小身板,能行吗? “丁头儿,看这小子眼神不太对啊,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吧?” “哪怕他跑肚拉稀,也硬给他塞回去!还有一个时辰第一场就要弥封,你盯着点,老子出去巡一圈。” “要是他拿脑袋撞墙怎么办?” “把他打晕,第一场结束后丢出去,死也让他死在贡院外!” …… 这对话…… 泯灭人性! 我死在贡院外面,你们两个就能逃脱干系了是吧? 张周终于有心思好好看一下面前的试卷。 原来我是在考试啊。 第一题:“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第二题:“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第三题:“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科举考试,没有标点符号进行断句,密密麻麻全是字。 张周突然就想到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好像是……乱码观众让他来见识一下明朝的科举?火山文学 这是四书文的考题。 我喝大酒给人直播讲的,不就是明朝科举?这是让我活学活用? 喂,我只是随口一说。 唉! 第一题是《论语》题,第二题是《孟子》题,第三题则是《大学》题,在明朝科举之中,第一场四书文的重要性毋庸赘述,简直可说是决定性的考题,三场考试看第一场的情况,尤其是在各地的乡试中体现最为明显。 张周心中突然激动起来。 那是不是说,我考完这三道题目,就可以一道白光送我回家? …… …… 人生突然好像找到目标,回明朝考科举来了。 这三道题目,张周觉得有些熟悉,隐约记得在哪见过。 这不是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的考题? 张周差点蹿起来。 弘治十一年?就是唐寅中乡试魁首取得江南乡试解元的那一届? 脑海中有关自己身份的讯息也变得清晰…… 张周,字秉宽,应天府南京城人士,年二十四,南京国子监贡生,早年参加县试,落榜,以粟米捐例贡,国子监读书一年半,辍学…… 大明国子监生是有参加会试资格的,但仅限于举监和正常考试通过的普通贡生。 在大明历代会试录中,不乏以贡生身份考中进士的人,而像张周这样本身就是靠走关系门路进国子监,半途辍学没参加结业考试的,就别说是去应会试和放官,有资格参加乡试都不错。 乡试第一场三天考试,到距离交卷还有一个时辰…… 纨绔大少家道中落,家里五口人嗷嗷待哺……就一个连县试都没通过的例贡还想靠这个逆天改命? 难怪想不开,要去贡院的粪号上吊自我了断。 张周很想说。 兄弟,你做得很对,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选择挂脖子。 不过我参加完科举就走了,不管你死了还是活着,你家剩下的烂摊子,跟我无干! …… …… 一个时辰完成三天的考试量,这压力也够逆天的。 不过对张周来说,在观众面前吹过的牛逼,总要兑现一下,不然白光不会来,自己可能就要在大明当土著了。 大明虽好,但信息时代才是自己的主场。 一天不上网,浑身难受。 谁稀罕在封建落后的大明朝苦熬? 好在除了张周本身的知识储备,还有身体原主人二十年读书的一点积累,这是要靠两个人的记忆,合力来完成这次的考试。 第一题,子贡说,我不愿别人把不合理的事加在我身上,我也不想把不合理的事加在别人身上。然后孔子说,端木赐啊,你这是做梦呢?这不是你能力范围的事啊。 讲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儒家中推崇的仁恕。 第二题,孟子说,夏、商、周三代获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失去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的兴起和衰败,生存和灭亡也是如此。 这讲的也是仁,但相比于第一题中的小仁,这里讲的是治国的仁道,是为大仁。 第三题,讲的是推己及人、恕己接物的“絜矩之道”,但相比于第一题中的待人之“恕”,这里讲的又是为官之道,又从小恕推升到大恕。 三道题,可说是相辅相成,出题之工整,明显是翰林级别的。 张周脑袋里的知识点很丰富。 弘治十一年戊午科应天府乡试的主考,一个是时为太子冼马的王鏊,一个是时为翰林侍读的刘机。 大明乡试,在嘉靖七年之前,只有“北闱”和“南闱”,也就是南北直隶的乡试,是以朝廷派人进行主考,而王鏊和刘机,后来一个做到内阁大臣,一个做到吏部尚书,才学能力方面自然不低,这就尽可能避免了写了好文章,但考官庸碌打不出高分的情况。 既然张周知晓这一届的主考是谁。 那在写文章的时候,就要迎合考官的喜好。 张周对王鏊更熟悉一些,此人晚年主张“性善”,文学上讲求复古,但又提出“师其意不师其词”,对待文风很宽泛,其为官讲求的是轻徭减赋,重体察民间疾苦。 而刘机则讲求“事宽”,讲从容讲心态的。 张周心想,如果给我一两天时间,让我好好研究一下,这文章我不给你写出花来? 但现在就一个时辰,写三篇? 张周提起笔,正要在草稿纸上写出自己苦心酝酿的华美词句。 突然意识到,时间不够了。 连打底稿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赶鸭子上架,往卷子上写了。 …… …… “丁头儿,你回来啦?” “咋样?这小子……呃?怎么开始写了?”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开窍了!” “小心着点,防备这小子把笔杆子掰断了,往自己脖子上捅。” 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张周抬起头打量着他们。 二人正要上去夺笔,张周把笔往旁边一放:“两位,多谢关心,我完卷了!” “粪号挂脖子的怂瓜,吹你乌龟王八蛋的逼呢?别人苦心写三天,你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 “没办法,笔锋就是这么快,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打个草稿,很多词句未加详细斟酌,不够尽善尽美啊。” “呸!” 张周说完,闭上眼张开双臂,已经准备迎接白光的洗礼。 半天没动静,却是先前的兵士往桌上一拍,大刷子蘸着浆糊往卷子上一抹:“弥封了!身体退后,碰洒了墨沾到卷子上,活该!” 张周一脸迷茫望。 什么情况? 我都答完卷子,怎么还不带我回去? 嘶。 虽然这乡试第一场的四书文是很重要,但要是此行的目的是考试,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要再考两场才能走? 第三章 访客变土著 贡院里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比较难熬。 农历八月中旬的小风吹着,张周身上的衣服还比较单薄,到晚上便缩在号子的角落瑟瑟发抖。 真应了他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科举才是最摧残人心的,大明朝的农历八月,就这么冷了吗? 自带的干粮就着水吃,本来就是残羹剩饭,吃完了肚子更加不舒服。 翌日二场准时开考。 二场五经义四道、论一首、判五条,诏、诰、表各一道。 张周五经本经是《尚书》。 张周打开卷子,心里有些着急,就算他看过历史上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考题,也只知三道四书大题,后面考什么他完全不清楚,等他看过四道《尚书》五经题,才知道为什么大明的乡试会以第一场的四书文为主要判分标准。 二场以后题目太杂,难分伯仲。 第一题:“禹曰:都!帝,慎。帝曰:俞。” 上来就是一道截搭题,这段原文是“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 少了“乃在位”三个字,意思并不影响表达,是说“禹说,啊,舜帝啊,你要慎重诚实地对答你在位的大臣。舜帝回答,好。” 这讲的是臣子直谏君王,又讲的是君王以怎样的德行能教化世人,仍旧符合儒家守礼、知仁的本质。 第二题:“漆沮既从,沣水攸同。” 这是讲兴修水利的重要性,以及关中在华夏历史文明的重要性。 第三题:“自殷王中宗,四人迪哲。” 这不是截搭,而是省略题,或者说是个完形填空,愿意是,自殷王中宗开始,有哪四个皇帝比较明智呢? 原文是“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其实就是要论述一下这四个人为什么这么牛逼。 第四题:“故乃明于刑之中,享在下。” 这是一道中间省略题目,讲主掌刑狱的官,不再作威作福,而是要归于仁厚,于是才能肩负上天赐下的美德,配得上拥有天下的禄位。 …… …… 四道《尚书》五经题,难在第一题,而重点考察在第四题。 至于五经义之后的几道题,多是应用文,相当于对考生当官之后处理政务能力的考察,不细表。 这次张周有了足足三天时间来应对,但其实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已经完卷。 不为别的。 想早点回家,回自己窝里的床上,拿上手机再研究一下历史,还能再喝着大酒给屏幕之后的陌生人吹牛逼…… 就抱着这样的心态。 二场考完。 三场考五道时务策。 考到第七天的时候,张周的干粮就快吃完,第八天只有在中午时候把最后一点米团塞进肚子里,晚上实在饿到不行,干脆对着水盆喝水,一宿无眠,心心念念在等带他走的白光。 好不容易到天亮,此时是乡试最后一天,当天按照规矩已可以提前交卷。 张周迫不及待把卷子交了。 他终于走出,锁了他五天六夜的贡院。 当走出贡院那一刻,他感觉自由的空气都是香甜的,一切让人感受到群居生活的人气都是美好的…… …… …… 贡院之外,是另外一个世界。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一溜儿全是一层的低矮建筑,好像原地蹦一下就能纵览全城。 南京贡院地处应天府南城,在夫子庙左近。 张周从贡院出来,被暖薰薰的日头一晒,人有点懵,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考完试,照理说应该回家,可回哪个家? 回原来的家,固然是好。 可白光在哪? 如果回的是大明朝的家,回去之后还有四口人等着养活,我这小身板能抗得起来吗? 但要是不回去,现在人就饿到前胸贴后背,差不离就要嗝屁了。 “哎呦,这不是秉宽吗?” 就在张周犹豫自己是不是满城逛游一番,寻找养家糊口方法时,一个公鸭嗓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然后一张很不招人喜欢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尖嘴猴腮、弓腰驼背、一脸奸笑……嗓音都那么不中听,张周从自己的脑海中搜寻一番,不记得这货叫什么名字,显然对身体原主人来说,狐朋狗友不需要记住名字,那都是可以忽略的事项。 “你是?” “秉宽兄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啊,国子学里跟你一个茅坑拉过屎的,应行啊。” 果然,腌臜人喜欢提腌臜事。 “哦,应兄。” “我不姓应,我是说我字应行,我本姓白。” 张周差点就想问,你本姓白,现在姓什么?但想到古人跟现代人说话方式不同,用的修饰词可能比较多,大概可能这货……现在还姓白吧。 张周道:“白兄也从贡院出来?辛苦了辛苦了,以后有时间再聚。” “别介,咱现在不就有时间?一众贡生都商议好,乡试贡院出来,要到南京教坊司走一圈,好好松快松快,说起来你可有好些时候未曾参加过旧友的文会,都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你这……” 白应行本来愿意跟张周搭茬,可能还觉得张周是纨绔大少,花钱如流水的那种。 可当仔细打量张周身上这一身破旧的文衫,便好似明白,张周过去一段时间未曾露面是有原因的。 张周也不避讳,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叹息道:“混得不咋样,以后再也不能光顾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见谅。” 白应行脸上恭维的堆笑消失,却是稍带遗憾道:“秉宽啊,最近你都经历过什么?你不是有大宅和几百垧良田吗?怎就落魄至此?你爹可是咱南京城里有名的大善人,你不是还有个兄长吗?话说教坊司的姑娘们都还惦念着你,你之前给她们填的淫词艳曲,现在她们都还唱着呢,还说你是她们生平所见最有学问的公子哥……” 我爹是大善人?我也是啊,不然你看为什么那么多风尘女子都记得我?这说明我博爱兼爱。 原来身体原主儿这么有“才”,写文章狗屁不是,居然还会整花活儿? 这是不是给我提供了一条生财之道? 不对,那是因为我以前给钱的时候痛快,她们才会惦记着我,可能还想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唱给我听,再戗我一笔! 不能上当! “是吗?替我向她们问好。” “别走啊,刚才出来的时候你听说没?里面有个瓜蛋,居然在贡院的粪号里挂脖子!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这种人?笑死我了!你觉得有趣不?” 有你娘的趣,你说的那个人就站在你面前可知道? 会不会说话呢? “秉宽,你现在住在哪呢?有时间我们再探讨一下学问,把你的本事传一点给我也行啊。” “下次一定。” …… …… 好不容易摆脱了姓白的同窗,张周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只大致记得自己住在建安坊,就是南京城西南的方向,因为这里既不是他的老宅所在,院子是临时租的,路不熟,加上回家多是靠直觉本能潜意识这些东西,脑袋里存的有关家的记忆太少。 张周愣是在建安坊内转了几圈,没找到自家在哪条弄巷。 路边摆摊的很多,正好快到中午,一堆卖吃食的,张周看了那叫一个馋啊,差点都要口水直流。 便在此时,一个挑着扁担的老汉从背后拍了张周一下。 “这不是张家大官人吗?”老汉对读书人倒也挺客气。 “你……” 张周这才发现,身体原主人真不太善于交际,脑袋里连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真是张大官人?您快回去看看吧,您家门前太热闹,正有人要抢你的妻儿呢,坊正都来了,拉都拉不住。” 老汉的话,让张周吸一口凉气。 张周正要奔向自己家门,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回家的路还没寻到呢。 “那个……老先生,敢问一句,我家在哪?” 张周只能腆着脸问街坊。 老汉明显也是一怔。 张周急忙补充道:“我是说,从哪里回去,路最短?你也知道我刚搬来不久,平时备考很少出门,路不熟。” “哦,那你快跟我来,走走,就是这边!” 第四章 夫君辛苦了 张周印象的土墙灰瓦的家门口。 聚拢众多吃瓜群众。 当首一个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公子哥,正拎着一把扇子,指挥着他带来的四个手下,围住张家妇孺四口。 门前几人,都是张周熟悉的,这几天也总出现在他脑海里,是他的妻子、小妾、儿子和女儿。 儿子六岁,虎头虎脑,提着根棍子,冲在最前面,勇于跟来犯的敌人正面相对。火山文学 妻子大户出身,美丽温柔贤惠,靠在儿子身后,她也不甘示弱,手里提着一块泥砖,随时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小妾娇俏灵动。 四岁的小女儿正躲在小妾的身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流下来,真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胚子。 一家四口正在抵御来犯之敌。 “坊正是吧?我是来要债的,他们出手打人!” 那公子哥,张周终于能想起名字,叫李追。 是他的狐朋狗友,至于是怎么欠债的他不记得,可能是风流债,也可能是醉酒之后欠的债务,有欠条,这次举家搬到这民巷来,就是为躲这笔债的。 李追为人嚣张跋扈,仗着在南京都督府内有关系,平时就属于仗势欺人那种。 李追脸上有一道红印。 看样子,应该是大儿子的杰作。 好小子,有你爹的风采。 光是这架势,就把张周心中先前所有的顾虑抛到九霄云外,这要是不挺身而出,还是爷们? …… 趁着李追正在跟坊正讲理的空当,张周抓起墙角一块结实的板砖,冲上去,朝着李追带来的四个打手中的一个脑袋就砸了过去。 这叫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张周这一世的身板是不行,可前世是练过的,从经验到意识绝对是打架的好手,关键时刻也只能用意识来弥补身体的短板。 “砰!” 板砖砸头。 稳、准、狠。 板砖,或者说是泥砖,有点不太结实,砸了一个就粉碎。 那人直挺挺往前倒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人没大事,就是短期站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捂着头直哼哼。 “啊?” 等张周把人打倒,李追和他剩下的三个手下才发现张周的出现,仓促之间,张周本想挥起拳头打下一个,但想到自己的拳头杀伤力还是有限。 他朝儿子大喊:“大郎,棍子!” “娘,爹回来啦!” 臭小子,你爹跟你要棍子呢,就不能先扔过棍子再喊? 懂不懂什么叫父子齐心其利断金? 这一下,李追和他的三个手下有了反应,令张周的偷袭只取得剿灭一个敌人的战果。 “打人啦!” “正主回来了!有好戏瞧喽!” “住手啊,有话好好说,再不成要报官啦!” 围观的人,各怀心思。 邻居就是看热闹的,坊正那边看似是来主持公道的,但这年头民间纠纷秉承的是“息讼”原则,说白了就是搅屎棍,恶少带人上门掳人妻女,坊正不把人赶走,还嚷嚷着有话好好说? 说你妹啊! “把他拿下!” 连李追这会都觉悟,不再跟坊正啰嗦,要先对付张周。 张周此时已冲到门前,朝一家老小大喝:“进去!把门关紧!谁都别出来!” 一家人反应了一下。 大概都不太适应张周的转变, 为何去参加了一次乡试,回来后眼神都不对?好大的杀气。 还是妻子有主见,原本她是得知坊正到来,要出来讲理,却将一家人置身危险,此时她也做了弥补,趁着丈夫挡住门口,赶紧带家人进院。 “爹,棍子给你!” 儿子终于开窍,主动交出武器。 张周抄起棍子便冲上去,有点莽,看似是为家人退到院子留出时间,打算用身体上去抗两下的架势。 对方虽然没带家伙事,但占了人多、身体强壮的优势,眼看张周用身体撞来,他们顾不得追进院的妇孺,三人合力朝张周扑来。 但张周这一招只是虚晃。 张周一个矮身,躲过前两人的反扑,脚下一个扫荡腿,把第三个倒霉蛋给绊倒,动作一气呵成,先用棍子往他脑袋上补了一下,趁势继续前冲,目标直取李大公子面门。 李追见这架势,居然忘了自己比张周身强体健,一边张开扇子要挡,一边想脚底抹油。 “呼!” 张周挥舞起来的棍子带风。 “嗙!” 不偏不倚,一棍子又直接闷在李追后脑门上。 “啊呀……”李追身体前倾,在张周补上去的一脚之后,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后面两个打手一看这架势,不要命朝张周扑来,四个打一个,这要是再没表现,估计回去后要么被辞退,有卖身契的估计要被卖给别家。 却是张周一脚踩在李追的脖颈上,拿棍子在墙上一敲,棍子应声而断,张周用相对尖锐的一端,抵在了李追的后脑勺上。 “再过来?让你们给他送葬!” 四个打手,俩完好的,俩半残的,直勾勾盯着张周,却是谁都不敢上前来。 一场“械斗”,在张周三下五除二之下,完满结束。 …… 坊正见武斗结束,赶紧出来打圆场:“住手!” 张周怒视坊正道:“一群恶人,跑到本坊来掳劫妇孺,你怎不叫住手?本坊街坊的利益如何得到保障?街里街坊你们也看到,是他们出手在先,我一个人打五个,是被迫动手的。” 张周是贡生,就算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社会地位在那摆着,张周就是有底气跟坊正叫板,换了那些街坊,则没这胆气。 街坊本来就只是凑热闹。 张周拉仇恨拉得好。 上来就摆出了“恶人”和“自己人”的立场,还公开质问了“当权者”的不作为。 “对,是这样,一群人上来欺辱孤儿寡妇的。” 一位大婶也看不下去,为张周说话。 喂,这位大娘,虽然你替我说话我很感动,但我还没死呢,什么叫孤儿寡妇? “张大官人好样的,这群人就是欠收拾!” 李追被张周踩在下面,双手锤着地面,高声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他欠了我连本带利三十两银子,坊正,赶紧报官!来抓他!不然我叫我爹……” “砰!” 张周抄起棍子在李追脑袋上补了一下。 李追摸着脑袋,哑火了。 张周蹲下身子,从李追怀里摸出欠条,上面清楚列明,他欠了李追二十两银子。 坊正赶紧提醒道:“张官人是吧?你是读书人,该知道律法是如何定的,如果你当面撕借据,谁都帮不了你。” 张周将欠条展现给在场之人看:“看好了,上面清楚列明,我只欠他纹银二十两,没写利息,凭什么让我还他三十两?而且这是他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故意把债赖在我身上的!” “原来是这样。”街坊瞬间都对张周表达的理解和同情。 “我这个人,也是讲原则的,既然我签了借据,就不会赖账,但总要时间来宽限,你一个月以后再来吧!” 一个月挣二十两? 穿越众们十天赚十万两的都有,凭什么轮到我身上就不行? 先定个小目标。 再说,这很可能是喝醉之后的南柯一梦,能不能在大明呆足一个月还两说,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又能在床上晒着太阳玩手机。 坊正道:“张官人说得对,不如这位李官人等足月以后再来讨债!你看他现在也还不上……” 李追嘴里全都是泥沙,连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打手倒是问出个灵魂拷问一般的问题:“要是他再跑了怎么办?” 张周道:“老子就是南京城人,还能跑到哪去?再说,我张家怎么也曾是豪门大户,会欠二十两银子不还?先父是城中张大善人,我兄长家大业大,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关键时候,张周只能把父兄给搬出来。 虽然他知道,现在爹死了,兄嫂也不会管他。 因为印象中……一言难尽。 家都分了,分家的时候兄嫂就坑他,现在看他落难,会出手相助? 但这话说出来,倒也好使。 “李兄,放个话,你认为如何?”张周提着李追的头发,让李追的脑袋可以往上翘一翘。 “行。你等着!” 都这光景了,还要放狠话? 看来你是没见识过我的手段啊。 “李兄,看来你意见很大啊,这要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再上门,我岂不是要吃大亏?看来你是想鱼死网破啊……” “别,张官人,别闹出人命,以后坊里给你盯着点便是,一个月内他再来,坊门前定将他赶走,但一个月后你也记得要还债,不然只能去你兄长那说理去了!” 坊正都已是求爷爷告奶奶。 张周这才把踩着李追的脚松开,李追如脱大难,在一群手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往弄巷口而去。 “好!” 张周如同凯旋的勇士,受到了街里街坊的称赞。 …… 自家门打开。 张周也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进到自家内。 看到院子那熟悉而破旧的摆设,张周瞬间明白,胜利只是暂时的,一个月赚二十两?可能还是举家跑路来得实在。 但这年头户籍路引,是个大麻烦。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唯一还上得了台面的,就是满院子跑的一只大公鸡和六七只小母鸡。 “夫君,吓死我们了,你考完了吗?” “考完了。” “考得如何?” “呃……还行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桂榜题名。我饿了,有吃的吗?” 吹完了牛逼,该说点实在的。 本来就饿得要命,打这场架,从身体到心理都是极大的消耗,眼前都冒金星了。 妻子一脸感动道:“妹妹,快给夫君煮碗饭,再从篮子里拿两个鸡蛋,给夫君炒了,夫君辛苦了。” 第五章 两个和尚没水吃 饭菜被小妾韩卿给端过来了。 一大砂碗米饭,一个烩白菜,加上两个鸡蛋,热气腾腾还带着些许油水,光是看看就足以让张周流口水。 但等张周动了筷子之后,旁边两双大眼睛瞪着,张周就怎么也舍不得去碰那碗炒鸡蛋。 “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拿自己的碗来!” 张周的话音刚落,大儿子和小女儿便飞奔进家门,把自己的碗给端了出来,瞪着领食。 张周只能忍痛割爱,把碗里的鸡蛋一分为二,儿子女儿各一半。 两个小家伙望着碗里的鸡蛋,有点望眼欲穿的样子。 “当兄长的要让着妹妹,分一部分给妹妹。” 记忆中他这个当父亲的,缺乏对自己的教育,也一直没有认清现状进入到这种平民拮据的生活中来。 张周觉得,是时候该给孩子上上课。 儿子张君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鸡蛋,再瞅瞅妹妹穗穗碗里的,好像自己碗里的还不如妹妹的多,但父亲今天很有威严,他就算再不舍得,也要听父亲的,把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蛋,夹到妹妹碗里去。 “好了,赶紧吃,吃完了我教你们功课。” 张周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鸡蛋渣,塞进自己嘴里,另一边还在教育孩子。 灶台前的妻子蒋苹渝和妾侍韩卿则对视一眼,她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丈夫跟以往的不同。 进一次贡院,出来后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好像更有担当了。 …… ……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夜晚时刻。 所谓饱暖思淫。 中秋刚过,张周望着外面皎洁的月光,心说这可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小院的屋子,中间是厅堂,里面有灶台,东西各一个屋子,妻儿居东,妾女居西。 南方人不睡炕而睡榻,房间狭小,但五脏俱全。 这年头的人讲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张周感慨也没个夜生活什么的,等他把家里仅有的一个桐油灯吹灭后,便蹑手蹑脚进入东屋,妻子和儿子好像都已经睡着,张周躺下去,从背后揽住了娇妻。 蒋苹渝并没有睡,被丈夫抱着,她也没回头。 此时张周才发现,妻子在暗自啜泣。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张周一下兴致就没了。 蒋苹渝怕吵醒儿子,低声道:“妾身想念父亲,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样。” 张周很尴尬。 蒋苹渝是大户小姐出身,本来以为嫁了如意郎君,谁知刚嫁过来,公爹就死了,丈夫兄弟二人分家,丈夫花天酒地,几年下来败光家产混到这般田地,她都没脸回去见父亲和家人。 “有时间我带你们回去看看。”张周只是以现代人的想法去安慰妻子。 但这时代,丈夫可是不能随便带妻子回娘家的。 蒋苹渝道:“夫君有时间,去见见父亲吧,或许他会念及旧情,解我们燃眉之急。” 这是…… 让我去老丈人家借钱? 身为男子,就算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有脸去求老丈人施舍? 蒋苹渝又道:“妾身做了一件绣活,夫君去见父亲的时候,记得转交。就说妾身以后不能常侍在他老人家身边。” 张周听出来,妻子这是在给他这个大男人台阶下。 上门借钱不好听,就说是去探望,顺带尽妻子孝心,但家里这模样,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来,就只能做一件绣活送过去。 “回头。” 张周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是很郁闷,但这一切,并不是他造成的。 如果一直是我,我一定不会让败家这种事出现。 “夫君,今日妾身不方便,你去找妹妹吧,她最近为了家里的事,把储钱罐里的钱都拿出来,她一向都最心疼的。” 蒋苹渝的这句话,算是彻底浇熄了张周的念头。 是啊。 都这样了,今天妻子都差点被人给掳走还债,经历这么大的波折,还好意思来求欢? 虽然在大明买卖人口是不合法的,但民间这种事并不能禁绝,连朝廷都有官员落罪官眷连带发教坊司的规矩,民间更是会上行下效。 再是“不方便”这条,的确是夫妻增进感情的一大障碍。 …… 张周灰头土脸从东屋出来。 东边不成,还有西边。 他又进了西屋。 这边小女儿睡容很安详,而韩卿则坐在榻沿上,手里抱着储钱罐,就算没流泪也在黯然神伤。 张周知道,小妾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攒钱。 或许是因为韩卿出身小门小户的缘故,对于金钱看得很重,本来给张周当妾就是图个生活安稳,谁知这才几年下来……就混到要她拿自己的积蓄来填补家用的地步。 就这样,储钱罐里也没剩下几个铜板。 “卿儿,你还好吧?” 张周琢磨了一下,妻子那碰壁,总归小妾是要依附于自己,她应该没理由赶自己出屋吧? 韩卿瘪着嘴,差点要哭出来。 显然白天的事对她影响很大,之前她也曾几次跟张周哀求过,求张周不要把她给卖了,毕竟妾侍在家里是没什么地位的。 如果张周要求存,只能是精简家里的人口,那她作为赘余人员,很可能…… 张周过去抱住韩卿,以大男子的气概道:“卿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重新过好日子。” “嗯。” “明天我就出去做份工,先让家里人吃饱饭。” “嗯。” “卿儿,你看我也很困倦了,是不是……” 张周说着,就要脱鞋上榻,顺带也是时候享受一下温存。 韩卿感动归感动,但她还没有被感动冲昏头脑:“老爷,妾身今日不方便,您还是去找夫人吧。” “啊?” 耍我呢? 一个不方便,另一个也不方便? 张周正想说,你们俩合起伙来整我?意思是我不上进,你们俩就不跟我那啥是吧? 不过再一想,他不由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 猪脑子啊。 这分明是女生宿舍效应,两个女人本就是住在一起的,一个不方便,另一个能方便就怪了。 算了。 不方便就不方便,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随即韩卿又给张周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老爷之前不是说过,要认真求学,一直都要睡厅房的吗?奴家早就给老爷收拾好了。” 啥意思? 不是说三个和尚没水喝?我是来享齐人之福的,你们不给也罢,怎么就要赶我睡客厅? “老爷……” 韩卿眨着跟女儿穗穗一样的大眸子,可怜巴巴望着他,这模样……真是让人心都融化了。 张周本来还想硬气一下,一想自己给家庭带来的苦难,怎么也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 睡客厅就睡客厅吧。 张周从西屋出来,看到果然客厅有一张很窄的用木板拼成的架子床,这条件虽然比贡院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就是睡木板,对腰背能好点吧?但问题是,光有一层薄薄的褥子,我晚上盖什么?不会是让我盖着这层褥子睡觉吧? 张周正想着,东屋的帘子掀开,大儿子张君抱着一床被子出来。 “你干嘛?”张周瞪过去。 感情连妻子都知道,他一定会在小妾那边碰壁?早就给他预备好这一出? 还说你们没预谋? 张君道:“爹,娘说了,怕你晚上冻坏了,给你送一床被子出来。爹记得洗脚,臭死了!” 小兔崽子,你爹我可是在贡院猫了八天的人,拿你爹开涮是吧? 不过好像…… 是该去洗洗了。 条件不行,就将就一下,反正院子里也没外人。 张周一把将被子接过来,放在自己临时的床榻上,趁儿子要进屋子之前,板着脸道:“明早鸡鸣起床,爹要带你出去长长见识,要是敢懒床,戒尺打你屁股!” 儿子有懒床的习惯,毕竟头几年都是大少爷,身上毛病多。 张君一听这话,摸了摸屁股,撒腿钻回东屋去了。 第六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第二天一清早,随便对付了一点米粥,张周父子俩便准备出征了。 蒋苹渝给儿子套好衣服,面带关切之色道:“夫君,这是要去哪里?” 张周道:“去给儿子上课!去找点破布来,再找一条麻绳,桐油倒点出来用葫芦装着,火折子给我两个……” “……” 蒋苹渝完全不知丈夫要搞什么鬼。 这是要带儿子去找先生开蒙? 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教育儿子的事完全可以往后放放。 但经历了昨天之事,张周在家里的地位陡然提升,蒋苹渝不多问,给丈夫准备好需要的,送这对父子俩出门。 “把门关紧,如果再有人来闯,大声叫四邻。” “好的,夫君。” …… …… 父子俩出了街巷。 张周杀气腾腾。 而一旁的张君则打着哈欠,显然小家伙还没睡饱。 “爹,咱这是去哪儿?” “去你大伯家讨债,但我不记得你大伯家具体在哪,所以让你带路。” 张周这才对儿子说出真实目的。 张君已经六周岁,加上脑袋瓜精明,多少已经懂事,他侧着头问道:“大伯家欠咱钱吗?” “人情债,要还一辈子的。” 张周没法跟儿子详细解释。 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拿着绳子就往自己脖子上蹭。 “爹?都出血了,你干嘛?”张君在旁都看呆了。 昨天父亲还神勇无比打退来犯之敌,怎么今天就神经病一般在路边自残? “你懂个屁。”张周斥责。 张君道:“娘说了,不能骂人,爹你还说要好好教育我呢。” 张周一怔,好像自己是该改改这脾气。 但无端被人塞到大明朝来,内心本来就带着一股暴戾之气,说话自然就没那么文绉绉。 “少废话,你大伯家在哪,给我带路,我路上先整理一下措辞,定要打你大伯一个措手不及!” 张君身上打个激灵,悻悻然在前引路,明显这条去借钱的路,他都不止走了一回。 …… …… 张家大宅。 张周光是看门楣,就觉得很熟悉,这分明是自己成长的地方,但可惜在分家的时候,这大宅被兄长窃占了去,而自己则分了一个别院。 分田的时候,他也吃了大亏。 在心中盘算一下,就算弘治年间南美白银还没往华夏内流,光是南京城里这么个大宅,少说也价值两千两银子以上。 亏! 亏大发了。 “你上去敲门,我准备一下。”张周朝儿子下命令。 张君道:“爹,你不会趁我去敲门的时候,自己跑了吧?” 张周怒而在这小子脑袋瓜上弹个崩儿:“你脑子不好使啊?我如果要跑,还带你来干嘛?托孤呢?敲!” “哦。” 张君这才很不情愿,走向门口。 却还没等到门前,门就打开,从里面窜出一群人来,都举着家伙事。 张君一看这架势,赶紧跑回父亲身后。 “二爷,你怎又来了?都说过,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跟我家老爷都分家,从此你的事跟我们无关!” 这群下人,在应付张周方面很有经验。 但这次,张周不是初哥。 他用棍子卷着破布,倒上桐油,火折子一点,呼一声,火光起,如此便形成一个简易的火把。 “啊!?” 周围围观的人瞬间傻眼,这是什么路数? “别过来,谁过来我把自己点了,然后跟他同归于尽!” “……” “……” “让开!我要进去见兄长,谁拦我我点谁!” 下人还真没见过自家二爷这么虎的时候,别说,这招还挺好使。 张周死不死的,倒没人在意,但谁愿意上来跟张周同归于尽? 于是乎,张周父子俩,就这么通过了张家大宅的门禁,进到院子中。 …… …… “老二,你闹什么?快把火放下!” 张周刚进到院子里,就见到对面出来个一脸富态的男子,正是他的兄长张掖,张掖身后还带着张周的大侄子张平。 张周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要是把火把丢了,自己估计就要被一群家丁丢出去。 火把就是他的护身法宝。 “大哥,我也没想过,咱兄弟俩说话,要用这种方式。这么说话不体面,要不找个僻静的地方,咱俩谈谈?”火山文学 张掖道:“你大嫂出门收账去了,等她回来再说。” 张周怒道:“张家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大嫂做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借钱的吗?要是你不跟我谈,那我把门口几个草垛都点了,大不了张家宅子不要了,或者跟你再……” “别别别!” 张掖赶紧叫停了弟弟的举动。 然后张掖朝张平呼喝:“看什么?给你二叔让地方!小心着点,这秋冬季节风干物燥的……” 一群人让开。 张周举着火把,进到了他熟悉的地方,张家的正堂。 …… “老二,你到底要闹哪样?咱分家时候不都说好?你家是你家的,我家是我家的,从此以后两不相干!你现在败光了家产,就想分我那份不成?” 房间内,张掖拿出兄长的架势,要教训不争气的弟弟。 张周挥舞着火把道:“大哥,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可多分了不少家产。就说这宅子……” 张掖道:“这宅子怎么了?那是祖上留给嫡子的。” “大哥,咱俩好像是一个娘生的,凭什么你是嫡,我就是庶?” “呸!你小子怎么不说,爹当初给你捐贡生,花了家里几百两银子?你现在跟我算小账来了?反正宅子是留给长子长孙的,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好,大哥有骨气!” 张周把火把交给一边的儿子。 就在张掖以为弟弟要回头是岸的时候,张周又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块破布,然后很熟练把桐油倒上去,火折子在手。 “你……你干嘛?”张掖看不懂了。 张周冷笑一声,仰起头,把自己脖子刚弄出来的伤展示给张掖看。 “你脖子?” “大哥,我这是走投无路了,看到没?贡院里我挂脖子,差点死在里面,但阎王爷不收,又把我塞回阳间来了,但我想明白,死一个太亏,死俩才够本!今天咱兄弟俩一起赴黄泉,这样我家大郎就有机会再重分家产是不是?” 一旁的张君突然兴奋起来。 原来老爹神经病一样在路边用麻绳剌脖子,是为这一出啊? 父亲这是要牺牲自己,成全他这个日子? “爹!” 张君一脸感动,差点要上去劝父亲不要想不开。 张掖也瞬间看懂,弟弟居然是来找他拼命的!他一步步退到墙角,指了指头上的匾额和祖宗像,高声道:“你小子别乱来!” 张周道:“大哥,我也不是不重情面,我现在欠人外债二十两,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要二十两,你肯定不给,跟你要二两,这也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要不这样,你给我二百文两吊钱,让我们一家有口饭吃,我也好带婆娘孩子跑路,你看……做兄弟的还算公道吧?” “公道,公道,二百文,给他!” 张掖一听,二百文能解决问题?那还不赶紧的? 门口的下人也早就看傻眼了,眼看大老爷和二老爷要玉石俱焚,这时连拿钱都麻溜的。 “老二,你以后……” “以后做兄弟的流落四方,肯定也不会再踏进这院子,再说有这次的经验,下次你还会让我再见到你?大郎,看什么看?赶紧谢谢你大伯,他为了照顾我们一家人,也是很辛苦的,你知道他给咱二百文,回头你大伯母要怎么罚他吗?” 张君闻言上去把钱袋拿着,还不忘打开检查一番,检查无误后弓腰行礼:“谢谢大伯父,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的。” 第七章 换个姿势 “大哥不必出去送了,我们父子俩认识出去的路,从此天涯相隔,再也不见。告辞!” 张周父子俩,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拎着火折子,昂首挺胸往大宅之外而去。 张家管事走进来,到张掖面前道:“老爷,就这么把钱给他了?” 张掖怒道:“不然怎样?你让那混小子放火烧宅子,还是烧我?” “二爷应该没那胆色吧?”管事不以为然。 就张周? 那窝窝囊囊的样子,还敢放火烧宅烧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张掖道:“你是让爷赌他不敢?门口的时候,你们怎不把他拦下来?” “啊……” 这下连管事也蔫了。 “以后把门盯紧了,不管他是来放火,还是来送礼,一律给赶出去,本老爷只当没这个弟弟!以后再让老子见到他,老子非抽他筋扒他皮不可!” “那老爷,如果以后二爷他中举,还见不见?” “中举?咋不说他中状元?他有那命吗?” “大夫人那边怎么说?” “谁要是敢跟夫人说,我也把他的皮给扒了!我的两吊钱啊!” …… …… “爹,你真本事,一下子就从大伯那拿来二百文,但你怎么不跟他多要一点呢?我看大伯,很怕你啊。” 出了门口,张君对老爹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 张周道:“做事,要懂得量力而为,也要审时度势,你大伯在家里没地位的,他被婆娘压着,这么多年就一个儿子,想讨一房小妾都讨不到。他能支配的钱财,估计也就一两银子以内。” “那就要一两啊。”张君补充。 张周瞪儿子一眼道:“你小子记住,咱是来借钱的,不是来当土匪的,要给他留点,不能让他太心疼,不然他可能真会跟我们鱼死网破!” “这还不叫土匪啊?嘿嘿。” 张君嘀咕着,笑嘻嘻道:“那爹,咱现在回家吗?” 张周道:“才二百文,就回家?去你外公家,这次我知道他门在哪,你跟在后面就行。” 张君惊讶道:“那爹,咱还去放火?带的东西够吗?” 一次放火收到成效,儿子以为老爹还要故技重施。 “去你外公家,就要换个姿势。把东西都丢了,咱俩先去把午饭吃了,吃饱喝足,不然你外公还以为咱是去讨饭的。” …… 父子俩路边摊把午饭吃完,张君胃口不小,吃了一海碗的打卤面。 张周还把自己的一部分拨到儿子碗里。 “大郎,以后吃饭要多吃,长得高高壮壮的,保护你娘和姨娘、妹妹,当个男子汉!” “爹,不是有你吗?” “光有我也不够,这个家需要男人啊。” 张周可能是觉得自己随时会走,所以有必要去栽培一下儿子。 父子俩吃饱饭,一起往张周老岳丈蒋德钟的府门而去。 跟在张掖家门口遭冷遇不同,蒋家倒是直接把父子俩给请到门里去,只是不往正院带,引路让父子俩到了西厢的一处偏厅,连招待的茶点都没有。 “跟你家老爷说,我是来跟他谈生意的,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张周对蒋家下人说一句。 下人离开。 张君问道:“爹,你要跟外公谈什么生意?” 张周坐下来,四下打量一圈,这房间内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大概老泰山怕他人穷志短手脚不干净,故意找这么个啥东西都没有的房间来招呼他,除非张周准备把桌子、椅子、柜子这些东西搬出去卖了,不然绝对没法从这房间内带走任何一样变现的东西。火山文学 “你外公想把你和你娘接回来住,你愿意来吗?”张周问道。 “不愿意,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那如果是把你姨娘和妹妹也一起带来,你愿意吗?” “呃……不行,爹你也要一起!” 张君思考了一下,好像觉得父亲很重要,至于到底如何重要,他自己也形容不上来。 张周笑着摸摸张君的脑袋:“总算没白疼你,我跟你外公说,要做生意,他以为是谈谈把你们母子俩卖了的生意,只有这样,他才会露面,不然咱俩就只能在这里干等!” “爹可别卖我们啊。” “不会的,你爹我有的是办法对你这个外公。” …… …… 如张周所预料的,过了盏茶的工夫,张周的老岳父蒋德钟便出现在西厢院子内。 八字山羊胡的小老头,乍一看贼精明,但更像个老不正经。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张周带着儿子出来见礼,“大郎,快给你外公行礼。” “见过外公。” 蒋德钟摆着一张臭脸:“你还有脸来?老夫儿子不少,但就一个宝贝女儿,却眼瞎选了你这么个败家子,现在连饭都吃不上,来找老夫借钱的吧?” 张周道:“没有,岳父误会了,小婿最近得知一点风声,想来跟您一起做笔生意,管保赚钱。” 蒋德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就你还做生意?你会做生意?”蒋德钟丝毫不给女婿面子,当即便骂。 张周也不见怪,笑道:“岳父,我听说北边黄河改道之后,八月里又决口了,加上东南的风灾,接下来一段时间,南京城内的柴米油盐的价格会暴涨,你是做酿酒生意的,为何不趁机扫货,赚上一笔呢?” 蒋德钟不屑道:“黄河决口?夏汛都过去了,也没听说决口,再说东南风灾关南京城什么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周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弘治十一年秋,黄河在改道淮河之后,的确是发生了大决口,以至于中原各地饿殍遍野,连带南京等处米价腾贵,一个月价格涨了两三倍,一直到十月,朝廷从湖广、江赣等处调拨赈灾粮食之后,南京的米价才恢复正常。 这次南京城内生活物资的涨价,并不是因为稀缺,而是在利空消息带动下,市场一波恐慌性的囤积居奇。 华夏人大概便如此,安全感不足,危机意识倒是很强烈,总喜欢干这种事。 蒋德钟家里世代是做酿酒生意的,到蒋德钟这里,自己考上秀才,但自此之后考了几次举人不成,而后也就不做科举梦,但蒋家却把自己当成书香门第,而张周的祖父可是举人出身,做过两任知县和一任通判的,张周的父亲也是贡生。 “岳父,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小婿呢?小婿是真没有骗你,要不这样,你借我五十石粮食,我两个月之后还你,盈亏自负,你看如何?” 张周提出自己的生意经。 市价一斤普通粮食大概三四文钱,一石就是四百文出头,五十石则是二十贯,兑换成银子,大概是二十三两左右,市价铜钱八百五十文能兑换一两平色银子。 蒋德钟差点原地蹦起来:“你这个竖子,害我女儿从千金小姐沦落为农家之妇,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账呢,你上门来,我好生招待你,你居然还打我家中米粮的主意?” “别说不给你机会,我家里酿酒的,一人两坛子酒,你要是能喝得过老夫,老夫就把这粮食借你,你要是喝趴了或是不敢喝,趁早滚蛋!” 第八章 一家之主应有的担当 蒋家仆从开始往西厢一坛一坛搬酒。 蒋德钟看起来很大度,像是要好好招待女婿和外孙,大袖一挥:“给置两个菜……” 老狐狸。 张周心说,这点鬼心思瞒不住我,来之前先吃饱饭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让你就着菜喝酒,那我的优势不是没了? “别让人以为小婿我是带儿子来蹭饭的,咱喝酒就喝酒!不搞歪门邪道,还是说岳父你不敢了?” “谁不敢?喝就喝!” 蒋德钟瞪着张周,他当然知道空腹喝酒的危害,但现在不晌不夜的,肚子里没食,如此喝酒会让酒量大打折扣,但他也不把张周的酒量放在眼里,冷笑道:“一会喝吐了,没人送你回去!” “岳父您多虑,我自己爬也能爬回去,反正犬子会给带路,不会死在半道上!岳父,请吧!” 张周特地让人换了大碗上来,给蒋德钟填满一碗,自己这边也满上。 蒋德钟朝自家仆从道:“一边给我好好盯着,一点不能让他洒出去,老夫就等看他笑话!” “咕咚咕咚……” …… …… 半个时辰之后。 蒋德钟抱着个空酒坛,四平八稳盘膝坐在地上,几个仆人上去合力拉扯,都没把人拉起来。 “别撕坏我衣服!” 张周则孑然而立,语气平稳声调绵长:“岳父,咱再来,这两坛还没喝完,怎跑桌子下面去了?大郎,扶你外公起来!” “咳咳咳……” 蒋德钟老脸通红,听了女婿的话,他那张老脸憋得通红,手撑着地一使劲,屁股纹丝不动。 “喝!” 面子还不允许他服软,就算人坐在地上,还是让人给他把酒倒满。 却是才喝了一口又“哇”一声吐了倒酒的仆人一身。 “岳父,看来今天胜负已分,那五十石白米……” “给他,给他!” 蒋德钟这次是彻底没脾气了。 张周道:“空口无凭,要立个字据,说好了是借,小婿绝不会巧取豪夺,但我家里地方狭窄,容易招蛇虫鼠蚁,就先把米贮藏在你仓房内,我回头去领。劳烦,给拿笔墨纸砚来。” “老爷?” “拿,拿!” …… …… 张周作为胜利者,胜也不骄,提起笔,却说笔下如有神一般,唰唰唰,字写得异常流利,写完之后,让蒋德钟签押,却是蒋老头手一顿乱颤,连笔都拿不住。 最后只按了手印,张周便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带儿子一起离开蒋家。 却说张周步伐平稳,好似没喝过酒的模样,把蒋德钟都看傻了。 “爹,发生何事?” 张周的大舅子,蒋德钟的长子蒋山权闻讯从外回来,没见到妹夫和外甥,只见到父亲抱着个木桶哇哇吐。 一旁的老仆无奈道:“大少爷,咱家老爷跟张家二爷拼酒,输了,借了他五十石粮食。老爷一辈子跟无数人拼酒,还是第一次输……” 蒋德钟老脸挂不住,勉强站直身子,却还在逞强:“混账!一点见识都没有,当老夫是真的拼输了吗?这叫战略!他欠别人的,还不如欠为父的,这样回头跟他讨债,他还不上,还不是把你妹妹乖乖送回来……呕!” 嘴上还在逞能,但身体很诚实。 蒋山权一脸疑惑道:“秉宽他为何要到咱家来借粮食?就算吃不上饭,借银子便可,粮食借来何用?” “呸!那小子说黄淮要闹灾,说米家定会大涨,我信他个鬼,他这种纨绔子弟,做生意定让他亏到血本无归……你们还杵着作甚?给老夫弄点醒酒茶去……” “那混小子几时有这么大的酒量?呕……” …… …… 张周穿越之后有一点好,就算灌了近两坛子的低度白酒,出了蒋府大门,身体都开始有些晃,脑子却还能保持清醒。火山文学 “爹,外公说给咱五十石米,为什么不找人运走?留在他家,下次去,他能认吗?”张君觉得父亲做得不妥。 张周语气平静道:“你外公是故意给我机会,让我赢他的,他不会赖账,再说粮食放在他的仓库里也安全,我还可以借力打力。如果运回家里,车、马、力要钱不说,贮藏不易,万一有人来哄抢,我们拦得住吗?” “哦。”张君似懂非懂。 “你带路,我眼前有点糊,如果我撑不住,你就把我留在路边,回去叫你娘找人把我弄回去。” “好!” 父子俩互相扶持着,一路上走走歇歇,总算是回到家。 张君敲门后,蒋苹渝和韩卿出来扶人进院,蒋苹渝还在絮叨:“这是怎么?何以要喝这么多酒?” 张周道:“夫人,我没在外乱来,是跟你爹拼酒,赢了他,他同意借我五十石米,让我做个小生意。这是两吊钱,是从我大哥那讨来的,不用还。” “啊?” 蒋苹渝和韩卿都愣住。 张周勉强撑着疲倦的身体,挤出笑容道:“夫人,我没让你失望吧?” “夫君……”蒋苹渝也很感动。 张周道:“实在撑不住了,让我先睡一觉,最近可能是受了风寒,这一顿酒下去……可能要养好几天,等我养好了,用你爹给的五十石米,以小博大,给咱赚个家底回来。” 韩卿问道:“是要去赌钱吗?” “不是赌,是做生意!以后为夫是绝对不会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张周纠正。 蒋苹渝急忙道:“好了,赶紧扶他去休息。夫君也别说了,你是这一家之主,我们以后都要指望你,你可别再这么拼了,身体要紧。” …… …… 贡院,内帘。 三天的阅卷结束,一名内帘官,将两份卷子选出来,拿给身为应天府乡试主考官的刘机和王鏊去看。 “两位上差,朱卷第一场四书文的批阅,已近尾声,这里选了两份上好的卷子,都是得到六名以上阅卷官认可,特地拿来给您二位看看。” 刘机将两份卷子拿来,打量着其中一份道:“这份我有印象,才华横溢,对于经义的理解可说是十分精深,辞藻用典皆都恰当,可说是本届江南乡试解元的不二人选。” 王鏊则拿起另外一份道:“可我却认为,这份更胜一筹。” 刘机问道:“这是为何?” 王鏊道:“你看他对于众仁之志的阐述,还有对于推己及人的忠恕的理解,以宽仁对世人,了己了人明始明终,立身、治天下的经纬之才溢于言表,虽然他文章中对于经义和典故的使用,并不能达到尽善尽美,但大明的科举,选的是仕,而不是才啊。” “济之,你的意思是说,我拿这份,过于注重经义的阐明?”刘机似乎也顿悟到什么,“说起来,还真如你所言,从立意的角度,还是你那份,更具《权书》、《衡论》之风。那便以此,为解元卷?” 王鏊道:“还不急,等后两场的卷子一并阅完,再定夺也不迟。说起来我们离京已有月余,是该早些结束内帘的差事,动身回京了。” 刘机笑道:“不急,还是等鹿鸣宴结束之后再走,连我都想看看,能写出如此文章的人,到底是何模样。都说这江南多才俊,果真是如此啊。” 第九章 加个杠杆 张周在家享受了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病生活后,又重新振作,准备开始他的赚钱大计。 这天早晨出门,把文衫换了,让蒋苹渝给自己找来短打扮。 经商就要有经商的样子,这年头读书人去经商,还是会被人瞧不起,但为了养家,张周可没那种刻板成见。 整理好衣服出门,先去南京城的人才市场转了一圈,转了一圈看到个挺有精神的小伙儿,二十岁都不到的样子,商谈之后,十文钱雇一天,说好了不搬不抬,就是跟着撑场面的。 “……小的名富贵。”那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勤快人,张周选他也全是因他机灵,再是他说识几个字,更重要的是……便宜。 张周也雇不起马车和轿子,就用两条腿带着人往蒋家仓房的方向走。 张周道:“这是你本名?” 富贵笑嘻嘻道:“小的本名刘贵,做生意的都图个吉利,您唤小的富贵便可。” 对张周来说,称呼什么不重要,带个人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当家掌柜的,不然自己一个人出去谈生意,谁会信他有实力? 张周先去了蒋家仓房,拿了蒋德钟按了手印的条子,倒也好使。 柜上过来一人道:“姑爷,丑话先说在前面,您要是想把这五十石白米带走,要把借据写清楚,不然柜上可不敢随便给您支取。” 张周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就是来看看蒋家给我的米在不在,既然在了,那就先存在你这里吧。小贵子,跟我走。” 刘贵还在感慨,这是哪家大门大户的生意?这家大业大的,应该很赚钱吧? 要是能跟着混…… 正做美梦呢,骤然听到张周对自己的称呼,也是一怔。 小贵子? 不是说好了叫富贵吗?怎么一扭头,就好像个太监的名儿? 走出仓房之地,刘贵问道:“爷,咱这是去哪?您到底是做……啥生意的?” 张周道:“去米行转转,就近的,先跟我去打听打听。” 刘贵更觉得很难理解,做生意还要出去现打听? …… …… 张周和刘贵到一家米行之前,先就近打听一下,这家是不是跟蒋家做买卖的,是或不是,张周都会带着刘贵进去。 第一家。 是蒋家的长期合作商。 一个老掌柜接待了张周和刘贵,他们本还以为二人是来买米的。 “当家的,咱话就直说了,我是代表蒋家来跟你谈一笔买卖的,就是酿酒的蒋家,最近蒋家想进一批白米的货,规矩是这样的,你把五十石米运到东边蒋家的货仓,两个月后,便可以多得两成,拿六十石米出来。” 张周开始了他空手套白狼,以小博大的计划。 老掌柜一听就不乐意:“这是啥规矩?” 张周也不啰嗦,显得很强势的模样:“话给你带到了,来年进酿酒的粮、曲,出酒糟的买卖,你还想做,就把五十石米运过去,不要把我当市井骗徒,这米又不经我的手,到了蒋家,自会有人跟你对接。好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家通知,要赶紧的,谁家慢了,赶不上来年的买卖。” 就这么,张周把第一家的“生意”谈完。 刘贵甚至都没搞清楚,这位是干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爷,这就完了?” “嗯。” “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不像是去谈生意的,但也不知为何,您说的话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您跟那一般做生意的人不一样。” 张周笑了笑,回头看刘贵一眼道:“你还有点见识,这么跟你说吧,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做生意是讲方略手段的。咱要效率,去打听下一家。” 第二家米行,则并没有跟蒋家的合作关系。 这次张周更简单。 把掌柜叫出来之后,话也挑明:“……酿酒的蒋家要做买卖,进五十石米,两个月多得两成,这次生意做好了,来年或跟你家合作。机会难得,去晚了这米或就不收了!走了!” …… …… 一天下来,张周谈了三十多家米行。 这叫广撒网。 当天下午,还没到日落时,蒋德钟还在家里对账,就见自家帐房匆忙跑来:“老爷,大仓那边出事了,有不少人运了白米过去,说是咱家要收,还说什么运五十石进去,两个月后运六十石出来……问过好像是张家二爷干的,您快去看看吧。” “谁?” 蒋德钟听到“张家二爷”这四个字,身体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 前几天那场酒,还让他记忆犹新,都造成心理阴影了。 “是姑爷。”帐房重新纠正了说辞。 “砰!” 蒋德钟一拍桌子:“这混蛋小子,又给老夫惹事!去把他叫来,算了,老夫亲自去!他可真是老夫命中的煞星!” …… …… 张周在谈完生意之后,已经悠哉悠哉往蒋家货仓的方向而去。 网撒出去了,也轮到要收鱼的时候,蒋家这杆大旗还是很有蛊惑力的,再说两个月两成的“利息”,是个人都会心动。 果不其然。 等他带着刘贵回到货仓时,发现已有好几家押送着白米来,还有的正在跟货仓的人争论什么,来打听情况的人也不少。 “他来了,你们找他说去!” 蒋家的人见到张周来,指了指,瞬间张周就成为众矢之的。 张周面对一群来势汹汹的人,不急不忙道:“别着急,蒋家老爷一会就到,你们先到一边等着,先领个号牌,说好了来得早的可以把米运进去,来晚的下次请早。” …… 蒋德钟气势汹汹杀来时,张周都把号牌发完了。 别人不知道张周是谁,但仓房的人也说了,张周是蒋家的姑爷,众所皆知蒋德钟很重家庭,别人自然觉得张周这个姑爷不简单。 蒋德钟将张周叫到了仓房。 “秉宽,老夫看你可怜,借给你五十石米,你不去好好经营,你这又是闹哪出?”蒋德钟本来还挺生气,但见到门口能被张周忽悠来那么多人,他登时好像没那么气了。 在生意场上,忽悠也是一种本事。 至少这女婿还挺能忽悠的。 张周一脸悠闲自在之色道:“岳父作何动怒?我一没铺面,二没门路,这不正换了个方式在经营?” “都说好了,借我五十石米,五十石米我怎么用,那是我的事吧?我用五十石米,作两成利,加个二百五十石进来,就算是两个月之后米价涨不上去全亏了,那也还是我欠你五十石米,有区别吗?” 火山文学 第十章 艺术成分很高 蒋德钟愣在当场。 想想也对,反正米是借给女婿了,他怎么用,自己真要去干涉吗? “岳父,你的心思小婿明白,不就是想用这五十石米,让我倾家荡产,让我将妻儿送回到你府上?我现在是推你一把,输了我便无处翻身,南京城里自然呆不住,到时你不就心愿达成?” 蒋德钟老脸通红,他心里那点小算盘,都被女婿摸得门清。 蒋德钟道:“就算允你收这二百多石米,你要如何盈利?” 张周笑眯眯道:“我就赌他一个月后,米价涨了,再赌两个月后,米价跌回来,那我不是凭白赚了差价?” “做你的春秋大梦!” 蒋德钟差点一口啐过来。 张周道:“小婿都混到这境地了,要是再不做点梦,那可真要落个落魄街头无人问,您没意见的话,小婿这就继续去收米了?” 蒋德钟思忖了一下,心下觉得奇怪,却道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摆摆手,等于是默认了此事的可行性。 …… …… 等张周把事办完,便打道回府。 蒋德钟还坐在那半天没回过神来,却是蒋山权跑过来道:“爹,怎闹的?又让秉宽收了二百多石米回来?还是陈的?” 蒋德钟这才将张周的计划,对儿子讲了。 蒋山权恼恨道:“父亲啊,你想让妹妹带孩子回来,把秉宽逼到绝路,儿能理解,但你可曾想过,他要是趁机把米卖了,卷银子跑了,回头这烂摊子谁收拾?” 蒋德钟道:“他说了,就算卖米,也先把银子留在柜上,等两个月后把要清偿出去的米补全,他再把剩下的银子拿走。” “那要是米价涨了,回头不掉下来,那窟窿岂不是要由咱来补?”蒋山权做生意方面,有头脑,配得上蒋家二掌柜的名号。 蒋德钟不耐烦道:“这风调雨顺的,秋粮刚下来,米价涨能涨到哪去?我还巴不得他涨了呢,去年闹灾,仓房里屯了那么多陈米,到现在还没出路,不然我干嘛借他五十石米?他那点才几个银子?” 蒋山权道:“那爹真信他?” “我几时信过他?但这小子,以往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败家子,几时知道生意人的辛酸?却不知是从哪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怎么就觉得被他空手套白狼给套住了?” 这是蒋德钟想不明白的地方。 蒋山权扁扁嘴:“爹,不是儿说丧气话,你可别为了这件事,把咱家铺子的名声都给搞臭了!秋收季节,不往外出陈米就算了,还往家里收?要是收点新米,我也不说什么……妹夫这是给你挖了个坑,你就往里面跳啊。” “去去去,臭小子,几时轮到你来教训你爹?酒曲的买卖谈好了没,就来这里消遣你爹?滚!” 蒋德钟没对张周撒的怒,一股脑都撒到儿子身上去了。 …… …… 张周完成了以小博大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等粮食价格涨上去了,隐约之间,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近在眼前。 那可是脑海里最美好的回忆,就是他还没经历过,都被前面那位给糟蹋了。 “爷,您可真会做买卖,小的想跟您学学,小的天生好学。”刘贵本来已完成差事,可以回去了,他跟张周合作关系已结束,但他还惦记着今天一天的风光经历。 张周斜目瞄他一眼:“你看出我的高明?” 刘贵道:“您哪里是高明,简直是神了,一文钱不花,就白得了那么多米。” 张周摆摆手:“我不是白得,那是给自己讨来了风险,你以后想跟我干活,也行,但学习,是要有费用的。” “啊?” 不给钱,还要倒找钱? 张周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赚不到什么钱,货都在蒋家仓房压着呢,你要是可以免费给我打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当然,以后赚钱了,少不了你那份。” “行,行。”刘贵一盘算,合适。 张周却伸过手来:“今天这十文钱,你是不是……” 刘贵一看,果然是抠门的行家,十文钱的工钱也不放过,但他惦记着要跟张周做大买卖,还是伸手摸进自己的怀兜,把十文钱又拿出来,满脸不舍交到张周手上。 张周又丢回去两文:“这是给你今天吃饭的钱,我也不能不讲理,我把住处给你,过两天你就来问问,看我有没有事给你做。” “好咧。” 刘贵干赔了一天力气,却还屁颠屁颠像是沾了多大的光。 …… …… 张周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蒋苹渝问道:“夫君把米都卖了吗?” “米价又没涨,没卖,我又进了一批回来,别问我哪来的本钱,总之是空手套白狼,风险越大回报越大。”张周一提袖子,“一天没吃饭,有饭吃没?” “这就让妹妹给你端。”蒋苹渝说着,拿出一份好似邀请函的东西,“今天夫君不在的时候,有人敲门,不敢应,却是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是给夫君的,妾身没打开看过。” 张周正准备洗把脸,闻言把请柬打开看过,笑道:“是叫我一起去见老先生,后天,做谢师礼。” 蒋苹渝不解道:“这都还没出榜,作何要谢师?” 张周道:“我们一群贡生,多都是例贡,真以为有谁能中桂榜的?当然,除了我之外……呵呵。他们是怕回头同窗里真有人中了,那时想请也请不到,趁机熟络一下。正好去见见,我有打算。” …… …… 翌日,张周在家里本就没什么事,却是发挥了他两世记忆的特长,去街边买了一些纸张回来,裁订好了,就在家里写东西。 “别人都是写念佛的经文,或是誊写书卷,夫君这是在写什么?” 却是蒋苹渝拿起来看了一段,瞬间脸红,“哎呀”一声把本子丢回来。 张周笑道:“《水浒》听人讲过没?我这是衍生本,艺术成分很高,这年头,要赚个贴己钱不容易,想靠实业发家那也要本钱,我也只能剑走偏锋!夫人你看到哪一段这么大反应?” 蒋苹渝羞红着脸,指了指书上的一段。 只见上面写道:“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 正是西门大官人跟金莲妹妹刚成就好事的一段。 张周道:“这也没什么啊。我都已经很收敛地写了。不过……难怪,难怪。” 在这么个年代,看到“雪肤”、“藕臂”之类的字眼,就能让人浮想联翩,自己写的东西或许真就是超越禁忌,不过不犯禁,谁看啊,还想靠出版业把家给重新立起来呢。 “我打算誊几本开篇,明天带这东西过去见见同窗,请他们赐教一下。顺带勾勾他们心里的瘾虫。” 第十一章 斯文败类的典范 国子监外一处私人学堂内,一群来谢师的国子监生正聚拢在一起,多数在寒暄趁机熟络,而其中有一位,则在挨个发“名片”。 是真的“名片”。 “诸位,在下最近做了点小生意,诸位以后有何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经营范围不限,只要你们能想得到的,跟在下提出来,在下都能做。来来,这里是名帖,以后承蒙照顾。” 张周把名片发了一圈。 做生意,总要多认识一点人,虽然今天来的基本都是南京国子监的例贡,学问不行,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这群人家底不错。 他也知道指望这群人给他生意是不太现实的,但做生意人首先要先适应场面事,还有就是先把名头打出去,不管有枣没枣,先撩几杆子再说。 “……张氏经贸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周?主营范围,仓储、物流、米粮、出版、待定?我说秉宽,你这是搞什么?我们今日是来谢师的,你把这里当货场了?”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看起来既有钱又有权,还总被人围着打招呼的人,以盛势凌人的口吻对张周道。 张周发的名片,看起来另类,但这是给历史留下记忆。 好不容易来大明一趟,总要为后世留下点什么,虽然这可能是一个平行世界,或许这个时空的后来不会有他张周,但也许几百年后,考古学家在某个坟墓里发掘出来名片这东西,然后就可以自豪对世界说,我华夏文明在明朝弘治年间就开始设立公司,并有了现代公司经营模式的雏形…… 这简直是在创造历史啊。 所以做什么事,不求中规中矩,只求特立独行。 张周虽然不记得这货叫什么,但看模样,应该是自己出版物的潜在读者,于是乎一本小册子递上去:“没办法,形势所迫,有头发谁想当秃子?来来,最近在下在民间偶得一本奇书,端得是内容丰富,特地誊了个开篇,给诸位咂么咂么味儿。” 一群人围上来,有接过张周小册子的,打开看过后各都瞄了几眼:“什么东西?” 张周笑着推介道:“此乃一本言情话本,怎么说呢,就是以金莲、瓶儿和春梅三位女主人公的日常生活为串联,男主人公乃是一纨绔公子,复姓西门。” “西门庆啊?”旁边一人差点是惊叫出来。 张周一看,还真有识货的。 知音也。 张周马上把一本小册子递给此人:“正是,话说这第一章回,就是诸位所熟知的武松杀嫂,但而后走向那就不同了,金莲嫁与西门为妾,那生活叫一个糜烂啊……呃,说多了,诸位有时间自己看,说起来我还打算将此刊印成册,诸位都是斯文人,还请多多赐教。” “哇,还能这样?我可要瞧瞧。” 最初一群人还觉得张周在胡作非为,可当简单听了张周一个开篇简介之后,便有很多人提起兴趣。 同人小说这东西,在大明朝便有了,而且是yy型的,《水浒》从明末元初开始,在民间流传广为流传已有百年,群众基础很雄厚,而《水浒》中最有yy看点的,也最令市井小民津津乐道的一段,自然是“武松杀嫂”这段风流三角债。 张周等于是开了个好局,上来就把自己手抄本的几个小册子都发了出去,虽然都只是开篇没多少营养,但关键是张周总结能力很强,不求全面,只求抓人眼球,让一群纨绔子弟yy一下西门大官人的生活,那还不容易? …… …… “嗯嗯。” 就在一群人围着张周,把张周当成商界巨子时,一个老夫子从内堂走出来。 然后老夫子发现自己这个主角,变成了配角,而且这群后生连见了他都不把他当回事时,便恼了。 “曲夫子。”张周作为始作俑者,却还先看到了老头出来。 众人这才回过头,朝这位姓曲,字明仁,五十多岁的老夫子行礼问候。 曲明仁曾为南京国子监的学正,官也没多高,但属于这群人的授课老师,现在人已不在国子监内供职,而是以半生从事教育事业的经验,以举人身份开了这么一家高端私塾,来这里读书的孩子非富则贵。 大概就是……公办改私营了。 这种人,一辈子从事教育,里子的东西在不在意不知道,但面子上的礼数是最讲究的。 “你们这是在作何?”曲明仁忍住心中的火气,道一句。 一个好事者道:“秉宽写了个说本,正与众人传阅。” 张周笑道:“不是我写的,作者名兰陵笑笑生,我只是偶得,真是偶得,诸位有何意见的,回头只管跟我提,请不吝赐教。” “荒唐,有辱斯文!” 曲明仁见张周那张市侩的脸,瞬间就把心中的火给激发出来。 张周还管你夫子不夫子的,笑呵呵道:“要不夫子您也赐教一下?” 曲明仁一听,这还能忍得住? 他朝张周喝斥道:“真是好生不懂规矩,今日既是来谢师的,为何不见你带束脩?” 哎呀! 张周心想,果然是斯文败类啊,上来跟学生要礼物?环顾四周,每个人或多或少手里都提着点东西,或许他们都清楚这位曲夫子的口味和品好。 张周一把从旁边一人手里抓过一本小册子,递过去道:“夫子常教导我们,要学以致用,学生便以生平所学,整理成册,特地献给夫子品读。”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顿哄笑。 曲明仁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张周这一闹,面子彻底挂不住,怒道:“竖子不足与谋。” 张周道:“你非范增,我又非楚霸王,你跟我谋什么?” 一旁一个名叫黄轩的人拉了张周一把:“秉宽,别跟先生争,你看不出来先生心情不好吗?” 张周也正奇怪,为何自己能记住这个黄轩名字呢? 正想着,曲明仁道:“老夫栽培那么多弟子,考中进士的也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竖子,却不知他录遗是如何补过的,竟能让他与众生员同场进了贡院?真乃是斯文败类,来人,将他轰出去!” 喂喂喂,什么斯文败类。 我还没骂你呢,你怎么就骂起我来了? 张周本还想解释一下,自己是凭本事进贡院考乡试的,但话还没说,就见曲明仁身后出来几个家丁护院,毫不客气就把张周往门外赶。 张周不想“有辱斯文”,也不去拉扯,却还是被推搡着赶出了曲明仁的学舍,走的时候但见一群十岁都不到的后生小辈,躲在墙后面像看猴戏一样在围观瞧热闹。 “你们选了这样的先生,真替你们感到悲哀,就这样还培养进士?等老子发达了,八抬大轿请老子,还不稀罕来呢。” 张周正要走,却见后面一直停着一辆马车,青缦金饰银螭绣带,宽轴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的马车,张周熟知大明典制,这一看就是三品以上文武官的马车规格,南京城里有资格坐这种马车的人,都屈指可数。 “这姓曲的,还有这么强背景的?” 却是马车上跳下来一名车夫,直直往张周这边走来,让张周避无可避。 “这位公子,可是姓张,张周张公子?”对方问道。 “……”张周一怔,这还是找自己的? 搜遍脑海,也不记得自己几时结识过这种权贵。 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对方笑道:“我家少主人听说张公子很会做生意,特地让我等前来相候,请张公子随我们一行,有事见到我家少主人后自会言明。” 第十二章 两朵鲜花? 张周听了就很疑惑。 他这做生意没几天,钱还没赚回来一文呢,名声就出去了?就算是真的有人以前认识他,可为何却是在曲明仁的家门前等着见他? “你家少主人是?”张周明白,男孩子在外面容易吃亏,要学会保护自己。 车夫道:“您先前去过我家少主人所开的米行,因而听说过您,要是回去晚了,少主人定会怪责,请吧。” 张周一听是去过米行,大概心里就有数,难怪对方会来找他。 还专车接送。 难得坐坐这么华丽的马车…… 进去之后,那感觉就很不一样,就算是以前做纨绔大少时,出行所乘坐的马车也远不及此。 在大明,“在京三品以上得乘轿。” 又规定:“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乘轿,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 明朝人是没资格乘轿子的,马车也讲规格,张周从车夫的口中判断,这位“少主人”应该不是当官的,很可能是在南京有爵位家里的公子哥,这种马车也必是当前公侯伯等嫡子才能享受的,家族旁支的人都没资格享受。 舒服啊。 …… …… 马车停在一处公开的水榭之前,水榭旁有一高台,可以远眺风景,远远便能看到南京的标志性建筑钟楼。 水榭虽没有围墙,相当于公开,但这里属于私人公园,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 张周在车夫的引路下上到高台,却是内外还隔着一层纱帐,风吹纱帐显得很虚无缥缈的模样,隐约可见里面有二人,却不知是在下棋还是喝茶,给人一种神秘感。 “公子,张公子带到。” “哦。下去吧。” 是男子说话的声音,听声音不过二十岁许间,文绉绉的。 里面又道:“张公子是吗?坐吧。” 张周往四下打量一番,这连个椅子都没有,往哪坐?再看里面,好像也都是席地而坐的,但里面好歹有蒲团软垫,而自己这边连地板都不是,冰冷的地面,这么坐下去非得病不可。 张周一摸,发现自己怀里还有先前要给曲明仁的一本册子,正好垫在屁股低下,就地而坐。 里面声音传来:“听说张公子最近在四处借粮,还说这南京城里的粮食会涨价,不知是因何会有如此的判断?” 张周没回答,这么盘膝而坐,只有屁股是不凉的,姿势也不雅,他直接手撑着脖子问道:“敢问一句,是都督府哪家的?” “朱家。”对方上来报了个很大的名头。 但张周却不以为然:“成国公府?” 对方好奇道:“你怎知晓?” 张周心说,你都自报家门姓朱了,南京城勋贵家里有哪家是姓朱的?你总不会让我以为你是哪家王府的吧? “那是成国公府的哪位公子?”张周继续刨根问底。 对方道:“在下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哦。” 目前成国公是朱辅。 朱辅是在弘治九年嗣爵,现在并不在南京任差,众所周知南京守备的职位一直都是魏国公老徐家和成国公老朱家轮流坐庄,而现在坐庄的是魏国公徐俌。 朱辅俩儿子,一个朱麟一个朱凤,年岁相当,后来朱麟在嘉靖年间承袭成国公之位,但死了没后代,就是老二朱凤袭爵。 照里面人的说法,他应该就是朱辅的二儿子朱凤了。 一般来说,国公家的孩子也要自力更生的,尤其是不能袭爵的,毕竟历代只有一人可以袭爵,几代人传下来,光是一个成国公的支脉就已在南京城内遍地开花。 张周登时对此人产生一些好感。 至少这娃儿说话还挺诚实的,看样子也没太多勋贵家孩子的纨绔气,既然如此,你想知道点什么,也可坦然相告,反正他所预言的事马上就要兑现。 张周笑道:“阁下是问我对南京粮价的判断?我找人算过,说是今年黄淮一定会闹灾,西南还会出风灾,一系列灾情之后,南京城内的粮价会上涨个两三倍,不过再过几个月,粮价就会平抑下去。” “啪!” 里面的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很兴奋道:“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大明可能年年都风调雨顺吗?今年我就一直在等大江、黄河发大水,等着粮食涨价,这样我年初收的粮食就能广发横财。” 张周一听,跟我性子很合啊,都是投机主义者。 等着发国难财。 但我是知道历史之后过来捡钱的,你是干嘛的?赌呢?现在赌客都离场了,而你手里还攥着粮食变不了现,在我这里找安慰呢? 你就没想过,我可能就是在胡说八道骗你呢? “呼啦!” 里面的人突然站起身往外走,一把将纱帐给撩开,这样张周可以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一个就是朱凤,真就是眉清目秀秀气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姑娘,而另外一个……根本就是个大姑娘。 张周心里闹出个疑问。 你们俩是姐妹吗? 张周从地上爬起来,朱凤过来,一把抓住张周的手臂道:“张公子,你说的有人帮你算过,是哪位高人算的?我也想找他算算。” 张周的目光却不在朱凤身上,他在看里面那个还在端坐的女人。 女人直接把头转向靠窗的一边,都不稀罕跟张周对视。 张周突然就想到了“雪肤”这个词,那是真叫一个白啊,都说这一白遮三丑,如果本身就是美人胚子的话…… 朱凤也发现了张周的目光,笑着引介道:“内子。” 张周瞬间很失望。 这么漂亮的女人,原来是你婆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另一朵鲜花上? 张周很想说,你们俩怎么看也不像夫妻。 “阁下……小公爷,请自重,自重。”张周赶紧把对方的手给甩开。 朱凤道:“别这么见外,你称呼我朱公子便可。” 张周面对这么个奇葩人,心里也很别扭,感慨着说道:“给我消息的,也不过是个游方道人,他看我家道中落,便指点让我做点米粮生意。” 朱凤笑道:“我听说了,你用你岳父给你的五十石米,从外面借了二百多石回去,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呃……”张周迷糊了,你怎么会对我的事如此清楚? 还有,现在我还想着对外发名帖给自己积攒名声呢,原来我已经在城内这么有名了吗? 朱凤道:“蒋家的酒一直供应给南京各家勋爵,我是听蒋家的人说的。现在外面都在议论你,说你是贡生,却不顾世俗眼光在做生意,他们说你不知进退,还说你是败家子……但我看,你很有见识,你先前家产败光可能是时运不济。你应该很快就会东山再起。” 我靠。 原来外面有关于我的传言,不是什么好名声,这是把我当笑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是…… 这位成国公二公子,你这么瞧得起我吗?虽然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什么会做生意的料,咱这叫同病相怜? 这都不能叫英雄惜英雄,是不是应该叫……狗熊惜狗熊? 但不得不说,你这礼贤下士,恭维人的能力倒是挺高啊。 张周拱拱手道:“小公爷,在下已将所知的都相告,可以走了吗?” “哦,不急,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朱凤转身往纱帐后面走。 张周一听,心情稍微舒缓。 把我叫来问话,专车应该是只管接不管送,回去还要我自己两条腿穿过大半个城,但你送我点礼物,我心里就平衡一些。 可当看到朱凤递过来的名刺之后,张周脸上期待的眼神消失了。 果然是…… 一丘之貉。 我在老曲家发名片,你就给我发名刺?只是这烫金的名刺,一看就是找个专人设计的,看起来费时费工费钱,但我也没法拿出去卖了变现啊。 这跟我粗制滥造的名片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有事,来找我,我们再探讨一下生意经,如果这次的米粮生意大赚,我也会再跟你合作,难得遇到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真是太高兴了,回去应该多喝几杯。彤儿,你说是吧?” 里面的女人朝朱凤了一个白眼。 这不但把自家女人带出来给陌生男人见,连闺名都在外人面前道,你是真缺心眼啊。 第十三章 对女婿没信心 张周没跟朱凤多啰嗦,就下楼离开,朱凤主动要马车送张周,都被张周谢绝。 他没打算以后跟朱凤做生意,一个贡生,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实力跟国公家的孩子一起经商?再说朱凤这模样,也不算生意伙伴的好选择。 张周离开后,朱凤很兴奋对一旁的女人道:“彤儿,我就说相师看得没错,我今年能生财。我这就去再进个几千石粮食回来。” 女人怒视他一眼道:“一个被人嘲笑的败家子说的话,你也信?你是把令尊留给你的那点家底,都败光,跟他一样你才甘心是吗?” 朱凤回想着先前跟张周会面时的场景,眯起眼道:“张公子风流倜傥,他不会骗我的。我这就去。” 见丈夫如此说话,女人不由打个寒颤。 她大概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却见朱凤兴冲冲便跑去要做什么米粮生意,她也实在是懒得去管了。 她目光看着窗外,尽量让波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就算是国公家的孩子,也还不是一条虫?更可甚的他居然……唉!”女人心里很是不爽,大概是婚姻生活让她非常不愉快,而此时高台下来接她回国公府的人已在候着,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一起上来。 “小姐,小公爷呢?” 丫鬟手里提着食盒,先前明显是准备吃的东西去了,上来后没见到朱凤,丫鬟还很小心,生怕朱凤突然钻出来。 “人走了!”女人很生气。 丫鬟这才敢稍微大声道:“小公爷也是的,带您出来秋游,登高望远,怎么一个人走了?不会又找狐狸精去了吧?” 女人瞪过去:“会不会说话?” 丫鬟吐吐舌头,大概是跟自家小姐关系太好了,嘴上还嘟囔一句:“或许还是哪个男狐狸精……” 主仆二人正要下高台。 却是女人路过张周刚才坐的地方,低头看到地上垫屁股的那本书。 丫鬟眼明手快把书捡起来道:“小姐,有人落了本书,不会是小公爷的吧?不过平时也没见过小公爷看书。” 女人登时明白是刚才张周落下的,料想既然都不记得带走,大概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她也不加理会,却是丫鬟正打开来,扫了几眼。 “哎呀……” 丫鬟看到书的反应,跟一般女孩子阅读到本书没大差别。 女人本都到楼梯口,问道:“怎么?” 丫鬟道:“这书污言秽语一堆,好是肮脏。” 嘴上这么说,却没舍得把书丢开,还攥紧,大概是想带回去慢慢欣赏这本“污秽”的书。 “没个正形,料想那张家子也非君子,平时随身带一些污秽的东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人与其说是在骂张周,还不如说是在骂朱凤。 说完,带着丫鬟上了马车。 马车上,女人一直都在看着气窗外,领略沿途风景,却是平时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一点声音都没有,回过头,发现刚才还在骂书很污秽的小丫鬟,正拿着书认真品读。 “不是污言秽语吗?还瞧得起劲?” “小姐,你不知道,细看来挺有趣的,跟我以前听过的《水浒》有些像,小姐,这个字是什么,我不认识……” …… …… 转眼已到八月下旬。 张周这几天也基本不怎么出门,一边等乡试放榜,一边安心等黄淮决堤,自己的粮食可以卖个好价钱,平时就在家里准备他的出版业大计。 却是这天,蒋德钟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在家里就着两个小菜喝小酒,铺上的掌柜匆忙跑回来。 “当家的,出事了。”掌柜气都没喘匀。 蒋德钟一脸气定神闲:“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是缸里的酒浑了?还是曲子霉了?” 掌柜道:“不是,是北边来的商贾说,头几天黄河决口,南北的漕运又断了,江淮的粮调不下来,城里的米价一天涨了两成。” “什么?” 蒋德钟咻地站起来。 还没等他发布进一步的指令,儿子蒋山权也从外面回来,老远便喊道:“父亲。” “为父知道了,黄淮决堤,北边的粮调不下来,粮价涨了是吧?哎呀,都被秉宽给言中,也不知他从哪得知的消息?快,把他叫来,为父要问问他。” 突然之间,好像张周变成重要人物了。 “父亲,就算北边发水,粮调不过来,但江南本就乃鱼米之乡,粮价能涨到哪去?要不咱趁机把积压的陈米,给卖了?” “嘿,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对不对,你让为父先想想。” 蒋德钟听了儿子的话,琢磨一下是个道理,南京的粮食主要是源自于江南的自产自销,跟北边发水好似也没多大关系,不如趁着外面消息混乱,把积压的陈米卖了,能赚钱…… 到底是哪不对呢? “是秉宽,秉宽这几天来过没?”蒋德钟突然眼里有这个女婿了。 蒋山权道:“他把粮都存在大仓里,还没跟他要仓储钱呢,先前见他跟他提过一次,被他打个哈哈揭过,最近他连面都没露,以他那闲散的秉性,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蒋德钟没好气道:“能不能对你妹夫有点信心?他好歹也提前算准了粮价会涨不是?” 又正说着,外面仓房那边的帐房来了。 帐房道:“老爷,大少爷,江上来了几条粮船,都是运粮的,还说是今年的新粮,说是可以平价卖给咱,问咱要不要……” 蒋山权道:“爹,你看,这才半天时间,粮价又被打回原形。你指望听你乘龙快婿的话来赚钱,我看这辈子是没戏了。” “嘿。” 蒋德钟正要对张周提起点信心,想从一些刁钻的角度让自己可以觉得张周还行,逐渐认可这个女婿……现在他自己都没信心。 “老爷,那几船米,咱要不要?” “要个屁,咱家大仓里的米还没卖出去呢,我看你们也是吃饱了撑的,以后米价没涨够一倍,就别来见我!再让灶上给拿两个菜来……” …… …… 下午。 张周在家里写东西,蒋苹渝带着儿子往街口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半袋米。 “家里不是还有米吗?”张周放下笔,起身帮蒋苹渝接过米袋,提在手,“再说了,你爹的货仓里,可还有咱几百石米呢。” 蒋苹渝心情很矛盾,想笑,却又好像笑不出来,道:“夫君,我这出去一趟,听外面都在传,说是北边发水了,现在街里街坊都在赶着往家里屯米呢,我这是抢得快一点,才抢到一点平价的,后面进铺子的,加三成价,柜上都说卖完了。” “哦。水终于发了?挺好,挺好。”张周感慨学历史果然还是有用的。 蒋苹渝问道:“那要不要去通知父亲?” 张周撇撇嘴道:“你家是做酿酒生意的,平时就是跟米商打交道,粮价上涨他能不知道?咱继续过咱的日子,等粮价上涨个两倍,我再上门去,把仓里的米全卖了。” 第十四章 悔不该当初 两天后,蒋家。 蒋德钟在自家正堂内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往外看,显得很焦躁的模样,直到看到蒋山权的身影。 “如何?”蒋德钟迫不及待迎到院子,问询道。 蒋山权无奈摇头道:“从江面过来的运粮船,这两天都没有在城内卸货的,都是在进秦淮河之前,就被人预定买了去,眼下大江已被封锁,听说淮扬一带已开始有灾民涌现,大宗的粮食……已买不到。” 蒋德钟一听,脸上露出悔不该当初的懊恼神色。 “早知道的话,应该听秉宽的……现在城内粮价几何?”蒋德钟都有点不敢问。 觉得多问一句,便要让自己的内心多滴点血出来。 蒋山权道:“父亲,谁也没法料想会到今天这局面,短短两三日时间,城内粮价涨了十成有余,可咱不是也屯了不少陈米?咱这次盈利颇多,作何要自怨自艾呢?” “这个嘛……” 蒋德钟想了下,也对,粮食涨价,好像是自己得益者,怎么现在好像跟家破人亡一般? 可再仔细想想,要是听了女婿的话,早点多进一些米粮,现在他估计已经可以躺着数钱了。 “吾儿啊,明明有人告诉为父,这粮价会大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为父就没听,前日还有那粮船主动上门来问要不要购粮,就因为为父的一时隐忍,导致钱财没有过家门。老话说得好,错过老天爷给你撒的金子,是会遭报应的。” “父亲,有这老话吗?” “秉宽,秉宽来过了吗?” 现在蒋德钟已经不信儿子了,好像眼睛里只有那个以往很不成器的女婿。 蒋山权摇摇头:“这两天他还是没来,不过照理说,他应该是知晓粮价上涨的事,现在城内不但粮价在涨,但凡是柴米油盐这些必需品,都在上涨,就连来问询酿酒生意的人都增了不少,大户有什么便囤什么。对了父亲,这次好像还有成国公府的人在搅浑水,江上很多粮船上的粮食,都是被他们给包了。” “看看,你错怪他了吧?还说他散漫,我看他是胸有成竹!” “父亲,如果他能让妹妹过好日子,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但他一介文儒,怎可能会一直专心在经商?” “呃?乡试放榜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就是这几天的事。” 蒋德钟琢磨了一下,点头道:“让人装几坛酒,为父要亲自上门看看他,反正他也考不上,不如就到我酒坊来,给他个掌柜当当,让他有口饭吃……” 说到这里,蒋德钟又仰起头对着天在抒发感慨:“哎呀,我怎么就不信他呢?白花花的银子,明明都送到家门口,愣是让我一脚给踢出去,我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 …… 贡院,内帘。 内帘开弥封已结束,所有的乡试考卷将会比照姓名,正在做榜文的填写。 刘机作为应天府乡试主考官,监督内帘官填榜之后,来到内庭存放墨卷的地方,但见同为主考官的王鏊,正对着一份卷子发愣。 “济之,明日一早便要张榜,这些卷宗稍后便会有人来封存,应天府尹已派人来通知,府上已备下酒席,今夜请你我同去赴宴,作何你还不赶紧准备一下?” 作为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刘机和王鏊二人已在贡院内生活了近二十天,也只有到卷子完全批阅结束之后,他们才算是跟外界有了正式的沟通。 好不容易完成阅卷工作,这时候正是要放松的时候。 但刘机看王鏊的脸色,一点都没有轻松,反而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王鏊道:“回头再看这几篇文章,感慨颇多。” 刘机走过去,稍微一看,笑道:“你还念念不忘呢?不都提他为解元?我可是听了你的,那篇经义通顺世所罕见的卷子,都还只落个亚元呢。” 从官职上来说,刘机在王鏊之上,照理说两位主考官,应是以刘机为主,而以王鏊为次。 但刘机打心底佩服王鏊,也愿意听他的意见,所以最后还是选了王鏊中意的考卷,提为解元。 王鏊叹道:“你看这篇《尚书》题,当我出此题目时,未曾想,却应了今年黄淮的水灾,看他所写,‘不以防患为功而以治为任’,这不就是如今大明官场的写照?如果黄淮沿岸地方,治水之策仅仅是在发水之后安民,并以此为功,那谁还会以防河治堤为己任?” 刘机走上去,笑着拍拍王鏊的肩膀道:“一篇科举文章而已,不必挂怀于心。” 王鏊道:“正因我大明仕子,都是只记经义,妄以经义治国,却忘了兴国安邦乃应以胸襟之浩然,当忧国忧民。如今地方为官乱象,你我南下这一路,沿途走来,所见民间之苦还少了吗?” “呵呵。” 刘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鏊终于还是将墨卷放下,叹道:“此子能有如此胸襟,看来将来也定当为治国之贤才,若大明多一些这般的仕子,方才中兴有望啊。” …… …… 张周家门口。 院门正开着,而张周在院子里,正滔滔不绝跟刘贵吩咐一系列的事情,刘贵拿着一张画着地图一般东西的纸张,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便在此时,蒋德钟冒头了。 “贤婿?”蒋德钟来得很突然,令张周始料不及。 张周道:“岳父作何前来?小贵子,拿我的图纸先下去,我这边还有事。” “好咧!” 从刘贵的脸色来看,他是终于解脱了。 门口停着蒋家的马车,蒋德钟带着一名仆人进了院子,随后蒋苹渝也从灶台那边匆忙出来,她望见自己的父亲登门来,又惊又喜道:“父亲?” 蒋德钟笑道:“从你们搬过来,还没来瞧瞧,今日便当是贺你们乔迁之喜吧。” 张周道:“岳父,你觉得我们搬来这里,有丝毫喜可言吗?” “这……” 蒋德钟很尴尬,心想为了找个来见你的合理理由,以为容易吗? “岳父来就来了,作何还要带东西?”张周望着门口那仆人,还在一坛一坛往院子里卸货,笑道,“岳父您这是觉得那天输给我不痛快,今天又上门来,找小婿喝两杯?” “哈哈,正有此意,正有此意啊。闺女,你也别闲着,灶台上随便对付两个菜,我跟秉宽好好喝两杯。” 第十五章 穷且益坚 一个时辰后。 蒋苹渝在灶台前,还在想方设法多给父亲整个菜出来,但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好的下酒菜材料。 青菜豆腐已经端出去了,院子里的声音突然没了。 “大郎,外面怎回事?”蒋苹渝问道。 张君往屋外探头看一眼,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道:“哦,外公又喝醉了。正坐在地上耍酒疯呢。” “什么?” 蒋苹渝毕竟是当女儿的,听到此消息,赶紧从屋子里出来,也不顾身上还围着围裙。 这会的蒋德钟的确好像是喝醉了,正坐在地面上,鬼哭狼嚎一般道:“贤婿,是我错怪你了,早听你的,我能多赚几千几万两银子,反正你也考不上举人,以后就跟着岳父我干吧,我给你个掌柜当,绝对不会让你饿死在街头。” 张周坐在那,四平八稳。 “岳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会饿死街头?来,继续喝酒,你不是很能喝吗?” 张周继续给蒋德钟倒酒。 蒋德钟一把拍在八角桌上:“不行,你小子跟酒缸一样,喝不过你!呜呜,我这张老脸啊,一辈子跟人斗酒都没输过,居然输给自己的女婿两次?都说女婿是老丈人的克星,我算是体会出来了!呜呜。” “爹,你怎么了?” 蒋苹渝可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扶,急得原地直跺脚。 门口的蒋家随从进来。 蒋苹渝道:“赶紧扶老爷回府休息去。” “别着急啊,为父还有很多话要跟贤婿说……秉宽啊,你说这粮价,还能涨吗?” “当然能涨,不然我怎么不着急卖?但平时市价的三倍是个头,可不能太贪心……” “那个谁,快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闺女啊,父亲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十两银子,算是为父给你补的嫁妆,你以后可要跟秉宽好好过啊……” 蒋苹渝一看老父亲喝醉酒还不忘给自己钱,感动归感动,但她是要强的女人:“父亲,这不可,我们日子虽苦,但女儿没觉得有何不好的地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这钱,女儿不收。” “啊?” 蒋德钟本还想在女婿面前当个好人,见女儿这般,他甚至不太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执着。 穷且益坚? 张周笑道:“岳父,你要是心疼令嫒,记得把存在你那里的米,如数给我,当然我也会按照约定,等补全了米之后,再把多出来的银子拿走。至于你的馈赠,还是不必了,我们一家人现在还能过得下去。” “有志气,有志气!” 蒋德钟道:“那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吧,换个地方住,这地方太寒酸了!等你们赚了钱,记得还回来。” 说完直接把装着几个小银锞的荷包,硬塞到女儿手上。 “为父要走了……哎呀,门在哪呢?” “老爷,那边是墙。” “哦,在这边……” “这边是茅房。” “茅房好啊,我正要上茅房呢……” …… …… 蒋德钟摇摇晃晃被人给抬走了,最后是两个下人一起进来,甚至张周还搭了把手,才算是把他抬到马车上。 张周回来,见蒋苹渝还拿着父亲给她的荷包,黯然神伤。 “夫人,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娘家人看笑话了。”张周道。 蒋苹渝擦了擦眼角流下的眼泪,却是用很依赖的目光望着张周道:“夫君做得很好了。” 张周道:“不过我也喝多了一点,今天也不能帮家里做什么,就先去睡。你爹的银子先放起来,有需要再动,将来我们会连本带利还给他的。” “嗯。” 张周将蒋苹渝揽过来,夫妻二人抱了一下。 这已算是最近,夫妻二人最直接的接触方式。 也无非就是抱一下。 不过张周算着日子,这几天蒋苹渝和韩卿应该都已经“方便”了,但有些事……张周也不好意思开口。 今晚显然也不行。 跟一个老酒鬼喝酒,喝多了自然是要先去休息,再就是……还是不太熟啊。 …… ……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张周才睡醒。 起来后,看了看天色,脑袋还有些疼,走出院子想洗把脸,发现水缸是空的。 这小院虽然是独门独院,但很古旧,连口水井都没有,张周琢磨着,或许真应该如蒋德钟所说的,是该换个好点的住处了。 “夫君起来了?” 张周正奇怪一家人去哪了。 门打开,妇孺四人从外面回来,却是两个女人用扁担中间抬着一桶水,两个小的还在旁边帮衬,总算是把水打回来。 张周直接走过去,一把就将木桶提过来,将水倒进不大的水缸里。 “都这时候了,为何不叫我?这种事,应该当男人的去做。” 张周低头看着蒋苹渝和韩卿的脚,二女都是缠足的,走路都很不方便,更别说是做体力活。 在大明弘治年间,缠足已成为社会风气,但也并非所有地区都缠足,反而是相对富庶的地区会缠足,而且缠足是社会地位的一种体现,农妇因为要做繁重体力活,反而缠足的少。 社会因为男读书、女缠足,还形成了攀比之风。 蒋苹渝擦了把汗,辛苦却好像很值得一般,一脸欣慰之色道:“昨天夫君喝多了,就让夫君多睡一会,再说,今天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夫君不该做活的。” “是啊,今天放榜。” 张周也才记起来,原来今天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比较有意义的日子。 如果说放榜了,那是不是将意味着,自己来大明体验乡试科举就结束了,可以回去睡楼房点份外卖玩手机?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有点舍不得走了。 刚来是很不方便,但现在却又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融入这个社会。 “外面什么动静?”张周听着远处,好像是有吹奏的声音,但显然不是往这边来的。 蒋苹渝面带稍许失望之色道:“是坊内的康秀才,本榜中得举人老爷,正有人给其报喜,街里街坊的都去了,本来妹妹也想过去凑个热闹,被妾身拦住。” 韩卿道:“巷口的姜婶说,只要去讨个吉利话,一人给三文钱的喜钱。” 张周笑道:“小财迷鬼,我也参加了这次的乡试,如果你跑去凑热闹,岂不是丢了我的面子?三文钱是吧?把东西收拾收回,咱一家人一起去……十五文钱不赚白不赚。” “夫君……” 蒋苹渝又羞又气。 狠狠白了丈夫一眼,却又很坚定拉住丈夫,用个小女儿家的生气的表情,制止丈夫这么做。 张周跟蒋苹渝相处这段日子,还没见蒋苹渝如此俏皮可爱的一面,一时都怔在那。 “夫君不许去,哪怕是用爹给的银子,也不能丢这人。” 蒋苹渝亲自去把院门关上,还上了门闩。 话虽如此,但她也能觉察出,好像自家相公变了。 好像只要一家人能过好日子,什么都在所不惜,哪怕是文人的脸面,也可以抛诸脑后。 第十六章 报录也挑人 临近中午,张周家门口还是安安静静。 张周继续坐在院子里写他的跨时代读本,却是写累了,站起身伸伸懒腰。 他嘴上还在嘟囔:“不能够啊,我文章写得也不错,集合了两个人的记忆完成这般大作,还深谙迎合主考官之道,难道说本届的江南乡试主考不是刘机和王鏊?还是说我的卷子没放到他们面前,就被那些不识货的同考官给按下去了?” “要是不中,再等三年,回乡无期啊。” 张周如此说,却还挂着笑容,好像留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时代对穿越者来说,机会遍地。 在文明时代当普通人,还是在落后封建时代当先知,对张周来说,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夫君,吃饭了。” 蒋苹渝出来招呼张周时,目光也忍不住往门口看。 虽然一家人都知道,张周考上的机会不大,但既然都去考了,怎会不抱有一夜翻身的梦想? 张周道:“就来。” 蒋苹渝道:“要是夫君想知结果,不如去趟贡院,看看张榜便知。” 张周叹道:“去一趟不累吗?在家等着,留点期待。” 蒋苹渝闻言也只能苦笑了。 都过了中午,要中早中了,让你去贡院看看,只是为了让你死心。 张君跑过来道:“爹,我看你别等,你还是赶紧给我找先生要紧,我把书读好了,等我将来继承你的遗志,一定给你考个举人回来。” 张周差点就要抄起鞋扔过去。 “臭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爹我还活得好好的!” “娘,爹打我。” “咯咯咯……哥哥要被打喽!” 院子里很热闹。 只是这热闹,缺了点助兴的东西。 …… …… 吃完午饭,张周放下碗筷,另外四口还在吃着。 门口传来“当当当”敲门声,声音很是轻柔,好像是门环不经拍一般。 韩卿道:“老爷,会不会是报喜的人来了?” 张周起身道:“若是报喜的,早就嚷嚷开了,你们继续吃,我出去看看。” 张周到门口,打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个三十多岁的皂隶,帽子都没戴正,手里拿着个红封的帖子,一脸堆笑的样子,脸上还泛着油光。 人挺油腻的,但看着像报喜的。 张周往外看了看,就这一个人,又好像不是了。 “哪位?”张周态度不善。 穷人家,官府是不会随便上门的,来者不善。 皂隶堆着笑道:“张周张老爷是吧?小的是来报录的,恭喜您这一榜中了。” 张周心情倒也没什么激动,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撇撇嘴道:“怎么才来?看你这酸样,江宁县的?” “是是是,张老爷见识非凡,一眼就看出来了。小的在江宁县衙里供事。”皂隶陪着笑。 南京城两个附郭县,北边是上元县,南边是江宁县,贡院是在江宁县,而张周住的建安坊则是上元县的,送喜报就有讲究了,但凡是城里的喜报,两家县衙肯定都来讨个彩头。 张周正要打开喜报,抬头瞄他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别人家都是敲锣打鼓的,你不会是来诓我的吧?” 皂隶一听也急了,赶紧解释道:“那小的哪敢啊?张老爷,您的情况,衙门其实都知道,以您现在这身家……来报喜的,那跟白跑一趟也没什么区别。别人家的喜报,衙门里的同行都是抢着去,轮到您这里的,只有我这个腿脚不便的,摊了这么个差事。” “嘿!喜报还分人是吧?你们衙门里的人真是够势利眼的!”张周对着皂隶一顿埋汰,但也好像明白了为何先前这货拍门那么轻,这是怕把门环拍坏了被赖上啊! 里面蒋苹渝见张周跟门口说了半天,来人还在,不由到院子里,问一句:“老爷,是作何的?” 在外人面前,蒋苹渝也不会称呼张周夫君了。 张周这才想起来家里人的期待,回头看一眼道:“哦,来报喜的,中了!” “什么?” 蒋苹渝一个激动,差点背过去,但她也能稍微保持理智,跟张周一样心存疑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自己家报喜的,怎跟别人家报喜的,不是一个路数? 就来一个人?还这么低调? 张周自己把喜报打开来,看了下,登时“哈哈哈”笑起来。 皂隶没看懂,问道:“张老爷,您还好吧?” 张周笑道:“我是解元?” “是啊。您是解元。要不怎么说这差事派得糟心呢?您要是个吊尾的,小的也就认了。”皂隶也很无辜。 当差的,就指望这种事来讨点油水,可但凡他往院子里瞧瞧,都会觉得惨不忍睹,满院黄土榨不出点油。 张周道:“那唐寅呢?我是说,唐伯虎。你可知否?” “知道知道,唐老爷那边都是抢着去的,他是亚元。”皂隶补充说明。 “哈哈哈,唐解元变唐亚元?有意思有意思,历史也要被我更改了啊。”张周继续在笑。 皂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考个解元,高兴就高兴,但怎么看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呢?而且针对的还是……唐寅?什么仇什么怨?都是举人,一个第一,另一个第二,以后都是当老爷的命,有那么大区别吗?火山文学 蒋苹渝此时已顾不上还有外人在门口,带着韩卿和孩子过来,一脸紧张问道:“老爷,到底是不是?” 张周道:“哦,是中了,喜报没错。这样,你去拿五文钱出来,给他赏了……这位差官,你看好了,悄没声地出巷子,大嗓门的不要,别惊动了街坊四邻。” “才五文啊?小的从江宁县衙跑过来,这一路辛苦,喝杯茶也不止五文吧?” 皂隶差点就想说,你这是抠门到什么程度? “那就十文,谁都别惊扰,赶紧走赶紧走!”张周接过蒋苹渝递过来的铜钱,催促着要把人推出去,顺带做出要关门的姿势。 却在此时,外面有大嗓门的在喊:“恭喜张讳张老爷,高中戊午科应天府乡试解元,恭祝来年金榜高中!” 张周一看这架势,是另几报的人来了。 江宁县派了一个人,但上元县就不一定了,如果还有应天府的,想低调都不成。 本来要给皂隶十文,顺手把五文钱拿过来揣进怀里,摆摆手道:“走!” 皂隶一看,还能这样的? 说好给加五文,难道是因为来了同行抢生意,就要把我的这部分给抢走? “喜报……” 二报不止,三报也来了。 本来巷子里很平静,大白天的家里的男子多都去上工下地,家里也都是些妇孺,但也正因为是妇孺,听到外面报录的叫喊声,都不由跑出家门凑个热闹。 一下子张家门口又跟当日有人来掳人一样,被看热闹的人给围到水泄不通。 第十七章 书香门第,门当户对 城中张家门口,午后突然聚拢来一群人,却都不是来找张家现主人张掖的,都嚷嚷是来找张周。 来人势头汹汹,门房这边支应不住,再是他们得到一个很可怕的消息,只能是赶紧进里面,去找张掖,没见到张掖,却见到张掖的妻子张徐氏一脸慵懒,提着个算盘出来。 张徐氏三十多岁的模样,模样倒也不丑,只是脸上带着些许横肉,身材不见雍容,却是虎背熊腰,从背后看都瞧不出这是个妇人。 “干嘛的?”张徐氏见到门房管事,语气很是不客气,嗓门也大。 门房管事也很清楚,如今张家是阴盛阳衰,家里张徐氏才是老大,张掖、张平父子俩都要靠边站。 “大奶奶,门口来了一些书生,有说是南京国子学二老爷同窗的,还有说是城内认识二老爷的……” “现在府内只有老爷和少爷,何来二老爷?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连规矩都不懂了?” “是是,不过门口的书生说,老爷的弟弟中解元了。” 张徐氏闻言皱眉。 门房管事补充说明了一下:“解元就是乡试第一名。” “哼哼!”张徐氏不屑冷笑,“乡试,还第一名?亏他们敢张口说,跟他们讲,本夫人恭喜那不肖子高中,张家祖坟冒青烟,终于可以给他腾个坑!……不知所谓!” “大奶奶……” 眼见张徐氏要往内院去,门房管事赶紧想上去问问,到底要怎么对付门口那群书生。 却在此时,张掖正从内院出来,眼见张徐氏提着算盘要进院子,夫妻俩一个对视之后,张掖像一只出来觅食被老母鸡抓住的小鸡,转头就往里面走。 “站住!”张徐氏喝斥一声。 “夫人,你这是去哪了?这么巧?”张掖苦笑着。 门房管事见状赶紧上去道:“老爷,外面有人说,您弟弟中解元了。” “靠边站去,瞎捣乱,什么解元?对了夫人,为夫正准备出去瞧瞧,这不碰巧就遇上你?”张掖脑袋瓜转得飞快,门房管事这简直是在给他提供出门的好借口。 “给本姑奶奶滚回去!信不信大嘴巴抽你?” “夫人,有下人在,给我留点面子啊。我这就进去……老刘啊,出去跟他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老二搞的花招,想来骗钱?我可不会让他有机可趁!” …… …… 蒋家酿酒工坊外。 蒋德钟还在会见一名特殊的客人,是一名妙龄女子,二人正在谈及酿酒的买卖,这边儿子蒋山权匆忙跑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蒋德钟大惊道:“当真?” “嗯。” 蒋山权脸色还有些悲哀。 蒋德钟当即便要丢下客人出门,女子问道:“蒋东主,发生何事?” “陈当家的,不好意思,生意我们明日再谈可好?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情,却说鄙人的女婿,考中江南乡试的解元……鄙人正打算前去恭贺。” 蒋德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好像硬气起来。 家里出个举人女婿,社会地位都要跟着翻上两翻,谁让商贾在大明本来就没地位呢? 陈氏女道:“那的确是可喜可贺,那小女子明日再来。” “好,好!” 蒋德钟赶紧朝周围的伙计吩咐,“去准备一下,柜上有多少现银,都给支了。” 掌柜道:“东家,柜上可有七八十贯钱,都支了?” “七八十贯很多吗?找人一并抬了……陈当家,您请便。” …… …… 蒋德钟父子俩,出了酒坊。 蒋山权道:“爹,那是前两淮盐运同知陈家独女吧?她家大业大的,她来跟你谈生意,不先谈完了再走?要去恭贺,也不急于一时。” 蒋德钟丢个白眼过去:“说你没见识,盐运同知怎么了?莫说她爹已经作古,就算还活着,比我贤婿中解元这件事还大吗?连主次都分不清,难怪不如秉宽。” “我这……” 蒋山权心里觉得窝囊。 我怎么就不如那个败家子了? 现在于你眼里,你女婿就是十全十美的善人是吧?忘了是谁以往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想让妹妹跟他和离再嫁的人,也是你吧? “陈家女,到现在招婿还没招上来,一个女流天天跑出来抛头露面,看着吧,再过两年,江淮两岸谁都不会记得有个陈家……没儿子,怪谁呢?” …… …… 蒋家父子到张周一家所住小院外时,人山人海二人都已挤不进去。 “让开让开,送赏钱的人来了!借过!” 有如此的口号开路,一行人才终于到了蒋家门口,而此时上元县的知县米景安都来了,米景安和张周各在院子里坐一把椅子,椅子还是从邻居那借来的,二人好像是在聊什么家国大事。 蒋家父子到门口,张周赶紧起身相迎,还给做了引介:“米知县,这位是在下的岳父。” 蒋德钟作为秀才,见了知县是不用下跪的,拱手道:“学生蒋德钟,字济明,见过米知县。” 米景安跟蒋德钟年岁相仿,但米景安毕竟也是举人出身,蒋德钟还是要体现一下自己的谦卑,自称学生也是告诉米景安,我也有生员功名的。 “哎呀,都是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啊。” 米景安随口称赞了一句。 蒋德钟笑着问张周道:“秉宽,这么多来道贺的宾客,可有赏过喜钱?” 张周道:“给过了。” 的确是给过了,一人给两文钱,还限定三条街之外的人不要来,就这样还是有一大堆人来浑水摸鱼,张周正在为自己发出去的一两多银子心疼呢,街口换铜钱的钱铺子都跑了两趟。 “不够,再给补一些,门口怎能不设个流水席?你流落至此,街坊邻里多有守助,为人要知恩图报。” 蒋德钟一边说着,一边让儿子和带来的仆从去给安排。 门口的人一听有流水席,欢声雷动。 蒋德钟又朝米景安道:“米知县莅临,学生替秉宽善待宾客,不如到就近的食肆摆上几桌,衙中属官、坊老也多请一些来,图个喜庆。” “不必。”米景安紧忙道,“本官还有公务要办,今日来不过是道贺,将来令贤婿的造诣定不在本官之下,也请秉宽老弟莫要相望。这就先告辞。” 不知觉,已经攀上关系了。 谁叫应天府乡试解元的含金量就是足呢?连米景安都要前来先巴结一下,若以后张周真有机会中进士,当了地方官,或许还会提拔米景安一手。 “恭送米知县。” 张周突然也发现,有蒋德钟这个“大财主”在,在应付场面事方面都轻松自如许多。 第十八章 毕竟只是个解元 成国公府。 这天朱凤被成国太夫人,也就是他的祖母胡氏,给叫到了内堂进行训话。 “……不像话!堂堂国公之子,哪怕你将来不能嗣爵,也会让你锦衣荣华,何以要作践自己?若是被御史言官参奏,说我公府与民争利,你爹就算远在京城,也要替你背这口黑锅!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器?” 胡氏是明初重臣,礼部尚书胡濙之女,书香世家出身,见识非凡,而且不像一般的老太太那样骄横跋扈,她更多是想让孙子能克己复礼。 朱凤现在可正在风光的时候,哪听得进去老太太的劝? 他拿出雄辩滔滔的口才道:“祖母,您误会孙儿了,孙儿这次进的米粮,可不是折在手上,您是不知道,自从江淮水灾之后,城内的米价一天一涨,而孙儿所进购的粮食可都是在水灾之前。投一两银子进去,能拿回来二两往上。” 胡氏闻言皱眉。 这孙子好像根本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现在跟你探讨的,是赚钱与否的问题吗?难道成国公府现在缺你那点钱来过日子?再说了,你赚了钱,会拨给家里一文? 眼下说的,是你做了分外之事,乱了国公府的规矩。 “好了!别说了!”老太太伸手打断了孙子的话,“你爹前几日来信,他在京城帮你游走一番,替你争取了个差事,总让你这么闲散者也不行,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让你去京城领了差事。去京师后不得乱来,一切都听你父亲和兄长的话!” “啊?” 朱凤一听,登时满脸不高兴。 就算是给他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也知道这只是个虚职,根本不会给他实缺的,领点俸禄混日子,能比现在做生意更好? 最重要的是,把他的手脚都绑住了,以后还怎么快乐地玩耍? “祖母,我能等年后再去吧?现在孙儿手上这批米粮,都还没出手呢,要是粮价跌了,孙儿不在应天府,来不及处置……” “胡闹!这是朝廷的敕令,你以为今天找你来是跟你商量的吗?即刻动身,一路不得乘舟车,一律要骑马而行,我成国公府乃是弓马得爵,吾家的儿孙应该是个个骁勇善战,哪像你这般弱不经风?老身会再派二十人与你同行,马上去收拾!” …… …… 朱凤从内院出来,一脸憋屈。 “本来赚了钱,想在祖母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结果祖母完全不听我说什么,还让我去京城?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旁边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靠过来,也正是朱凤最得力的干将,相当于他身边管家级别的人物,名叫朱大奇的,恭敬道:“二公子,太夫人已吩咐下来,让您今明两日就动身,马厩那边已在准备马匹,人手都已经调好了。只等与您一同启程。” “今明就走?不能再迟两天?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吗?” “……二公子,卑职知晓您现在手头上还有生意,不如就先交给您身边懂行的人先看着?去趟京城,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年前就能回来。” 这话,倒好像是提醒了朱凤一般。 朱凤道:“指望国公府这群人?哪个会做生意?倒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张公子,可说是做生意的好手,来人,去张周张公子叫来!我准备把生意先交给他。” 朱大奇无奈摇头道:“二公子,这件事恐怕是无法成行,刚得知的消息,说是那个张周张秉宽,本次桂榜得中第一,只怕以后他也不会再涉足生意场的事。” “什么?” 朱凤一听也是惊讶到合不拢嘴,“你是说,前几天跟我一同说笑,一起谈论生意的那个张公子,考中解元了?” “正是。” “这……这真是稀奇,不过也在情理中,跟他交谈不几句,便能感觉到他雄才大略,这样的人既然在做生意上无往不利,做别的也不会差到哪去!现在他中了解元,更要找他了,怎么也要恭喜一下。” “那米粮的生意……” 朱凤脸上挂着笑容:“生意照样给他,其实本公子只是让他给意见,看准米粮价格的高点,随时售卖出去,难道真让他来管着国公府的生意?到时候只要他说价格合适了,让你们卖,你们卖了便是。” “这不行吧?” 朱大奇心想,连售卖的决策权都交给外人了,那还不叫把生意交出去? 朱凤不由想到老太太先前的话,拿出老太太的口吻道:“你以为家里是谁做主?我找你,是要跟你商议的吗?算了,我亲自去,正好看看是何处风水宝地,能养出这般能人,还有他身边那个神机妙算的天师,找机会也要去拜访一番。” …… …… 张周小院外,到下午时,流水席仍旧在办,热闹非凡。 而在院子内的八角桌旁,只剩下张周和蒋德钟父子俩,这次不是来斗酒的,大概是蒋苹渝也怕喝酒误事,连普通的水酒都没预备。 “贤婿,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岳父我,岳父先前并不是要害你,想你在困难之时,有谁对你伸过手?那是对你的激励!” 蒋德钟嘴上说着漂亮话。 一旁的蒋山权则不以为然,眉头紧皱,差点就要骂父亲言不由衷。 你还能再假一点吗?当人家秉宽是傻子?看不出来当时你就是想落井下石? 张周笑道:“岳父对小婿的提点,我终身难忘。” “哈哈。” 蒋德钟笑道,“说起来,最近这米粮的价格,涨得太疯了,你昨天说,这粮价还会再涨是吧?” “大概是吧。” 张周现在说话也模棱两可。 考中举人,生意是不能停辍,毕竟他跟银子也没仇,但要把更多的商业讯息泄露出去,那就可能会适得其反,大浪淘沙很多时候是需要逆浪而行的,若是人人都顺着他的浪走,他就成浪了,还怎么逆? 先前敢说,是因为他连社会地位都没有,没人会采纳他的。 但现在当了解元,社会公信力就有了,说多了跟风的人自然也就多。 蒋德钟仍旧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道:“岳父也不跟你抢生意,现在城里想进点大宗的米粮,也非易事。我看准了机会,话说北边水灾之后,时疫盛行,连对岸扬州城内最近都开始有时疫出现,我想很快就会传到南京城里来。我想进点药材,趁机倒手一下,你看如何?” 张周很想说,都是商贾,也都是发国难财的奸商。 自己没能力改变什么,只是趁势小打小闹喝口汤,但那些真正投机倒把的大商贾,是真是不顾百姓死活啊,把药材价格炒上去,那普通百姓染疫,还能看得起病? “行吧。” 张周没法去评价。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看了看北边的天空,甚至都站起身来。 蒋德钟也顺着张周目光看一眼,不解问道:“何事?” 张周笑道:“没事。” 随后他又坐下来。 他所想到的,是大明弘治皇帝唯一的女儿,小公主朱秀荣,按照历史的发展,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因为时疫痘疮,也就是天花而病殁,眼下想改变这件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张周心想:“除非有人能直接上达天听,并将我的方略及时传递过去,还要有足够信服力,连皇帝都要摒弃一切来采纳,方有一线生机。但这怎么可能呢?谁会相信我一个小人物的话?毕竟我也只是个江南乡试的解元。” 第十九章 世道变了 眼看天色将暮,蒋德钟父子俩也该离开。 蒋德钟直接让人把装着银子和铜钱的箱子抬进来:“秉宽啊,你考中举人,以后的应酬必定就多了,明日你要去参加鹿鸣宴,也要换一身行头,这些就当是老夫馈赠给你的。” 这次也不说借了,直接要馈赠。 张周笑道:“岳父,这怎么好意思?” “欸,说好了,也不能白给你,我城外还有个几百垧地,你看是不是……” 果然是老狐狸。 张周心想,今天说好了来恭贺我中举,怎么突然就开始说投献的事了? 你蒋老头不市侩,还有谁市侩? “岳父啊,你也知道,我这边才刚中举,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办,不如等回头我们再行商议,这银钱你还是先带回去吧。” 张周的意思是,投献成不成,咱回头好好算算账。火山文学 别以为给我点钱,就想把投献的事搞定,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你只是成天想算计我的岳父? “钱还是要给你留下,看这样子,有点乱,要不要也给你留几个人守着院子?” “不必了!岳父走好。” “没事,老夫今天没喝酒,走路稳当得很,话说跟别人喝酒,就算是把人喝趴了,我也照样健步如飞。” “爹!” 一旁的蒋山权听不下去,都是人家手下败将了,还在这里装老酒鬼吹牛逼呢? …… …… 张周送父子俩出门口。 蒋德钟出巷口这一路,可是很受欢迎,似乎街坊也都知道,是靠蒋家的馈赠,才有了这次的流水席。 很多人还想起来给蒋德钟敬酒。 蒋德钟觉得老有面子了。 等出了巷口,蒋德钟感慨道:“这世道变了啊,连个例贡都能考中解元,是说我江南人才殆尽了吗?” 蒋山权道:“所以父亲还是觉得,秉宽是撞了狗屎运?” “为父可没这么说,解元啊,你去撞个试试!就是为父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读书那块料吗?主考官眼瞎吗?” 蒋德钟嘴上说相信女婿的才能,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事有些离奇扯淡。 正要走,却见街口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父亲,那是成国公家的马车。”蒋家跟南京城内的权贵多打过交道,蒋山权一眼就认出来,“好像是成国公家的二公子。” “哎呦。” 蒋德钟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秉宽可以啊,连国公家的公子他都认识?” “也不一定是来找秉宽的。”蒋山权道。 “这里还有旁人吗?” 蒋德钟本来要乘自家马车离开,但见有重要人物来,他就立在巷口,也不动。 等朱凤带着人进到巷子,蒋德钟确定其是来找张周的之后,蒋德钟才感慨着说道:“世道真的变了呀!” 也没跟进去,还是招呼儿子和自家下人,乘坐马车走了。 …… …… 张周刚送走了蒋家父子,本想要赶紧解散了门口的流水席…… 话说这流水席做饭做菜的都是周边食肆找来的,花的钱不少,张周觉得,现在生意还没落实,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是来吃流水席的街坊,是真的能吃,可能是觉得饭菜不花钱,再有荤腥的菜在里面,很多人都是连吃带拿,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社会闲杂人员混在其中。 张周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枉,自家妻儿还没吃顿好饭呢。 刚要出门口,却见朱凤带着几个人过来。 朱凤脸上挂着笑容,四下环顾,似乎觉得周围的环境很新鲜。 “张兄,你果然住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朱凤脸上笑靥如花,腼腆如大姑娘一般。 张周看见朱凤就头疼,皱眉道:“朱公子,你怎么来舍下?我这里寒酸得很,可不是你这样的贵人应该踏足的。” 朱凤笑道:“没有,我觉得这里很好,古朴雅致,街坊也都很热情,要说这人间烟火,在这里瞧得最真切。真是让人向往的好地方。” 张周心想,你是有病吧。 有豪门大院你不住,你居然向往这穷酸的日子?看来你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没见过底层人的艰辛,不用多,让你在这里住上个把月的,估计各家连只鸡都不剩下。 张周正想着,果然有一只老母鸡,从圈着的鸡笼里跑出来,然后跑到朱凤面前,稳稳地来上了一泡…… 朱凤一时都看呆了。 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新奇的活物。 “抱歉,抱歉!” 张周一把将老母鸡的脖子揪起来,把鸡塞回到鸡笼里,然后鸡笼里又是几只鸡在里面扑棱,朱凤看着鸡笼的眼神,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朱公子,我们出去说话吧?”张周毕竟也不能太丢面子,既然是朱凤来了,到街口食肆坐坐,还是可以的。 朱凤笑道:“不用,这里挺好,有农家院的气息,外面的人都是街坊吧?至淳至朴。” “呵呵。” 张周给朱凤搬过来椅子,还是先前蒋德钟坐过的,朱凤身后的朱大奇接过去之后,还用衣服好好给擦了擦。 无论朱凤有多“亲民”,他手下人对张周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周心说,估计你手下的人都觉得你跟我这样的人接触,是缺心眼。 …… …… 落座之后,也没准备什么酒菜。 朱凤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正要去京城,接任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差事,眼下米粮的生意都还悬着,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到了张兄你。” “不敢与朱公子称兄道弟,称呼在下秉宽便可。”张周拱手。 朱凤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其实我也不想去,山长水远的,可我祖母非让我去,还让我骑马,限期十天到京城,能累死我。” “嗯?” 张周皱皱眉头。 先前刚想过小公主将要病殁的事,现在就有个好像挺信任自己的国公家公子要去京城,还特地跑来跟他说一声,这是上天在暗示什么吗? “这不,也无须你费多少精力,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边的人,几时到该出手的时候。无论是赚了亏了,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你的眼光。事后定有重谢。” 朱凤笑着,笑容看起来还挺天真。 张周眯眼道:“你真信我?” “信啊!这南京城里,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江南米粮丰收的年景,断言粮价会涨的人,你又考中解元,有才有能还有见地……你背后应该还有一位高人相助吧?他能预知江淮水灾,还有东南风灾,这般神人……能给引介一下不?” 朱凤大概也觉得张周的预言有点神奇,神神叨叨地要见张周背后的“高人”。 张周道:“我可以帮你打理一下米粮的事,但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跟你一起做,这取决于你对我的信任与否。如果你真信我的话,那明日再找个地方详谈。” 朱凤笑道:“好说,也别选地方,就我家!明日正好再带你去见内子,你跟我府上的人说卖粮,他们未必会听,只有跟内子说,她吩咐下去,下面的人不得不听从!以后你有事直接跟她对接便可!” 第二十章 相距千里,妙手仁心 张周当天没有跟朱凤说太多,因为很多事对张周来说,也是不确定因素,多说无益。 天色暗淡下来,朱凤也要走了。 张周送他出门时,朱凤三步一回头去打量那个鸡笼子,似乎满院子令他觉得新奇的东西,就是那一笼鸡,张周心里也纳闷,看来这位国公家的二公子,有开养鸡场的潜质啊。 “夫君,那位公子是谁?看他一身的衣服,不止富,且贵。“ 朱凤离开,门口的流水席也相继散了,张周回到院子只是将门虚掩,而蒋苹渝则过来问询丈夫。 张周道:“他是成国公的二儿子朱凤,马上要到京城去接任南京锦衣卫佥事,走之前,想让我帮他打理一下米粮生意。”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荣幸的事,但蒋苹渝听了却不乐意:“夫君如今乃是举人老爷,此等差事,还是不要接为好。” 在蒋苹渝这样传统的女人看来,考中举人,有了社会地位,就可以跟经商这件事撇清关系。 张周笑道:“倒也没什么,现在我要跟他另外做一件事,据说现在对岸的扬州城已有时疫出现,今晚我可能要先离家一趟,明天很晚才回来。” “啊?” 蒋苹渝很意外。 今天丈夫刚考中举人,居然就要出门? 张周道:“夫人,趁着城门未关,我要赶紧出城去,具体没法对你解释,但你只要相信,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那夫君……早些回来。” 蒋苹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 却还是赶紧去给丈夫收拾东西。 一边的韩卿忙碌了半天,此时正坐在灶台前休息,知道张周要出城,好奇道:“夫人,林婶已将浴斛洗刷干净,迟些时候就送来。” 说着,脸色还带着几分娇羞。 很明显,她们姐妹现在都方便了,而且张周还考中了解元,家里条件得到了改善,这时候正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连澡盆子都借好了要好好做一番事前准备。 却在这时候,张周还有心思出门? 蒋苹渝道:“夫君有大事做,我们要顺从他。” 张周笑着将二女揽过来,带着几分自豪道:“是啊,事也不急于一时,等我明天回来!” …… …… 张周在带着刘贵出城的时候,也在想,自己很疯狂。 人在南京,在事发还不到一个月的情况下,居然想着给皇帝的女儿治病?还是要治天花? 唉! 张周坐在雇来的马车上,眼看城门在望,不由叹口气。 刘贵道:“张老爷,您当了举人老爷,还有烦心事呢?” “烦!烦心事多着呢!” 张周很清楚,任何时代,天花只有防没有治的。 无论是华夏,还是放眼整个世界,得了天花就要听天由命了,青壮年得病还好,免疫力相对较强,若免疫力低下的老人和儿童得了,在医疗条件落后甚至连退烧药都没有的情况下,死亡率接近五成,可说是一半人能活,一半人会死。 就算是活了,脸上身上也会留下麻子,有的甚至连鼻子都会烂掉,只留下两个鼻孔。 唯一的方法,还是种痘。 华夏种人痘的历史很早,但效果很不理想。 但距离牛痘被发现并被广泛使用于天花防治,还要等到几百年之后。 小公主朱秀荣显然不是自己跑出宫感染的,是来自于宫廷内部天花的爆发和传染,来自于照顾朱秀荣的宫廷内侍。 天花的潜伏期平均是十到十二天,如果在一个人接触天花病患之后,两天内以血液法种牛痘,令牛痘快速发生血液反应,基本可形成对天花的免疫。 如果是三到七天,形成抗体免疫的机会很高,青壮年多数可不发天花。 若是八天到十天种痘,发病但症状也会轻。 十天以上再种痘,基本就无效了。 此定例对于免疫力较低的人群,诸如朱秀荣这样的四岁孩童来说,时间可能还要提前。 以华夏几千年防治天花的经验,尤其还是宫廷,对于得天花者身边人的隔离,会做得比较到位,历史上朱秀荣染天花,而没有传染到朱祐樘夫妻和朱厚照,也说明在这次的天花爆发中,宫廷防治工作相对还到位,至少对朱秀荣提前做了隔离。 张周的计划,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 如果他能通过一个巧妙的影响力,在朱秀荣接触病患七天左右的时间种痘,那朱秀荣仍旧会发病,但症状会轻,不致命,那张周用皇家之女所做的一次种痘实验,就可以取得最好的效果。 现在对他来说最为棘手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只发了天花的牛,且必须要在朱凤北上之前。 如果来日之前找不到,那他就没必要跟朱凤提及这件事,如果找到了,朱凤不信他,那他也不会勉强。 当然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跟朱凤说,这是牛得病之后的脓疱,而会说这是一种“神药”,为了保证这种神药是无害的,张周还想跟朱凤做一次现场试验。 同时,这也是张周为自己家人做的一层保障,谁让时疫很可能马上就要传染到南京城里来了呢? …… …… 翌日是鹿鸣宴。 当天南京贡院内热闹非凡,内外帘官,加上本次乡试中举的举人,还有县学府学过来的学正教谕,应天府官员等人……有几百号人之多。 本来当日最受瞩目之人,当然是本次江南乡试中考中解元的张周。 但很可惜的是……张周昨天就连夜出城找病牛去了,根本没来参加这次的鹿鸣宴。 大明的鹿鸣宴,不是一定要参加的,乡试考试结束,到发榜毕竟有一段时间,很多考生在考试结束之后就回乡去了,毕竟留在南京等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很熬人,考生也不是每个都能在不劳作的情况下长期生活在省城。 还有,就是在家乡等放榜也一样,这就会导致在桂榜张榜后第二天的鹿鸣宴上,总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因素来不了。 但像张周这样本身学籍在南京城,人也住在南京城的,不来参加鹿鸣宴,则就让人觉得不寻常。 “济之,听说那个张秉宽,未前来?”刘机也是先出去跟应天府的人喝了两巡酒,才回到给主考预备的桌子前,见王鏊安静坐在那,不由问了一句。 王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桌正是给乡试前十名所准备的席桌。 一个身影落寞的人,正好背对着王鏊。 王鏊道:“既然解元没来,就让亚元伯虎过来,代表众举人,给在场之人敬杯酒吧!” 那个落寞的背影,正是本该在本次乡试考中解元,却在张周所产生蝴蝶效应改变之下,位居次席的唐寅。 第二十一章 放荡不羁唐亚元 鹿鸣宴上,由唐寅代表举人出来敬酒。 虽也显荣光,但在过程中,唐寅并没有体出现出多高兴,反而好像很遗憾,王鏊看在眼里,在鹿鸣宴结束之后,王鏊特地将唐寅留下。 “见过座主。” 唐寅来给王鏊行礼,现场不见刘机,此时的刘机已回去准备回京师事宜。 王鏊道:“伯虎你才学出众,本次江南乡试,位列亚元,为何今日酒宴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唐寅听出王鏊语气中有质询之意,解释道:“学生并非不知足之人,乃是因为此番乡试时,学生便觉文思如泉涌,文章挥笔可成,仿若滔滔江水满溢胸中,甚至与人夸口,此番解元舍我其谁,奈何……事与愿违。” 王鏊笑道:“你是觉得,自己在科举中,输给一个例贡,心有不甘?” 唐寅摇头道:“学生并未见过这位解元的文章,之前也未有人在学生面前提及过,不知他才学如何。学生并非心怀妒忌,只是冥冥中觉得,好像失去什么,心底之失落难以言喻。” “嗯。” 王鏊微笑着点头,他对唐寅还是很欣赏的。 历史上,虽然唐寅在科举中遭遇鬻题案而折戟沉沙,但他二人却相交莫逆,曾同游,唐寅也曾为其写诗作画,多番拜访,王鏊也对遭遇科场失利的唐寅多番鼓励。 王鏊也算是唐寅生命中的贵人。 王鏊道:“你有上进心是好的,我也不妨跟你明言,在诸多应试考生中,你的文章可说是出类拔萃,尤其是你的经义、典故之通顺,令人惊叹,我自问年轻时做文章,也写不出你这般的水准。” 唐寅本来都已经认命。 但听到王鏊的话,他不由心生疑惑。 你认为我文章写得好,那为什么我是亚元,而那个张周是解元? “经义之通顺可说是无上才华,但只有心怀社稷,体察百姓之疾苦,奋力而为,才是治国之贤能,你尚且有所不如。”王鏊对唐寅欣赏,再加上张周的解元本来就是他固执己见点出来的,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对唐寅解释一下。 但这话在唐寅听来…… 简直就是被人扇了个大耳刮子。 有才,但没有治国的能,所以你是亚元,而张周是解元。 这不是骂人吗? 可王鏊提醒他,是为了鼓励他,不是为打击他,唐寅到底也是明事理的,他也明白王鏊是好心好意,不然的话王鏊也没必要在鹿鸣宴后单独提点他。 “伯虎啊,来年春闱,我希望你能一榜高中,江南士子,你也算是楷模了。但你也要记得,有才华固然重要,但朝廷所选的,乃是要兼济天下的贤能,在这点上,你恐怕还是要跟那位解元,多加学习啊。” 王鏊算是由衷而发。 唐寅差点就想问出来,你只看了那个人的几篇文章,凭什么觉得我不如他? 以文章取人固然是科举之本,但你只看文章,就能了解他的秉性? “来年春闱之前,你到京,我愿意替你引介京师士子,有闲暇便来拜访,不过做学问同样重要,明日我便动身北上。希望早日与你在京师相见!” 王鏊笑容中,满是对唐寅的赞许。 唐寅急忙拱手道:“学生到京之后,必当登门聆听教诲。” …… …… 唐寅从贡院出来,天正下着雨,因没带伞,他只能冒雨到马车前。 乘坐马车到了与友人相约的茶楼之后,唐寅身上近乎都被淋湿,茶楼内祝允明出来,见到唐寅先是拱手,请他到茶楼内,茶博士给上了茶水。 “伯虎准备几时动身北上?商议好,我打算与你同行。” 祝允明是弘治五年的举人,已经两次会试不中,这次他的好友唐寅中举,自然是要叫上一起的。 唐寅道:“北上之事暂且不急,明日秦淮河上,把酒言欢。” 祝允明不由皱眉。 唐寅中亚元后,其实也算是一种受挫,本来祝允明以为唐寅在性格上会有所收敛,但没想到唐寅更好像是因为这次的挫败,令放荡不羁的性格更变本加厉。 “伯虎,你总是这般寄情于欢场,于你进学无益,以你江南乡试亚元的身份,来年金榜题名之后,再顾酒色等事也不迟。” 祝允明好心好意,也算苦口婆心。 “哼!少跟我提什么亚元!一个贡生而已,还是例贡,能有什么才华?无非是写了一些偏颇、逢迎的文章,取了一时的功名,还想压我不成?等我有机会,定要让他知晓才学之劣,洗清这江南科场的污浊,还一个公道出来!” “你若明日不想与我饮酒,也不必来,走了!” 祝允明望着唐寅背影,不由哀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份册子,是他托关系从本次乡试阅卷官那里拿到的张周所写的部分文章,算是科举范文。 他自己看过,有一些见解,准备跟唐寅探讨一番,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本以为受一些挫折,你能有所收敛,你这性格,早晚要出事!” …… …… 成国公府,从一早起来,朱凤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朱大奇几次来催促:“……二公子,扈从和马匹都已备好,太夫人已派人来催促,让您早些启程,不能再拖了。” 朱凤每次都是含怒把朱大奇赶出去。 陪着朱凤一起等的,是他的女人,妻子宁彤。 宁彤是前建阳卫指挥使宁山的孙女,宁彤的父亲是曾做过丹阳县知县的宁珍。 宁家虽出身武夫,但大明军户是有科举权力的,宁彤的父亲是以生员的身份入国子监为贡生肄业,选仕出仕。 大明并不是只有举人往上才有资格做官,生员通过一些途径,同样可以选仕。 前提是,有银子,有关系门路。 宁彤对丈夫抓耳挠腮般的急切冷眼旁观,一副悠闲自在事不关己的模样,手里拿着茶杯,也不喝茶,饶有趣味在转着玩。 朱凤道:“彤儿,你若是不想替为夫来分担生意上的事,我不勉强你,我全交给张公子便可。” 宁彤瞪着朱凤道:“自家的生意,你要交给外人?你觉得爵府上下的人会听他的?” 朱凤笑嘻嘻道:“所以彤儿你还是支持我的,对吧?我就知道,毕竟我赚了银子,也有你一份,咋俩谁跟谁?” “哼!” 显然宁彤并不信朱凤的鬼话。 夫妻俩关系好不好,二人心里最清楚。 “二公子,那位张解元终于来了,已在府门外求见。这是拜帖。”过了中午之后,朱大奇再进来,才算是给朱凤带来一个好消息。 朱凤惊喜道:“还用什么拜帖?直接把人请进来便是!走,我与你一同去迎他……彤儿,你也一起去吧。” 宁彤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一介妇人,不方便出外见客,我在这里等!” 朱凤笑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着:“快,把酒菜也端上来。” 第二十二章 神药 张周跟朱凤夫妻俩同桌而坐。 酒菜摆了一桌。 张周也能感受到朱凤招呼他的热情,虽然朱凤看他的眼神可能有那么点不寻常。 “小公爷几时出发?”张周问道。 朱凤笑道:“跟你谈完事情就走,外面扈从都催过好几次。天黑之前务必出城,要骑马到江边,再乘渡船北上。” 张周打量宁彤一眼,宁彤也在看他。 夫妻俩眼神都不对劲。 张周道:“我有一件事,要跟小公爷单独说,能否请这位……” “我在这里碍你们事?你们自顾自,权且当我不在。”宁彤很生气。 叫我来跟你们做生意上的对接,居然现在要赶我走? 朱凤陪笑道:“彤儿,我跟张兄弟还有大事要说,你先进去一下,而后再出来。如果你不进去,张兄弟不把事跟我说清楚,我也走不成,就这么僵持着也不好。” “哼!” 宁彤冷哼一声后,起身往内堂而去。 张周心想,这女人还挺有个性的,这是多大的来头,嫁到成国公府来,还不是世子夫人,只是个二夫人,还这么牛逼轰轰? 你这迷之自信让人看不懂啊。 …… “张兄弟,说吧。”朱凤一脸期待。 大概他以为,张周要跟他再提什么赚钱的买卖。 张周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我这里,有一份天师留下的谶言,说是当今陛下的公主,将会在九月中发生变故,事起于痘疮。”张周道。 “啊?” 朱凤大吃一惊的同时,却好像慌了手脚,“这……这件事好像是挺大的,但跟我们,有何关系?” 张周道:“如果现在有方略,可能会救到小公主,你可否与我一试?” “那当然好。”朱凤道,“如果我到了京城,小公主发病,我主动请缨进皇宫医治,把病治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张兄弟,你这是要赐我天大的功劳吗?” 张周摇摇头:“事情不是如你所想,治疗的方式,并非是等发病之后再进宫,而是……” 张周将他的计划,基本上跟朱凤说了。 只是要隐瞒“神药”的来历。 当朱凤听说,治疗方法,是要在小公主接触到病患后,就要割开手臂涂“神药”,他当即摇头:“公主千金之躯,我岂有能力让陛下听从于我去毁坏小公主的身体?再说出了事,可担不起。” 张周道:“小公主染病乃是因痘疮,这痘疮又非你我传播到宫廷中,就算出了事情,与你我何干?” 朱凤想了想,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我哪有能力让陛下听我的?” 张周听朱凤认真在分析这件事的可行性,心里大概有数了,朱凤人是二了一点,至少待人还算诚恳,或可合作一把。 “我直说了吧,如果你现在就上一份奏疏,提到有天师推算到公主可能会染痘疮,并提出防治之法。以快马传驿,三日内奏疏便可传到京城。” “十几日之后,若宫内并未爆发痘疮疫情,那这份上奏,最多会被认为是你风闻言事,危言耸听无稽之谈,对你并无危害,但若是真发生了疫情……那时宫内人心惶惶,陛下救治爱女心切,就有可能会采纳你的意见,不是吗?” “呃……” 朱凤又在琢磨。 张周趁热打铁:“陛下一向对于道家仙法之事,很是推崇,宫内有一位李广李天师,只要你的谶言符合实际情况的发生,陛下便有可能会采纳。即便不采纳,公主染病也与你我无关,无担责风险。对你来说,这是一次机遇,我对你也不勉强。” 张周算是把话撂在这里了。 机会摆在你面前,我是用你所推崇的“天师”的意见,你不是还想从他那得知发财的机会吗?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条消息能让你“发财”? 这都不能叫发财,简直是功成名就的机会。 朱凤琢磨半天,咽口唾沫道:“这种药,真的能防痘疮?会不会有何……” 张周道:“你我可以先行试验,就在你我身上,若你到京师后,陛下问及,你也能说明曾亲自试验,并无毒害,更具说服力。” “啊?这个嘛……” 朱凤一听要自己割破手臂,他还是有些胆怯了。 张周笑道:“朱公子,你想啊,只是在手臂挑一个小口,用一点东西进去,就算是最毒的鸩毒,这么一点也不至于取你性命吧?再说,我可以先于你一试。功成名就,就在这一把,我是没有任何途径进言上奏,就看你了!” 张周是没别的途径了?其实还有。 就是去找王鏊和刘机,以举人的身份去提,但对于正统的文臣来说,他的建议好比天方夜谭,王鏊和刘机能信他才怪,而且王鏊和刘机并不是投机主义者,是不会随便去冒险的。 可朱凤作为成国公家的次子,本身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需要一些非常规的功劳,再加上朱凤身上带着的投机主义色彩,才让张周觉得此事有可行性。 朱凤脑门一热,笑眯眯道:“张兄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与你一见如故。这件事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我更愿意相信你,如果此事真成了,那大明就有更多的人知道我……” 张周皱眉。 你做投机分子,目的不是为了利禄,只是为了名声?让更多人知道你? 真是个奇葩。 “朱公子,这药怎么用,你给我试试!是不是说,只要用了此药,我北上途中,也不用担心沾染邪疫?” 朱凤一脸迫切。 张周这才明白,原来朱凤愿意冒险,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朱凤怕死,他或许是知道现在江北正在闹灾,怕过灾区的时候染病嗝屁了,正好可以趁机买份人身保险。 张周道:“别的疫情是否防备在下不知,可能这种药,只是防痘疮的吧。” “那也挺厉害的,据说那病传起来,是真可怕,瞪你一眼就得病,我自幼就体弱多病,怕经受不起。如果真有效的话,那我也不用担心北上途中遇到患痘疮的人。” 国公家的孩子,居然是个病秧子? 张周拿出自己在城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神药”,拿出准备好的鹅毛管,对朱凤展示道:“便是如此……” …… …… 把种痘的方法教给朱凤之后,又教朱凤写了奏疏。 “让内子招呼你,我先走了,我也跟她打好招呼,只要你说什么时候卖粮,告诉她一声,具体有多少粮食,都我这本账册上,你拿回去自己看……” 朱凤兴冲冲便离开,连继续招呼张周的心思都没了,这下让张周更看清楚了朱凤身上投机者的本质。 当宁彤再出来时,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张周坐在那。 宁彤倒也没奇怪丈夫的不辞而别,好像她都习惯了被晾在一边,她只是杏目圆瞪道:“张公子,你可真是能耐,让外子对你言听计从,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药?” 张周一听,这语气,带着浓浓深闺怨妇的腔调。 看来这位夫人……你很不“幸”福啊。 第二十三章 侯门深似海 “朱夫人可不要误会,是朱公子他主动来请的,在下本也不愿与国公府扯上关系,想我一介寒儒,岂有资格跟公府的人来往?” 说着,张周起身就要走。 宁彤道:“你也算寒儒?” 哎呦,张周心说,听这口气,你对我好像很了解啊。 “朱夫人,不知回头若有生意上的事,如朱公子所交代的,出贵府上的粮食,如何接洽呢?” 张周总算是个负责任的人,答应朱凤的,还是要办一下的,可如何跟一个深闺里的女人接触,并来对接生意,这对张周来说还是挺棘手的。 虽然朱凤夫妻俩的相处方式有些另类,但成国公府这么大的地方,没人请他,他能进得来? 宁彤冷冷道:“你一封信到柜上,我自会去见。” “哦。” 张周心说,原来你不是深闺中的女人,更不是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感情这家门你都能随便出的。 张周不由低头往宁彤的脚上看了看,居然还是天足,想来也是,国公家的二公子,怎么说也是武勋之家,娶个性格彪悍连足都没裹的女人回来,很合理啊。 “往哪看呢?” 宁彤对张周目光的方向很不满。 张周叹道:“朱夫人,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低头是为了避嫌,再说你身上裹这么严实,我能看见什么?” 宁彤很生气:“读书人,说话怎这般市井之气?如同登徒子!” 张周道:“书生也是人,我还是个大大的俗人,不瞒你说,我家中有妻有妾,有儿有女,生活何其幸福,要不是朱公子他非要找我来看他的生意,我才懒得管这种破事。朱夫人请自重啊。” 这话就是在提醒宁彤,是你们请我来当“掌柜”的,不给工钱就算了,还想怠慢我? 信不信我直接撂挑子不管了? 张周本以为,说了这话,宁彤对他必定是恨之入骨,二人以后也就没什么公事之外的话可说了,却没想到,宁彤的眼神里突然带着一些异样的光彩。 张周心里也纳闷。 姐们,你看我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以前别人跟你说话都是客客气气,没见过我这种专门跟人挑刺,对人不善的,对我还提起兴趣了? “张公子,你自诩读圣贤书,为何身上却带着不堪入目的市井俚语读本?”宁彤好像很要强,被张周教训了一顿,要找回场子。 张周一听,就知道自己丢失那本小册子,被这女人给捡去了。 一个婚姻不幸福的女人,在一种苦大仇深的生活中,见到那么一本小册子,里面的故事内容估计能引起很多共鸣吧? 张周笑道:“那读本,我还正想跟朱公子商讨一下,合伙刊印一些,赚点小钱呢!” “你!” 宁彤眉头一蹙,气呼呼瞪着张周。 张周笑道:“夫人,要不要看看那读本的后文?话说读本只看一半,看不到下文,是不是觉得……呵呵。” “登徒子!”宁彤嘴上在骂,但脸上却没了气恼。 大概也是被张周给言中。 书看了个开头,正到精彩的地方,却断了,心里的滋味能好受? 可一介女流,还很要强,喜欢在人面前装清高。 如果说两句软话,求一下,或许张周就给她了,但以她的性格可能去求着别人?那张周还能如他心愿的? “不如这样夫人,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带那读本的下文来,就当是研究一下此读本是否有刊印的潜质,你看如何?”张周笑着说。 宁彤气鼓鼓的样子。 想接受,又抹不开面子,最后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去回敬张周的挑衅。 “走了,下次见!” 张周突然发现,在这位朱夫人面前找回了场子,一个国公家公子的夫人,在几十年后甚至是成国公夫人,居然被他给镇住了?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不过张周也没打算跟宁彤发生点什么,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婆娘,还是一身福贵惹不起的那种,敬而远之为好。 …… …… 张周离开后,宁彤立在厅堂内,半天没缓过心中那口恶气。 却在此时,她的丫鬟进来了。 “小姐,张公子走了吗?可有跟他提及那书册的事?”小丫鬟一脸期待。 虽然小丫鬟比宁彤小个一两岁,但作为陪嫁丫鬟,眼下也奔着二十去了。 别人家的陪嫁丫鬟,那绝对是…… 她这个丫鬟…… 没对比就没伤害。 所以她也很需要这种社会读本来打发无聊生活,尤其是对有关男女之事的描写,通过意淫,能满足她心中没有实现的东西,那种渴望……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妇能比的。 市井民妇至少有夫妻生活,或者是有这方面的盼头,而她一个小丫鬟,嫁到国公府就跟守一辈子活寡没什么区别。 宁彤好似找到出气口,朝小丫鬟撒气:“都怪你,让我在姓张的面前抬不起头!那登徒子,越看他越不像话!” 小丫鬟道:“小姐,你先前不是怕他跟小公爷……现在怎么又叫他登徒子了?那他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登徒子?” “嗯?” “还有,明明是你想看的,这怎么就怪奴婢了?” “你!” 宁彤气急。 小丫鬟吐吐舌头:“小姐,你以前还说让奴婢给小公爷当妾侍呢,我看小公爷对我也没兴趣,要不您行行好,把我嫁出去算了!” 宁彤本来还挺生气,见小丫鬟这模样,心里也就软了,她明显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不行!你哪都不能去,要陪着我!不然我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了!到你二十五,我会给你张罗人家的!” “哦。”小丫鬟扁着嘴,手指头已经扒拉起来了。 大概是要算清楚自己还要在国公府里熬多少年。 …… …… 张周从成国公府出来,并没有感觉松口气,相反,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大了起来。 “或许不该管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但身为穿越者,有事不参与一下,对得起自己胸中所蕴藏的知识?可要是事情不顺,甚至干砸了,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想到这里。 张周又回头看了国公府的门楣一眼。 “这宅子看起来倒是不错,看来也该努力奋斗,得一套回来!豪门大宅,娇妻美妾,再养一些歌女舞女……人生夫复何求啊!” 突然想到家里蒋苹渝和韩卿还在等他这个大英雄,张周突然又干劲十足,急忙招呼了刘贵过来,赶车往家里奔去。 第二十四章 乔迁之喜 下午,张周先回了一趟家,神秘兮兮把一家人带出来,他亲自赶车,把车停在了建安坊一处挺大的宅院面前。 “夫君,这是哪里?” 蒋苹渝下了马车之后,往四下看了看,道路比可窄巷宽多了,这里距离先前住的地方也不远。 张周笑道:“我刚找了牙子,把租约给签订了,未来几个月我们应该都会住在这里。” “啊?” 蒋苹渝这才知道,丈夫这是要改善一家人生活了。 一家五口人,高高兴兴进了院子。 这是个三进院的宅子,规格不如豪门大院,但一下子感觉就回到了以往阔少的生活,连张君都忍不住问道:“爹,咱又有钱了是吧?” 张周道:“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权,在这里住几个月,年底之前就去京城赴考,或许明年我就是进士,当官了!” 蒋苹渝和韩卿都在抿着嘴笑。 丈夫这是飘了,刚考中举人,就想着中进士。 有那么容易吗? “爹,你当不当官不重要,赶紧给我请先生,让我开蒙啊。”张君对于读书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张周把小子的脑袋瓜弹了一下:“如果给你找了先生,你可好好学,要是敢偷懒,看我怎么抽你!” 张君悻悻然往后院跑。 大概张君也开始找回当阔少爷的节奏了。 “夫君,现在生意都还没成,作何要换这宅子?这么大的地方,太费银子了。这每月……多少租钱?”蒋苹渝开始心疼起银子了。 都说由奢入俭难,但看蒋苹渝的样子,倒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农家妇的生活,学会了精打细算。 可能是继承了她父亲蒋老头的优良传统,算账也是一把好手。 这样张周也能放心把后院的事情交给她。 “不多,每月八钱银子,这已经算是便宜的,我还让小贵子去置办一些桌椅板凳什么,估计一会就给送来了!”张周把蒋苹渝揽过来,笑着道,“以前你是大户千金,跟我过了苦日子,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先让你们把生活改善了。年前,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京城见识见识,如何?” 蒋苹渝道:“夫君去考京试,也要让妾身去吗?” “去!一家人要整整齐齐,不过这几个月,南京的生意也不能停,先前的米粮生意,满打满算可能赚个二三百两银子,还不够啊。就算考中进士,也要过生活,难道靠朝廷给的那点俸禄过日子?还是说要我去当个贪官污吏?钱要自己挣,不能自己出面,就找别人出面……” 张周在那憧憬未来。 而蒋苹渝则用疑惑的目光看过去。 别人有的想发财,有的想当官,可没见过自家丈夫这样,一边想科举进仕,一边还想做生意发财的。 不矛盾吗? …… …… 住进新居,一家人在忙着收拾。 这地方距离先前住的小院,距离也不远,蒋苹渝还带着韩卿回去收拾了一趟,把能带的家当都带了过来。 张周下午又出去采办了一些笔墨纸砚回来,顺带打听了一下周围的刊印铺子,回来时发现韩卿正在院子里打水,小女儿穗穗眨着大眼睛,正在一旁吃麦芽糖,换上一身新衣服的小妮子,也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了。 “别太出力气,等我回来做就行,回头再雇个丫鬟回来。”张周走上去,接过韩卿手里的水桶。 韩卿一脸幸福的样子道:“这里真好,院子里就有水井,终于不用出去打水了,想什么时候用水就能用。” 张周心说,这位如夫人可真是容易满足,院子里有口井,就这么开心了。 张周在井边看了看,琢磨一番,院子这口井还有点危险,看样子是可以考虑一下做个简易的压水器,这样以后就能在院子里随时取用水,还不太费力气。 “夫君,过来一下。” 内院门口,蒋苹渝含笑在招呼张周。 张周往内院走,而韩卿则负责洗衣服,大概是先前洗衣服不便,这次好不容易搬了新居,要先过来洗洗刷刷。 “夫人,有事?” “刚给夫君准备好房间,夫君来看看……” 蒋苹渝带张周进到家里最大的房间内,如此成了张周的卧房,外间还有书桌,只是被褥看上去有些旧,但因为是蒋苹渝的嫁妆,材质什么的都很好。 “以后夫君便睡在这里。”蒋苹渝道,“我和妹妹,也各有一个房间。” 三进院,虽然不是北方四合院的格局,院子还有些挤,但家里的卧房就有四个了,还有柴房厨房这些,如果再收拾一下,还能给雇请来的仆人准备个房间。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 张周走过去看了看,摇头道:“就是床小了一点。” “是吗?不小啊。” 蒋苹渝还认真查看一番,等她明白张周的意思之后,登时双颊红彤彤升起红云,更显娇羞美态,如此便令张周这般的“正人君子”都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来个就地正法。 蒋苹渝道:“今晚,妾身让妹妹过来。” 张周笑道:“别啊,你也一起。” “夫君,别胡闹。”蒋苹渝这下更害羞了。 张周道:“我可没胡闹,让两个小的自己睡,都是大孩子了……” 仔细想了一下,张君的确像是个小大人,但穗穗那边,好像还是小了一点,而且家里的小女儿也更受宠,于是张周补充道,“可以让卿儿先把穗穗哄睡。” 张周本以为蒋苹渝会拒绝这么无礼的请求。 但蒋苹渝只是稍作考虑,便“嗯”一声,直接答应下来。 “准备好饭好菜,庆贺乔迁之喜。”张周突然感觉,已找到了安家落户的心态,以后准备安心当大明土著了。 就算让他走,他也不走了。 蒋苹渝道:“夫君刚中举,一切都还要节省,毕竟我们也没更多的进项。夫君来年还要京考,只怕要多积蓄一些。” 张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中了举人,会有很多人来投献自家田地的,再说我也会找办法去做生意。” “生意也有赚有赔。”蒋苹渝对于张周做生意,还是有些忌惮的。 不能因为一笔生意赚了,就以为以后可以无往而不利,生意场上赔到倾家荡产的例子太多。 张周笑道:“我是举人,怕什么?现在后路也有了,正所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对,现在是秋天,那就秋风扫落叶,我要赚它个盆满钵满。” 第二十五章 风险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张周来说,这两样他近乎一次全都给占了,而且是翻倍之后再来双份,让人有点乐不思蜀那种。 不过这个夜晚,对张周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遗憾……那就是两个孩子的年岁太小了,就算是有自己的房间,也没法完全做到独睡,总需要有母亲陪在身边,以至于这个“洞房花烛”便有点偷鸡摸狗的意思。 穗穗睡得早,而张君则比较能闹腾。 好在孩子睡觉上半夜比较稳当,也不用担心起夜什么的,然后张周才有机会过一下“三人世界”。 蒋苹渝作为一家主母,美丽大方温柔贤惠。 韩卿作为张周的妾侍,则活泼俏皮,让张周觉得韩卿更好像个大孩子,不过这个大孩子却因为家庭地位低一些,对张周是予取予求,所以在这房帏之事上,张周有些事还需要跟蒋苹渝那边做一下小小的商议,而到了韩卿这里,张周有时甚至不用说,一个眼神过去,韩卿便很主动。 加之张周最近在工作生活上,以及家庭责任心方面的进步,让蒋苹渝都放下了矜持。 如此一来…… 张周便拥有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只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却不能进一步增进感情,蒋苹渝和韩卿仍旧要回去陪自己的孩子,以至于张周感觉自己是冰火两重天。 好在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就算一个人独睡,那也是神清气爽回味悠长。 更重要的是,这也不是在风月之地寻欢,而是自家的普通生活,这就比较自在了。 …… …… 第二天一清早,蒋苹渝和韩卿便带着孩子出门去了。 她们先要回原来的院子做搬家的善后工作,随后还要按照张周昨夜说的,去雇个丫鬟回来,院子里总需要有人生火做饭、洗衣扫地,虽然看孩子方面韩卿可以胜任,但有些体力活,最好还是雇请别人来做。 本来蒋苹渝是不肯花这钱的,但张周的意思是,现在也是举人了,要逐渐恢复原来的生活,雇丫鬟不是买丫鬟,以后用合同制雇请回来,随时辞退,等于是在农闲时候雇请个能过来帮忙做活的农家女。 对张周来说,请丫鬟没什么太大要求,就近请个婆子回来帮忙也行。 但蒋苹渝的意思是,要请就请城外会干活的年轻女孩,虽然不一定有做活的经验,很多时候需要提点,但重点是便宜,只要管吃管住便可,而且请城里帮佣的婆子事情也多。 话虽如此,但蒋苹渝有没有别的意思,张周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蒋苹渝准备买几盆菊花回来。 蒋苹渝出身大户,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摆弄一些盆栽,而随着张周家道中落,她这个爱好已放弃很久。 现在终于要拾起来,恰逢即将到重阳,加上这年头菊花的盆栽既好养、价格也不高,寓意团聚还挺好,蒋苹渝便说要多买一些回来。 这对张周来说,都不叫事。 也就明确跟蒋苹渝说了,以后再有这种家庭内部的事情,也不用事事都跟他这个一家之主来请示。 一家之主,是负责对外大事的。 …… …… 当天上午,张周在家里算账。 终于不用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当临时书桌,屋子明亮,写写画画也不用担心风吹书卷。 当天他要算计一下自己现在浮盈多少,以及准备将现有的米粮出手…… 中途有刘贵进来给送新做好的家具,刘贵就被张周叫到了房间内。 张周跟他提及了要卖米粮的事。 “张老爷,现在外面粮价都在涨,为何如此着急要卖呢?” 刘贵脑袋瓜聪明,他理解不了张周这种在粮价还在上扬情况下,便抛货的行为。 张周道:“以我算来,米粮的价格快要涨到头了,未来一段时间,米粮价格会趋向于稳定,但若是成国公府大批量出售粮食,市价甚至会下跌,幅度还不小。” 张周是通过历史知识来做这笔生意。 他很清楚,粮价虽然是到十月才恢复正常,但下跌还有个过程,要把握一个峰值其实是很困难的,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就是成国公府这个大庄家。 朱凤正往京城准备做大事,张周既然答应了朱凤帮照看成国公府的米粮生意,也要尽量追峰值,不然怎么体现他牛逼? 如果成国公府一抛货,体量很大,米粮市价会下跌。 如此一来,张周一定要比成国公府出手米粮的时间更早,才不至于出现“自己坑自己”的情况。 “再说,我这边还有一些债务要还,出售米粮,就要在九月中旬之前,最近你有工夫到水门那边瞧瞧,如果有大批的粮船进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张周也要防止突发情况出现。 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已显现,这年头的市场缺乏管控,暴涨暴跌的情况很容易出现,如果这时候地方上赈济灾情平抑粮价的步伐更快,那他就会因为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而被坑。 张周这算是考虑到了种种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是!” 刘贵倒没什么。 反正就是跑跑腿,这边张周已经承诺,在卖完米粮后,正式雇佣他当掌柜,虽然张周的生意连个铺面都没有,但因为张周是举人,刘贵觉得自己已经傍上高枝了。 …… …… 九月初二,上午。 皇宫文华殿内,弘治帝朱祐樘正在参加经筵,翰林院体系内众多文臣在列。 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急匆匆跑过来,凑到朱祐樘耳边说了什么,朱祐樘随即站起身来,连在场他所尊崇的名儒都不理会,径直而出文华殿。 众翰林也很奇怪。 皇帝这突然中断经筵,很不合常规,听讲的人都不在了,宣讲的事自然也要先停下来。 文华殿内登时多了几分喧哗。 朱祐樘出文华殿之后,在内侍陪同之下,径直往坤宁宫而去,此时张皇后正坐在坤宁宫正殿的椅子上,不断抹眼泪。 “陛下……” 张皇后见到丈夫来,起身相迎。 朱祐樘一脸紧张之色道:“听说宫里有时疫蔓延,还波及到坤宁宫西殿,究竟是怎生回事?” 张皇后哭泣不止,一名跪在地上的太监,是御用监太监、负责坤宁宫日常事务的张永,张永磕头道:“陛下,平时常行走侍奉于西殿的宫婢,从前日开始,接连生了痘疮,其中有一人还……虽然人已被送出宫门,但最近她们都曾近侍过公主……目前西殿内已从旁处临时调过来几名宫婢,已不许他人靠近……” 朱祐樘听完,怒气满盈瞬间冲到了脸上,厉声道:“宫内对于疫病一向都严防死守,何以会令疫病传到宫里,还传到了朕的家里来?”火山文学 朱祐樘毕竟只有一个妻子,妻子儿女很多时候都是在坤宁宫相聚,这里就好像是皇帝的家,在朱祐樘看来,坤宁宫跟宫门隔了好几层,就算城里发生疫病,也不该传到坤宁宫。 陈宽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公主过去几日,每日都会到坤宁宫来,与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用膳……” 陈宽意思很明显。 虽然现在小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已被隔离,但就算是陛下和皇后你们两位,闹不好也有了患天花的风险。 朱祐樘闻言不由闭上眼,拧着头,脸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苦之色。 第二十六章 慈父之心 皇宫内,因为时疫传播之事,尤其还可能传到四岁小公主身上,闹得人心惶惶。 太医院内,从院使、院判再到下面的普通太医,这几天就没法得到安生,夜以继日去查阅大量的卷宗,以找到应对天花之法。 但无论朱祐樘如何紧张女儿,甚至动用举国的资源去防治,照样是杯水车薪。 治不了,是时代局限性,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朝堂上,朱祐樘将这种情绪带了过来,本来当天还有很多重要事商议,但因为公主很可能会在几天后发天花,朱祐樘上来就把议题带到了京城的疫病流传上。 顺天府尹韩重,出来向皇帝和在场大臣,陈述了如今顺天府周边疫情的严重。 “……入秋之后,时疫已从霸州等处传播北上,最近旬月内,南城、北城接连报出有染时疫者,人心惶惶,以往各处的早晚市虽有开放,但出入之百姓少之又少,城内盐价已较平年上涨五成有余,甚至有勋贵者,借机哄抬物价……” 韩重刚从陕西右布政使的位置上调到京城,接替了死在顺天府尹任上的高敞,这一上来就闹这么一出瘟疫大流行。 再加上瘟疫已经传到了皇宫里,他自然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朱祐樘打断他的话:“说时疫便说时疫,何以要往其它事上牵扯?如今连坤宁宫都有染疫病者,难道连朕的家人都不能得到安生?” 内阁大臣谢迁走出来道:“陛下,时疫不分贵贱,是乃天命所使然。” 有关这场疫病的流行,京城普遍的说法,是李广在万岁山上动土修毓秀亭,遭致了上天的惩罚。 在这年代,人们并不明白天花的发病机制,自然会把瘟疫等事赖到天谴上。 朱祐樘听了更生气。 朕跟你们说这些,就是商议防治之法,结果一个往勋贵哄抬物价上牵扯,另一个则说这是“天命”……说难听点,你们就是往朕身上赖呗? 勋贵哄抬物价的,以朕的两个小舅子为首,而违背天命那个人,不就是朕一直信任的李广李天师? 朱祐樘瞪着立在最前面的首辅大臣刘健,问道:“刘阁老,如今朕的公主,都接触过了病患,是问有何办法可以令她避免危险?难道只能在这里祈求,令她不被时疫所染,朕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刘健压力也很大。 前任徐溥是七月才退了首辅,他继任首辅还不到两个月,如今正是弘治一朝朝廷最昏暗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朱祐樘对文臣仍旧礼重,但随着李广的崛起,还有皇帝在道家之事上愈发偏执,使得文臣跟皇帝良好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 再就是,刘健在维持跟皇帝关系上,明显底气不足。 刘健道:“陛下,在民间有痘疮时疫传播之事,也曾按唐宋流传之法,或以痘衣法,即以常人穿痘疮病患的衣服,或是以病患口鼻之物做塞鼻,以引发痘疮轻症来躲过时疫。然若常人已与病患曾有接触,则此法无效。” 华夏种痘的历史很早,但种的是人痘,这种种植法安全性非常差,经常令健康人发天花,导致天花流行,再者人痘发病时间跟痘疮密接发病时间一样,也不可能用血液法种人痘加快发病时间……除非不想活了。 总之这种方法很是落后,民间采纳此法的人也并不多。 朱祐樘认真听了半天,听到最后,怒气冲冲道:“如今朕和家人都可能已接触过病患,再说防,还有何意义?朕要的是如何能救治!难道各家的宗卷典籍,就未再有任何提及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 我们是职业政客,帮助皇帝治国的,这是要把我们当成传染病专家来用? 专业明显不对口啊! 就在君臣闹得很僵的时候,陈宽又出现在皇帝旁边,在朱祐樘耳边说了什么。 朱祐樘当即恼恨异常道:“胡闹,真是胡闹!” 胡闹什么? 大臣一头雾水。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今日朝会就先到此,你们回去后,定当查阅典籍,朕已失去爱子,不想再失爱女。她年岁还小,就拜托诸位卿家,为她能成长到豆蔻年华,出谋献策!” 说完,也不跟在场大臣多做解释,便匆忙离开,往皇宫內苑而去。 …… …… 坤宁宫西殿,此时一个半大的小子正坐在台阶上,用凶恶近似杀人的眼神瞪着围着他的太监,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近乎都蜷缩在一起。 “不让本宫进去,本宫就让人打你们的板子!打死活该!” 是太子朱厚照。 当天朱厚照是来找妹妹玩的,结果人就被挡在坤宁宫殿外,甚至连老娘那边她都见不到。 皇宫内因坤宁宫的西殿出现了天花疫情,连同坤宁宫的正主张皇后,也先迁居到别处,只留下西殿内还住着小公主朱秀荣。 此等事,太监没法跟朱厚照做解释,只能拼命阻拦兄妹相见。 旁边的太监刘瑾道:“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进去啊,您要是得了病,那大明的传承……呜呜,您可一定要保重贵体啊。” 此等时候,好像只有刘瑾敢把窗户纸揭破,告诉太子这是事关到传染病的问题。 朱厚照指着正在坤宁宫西殿门口立着,在宫女阻拦下,一脸可怜巴巴望着外面的朱秀荣道:“皇妹就在那里,看她样子,像是生病了吗?” 刘瑾道:“此乃是痘疮,发病之前,谁也不知是否已染恙。” 便在此时,远处銮驾一行已过来,众太监看到这一幕,总算是稍微松口气,正要列队准备去迎接君王,却是朱厚照趁机一个起身,飞快往坤宁宫西殿蹿了过去。 好在对面的宫女看情况不对,迅速将门给关死。 “让本宫进去!” 朱厚照在门口拍门。 现在跟妹妹玩不玩已经不重要了,对朱厚照来说,面子大过天。 而此时,朱祐樘已经到了殿外。 “混账!过来!” 就算朱厚照再胡闹,看到父亲发怒的样子,他也只能低着头走过去,往父亲身边走时,还不时回望着。 “咳咳咳……” 因为生气和着急,朱祐樘咳嗽起来,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两年李广不断进献来历不明的重金属超标的丹药,他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 “朕本以为,你出阁读书之后,能让你性格收敛,性情变得温和,为何还这般胡闹?你是想让朕绝后吗?” 这话说得很严厉。 把周围的太监也给吓着了。 皇帝可能是真的怕了,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才会对太子说出如此之言。 朱厚照目前虚岁八岁,已在弘治十一年三月出阁读书,算是历代皇子中比较早的,也可能是朱祐樘在次子死后,期冀长子能早些成才。 “父皇,儿臣不过是想跟妹妹玩一会。”朱厚照脸上气鼓鼓的。 他觉得自己没错。 朱祐樘道:“你皇妹,已接触过痘疮的病患,如今还在养病,你要找她,大可等半月之后,确定她已病愈之后。如果你再敢来,朕就罚你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许踏出殿门!” “父皇!” “把他给朕带回去!严加看管,看不好唯你们是问!” “是!” 当朱厚照一脸不甘,被众太监拉走之后。 朱祐樘也不由望向门缝内,正眨着大眼睛,一脸委屈,却又不明白为何父母要如此对自己的朱秀荣。 那可怜巴巴的小脸蛋,让朱祐樘看着就心碎。 从华夏几千年父系社会家族传承角度,一个父亲更希望有儿子,但从感情羁绊上,做父亲的会更心疼女儿,因为女儿才是父亲的小棉袄。 朱祐樘怕自己忍不住要过去跟女儿解释一番,却只能硬下心肠,叹口气转身而去。 “陛下……” 陈宽见朱祐樘一脸悲切,不由想劝慰。 朱祐樘道:“太医院的人都给朕叫到乾清宫,还有李广,朕要对策!朕绝对不能让小公主有丝毫的损伤,哪怕是留下痘疤,也不可接受!” 第二十七章 凡事留一手 南京,蒋家酒坊。 蒋德钟正在招呼张周,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贤婿,你这么早就要把米粮都卖出去?现在市面上价格还稳中有升呢。” 蒋德钟得知张周的来意之后,稍感意外。 不过他习惯了,最近这女婿总是逆势而为,别人做什么,就要反着来。 张周道:“涨不动了,再说湖广、江西等处的粮食同样也丰产,江上游的粮食产地听说这边粮价上涨,不用朝廷出手,就会有大批的粮船过来,到时很容易就把货砸在自己手里。小婿我是亏不起的。” 蒋德钟琢磨了一下,有感而发点头道:“言之有理,没本的买卖看似万利,但不稳当!要不贤婿,你就把粮食卖给老夫吧!” 张周要卖,这边就有要收购的。 张周道:“岳父,不是小婿拂你的面子,实在是有些事还是公私分明一些为好。卖给你,回头粮食涨了或者跌了,彼此心里总会产生疙瘩。还有,奉劝你一句,江北的灾情比想象中要轻,市场戾气一过,回头朝廷再一出手,南京城各行各业都会恢复正常,岳父也不要去做那投机的买卖。”火山文学 “呵呵。” 蒋德钟虽然佩服女婿先前的见识,但要让他完全听女婿的话来做生意,那是不可能的。 “秉宽啊,老夫也要提醒你,光卖出去还不够,回头还要等粮价低了,再收一批回来,把先前的窟窿补上,要是到时粮价还没下来,反倒是涨了,只怕你……没事,到时跟老夫说,老夫会帮你的。” 张周心说,你个老家伙还想趁火打劫我不成? 看来你是想让我跟你蒋家绑定啊,忘了当时想拆散我们夫妻? 想占我便宜? 没门! …… …… 张周要卖粮,渠道很多。 市面上要进购粮食的人到处都是,张周不费力气,就找到了买主。 当天就去蒋家货仓调粮食出来,也如先前的约定,把卖粮的钱一概都留在蒋家柜台上,等回头补了粮食之后,再把多余的银子拿出来。 反正最近他又不缺钱。 谈完自家的生意,合计一下,如果回头粮食降到原先的价格,他至少能盈利二百两。 “看起来不少,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还不够我在南北两都买套院子呢,这距离一家人过好日子,差距略大!投机的生意结束,该搞实业了。” 张周随后去见了宁彤。 早就约定好,就在先前看钟楼的私人高台上,张周去了之后,发现宁彤就带个丫鬟在楼上等他,赶车的人都停在很远处。 张周有点不淡然。 这要是被人知道他跟成国公家二公子的夫人单独相会,别人会怎么想? “张公子,里面请。”小丫鬟下了高台,迎接张周上去。 小丫鬟模样也算俏,只是脸上抹着腮红,看上去很古怪,就好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张周心想,可能是我不太适应这年头之人的审美吧,不过她一个小丫鬟陪自家夫人出来见客,整这么隆重干什么? 我来古代,就是为了来欣赏素颜美女的,整这一出给谁看呢? 上了高台,宁彤就坐在那,在外面给张周准备了个蒲团,张周不客气就坐下来。 “张公子,你终于不再用书卷垫屁股了吗?” 宁彤上来第一句话,就让张周大跌眼镜。 就算估计你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或是军户家的小姐,但好歹家境不错吧?说话就直接屁股什么的这么粗俗吗? “呵呵。”张周道,“朱夫人,咱长话短说,我来是通知你,该出货了!” “哦。” 宁彤只是应一声。 看起来,朱凤的粮食卖不卖,赚不赚钱,她并不在意。 张周却很正式,拿出先前朱凤给他的册子:“我算过,成国公府收购的粮食,有近十万石之多,这么大宗的粮食出手,会引起市面上的恐慌,所以我的意见是,将部分粮食调运到扬州、苏州等地贩售……朱夫人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 宁彤自顾自斟茶,张周的话也像是左耳进右耳出。 连杯茶水都没往这边送。 她闻言淡然道:“听到了,分到外地去卖,府内会有人协同办理,从这里下去,我便会通知府上的人。” 张周心说,就算你再不在意,本钱和盈利都在几万两银子的生意,就这么不在乎? “张公子,这里有一份家夫给你的信,是他在北上途中给你写的。”宁彤说着,让小丫鬟把一封信交给张周。 张周拿过来,发现信是打开过的。 宁彤也不避讳:“国公府不会让他随便给外人写信,启封过,请见谅。” 张周很想说,不会是你看的吧? “家夫说,跟你约定的事,已在办,还说上奏已往京城送去,具体是什么事?他为何要跟你一起上奏?”宁彤问询。 张周把信看过,里面也没什么太多内容,但张周也看出来朱凤对自己还算信任,有进展都会通知他。 他把信揣进怀里,笑道:“小事,不值一提。” “都要上奏了,还是小事?” 宁彤语气很冰冷。 张周心说,你一个对金莲和西门大官人私生活故事如此关心的女人,在我面前装什么冰山美人呢? “回头朱夫人自会知晓。”张周当然没必要去跟宁彤说这些。 宁彤道:“那你先前应允的,把书卷带过来的事……” “哦,忘带了!” “你!” 宁彤本来还想以高傲姿态跟张周对话,但被张周如此糊弄,她瞪着一对眸子,用精光朝张周射过来。 张周脸皮厚,不怵。 张周从蒲团上爬起来,拍拍屁股道:“回头有时间再带过来,我已把分售粮食的具体策略,都列下来,在这上面。还请朱夫人给签押一下,当写个凭条,时间也注明,证明我已经把买卖时机告知你们,这样回头对朱公子也有所交待!” “你……不信任我?”宁彤觉得自己被轻视。 张周笑道:“并无此意,但你们成国公府家大业大,在下只是市井小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不能回头被人泼一身脏水吧?” “小姐?” 丫鬟把张周所写下来的凭据,交给宁彤,请示宁彤是否要签押。 只是让张周不太理解的,丫鬟在递送凭据时,脸上还有失望之色,这对主仆,让他看不懂。 宁彤拿起笔,犹豫之后,还是在上面签了名字。 等凭据再送回来后,张周笑道:“这就好了,等下次见面,一定给夫人带话本来……” 说完,张周转身往楼下去。 丫鬟本要送,也追不上张周的步伐了。 “小姐,他……”丫鬟面色不悦,大概是觉得自己也被张周给耍弄。 宁彤看着远处道:“他一个登徒子,会遵守跟别人的承诺?” 正说着,她一转回头,先看到楼梯口好像有一本册子。 她指了指,随后丫鬟过去捡起来,打开来看过后惊喜道:“小姐,是话本的下文呀!怎么会……在这里呢?” 宁彤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册子,白了丫鬟一眼道:“这都看不出来?他故意说没有,又故意落下,就是想说,这本册子跟他无关,他……满身的邪气,却也不能说是缺智之人。” 说到这里,宁彤也没先前那么大的火气,暂且顾不上去找人说卖粮的事,就当场翻看起张周所写的《三姐妹花跟西门大官人不得不说的故事》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病急乱投医 皇宫,奉天殿内。 此时大殿内异常肃穆,只有太医院院使仲兰在陈奏着有关宫中疫情的发展。 当提到坤宁宫西殿的时候,近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去听:“……从内侍传出的纸片描述,公主目前并无染疫之状,仍需观察。” 朱祐樘闻言皱眉道:“太医院未安排御医进内?” “这……回陛下,并未有。” 仲兰也很为难。 小公主生病,最好是找两个太医时刻守着,随时观察病情,就算是可能会接触到病患,回头去宫外隔离一段时间就行了。 但太医院的人也怕死,再说现在小公主并没有发病,太医院明显是想等到小公主有发病迹象之后,再派人进去治病。 朱祐樘听了之后,脸色更难看。 朝臣指责这次的疫情是朕宠信李广所导致的,还怪朕纵容外戚借时疫敛财,而你们太医院就搞这种袖手旁观的一套。 感情朕的小公主没你们这群人的命金贵是吗? 朱祐樘抬头看着在场的文臣武勋,厉声道:“今日大朝,朕找你们来,也是想问尔等,就一点对策都没有吗?” 没人回话。 有的人可能听说了一些治疗天花的方法,但以他们为臣的经验,多说多错,不说一定不错,这就深谙儒家的中庸之道,凡事不要强出头,不要给自己招惹祸端。 “没有吗?” 朱祐樘怕后面的大臣没听清,又强调追问一遍。 但还是没人应答。 朱祐樘心中自然很失望。 却在此时,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走出来道:“陛下,前几日,收到一份从南京来的奏疏,似是提到过京师时疫之事。” “啊?” 在场的大臣刚才还都不做声,听到戴义的话,所有人都很惊讶。 朱祐樘闻言立马问道:“谁人上奏?” 戴义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呈递给朱祐樘,朱祐樘想都没想便打开来在看。 戴义道:“此乃成国公次子,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朱凤所奏,乃是提到江南有一奇人,在月余之前就曾预言宫禁之内或有疫病发生,而灾起于西苑,因内侍接触病患而生,蔓延而至皇宫内帷,以至于或有小贵主染病,发现或在九月甲午、己未日,也就是初一或初二,而发病或在乙巳、丙午日,也就是十二、十三!到目前为止,谶言全都言中,就怕后续……也被他说中。” 在场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多惊讶,只是觉得很离奇扯淡。 工部尚书徐贯走出来,举起笏板行礼道:“陛下,此乃方士之言,不可信也。” 朱祐樘没理会徐贯的话,指了指下面道:“票拟呢?” 奏疏少了条子,显然票拟是被司礼监给抽走了,票拟的内容大概也跟徐贯的话一样,都是“不可信”,而奏疏既然压了多日也没报上来,说明从通政使司到内阁,再到司礼监,先前都没太当回事。 这么大的事,听一个方士的?莫不是疯了? 再说了,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 要不是病急乱投医,戴义也不会逞强,其实这也体现出了太监跟大臣的区别,太监是为皇家利益着想,而大臣则是服务于朝堂的稳定。 戴义被皇帝追问,于是从怀里把内阁的票拟也摸了出来,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看过后,脸色倒也没什么变化。 “在奏疏中,还提到,以一种药剂,割破手臂将之涂抹,或可令接触病患者不会发病,药剂将会由成国公次子朱凤带到京师。此药必须要在庚子日前,也就是后天初七前用方有效,否则……”戴义的话,没有全说完。 药的确是朱凤带过来的,这就是张周的算计。 如果是让传驿的人也把药送到京城,即便被采纳了,小公主早用不发病,那谁还会知道这药有用?人家都会觉得小公主本来就没病。火山文学 不能广而告之的同时,还会让张周和朱凤背上损坏小公主身体的罪名。 所以张周要的是小公主发病,但不严重。 只有这样,张周才能全身而退,甚至有功。 内阁首辅刘健听不下去,走出来道:“陛下,目前公主并未有发病迹象,不可听信此等言论。更不能毁伤公主千金之体。” 朱祐樘环视现场一圈,道:“成国公何在?” 朱凤的老爹,目前在京城为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领三千营管操的朱辅,一脸懵逼从人堆里走出来。 朱辅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自己牵扯上关系,他走上前行礼道:“陛下,臣对此事……完全不知。” 这话,就好像捅了儿子一刀子,这时候说不知,是因为朱辅也不想跟这种事牵扯上关系。 小公主啊…… 那可是皇帝的心头肉。 我们成国公府爵位稳定,不需要这个来获取什么功劳。 谢迁走出来道:“陛下,以臣看来,若只是成国公之子听了方士之言,而贸然上奏的话,就算是被方士言中一些事,也或只是无稽之谈。” 戴义道:“谢阁老,此事上奏中,并非只有成国公次子一人,还有一名南京国子监姓张的贡生,联名上奏。” 谢迁好似打趣一般道:“一个贡生的话,如何取信?” 戴义看了看在场之人,补充道:“在今年南直隶乡试中,此张姓贡生,已考中解元。” “啊?!” 在场大臣又很惊讶。 如果只是一个贡生,联合成国公的次子上奏,没人会当回事,但如果是江南乡试解元的话……公信力就会大了一些。 就在戴义和谢迁争论时,朱祐樘只是阴沉着脸不言语。 突然朱祐樘想起什么来,问道:“如今朱凤何在?” 朱辅一脸恼恨,大概是觉得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却是无奈道:“他已于昨日日落之前,抵达京师。” 朱凤的上奏,两天就传到了京城,而他本人则在路上走了六天,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已经被压了五天没有人理会,要不是戴义提及,可能这件事就被当成是“无稽之谈”,成为历史的尘埃。 朱祐樘道:“马上传令,让他入宫!” …… …… 令朱凤入宫的人立刻去通传,朝议也没有解散,就在等朱凤一个人。 皇帝不解散朝议,大概也是想让在场大臣在听了朱凤的话之后,提一下意见,此事是否可采信。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朱凤才以他最新的锦衣卫飞鱼官服,出现在奉天殿内。 “臣参见陛下。” 朱凤虽然为人二了一点,但有一点好,他并不怯场。 国公家的孩子,应付场面事还是有一套的。 朱祐樘收拾了心情。 先前在谈论国事时,他都没法专心致志。 “朱卿家,把你所知晓的事,当众说明。”朱祐樘道。 “是。” 朱凤非但不怯场,还有点兴奋,大概觉得自己很荣幸能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发表自己的言论,尤其老爹还在一旁看着,很风光。 你不是总嫌弃你儿子没本事吗?今天就长本事给你看! “臣从一天师口中得知,京师或有时疫发生,或牵连到宫禁之地,有损伤贵人的风险,臣得悉后跟张解元商议对策后,便马不停蹄,一路从南京北上……” 朱凤只是把先前戴义所说的内容,大致又说了一遍,只是没张周帮他整理奏疏那么简略,更多是形容他自己辛苦的废话。 等他把话说完,再看一旁父亲的脸色,却见父亲脸色死灰。 大概有种被儿子坑了的感觉。 你说你干嘛不好,非要听一个方士的话,还跟一个举人胡闹,你这是要让成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第二十九章 孽子!畜生! 朱凤的语言显得啰嗦,很多人没心思听他那些细枝末叶的经历。 谢迁忍不住走出来打断他道:“朱佥事,听你言及,说是方士所得谶言、治病之药,你可有亲自问询过他?” 朱凤一怔,他很实在道:“是张解元传达,药也是他送来的。” 谢迁道:“江南乡试解元,居然会听信方士之言,看来也不是什么真才实学之辈。” 被谢迁这一说,朱凤反而不乐意了。 朱凤据理力争:“这位老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会取信他,并不是因为他是解元,而是他言之有理。江淮水灾、南京物价腾贵,也是被他背后高人所算中的。如果你怀疑这药有问题,那实不相瞒,我跟张解元已在多日前,便亲自用药,在下北上途中经过黄淮灾区,沿途多有时疫发生,走来却并无染疫,且在下身体无碍。” “住口!” 朱辅见儿子蹬鼻子上脸,居然跟内阁大学士谢迁争论起来,他忍不住开口要将儿子教训一番。 朱辅跪下来,给朱祐樘磕头道:“陛下,请恕臣教子无方,臣平时多忙于军旅之事,疏忽了对他的栽培和教导。” 大明的武勋,在土木堡之变后地位已大不如前,虽然跟内阁大臣同在一个殿堂,但论地位,朱辅连给谢迁提鞋都不配。 朱祐樘面色冷峻道:“成国公,你先起来,还没到你自责的时候,朕还有事问令郎。” “是。” 朱辅从地上爬起来。 朱祐樘对朱凤道:“朱卿家,你是说,因为江淮水灾,南京城内的物价上涨,是如此吧?” “是的。”朱凤也没什么政治头脑,更不懂规矩,不知道朝堂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臣在离开南京之前,米粮价格已是平时价格的三倍以上,如今是什么模样,臣不知晓。” “嗯。” 朱祐樘点头,未置评价。 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先前江南地方,确有粮价上涨的奏报。” 朱祐樘没理会李东阳的话,继续问朱凤:“药在何处?”火山文学 朱凤当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展示给在场之人看:“在这里。” “仲卿家,你认为,朕可以将此药用在小公主身上吗?” 朱祐樘望向一边的太医院院使仲兰。 此时在场大臣意识到,皇帝真的是病急乱投医,这都开始问专家意见,多半皇帝心中是倾向选择用药的。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中。 皇帝本来就信道家方士之言,再加上有朱凤和一个乡试解元做保,皇帝爱女心切苦无他策…… “陛下,万万不可!此等东西,来历不明,若是令公主身体有所损伤……” 仲兰当然不能让皇帝给公主用药。 无关这药是否真的管用,太医院院使看起来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但他们还是政客,政客是讲博弈的,就算这药真的有神效,能把死人救活,那不代表太医院的人无能? 如果太医院的人一心是为皇室治病的,那成化、弘治、正德三个皇帝又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朱祐樘道:“如果不用药,诸位还有更好治病的方略吗?” 皇帝语气带着威严,在场大臣平时见到的朱祐樘都跟面瓜一样,中气不足说话声音都很温和,大概也只有皇帝在有事关家庭成员死活的大事上,才能抖起这般的精神。 在场大臣如果有防治天花的策略,早就说了。 先前没有,眼下更不会有。 一旁的戴义听出问题的关键,他从皇帝的旁边走出来道:“陛下,老奴一把老骨头,愿意以身试药。” 在场大臣又很吃惊。 你戴义可真敢玩! 听你戴义的意思,虽然没明说打算把药用在小公主身上,但你既然肯试药,那意思是只要你用了药没问题,就可以把这药给小公主用? “嗯。” 朱祐樘点头了。 “陛下……”首辅大臣刘健还想说什么,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戴义便走下丹陛,到朱凤面前。 朱凤从怀里拿出一根鹅毛,他好像个炫技的小少年,对现场之人解释:“这是白鹅的羽毛,中间是空心的,要将药用在其中,如此将药送到人的手臂之中,劳烦这位公公将你的袖子撸起来。” 戴义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在皇宫大殿内,把袖子撸起来是不敬的行为。 但见皇帝没做表示,他才把袖子撸好。 随后朱凤按照张周教他的,在戴义手臂上“扎了一针”,为防止药量不够,还多用了几下。 等用药结束,大殿内安静异常。 所有人都凝视着戴义,有的估计还在猜想,这货几时会突然倒下去抽搐不止…… 等了很久,也没见有状况发生。 “戴公公,还好吧?”谢迁出来问一句。 谢迁本来俏皮话就多,由他插嘴来问,没人觉得奇怪。 戴义脸上带着勉强笑容点点头,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他也有忌惮,不过他觉得朱凤不至于会骗他,如果说朱凤和那个张解元真有心害公主…… 他们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了吗? “还好。”戴义先对谢迁回了一句,随后想到自己的正差,他赶紧对朱祐樘道,“陛下,并无何异样。” 朱祐樘道:“药先接过来。” 戴义把药从朱凤手里接过,还拿过多余的鹅毛管。 朱祐樘对仲兰道:“找御医,将药用在公主身上吧。” “陛下!”仲兰态度很坚决,大概是要抗争到底。 戴义见状,马上意识到太医院的人不是合适的用药人选,找太医院的人去,还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主动请缨道:“陛下,老奴见过朱佥事用药的方法,就由老奴亲自去为小公主用药,老奴看着小公主长大,也不希望她……唉!” 说着,戴义眼里还噙着泪花。 情意款款,让人觉得,戴义之所以要主动提出此事,以及主动试药,还要提出给小公主种药,全因他对小公主的感情。 别说是朱祐樘,就算是在场大臣,见状内心也有一股莫名的触动。 “好!”朱祐樘好像终于找到了跟他一样关心女儿的人,欣慰点头,“难得。有劳了!” 戴义擦了擦眼泪,在给朱祐樘磕头行礼之后,拿着小瓶,离开奉天殿,往坤宁宫西殿去了。 …… …… 朝议解散。 朱凤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跟着父亲出了奉天殿,却没发现父亲走路时脚下都有些不稳。 快到东华门时,大臣们基本也都三三两两了,朱凤才笑着对朱辅道:“父亲,儿没让您失望吧?” “啪!” 朱辅转过身,一个大耳刮子就打到朱凤的脸上。 “父亲?” 朱凤人都傻眼了。 摸了摸脸,真的挨揍了。 疼! 我为家族办事,父亲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打人? 朱辅怒不可遏道:“你这孽子、畜生!平时惹的祸事还少?这种事你都敢往身上揽?你可知出了事情,多少人脑袋要搬家?” 朱凤道:“这不没事?” “你以为戴公公现场没事,最后就没事?但凡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否因你而生,这口黑锅你都背定了!” “那父亲,如果公主的病是被我治好的,那是不是功劳也是我的?” “混账!你……” 朱辅作势又要打。 却在此时,有官员往这边来,朱辅也只能暂时先忍着教训儿子的冲动。 父子俩到宫门口,朱辅正要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朱辅朝成国公府下人道:“将这逆子押回府内,严加看管,待他接任职务结束之后,送回南京,一年内不许他踏出家门一步!” “父亲……” “滚!” 第三十章 疫病 戴义去给朱秀荣种痘,人就留在坤宁宫西殿没出来。 当晚,朱祐樘便去见了妻子。 张皇后见到丈夫后便哭诉:“……陛下,为何要听信市井之人的话,用一些不明来历的药给孩子用呢?孩子还那么小,一般的药是经受不住的。” 朱祐樘道:“朕本来也不信,但仔细思量,江南乡试解元和成国公家孩子一起推荐,就算不是加害,只是浑水摸鱼,这么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朕本来就是找大臣商议对策,现在有敢进言并献药的,朕有必要拒人千里之外吗?” 张皇后想想,也对。 大臣都没主意,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有主意,如果置之不理,以后谁还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进言? “皇后放心吧,女儿吉人自有天相,朕相信她定不会染病……” …… …… 种痘后,皇宫内风平浪静。 几天下来,好像朝中人都忘了这件事……不过天花疫情却仍旧在京城中传播,因为天花已传到宫里,朱祐樘偶尔还会问问。 这几天每天都会有宫女和太监被送出宫门,天花疫情在宫里的传播也一直都没停歇,宫廷上下仍旧是草木皆兵,就连一些生普通病症的,也会临时被送出宫门,找地方做安置。 九月十二上午,朝议还在进行。 当天只是普通的朝议,也只有文官参与。 朱祐樘正在听取有关储备京仓的存粮汇报,这是秋粮入库前后的一次总结性陈报,却是有内侍匆忙而来,又只是在皇帝耳边说了一番话,朱祐樘起身便要往外走。 “陛下……” 刘健提醒了皇帝一声。 这朝议还在进行,如果有急事,那让我们继续等你,还是先解散等明日再说? 朱祐樘一脸悲切道:“诸位卿家,朕的……小公主发了痘疮,朕要前去探望。” “陛下保重龙体。” 众大臣心中也一样悲切,却要劝说朱祐樘克制,不要去跟生天花的小公主见面。 朱祐樘黯然神伤道:“朕知晓,众卿先回吧。有事明日再说。今日的经筵,也先作罢!” “是。” 刘健很体谅皇帝。 皇帝的女儿都发了天花,这时候还能强行要求皇帝勤勉克己吗? 当众大臣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谢迁冷冷道一句:“说什么来着?轻信民间方士之言,后患无穷。” 李东阳道:“倒也不能如此说,有一点倒是被那方士说中。” “哦?” 谢迁一怔,随即想到,那方士不就预言小公主会在九月十二或者十三发病? 这不很准确? 一旁有人问道:“这是如何算中的?” 没人能回答。 话又不能深聊,诸臣在遗憾中,叹息离开。 …… …… 有关朱秀荣发病的时间,对张周来说,很好算,那就是以历史上记录朱秀荣死亡的农历九月十六往回倒。 天花发病一般三四天死亡,潜伏期平均十二天…… 当小公主发天花的消息传到宫外,也传到了朱辅这里时,朱辅怒不可遏。 “去将那孽子叫来!跪在堂前!” 朱凤就被人拉去罚跪了。 被一起罚跪的,还有跟随朱凤一起来的朱大奇。 “你说,怎可能呢?都用药了啊,公主怎么会染痘疮的?” 朱凤到此时,仍旧对张周很信任。 朱大奇看不下去了,冷冷道:“二公子,你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那个张公子就是刻意在利用你。” “利用?” “没错,就算他是解元,二公子也不可信他,此人净讲一些怪力乱神的事,偏偏公子还听他的……这次恐怕连国公府都要跟着受牵累。听说公爷已经吩咐,派人去南京城,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张周!” “不可!这是我跟他一同商议的,责任不在他一人之身。” 朱凤一听,差点要起来去找父亲理论。 朱大奇一脸漫不经意之色道:“说也无用,他利用二公子,将成国公府卷入此等事中,当然要受罚!若只是教训一番,便宜他了!二公子回去之后,切不可再与其来往!” “啊!” 朱凤对天长啸道,“张解元以真心待我,我恐怕要害了他!” …… …… 翌日。 大臣还在等候朝见,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匆忙到来,告知朝议要延后。 众大臣也早有所料。 得了天花,相当于等上天审判。 小公主年岁还小,得天花更危险,就算是皇室之女也无例外。 李东阳说出个消息:“据闻,昨日太医院所有人都未出宫门,或许是宫内疫病已进一步蔓延。” 吏部尚书屠滽道:“希望陛下躬体无碍,也希望公主能转危为安。” “嗯。” 众大臣都在点头。 小公主已经发病,没办法,希望这病不要传到皇帝身上才是真的。 …… ……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朝议才进行。 而朱祐樘则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来。 “诸位卿家,让尔等久等了。”朱祐樘看起来很疲倦,坐在那连说话都中气不足,这模样,让大臣看了都觉得心疼。 “咳咳!” 朱祐樘还咳嗽了两声。 这就让在场大臣心生警觉,不会连皇帝也染病了吧? “昨日说到哪里了?” 朱祐樘一上来,就好像是要重开昨日的话题,继续谈论秋粮入库的事。 总督仓场的王继走出来道:“陛下,若是您未休息好,不如这些事,等延后再说。” “哦。” 朱祐樘先是一怔。 大概是睡得不够,脑袋不太灵光,随后他想到什么,在众人面前笑了笑,一脸宽慰的模样。 众大臣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皇帝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朱祐樘对旁边司礼监秉笔太监韦彬摆摆手,意思是让韦彬来说。 韦彬道:“诸位,小公主的病情,已大为好转了。” “啊?” 在场的大臣一片愕然。 昨天才发病,今天就大为好转? 当我们不知道痘疮这病是有多凶恶是吧?就算是健壮的小伙子,得了痘疮,都要卧床三四日,能死里逃生的基本都会留下生过痘疮的疤痕。 韦彬道:“昨日小公主是发了痘疮,病起得很急,但起病之后,说也奇怪,身上只有红疹,并未有脓疱出现,就算是发烧,烧得也不重,到昨日下午,烧便退了。昨夜几位太医和戴公公都在旁照顾,一早时,连小公主身上的红疹也都退了,小公主用膳用药都很正常,已能下地玩耍……”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刘健走出来问道:“陛下,先前公主的病情,是否有误诊的情况?” 在大臣看来,如果病情不同寻常,那就一定是病症给诊断错了。 朱祐樘面带欣慰之色道:“朕问过太医,他们也说,痘疮之症毋庸置疑,但小公主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或许是公主有上天庇佑。不过朕更觉得,乃因成国公家的孩子献药有功,他能不避嫌疑,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赶到京师来献药,是个好孩子。” “这……”本来刘健还想否认这两件事有关联。 可问题是…… 刘健也解释不清楚。 痘疮病也发了,说明小公主的确是接触过痘疮病患,病得却又离奇的轻,这能用常理来解释吗? “朕还问过太医,说是戴义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得很是辛劳,他手臂上也曾发过红疹,但很快就褪去……看来此药的确是有神效,朕已准备亲自用药。” 朱祐樘又说出个让在场之人大为惊讶的消息。 这次众大臣近乎是一致反对:“陛下,不可!” 朱祐樘道:“朕知道你们的担心,但连公主都无碍,难道你们还觉得那药有何问题不成?不过朕也不急于一时,先给宫廷近侍用过药,他们常进出于皇宫內苑,等他们都用过也无事,朕和皇后还有太子,再用也不迟!” 第三十一章 身强体健朱老二 朝议解散。 众大臣出了殿堂。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些古怪的神色,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事,会不会再有可逆之处?” 谢迁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多人都听到了谢迁的话,不由望向他。 得了痘疮,一天就好了,听上去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是众人心怀疑虑的地方。 如果就此要期待反转的话……那人心也太腌臜。 小公主病情痊愈,不应该是每个人的期盼? 吏部右侍郎秦民悦道:“如果宫禁内的人都用药的话,小小一瓶,够用吗?” “嗯?” 不少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将目光侧向秦民悦。 这大概是不少人的心声。 既然那药,好像是真的有用,连小公主染病都能一天痊愈,再加上那方士能把所有事都言中……这种药拿回去给自家人用一下,在这个时疫横行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挽救自家人的性命。 但只有一瓶…… 皇宫里的人都还不见得够用呢,怎可能会轮到自己呢? …… …… 京师,成国公府。 成国公的主要家底都在南京,至于京师这边的府宅,只是官所,是朱辅在京办差及居住之地,若他离开京城是要归还的。 这天上午,朱辅正在家里训儿子,但训的并不是次子朱凤,而是长子朱麟。 “……看看把你弟弟骄纵成什么样子!?沾市井营商之事也就算了,现在连堪舆和悬壶的事他都想插一杠子,堂堂国公之子,连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都不懂?” 朱辅骂得很痛快。 朱麟在一边听得很迷糊。 你要教训你二儿子,把我叫回来干嘛?他人都不在眼前,你说这话他能听到? “父亲,知节他,现在何处?” 当爹的记不起把你二儿子叫来,我就提醒你一下,你骂人也先把事主叫来不是? 朱辅一脸气恼道:“这混账,毫无为父的身强体健,昨日不过是让他在堂前跪了三个时辰,居然就病倒了,到现在都还卧床不起。” 朱麟这才知道弟弟原来是因为跪久了,起不来,所以老父亲只能拿他这个当兄长的撒气。 可问题是…… 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装的? “公爷!外面宫里来人了!”就在朱辅准备继续当着长子的面指桑骂槐时,部将进来,跟朱辅汇报。 朱辅一听,心凉了半截,身体颤颤巍巍问道:“是哪位公公?” 部将道:“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萧敬萧公公。” “坏了坏了!出事了,一定是小公主的病情恶化,这不都派东厂来拿人了!那孽子……” “父亲,现在该怎么办?” “东厂拿人,敢不给吗?就算抬也给他抬出去,这种孽子就当没生过也罢!” …… …… 朱辅嘴上骂朱凤,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他赶紧带朱麟出来迎接萧敬。 萧敬在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中,算得上是首席,资历和能力都在那摆着,也得到了皇帝充分的信任,此时正带着一众东厂番子,在进了官所的门之后就在等候,也不踏前。 “卑职见过萧公公。” 朱辅一时激动,差点要下跪。 朱辅这个人,对权贵性格软弱,正德时见了随驾南巡的江彬下跪的就是他,此时见到萧敬……也差不了多少。 萧敬见朱辅要矮身,赶紧上去一把将朱辅扶住:“公爷,这是要作何?咱家可担受不起!” “要的,要的。您大驾光临,何以不到正堂坐坐?快给萧公公引路!” 朱辅都不敢与萧敬对视,生怕惹怒了这位大明的实权人物。火山文学 萧敬笑着摆摆手道:“公爷客气,咱家不过是得陛下的吩咐,过来送点东西,快把东西带过来……” 说着,有东厂番子捧着几个木匣过来,萧敬上去就打开一个,里面是一方白玉的玉如意。 旁边几个也打开,各自有金银珠宝等名贵之物。 “这是?” 朱辅看到这些宝贝,不由疑惑问询。 本还等着萧敬兴师问罪,顺带把朱凤交出去受罚呢,这怎么跟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呢? 萧敬陪笑道:“这是陛下的赏赐,小公主昨日发了痘疮,不过一日,小公主的病情便稳定,现在身上已无大碍,等回头把沾染了疫病的衣物烧了,小公主便可与陛下、皇后团聚。” “什么?” 朱辅跟那些朝臣的反应一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痘疮! 虽然痘疮本身不致命,但得了痘疮之后,什么头疼脑热咳嗽起疹子的……并发症就能要人命。 还能一天痊愈? 确定不是诊断错了病症?再或是刚起了个头,回头还会发病? 朱辅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乐极生悲,要先问清楚:“萧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萧敬道:“连诸位太医都啧啧称奇呢。陛下已准备让宫里更多的人用先前令公子带来的药,这样可以更多试验此药的可行性,就是药量方面……不太够用。” 朱辅还在怔然出神,而且是越听越出神的那种。 到最后,都快神游天外了。 听萧敬的话,这不跟听天方夜谭一样?那孽子非但无过,还有功? 旁边的朱麟想起来父亲先前骂那么痛快,料想父亲这是没理清思路,赶紧提醒:“父亲,萧公公是问,弟弟就带了一瓶药来吗?有没有更多的?” “他……” 朱辅一时哑然。 在知道朱凤献药之后,他就只负责呵斥教训,谁有心思关心他带了几瓶药来? “去……去把二公子叫来。”朱辅对扈从道。 朱麟提醒:“弟弟他不是还卧榻?” 萧敬惊讶道:“二公子他病了吗?” 朱辅一时不知怎回答,朱麟替他回答:“萧公公不要误会,二弟他因为献药的事,被父亲罚跪一天,今天就没起得来!” “闭嘴!” 朱辅登时觉得面子挂不住。 这种抽自己脸的事,自己知道就行,干嘛还告诉外人?不知道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吗? 萧敬抿嘴一笑道:“成国公这就太苛刻令公子,今日陛下在朝堂上,都夸赞他是个好孩子,能不畏世俗眼光,甘愿冒险到京城来送药,这份忠心,可非一般人可比。这不陛下也说了,准备将他留在京城叙用,或是准备留他在北锦衣卫中!” “啊?” 朱辅大惊。 本来只是给朱凤争取了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属于混吃等死,没有实职可授的。 但现在听萧敬的意思,皇帝准备让朱凤留在京城,还会给予北锦衣卫的实缺官职。 这还只是个开始,其中的差别,真可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他……年轻气盛,何德何能?” 朱辅如此说,心里已经在偷着乐。 想想也是,朱凤把小公主的病治好,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对皇帝来说可是救女儿命的恩情,那以后朱凤恐怕就不用成国公府的荫蔽,就能在大明混出名堂。 老朱家又要出一名英杰的节奏。 萧敬笑道:“有功必赏,此乃陛下一直都秉承的。不知公爷……可否将令公子他……” “快,快把人叫来!如果起不来,就让人把他抬来……” “对对对。”萧敬笑着补充道,“另外,陛下还让令公子入宫一趟,有关用药的事情,太医院的人多有不解,还要他亲自做演示。” “爹,我来啦!” 正说着,本来还不能下地的朱凤,已经活蹦乱跳进了前院的月门。 萧敬看到朱凤出来,一脸的笑容道:“果真是国公家的孩子,继承了公爷您的身强体壮。受点辛苦也一点事没有,令人赞叹,看来日后大明朝要多一位栋梁。” 第三十二章 至情至性 朱凤被以萧敬为首的宫廷使者,以华丽的马车迎进宫去了。 朱辅立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此时他脸上再也不是先前的奚落和咒骂,反而是详和如和煦暖阳般的笑容。 “吾儿,长大了!” 朱辅说话时一脸欣慰满足之色。 旁边的朱麟闻言皱眉道:“父亲,您先前不还说他骄纵?还说他是孽子?” 朱辅回头瞪着朱麟。 他本来觉得长子还算有点本事,能帮到家族的忙,现在一扭脸长子反而成为家里“不争气”的那个。 “知义,为父还没说你,先前你在萧公公面前口无遮拦,不是故意的吧?”朱辅厉声道。 朱麟则一脸无所谓之色道:“有什么说什么,父亲罚过他,有何必要隐瞒?” “罚就对了!从结果来看,他或许是撞了大运,但从过程来说,他这是置国公府利益于不顾,为父才刚继承爵位没几年,朝中那么多人盯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着,朱辅要往里面去。 朱麟道:“父亲,以儿来看,不是二弟他撞大运,全因那位张贡生帮他,张贡生既能考取江南乡试解元,才学见识必定颇佳,或也因此才让二弟对其推崇备至。父亲可不能恩将仇报。” 朱辅点头表示赞同:“嗯。看来以后不能轻视了举人,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恩将仇报……” 突然,朱辅好像是想到什么事,赶紧挥手把门口侍立的部将叫过来。 “公爷有何吩咐?” “快,派快马截住之前往南京传信的人,那个张解元不能怠慢……非但不怠慢,还要收拢,让府上多筹备一些礼物送过去!” “这……” 部将一脸为难。 昨天还说要派人去教训张周,今天就调头了? 传信的人都出发了,上哪追去? “父亲不用太担心,那到底是举人,就算让府上的人去给个教训,多也不敢乱来。现在派人去截也无意义,还不如快马再送一封信去南京,只要比前一份更快就行。” “好!你给为父派人去!” 朱辅瞪着儿子。 让你小子瞎哔哔,给老子干活去! …… …… 皇宫。 朱凤在萧敬的引路下,风风光光进宫来,入宫后眼睛四处寻摸。 整齐的宫廷侍卫、成群结队的宫女、巍峨的宫殿…… 就连宫里大小的门,长长的甬道,在朱凤看来都异常新鲜。 这次入宫还跟上次不同,上次是来办事的,情势紧张,而这次他就是来领功劳的,心态放松而自在。 经过传报之后,朱凤进到乾清宫内。 只见朱祐樘坐在案桌之后,旁边摆着一摞一摞的奏疏,旁边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和韦彬二人在帮着做整理。 萧敬恭敬道:“陛下,朱二公子带到。” “嗯。” 朱祐樘闻言将面前的朱砂笔放下,抬头望着朱凤。 朱凤也跟朱祐樘对视,一副没见过市面的小民模样。 萧敬赶紧提醒道:“小公爷,赶紧给陛下问安啊。” “哦,臣朱凤,参见陛下。”朱凤这才想起来要给朱祐樘施礼。 “呵呵。” 朱祐樘看到这一幕,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毕竟他平时所见的都是循规蹈矩的人,没见过朱凤这样连规矩都不懂的年轻人。 对皇帝来说,朱凤身上透着一股年轻人的质朴。 “平身!”朱祐樘道,“赐座!” “谢陛下。” 朱凤没觉得怎样,他觉得赐座应该是正常的礼数。 而在场的几名太监,则都感觉出皇帝对朱凤的格外礼重,平时就算真有大臣内廷议事,也都是站着听,偶尔找内阁大臣来商讨国事时,才会赐座,那些内阁大臣也都因为是皇帝曾经为太子时的先生,才有此待遇。 朱凤什么都不是,却有了在乾清宫内就座的资格! 朱祐樘道:“知节,宫里的疫病情况,有人告诉过你吧?” 直接称呼朱凤的表字,说明皇帝把朱凤当成是晚生后辈来看,皇帝这是把朱凤当成自家人。 “是。”朱凤道,“说是小公主发了痘疮,但一天就痊愈了。” “嗯。” 朱祐樘道,“有关用药之事,当时你在朝堂上展示过,不过当时只有戴义看得清楚,他如今人在坤宁宫不能出来,就由你给太医院的人展示一下。” 朱凤呼一声站起身,急不可耐道:“好,臣这就去。” “呵呵,不急!” 朱祐樘看到朱凤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笑着压压手,意思是让朱凤重新坐下来叙话。 “是,陛下,臣一心为朝廷做事,太过心急了。”朱凤还有点不好意思。 旁边几个太监看到朱凤那一脸腼腆害羞的样子,都在窃笑。 果然是不懂规矩。 不过正因为这样,才会显得天真可爱。 要是不天真,怎会冒着损害家族利益的风险,来京城送药呢? 朱祐樘笑道:“知节,你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朕另外还有一件事,如今宫廷内,仍旧有痘疮疫病在流传,朕想多弄一些药来给宫里的人用,你那边……还有多少?” 朱凤从怀里,摸出另外一个瓷瓶。 朱凤道:“陛下,臣从南京走之前,只有张解元给了臣一瓶药,他怕臣在路上不小心打碎,误了大事,所以让臣分装成两瓶,先前那瓶比较多,这一瓶……就一个底儿。没多少。” 朱祐樘听了之后,神色带着遗憾。 要种痘,光靠这两个小瓷瓶里的药,怕是不够的。 这也怪不了张周,就算这年头各地时常有天花流行,但要找头生病的牛很容易吗?好不容易找到一头正生病的牛,神药就是牛的痘疱脓液,一头牛身上也没多少。 张周还要留点给自己和身边人用,当然不可能给朱凤太多,谁知道皇帝会不会采纳这种来自民间的偏方?不采纳的话,那不都浪费了? 萧敬见状,赶紧问道:“小公爷,难道那位张解元,就没跟您说,这药是如何配成的?” 朱凤傻愣愣摇摇头。 萧敬不由苦笑。 你连是啥药都不知道,就敢尝试,还带来给小公主用,你是真的有胆量和勇气。 “陛下,老奴看,朱二公子应该是一心要来治病救人,顾不上其它……” 萧敬替朱凤说话。 朱祐樘没理会萧敬,问朱凤道:“知节,你说你不知这药是如何配的,那个张贡生,他知道吗?” 朱凤稍微思忖一下,连忙点头道:“他应该知晓。” 朱祐樘闻言像是在思索什么。 旁边的韦彬急忙奏请道:“陛下,如今不但是宫廷内,连京师周边都是疫病盛行,若此药真的有效,应该马上派人传令南京,让人火速将药方带来才是。如此或能拯救我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 “好!”朱祐樘当即下令,“马上传令应天府,让应天府配合张贡生……对了,他叫什么?” 朱凤道:“他叫张周,字秉宽。” “张秉宽。” 朱祐樘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是记下了这个名字,“那就让应天府配合张秉宽,将药方誊录后加急送来京师。如果可行的话,连那位世外高人的方士,也一并请到京师。沿途地方,一律以天师之礼待之!怠慢者革职查办,罪不可赦!” 第三十三章 今时不同往日 事谈到差不多,朱凤也要去见太医院的人,教授种痘之法。 临别之前,朱祐樘道:“知节,你事毕后不用回南京,接下来让你以锦衣卫指挥佥事,先领个北镇抚千户的职,在锦衣卫中多加历练,等你学得差不多,可将北镇抚司交给你来打理。再或是将你调都督府,协同你父亲办差。” 朱凤听到这个,并没有觉得多高兴。 以他这样的纨绔大少,追求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就算给他高官厚禄,他也觉得这是负担。 再说对他这样的国公之子来说,一个锦衣卫实缺千户的职位很高吗? 朱二少还看不上眼呢。 “是。”朱凤把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别说是朱祐樘,就连一旁的萧敬等人也都能察觉,这小子好像不太想领差事。 等朱凤随萧敬走了,陈宽以自己的想法评价道:“陛下,看来这位国公家的公子,对于当差什么的,并无兴致。” 朱祐樘重新拿起笔,要继续批阅奏疏,闻言一笑道:“年轻人需要磨砺,他未当差只知辛苦,慢慢他就知晓了。” 陈宽一琢磨,皇帝这是故意要给朱凤一个肥差? 陈宽又问道:“那陛下,现在成国公家的公子,已得到您的赏赐,那张贡生他?” “不急。” 朱祐樘笑道,“他是举人,还是解元,定会参加来年春闱,到等他到京师,朕会当面赏赐他。若他一榜高中,朕会助他加官进爵,若不中,朕也会留他在京师内,赐给宅邸,以备随时叙用。不过也吩咐应天府一声,看他有何需要,赐一些财帛,朕从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更何况,他的功,对朕是恩。” “是,陛下。”陈宽面带笑容。 随后,朱祐樘摆摆手,让陈宽和韦彬先回去,而皇帝自己也要去坤宁宫见老婆孩子。 等陈宽和韦彬出了乾清宫,陈宽还不由对韦彬感慨:“这个张解元,真是与众不同,连进士都还没考中,未来仕途便一片平坦。羡煞旁人啊!” …… …… 九月十六,南京城内。 当天张周起来得很早,然后在院子里督促儿子做早操。 两个丫鬟,立春和夏至,一个正在生火做饭,另一个则端着水盆出来打水。 家里多了两个新成员,名字是蒋苹渝起的,都是城外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十三周岁,没嫁人,大概是要为自己未来的嫁妆努力。 “夫君今日起得真早。”蒋苹渝走出来,笑望着院子里的父子俩。 张周道:“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话是说给儿子听的,但其实他心里有事,睡不着。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动,当天应该是朱祐樘唯一女儿,小公主朱秀荣因天花过世的日子,到现在他还未得知京城那边的情况,只知道朱凤把奏疏献上去了,是否会被采纳仍是未知数。 “看她们多勤快?模样也好。” 蒋苹渝不知丈夫心事,望着正在灶台做活的两个丫鬟,大概对自己找来的两个“作品”,很满意。 张周道:“找丫鬟,手脚勤快有眼力劲才是重要的,模样好有什么用?” “自然重要了。” 蒋苹渝回望着丈夫,似有所指道,“那些人家听说是举人府上要请丫鬟,还不用签卖身契,都抢着送自家丫头,他们或许也想,若是老爷看上眼,纳进房,到时她们就能入得大户人家。” “夫人拿我逗乐呢?我可没这想法。” 张周赶紧否认自己有邪念。 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这在几百年后才上初中呢,花骨朵差的火候很挺大,阳光雨露少不得几年的浇灌,模样都没长开,有什么可邪的? “砰砰砰!” 就在张周夫妻俩正闲聊家常,门口有敲门声。 本来立春要去开门。 张周示意让她回去继续生火做饭,而他亲自过去开门。 不出张周所料的,门口立着个“老熟人”,正是一个月期满,来找他讨债的李追。 “见过张兄!恭喜张兄考中乡试解元,特地来上门恭贺。快,把贺礼拿过来。”李追这次上门的态度,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上来还要给张周送礼。 下人捧过来一方盒子,看上去也没多名贵,料想里面也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张周看这下人眼熟,应该就是一个月前被自己撂倒那个。 这货脸色还有些忌惮,大概是生怕张周记仇。 一个月前自家少爷还会为他撑腰,如果今天张周要揍他……揍也白揍了,或许自家少爷还会在旁边喊“揍得好”。 张周没有接那木盒,甚至也没打算请李追进门,冷冷道:“李公子你倒是很准时,我搬了地方,你也能找来,一个月期满,大清早就跑上门来讨债!看来你是生怕我赖账随时盯着我啊。” “没有没有,绝无此意,什么欠债的,都是过去的事情,我说是来送礼的,连坊里的人都没跟我一起来,那二十两银子全当是在下送给张兄的贺礼了!” 知道现在张周考中解元,跟以前不一样了,李追连二十两银子的欠债也可以说免就免。 以张周这么个节省的人,这种便宜他都不会去占。 “二十两银子都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带走。顺带把借据拿来,咱公私分明,今日相见之后,从此再也不见……”张周一脸不屑。 李追急道:“兄台,别这样啊,都怪小弟我以前不懂事,事情不都过去了?以后有时间,咱一起吃酒,不如这样,由在下做东,去教坊司,多请几位小姐……” “我这就进去给你拿银子,一起去坊正那找见证人做交接,折色什么的,提前说好了。银货两讫,过时不候!” 张周正要关门把李追挡在门外,自己进去拿银子。 外面又有马车过来,这次光看马车的造型,他就知道是成国公府的,毕竟先前坐过。 “这是张解元张老爷家吗?”马车上下来一名赶车的,笑盈盈到门口来,他又不知道张周和李追到底谁才是这家主人,便笑盈盈问。 李追很不客气道:“你谁啊?”大概是把来人当成抢“生意”的。 车夫笑道:“乃是奉命前来迎接张老爷到国公府的,小的乃是成国公府的下人,张老爷您贵人事忙,这边有一件很着紧的事,要您过去一下,您看现在是否方便?” 成国公府的人如此盛情邀请,张周就要琢磨一下,这是因为最近粮价开始下跌了,着急卖粮? 还是说有别的事? “那等我先准备一下,李公子,你看到了,我这里很忙,今天没时间招待你,要讨债明天再来吧!” …… …… 张周把李追给赶走了。 而后张周进去换了衣服,出来乘坐了马车,路上问车夫请他的目的,车夫却表示不知情,张周并不担心对方是找他麻烦的,如果真是找麻烦的,没必要派马车请他来,直接上门就行了。 下了马车,气派的国公府门前立着一名管事模样的人。 “张老爷,我家太夫人一早请您过来,是有大事相商,您这边请。” 张周也很意外。 居然不是宁彤请他,而是成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现成国公朱辅他老娘。 这就说明,一定是京城献药有结果了。 结果应该还比较乐观。 “只请了我一个人吗?”张周回头看到,还有一顶官轿在旁边停着,一边还有官差在等候。 管事道:“应天府吴府尹也在内会见太夫人,应该会一同与您相见,还请张老爷快些,免得误了大事。” 第三十四章 张解元是有境界的 张周不是第一次来成国公府,但进到成国公府的正厅还是第一次。 正厅门前挂着“集贤堂”三个字,而里面则挂着“尊贤崇礼”四字匾额,匾额下悬挂第一代成国公朱能骑马征战的画像,还有太宗朱棣追封朱能为东平王的题字等。 画像前,立着一个六七十岁一脸安详之色的老太太,身上不见任何的珠光宝气,衣服也显素朴,身上却带着不少檀香的珠串等。 在张周看来,这老妇人已超出了追求财富的境界,追求的精神层次更高。 另一边则站着一名五十岁上下身着官服的干瘦老官员,此人模样很普通,脸上皱纹很多,眼睛却很锐利,正是应天府府尹吴雄。 吴雄,字文英,是成化十四年进士,其为人“风局严整,以肃清为任”。 说难听点,就是抠门。 “正说着,人来了。” 成国太夫人朱胡氏起身和吴雄一起迎张周,让张周感觉到,献药的事必定是成了。 “在下张周,见过成国太夫人,见过吴府尹!” 张周看起来很懂礼数,上来主动行礼问候。 朱胡氏笑道:“张解元有礼了,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商,请坐。” 随后张周又跟吴雄之间互相拱手见礼。 吴雄身为应天府尹,官正三品,比上府知府的正四品还要高,从资历辈分上来说,张周在吴雄面前自称学生也可,但张周没有主动降身份,也是他知道自己没必要跟这个吴雄攀什么关系。 刚坐下来,吴雄便笑着道:“江南乡试解元,仪表堂堂,果真是人中龙凤。” 张周道:“吴府尹抬举了,在下只是普通人。” 朱胡氏手里捻着佛珠,一脸闲适淡然之色道:“张解元可不普通,你与老身的孙儿一起上奏朝廷,为公主献药,救小公主于危难,这份忠肝义胆得到了陛下的褒奖,老身的孙儿已被陛下留在京师叙用。” “是吗?那恭喜了。” 张周心想,既然事成,人也救回来了,对朱凤的赏赐也有了,那我的呢? 你们不会把我的那份给眯了吧? 吴雄显得急不可耐道:“本官也正是为此事而来,陛下已下旨,让张解元你火速将此药的药方,整理好之后,以快马传到京师。今年北方痘疮疫情严重,救人之事片刻耽误不得。” 朱胡氏和吴雄同时打量着张周,在等张周说出药方。 张周无奈叹息,摊摊手显出爱莫能助的模样,道:“北方的疫病,是很严重,都传到宫里去了,在下也知道很急切。但药方嘛,没有。” “没有?”吴雄急了,顾不上朝官的身份,起身质问道,“没有药方,你如何配的药?” 张周道:“既然治病的事你们都知晓了,那就应该知道,此药乃是方士所流传,既是丹方符箓,讲求仙丹、灵草、炉温等等关键因素,光是一个药方,如何能炼制出神药?” “啊?这……这……” 吴雄慌了。 皇帝专门下旨让应天府尹从张周这里来讨药方,如果事办不成,那他这个应天府尹也要担责。 朱胡氏则气定神闲道:“张解元你不必担心,只要将药方说出,再名贵的药材,朝廷也必定能找到,何况宫内还有一位李天师能炼制丹药,再复杂的丹方符箓,他也能破解。” 吴雄一听,稍微松口气,连声附和道:“对,对。” 张周笑了笑。 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为难的炼药条件,都能被朱胡氏圆过来。火山文学 但想从我这里白拿药方? 就别做那春秋大梦了! 告诉皇帝这东西是生病的牛的脓疱液? 那不等于是告诉皇帝,我敢把病牛的东西往你女儿身上注射? 分分钟让你从大功一件,变成牢底坐穿! 牛痘这东西,就算在几百年后,仍旧有很多人不种,谣言说种牛痘会长牛毛、生牛角,让这时代的人知道往自己身体里注射的是这东西,能把种牛痘推广开就怪了! 对张周来说,眼前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说,没有药方,也没法再炼药,这件事就此过去了,除非把那个方士找回来,但那方士云游四海不知道在哪,相识只是缘分。 第二种…… 那就是自己养牛,拿活牛来培养牛痘疫苗。 找器皿当培养皿?不好意思,这年代没有细胞技术,细胞没法在活体之外存活,体外培养这条基本是行不通的。 张周没有去回答药方的事,主动问询道:“成国太夫人、吴府尹,在下敢问一句,既然在下献药有功,那陛下那边……是否有赏赐呢?” “啊?” 饶是朱胡氏擅于应付各种大场面,吴雄也是个场面人,听了张周的话,也都不由怔在当场。 这是在裹药方讨赏? 见过市侩的,但也没见过这么市侩的,别说你是江南乡试解元,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也懂得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吧? 该给你的会给你,你自己要?算什么? 张周则提得理直气壮…… 养牛不要钱啊? 我卖粮食好不容易赚了几个银子,这年头买头牛都要二三两银子……这已经算是便宜的,如果体力雄壮能拉犁下地的大牛,估计四五两都未必能买下来,我赚那几个子儿,够买几头牛的? “这个……”既然张周都提了,朱胡氏在稍微犹豫之后不由苦笑点头,“无论陛下做何赏赐,成国公府对你也有额外的,在你走时,会让人给你抬过去。” “多谢多谢。” 张周感谢完了,又直勾勾打量着吴雄。 这意思分明在说,成国公府那边都给我了,你那边是什么价码? 吴雄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这是在跟一个解元说话?无耻小人也不过就这嘴脸! 偏偏他还要忍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那是否应天府给了你赏赐,你就可以把药方交出来。” 张周道:“搞错了,在下这里没有药方,但如果是……条件允许的话,未来一段时间,我可以试着去炼一些药出来,那位方士在云游四海之前,已将部分的窍门告知于我,还告诉我,要集合南京城天地之灵气,需要几日的时间才能炼制出丹药,别的地方它不行!” 张周说得天花乱坠。 听起来很扯淡,但谁让这世上神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连皇帝都要来跟我求药,还不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你们不给钱,我就不给药,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朱胡氏问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龙起之处?” “对对对,太夫人您太懂了!”张周马上报以知音的眼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成国太夫人就喜欢这调调了,不然她身上挂那么多串子干嘛? “那位方士……他不在南京城?” 吴雄一听,心更是凉了半截。 因为皇帝的命令还有下半部分,就是要把这个半仙一样的人物,给请到京城去,现在好像能跟此方士联系的人,只有张周一个。 如果没有张周指点,就算有人在路上遇到这个方士,也没人认识,谁知道是哪个? 近乎可以说……张周指着哪个人说是那方士,谁就是! 张周道:“这种高人,是不可能停留在一处的,所以,吴府尹,不是在下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唉!无计可施啊。” 吴雄听了那叫一个懊恼。 应天府尹这个官,是真不好当! “吴府尹,看你这般,那神药,你还要不要了?我先说明,我先讨赏,是因为虽然我考中举人,但我家道中落,想要炼制神丹妙药必定是要花费巨大,这时候我总不能在选材料时以次充好吧?”张周把赏赐讨得理直气壮。 吴雄现在也是没辙,找药方和请方士的事都没法进行,那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药送去京城也行。 吴雄道:“那自然是不能。” 张周笑着拱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张府尹。” “你不用谢本官,谢陛下就行。” “哦,那看来陛下还是有赏赐的,如此一说,我做事更有动力了!” 吴雄斜眼瞄着张周。 这是个什么人?还是读书人吗? 怎么听着更好像个市井泼皮无赖?就这种人,居然会得到世外高人的赏识,让他给皇帝献药?怎么不找别人呢? 没门路?找我啊!我一个应天府尹难道没有途径把这药给献上去? 张周说完,起身朝朱胡氏行礼道:“成国太夫人,时候不早了,回去炼药要紧,府上对我的馈赠……” 朱胡氏微笑道:“会让人给你备好,送你回去的时候,一同载着。” “好好好。多谢多谢。”张周又转而看着吴雄。 这一幕,吴雄都熟悉了。 一家讨完,再讨二家。 如果现场还有别人,估计这小子会挨个讨一圈。 吴雄黑着脸道:“衙门会给你准备好,送到你府上去!嗯……” 最后是长长的粗气,吴雄大概是在为跟张周这种人接触而郁闷。 第三十五章 御赐 成国公府门前。 张周立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一群人在忙着搬抬东西,大箱小箱。 还给准备了三辆马车给他装载馈赠的礼物。 “看起来给力,但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那一箱铜钱如果换成金子多好?你们成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差那点吗?” “哎呀!绸缎才给四匹,抠死吧!” 张周对于这些馈赠,还不是很满意,只是看上去挺多的,表面好看,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应该是很难到一百两银子。 就算是帮朱凤做生意赚的,给个九牛一毛的分红,也应该比这个多。 “嗯嗯……” 就在张周还在心中打算盘的时候,身后一个清嗓子的声音响起,好像故意要提醒他,人来了! 张周一听这嗓音,便知道是宁彤。 转过身,果然宁彤带着自己的小丫鬟,立在台阶上往下看。 “这不是朱夫人吗?多日不见,气色挺好。”张周笑着打声招呼。 宁彤看着门口忙碌的人群,冷冷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跟家夫商议过什么,你们胆子也是挺大的,居然敢上奏朝廷为小公主献药,居然还被你们搞成了?你可知道事不成的后果是什么?” 张周笑了笑。 这小娘皮,嘴上没毛,还跑来吓唬他? “朱夫人,在我看来,除非陛下不采纳我们的意见,但凡采纳,事一定能成,不需要去考虑不成的问题。小公主是染痘疮的,就算出变故,赖得到别人头上吗?” 张周笑容满面如沐春风,跟宁彤解释就属于无用功,眼看装车差不多,也该风风光光回家去……然后等着应天府把他们的赏赐送过来。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白得了一堆值钱的东西。 家庭条件又要改善喽。 张周心中带着欣然迫切,要回去跟老婆孩子分享。 一旁的宁彤道:“哼!如果你不帮他,那他这辈子可能都只是个公府的纨绔公子,连实职的官都不会当。而现在,皇帝对他欣赏有加,留他在御前办差!” 张周琢磨了一下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听起来,你这个当妻子的,很不支持别人帮你丈夫?你丈夫官运亨通,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 什么仇什么怨? “朱夫人,既然朱公子他现在留在京城当差,你也要迁居京城了吧?”张周笑问。 宁彤脸上带着一股红尘世俗了无牵挂的冷漠:“以我们相处的方式,我去不去京师,还有何区别吗?” “嗯?” 不对啊。 张周心想,这哀怨可大了。 “等等,朱夫人,你们夫妻俩如何相处,不需要跟我一个外人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你看我这边马车也装好了,就先告辞了!以后再聊!” 张周才不想理会朱凤家里的破事。 管你们夫妻俩闹成什么样呢,就算你们和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别说是我给你们挑唆的! “那书……” 宁彤终于想起来,话本的第二卷也看完,这次是出来跟张周问问下一卷几时交给她的。 但张周现在很忙,哪有时间理会她? 张周好像连她的话都没听到,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加上载货的马车,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往远处而去。 …… …… 张家的院子里。 张周刚到家,应天府给的赏赐就来了。 这下张周也终于理解了,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只是应天府给的,因为其中很多都是贡品,只有皇帝说你能用,你才能用,连普通大臣都享受不到用这些东西的待遇。 “夫君,这是什么缎子?为何这么好看?” 送走了客人,一院子的好东西,而蒋苹渝和韩卿则把目光放在了由应天府送来的六匹绸缎上。 这些绸缎非常有光彩,在阳光照射之下,甚至会隐约变幻光彩,正是在华夏手工艺制造史上留下了灿烂一笔的“南京云锦”。 这东西民间可没怎么见过,都是皇家御用工坊造出来后,直接送到宫里当贡品的。 当然也不全都是皇家在用,大臣、王公贵胄都可能会被御赐一些。 韩卿甚至都不敢把绸缎拿起来看,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摸索,生怕给摸坏了。 她不由称赞道:“好滑,上面的花纹,不知道是怎么编织的,好像云霞。” 张周笑道:“这是云锦,御用之物。” 蒋苹渝望着张周,用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夫君,这怎么会是云锦呢?听说,云锦有钱都买不到。” “夫人,还真被你说对了,这还真是有钱都买不到,说起来,为夫我先前瞒着你们做了一件大事,反正是让远在京城的皇帝,都对我感恩有加,然后就让应天府赐给我们这些东西。” 蒋苹渝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夫君,妾身知道您厉害,但也不要去揶揄皇家之事。” 张周一副被冤枉的神色道:“夫人你可要相信为夫啊,为夫可一点都没吹牛。” 正说着,穗穗和张君也跑到前院来。 两个小家伙看着满院子的箱子,欣喜异常,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好像是大玩具。 张君惊喜道:“爹,咱发财了吗?买这么多东西?” “臭小子,什么叫发财?在你眼里,财富真的很重要吗?要获得财富之外的东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挑几件回去!”张周倒是很慷慨。 反正不是自己买回来的,是别人馈赠的,送几件给孩子当玩具就是随手的事,反正最后都会被他们的娘给没收了。 蒋苹渝道:“夫君,别惯着他们。” “没事。” 张周没觉得怎样。 而一旁的韩卿终于有勇气把云锦的缎子拿起来,在身上比量后,对蒋苹渝道:“夫人,要是这做成衣服,该多好看?” 张周道:“这些绸缎又不是给我用的,都给你们了,一人三匹。记得这东西可不能外送,只有我们一家人能用,送别人的话就不是礼物,而是灾祸了!” 蒋苹渝听出丈夫话语中的严肃,问道:“这真的是贡品云锦?” 张周点头:“是!如果你们做衣服有剩余,记得给我做个背面,这样我晚上抱着睡觉也能感觉到丝滑柔顺,睡得能舒服一点。” “嗯。” 蒋苹渝先是点头,随即想到,这话好像丈夫在某些时候也用在她们身上。 想到这其中关联之处,蒋苹渝面颊也有些通红的,却是满心欢喜指挥让几个丫鬟,还有韩卿,帮着搬东西。 …… …… 一家人帮忙,搬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是把东西都搬到有瓦遮头的地方。 刚坐下来歇歇,那边立春也快把午饭做好了,门口有敲门声传来。 是蒋德钟火急火燎上门来找。 “贤婿,大事不妙,这城内的粮价,还有别的,价格都一降再降,老夫先前进的那批药材,现在亏了一半有余,想出手都找不到买家啊!” 蒋德钟上来就好像哭丧一样,对张周诉苦。 张周让夏至搬过来八角桌和小板凳,翁婿二人仍旧不坐屋堂,还是坐在院子里说话。 “岳父不要紧张,事都如此了,不如放平心态。来,喝点茶!” 张周心说,你早干嘛去了?让你卖你不卖,现在价格跌了你再来跟我说,我还有本事再给你涨上去不成? 他把自己先前正在品尝的茶拿出来,用御赐的紫砂壶给蒋德钟倒了一杯。 蒋德钟喝了一辈子茶,精美的茶具见过不少,当他看到那紫砂壶,登时眼前一亮:“这……这可是个好东西。” 说着,还拿在手上端详一番,上面的纹路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先尝尝这茶水如何。”张周笑道。 蒋德钟本想说,我这时候还有心思喝茶? 但在见识过那紫砂壶后,他对茶水也提起兴趣,他这才把紫砂壶放下,拿起茶杯,抿一口茶,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随后一饮而尽,喝完后一脸云里雾里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烟鬼十天没接触到烟,抽了一担烟后满心陶醉。 “好茶,好茶,这是什么茶?可有门路?给进一些回来。”蒋德钟上来就暴露了商人的本质。 “哦,那恐怕是不行,这是贡茶。市面上买不到!” 张周随口就说出来。 “咣当!” 蒋德钟屁股下的小板凳一个坐不稳,直接倒了,人也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手撑着桌子才站起来。 “贤婿,你在跟老夫闹呢?这是贡茶?你哪来的贡茶?”蒋德钟赶紧起身,把小板凳给扶正,却怎么都不往下坐。 张周道:“岳父如果喜欢这茶,我让内子给你包一些,带回去慢慢品尝。咱先不说茶的事,我这里正有一件事找你帮忙,你看……能不能帮我买十几只牛回来?我这里有急用!” 第三十六章 养牛专业户 “牛?” 蒋德钟怔在原地,大概思路又跟不上来。 这是什么新的市场风向吗? 粮食的事刚结束,又要搞养牛? “贤婿啊,你能跟老夫说,你这是要作何?是说你要卖牛肉?还是说大明的牛将会稀缺?你要的是下地干活的牛吧?那是说,干活的人不够了?” 蒋德钟开始问询张周,这到底是什么赚钱的营生。 张周心想,我不告诉你,让你猜一辈子,你都不会猜到结果。 “岳父,有些事我没法跟你细说,我要的不是什么老牛,小牛就行,而且未来一段时间,我买牛和卖牛的频率会比较高,最好是有现成的途径,我还需要个地方供来我养牛。” 牛得了天花是不会死的,而且得一次终身免疫,一只病愈只能再换一只。 一买一卖大批量的换购,张周需要本地有资源和人脉的人来支持,他不可能以举人的身份天天跑出城跟人谈“换牛”的买卖。 “你……” 蒋德钟很无语。 他道:“贤婿,你现在都是举人了,作何还要做那自贱的事?没听说过哪家有功名的人跑去养牛的。” “那岳父你不肯帮忙?” “你要牛,老夫帮你买就是了,但你总要告诉我是干嘛的吧?” 张周笑道:“现在还不能说,等我把牛养出来之后,我会跟岳父你说清楚,而且这觉得是一个赚钱的营生,也请岳父你保守秘密,否则不但是赚不到银子,还会带来一些灾祸。” 蒋德钟一脸不屑:“养个牛,还有灾祸?至于吗?” 张周叹道:“到时岳父就明白了。岳父的药材,不管多便宜,早点卖了吧,我这里有些银子,供岳父你帮忙买牛,还请岳父帮忙介绍一下本地的养牛人!找一些佃户来也行……” …… …… 张周要养牛种天花,再培养牛痘,显然不可能一直自己去干。 既然蒋德钟一直想发财,那就带蒋德钟一把。 这事看起来很有前途,但其实又脏又乱,又有政治风险,张周纯粹是属于想把蒋德钟拉下水。 张周的想法是。 等你帮我把牛找回来,我把第一批牛痘弄好了送到京城,再告诉你背后的缘由,到时想让你下贼船都没机会,到时你只能跟我一起合伙做这生意。 以后我考我的科举,做我的官,赚我的大钱,那些辛苦活就交给你这个老泰山了! 别说有“好事”我不想着你。 蒋德钟临走时,张周特地给了他一些贡茶。 由蒋苹渝包好了送出来。 蒋德钟仍旧带着不解问道:“贤婿,最近你经历过什么?为何看你跟以往不同?连出手……都不一样了。” 以前张周很吝啬,恨不能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现在居然都送给他这个老丈人贡茶,都不问这贡茶是哪来的,只问张周为什么转性了。 张周笑道:“岳父,人总会变的,随着我现在有了地位,总会经历一些以前没经历过的,我以前不过是个贡生,吃饭都成问题。这茶岳父若喝得顺口,以后我再多送一些。” “嘿!”蒋德钟转身往门口走,还不忘提醒一句,“粮价已经降下来,有时间去把你的粮补上。” 张周道:“不着急,现在粮价还没降到底,要是岳父你想用我的方法,跟别人借粮赚钱……也趁早。” …… …… 送蒋德钟离开。 蒋苹渝问道:“夫君又跟家父说什么了?看他,好像很唏嘘。” 张周道:“我让他帮我买牛。” “买牛?” “不说了,料子看得如何?不但有云锦,还有成国公府送的绸缎,多做点衣服,过段时间,我们要去京城了。”张周道。 蒋苹渝道:“夫君是要去京城赶考吗?若是赶考,妾身跟妹妹在南京等候便是了。” 张周笑道:“我来年是要一榜中进士的,从此后在京城当官,你们留在南京像什么样子?我们到京城后会安家落户,以后很少回来,这是我的伤心地,以后咱就随着我做官的步伐,当哪的官,走到哪。” 蒋苹渝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夫君作何如此肯定能中进士?这时候,不是应该谦虚一些吗?” 张周心想,我连来年会试、殿试的考题都知道,就算有可能会因蝴蝶效应发生改变,但以我给公主治病,以后在京城混点实业,一次不中等下次,总行吧? 干嘛一定要回南京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张周道:“为夫就是要高调做人,准备准备,入冬前一定要走出去,北方天气可不比南方,我们过去后还要适应好一阵子呢!” …… …… 京城,皇宫。 乾清宫内。 戴义正在跟朱祐樘汇报宫内防疫的近况。 “……用了药的一百六十四人,虽有少数人有发痘疮的症状,但未有人病情恶化,最近染时疫被送出宫门的,都是没有用药的,分属于杂院的。如今在內苑中常侍奉于几位贵主前的奴婢等,都已用了药,时疫未再有往內苑发展的迹象……” 戴义现在是志得意满。 为小公主种痘之后,他成为皇帝眼中忠君爱国的典范,本身戴义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甚至说要给戴义的子侄封个爵位。 朱祐樘闻言点头道:“如今京师内的时疫,发展到如何程度?” 戴义有些为难道:“有从南城、北城往四周扩散的迹象,城外接连有报出疫情,人心惶惶未见好转。” 天花疫情一旦泛滥,想收拾起来是很难的。 华夏种人痘,主要也是从隆庆年间以后,用特殊方法,选培养四五代的痘苗来种痘,如此死亡率仍旧颇高,到弘治年间连人痘都是最原始的病株。 “南京那边,有消息了吗?”朱祐樘问道。 戴义道:“有消息传来,说是没有药方,只能临时配药。” “那要快一些了!要赶在更多百姓染疫之前,多催促应天府。现在,朕也可以用此药了,还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那边,看情况吧……还有太子……”朱祐樘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有点头疼,“今天说要给他用药,派人去了吗?” 戴义笑道:“是的,是由朱指挥佥事亲自去的,老奴本来想去,但又怕太子不肯听,只好让朱佥事亲自去了。” 朱祐樘摇摇头道:“让朱凤去,他就听了吗?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都被惯坏了!” 第三十七章 本宫无疾 皇宫,东宫。 朱凤好像个神医一样,正自备了个药箱带进宫里来,身边一群东宫的内侍太监,而他也正准备给太子朱厚照种痘。 但可惜,这次种痘可不像先前他给那些宫女太监种痘那么容易。 “滚开!本宫无疾,不需要用药,更比说是用个东西往本宫的身上戳!本宫千金之躯,岂能容你们亵渎?再不走的话,休怪本宫打死你们!” 朱厚照可不是吃素的。 平时在宫里骄横无比,除了老爹朱祐樘偶尔还能管住他之外,就算是他老娘张皇后,对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慈母多败儿,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 朱凤不明就里,还以为只是太子不相信自己,他站在那还细心解释:“太子殿下,这不疼的,就是扎一下,出点血,这药就进您身体里了。这样以后再有痘疮,您就不会染病。” 朱厚照道:“胡说八道!本宫乃是有上天庇佑,岂用你这臭烘烘的东西往身上扎?还想让本宫出血?想得美!今天本宫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敢碰本宫,本宫就敢让人打死你!” 一旁的太监高凤急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这位是成国公家的小公子,打不得的!” “什么?还有本宫打不得的?” 朱厚照平时在宫里,接触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只要他一声号令,谁都要遭殃。 可现在还遇到个他没资格打的,他当然觉得很意外。 我不是太子吗?太子不就是想打谁打谁? 刘瑾也在解释:“真不行,只有陛下才有资格下旨!” “那本宫就告诉父皇……” “太子殿下,就是陛下让小公爷来给您用药的,他是听命办事,陛下不会罚他的。” “哎呀!” 朱厚照第一次遇到这种难解的问题,他的小眼珠子此时在乱转,大概是想要出个能对付朱凤的妙招,跟让本宫进退不得?放出去的话还能塞回去不成?要想个办法好好治治他!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给本宫打针!火山文学 小孩子怕打针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或许有毒,哪怕是一时不死人,等过一段时间,或许本宫就死了!他有谋害本宫的嫌疑!”朱厚照继续挑刺。 朱凤正要解释一下,这东西自己用了很长时间也没事。 旁边的高凤道:“殿下不必担心,此药被证实是有效的。是李广李天师,前些日子找了几个得痘疮的人,再找几个人用了药,和没用药的,都关在一起,结果用药的人一点事都没有,而没用药的,都得了痘疮!” 朱凤一听心中很吃惊。 这个李广是个什么人物?还敢这么试验的?就算是皇家人身娇肉贵,需要找人试药,也不至于这么狠吧? 朱凤却不知道,李广本来的目的是为了证明种痘无效,以维护自己大明唯一天师的权威性,却间接帮种痘做了临床试验,证明了这种药的神效。 不然皇帝也不会轻易把药用在自家人身上。 当然这种事是不可能对外宣传的,不会出现在任何典籍记录中,也不会让文臣知晓,但在皇宫小范围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就是说,本宫是非用不可了?” 朱厚照听了也很郁闷。 …… …… 就在朱厚照跟朱凤在做周旋时,朱祐樘带着戴义等人,也正在往东宫而来。 “陛下,您不必亲自去的。”戴义劝说着。 给太子种药而已,还用皇帝亲自去的话,那岂不是说内侍太监什么的都很无能? 朱祐樘道:“朕只是想去看看,太子平时太胡闹了,以知节他年轻人的习性,如何能让太子听从呢?正好朕也想过去,督促一下他的课业。” 知子莫若父。 朱祐樘知道儿子是个什么德性,朱凤那么天真烂漫的纨绔公子哥,还想让儿子乖乖打针?当父亲的不出面,估计拉锯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朱凤大概率要铩羽而归。 等朱祐樘到东宫之外时,却是朱凤已经拿着针,随时准备捅上去了。 这会的朱凤也硬气了。 知道你小子没资格来打我,而我又皇命难为,这时候就逮个机会上去,按住你在你胳膊上捅一针,然后万事大吉! 想法是好的,但周围的太监没一个帮他上去抓人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可以不在意朱厚照的威胁。 “你还敢乱来?”朱厚照把双目瞪到最大,冷冷道,“信不信本宫当了皇帝之后,将你满门抄斩?” 朱凤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不受胁迫,但听了这话之后,他也怂了。 一想便就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自己现在对太子的身体不敬,以后太子当了皇帝,别说是把他们满门抄斩,就算是把成国公这一脉给革爵,也是他承担不起的。 就在此时,刘瑾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在朱厚照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来了,已快到东宫。” “嗯?” 这下轮到朱厚照干瞪眼了。 “父皇也是的,找人来毁伤本宫的身体,现在还亲自来监督?真是……真是……” “太子慎言。” 刘瑾也害怕,帮皇帝盯着乾清宫方向的动向,是他刘瑾专门找人在做的,一有消息赶紧通知过来,让朱厚照早点做准备,装出认真好学的模样来骗他老爹,这招可说是屡试不爽。 如果被皇帝知道这件事,他刘瑾估计就别想在宫里呆着了。 更别说是让皇帝听到朱厚照这番大不敬之言,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姓朱的,你过来!”朱厚照朝朱凤招招手。 朱凤还没反应过来。 姓朱的?你不也姓朱? 但他还是走过去。 朱厚照让他靠近俯下身体,然后在朱凤耳边道:“你想给本宫用药是吧?如果你答应,未来带本宫出宫去玩,本宫就同意你!还会给你赏赐,如果你不同意,本宫将来还是会将你满门抄斩!” “嗯?” 朱凤一怔。 这还带威逼利诱的? 朱厚照说话之间,眼神还有意无意往东宫外扫上一眼,已确定在朱祐樘来的时候,自己表现良好。 “行不行?!” 朱厚照厉目相向。 朱凤心想,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这还没伴君呢,就伴个太子,就要死要活的! “那……那……臣没资格啊。” 朱凤其实是不得不受威胁,可他不觉得自己有能耐,把朱厚照带出宫门。 朱厚照道:“只要你答应就行,回头本宫会教给你的!” “这……”朱凤还是有些犹豫。 便在此时,高凤等人也看到了朱祐樘到来,在旁提醒道:“太子殿下,小公爷,陛下已到东宫,正在往这边看呢。” 朱凤一听瞬间紧张了,拿着鹅毛管的手都在颤抖。 皇帝让他来种药,到现在还没完成,皇帝还亲自来了,太子已经威胁将来要灭他满门了,皇帝现在会如何罚他? “太子殿下,用药了。” 朱凤走过去。 朱厚照笑道:“你答应了是吧?那就来吧!” …… …… 不远处,朱祐樘目睹了先前的一幕。 连朱祐樘都很意外,自己明明没露面,只是立在门旁看了一眼,就好像是来抓熊孩子上课不老实,在窗口偷看的老师一样。 居然就见识到了儿子“听话懂事”的一面。 戴义见状也不由笑道:“陛下,看来是您多虑了,您看太子殿下多乖?” “嗯。” 朱祐樘也满意点点头:“看来知节还是有些本事的。” 正说着,那边用药也结束了,朱厚照因为被扎针,还扎了三下,疼得咬牙咧嘴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失常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老爹在旁边看着呢。 等一切都结束后,朱祐樘才走出来。 “参见陛下!” 内侍太监先行礼,随后朱厚照和朱凤才上前给皇帝行礼。 朱祐樘面带笑容道:“不必拘礼!朱卿家,可有给太子用药?” 朱凤心中庆幸,好歹先前还跟太子谈了个条件,把种药的事解决了,这要是皇帝来看到自己没完成差事,那还了得? 他却不知道,正因为皇帝来了,朱厚照才同意种药,还趁机从他这里捞了点好处。 “是的陛下,已用药完毕。”朱凤道。 “很好!” 朱祐樘满意点点头。 朱厚照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以孩童般灿烂笑容望着朱祐樘道:“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朱凤真的很好,能陪儿臣玩,他知识还挺渊博的,儿臣想常留他在身边,多问问他宫外的事。” “啊?” 朱凤直接惊叫出声。 难怪这小子说有办法让他帮忙出宫,感情在这等着呢?你说的知识渊博,那跟我有哪怕一丁点的关系? 你以为你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呢?周围全都是太监和宫女,跟宫墙外的花花世界完全是隔绝开的,留在这里,能活生生把人郁闷死。 正要抗争一下,可当看到朱厚照斜看过来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还有朱祐樘跟朱厚照之间父慈子孝的模样,朱凤便不敢随便开口了。 第三十八章 慧眼识英才 “陛下留你在宫里,时常去陪太子?这是好事,你灰心丧气什么?” 朱凤得到了朱祐樘的委命,却是一点都不开心,回去后见到父兄,好像倒苦水一般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朱凤有苦难言。 朱辅对儿子的遭遇却是心满意足。 旁边的朱麟倒好像体谅弟弟的遭遇,他分析道:“父亲,我看二弟他是接触过太子后,觉得太子太过于骄纵,陛下就这一个独子,受宠之下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脾性。” 朱辅道:“这是你身为臣子应当说的话?” 朱麟不以为然,不过就事论事,父亲何至于要挑刺。 朱辅以严父的口吻对朱凤道:“老二,能伴在太子身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更别说你只是个国公家的孩子,就是那些学士、部堂,也只有在经筵日讲的时候有机会见太子一面罢了。” “可是……” 朱凤差点就要说,太子胁迫他要一起出宫的事。 话到嘴边,朱凤还是忍住了。 “你给为父好好干,不得偷懒,也不得做出僭越之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了,你在南京的家,会给你搬到京师来,你不想跟我们一起住,就给你单独找个院子。总之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朱辅对儿子期许倒是很高,因为这的确是光宗耀祖的事。 他说完便出门而去。 朱麟则拍拍弟弟的肩膀:“二弟,看样子你是真要有时运,想那太子,大明堂堂的储君,未来的君王,能跟太子建立好关系,以后出将入相都有你的份儿!” “可是大哥,你觉得伴在太子身边,有那么容易吗?”朱凤一脸憋屈之色。 朱麟笑道:“不是还有那个张解元帮你?有事,你去问他,或者让父亲帮你请几个幕僚回来相助,也到了你别门开府的时候,好好干吧。” …… …… 朱麟的话,启发了朱凤。 本来朱凤就要去求助于张周,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自己应付不来呢?而伴驾太子这种事,随便找外人去商议,他也信不过。 写好信函,朱凤马上派人传到南京。 总结起来就是……赶紧给我出主意,或者你火速到京城来,反正你来年也要考会试,到了京城咱俩就能互相呼应。 在信函中,他甚至都没提一句有关做生意的事。 当张周收到信函时,已经是几天之后,此时都已到九月底。 “张老爷,这信上说什么?” 刘贵给张周送来的信函,他还站在旁边,想知道是什么大人物联系的,他只知道信是从京城而来。 张周道:“就是那位成国公家的二公子。” 刘贵问道:“是说卖粮的生意?” “生意他是半个字都没提,他现在追求高了,人生有了新的寄托,做生意都已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张周撇撇嘴,“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赚了钱,都没说给我一点,就想让我继续给他干活?真是……唉!” 张周本来想贬损朱凤一番。 但想想。 这小子帮自己做了不少事,连危害家族的事情他都做了,怪朱凤干嘛? 倒是朱凤现在已经在京城打通了天地线,只要等他到了京城,或许就有机会在不考中进士的情况下,就跟朱厚照有接触,能影响到大明储君…… 再以目前弘治十一年,弘治帝还有七年不到的时间就要归西……火山文学 连自己的人生路都好像平坦了许多。 “里面的牛怎样?”张周此时其实是站在自己新牛场的门口。 刘贵哭丧着脸:“都病了!” “病了好啊,赶紧帮我进去刮牛的病脓疱,不要假手于人,我就教给你一人……回头去我那领二两银子回去养家,小贵子,你马上要飞黄腾达了!” 张周又开始给刘贵画饼。 刘贵惊讶道:“张老爷,您现在是解元,以后可以飞黄腾达,小的不过只是个升斗小民,无论如何那飞黄腾达的事也轮不到我啊!” 张周笑道:“这就不懂了吧?干活干得好,就有机会跃升,我给你这活计,以后必定能得到赏赐,你看我人很节俭吧?都舍得给你二两银子,你就知道这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功劳了。” 还能这么比喻的? 不过刘贵琢磨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以他所认识的张周,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说不好听就是个“老抠”,如果不是此事真的有油水,张周舍得花二两银子这么大的手笔吗? “真的给二两银子?”刘贵心情有些激动。 算了一下,出去干散活儿,够他赚一年的。 张周道:“干完活,回去后就跟我去领,以后本老爷走到哪,也会带你一个!你这叫有眼光,当时选择跟我,就注定是你小子走大运!” …… …… 张周第一批的“牛痘”,一共装了二十个瓶子,交给应天府之后,由应天府派人火速送往京师。 与此同时,到江南主持应天府乡试的刘机和王鏊也回到了京城。 他们刚回到京师,还没等喘口气,就有人上门来通告,让二人亲自去一趟皇宫,说是皇帝要召见。 “济之,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去当了江南乡试的题主,就算陛下要问询,等朝堂上问两句就行了,作何要让我们入宫?” 刘机跟王鏊在东华门前等候,刘机言语之间有些紧张。 皇帝的反常,只可能是江南乡试出了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例贡,竟出类拔萃,被他们选为解元。 王鏊道:“你是说贡生为解元的事?” 刘机叹道:“有些事我未告诉你,其实在我们走之前,就听说南直隶的士子对此事颇多意见,有的还说要去找张秉宽比试才学。唐伯虎的学问是有目共睹,连伯虎怕是都不服气吧。” 听了刘机的话,王鏊未给予评价。 因为王鏊也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些太固执了,有点对不起刘机。 “两位,久等了吧?”就在二人等得略显焦躁时,戴义走出了东华门的大门。 王鏊和刘机也是吃了一惊。 司礼监掌印太监,论地位那是跟首辅平级的,他们两个,一个太子冼马,一个翰林侍读,连学士都还没混上呢,就能得戴义亲自迎接的待遇? “见过戴公公。”二人赶紧行礼。 戴义笑道:“不必多礼,陛下先前还问呢,这不就让咱家出来引二位入宫,请随咱家来。” 正要往东华门里进。 刘机紧忙问道:“可是因为应天府乡试之事?” “是。”戴义回道。 “我二人都已陈奏过,何以要……”刘机现在抓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赶紧问询,以备接下来跟皇帝召对时,能有话说。 戴义叹道:“陛下找两位来,就是想问问那位江南乡试,张周张解元的事。两位真是慧眼识英才,陛下还等着呢,赶紧随咱家入宫才是。” 刘机和王鏊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张周中解元的事,不但戴义知道了,连皇帝都知道?还要亲自召他们二人过问? 这叫什么“慧眼识英才”,他有才在哪? 难道是皇帝看他的文章也心生感慨? 这能是好事? 第三十九章 知行合一 乾清宫内,刘机和王鏊二人恭敬异常,因不知其中关节,不敢发问,只等朱祐樘说明情由。 “……两位卿家从南京回来,一路辛苦,沿途可有何见闻?” 朱祐樘没有上来就问张周的事。 刘机的官职相对较高,他代表二人,将沿途所看到黄淮灾情,大致跟朱祐樘奏明。 朱祐樘道:“黄淮灾患,朕已派人前去查探,决口的地方现在已经补上,只是苦了沿岸的百姓,朕准备在来年凌汛到来之前,再增加人手修筑河工。地方赈灾事宜,推进也很顺利,估摸最近灾民会陆续返乡,不会耽误来年春播。” 刘机急忙道:“陛下忧心于百姓,乃百姓之福。” 面对这样的恭维,朱祐樘并未觉得怎样,他突然岔开话题问道:“江南乡试,听说取了一位贡生为解元,叫张秉宽的,他的才学如何?” “这……” 刘机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即将目光落到王鏊身上。 大概的意思是,你选的解元,皇帝现在问及,就由你亲自来回答。 王鏊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如实上报:“陛下,以臣看来,张秉宽的经义注解或还有不足之处,但其文章心怀天下,读其文章便可体会到其忧国忧民之心,此为臣等选其为解元之缘由。” 本来王鏊是要为自己辩解的。 他很怕自己的理由被皇帝给驳回来,毕竟例贡的才学什么样子,世人皆知,弘治帝明察秋毫可不好糊弄,可就在他陈述理由时,一旁的陈宽居然拿了一份好似书卷的东西,放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也只是大致扫一眼,好像这东西他很早之前就看过。火山文学 “正是如此!” 朱祐樘对王鏊的话,好像非常认同,指着眼前的书卷道,“朕也看过张秉宽的文章,觉得此子乃有兼济天下甘为仁臣表率之风,朕这几年看了不少文章,却从未有这般能令朕折服的,如此才华,就算中个状元也不为过。对了,你们两位可曾见过他?他现实中为人如何?” 刘机和王鏊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这还跟皇帝有共鸣了? 难道说,皇帝眼前的就是张秉宽乡试考卷所写的文章?就算对张周的才学有怀疑,直接找几个翰林甄别一下就行,皇帝有必要亲自看吗? 王鏊略显遗憾道:“鹿鸣宴时,未见其人。” 朱祐樘问一旁的戴义道:“张秉宽上奏,是哪天?” 戴义道:“好像是八月底。” 朱祐樘笑道:“那便是了,鹿鸣宴时,他忙于配药及上奏等事,必然是抽不开身的,怎可能有时间去参加鹿鸣宴?连鹿鸣宴上扬名立万的机会都不顾,一心为皇室兴衰,为大明朝廷,如此之人真是做到了言行一致。两位卿家,你们此行江南可说是收获颇丰未负朕望,朕自有赏赐。” 这下王鏊和刘机都蒙了。 完全听不懂。 二人都在想,这跟陛下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就算是同一个人,好像也不是同一件事吧? 戴义见二人懵逼的样子,不由笑道:“两位或有不知,这位张解元,先前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同为小公主进药,令小公主得痘疮之症后转危为安,陛下深感其忠义,所以才会请两位来问询的。” 刘机一脸惊愕道:“陛下,臣等对此并不知情。” 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话,也不至于在来的路上还担心选张周为解元是什么过错了。 现在不但没过,还有功,真是人生之悲喜,往往都这么出人意表。 朱祐樘道:“朕希望他来年,能一榜高中,等他到京师之后,希望两位卿家能对他多加指点。” “臣……” 刘机和王鏊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能这样的? 皇帝居然让他们去单独栽培一名考生? 好像张周跟皇帝有多亲厚的关系一样,皇帝这是选他们二人给张周当辅导老师,为张周考中进士做一番突击教培。 “呵呵,是不是觉得朕给你们出难题了?朕觉得,只要你们稍加指点,以他的才学,中进士应该是没问题的,倒也希望他在京城备考时,不为太多外事所扰,你们斟酌而定吧。” “臣领旨。”这次由刘机主动承揽了这差事。 朱祐樘说完了正事,却还对眼前的文章爱不释手:“太好了,大明朝正是需要这般人才,尤其看他这句‘知行合一’,总结多恰到好处?治学不如治心,恰合朕意。” 王鏊和刘机也算是听出来了。 因为张周治好了小公主,在朱祐樘眼里,张周身上什么都是香的,别说张周文章本来写得就不错,哪怕张周的文章真的上不了台面,估计皇帝也能从中找出闪光点,在他们面前吹嘘一番。 …… …… 刘机和王鏊面圣之后,从乾清宫出来,二人脑子似乎都还没转过弯。 戴义跟着出来,笑着道:“恭喜两位,陛下刚吩咐,给你们的赏赐会派人送到你们府上,两位辛苦了,这就差人送二位出宫。告辞告辞。” 这边戴义很客气行礼,二人也跟着回礼。 等跟戴义作别,二人也差不多快到东华门时,刘机才问了一句:“济之,你怎看待此事?” 王鏊摇摇头。 他心情很复杂。 刘机道:“也是,跟张秉宽一面都没见过,现在却想见识一下,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刚考中解元,就献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却出现在一人之身,让人不解啊。” 王鏊则道:“如果连陛下都知道他,还对他春闱高中抱有期待,就只怕想让他不为尘事所扰,也难了,这并不利于他科举进仕。” 刘机笑道:“所以陛下才会让我们好好教他不是?既然他能说出知行合一的话,想来也可以放平心态安心备考?” “唉!” 王鏊叹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 …… 皇宫,钦安殿内,李广正在听太监陈喜的汇报。 “……据说是陛下已派人,通知让那个名叫张周的进士早日到京城来备考来年会试,若他到京后再跟陛下举荐信口雌黄的方士,对天师您不利!” 李广最近几年,深得朱祐樘的信任,其势力已开始从皇宫往外发展,在朝中也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对他炼丹和堪舆玄空能力的推崇之上。 李广容不下第二个跟他有相似能力的人存在,尤其他深知自己的能力不过是动嘴皮子,越没实力的人越没有自信。 当李广听了陈喜的话之后,已气得满脸通红,气息也很浓重。 既像在生气,又像是紧张,害怕失宠。 陈喜道:“天师,要不要……派人去把这个张周阻拦在路上,让他彻底不能来京城?” 李广冷冷道:“他是举人,还得到陛下赏识,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把人做了?” “可要是被他进了京城,再有机会面圣的话……” 陈喜也满怀忧虑。 现在皇宫很多人也是跟着李广飞黄腾达的,要是李广倒了,树倒猢狲散,在各家当权太监基本盘都固定的情况下,这些跟着李广混的人很难再找到容身之所,基本就被淘汰了。 李广道:“说到底,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举人,等他到京师后,威逼利诱一番,他还跟与本天师作对不成?” “话虽如此……” “还可以许给他一些利益,反正只有他一人知晓那方士是谁,便找个相熟的同门,让他指认,再让他将人举荐到陛下身边。” 李广的话,让陈喜很是惊喜。 陈喜堆着一脸恭维之色道:“天师高明!以此将其收揽到您的麾下,那天师在陛下眼中,就更是神机妙算深不可测!陛下对您,也将会更加信任。到时天师还有同门在旁相助,如虎添翼,朝中人更没法再对您说三道四。” 第四十章 认真向学的熊孩子 张周要动身去京城,他这天到应天府跟府尹吴雄做一些炼药的交接时,吴雄还特别催促他让他赶紧动身。 “家里事,都还没安顿好呢。” 其实张周并不太想着急走,刚考上举人,还没体会一下当举人的风光,光忙着去给皇帝献药,此时应该出去找同窗吹吹牛逼,一起去逛逛风月场所什么的,来一趟就该多见识一下。 守个小圈子,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吴雄一点都瞧不上张周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横了张周一眼道:“陛下已催促让你北上,如果你炼药的事没着落,本官可以帮你请一些方士回来相助。” 张周笑道:“吴府尹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过几天就动身北上。” …… …… 张周回到家,家里这边已经开始做北上前的整理。 搬家没几天,直接要远行,连立春和夏至都准备跟张家人一起去京师。 “这么多宝贝,路上要是遗失了怎么办?” 蒋苹渝开始紧张于家里的一堆堆御赐之物。 张周道:“不是说了要赶紧变现?卖不出去的,找令尊,他那边应该有懂行的。我约了他,过来商量事情,一会你去跟他说说。” 蒋苹渝急忙道:“还是夫君亲自说吧,妾身哪懂这些?” 正说着,外面有敲门声。 却是张周过去打开门,并不是蒋家的人,而是个不认识的,身着文衫书生模样的人。 “这位想必就是张秉宽张官人了,这里有一份挑战书,是姑苏才子唐伯虎,请您于五天后前往江南别馆参加文会,届时还会有不少的同科举人前往,纯粹是为探讨学问,还请张官人到时务必准时到达!” 对方说话的口吻很傲慢,走过来便将挑战书交给张周,那眼神,简直是在说,你等死吧。 张周听了就很无语。 唐寅? 有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眼,你在科举场上是输给我,问题你也考个第二名,这还不满足?换我考乡试,只要是个举人就行,管多少名呢,能参加会试就行。 还挑战书? 整得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赢了我就能考中进士? “本人有事,请恕难以奉陪。”张周当然不会去。 现在皇帝还催促他动身去京城,虽然张周也不知道皇帝叫他去京城能干什么,毕竟种痘的事有朱凤在那撑着,他一个举人留在南京炼药也挺好的。 只可能是皇帝想当面感谢他,顺带考校一下他吧。 对方也不听他的,把挑战书丢下就走。 临走时还好像警告一般道:“务必前往!” 你谁啊,这就对我发号施令?别说我没时间去参加这种挑战会,就算我有时间,我也懒得去。 境界不一样了,就算文斗把你唐寅斗得满地找牙,也体现不出我存在的价值,那我还应这种比试干嘛?赢了不光彩,输了给自己添堵。 自己玩去!老子不伺候! …… …… “秉宽啊,老夫这才知道你做过什么,可真是初生牛犊……你在玩火!” 张周的小院里,八角桌旁。 蒋德钟知道了养牛是干什么的之后,透出的眼神,分明是生无可恋。 张周道:“岳父,玩火归玩火,现在我玩成了,陛下感念我救了小公主,这不你都喝上贡茶了?咱说点正经的,你帮不帮?你不帮的话,我找别人,在这件事上赚钱倒是小事,搞好了,名利兼收都不在话下。” “可是……牛的脓疱……” 蒋德钟也明白了,张周为什么不把秘方交出去。 怎么听,也不像是正经药。 张周指了指头顶道:“这是有世外高人告诉我的,他是得了上天的旨意,让我来搭救世人的,不管是什么东西,能救人就成。话说现在江北也有时疫,痘疮这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城里流传,就算不是给朝廷备药,留着自己卖……盈利也是颇丰。朝廷做了推广,很快南京就会有人求药。” “嗯!” 蒋德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这背后有利可图。 张周道:“还有,那些贡品什么的,我留着也没用,除了布料等不能对外出售的,别的我想……” “你想卖了?”蒋德钟更惊讶,“皇帝赏赐给你的,别人谁敢要?” 张周笑道:“岳父你买我的,对别人就说,是我孝敬你的,别人能说什么?” 蒋德钟很无语。 你倒是真孝敬给我啊,让我买是什么意思? “岳父你不想要,那我就卖别人了。”张周板起脸道。 蒋德钟道:“你小子,还甩起脸色来了,我要还不成吗?你那些东西,以后我拿出来招待一下亲朋,那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就你这性子,到了京城估计也会……” 本来还想倚老卖老教训张周一顿,却是想到人家现在张周都给皇帝立功了可不是他这种身份阶层的人能教训得起。 “岳父,你的教训我记下了,等你完成这边的事,来年我中了进士,你可以到京师去找我,咱翁婿二人大展宏图,我升官发财,你做生意发财!发财发财!” 张周又开始给蒋德钟画饼。 蒋德钟听了之后,浑身汗毛直竖。 这女婿,当官就为了发财?那做了官,估计也是个贪官污吏! …… …… 皇宫,文华殿前。 朱祐樘带着戴义等随从,悄无声息过来,要对儿子的课业进行一番突击检查。 “陛下,今天晌午前无日讲,翰苑今日也没派人来,或许可以改个时间。”戴义提醒皇帝。 朱厚照平时有先生教的时候,都不认真听讲,今天连个先生都没有,指望他能好好学习? 朱祐樘道:“就此等时候,才知他是否有向学之心。” 当爹的,对独生子的期望,那是颇高。 说完,朱祐樘立在文华殿偏门前,斜眼看进去。 里面的一幕,让朱祐樘也有些奇怪。 但见朱厚照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正认真听讲一般,聚精会神,而此时在讲桌前,正有一人好像是在讲课,只是因为距离隔得远,也听不清到底在讲什么。 “好像是……朱佥事。”戴义在旁看到,也觉得很意外。 朱凤居然在给太子讲课? 何德何能? 太子那么多名师,随便薅一个出来,那也是博学鸿儒,朱凤四书五经能背全?居然让他来给太子讲课? 不但是太子,连旁边的太监好像也听得很认真。 朱祐樘看了半天,就算是竖着耳朵听,也没听清楚到底在讲什么,他轻叹道:“知节可真不容小觑,武勋之家,却还有几分才华底蕴。” “那陛下,是否要上前去听听?”戴义也很好奇,朱凤到底在讲什么。 朱祐樘摇头道:“回头再派人来暗中观察,是否是在做样子,如果太子一心向学,朕何必去打扰呢?回去吧。” “是。” …… …… 这次的朱厚照,真不是在做样子。 他是真的在认真“听讲”,但听的并不是四书五经,甚至跟经史子集也不挂边,他在听朱凤给他讲武侠小说,讲的正是《天龙八部》的内容。 这小说,正是张周给朱凤出的主意之一。 想要吊住小太子的胃口,光靠说的没用,要来点实际的。 当然好玩有趣味的东西多了,但多数的东西,诸如穿越众们经常用的军旗、五子棋、三国杀、大富翁飞行棋、跳棋、扑克牌斗地主等等,都需要张周到京城后,面对面手把手去教,光靠说的就算是朱凤也学不会,更别说是让朱凤去教太子了。 而写两本武侠小说,简直是简单明了,而且是实际有效的那种。 别说是朱厚照,就连刘瑾、高凤等东宫太监,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因为那情节,简直是太有趣了。 “快点说,后面怎样了?他到底姓乔,还是姓萧?” “太子殿下,要想知道后事如何,恐怕是要等下回分解了!” “分解你奶奶的腿!赶紧讲,再不讲的话,本宫把你给分解了……” “太子见谅,不是臣不讲,实在是因为……下面没有了!这本书,张解元就写到这里,要不咱先听下一个故事?” 第四十一章 其心可诛 朱凤那叫一个急啊。 不是他不想讲,是张周给他写的故事就这么多,可偏偏这种开头还写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是半拉子的故事。 你倒是写个完整的故事啊,写那么多开头干嘛? 对张周来说…… 这要是每个故事都给你写全乎了,还有我什么事? 要的就是这种既引人入胜,又吊你胃口的效果。 “张解元是谁?” 朱厚照对此也很不满。 听故事哪有听个开头的?故事如此精彩,你就跟我说下面没了?倒是跟周围这些太监很像…… 朱凤道:“张解元乃是臣的一位好友,这些故事都是出自他之手。” 一旁的刘瑾好像知道什么,急忙解释道:“殿下,张解元是应天府乡试的第一名,才学很好,这次给公主献药,就是他跟小公爷一起。” “就是这个人?” 不说这个还好,听说这个,朱厚照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闹得本宫的胳膊要被扎好几下,害得本宫多日不能见皇妹和母后,感情就是他在背后搞鬼!现在连写个故事都写一半,其心可诛!” 刘瑾本来还想吹嘘一下张周的本事。 但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朱厚照分明是已对张周记仇了。 不就是扎你几下吗?这是为救你的命,你怎么还这么小气巴拉的? “他在哪,本宫要好好教训一下他!”朱厚照气呼呼质问朱凤。 朱凤一脸无奈,他现在也发现,想治住这个小太子,以他的能力显然是不够的。 他心里也在琢磨,张兄弟还是你来京城,来帮我应付此妖物,不然我不死也要脱层皮,如果你来了我可能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本来是来京城享福的,但京城的光景还没等看呢,全去治病、带熊孩子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我命苦啊。 “回太子殿下,张解元目前在南京,不过先前陛下已派人,催促他到京城来,他考中举人后,来年会参加会试。”朱凤道。 朱厚照一听就火了:“他人都没到京城,本宫就被他给耍了是吧?” “没,没。”朱凤急忙解释,“没人耍您。” “还说没有?给本宫写故事,居然只写这么一点,这是要让本宫寝食难安吗?你们几个,这故事交给你们来编,你们把故事编好了,今天晚上睡觉之前,给本宫讲!” “啊?” 周围一群太监大眼瞪小眼了。 还能这么玩的? 这故事……是一般的民间故事吗? 谷大用靠近道:“殿下,这故事里的人,都是目无朝廷法度的,说是侠客,其实都是一群……暴民,纠党结社危害朝纲,以奴婢来看,您还是不要听了。” 朱厚照瞪他一眼。 看你刚才听的时候很着迷,现在本宫让你们往下编,就跟本宫说这是一群暴民的故事?这帽子扣得好啊。 朱厚照怒道:“本宫要听什么故事,还用你们来教是吗?限你们回去编这个故事,如果编不好,拿你们是问!” 一个个内侍太监都如丧考妣。 这是招谁惹谁了? 我们不过是陪太子听个故事而已,居然还有人身风险,真是活见鬼了! …… …… 中午,朱凤终于得脱难,要出宫。 由刘瑾送他往东华门走。 “小公爷,您下次还是别来讲故事了,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他听了故事之后,就想知道后面是怎生回事,这故事让咱家等人如何编啊?” 刘瑾虽然聪明,善于迎合之道。 但让他编故事,这就是专业不对口,太让他为难了。 朱凤道:“刘公公不必担心,我那好友,就是张周,他很快就会到京城来,到时让他来讲。” “不可能的。”刘瑾道,“他不过只是个举人,如何有机会能入宫?” 朱凤笑道:“让他写下来给我,我来给太子讲,不就行了?” “这……倒是也行,可这几天该如何是好?”刘瑾哭丧着脸。 因为朱凤的出现,东宫的格局都不一样了,本来刘瑾等人通过陪太子玩耍,已经能把小太子控制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状态中,就算偶尔被出难题,他们也都能商议后应付自如。 但随着朱凤的出现,格局变了,朱厚照玩的花样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就不是几个内侍太监能应付的。 朱凤道:“不瞒你说,我也很着急,这不我会派人去信,催促他赶紧进京,可以的话,让他到京师之后马上写故事送过来。刘公公觉得这样可以吧?” 刘瑾无奈道:“目前看,也只能如此了,这个张解元也是的,人都不在,谁都在提他,听说连陛下都经常提及。真是神人也。小公爷您也赶紧回去吧,回头可别再讲故事了,拿宫外的东西来进献也好,奴婢们是经不起折腾!唉!” …… …… 张周北上的速度并不快。 他本来就是拖家带口走的,而且他去京城又不是去上任的,会试要到来年二月,干嘛要折腾自己和家人? 可经不住……每天都有跟他相关的信函送来。 有皇帝催的,地方官府也在接待,沿途他甚至都可以住在驿站里,而朱凤也写信来催他,朱凤同时还让他把故事的后文都写下来,快马送到京城去。火山文学 张周也很不客气就回绝了…… 赶路呢!没时间!等到了京城再说! 十月初十。 奉天殿大朝会上,朱祐樘正在听取顺天府有关疫情发展的报告。 负责奏报的人,正是顺天府尹韩重。 “……在南京将第一批药送到京师之后,已在皇城周边的地方,对尚未感染疫病的百姓用药,效果良好,至今只有少数人在用药之后感染,多是在一两天内发作的,不过还需时间来证明此药的功效……” 谢迁打趣一般道:“那就是说,还是有得病的?” 这次连朱祐樘都听不下去,脸色不悦。 换了皇帝没用药之前,皇帝或许还会听取大臣的质疑,但现在皇帝已跟百姓一样都用药了,怎可能还会接受这种说辞? 可谢迁站在直谏者的角度,并不会去刻意考虑皇帝的好恶。 戴义走出来道:“谢阁老,凡事不能强求,先前张解元献药的时候也说了,如果用药比较晚,距离发病只有几天了,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当时小公主距离发病只有个几天,用药及时而挽救,那些本来就要发病的,无论用什么药,还是难以避免发病!” 韩重顺着戴义的话道:“戴公公所言极是,以目前民间的回报,用过药的,就算是发病,也会比平常人轻得多。尚未有用药后病死的案例。” “哇!” 满朝大臣哗然。 这等于是把谢迁给驳斥回去。 不过谢迁也不尴尬,只是笑了笑又退回臣班。 对谢迁来说,朝堂上插科打诨一般提出质疑,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第四十二章 满门忠烈 众文臣本来还想就种痘这件事挑刺,但因为种痘效果太好了,顺天府韩重也没有偏袒谁,只是就事论事,就让那群大臣无言以对。 对韩重来说。 他肩膀上的压力轻了很多。 当顺天府尹,时疫扩散,每天都寝食难安的,现在终于看到消除疫病的曙光……关键是,这还有“神药”能防病,这意味着以后再遇到痘疮这种可怕的疫病,就可以系统性防病。 如此大明百姓,就有机会彻底摆脱痘疮滋扰之苦,功在千秋。 而这一切,都是在他当顺天府尹时完成的……这是有机会留名青史的好事。 所以现在韩重对防疫的事非常注重,这似乎成了他获取政绩的最好机会。 朝会即将解散。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第一批的药基本都已用到了城中各处,朕让留下一份,用与诸位卿家自身及家人。别看这小小一瓶,足以供数千人之用。”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一瓶够几千人用?这是什么药,能到这么变态的地步? 他们不知道,这天花本来就是空气传播的疾病,空气传播点病毒就能染病,现在是直接血液种植,就算只是一丁点都能得病。 对在场大臣来说。 当小白鼠这种事,谁都不想干,我们有权有势的,干嘛当试验品? 而且他们现在也只是没找到这种药无效的证据而已,挑刺的事他们还会继续的,现在让他们把药直接用在自家人身上,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出了事,皇帝又不会赔偿。 朱祐樘好像也早就知道这群人的尿性。 朱祐樘言辞冰冷道:“你们想用就用,不用也罢,若是你们担心此药还有何问题,那就不妨先从府上仆从开始着手,平时他们多进出府宅或会接触到病患,至于你们身边亲近之人……你们自己来定吧。回头让翰苑列出一份名单,谁要用的,这两日朕会让太医到你们府上用药。退朝!” …… …… 因为大臣抵制用药这件事,朱祐樘还有些不开心。 当皇帝的,都没怀疑那药有什么大的危害,整个皇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用药了,结果那群大臣还一个个保有猜忌? 你们的命,比朕、皇后、太子、太皇太后这些人的命还金贵是吗? 朱祐樘负着手往乾清宫走,戴义快步跟上来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英国公?” 朱祐樘停驻脚步,回头看着戴义,“他要干什么?” “不知。”戴义也很为难。 大臣在朝议之后要主动求见的,文臣尚且有此等资格,而武勋要求见就事必有蹊跷。 朱祐樘道:“英国公倚老卖老,虽为人为臣都也算忠直,但却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他来见朕,多不是什么好事。” “呃……”戴义也在苦笑。 众所周知,英国公张懋看起来老成持重平时嘻嘻哈哈的,给人一种洒脱不羁甚至是礼贤下士的印象,但其实此人非常重利,军中刻薄军人的事时常发生。 说白了就是又贪财又抠门。 但大明的武勋是有资格去贪的,再加上张懋“忠直”,这一条令皇帝就算知道张懋身上有缺点,还是照用不误。 自古君王所看重大臣的品质,对选才用臣的考量,从来都不是贪财好色这些为优先,最先考察的都是看你忠心不忠心。火山文学 “传他到乾清宫见吧。”朱祐樘倒也没有不给张懋面子,还是决定要在内廷召见。 …… …… 英国公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伐,出现在乾清宫。 走上前,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朱祐樘的案桌之前。 “老臣参见陛下。”张懋先表现出年老体迈,再以一副“我老了没几天活头”的架势,却还想表现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以体现对朝廷的忠心。 朱祐樘并不傻,看出来张懋是在博同情:“英国公,起身叙话!有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说,非要到内廷来?” 张懋从地上要爬起来,一次还不成,却是戴义赶紧过去相助,扶着他颤颤巍巍起来。 “陛下,老臣有一不情之请。” 张懋的这句话,让朱祐樘和戴义不由对视一眼。 朱祐樘的眼神分明在说,看,被朕说中了吧?这老家伙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今天他装这熊样,必然是要跟朕讨什么好处的。 朱祐樘道:“讲!” 张懋道:“陛下,犬子这两年染病,卧榻不起,遍访名医也无功。老臣每当想起此事,便……悲从中来。” 朱祐樘不耐烦道:“令郎的病,朕也很痛心,但软脚病自古有之,朕不是也派太医前去问诊过了?不是也说了,暂且无性命之忧,慢慢调养不就行了?” 众所周知,张懋儿子虽然多,但活到成年的就两个。 一个张锐一个张铭,而张铭前两年刚因公殉职,现在只剩下张锐一个人,虽然张锐已经有了儿子,长子便是张仑,但张懋显然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归西。 “老臣本来也是想让他慢慢调理,但这两年……病情愈发严重,如今连下榻都不能。连太医都说,他大限将至。近日老臣听闻,那位江南的张解元,似在治病救人方面颇有建树,所以老臣想,是否可以由陛下请他……” “等等!”朱祐樘皱眉打断了张懋的话,“英国公,你应该知道,张秉宽为公主治病,为朝廷献药,乃是因他背后有高人相助。这跟他会不会治病有何关系?” “老臣也实在是无他法可寻。”张懋一脸苦闷之色,“这两年,从太医,到各地名医,还有方士……能请的都请了,法会也是经常开,但就是无法将病魔赶走。” 朱祐樘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哪怕你真要请他上门治病,等他到京师后,你自行寻他便可,有你的面子,他还能推搪不成?” 张懋道:“陛下,是这样,他乃是解元,平时又不是悬壶济世的……” 朱祐樘冷笑一声:“朕知道了,你是觉得这种病很难根治,他身为解元,大明的文儒,不会以给人治病为荣,且会有‘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的想法,所以就算你上门求诊,他多半也会推脱,才找朕来为你说项。是这意思吧?” “噗通!” 张懋当即便又跪下来,磕头道,“老臣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尚且在世,还请陛下看在我张氏一门满门忠烈,为老臣保留这一脉的骨血吧。” “咳咳!” 朱祐樘咳嗽了两声。 戴义看着心疼,赶紧过去轻抚朱祐樘的后背,随后还忍不住对张懋道:“英国公,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朱祐樘反而伸手打断了戴义的话。 “行了,等张秉宽到京城后,朕会找他提及此事,若是没旁的事,就先退下吧!”朱祐樘没有回绝张懋。 虽然张懋的提请听起来有些过分,但对朱祐樘不过是顺口一句话的事,这种顺水人情朱祐樘还是会卖的。 不就是以皇帝的威严,让张周去给张懋的儿子张锐治病吗? 有多难? 张懋道:“老臣还想让孙儿……” “有完没完?”朱祐樘也生气了,“到底是给你儿子治病重要,还是让你孙子领军职重要?” 张懋听出皇帝有些气恼,赶紧道:“陛下息怒,还是治病为先。” 能保儿子,当然先保儿子,保不住了再考虑栽培孙子的问题,张懋这时候也不傻,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的回头因为生病死了,皇帝到时怜悯,估计不用为张仑争取,皇帝也会给其安排不错的军职。 …… …… 张懋退下了。 朱祐樘也毫不避讳当着戴义等太监的面骂起来:“……看看他,除了自家事,什么都不能让他如此上心!如此恬不知耻,还国之柱梁、勋臣之首?咳咳。” “陛下躬体为重。” 虽然张懋是臭不要脸来请皇帝帮忙的,还说了一些令皇帝不悦的言辞,但因为他表现出了足够谦卑的姿态,使得皇帝一边在骂,一边却又对其礼遇有加。 这就是张懋为人的精明。 等皇帝的咳嗽平复之后,戴义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这位张解元,会治病吗?他不就只是个贡生?别是连医术都没学过。” 朱祐樘道:“朕如何知晓?” 戴义道:“老奴倒是看过应天府的上奏,说是张解元在配药时,并未有那位方士在场,自行便将药给配好了,却不肯将药方相授。这背后……是否有何隐情?” “朕也有此疑虑,说是有那神通的方士,却从未有人见过,若不能为朕所用,实乃遗憾。”朱祐樘叹息道,“再派人手去沿途打点,让张秉宽早些到京,等他到之后,你去替朕迎一下,顺带接他入宫来,朕当面问询!” 第四十三章 不祥之气在臣内心笼罩 张周一路都是乘坐舟车,行进自然没有朱凤那么快,十月初出发,到十月下旬才过通州。 这已是赶路的结果。 随着张周将要到京师的消息传来,朱凤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厚照。 “那家伙总算来了!本宫打算整他,你们给本宫说说,用什么方法,既能有面子,还能让本宫心里爽快?” 朱厚照又在给朱凤和太监们出难题。 现在朱凤并不负责给朱厚照上课,平时有讲官在的时候,朱凤要么不来,要么来了也只是负责安保,不会靠前。 等人走了,会由朱凤陪着朱厚照一起玩,等于说朱凤入宫就是充当内侍太监的角色。 高凤道:“不如找几个人,找到他的住所,将他教训一顿!” “不可啊殿下!”朱凤听到此建议,赶紧劝说。 朱厚照闻听此建议,先是眼前一亮,随后他也显得意兴阑珊:“他是父皇叫来京城的,如果本宫把他揍一顿,父皇会不会把本宫揍一顿?” 几个太监听出来,这位小太子是有头脑了,知道什么事容易惹祸上身。 已经算一种进步。 “师出无名啊,再说打他一顿,本宫并不觉得这主意有多好!换一个!”朱厚照最初是很恼恨张周,但朱厚照并不是蠢人。 如果把张周给揍了,张周不乐意的话,故意不给他写那些武侠说本的后文,那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再说还有被老爹教训的风险,这种打人图爽快的事,他平时也就是拿来吓唬身边的内侍,又不能亲自去揍张周,有啥乐趣可言? 刘瑾笑道:“奴婢倒是有一主意,但就是……” 说着看向朱凤,意思是朱凤在场,我不能说,如果被朱凤告诉张周,那这事就没意思了。 “你,出去!”朱厚照也不客气,指着朱凤下了命令。 朱凤只能乖乖走出殿门。 往外走的时候,朱凤还在想,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早点从皇宫出去,哪怕是当个锦衣卫千户也好,在宫里陪太子有什么作为? 为前途?我一个国公家没继承权的次子,在这凑什么热闹呢? “太子殿下,只要等陛下传召张解元入宫的时候,我们这般这般……” 刘瑾在朱厚照耳边献策,还故意不说给高凤等东宫太监知晓。 朱厚照听完后笑道:“还是你机灵,本宫要的就是把他的才华比下去,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 …… 张周在十月下旬过了通州,待遇马上有所不同。 锦衣卫派了一名百户,名叫孙上器的,带着锦衣卫来护送他往京城走,同时还带给他一件御赐的“礼物”。 “孙百户,这是什么?”张周拿到好像书折的东西,想打开,却又怕是什么不能轻启的东西。 孙上器笑道:“张解元,这是您以举贡入北雍的凭证,给您正九品的候补学正的官职,领朝廷俸禄,在监读书,为来年春闱高中做准备。” 张周道:“哎呦,那意思是说,我以后还要当贡生?” “不一样的。”孙上器脸色带着恭维,“您以前只是例贡,而现在是举贡,更受人尊重。” 张周对这个倒没觉得怎样。 为何非要给自己套一层枷锁? 大明其实在正统年间就有规定,落榜的举人一律要到国子监读书,完成必要的课业,但其实各地落榜举人都是想尽办法从国子监跑出来回乡,在哪都不如在自己家乡舒服。 以为在京城这种物价高、离家远的地方长期居住是什么好事呢? 不过给个正九品的候补学正……张周心想,那我岂不是跟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学究曲明仁平级了? 下次回去,我就把这东西甩你脸上,然后再跟你探讨一下谁是斯文败类! 张周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犯我者,就算是十年八载,这场子一定找回来。 “也不知道南京那个姓李的,这两天怎样!” …… …… 张周所记挂的人,正是南京城里的李追。 张周还钱的时候很爽快,但还完了……可不能算完。 不知道怎么就欠了你二十两银子,害得我差点家破人亡,连妻儿都快被你抓走了,回头你只是上门要债,我把钱还给你…… 以为这么便宜呢? 当然我在南京城的时候,还不能太明目张胆,等我走了,你再被人揍,那这事怎么都不会被人怀疑到我头上吧? 然后……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追在喝完花酒要回家的时候,路上被一群人拦下,然后被拉到后巷去暴揍一顿。 对张周来说,只是打一顿,都算是轻的。 还没上门把你婆娘和孩子拉去卖了呢。 太仁慈。 张周抵达京城,是在十月二十四。 这天正好是韩卿的生日,赶着进城之后,张周先把妻儿安顿在驿馆内,商议好晚上张周回来给韩卿庆祝生日,然后他才跟孙上器出来,本是说好要一起去国子监报到。 “……张解元,您先不急着去北雍,卑职要带您去个地方,有人要见您。” “谁要见我?” “暂且不能说,是要引您入宫的贵人。” 孙上器作为锦衣卫百户,最近两天陪张周到京,一路上照顾不可谓不周到,但这个人其实口风挺严实的,具体到京后的安排,也没对张周详细说明。 现在张周知道了,原来自己进京城之后,马上就有入宫的资格。 心说早知道的话,应该先跟老婆孩子吹吹牛逼了,这悄无声息去面圣,如同锦衣夜行,不够风光。 张周差点就想问,现在去雇一堆人回来,敲锣打鼓开路宣扬,还来得及吗? …… …… 孙上器带他去见的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 一个六十多岁看起来很憨厚的老太监,或许是成年后才净身的缘故,有喉结,身上带着年老文人的风骨。 以张周所知,这是个精通琴艺和书法的老太监。 别的就没法从历史长河知晓太多。 “张解元,久仰了。”戴义是在宫外的私宅见张周,作为宫里老太监,到弘治初年基本都有自己的私宅可供休沐时居住。 张周赶紧拱手道:“见过戴公公。” “免礼免礼,最近陛下可时常将你挂在嘴边啊。走吧,车驾都已经备好,入宫路上,咱慢慢说。” …… …… 戴义跟张周同乘一辆马车往皇宫而去。 张周觉得很别扭,跟一个老太监同车,并不会觉得有多光荣。 “张解元,你尚且还不是进士,未有做官,入宫后若是有规矩和礼数不懂的,只要保持谦卑克己便可,尽量少言寡语,一切都看咱家的眼色行事。” 戴义算是比较负责的。 跟张周说了一些宫廷礼数,比如说入宫后要趋步,乾清宫外要恭敬等候,目不斜视…… 这些不说,张周大概也能明白。 马车进到东安门,一路到东华门,在东华门前下车,戴义亲自引路带张周往里面走,沿途仍在讲述。 “见了陛下,一定要谨言慎行。就算因为你救治公主有功,也不可居功自傲。” “明白。” “再就是陛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不问切不可乱说!” “好的。” “陛下若对你有赏赐,你谢恩时跪地便可,无须推辞。” “欧可!” “什么?” “在下是说没问题。” 跟这种谨小慎微的老太监说话,张周感觉自己都快魔障了! 听你的?估计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就单纯我拿方士来糊弄君王,这一条就足够死罪了,更何况宫里还有个李广对我虎视眈眈。 李广自诩为大明天师,会容许有第二个有大神通的方士存在? 他不死,我就要死。 …… …… 乾清宫内。 张周终于见到了朱祐樘,相比于平民百姓面圣时的激动,张周内心到脸色则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就好像是到历史博物馆参观,想改变历史从博物馆拿走一些东西,结果碰上了馆主。 想要成功把东西拿走,一定先要过馆主这一关。 想在历史长河证明自己的存在,就先把时代之主给哄开心了。 “张秉宽?嗯。”朱祐樘打量着眼前的张周,满意点头,“江南解元,一表人才,才学文章还有礼仪仁义,都不错。赐座。” 如对朱凤的态度一样,朱祐樘上来就赐座,体现出对张周的重视。 张周道:“陛下,臣愧不敢当。臣在入宫之后,看过周围的建筑之后,突然感觉有一股不详之气在臣内心笼罩。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朱祐樘闻言皱眉。 一旁的戴义见到这一幕,一脸惊恐。 半路上说那么多,这小子一路都在说“知道”、“明白了”之类的话,还以为是个乖巧听话的后生仔。 结果面圣后上来就不按套路出牌,感情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呢? 第四十四章 宫灾 “张解元,谨言!谨言!” 戴义一边在想,这小子抽什么风,一边却忙不迭在提醒。 朱祐樘神色倒也平和,好似提点晚辈一般道:“秉宽,你初来乍到,遇事不必心急,以后慢慢再奏也不迟。坐。” 张周则很坚持道:“臣不吐不快。” 嘿! 连朱祐樘都觉得,张周这是跟他较上劲了,要说这是草莽之人,但这又是大明的解元,文章也看过了,的确是不错。 刚说你识礼,现在却又觉得你根本毫不懂礼数。 “讲!”朱祐樘算是给了张周面子。 张周侃侃而谈道:“臣入宫时,见皇宫之上煞气笼罩,遂掐指一算,猛然之间心中大惊,明日夜晚子时皇宫清宁宫会有灾变发生!” “啊!?” 戴义听了这话,都快疯了。 他赶紧从皇帝身后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朱祐樘磕头道:“陛下,都是老奴未能教好张解元宫廷的礼数,令他这般无礼进言……还请陛下责罚。” 朱祐樘眉头紧锁,不耐烦道:“他说什么,跟你有何关系?起来!” 戴义站起身来,这次他也不往皇帝身后站了,灰溜溜立到一旁。 估计现在有个地缝,他绝对会滋溜就钻进去了。 朱祐樘脸上多少有一些愠色,却还耐着性子道:“秉宽,你应该知道所说之事的严重性,朕再问你一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吧?朕听闻,民间有方士喜欢危言耸听,预言有灾,让人防备,最后灾祸未起,却以防灾之功而自居……” 张周道:“莫非陛下认为,臣是那般信口开河无事生非之人?” “这……” 朱祐樘沉默。 当皇帝的心里也有一杆秤。 眼前这青年,看起来鲁莽了一点,但两个月前,人在南京却敢上奏来为公主防病治病,千里献药,最后还被他给成功了。 小公主得痘疮完全是因为京师时疫,显然不会是张周在背后搞鬼。 朱祐樘在沉默片刻之后,冷冷问道:“什么灾?” “火灾!” 张周不假思索便说出来。 “十月甲戌夜,清宁宫灾。” 这就是张周有此预言的根由。 历史上弘治十一年,也是李广倒霉,正得皇帝宠信,却因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继而发生小公主得天花病逝,以及清宁宫灾,吓得李广自杀,但就算是李广死了,皇帝仍旧认为李广手上有奇书,也看出皇帝并无杀李广之心。 因为张周的出现,小公主死亡之祸已经被化解了。 但清宁宫火灾这件事,张周必定是要补上一脚,还要再来个落井下石。 本来张周打算是跟朱凤再来个联名上奏,现在有机会面圣,麻烦事也省了,当面说更直接更具震撼力。 …… 到此时,别说是戴义,连一旁站着的萧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朱祐樘道:“秉宽,宫闱发生火灾,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张周拱手:“臣自然知晓,此乃上天之预警,或涉及到江山社稷之事。臣本也可装作不知,毕竟兹事体大,若未发生,臣谎报灾情预警罪责不小。但若是发生后,因臣未提及,而未做防备之事……臣愧为人臣。”火山文学 如果说先前听张周说清宁宫将会发生灾变,戴义觉得张周是在扯淡,再等他听了张周这番慷慨陈词,却又在内心逐渐偏向于相信张周的预言。 “陛下。”戴义恭谨道,“张解元所说的,似也有几分道理。” 道理? 朱祐樘斜目瞪过去! 要不是因为他救了朕的女儿,他说这话,朕马上就可以降罪于他,把他关诏狱里审讯一番,看是否有人指使他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种无稽之谈,你居然还说有道理?他心里没数不懂规矩,你也没脑子吗? 张周冷眼望向戴义,他没料到,这时候戴义居然会替他说话。 张周已从朱凤的回信中,知道了献药的过程,也知道戴义从中所扮演的角色。 看来这老太监,是尝到先前献药时帮忙说话的甜头,这次还想来一次投机啊。 再有就是……李广破坏了皇宫权力生态的平衡。 想让他死的,不止我一个。 而且最想让他死的,也不是我。 朱祐樘道:“秉宽,你先前奏报,说是有方士给你出谋划策,让你为公主献药,你老实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作为,还是有他人指点?” 张周道:“先前献药之事,的确有高人在幕后指点,但宫闱火灾之事,却是臣到皇宫之后所看到的。所以臣愿意一力承担虚报灾祸的后果。” “你看到什么了?” 朱祐樘好像也挺信这玩意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想多问两句。 张周又在侃侃而谈:“臣入宫后,先是发现宫内紫龙之气受压,皇宫殿宇之上似有阴霾,而当路过金銮殿奉天殿时,那股阴霾气更盛。火克金,所以臣预感到有火灾发生,但阴霾又往金銮殿西侧倾斜,臣所知那边正乃是清宁宫所在,所以臣才会做此谶言。若有冒犯不敬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咳咳!” 朱祐樘又咳嗽起来。 他一着急,就会咳嗽,这让张周感觉到,这个皇帝是真的虚。 本来身体还凑合,都怪你这几年服用那么多重金属超标的丹药,求硬不求质,治标不治本,不然或许你还能多生几个孩子。 萧敬赶紧给朱祐樘轻抚后背。 此时的戴义明明想上去,也不敢上了。 朱祐樘问萧敬道:“清宁宫最近有杂物摆放,或是有火灾风险吗?” 从这句话,张周又感觉到,皇帝是个很谨慎的人。 萧敬一时语塞。 他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有。” 没事谁会在意周太皇太后所住的清宁宫?那是皇帝祖母所住的宫殿,众所周知皇帝自幼没娘,在万贵妃的阴影下长大,全靠祖母对他的保护和栽培,孝宗的庙号不是白给的,朱祐樘对这个祖母一直是极尽孝义的。 历史上清宁宫灾发生之后,虽然周太皇太后只是受到惊吓没受伤,但朱祐樘仍旧自责不已,甚至发了罪己诏,《孝宗实录》也记载,在此事后,朝堂也因此掀起一番波澜,以刘健为首的朝臣也纷纷领罪请辞。 好在李广已经自杀,其身后贪赃枉法的事也被皇帝发现,最后皇帝没真的把这种事迁怒于他人。 “那便派人,去清宁宫做一番检查,看是否还有火灾的隐患!咳咳!”朱祐樘说到此处明显伤了元气,又是一顿咳嗽。 “是。”萧敬也领命。 领命的同时还不忘往张周那边扫一眼。 眼神大概在说。 你小子可以啊,别以为不知道你是在针对谁,你也是头铁,连我们都不敢开罪的李广,你却说得那么煞有介事,什么紫气受压…… 真当陛下和我们都听不出来你弦外之音呢? 张周道:“陛下,臣把心中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臣这就打算先回去等待领受责罚。臣并未有扰乱宫闱安宁之意,臣告退!” “你……” 朱祐樘本想说,你别着急走,朕还有别的话要跟你谈谈。 但事到如今,朱祐樘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火灾没发生,那张周就会因危言耸听而落罪,虽罪责不会太大,毕竟有功过相抵的成分,但那时也没必要再把张周当个人物,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应考举人,以后稍微给点好处就行。 但如果说真被张周给言中…… 那可不得了。 连朱祐樘都觉得,等两天后,看事发生与否,再决定跟张周聊什么,更为恰当。 第四十五章 不专业 张周进宫的时候是由戴义引路,出宫的时候仍旧是由戴义带路,态度已大相径庭。 此时的戴义,话都不说,闷头走在前,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只等将张周送出宫门后此生再也不见一般。 “戴公公,刚才在下是不是话太多,泄露天机了?” 张周还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拿戴义逗闷。 戴义脚步放缓一些,侧目瞪张周一眼道:“这是泄露天机的问题吗?有些言辞……你就不该讲。” 张周道:“那我知道天机而不告,岂不成了欺君?” “你……” 戴义瞬间有种你已经无可救药的感觉。 “张解元,你是有才华,胆识和忠心也有,但你还是不明白朝堂的规矩,献药的事你已经立功,躺在功劳簿上等着领赏不好吗?预警灾祸,被你言中也没好处,说错了更是万劫不复……” 戴义言语中,对张周还是挺惋惜的。 毕竟先前在献药救公主这件事上,还曾是一同作战的战友,但张周非要往火坑里跳,他拉都拉不住。 张周突然笑道:“戴公公,在下所说的,不其实也是您和诸位公公在想的?” “嗯?” 戴义本来只把张周当成个不懂朝堂规则的莽夫,但听了张周这番话,他意识到,张周非但不是政治小白,一切都还看得很透彻。 张周笑盈盈继续在掰扯:“大家都在想,只是我把想的说出来,如果我缄默不言,别人照样会找我的麻烦,我还是没好日子过。还不如说出来,拼一把!事成皆大欢喜,事不成我一力承担,诸位公公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戴义脸色大变。 张周声情并茂道:“从我第一天找到朱家二公子,提出要一同上奏献药的时候,就想到,宫闱内的事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左右的。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改变不了,我便想着,只要把忠义这两个字挂在心头,别的就不在乎了!” 大无畏! 戴义听了都很感动,叹道:“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应该变个方式方法。诸如……把天机写下来,放到陛下的桌上,等兑现之后再展现,你这么提前说了,让宫里有了防备,最后灾祸没来,谁都不会认你的防灾之功。” “呵呵。” 张周笑道,“多谢戴公公提醒,先前还为在下替陛下说情。在下铭感于心,如果这件事真的能渡过去,在下一定登门感谢。” 戴义赶紧一摆手:“别!真兑现了,是咱家感谢你才对。” “哈哈。戴公公这话就错了,真兑现了,宫里起了火,那时所有人悲恸都来不及,感谢我什么?” “呃?” 戴义瞬间无语。 虽然真起火了,对大家都好,但这种事也只是想想,哪能直接说出来?这小子,分明是在诱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呢。 如此狡诈…… 老狐狸一个,亏咱家当时还把你当成不谙世事的莽夫,替你惋惜,看来是低估你了! “前面路不远,在下自行出宫便是,您请回,估计宫里防灾什么的,还要您奔波一番,告辞!” 张周拱拱手,在距离东华门不远的地方跟戴义作别。 戴义目送张周出东华门后,没着急走。 他心里也在琢磨。 这小子是真的能洞悉天机?不会是说出来,是要提醒那些跟李广有仇的人去放火吧?但问题是…… 谁敢来放这把火? “戴公公,您在这里呢?陛下传召您赶紧回去,顺带还要传召李天师,说是有重要的事商议。” 戴义还没等定下心神,这边就有传他回去的小太监。 “好了,传令下去,宫里的火龙队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所有水缸都加满水,尤其是清宁宫外的……” …… …… 张周心情大好。 哼着歌,乘坐着戴义的马车,就往落脚的驿馆方向走。 他心里也在琢磨,刚来京城,要先领略一下京城的风景……虽然现在京城天花瘟疫还没散去,但一家人都已经种痘,只要不往疫情严重的地方走就好,再就是替韩卿好好过个生日。 一路旅途辛苦,都没来得及夫妻温存,今晚还不是…… 正想着,马车一个急刹车。 张周差点一头从马车前门扎出去。 “什么情况?”张周掀开马车的车帘。 车夫也很冤枉,赶紧道:“张老爷见谅,外面有人拦车。” 拦车? 当这是出租车吗?还带搭乘的?还是说别人认出这是戴义的马车,趁机要过来搭茬? 张周往前看去,但见一个“奇形怪状”的人立在马车前,不怕死一样,阳光反射之下一脸的油光,正对着他笑。 说此人奇形怪状,是因为此人明明身材高大,却有意往前弓腰,这摆明是当奴才当惯了的表现,身上的衣服又非常光鲜,看起来像是有财有势的。火山文学 “阁下是张解元吗?我家公子有请。” 对方发话了。 张周更觉得奇怪。 我这边才刚到京城,只入了一趟宫门,谁都还没见过,乘坐的又是戴义的马车,怎么就有人能半路拦截?还好像知道我是要从这条路回去的一样? 张周道:“正是,不知是哪位找在下?” 对方道:“张解元下来便知晓,我家公子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张老爷,您还是去看看吧。”车夫给了张周一个很怪异的神色,这分明也在告诉张周,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难怪了。 原来是你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 …… 张周跳下马车,往四下看了看,但见有不少人看似是在路边做自己的事……挑担的、卖货的、路过的……但这些人都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看,而从这些人的装扮和警惕程度来看,分明像是某些负责安保工作的人员。 跟陪他来京城的孙上器所带的锦衣卫,基本都是一个路数的。 而对面拦路说话的那个,从看模样到听嗓音,都像个太监。 张周便已种下了印象。 “阁下是谁?”张周走到拦路之人面前,问道。 对方一笑,扯出嘴角几道皱纹,从皱纹的深度来看,正是平常一定要陪笑的,跟肥胖纹一样都成褶子了。 张周也不问是谁,指了指旁边的食肆道:“是这里吗?” “正是。” 对方引路,带着张周进到食肆内。 但见食肆门口立着几名彪形大汉在挡路,这次他们腰间是直接佩刀的,等上了楼,见到有一群人立在那,而坐在靠窗位子的,是个看起来很拘谨的少年,大概八九岁的模样。 张周走过去。 那孩童道:“来了……吗?” 一句话,一次都没说全,显得很没自信。 张周随即往旁边一扫,还有五六个年岁相当的孩子,但他们身上的衣服则就是粗布麻衣,看起来好像是随从。 引路带张周上来的人,对坐着的孩子道:“公子,张解元带到。” “好,坐吧。”这次那孩子平静了许多。 张周有些无语。 搞鸡毛呢? 真当别人是傻子? 张周也懒得理会坐在那的孩童,走到旁边一名看起来很普通的稚子面前,拱手道:“臣南直隶乡试解元张周,参见太子殿下。” “啊?” 这下非但是被张周称呼“太子”的孩子,连旁边一群随从都给惊着了。 尤其是带张周上来那位,赶紧过来拉张周一把道:“张解元,话可不能乱说。” 张周道:“太子浑身一股紫气,臣便是想装作不知也不行。不知太子殿下找臣来,所为何事?” 那少年一脸气恼,再也藏不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来,正是准备找机会教训张周的朱厚照。 却是还没等把装神弄鬼的事情做完,上来就被张周给揭穿,朱厚照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没用的东西,都退下!” 朱厚照一声令下,随即那些少年,包括坐着的那位,在一名太监维持秩序中,退下楼。 朱厚照自己往那一坐,旁边全都是东宫常侍太监,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打量着张周。 有种一群人要围殴一个的架势。 “就你,张秉宽是吧?你居然知道本宫的身份?说吧,是不是朱凤提前泄露给你知晓的?”朱厚照当然不觉得是计划有错,会觉得张周就是提前听到风声。 张周心想。 你小子连装神弄鬼都不专业。 身上是粗布麻衣,领口盖住了,但靴子却没藏严实,更可甚的是靴子还镶嵌龙纹金边,天下间除了你们父子俩,谁有资格穿? 外面这么大的阵仗,当我看不出来是太子出宫?换了别人,锦衣卫可能搞这套? 张周笑道:“太子,您身上的紫气,臣老远便见到,还在想,这小小的食肆之内怎可能会有潜龙呢?” 朱厚照脸上的怒气都快要喷出来,却是冷冷道:“你是在本宫面前卖弄你的本事吗?” 张周道:“如果太子心有不忿,想要教训臣的话,臣觉得就大可不必了,因为臣马上将要大祸临头。” “什么意思?”朱厚照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张周也不隐瞒道:“臣是入宫面圣的,臣跟陛下说,明天夜里清宁宫将会发生火灾,陛下将臣训斥一顿,让臣回家等着领罚。” “哈哈哈哈……” 朱厚照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就好像听到世间最有趣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你是真不怕死啊,那是太皇太后住的地方,你居然敢说那要着火?限时险地?” “要是没起火,本宫看你脑袋都保不住了!哈哈哈,天下那么多蠢货,你是本宫见过最蠢的一个。” 第四十六章 东宫合伙人 因为张周的“愚蠢”,朱厚照对他的敌意就没那么强了,连旁边几位太监也都像是跟随小主人的喜怒哀乐,对张周释怀。 只有先前带张周上来那位…… 从朱厚照的称呼,张周也知道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刘瑾,此人脸上还带着极大的敌意,一看就知道今天的计划是他所设计的。 计划告吹,对张周也有成见。 反正以后都要争锋,早得罪晚得罪都一样。 张周也不是很在意。 如今到你刘瑾风光的日子,还远了点儿吧? “……本宫本来还以为,等你到京城,能跟你好好玩玩呢,结果你上来就找死!看来你命中无福,就算是曾给皇妹治病立了功,也没命得到本宫的赏识……” 朱厚照对张周是一顿埋汰。 张周听不下去,道:“那太子就不想让臣临死之前,把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送到您这边来?” “咦?”朱厚照一听便来了兴致,“什么好吃好玩的?” 张周道:“臣虽是读书人,但过去几年,都在研究怎么吃喝玩乐,甚至连家产都败光了,不过臣却研究出很多有趣的东西,虽然从市井营商角度看来,多是华而不实难以盈利的。但要是拿来当玩具……” “快说!” 朱厚照最不喜欢别人卖关子。 张周指着远处道:“窗外远处的东西,太子能看清楚吗?” 朱厚照眯着一对小眼睛,望过去,随后觉得被人耍了,回头怒视张周:“那么远,本宫怎看得清楚?” 张周道:“臣那里就有一种东西,拿在手上,远处的东西就能看清楚。” “吹牛谁不会?你倒是拿出来啊!” “臣刚到京城,家都还没安顿好了,这些东西要慢慢制造,不过最近一些时日,就可以造出来,给太子送过去。”张周道。 张周到大明也有快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他可不是只有在考科举、卖粮食、写话本,就算很多复杂的工业物品他目前还造不出来,但烧烧玻璃,搞点副业还是不难的,他也一直在推进。 只是因为这些副业才刚起步,还没法产业化。 但若是拿其中一部分成果来给朱厚照当玩具耍,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厚照一脸不屑:“你人都要被砍头了,怎么给本宫送?” 张周不理会朱厚照的话,继续道:“臣那里还有琉璃珠,晶莹剔透,比宝石还要明亮。臣还知晓民间皮影戏,还有在手中一转就能呈现出百般颜色的万花筒……” “够了!” 朱厚照实在不想听,打断张周的话,“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在诚心眼馋本宫是吧?你不会是想说,你要是死了,这些东西本宫都无缘见到了吧?” 张周继续笑而不答,反问道:“太子,先前臣给您的那些话本,您还看得上眼?” 朱厚照又来气。 你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本宫就一肚子火大。 哪壶不开提哪壶! “哼,那些破本子,没一个好故事,本宫一点都不稀罕。” 朱厚照当然不能说,今天来找张周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张周出话本的下文。 当熊孩子就不要面子的? 尤其今天见到张周,此人完全不给他这个太子颜面,他更是拉不下脸。 张周叹道:“太子眼界高,自然看不上那些俗气的故事,但要是民间百姓,听说这些故事,您说会不会感兴趣呢?” “切!他们感不感兴趣,跟本宫何干?”朱厚照对此嗤之以鼻。 一旁的谷大用走出来,用略显急切的口吻道:“张解元,那些话本,下文到底在何处?” 最近朱厚照让他们往下编故事,一个个殚精竭虑绞尽脑汁的,现在好不容易碰上正主儿,不管太子嘴多硬,他们是很诚实的。 把故事拿来,我们就没那压力了。 太子要面子,我们可以不要啊。 张周道:“太子殿下,如果臣开一个书局,把这些书籍都刊印成册,广而流传。您认为,是否有人来光顾购买呢?” “嘿!” 朱厚照的心情也好像过山车一样,登时又提起兴趣,“你倒是挺会做生意。本宫觉得……或还是有利可图的吧。” 张周笑道:“既然太子都在眼前,那不如,太子跟臣合伙开书局如何?” “啊?” 当张周的话音落,旁边几个太监皆都面带惊恐。 心说这个江南解元莫不是疯了?居然敢提出,跟太子合伙做生意? 你一个解元,本来就不该接触到市井营商之事,那是多丢人的事情?你居然还想拉太子跟你一起?看来你真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很沉啊。 朱厚照扁扁嘴道:“你过两天就要脑袋搬家了,让本宫跟鬼合伙呢?” 张周道:“但如果臣真把宫廷火灾的事言中,可以不用死,太子就不考虑一下?以臣所知,太子少有借口出宫,这次出宫陛下应该不知吧?” “你……你怎么知道?”朱厚照果然还是孩子,心里藏不住事。 被张周一诈就给诈出来了。 明摆着的,现在城里时疫还没结束,朱祐樘怎么可能让儿子离宫? 但外面安保级别又怎么高……张周马上道:“还是皇后让您出来的?” 朱厚照鼻子动了两下,冷冷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这世上聪明人通常都不长命。” 旁边几个太监心想。 这货都敢说清宁宫要起火,他还怕死? 张周道:“臣想,太子每次出宫,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银子,这以后要是想出宫游玩,尤其是偷跑粗来的……请恕臣说话太直接。那时见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要买回去……手头上无银子……”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厚照其实此时早就已经心痒难耐。 张周已经成功吊起他心中无数种兴趣。 对他来说,光是张周这个人……就够有趣的。 平时哪见过这种人? 张周笑道:“臣不用太子出银子,只需要借太子一个名义,咱二人合伙将书局开起来,以后这书局亏了,是臣一个人的,如果盈利了,我们二一添作五如何?” “啥叫二一添作五?”朱厚照问道。 就算这小子够机灵,但学问和人文常识,基本就是个小学生。 高凤解释道:“殿下,就是平分的意思。” 朱厚照一听心花怒放道:“姓张的,你还挺识相,不用本宫出任何钱财,就要分本宫一半好处,嘿嘿,你莫不是缺心眼?” 张周道:“太子莫要奇怪,其实是臣掐指一算,这生意只有跟太子您一起合伙,才有利可图。若是臣自行来做,或是找别人合伙……必定是亏到血本无归!” “呵呵。” 太子听了这种彩虹屁,还挺受用。 张周还真没瞎说。 京城这地方,遍地权贵,一个举人,甚至未来是个进士,算个球? 有赚钱的营生,别人不上门来捣乱才怪,更何况还是搞出版业这种任何时代都有政策风险的项目……但若是有太子合伙的话,那一切就不同了。 要跟太子合伙做生意,做别的,被皇帝知道了就算不把你剥皮抽筋,也会勒令制止。 但若是朱祐樘知道,张周拉他儿子是开书局……这一听就很靠谱,既能让太子接触到民间的事务,又是从事文化行业,还不用亲自出面…… 就算当爹的怕孩子胡闹,问题是你儿子已经胡闹成这地步,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没数吗?开个书局或许就能让他回头是岸呢? “行,如果你不死,本宫就答应跟你一起开书局。”朱厚照现在人生的意义就是找乐子。 现在张周能给他乐子,他没多少犹豫便接受。 而且以朱厚照的小聪明……当然也想占小便宜。 他哪懂得张周是要用他的权势名头赚钱? 张周道:“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作为生意的合伙人,臣就有必要把这些话本,提前拿给太子掌掌眼,太子也好提供一下建议,看其中有什么值得删改的。” “嘿嘿嘿……” 朱厚照一听,这感情好。 本来还为面子,不能承认你的武侠书很好看,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呢。 现在你主动送上门来…… 孺子可教也! 第四十七章 防患于未然 朱厚照是带着争强好胜之心来见张周,虽然被张周当场揭破伪装把戏,让他丢了面子,但经张周一番找补,最后朱厚照心情大好。 “张周,你可不能死,要留着命帮本宫赚钱,还有再是把你的好东西都往本宫这里送!” 一旁的刘瑾听了这话,心里酸溜溜的,提醒道:“太子殿下,张解元是不会死的。” “为啥?”朱厚照问道。 刘瑾解释:“张解元有治小公主的功劳,如果只是提醒宫里要防灾,本意是善,陛下怎会就此错杀好人呢?” “哼!”朱厚照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又什么都知道了?看本宫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刘瑾灰头土脸缩头退回原位,再也不多嘴多舌。 而朱厚照也不跟张周寒暄,直接打发了谷大用,随张周去住的地方拿话本。 …… …… 张周邀请谷大用同乘戴义的马车,但因谷大用身份低微,当知道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马车,并不敢乘坐。 “谷公公,是太子吩咐你跟我回去拿本子,请吧。”张周笑道。 谷大用道:“不必了,另找马车便可,不然还要劳烦把咱家送回宫去,怪麻烦的。” 最后谷大用还是老老实实坐着临时找来的马车,让赶车人跟在戴义马车后面,一起到驿馆。 张周带着谷大用一起上楼去拿话本。 张君正从老娘的房间出来,见到老爹带个很奇怪的人回来,一双眼睛直勾勾望过来:“爹,这是谁啊?好威风。” “呵呵。”谷大用在笑,大概心里在想,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张周则心里来气。 臭小子居然觉得一个太监很威风?有没有点见识?有没有点出息? 可能是该给这小子多上点社会课了,不要看到衣着光鲜的就以为威风,要让他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张周骂道:“兔崽子一边靠着去。” 随后进房间,把话本拿了,一起下楼。 又看到张君在打量谷大用。 “张相公,看您也是早有准备的,话说在宫闱之间,您还是要谨言慎行。” 谷大用最初对张周有敌意,但在从张周这里拿到早就备好的话本之后,他意识到,张周是个有心人。 他这才“好心”提醒。 张周笑道:“戴公公也是这么提醒我的,不过我眼睛里不揉沙子。” 谷大用心想,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真以为这是在夸你呢? “跟太子做生意,此等事要是被陛下和皇后知晓……” “谷公公早些回去复命,在下不送了!” 张周心说,我不但要跟太子合伙开书局,还要开商行。 跟天家合作做买卖本来并非好事,权力不对等,怎可能完全遵循市场规律? 但谁让我经营的都是划时代的行业?如此的合作,意义就不同了,尤其当朱厚照成年之后,当他有了财源,就能摆脱文官束缚,让这小子放飞理想……还有就是要以此带来政治上的便利。 谷大用见劝说无效,无奈摇摇头后,出门乘坐马车离开。 …… …… 皇宫,清宁宫外,此时正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防火演习”。 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负责,尽可能在不打扰周太后的情况下,把宫殿内外有火灾隐患的东西,诸如箱子、衣物、被褥、书籍等,一律都搬出来,挪到别的院子去。 周太后到底并非闭目塞听,多少还是听到一点风声,问一旁侍奉的太监姜吕道:“外面是何动静?” 姜吕道:“入冬后各院子都生了火,风干物燥,东厂那边怕着火,由萧公公带人来,做一些清理。” 周太后蹙眉:“若只是防火,萧克恭来干嘛?把他叫进来。” “是。” 不多时,萧敬出现在清宁宫的寝宫内,当头便跪。 周太后问道:“克恭啊,你在忙活什么?出了什么大事吗,还让你亲自来?” 萧敬本不愿说,毕竟说出来也会觉得很荒唐,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入宫举人所说的话,让皇宫搞什么防火演练? 但面对周太后的提问,他还是不敢隐瞒,毕恭毕敬道:“回太皇太后的话,事起于一名姓张的贡生入宫,跟陛下提及,说是清宁宫内或有火灾发生,点明就在明日夜……陛下特地吩咐,让老奴前来做一些防备。” “姓张的贡生?谁?”周太后也莫名其妙。 谁说话这么好使?让皇帝还重视起来? 一个普通贡生,随便能得到皇帝召见? 一旁的姜吕提醒道:“太皇太后,您忘了?就是先前在南京,跟成国公家二公子一起献药,为公主诊病的那个。” “是他呀……嗯。” 周太后像是在思索什么,随后问道:“皇帝人呢?” 萧敬道:“陛下正在召见李公公。” 在周太后面前,萧敬不敢随便称呼李广为天师,照理说大明的天师只有龙虎山张天师一家,李广就是因为太得宠了,别人对他恭维而已。 “李广吗?太不像话了!去,把皇帝叫来,就说哀家心神不宁,非要见他不可!还有,哀家不想见到李广那厮,让其不要一并跟来了!” “是,太皇太后。” …… …… 萧敬去请朱祐樘的时候,朱祐樘还在质问李广,而李广手里拿根拂尘,连跪也不跪,就立在那做抗辩。 好像他是仙家人,可以跟人间的皇帝并立一般。 “……陛下,此等事绝对不会发生,宫闱之内一切太平,怎会有灾情发生?贫道也扶乩过,上天也并无此等警示。” 李广当然知道张周所说的这场火灾,就是在针对他。 在任何时代,宫闱着火,都意味着天降恶兆,而如今被谈论最多的玄学之事,就是他李广在万岁山修毓秀亭。 很多人抨击李广犯了岁忌,还把小公主染天花的事往这件事上牵扯。 好在小公主人没事,李广才能站在这说话。 “好了,你先下去!”朱祐樘也问完了,见萧敬回来,就把李广赶走了。 李广愤愤然离开。 以萧敬观李广的脸色,估计李广心里把张周痛骂几百遍。 萧敬也在想,这位张解元真有胆色,上来就跟李广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岂不成了二者只能留其一的境地? “萧敬,清宁宫的事,可有办妥?”朱祐樘道。 萧敬道:“陛下,太皇太后请您过去,她老人家说是心神不宁,非要见到您不可。” 朱祐樘气恼道:“不是嘱咐过,不要惊扰到太皇太后?你也是!” 嘴里一边在骂,脚步却不停往门口走。 从宪宗到孝宗,这两朝,周太后真就做到了德高望重,但凡她召唤,朱见深、朱祐樘父子就没有不麻溜去见的。 …… …… 清宁宫内。 萧敬走的时候,周太后还好好的,回来时,就见到周太后靠在软枕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见到皇帝进来还刻意唉声叹气。 “皇祖母……都是那些奴婢不会做事,惊扰到您的清静,孙儿这就责罚他们。” 朱祐樘看到祖母如此,便觉得心疼,孝心发作,上来就认错。 周太后拉过皇帝的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道:“皇帝你有心了,哀家没事。” 朱祐樘道:“孙儿也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 “皇帝,你不用说,赶紧让人准备一下,哀家先搬出清宁宫,到别的地方住几天。”周太后也不啰嗦,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这……” 朱祐樘也没摸透这位皇祖母的心思。 “唉!”周太后见皇帝犹豫,不由叹息道,“自从李广主张在万岁山上修了毓秀亭,哀家就一直心神不宁,却也不知道是为何,今日听人说起,那姓张的贡生入宫来,上来就说清宁宫要起火,哀家这才好像知道到底是怎生回事。” 朱祐樘闻言心里在打怵。 连这位皇祖母,都喜欢搞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吗? 这简直是在强行联系啊。 你心神不宁归心神不宁,关清宁宫要不要着火什么事?敢说这不是在针对李广,刻意说什么心神不宁? 萧敬见皇帝尴尬,赶紧提醒道:“太皇太后不必担心,此等事,乃方士之言,做不得准。” 周太后闻言脸色不悦:“皇帝,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孙儿……”朱祐樘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朕丝毫不信,也不至于让萧敬来消除火灾隐患。 还不是因为担心您老人家的安危? 周太后道:“你能惦记哀家,哀家心里欣慰。哀家认为,人家张贡生尚远在南京时,便惦记皇家兴衰,记得为哀家的重孙女治病,他千里迢迢入京面圣,一不讨赏,二不求官,有何必要危言耸听博人瞩目?他治病救人,不就已经是天功,还需多此一举?” 朱祐樘不得不郑重点头,同意周太后的观点:“孙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让人过来做一些防备。” “防备有什么用?若真是命数使然,起了这把火,难道让哀家为李广的胡作非为受难吗?” “这……” “皇帝,你就是太信任李广了,你也不想想,李广在宫里这么多年,他为皇家做过什么?宫里有时疫的时候,他又做什么去了?谁在为皇家着想,到现在你都没看明白吗?” 朱祐樘听到这里,也被说动了,叹道:“可是皇祖母,您要搬出去的话,兹事体大,只怕大费周章,对外也不好解释……” 周太后道:“你就是顾虑太多,大臣怎么想,你去在意作何?就说哀家要到仁寿宫去参几天的禅,赶紧安排吧,哀家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要真是一把火起来,哀家可经不起折腾。” 第四十八章 公敌 周太后的凤驾,往仁寿宫方向去了,那边还在收拾,连朱祐樘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祖母这么坚持,还这么急切。 琢磨不透,只能以“怕死”来诠释此事。 “陛下,仁寿宫这两年都没人住,那边很多东西都没好好整理……”萧敬在朱祐樘身后提醒。 朱祐樘道:“反正也只是去住两天,连太皇太后都说是去参禅,不打紧了。” 显然他也没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萧敬好似有意无意叹道:“幸好那位张贡生说是明日晚上,如果多说几天,只怕是……” “嗯?” 朱祐樘正准备回乾清宫,听了萧敬的话,不由回头看一眼。 张周这预言,既像是胡扯,却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不太折腾人,最多是让他的皇祖母出去住两天,到时没起火把人移回来就行。 朱祐樘顺口问了一句:“清宁宫都整理过一遍了吧?可有发现火灾的隐患?” 萧敬本想说没有。 但随即他改变策略,恭敬道:“不来看不知道,清宁宫周围堆放的杂物太多,连防走水的器械都准备不足。隐患颇多。” 朱祐樘闻言道:“看来,这张秉宽说的还真不是虚妄之言,有他的道理啊。” “是,是。” 萧敬心想,张秉宽是不是虚妄之言不知道,反正现在除了这位圣天子,都想让李广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 …… 另一边。 周太后坐着凤辇往仁寿宫去,姜吕侍奉在侧,趋步而行。 “太皇太后,仁寿宫年久失修,最好是先让人用熏香蒸个一两日。” “无妨。” 周太后倒显得无所谓。 姜吕问道:“那娘娘,您是真的相信清宁宫会走水吗?” 周太后一脸闲适淡然之色道:“走不走水不重要,难得现在有人敢跟那胡作非为的李阉叫板。哀家不帮他一把,难道还踩一脚吗?” 姜吕瞬间就明白了。 今天老太太是在孙子面前演戏呢。 什么心神不宁、凤体欠安的,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一致对外”,而现在李广就是皇宫上下的公敌。 别人,包括戴义和萧敬面前也不敢轻易挑拨皇帝跟李广的关系。 但周太后不一样。 看准机会一定会落井下石,而且往井里丢石头,都丢得那么理直气壮。 …… …… 张周把话本交给谷大用之后,便先出门,找了京师本地的牙子,给看了新居。 也不买。 就是先租下来。 京城的达官显贵挺多,而大明的官绅很喜欢投资田宅,空余出来的宅子不少,闲置也是闲置,而且长期没人住容易屋瓦破败。 所以这年头的闲置院子多也都是租出去,租金甚至比南京还便宜一些。 张周初来乍到,入宫一趟,皇帝也没说给他安排个住处。 他只能先自己找个小窝儿。 不留在驿馆,也是怕李广听说他的事,找人上门报复,所以还是先赶紧找个地方避几天。 最后张周也只是找了个普通的四合院,方方正正。 等从驿馆把一家妇孺接过来,蒋苹渝对于这个京城内的小窝很满意,而且她觉得,好像丈夫比她更懂得持家,走到哪都能先把事想到,不用她去费心。 “夫君,我们刚来,就在这地方花钱,会不会……”蒋苹渝还是懂得精打细算的。 张周道:“也不能一直住驿馆,我也不算是官,虽然我现在也是正九品的候补学正,但这种官可要可不要。” 蒋苹渝笑道:“当官还不好?夫君把入北雍的事办好了吗?” 张周摇头:“去了一趟皇宫,出来后又见了太子,折腾一圈,哪还有时间去国子监?先对付着,回头再说吧。” 此言一出,不但是蒋苹渝,连旁边的韩卿也差点把下巴都惊掉了。 面圣? 见太子? 确定这不是吹牛逼吗?见完这两位之后还能囫囵着回来? “怎么了?”张周看着二女。 “没……没事,夫君你还好吧?”蒋苹渝差点就要上来摸索一下,检查丈夫哪少了一块东西什么的。 张周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面圣而已,当今天子又不是妖怪,怕什么?这就觉得吃惊?如果我说点别的,怕是你们更要担心到睡不着觉了!我也不吓唬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有缺的东西赶紧说好,有着急的今天就去买或者订做,不着急的这几天慢慢做。” “对了,尤其是浴斛,一定不能少。今天让两个小的早点睡,一路都辛苦了!” “爹,我不累!” “嘿,你小子,刚才见个公公都说他风光,你是不是也想进去当公公?” “娘,啥叫公公?” 这问题,把蒋苹渝也问得双颊红彤彤的。 张周道:“就是没有那啥的,回头给你切了,让你也跟他一块风光去!” 这把张君吓坏了,赶紧双手捂着,往自己的新房间跑去了。 “照顾好妹妹!这小子,毛毛躁躁的!没有他爹我的风采!” …… …… 有立春和夏至两个丫鬟帮忙收拾,一切安置起来都挺简单的。 东边屋子给张周当卧室和书房,北边是正堂,西边两个屋子各给蒋苹渝和韩卿……两个丫鬟则在南边耳房内架床板,院子虽小,也是五脏俱全。 灶台在南,这年头也没个火炕什么的,晚上生火盆可不安全。 眼下马上要到十一月……因为当年闰十一月,此时天也倒没有太冷,但对于本身南方出身的一家妇孺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了。 “这不是自家院子,不然真要盘个火炕了!” 张周正在琢磨一家人冬天取暖的问题。 门口很突兀响起敲门声。 这次张周很谨慎先过去,问道:“谁?” 外面传来孙上器的声音:“张老爷,是卑职,还带来了小公爷。” 张周这才把门打开,但见朱凤一袭白色的衣衫,手里还拿把扇子,好像个衣袂飘然的世外侠客一般,昂首挺胸满脸笑容望着他。 “张兄,可算又见到你了!”朱凤见到张周,就好像见到亲人一般,急忙招呼身后的手下,“快,把我准备的礼物,都给张兄搬进来。”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看我刚到,都还没去拜会你呢。” 张周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在往朱凤带来的礼物上看。 大概一盘算,张周心里又就有数了……只是看起来架势足,似乎不值几个钱。 …… …… 等把东西搬进院子,张周这次直接把朱凤请到了正堂去,由丫鬟奉了茶水上来。 朱凤做到了目不斜视。 张周很清楚,这货对丫鬟的姿色什么的完全没兴趣。 “张兄,你可小心一点,太子殿下似乎要找你的麻烦。”朱凤提醒。 张周笑道:“不用了,太子那边我都见过了。” “啊?这就见过了?”朱凤也很意外。 张周道:“最近在京城里可还好吧?” 朱凤哭丧着脸道:“一点都不好。” “别着急,喝茶喝茶,咱从长计议。” 张周并不想听朱凤倒苦水,他这么说的目的,实际上是想讲,你朱某人就别讲了,我来京城的目的又不是为你排忧解难的,你想哭诉找你家婆娘去。 朱凤拿起茶杯,却不往嘴边送,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为他撑腰的人一般,先把自己在东宫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陛下就这一个太子,太宠溺了,太子也实在是……唉!一言难尽。” “更可甚的是……” “张兄,本来我还想给你多送一点东西,多亏长兄在南京帮我把粮食卖了,刚卖完粮食就降了,少说帮我多赚了上千两银子。这点东西我都拿不出手。” “没什么,咋俩谁跟谁?干嘛斤斤计较?” 张周嘴上洒脱,心里却在骂,知道拿不出手还有脸说? 感情你小子也知道给我这点你不好意思啊?我帮你那么大的忙,又帮你赚钱,名利都让你小子占了,你送来这些东西能价值三百两吗? 再一想。 三百两…… 其实也不少了。 朱凤道:“这其实是有根由的,在下先前做了点生意,趁着运河上冻之前,从南方运了一大批的木料北上,结果快到京城时……遇到寿宁侯和建昌伯兄弟二人从中作梗,把河道给封了!” “疏通半天也无计可施,又阻塞了河道,只能把东西先运到就近岸上……这一来二去的,少说也亏个几千上万两银子……” 第四十九章 皇宫供应商 张周很想骂他,你说你闲的没事干做什么生意? 真以为自己是陶朱公、沈万三? 你是那材料吗? “寿宁侯,建昌伯……” 张周在嘴里念叨着。 朱凤好像是燃起希望,双目冒着精光问道:“可有办法疏通关系?” 张周不屑冷笑一声:“你是国公家的孩子,你都没渠道,我上哪帮你疏通关系?没请你爹出面?” 不说拼爹还好,一说这事,朱凤一脸沮丧,苦水又倒出来:“本来父亲听说我做生意,就把我骂到狗血淋头,再听说是张家两兄弟,他差点拿棍子打我,还说亏了正好,以后再不让我染指生意,好好当锦衣卫就行了。我看他是不敢跟外戚对着来。” 当儿子的总算当明白了。 你爹虽为国公,但遇事怂得很。 张周嘀咕道:“木料……量大,质怎样?” 朱凤被问得一怔,却还是诚恳道:“我买的都是好料子,质量都不赖,张家兄弟正是眼红我才给我使绊子,以便他们的破料子能卖高价。本想趁着入冬之前,各家修房子的多,木价居高的时候卖出去,现在……就算把料子运过来,也没戏了。” 张周笑道:“张家那两位关系通天,在京城那是大庄家,以权压人的事他们还做少了?” “唉!” 朱凤唉声叹气。 张周突然又笑着道:“不过你放心,你这批木料,能派上大用场,不会让你亏的。” “为何?”朱凤先是无端一喜,似对张周有些盲信盲从,随后便升起一脑门子问号。 张周道:“哦,因为明天皇宫清宁宫要起火,累及周边的殿宇,回头重修时,必定需要大批的木料。” “啊?” 朱凤先是呆若木鸡望着张周,眼神中带着愕然,随后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惊恐道,“宫里起火?还是明天?是有人要放火吗?” “没人放火,我说有这把火,一定会有。” “是那位高人的谶言?张兄,你知道此事怎不早说?不对,就算宫里起火,宫闱要修宫殿采购木料,也不可能会采购到我手里这批啊?从工部到大明的内府,背后关系网可复杂着,一层层的关系,我一个都打不通。” “哈哈哈……” 张周毫不避讳大笑起来。 朱凤打个寒颤道:“张兄别笑了,笑得我浑身发毛。” 张周继续在放肆笑着,道:“我说皇宫会采购你这批木料,就一定会采购,而且是唯一可采购的那批。” “为何?” 朱凤人有点懵,这说的是人话? 张周也不需要朱凤当明白人,这种人,越无知越好。 “朱二公子,有些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还是要提前挑明,如果这批料子被采购了,对在下……有何好处呢?” 朱凤听明白了。 要想让自己不亏本,甚至赚钱,就一定要先把张周这边的关系给打通。 什么大明内府、工部的,一概不考虑。 “要真能原价卖出,我给你三成……不对,我给你五成,亏一半我都乐意,就是别在河道库里烂了就成。”朱凤道。 张周笑道:“不用你亏,就给你保个本吧,剩下的都给我,你看可还行?” “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能说清楚了吗?” “别,最好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能确保此事顺利推进,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记住我这句话就好。” “还有,即便最近有找你买料子的人,你也说不卖了,记住你要把自己拔高到皇宫供应商的姿态,让别人看到你的傲慢!” “……” …… …… 以权谋私这种事,张周本来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关系,但现在有机会了,他也不能放过。 大明皇室的钱,不赚白不赚。 总不能白给你们预言吧? 张周详细问询了朱凤所有木料的情况,包括材质、产地、树龄、硬度等等,他发现朱凤说得一点都没错,这的确是一批好料子……问题是这年头就算是给自家修房子的,也未必用上这种好料子。 做生意那么实诚干嘛? 就因为你这料子太好,麻烦来了吧? 你让那些手上有破料子的权贵怎么做生意? 送走朱凤。 张周看着自己所列的简单的账册,继续坐在正堂里算账,越算心里越乐。 只要宫里起火,回头修清宁宫的时候,一定会找他来参谋,就算不找,他也会主动去进言。到时一说……那时用什么材料,还不是他说了算? 天机啊。 皇帝就算知道有些事不能全信,又敢不信吗? “夫君,您这是怎么了?”蒋苹渝进来,看到张周在那傻乐,一脸关心问道。 张周笑道:“哦,没事,我们家很快就要发财了。嘘,一定要低调!” 蒋苹渝蹙蹙眉头,丈夫这么高调做人,这还自诩低调呢? 她问道:“是说皇宫里又要有什么赏赐吗?” “这倒没有,不过回头该赏还是会赏吧。只是我做了一桩小生意,现在不跟你说。外面都收拾好了吗?”张周把册子塞进怀里,问道。 蒋苹渝点点头:“拾掇差不多了,北方屋子的放风做得真好,但……还是有点冷。” 张周道:“那就多加几床被子,回头我找人打个铁炉子,再弄点铁管什么的,给家里弄个暖气。但不过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也没什么,估计很快我们就有银子在京城添置新居了。” “……” 蒋苹渝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丈夫。 如果是张周刚出贡院时,说这话,她肯定会觉得丈夫疯了。 现在不知为何,她听了丈夫的话……明明觉得很离奇扯淡,心里又觉得,好像是要马上实现的事。 夫妻之间的信任也是逐步养成的。 “好了,准备好赶紧准备生日晚宴,今天卿儿是家里的寿星。长寿面准备好没?” “在准备了……” 对一家人来说,又是一次乔迁之喜。 虽然张周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这种乔迁可能还会经常有,房子总会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富丽堂皇,家里的成员也会越来越多。 …… …… 翌日,朝堂上。 朱祐樘有些没精打采的,大臣在奏报事情,他也没认真听,倒不是因为张周说当天晚上要起火的事。 他本来就不太信,现在连周太后都搬出去了,他更不会有心思去想。 他只是因为这两天没服用李广的丹药,有点精神不集中。 感觉身体被掏空…… 但在大臣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散朝之后。 三名阁臣走在一起,谢迁笑着道:“你们不知道吧?我今日一早听引路的内侍说,昨日江南乡试的解元,到京后得陛下传见,你们猜怎么着?他面圣后不由分说,直接挑明今日子夜时分,清宁宫会起火。” “什么?” 刘健和李东阳皆都皱眉。 谢迁笑叹道:“我也看不懂了,你说一介文儒,都已经中解元了,公主也让他救回来,京城的疫病也被他压下去,还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作何?” 李东阳心思敏锐,道:“他是在有意针对李广。” “针对又如何?回头火一起,李广把事就赖在他身上,说他跟宫里的人串通放火,他有办法辩解?再说,提前都挑明,这火真能起吗?”谢迁也认真起来。 别看谢迁平时嘻嘻哈哈的,但他能在弘治中后期,成为内阁三叉戟之一,见识和智谋也不是盖的。 谢迁又望着一旁的刘健:“中堂,怎么看?” 刘健道:“难怪今日陛下看上去心事重重,估摸也在思量此事,这事还真是看不懂。” 谢迁问道:“那要不要,私下找他去问问?” 刘健摇头,似有所思道:“或许他正是想以此来对李广示弱,告诉李广,他背后之人并无神机妙算的能力。” “嘶。”谢迁吸口气,“这把火被他言中,李广疲于招架;若未言中,令李广放松警惕……进退皆得当。要真是如此,此子心机不可谓不深呐。” 刘健道:“自古涉及天家灾祸之事,都不该由臣子私下议论。他自己做的抉择,任由他去吧。” 第五十章 防不住 十月二十五,这本来是个很普通的一天。 但因为张周的火灾预警,皇宫内,尤其是清宁宫外,此时正人头攒动如临大敌。 本来此事由东厂负责,最后李广不放心,亲自带着陈喜和杨鹏等亲信太监,去清宁宫查看防灾情况。 “天师。”萧敬见到李广来,没来由心中一喜。 这要是跟皇帝一说,你李广嘴上说不会有火灾,却还紧张到亲自来查看,那就有文章做了。 李广将萧敬打发到一边。 宫里太监势力界限分明,虽然司礼监这几位太监平时对李广也算恭敬,但互相之间也并不对付。 这才把清宁宫负责防火的人叫过来。 带头的叫张云,锦衣卫百户出身,如今是东厂的番子,杨鹏的亲信手下。 “都准备好了?”李广喝问。 张云道:“天师您放心,现在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 一旁的杨鹏冷冷道:“以为让你看诏狱人犯呢?是问你,防火防灾的事可有筹备好?” 张云赶紧补充:“目前在清宁宫外,布置了五十人手,加上随时可调用的太监等,有近百人,六口大水缸,又加了三口,水都贮满了,火龙器械都已备好,今夜太皇太后娘娘人并不在,入夜后清宁宫周边六宫皆都不许燃烟火,若有引信燃火者一律就地擒拿……” 陈喜听了张云的解释,对李广道:“李天师,您看这准备,还行?” “嗯。”李广这才稍微点头。 张云笑道:“几位放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起不来这把火。” 李广在巡视一圈之后,觉得差不多了,要离开,还不忘把杨鹏和张云叫过来。 “你们听好了,若今晚真有可能火起,把人拿下,无论是有意无意,皆都要拷问,让其供述乃是收了宫外张贡生的钱财,来宫里放火的,可知晓?” “明白,明白。” 栽赃这种事,也不用李广来教,宫里上下都会这一套。 陈喜还在旁边帮腔道:“看来那个张贡生,在劫难逃了。” 李广瞪他一眼道:“听你这意思,今晚是必然会起火?” “没,没。”陈喜赶紧解释,“是小的说话不周,那人怎可能有此实力让宫闱放火?” 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刚才明明还说若起火了要牵引出张周来,如果都觉得张周没能力让皇宫起火……那这事回头可就不好圆了。 …… …… 就在李广带人视察清宁宫防火进展时。 朱祐樘也在乾清宫听萧敬的汇报。 “这李广,口口声声说定不会有走水之事发生,为何还要去查看?只是因为他负责吗?”朱祐樘听了萧敬的如实奏报,也产生怀疑。 萧敬道:“老奴还听说,李公公吩咐,今日夜里要在清宁宫加派人手,还派了其得力的手下在那边等候。还有人说……或是要做那诬陷……栽赃之事。” 朱祐樘打断萧敬的话:“捕风捉影风闻言事,就不必讲了。时候不早,朕也要去坤宁宫,今晚你多盯着点。” “是。” 萧敬本来还以为有机会攻讦李广。 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这把火,怎么都不会破坏了李广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甚至有这把火的话,也两说。 …… …… 入夜。 宫闱之内一切平静。 朱祐樘早早跟一家人,包括张皇后、朱厚照、朱秀荣,甚至把张皇后的老母亲,平时经常入宫住上几天的金夫人请到坤宁宫来,三代同堂吃了一顿晚饭,随后才与皇后去寝宫休息。 秉承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坤宁宫就是朱祐樘的内宅,宫闱内本来给妃嫔准备的殿阁,很多都近乎荒弃,年久失修。 夫妻俩睡到半夜,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陛下……” 负责侍夜的宫女到凤榻边,冒着被皇帝和皇后惩罚的风险,要去叫醒朱祐樘。 “何事?” 朱祐樘坐起身来,看着一脸仓皇的宫女。 宫女跪下来道:“司礼监萧公公在外求见,说是清宁宫……出事了!” “嗯?” 朱祐樘差点是从床榻上跳下来的,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只着里面的单衣,靴子也没套,就要往殿外跑。 张皇后赶紧道:“陛下,穿衣啊。外面冷……你们还看着作何?快帮陛下更衣!” “对对对,穿衣。” 朱祐樘可能是没睡好,也可能是受惊了,人也有点魂不守舍的,说话时气息都不匀称。 …… …… 这下坤宁宫里也忙碌起来。 朱祐樘胡乱将衣服往身上套,张皇后和旁边的宫女帮忙。 此时萧敬已经被传召进到坤宁宫内,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以为自己的“失职”赎罪。 “到底怎回事?” 朱祐樘一怒之下,气息又不顺,但这次他没咳嗽。 中气好像比之前还更足了一些。 萧敬一脸悲怆道:“清宁宫……走水了。” 朱祐樘抓起一旁玉质空心的枕头,朝萧敬身上便丢过去,却没丢准,没砸到人。 朱祐樘心中怒气已盈,喝道:“这么防备,还是能起火?” 萧敬哭诉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这把火,老奴等人实在是防不住……是……是天火!” “啊?” 朱祐樘一听,也傻了。 旁边的张皇后一边帮丈夫系腰带,一边道:“什么天火?莫要胡言!” 萧敬继续哭丧着脸:“清宁宫外已备好了一切,但一道闪电就劈到了清宁宫的螭吻上,随后房梁就起火,即便有火龙水枪,也打不到那么高,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目前救火……还在继续中。” 听到这里,朱祐樘知道,自己已经怪不了谁了。 他呢喃自语一般道:“都被他言中了,都被他言中了……” 张皇后安慰道:“陛下,太皇太后不是已经搬到仁寿宫去了?人没事就好。” “对对对,人没事就好。” 朱祐樘此时已穿戴完毕,人也恍惚失神一般带着萧敬走出来,远远看到西边的天空都还是亮色的。 明显这把火还没扑灭。 估计是烧完前,也扑不灭了。 “烧了几个宫殿?”朱祐樘问道。 萧敬道:“东西两殿,还有后三小宫……都被牵连了,好在今夜无风。” “无风,无风……” 朱祐樘人还是没从听说火灾之后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听说到什么,只是在机械性念叨。 便在此时,戴义也匆忙而来,见到朱祐樘也是当头便跪。 “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 “啊?皇祖母也知道了?” 朱祐樘本想吩咐,这件事先等来日再告诉太皇太后,免得吓着周太后,再打扰了老人家的休息。 但周太后并非无心人,清宁宫毕竟是她住的地方,相当于她自家的房子,她就算临时搬到别的地方,也会关注清宁宫当夜情形。 萧敬请示道:“陛下,火场危险,您还是不要靠近。” 这意思是,火还没扑灭,去火场干嘛?还是安抚太皇太后比较重要。 “是,是,摆驾仁寿宫!” 朱祐樘正说着,突然空中“轰”一声惊雷,好像发生在正头顶,声音之大,再加上朱祐樘无所防备。 这一声,差点让他身体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祐樘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天谴的威力。 人世间大概也没什么让皇帝惧怕的,只有天意了。 “陛下!”萧敬和戴义都赶紧去扶。 “朕没事,摆驾仁寿宫,再多调人手来,赶紧灭火,再是……不能再出事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吗?” 第五十一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朱祐樘匆忙赶到仁寿宫。 但见周太后正徬徨失措一般坐在床沿上,好像个苍老无助的老妇人,一见到朱祐樘,不等朱祐樘行礼,便拉着孙子的手。 这一刻老太太的心神才好像安定下来。 “皇帝,你没事吗?” 太皇太后听说起火,不着急别的,先关心皇帝的安全。 这令朱祐樘既感动,又自责。 朱祐樘一脸悲色道:“皇祖母,是孙儿让您受惊了。” “哀家见到你,就宽心了。人没事就好。”周太后既不诉苦,也不告状,甚至都不问清宁宫那把火烧到什么程度。 有意给朱祐樘台阶下。 朱祐樘扶周太后躺下,周太后却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让朱祐樘感觉到,这位皇祖母还是受惊了,只是不肯在他面前诉说给他压力罢了。 “皇祖母,让孙儿守在您身边,看您入睡。” “好,皇帝真是个孝顺孩子。哀家,还有先皇,都没看错你。” 由跟随进来的戴义搬了一把椅子到床榻边,朱祐樘坐上去,祖孙便拉着手。 皇帝不顾自己的困顿,就守在床边。 周太后安定下来,闭上眼,不时还睁开眼望朱祐樘一眼,神色中带着慈祥和安然,许久后才入睡。 朱祐樘也迟迟没走,他要在仁寿宫内守夜。 …… …… 戴义和萧敬,在朱祐樘使了眼色后,都退出殿外。 萧敬显得更紧张一些,他这个东厂督公是要承担救火不力责任的,出了仁寿宫,他并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戴义。 “克恭,这会那把火,不要太放在心里,没听太皇太后说吗?人没事就好。” 戴义话语中似有深意。 萧敬道:“那位张贡生早做了预警,殿内连人都没有,自当是没人出事。可要是殿宇都烧毁了……” 戴义把手在萧敬肩膀上,提醒道:“咱年岁都摆在那,力不能及就莫勉强,重点在于其余宫殿不要再有火情出现。今晚可要留心。” 听到这里,萧敬就明白了。 救不救清宁宫那把火,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现在都知道是天火,难道早早把那把火扑灭,给李广减轻罪责吗? 这把火是张周预警的,避免不了,如果别的地方再起火,那你萧敬恐怕就真的是一死难谢其罪了。 “明白,明白,卑职这就去做。” 萧敬此时也学聪明,赶紧带人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 …… 东宫,端本宫内。 朱厚照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起来,嚷嚷道:“夜壶!” 一个夜壶被递过来,由人端着。 朱厚照正要起夜。 突然打个寒颤,好像是太冷了,随后人又缩回被窝里。 “嘶……好冷?” 睁眼一看,瞬间把他吓了一跳。 但见他的床榻边上,赫然站了一溜儿人,什么刘瑾、高凤、谷大用、丘聚、罗祥等人都在列。 老半天,朱厚照才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天不亮,你们站这儿干嘛?排队撒尿呢?” 站在最前的刘瑾哭丧着脸,大概也觉得今晚很窝囊,小心翼翼道:“回太子殿下,今晚宫内各处都在防火,把各殿内的火盆都搬出去了。又怕您冷,只好多叫几个人来,这样人多的话……就有人气,暖和一点了。” 大明皇宫的取暖,基本是靠无烟红罗炭的火炉,也有偏殿会用火炕原理的“蜈蚣道”的,但蜈蚣道毕竟破坏了殿堂的风水,加上明朝现有宫殿建筑是建于永乐年间,主要殿堂都没动过地基。 即便到清朝,也都是在乾清宫、坤宁宫周边加设暖阁。 而明朝到弘治年间,还没那么先进的玩意儿。 这不提醒还好,一经提醒,朱厚照骂道:“靠,要冻死人啊?给本宫端火盆进来。” 刘瑾道:“殿下,坚持一晚就好。清宁宫那边的火,已经烧了几个宫殿,火势连绵……” 这话让朱厚照一愣。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支着头道:“清宁宫起火?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一旁的高凤提醒:“太子您忘了?是那位张解元,曾对陛下示警过的。太子您还说,陛下会砍他的脑袋。” “真起火啦?” 朱厚照小眼睛里在闪光,此时好像也顾不上冷,一下就从被窝里蹿出来,光着脚就跳到地上,撒腿就要往门口跑。 刘瑾赶紧过去拉:“小祖宗,您这是要作何?” “本宫要出去看热闹啊!” 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能少了朱厚照的份儿? 几个人合力才算是把朱厚照挡住。 “让开!” 朱厚照恼了。 高凤等人赶紧拿了衣服,给朱厚照披上,几个人抱着朱厚照,再把朱厚照的靴子给套上,朱厚照近乎是被人架着完成穿衣穿鞋的动作,随后人再落地,就可以跑出宫殿之外。 朱厚照往清宁宫的方向眺望,一脸失望:“哪有火?” 刘瑾道:“起火都快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这要是再没灭,怕是下一步要烧过来了吧?” 朱厚照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点头:“还真有烟味。哎呀呀,那个张周可不简单,这都能被他言中?会不会有人帮他放火?” 是谷大用一脸无奈道:“不会,很多人见着,是一道闪电下来,起火了。” “天雷啊?精彩精彩!你们给本宫好好说说。” “殿下,您不是要夜壶吗?” “对,憋死本宫了,先让本宫把这泡尿给撒了,你们讲你们的,不影响。” “太子殿下,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事明日出结果之后,会有人跟您一五一十讲明白的。” “你们也学会吊本宫胃口了?信不信本宫把你们……” “太子您稍安勿躁,火也才刚灭,奴婢们知道的太少,等您睡醒之后,奴婢打探更多消息,定会详细道来。” …… …… 天蒙蒙亮。 朱祐樘守在仁寿宫半晚上,终于从那边过来,在戴义、萧敬、陈宽三位司礼监太监,还有御马监太监宁瑾、御用监太监张永陪伴之下,到清宁宫火场之外去视察。 此时清宁宫火场仍旧比较混乱。 锦衣卫和太监在收拾残局,各种救火的器械,还有被烧到半残的家具、金属器皿、首饰珠宝……而宫女还在做一些清扫。 到处都是被火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有的地方还冒着烟气,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令朱祐樘不忍靠前去看。 “咳咳。”朱祐樘咳嗽。 “陛下,龙体为重。”戴义面带关切之色道。 朱祐樘感慨道:“这是上天在警示朕,这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殿内,施救不及……那朕真就成了大明的罪人,史书会如何评价朕这个不孝之君呢?会不会堪比商纣、隋炀?” 皇帝在那自怨自艾。 周围几名太监听了此话,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虽然皇帝的话,他们有不敢苟同的……那就是就算周太后人在里面,起火后也基本能来得及把人救出来。 “想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明明心中满是惊恐,却还是要安慰于朕,朕便无地自容。” 陈宽提醒道:“陛下,快到早朝时,诸位臣僚估摸着现在也快要入宫了。” 朱祐樘摆摆手道:“今日,辍朝一日吧。事出有因,谁去跟他们说一声,相信他们能理解朕的。” “是。” 陈宽也感觉到,皇帝这状态,根本不适合去上朝。 再说,如此勤勉克己的皇帝,如果只是因为清宁宫火灾,要辍朝一日,大臣还要喋喋不休,那大臣可就有点不识相,皇帝对你们礼重,但你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戴义又道:“陛下,现在火势控制住了,是不是该召张解元入宫……详细问问清楚?” 几名太监都竖起耳朵来。 这一夜的火灾,好像也没谁刻意去提张周和李广这两个人,但现在火都灭了,天也亮了,也该谈点正事,是该好好论论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火灾。 就算是天火,也该有个由头说法吧? 对于火灾,我们身为宫人深表遗憾。 但对于火灾之后的事情,我们是满怀期待。 朱祐樘道:“是啊,多亏秉宽,要不是他……后果不堪想象!他救了小公主,又救了太皇太后……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他,先前还对他……唉!戴义,你替朕去传召张周……朕现在精神有些恍惚,你过两个时辰再去,让朕先缓缓……天数啊……” 便在此时,一个稚子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还好像很兴奋:“父皇,儿臣来迟啦!起火了吗?快救火啊!哇……好壮观。” 第五十二章 悲天悯人 朱厚照在刘瑾等人簇拥下而来。 当朱厚照出现在清宁宫火场之外时,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稚子特有的天真活泼的精气头,那种见了大场面激动的眼神,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从夜里朱厚照得知清宁宫起火,他就没睡着,一直在催促让内侍太监去给他打探消息,却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眼看已到黎明,他忍不住亲自跑来。 巍峨的宫殿烧到只剩下残垣断壁,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破落……眼前的一切,也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朱祐樘见到儿子,一脸五官差不多都拧巴到一起。 “太子殿下,您不能靠前。这里危险。” 戴义看到这一幕,还没等朱祐樘做表示,先行上去要拉住朱厚照,却被朱厚照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朱厚照径直往朱祐樘这边过来,脸色也凝重了些许:“你这奴婢,好不懂规矩,宫廷内起火,本宫前来查看一下有何不可?” 正说着,不远处宫殿一处房梁,因为下面承重柱烧毁,咣一声砸落在地,将周围正在整理火场的太监吓了一跳,纷纷躲开。 朱厚照视若无睹一般,继续道:“父皇不是也教导儿臣要有悲悯之心?父皇,儿臣来迟了,不知道这把火可有人命损伤?太皇太后没事吧?” 本来朱祐樘憋着一股火,正准备下令将刘瑾等东宫太监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听了儿子的话,朱祐樘既觉得欣慰,也觉得奇怪。 这太子一向胡闹,怎么今天还开始有人文关怀气息了? 转性了? 知子莫若父,朱祐樘不由往旁边几名东宫太监身上看一眼,不用说,一定是这些人教给太子怎么说的。 朱祐樘道:“太皇太后没事,也没人损伤。” 朱厚照随即咧开嘴,在父亲面前强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露出兴奋之色道:“父皇,听说是宫外叫张周的,他算出昨晚上清宁宫有火灾是吧?这个人好厉害,儿臣还见过……” “你见过?” 朱厚照急忙改口:“儿臣是从朱凤那听说的,他说这个人神通广大的,父皇几时再见他的话,能不能让儿臣也去见见?跟他讨教一番?” 旁边几名太监都不由汗颜。 “咳咳咳……”朱祐樘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厚照从来都不知道进退,也看不出父亲的脸色变化,继续在那掰扯:“父皇,儿臣还知道,这场火是天上劈下一道闪电后起火的吧?” “哼。”朱祐樘冷冷回应一声。 朱厚照小眼睛里满是求知之心,热切问道:“那父皇,这道闪电是怎么劈的?横着劈,还是竖着劈?喂,你们别拉……” 听到这里的刘瑾等人,都吓得魂不守舍。 本来就是无奈陪朱厚照来火场胡闹,还正好被皇帝碰上,一顿责罚看起来是免不了的,这熊孩子还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让不让人活了? 朱祐樘果然也满脸愠色道:“将他带回去,禁足两日,不得踏出东宫一步!若有违,东宫侍从一并论罪!” 大概他也知道,光限制儿子没用,这浑小子定会找机会往外跑,只有对那些太监放狠话,让太监死盯着,才有可能真的限制儿子的活动范围。 “父皇,儿臣没有错啊,儿臣只是过来帮你救灾的……” 朱厚照好不容易到了心心念念的火灾现场,差不多只是露了一脸,还没等好好体会一下大场面带来的震撼,就被人给拎回去了。 …… …… “咳咳咳……” 太子被东宫太监给架走之后,朱祐樘还在咳嗽。 可能是受凉,也可能是被烟呛的,也可能是被儿子气的。 萧敬提醒道:“陛下,此处露气很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朱祐樘立在那,继续看着火场发呆。 戴义道:“陛下,老奴看来,太子先前所问有关天火之事,是有求证之心。” “何解?”朱祐樘侧目望过去。 戴义继续道:“虽然很多人见是天火降临,但也有可能是众口一词来推脱责任,或是看得不真切,以为是天火。不若多问一些人,求证闪电的方向,或就能知晓他们是否信口胡言,太子只是表达不真切而已。”火山文学 “嗯。” 朱祐樘听到这里,脸色好了很多。 原来儿子不是胡闹,只是在关心这把火是怎么起的。 既是求知,又是因为做事严谨,眼睛里不揉沙子。 看来儿子还是有进步的。 周围一群太监看到这一幕,心里都在佩服……还是你戴公公厉害,皇帝因为太子出现在火场乱说话所引起的不悦,都能被你找补回来? 要么怎么说司礼监,乃至二十四监以你马首是瞻呢? “前殿那边,有派人去?”朱祐樘问道。 戴义道:“陈公公已过去通知了。” “唉!”朱祐樘叹口气道,“便如此,朕先去休息,去乾清宫,别打扰了皇后……” “摆驾乾清宫!” …… …… 奉天殿前,众大臣还在等候朝见。 此时谢迁正在跟北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林瀚交谈。 “听说亨大你又添丁了?可喜可贺!” 谢迁笑着对林瀚表达了恭喜。 “多谢多谢。” 林瀚脸上也有几分得意。 此时的林瀚,年已有六十四,他在大明学界是非常有名的,属于德高望重道德楷模,但他唯一有一个不太好的“爱好”,就是生孩子,当然不能让一个妻子一直生,这活计需要不断纳妾来完成。 文人有时候就好这个,但林瀚属于其中的“佼佼者”。 林瀚在历史上留名的儿子就七个,而出生后未活到成年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而林瀚最后一个儿子林庭机出生时,林瀚都已经七十八岁高龄。 这些儿子有的也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就了林氏“三代五尚书”的壮举。 而现在才六十四,对林瀚来说,还在生育高峰期呢。 谢迁先说了不相干的,才代表内阁来问了必要的事情:“听说你们北雍来了个名叫张秉宽的,亨大可有见过?” “张秉宽?谁?”林瀚面带不解之色。 虽然先前张周给小公主治病的事,在朝中勋贵、大臣圈子不再是秘密,但林瀚显然不太关心这个,就算先前偶听人谈及,也会抛诸脑后。 林瀚虽身为礼部右侍郎,但多数时候都在忙于治学,很少会到朝堂来,这也是为何谢迁见到林瀚就赶紧过来问问的原因。 谢迁道:“就是先前为朝廷献痘疮之药的,还救了小公主的。” “哦,你说的是那个人?在下也有耳闻,说是南雍例贡出身,一举考了个应天府乡试解元,士子中多有非议,认为他是投机取巧,才不配位。怎么,他到北雍了吗?”林瀚还莫名其妙。 谢迁感觉这个天聊不下去了。 张周被皇帝硬塞到北国子监当学正,你林亨大作为国子祭酒居然不知道? 还没等谢迁把事和盘托出,但见陈宽匆忙往这边过来。 “诸位臣工,今日辍朝一日,请回吧。” 陈宽的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首辅刘健和吏部尚书屠滽二人靠前过去,由脾气耿直的屠滽问道:“何以辍朝?” 陈宽一脸悲怆之色,故意放缓语调,如泣如诉说道:“诸位臣工,昨夜一道天火降在清宁宫,火烧了近半夜……清宁宫周边殿宇皆都焚毁……所幸太皇太后前日已搬出,侍奉之人及时撤出并无损伤。” “啊!?” 在场一片哗然。 屠滽震惊道:“怎会如此?” 陈宽摇摇头,表示更多的讯息也不能再对外透露了。 众大臣议论纷纷之间,好像都不太愿意马上离开宫殿,因为他们也意识到,到了他们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时候。 第五十三章 出门标配 林瀚从朝堂出来,便乘坐官轿回到国子监。 借灾情题发挥这种事,林瀚嘴上说不会干,但历史上他可是个中好手,“以灾异率群僚陈十二事”。 陈述一件都不行,非要多陈述几件。 这几年朝中乱象,必须跟这次的火灾都扯上关系,不然不叫文人。 “林侍郎,外面候补学正张周,还有成国公府二公子求见,已经等了您好些时候。” 来给林瀚传话的,是一名广业堂助教,名叫刘顺。 此人是林瀚的嫡系。 当天张周到国子监报到,准备以官牒把自己入北国子监的事办一下,当然他也不打算在国子监中常驻,只是来点个卯,回头就跟朱凤离开。 “张周?” 林瀚一听此人名字就来气。 “一介解元,到底是文儒,还是方士?以举贡入北雍,必要学满三年才能赐官,这学正如何能认!让他回去再修几年!” 林瀚是有脾气的,也讲规矩。 你张周官位是靠方士那套东西搞来的,不是正经得官,还想让我林某人高看你一眼? 刘顺道:“那卑职就让他先回去。” 林瀚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气话,不管张周是不是传奉官,人家拿到了官职,有官牒在手,他就要认。 最多是拖张周几天,挫挫张周的锐气。 “利瞻呢?”林瀚问一句。 利瞻是他次子林庭的表字,此人如今年二十六,弘治八年福建乡试举人,这次到京城是来参加会试的。 历史上他也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会试第五,殿试二甲第二名,比王守仁二甲第七排名还高,算是有年轻一辈的翘楚。 刘顺道:“二公子跟小姐出去了,说是要办文会。” “不像话!还有几个月就要京考,他还有心思出去应酬?一介女流出去抛头露面作何?去把人叫回来。” “是,是。” 刘顺嘴上应着,心里在琢磨,人都不知道在哪,上哪找? …… …… 另一头。 正等着办入学手续的张周,被告知,林瀚当天回不来,让他回头再来。 朱凤听了很不爽,甚至替张周不忿:“非要国子祭酒亲临才能入雍吗?这是何等规矩?” 张周则不想跟国子监的人多说,明显刚才有五经博士说是林瀚回来了,刘顺才进去通禀,现在又说林瀚今天回不来,当别人是傻子? 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真以为这是什么风水宝地?等我考中进士,请我来我还懒得来呢。 二人出了国子监。 周围大道通畅,张周也打算回去看看场地,搞实业。 却在此时,锦衣卫百户孙上器带人过来。 张周料想是跟宫里灾情有关,问道:“孙百户,有事?” 孙上器道:“张先生,您哪都不要去,先就近找地方等候,司礼监戴公公随后便到,是陛下要召您入宫。” 朱凤望了张周一眼,小声问道:“是不是跟你说清宁宫起火的事有关?” “那边不就有个茶楼?进去歇息,等人。” 张周一脸悠哉悠哉,指着不远处一个三层小楼建筑,挂着“跃升茶楼”的匾额,对张周来说,这寓意甚是不错。 一行人往茶楼而去。 …… …… 另一边,戴义已从宫里出来,催促着马车车夫,赶紧去接张周。 跟他同车的,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行指挥使事的牟嚣。 马车后,还有诸多骑马的锦衣卫,一路以马车驰道而行。 “这张解元也是的,不在家里等着,干嘛跑去国子监?城南城北跑,累啊。”戴义也有些焦躁。 火灾的事,折腾一晚上,明明跑一地就能完成接人的差事,现在居然要跑两个地方。 一旁的牟嚣道:“戴公公,此等事,让卑职等人前去便可。” “可别。”戴义急忙道,“别人还好,这位,还是咱家亲自去。现在还有很棘手的事……” 牟嚣脾性憨直一些,直接道:“可是跟李天师有关?” 戴义侧目看一眼,无奈道:“从昨夜到现在,陛下一句李广都没提过,咱这些人以后日子照过,可要是那位张解元……经此事后,李广没倒,他还有机会在京城立足?” 牟嚣想了想,不由点头。 历史上,经历了小公主得天花死亡、清宁宫火灾之后,李广就自杀死了。 但因为有了张周出现,小公主是得了天花,人却没死,清宁宫是起火了,但提前预言没人伤亡,李广或许还想抗争一下,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自我了断的迹象。 …… …… 跃升茶楼内。 本来张周是想带人到三楼去看风景的,却有人阻拦在一楼楼梯口位置,喝止道:“抱歉,楼上正在论道,闲人免入!” 朱凤不满道:“怎么就叫闲人?看我们不像读书人还是怎么着?” 张周笑道:“你们论你们的道,我们上去坐坐不打扰也不行?” “不行!” 对方回答也很干脆。 朱凤差点就要爆发,毕竟他这次出来也是前呼后拥的,加上门口的锦衣卫,这要是在张周面前落了场面……还称得上是“小公爷”?让我锦衣卫朱指挥佥事以后在京城怎么混? 却还是张周把他拉回来,坐到一楼靠门的位置:“别生事,等入宫。” 朱凤道:“张兄,还是你脾气好,这要是换了我,非……” 张周撇撇嘴,给他倒了杯茶。 说得好像人家阻拦我上楼,没阻拦你一样,还学会把矛盾点往别人身上推? “喝茶!” 这边人才刚坐下,楼上有人下来,呼啦下来一群,少说有二三十人,上来就气势汹汹围住了张周的桌子。当首一人指着张周道:“他就是应天府乡试解元,我见过他!” 张周和朱凤茶都没喝,当即站起身来。 “干什么?” 孙上器带来的锦衣卫,还有朱凤带来的扈从也赶紧从人堆里挤过来。 这群人,看起来都像是国子监的贡生,一个个文衫笔挺,但却跟气宇轩昂什么扯不上边……张周琢磨,大概这年头的读书人都少见阳光,营养有点不良,怎么看都像一群病痨鬼。 “咳,在下张秉宽,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就只是在这里喝杯茶,没惊扰到各位吧?”张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跟这群人纠缠。 其中一名青年,倒显得很阳刚一般,跨步上前,拱手道:“阁下就是江南解元?在下乃北雍贡生林庭,特来求教一二。” 张周看过去。 这人算是一群“病痨鬼”中还算正常的一个,个头挺高,膀子也宽,不过更吸引张周目光的,则是立在此人身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生”。 倒不是说张周喜欢这调调。 而是因为朱凤从这群人下来之后,眼睛就没再从此人脸上挪开。 张周很想说,知节啊,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咱收敛点行不行? 跟你走在一起,很容易坏我的名声知不知道? “学问嘛,科场上见!” 张周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拱手道。 “好大的口气,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乃是国子林祭酒的二公子,要跟你探讨一下学问,是给你面子!” 旁边马上有人给林庭帮腔。 张周很讶异,这出门标配,还要带个吹牛逼的吗? 随后张周给朱凤打个眼色,意思是……人家都有叭叭吹牛逼的,我这边是不是该你上了? 朱凤马上也会意,一脸趾高气扬道:“国子祭酒怎么了?这位可是大明应天府乡试解元,你们这辈子是比不上他了!” “哇!” 本来双方就剑拔弩张的,文无第一,文人如果碰上软柿子,不上去捏几下,都体现不出自己的能耐。 而张周因为是例贡出身的解元,更会被人当成是软柿子中的烂柿子,怀璧其罪,人家好不容易逮到你,还不赶紧把你比下去彰显才华? 朱凤其实觉得自己很诚恳。 张周给小公主治病,还是江南解元,以后还能得到皇帝的器重……说一群贡生这辈子比不上,这根本不是夸张看不起你们,而是陈述事实。 但在对方听来,这叫板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知节兄,低调,低调!” 张周也觉得朱凤这牛逼吹得有点过。 人数上本来就不占优,你还这么搞,你是以后不打算让我进国子监地盘? 虽然我自己也不想去,但以后可能是不得不去,以后让我单独怎么面对这群人?他们还不把我撕了? 林庭倒也没多怒,只是略带不屑道:“张解元,你是应天府解元,而这里有各地来的贡生,多都是举贡,才学上都难分伯仲。不知可有兴致,与我等上楼一同论道?” “没时间。” 张周也很诚恳,但他的言辞,跟朱凤的,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让开,让开!”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粗莽汉子的暴喝之声,却是有大批的锦衣卫进来,而在其后,是戴义和行锦衣卫指挥使事的牟嚣。 这下这群贡生可就怂了,因为来人可不像孙上器等人一样是便衣,而是纯正的飞鱼服绣春刀,光这架势就够唬人的。 “张解元,朱公子。” 戴义见张周在,根本不去留意那群贡生,因为那跟他的差事无关。 张周拱拱手:“公公来了,这是有事?” “咱路上说,路上说……马车都备好了……这些是……” 戴义一抬头,眼前有点花,恍然意识到,怎么周围还有这么一群书生呢? 张周道:“初来乍到,跟各地的贡生探讨一下学问,正打算坐而论道,这不您就来了?走吧!” “张解元一来就能跟本地士子打成一片,您人缘真不错。” 瞧这恭敬的模样,连一旁的朱凤都心潮澎湃,估摸着宫内着火的事是被张周给言中,他不断扯着张周的衣服,想跟张周说什么又不能说,甚至都顾不上去瞅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戴义亲自在前引路。 而张周这才回头笑看着刚才下来惹事的贡生,露出个“你们能奈我何”的表情,跟着戴义出门去。 这群贡生此时也很懵逼。 不是说好了要下来比试才学的? 这群锦衣卫是从哪来的?还有那个老太监模样的人是谁?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 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五十四章 四字真言 “……做兄长的,竟不为表率,随意带闺中之妹出行于市井,与陌生男子相见,礼义你是如何学的?竟还招惹到了不学无术之徒,真乃是……” 林瀚此时正在教训他的儿女。 林瀚的四女林仪,此时已经换回本来的衣服,立在兄长林庭身后,一起受训。 林庭道:“父亲,儿带妹妹随见的,都乃是高士,几时有那不学无术之徒?妹妹年岁不小,父亲一直说要为她许配人家,来年开春正要春闱,各地举子皆都入京,正好带她去见识一番。” “这是你做兄长应该考虑的事情?”林瀚听了更生气。 虽然在他看来,家里子女不分嫡庶……因为就没有一个是嫡出的,林瀚原配不能生,一直到三十多岁才有第一个孩子,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在意,但跟他联姻的人就很在意。 虽然你林瀚当官很牛逼,学界很有名,是个人都想巴结和攀附你,但你生这一窝子全都是庶出,谁考虑联姻时,不对你这一窝小崽敬而远之? “还有那个张秉宽,你们去招惹他作甚?” “他……” 林庭不知该如何辩解。 先前跟父亲提及这件事时,只是陈述所见所闻,未曾想竟成为父亲攻击他的借口。 林仪在旁争辩道:“父亲,那不是江南解元吗?他如今入北雍为举贡……还是父亲的学生。” “什么解元!就乃一靠夤缘攀附、符箓斋醮之事而得进,毫不知礼仪的方士而已。” 兄妹闻言,眼神中都有迷惑不解。 林庭道:“父亲是说,他是方士,不事礼学?那他……是如何考中解元的?” “江南例贡而已,能有多少才学?”林瀚言语之间对张周还有诸多轻视,“这种人既不要来往,也不要招惹。” 林庭这才行礼认错道:“看来是儿疏忽,却不知今日他为何会被锦衣卫带走,据说还是要入宫……” 林瀚阴沉着脸道:“这与你们无关,来年春闱之前要一心备考,更不能再带妹妹抛头露面。回去修学问……你!也回去读女学,把《女孝经》抄写十遍!” “是。” 兄妹二人只能低头往后宅而去。 以前国子监内并不住人,自从林瀚当了国子监祭酒之后,在国子监周边修建了很多宿舍,改变了贡生要在外租房住的情况。 而林庭兄妹就住在最靠边最大的一个院子,那也算是林瀚这个国子监“校长”的私宅了。 …… …… 张周和朱凤,乘坐马车跟戴义一起入宫。 在路上,戴义就把昨夜清宁宫内起火的事说了。 “……唉!宫里因您所说的话,准备了上百人在清宁宫外等着,却还是一道天火下来,救都救不了,多少宫殿受牵连。” 戴义说此话的时候,既带着后怕,又带着对张周的推崇,后面嘤嘤嘤差点哭出来。 朱凤在旁差点乐开花。 张周先狠狠瞪朱凤一眼,这才道:“人没出事就好,宫殿烧没了可以重修。” 朱凤一听这个。 修宫殿?这不是提前跟我说的,要买我的木料? 就算朱凤再愚蠢,现在他也明白了,既然张周能把这场火灾给预言命中,那回头修宫殿的时候,岂不是张周说选什么材料就选什么材料? “哈……” 朱凤正要大笑,发现张周和戴义都看向自己,他赶紧掩口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张周道:“戴公公,要不你让马车路边停停,把他放下来,在下自行入宫便可。” 朱凤这状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在戴义面前还不怎样,但要是去见了皇帝…… 朱凤急忙道:“张兄,别啊,我收敛点还不行吗?其实我就是佩服你的大神通,没别的意思。戴公公,我今天还要入宫去陪太子呢。” 戴义苦笑道:“张解元您就让他一起。或许陛下还会再传见他呢?” 这次出宫接人,把戴义折腾得不轻,所以戴义宁可带着朱凤入宫,哪怕皇帝临时召见,找人的时候也方便点。 当然他也不会带朱凤去面圣。 如张周所担心的一样,这货是大明的臣子吗?宫里起火你乐成这样? …… …… 入了东华门。 几人步行中,戴义有意让朱凤往后靠了靠,意思是有话要跟张周单独说。 张周道:“戴公公是要说李广的事吧?” “呵。” 戴义一怔。 随即他明白到什么,感慨道:“您也是高人,什么都瞒不住。陛下到现在虽未传见李广,但这件事……” 张周笑道:“戴公公放心,我早有打算,这不今天我一出门,就带了个锦囊妙计,准备让戴公公呈递给陛下?” “锦囊妙计?” 戴义没见过这种说话做事风格的。 但见张周果然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好像是有纸张,戴义接过来后一脸苦笑。 玩呢? 你就让咱家这么把锦囊交给陛下……陛下还不抽了我的筋? 还没等戴义问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但见对面过来一群人,是从文华殿出来的,当首跑得很快的那个,就是一早跑到清宁宫火灾现场闹事,被皇帝罚禁足的朱厚照。 “太子殿下,慢点啊……”朱厚照在前面跑,一群内侍在后面追。 戴义看到这一幕,不由眉头紧锁,这群人是真不怕死啊,皇帝说的,罚太子禁足,还说你们看不住要受过,真以为跟你们开玩笑呢? 虽然这里距离文华殿也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但这要是被皇帝知道太子跑出来,怕是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屁股开花。 “参见太子。” 张周见到朱厚照,很客气便行礼。 朱厚照气喘吁吁道:“可算是见到了!戴公公,你也在啊?你还好啊?上次多谢你帮忙。” “……” 戴义一时间脸色惨白。 上次要不是他戴义帮忙,太子怎可能那么容易就堵到张周,搞那些装神弄鬼的事? 现在太子提及此事,摆明是在威胁他……你要是敢把今天本宫出来见张周的事说出去,那本宫就把你抖出来! 看谁遭殃! 戴义哭丧着脸道:“太子殿下,陛下传见张解元……” “没事,我跟你们走一段,路上问问就行。”朱厚照又看着不远处跟过来的朱凤,招招手道,“你还愣在那干嘛?文华殿缺个看门的,还不赶紧去?” 朱凤本来还想跟着张周,再去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听了这话,也只能灰溜溜往太子那边靠,心说面圣的事泡汤,又要去文华殿当打更人。 …… …… “张周,你可真是让本宫意想不到,清宁宫起火的事都能被你预料到?还是闪电引发火灾?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吧?” 朱厚照终于有机会跟张周探讨一下玄学的事,显得很兴奋。 就好像个认真求学的弟子。 没等张周回答,戴义便解释道:“太子都知道是天火,怎可能是张解元放火呢?” 朱厚照道:“或许是他耍了什么手段,把闪电给引下来了呢?” 戴义听了这话,感觉是没法聊了。 熊孩子的想象力果然是天马行空。 张周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不过是扶乩起卦。” “哇,就知道你会这个,那你帮本宫算算,本宫还能活多少年?”朱厚照马上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熊孩子,知道生死后,也最惧怕死亡,太子也不会关心自己的功名前途之类的,就只关心自己能活多久了。 张周心想,这小子没直接问你老爹有多少寿命,问问自己几时登基,就算是有点人样。 戴义道:“殿下,此等天机,不可对人语。” 说完还赶紧对张周打眼色,意思是就算你能推算出来,也别告诉他,真说了可就是你自己找死。 张周虽然很清楚,这熊孩子只有三十岁的命,但那是在没有他出现的正统历史里,有了他出现,很多意外事件就不会发生,或许这小子就能多活几年? “人的命数,虽然也有天机,但事在人为,很多事可以改变,所以……臣没法准确预料。” “靠,你就是想告诉本宫,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跟本宫说是吧?” “殿下,臣乃一介布衣,是乃儒生,并非市井精通堪舆玄空之术的方士,若是太子实在关心此问题,还是去问那些人吧。” 戴义一听这话,颔首赞许。 你张解元果然还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不像那个李广,书都没读几天,更是连根都没有,得宠之后就想着怎么去捞好处了。 “太子殿下,您出文华殿也有点远了,不如先回去,等奴婢先带张解元去面圣?” “本宫还有很多问题呢。” “请太子等张解元回来再问也可。” 戴义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想,出来的时候能让你见到他就怪了。 “好,你们赶紧去,本宫就在这里等!要是敢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戴义一怔。 只说收拾“你”,这意思是,只收拾我呗? 不对,太子是知道,一般来说进出宫门的大臣只能走东华门,要是走别的门,一定是我从中作梗呗? …… …… 刚打发了太子。 戴义一扭头,发现张周脚下的步频也更快了。 “张解元?” “戴公公加快几步路,对了戴公公,把锦囊里面的字拿出来,呈递给陛下,以陛下的名义再将这幅字交给李广,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嗯?” 听了张周的话,戴义迫不及待将布包打开。 但见里面就一张纸,写了四个字,看了之后令他一头雾水—— “白米黄米。” “张解元,这是何意?”戴义一分神的工夫,那边张周都走出很远,他赶紧去追。 第五十五章 卖关子 乾清宫内殿,朱祐樘在惊恐中醒来。火山文学 他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心中还有对天谴的恐惧,这场觉也把他心底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陛下。” 旁边侍立的戴义赶紧凑过来。 朱祐樘一伸手,马上有太监递上去手帕,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朕又做噩梦,都是童年之事……” 戴义听了之后颇感同身受,面色也变得凄哀。 从朱祐樘出生,就一直活在恐惧之中,童年的经历更是让朱祐樘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正因为从小到大都在压抑的氛围内成长,也导致朱祐樘现在身体很差,成年后最常做的梦就是童年,因为那是铭刻在记忆最底层。 “陛下,张解元已在外等候多时。”戴义提醒。 朱祐樘点头。 旁边有太监问道:“陛下,早膳都已备好。” “没胃口。” 朱祐樘起身来,马上有人帮朱祐樘穿衣,他还特地让人把里面一层被汗水浸湿的白色单衣给换了。 戴义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张周所写的那四字真言,呈递过来。 “这是?”朱祐樘看了看,完全看不懂。 戴义道:“张解元要呈递给陛下的,还说要是以这个交给李广的话,李广会知道该怎么做。” “李广……” 到现在,朱祐樘才好像想起来这个人。 戴义急忙道:“李广从昨夜开始,一直都在钦安殿,未曾在外露面。” “哼。”朱祐樘闻听后也很生气,“他也知道悔过?” 戴义心里打怵。 看样子,皇帝好像并没有要杀李广的意思。 他赶紧道:“在先前将清宁宫灾情的事,告知朝中臣僚后,臣僚已有回去准备联名上奏者,或是要借痘疮时疫,以及清宁宫火灾,这两件灾情言事……” 这是告诉皇帝,京城瘟疫,还有清宁宫火灾,必须要有人出来背锅。 要不是李广来背,那就是您自己来背。 朱祐樘似也明白,清宁宫这把火带来的影响可不小,先遑论那些文官信不信天谴这件事,连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很信这玩意。 天谴都来了,要是当皇帝的再不做点什么,下一次可能就不是给你一把火。 “陛下,那这字条,还要送过去吗?”戴义请示。 朱祐樘道:“朕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作何的,送过去吧。如果李广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也该是他的命。” …… …… 乾清宫内。 张周一直都在殿外等候。 过了许久,在朱祐樘都洗漱之后,才在乾清宫内做接见。 跟上次的待遇一样,上来就给张周赐座,而戴义就立在一旁,同时还有司礼监的陈宽,至于提督东厂的萧敬先前已去代表皇帝传四字字条去了。 “……秉宽,你又救了朕的至亲,朕都不知该如何赏你了!” 简单的见礼后,君臣对坐之后,朱祐樘开门见山,要给张周赏赐。 张周这次也不会再说什么不祥之事,显得和谐多了。 张周道:“臣虽算到了宫里有火灾,却未能想办法化解,臣问心有愧,不敢求赏赐。” 在戴义和陈宽听来,张周这话说得就很漂亮。 不过他们也在想,要是这把火不是天火,而是普通的火灾且被防备住,也没人觉得你很神,不是皇帝先前都说了,有人喜欢虚报灾情然后以防灾之功而自居? 这是火灾吗? 简直是试金石。 而你跟李广谁是真金,一目了然。 朱祐樘道:“你是举人,才学文章也不错,来年参加会试,以后可能中进士当官,朕现在也没法赏赐给你官职。只希望这件事,对你不要有影响,你要安心备考。” “多谢陛下教诲。”张周表达了感谢。 他同时也在想。 幸好这皇帝还通情达理,没让我以后当第二个李广,没让我进宫给你来炼丹,就算是客气的。 “不过。”朱祐樘话锋一转,“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的,朕准备荫你子嗣一人,为锦衣卫千户。” “啊?” 此言一出,别说是张周,连旁边的戴义和陈宽都吃了一惊。 荫锦衣卫千户,这只有是为大明立功的武勋,或是三朝元老一般的文臣,才有资格享受此等待遇。 张周道:“陛下,臣愧难领受。” “你不必推辞了。”朱祐樘的态度很坚决,“你已不是一次救朕身边之人,当时救朕的女儿,朕就打算给你这般赏赐,只是现在才把赏赐说出来。不过秉宽啊,以后你再有什么事,不要去搞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有话直说便可。” 张周心说一声卧槽。 我装神弄鬼? 玄学的事,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当然我这不是玄学,是历史学,可能还涉及到时空穿越之类的杂学,都不能称之为科学。 如果不是我装神弄鬼,告诉你这是天意,你看了我的上奏,听了我的言辞,你会信? 朱祐樘道:“到京师之后,备考得如何了?” 张周道:“臣刚来,还没心思备考,这两天都在忙安顿家人的事情。” “嗯。”朱祐樘点头,对一旁的戴义道,“京城中可有闲置的官所,给他赐几间,距离宫门近一些,让他可以心无旁骛。” 张周很想说,我这可不是在讨赏啊。 但话又没说。 结果是好的……不用自己买房子,皇帝直接给赐一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很周到。 美滋滋。 “是,陛下。”戴义领命,他想恭喜张周一下,但又不敢笑,毕竟这时候清宁宫刚发生火灾,所有人都要收敛神色。 朱祐樘又问道:“秉宽,先前你给朕那四个字,白米黄米,是何意?朕不是很清楚。” 张周道:“若是提前说出来,或惹陛下气恼,对陛下龙体不好,所以臣觉得,还是等这两日……事发之后,一点点揭开。” 张周当然不能现在就说,白米、黄米是李广贪污受贿后记账时所用的名词,白米代表银子,而黄米代表金子。 如果李广看到皇帝给他这四个字,晓得连自己贪赃枉法的事都被皇帝知晓,皇帝还给你四个字,这不是让你自我了断是什么? 但要是现在就跟皇帝讲明,那皇帝要是有心要救李广,肯定会派人去阻止。 而且有些事……现在是查无实证。 “你又在卖关子。” 朱祐樘横了张周一眼,却好像是兄长对弟弟的那种指点,一点生气怪责的意思都没有。 戴义道:“张解元,陛下问你,你就回话便是。” 朱祐樘伸手打断戴义的话:“算了,他不想说,朕暂且也先不问,他不是说了吗?这两天朕就会知晓。” 正说着,门口张永进来。 “何事?”朱祐樘问道。 张永道:“太皇太后知晓张解元入宫,特地派奴婢前来,说是请陛下带人过去一见。” 朱祐樘道:“秉宽,你看,连太皇太后都对你很留意,这次要不是你,她老人家可就有危险了。摆驾吧。” “陛下,臣是不是不该……” 张周想说,要见内宫的女眷,以我的外臣的身份是不是不方便? “以后这宫里你会常来的,无妨!”朱祐樘已起身,顺带说了一句。 张周心想,都说我以后会常来皇宫了……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不会是让我切…… 不对,李广是先切后以符箓得宠的,如果你这皇帝让我有家有室的入宫当太监,你可真就是无比的昏君了。 这位以仁义著称的皇帝,应该干不出这种事吧? …… …… 张周跟随在朱祐樘身后,一起往仁寿宫方向走。 戴义和陈宽二人都只能跟随在张周身后,至于张永和其余的宫女、太监、锦衣卫等,更是要往后靠。 一路到仁寿宫,到处可见来往急匆匆的宫女。 而在仁寿宫之外,还有排场很大的一波人,张周料想是张皇后也在里面陪伴周太后,因为来传话的张永正是张皇后的人。 “跟皇祖母说,朕带秉宽来了。” 皇帝到了仁寿宫前,却不踏前,连皇帝都要在外恭敬等太皇太后的传召。 张周也感受到了朱祐樘身上所带着的至孝。 就在张永进去通禀时,从仁寿宫正殿的门前,探出个小脑袋。 扎着羊角辫,一对眸子很大很明亮,皮肤很白,琼鼻玉耳之下,朱唇轻启,露出两排皓齿,正天真烂漫一般往外看。 “公主殿下,快进去。”随后旁边有小宫女,把小女孩往回拉。 当女孩望到张周时,神色稍微凝滞,斜着头对张周似还有几分好奇。 张周看到这一幕,也好像是被电了一下。 不是说他对这小姑娘有什么想法……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的漩涡已经被搅动,本来应该魂归天际的小公主朱秀荣,现在正一脸活泼可爱出现在他面前。 大明再不是他所熟悉的大明,未来一切皆可有变数。 第五十六章 树倒猢狲散 仁寿宫后殿。 张周跟在朱祐樘身后,进到里面。 朱秀荣蹦蹦跳跳进到内帷。 在纱帐之后,一个显贵的老妇人正坐铺着黄色软垫的宽椅上,而另一边则是个三十岁许间很见风姿又带贤淑娴静气息的貌美华贵妇人。 不用说,张周就知道这两位,一个是周太后,另一个是张皇后。 朱祐樘先做了引介:“皇祖母,孙儿把张周带来了。” 说着,朱祐樘还跟张皇后笑着点点头,而张皇后则起身给朱祐樘行礼。 就算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平时也不用拘泥礼数,但在老太太面前,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张周也赶紧对周太后和张皇后行礼,因为是见内宫女眷,无须下跪,也不过是拱拱手,自称无须用“臣”。 “在下见过太皇太后、皇后。” 周太后望着张周的目光里,满是柔和之色,看起来好像很欣赏张周一般,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这显然不是对张周说的,那椅子的规格,也不是张周能享受的。 朱祐樘坐下,还是让人给张周准备了椅子,于是乎张周这个连进士都还没考上的人,居然在仁寿宫这种地方,有坐的资格,虽然他也只是坐在接近内帷和外屋之间的位置,旁边就是个好似香炉的火盆,倒是很暖和。 “皇祖母,您身体可还安好?” 朱祐樘先对周太后表达了关切。 “还好,皇帝你是真有心了。昨夜要不是你在,哀家也不能睡得那么踏实,先皇在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当然也有这位张卿家的功劳。” 周太后对这个孙子的孝道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随后周太后的脸色就没那么温和,冷冷道:“皇帝,这把火找到根由了吗?” 朱祐樘道:“回皇祖母,这把火,全因雷火而起,已让人问过在场的人,近乎都是众口一词,做不了假。” 周太后面色冷峻,昨晚她可以做到脾气和煦,但那只是个起承转折,现在也到了她发难之时:“就算是天火,难道不该找到背后的根由?昨日李广,今日也是李广,祸事总是要到来,先是哀家的小重孙女,现在都落到哀家头上。难道要让皇宫日后都不得安宁?” 来了来了。 张周心说,李广你倒霉是有根由的,老天不配合你也罢,关键是连皇帝都不敢忤逆的太后,都对你落井下石。 这番话,相当于对皇帝的教训。 朱祐樘也不为自己宠眷李广的事做辩解,他不想惹恼周太后。 就在此时,张永急急忙忙进来,对朱祐樘道:“陛下、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萧公公在外求见。” 朱祐樘看了看周太后,意思是这是你的地盘,要不要见萧敬,你说了算。 周太后道:“克恭吗?熟人了,让他进来。” 朱祐樘这才摆摆手,示意让萧敬进殿。 萧敬迈着急促而沉重的步伐进来,见到在场几人后,直接跪在了张周旁边,当然对着的方向是主位的周太后。 “何事?”朱祐樘问道。 萧敬有点不敢说。 朱祐樘道:“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张周琢磨有点不对劲,旁边都是你们“自家人”,我好像不是欸。 萧敬脸色带着几分惊恐道:“陛下,您让奴婢送去的字条,奴婢送给李广……而后……他……他自刎了。” “什么?” 朱祐樘当即站起身来,有不顾在场之人马上要出亲自去查看的意思,显然李广的死对他震惊很大,这也不符合他的预期。 周太后却是一脸纳闷,我这边还没对皇帝施压呢,李广就死了?李广有这么忠君体国吗? 周太后面色反而平静下来,轻描淡写问道:“皇帝,怎回事?” 此时在场的人,除了周太后还坐着之外,其余的人都站起身,连张皇后和张周都不例外。 皇帝站着,当臣子的哪有坐着的道理? 朱祐樘这才想起什么,先看了张周一眼,眼神复杂。 随后他才对周太后道:“朕先前派人去给李广送了字条,是秉宽写的……只有四个字,白米黄米,朕也未琢磨出其中的意味。谁曾想……可有施救?” 周太后先用柔和眼神望向张周,大概是觉得张周做事果决符合她心意,用一个预言加上四个字,就把李广给逼死了。 但等她回过头面对皇帝时,却以不耐烦道:“救什么救?皇宫里这么多事,还不都因他而起?不杀他,而是让他自裁谢罪,已是皇家的仁义。” 萧敬道:“陛下,人已……救不活。” 张周听了之后,心里直乐。 那是我把李广逼死的吗,那是我借皇帝你的手,把李广弄死的。 李广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他贪赃枉法的事,才吓得赶紧自杀,又不敢服毒或者挂脖子,因为他知道,要死要尽快,这年头又没有跳楼选项,服毒也没有死得快捷的氰化物,自古华夏第一奇毒鹤顶红,也能把人折腾几个时辰才死。 抹脖子才是最好选项,还能留个全尸。 “唉!” 朱祐樘重重叹口气,大概他也没料到,李广会死得如此干脆,但他先前也说过,李广该知道他的命云云,显然皇帝也做过李广可能会自杀谢罪的假设。 但朱祐樘脸上还是带着惋惜。 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容易的,更何况…… 张周道:“陛下,这位李道长一直都有进丹药,陛下为何不派人去他府上,查探一番呢?” 朱祐樘好像是瞬间被点醒一般,道:“赶紧去……看看他府上有何丹方符箓的书籍,还有,看看有何仙草……” “这……”萧敬很为难。 我又不是炼丹的,那些仙家的玩意儿,我也不懂啊。 “秉宽,你与东厂的人去查探一番。”朱祐樘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张周说一句。 你不懂,朕派个懂行的去。 回头却发现周太后在瞪着他们君臣二人,那大概的意思是,李广就是阴魂不散是吧?人死了,还要去他府上找什么灵丹妙药? 朱祐樘赶紧补充道:“秉宽,出宫之前,去清宁宫火场看看,回头你还可以去毓秀亭看看,有动了风水的地方,你做一下指点。” 张周一边在领命,一边却不由望向周太后,而此时周太后投过来的目光就没先前那么和善了。 张周很清楚。 对付李广这件事上,他跟周太后是同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的战友,可当出了战壕之后,就成了敌人。 或许在周太会眼里,他就是下一个李广。 “回陛下,臣在玄学方面,所知并不多,恐怕是难以胜任……况且臣还要备考来年的春闱。” 张周就是以推辞的方式,来告诉朱祐樘。 李广死了我很遗憾,但可惜,我没能力替代李广,且我是读书人,还是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凭什么让我每天搞那些方士的事情? 这也算是对周太后摆明心态。 别敌视我。 我是好人。 朱祐樘皱眉道:“秉宽,遇事不要推三阻四,有能力就去做,无须你妄自菲薄。只是让你去看看,耽误不了你备考。” 张周这才拱手道:“臣遵旨。” …… …… 张周与萧敬出了仁寿宫,门口站着的戴义看到张周的眼神都不一样。 李广一死,对于皇宫内部体系来说,等于是一棵大树倒台,这会令皇宫权力体系重新划分,最大的变数,就在张周身上。 因为是张周主导了这一切权力变革。 “萧公公,咱这是去哪?”张周一脸轻松闲适笑容,问道。 萧敬在张周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了,闷头提醒道:“张先生,陛下不说了吗?先去清宁宫火场。” 张周道:“怎还称上先生了?不敢当。” 萧敬毕恭毕敬道:“您当得起。请随咱家来。” 出了仁寿宫的范围,有东厂番子靠近,还有锦衣卫的缇骑,一下子聚拢来有少数三四十人。 光是这群人靴子踏地的脚步声,就很唬人。 这排场,让张周感受到,虽然皇宫内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为首,但真正论手上实权,还是这个东厂厂公更牛逼一点。 等张周随萧敬到了清宁宫火灾现场,火场的收拾已基本停当。 火场前摆着香案,像是在祭拜什么,还有大批的锦衣卫和太监在旁守着。 “都停下来,张先生来了。”萧敬到场之后,高声对在场之人道。 随后有一队锦衣卫和太监过来,本来张周以为这些人是过来找他对接的,未曾想,这些人见到他,呼啦跪倒一片。 这反而让张周很尴尬。 张周心想,我来这里又不是接受你们膜拜的,搞这些干嘛? “这是作何?”张周不由苦笑望着旁边的萧敬。 萧敬感慨道:“他们都是昨夜守在清宁宫外防火的人,亲眼目睹那把天火,现在李广已作古,他们这是把您当成神通广大的仙师了。” “呵呵。” 张周心想,这群人经历过火灾,还有乱认仙人的后遗症? 当场一个锦衣卫总旗模样的人,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张云,昨日见到天降神火,感念天师神威。请天师以后多为皇宫降福。” 萧敬凑过来,小声提醒道:“杨鹏的人,杨鹏是李广安插在东厂的。” 这好像是在提醒张周,现在是树倒猢狲散,李广的人都在急着找下家了。 第五十七章 杀人不用刀 “诸位起来吧,我不是什么天师,我只是大明的贡士,读书人一个。不接受尔等跪拜,跪了也白跪,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皇宫这种地方,别人推崇你,你不装一下,还这么自谦? 不对,这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连李广都不是对手,不然那天火是怎么掐指算出来的? “天师啊,皇宫需要您这样的人。” 张云继续吹捧。 张周听了就很不乐意:“我都说了,我不是宫人,我也不是方士!” 萧敬也听不下去了,真要让张周进了宫,以张周读书人的身份,还有那鬼神莫测的能耐,还有他们这群司礼监老太监什么事? “起来,各司其职!张先生只是奉皇命过来查看龙脉风水的,不得打扰!” 萧敬的话好使。 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先避到远处,但一个个都好像仰望仙师一般,都在瞻仰张周的风采。 张周在萧敬陪同下,于清宁宫火场转了一圈。 “张先生,可有看出问题?” 张周道:“都烧成这样了,风水好坏有什么区别吗?” “呃?” 萧敬一怔。 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清宁宫风水好不好,结果最能呈现,现在都成了残垣断壁,让张周来看什么? 张周补充道:“回头重建,可要留意了。” “对对,张先生所言极是,回头重建的时候,可要您亲自来指点。” “哪里,在下其实也看不出点门道,重修时也多是以之前的地基方位,改变不了太多,只是在用料上要慎重……看这烧的。” “用料?” 萧敬似乎还没琢磨出味道。 张周道:“对啊,用料一定要质量好,能防火防蛀,还要符合天机。” “这防火防蛀能理解,符合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也。” 萧敬吃了个瘪,心里纳闷,重修清宁宫的材料这还能跟天机扯上?不是应该从方位、风水这些来入手? 正说着,有一队人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太监,走到萧敬面前,跪下来道:“萧公公,人手都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萧敬对此人很是冷漠道:“杨鹏,李广的事,你可知晓?” 张周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广的心腹太监杨鹏。 杨鹏磕头道:“萧公公在上,小的先前被奸邪蒙蔽,未能尽心听您的吩咐办事。” “哼!别说蒙蔽不蒙蔽的话,那李天师多能耐啊?以后看来你也不用在东厂呆着了……给你安排个差事,守皇陵吧。” “公公开恩。” 杨鹏不断给萧敬磕头,每一下声音都很重,额头都磕破出血。 张周在旁看着,心说这宫廷斗争也是挺残酷,李广尸骨未寒,这边萧敬已经在收拾李广的余党。 萧敬冷冷道:“那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到李广府上可要好好搜查,别有什么东西,你明知是在什么夹层地窖里,还藏着掖着!” “小的不敢,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帮萧公公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出发!” 萧敬一声令下,正要带人走,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不是主角,回过头躬身对张周道:“张先生,您看……咱是否移步一下?” 张周心想,你这脸色变得够快啊。 “萧公公,问你一句,你觉得在李广府上能搜到什么?” “呵呵。” 萧敬尴尬一笑,很显然,他是知道李广贪赃枉法的事,但以前不敢跟皇帝说,现在李广死了,肯定是想痛打落水狗,把赃款搜出来,让皇帝对李广彻底死心。 “不可说,不可说。”张周笑道,“萧公公真是会打哑谜,咱走着?东华门?” “别!” 萧敬赶紧道,“戴公公有吩咐,您走哪都不能走东华门。” 张周登时明白。 这是要故意躲开朱厚照,让那熊孩子在那干等。 …… …… 李广府宅。 张周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豪宅”。 不但豪华,而且逼格还很高,历史上也没说错,李广这厮居然把玉泉山的水引到了他的私宅周围,形成一道水渠,北方如此干旱的地方,居然还能形成汀渚水榭格局。 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江南园林不过如此。 光是造价就不菲。 张周在心里盘算,要是这地方能赐给我的话…… “张先生,请。” 萧敬在前提醒。 张周跟上脚步,感觉像韦小宝进了鳌拜府,可能鳌拜的府宅还不如这个气派,藏宝也不及这个多,但张周知道,自己不是韦小宝,萧敬也不是索额图,不会跟他搞“抹个一”之类的事。 入宝山空手回。 白干了! 在张周和萧敬进了门,可见院子里到处都有刨坑的,看起来萧敬干活也麻利,大概是怕李广的同党转移赃物。 “萧公公,在李广府内起获大批的金银珠宝。”杨鹏先一步到,为戴罪立功,他可算是把李广府上能刨的地方都刨了。 萧敬问道:“有多少?” “还在清点。” 有不少的锦衣卫,把一口口箱子摆在那,打开来,里面都是金银。 张周道:“这位李公公,看起来平时受赏赐挺多。” 萧敬怕张周多想,愤然道:“他哪是受赏?陛下给他的一共也没多少,都是他伸手捞回来的……” 正要数落李广蒙蔽圣听贪赃枉法的罪行,突然意识到把这些宫廷秘辛告诉张周不合适,又噤声不再深谈。 萧敬道:“可有找到记载丹方符箓的书籍?” 一名锦衣卫千户过来,恭敬道:“萧公公,从府内的藏宝阁内,发现一个带锁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有几本册子。” “快拿来!”萧敬略显兴奋。 这才是皇帝想要的东西。 等把书册拿来,萧敬自己都不看,呈递给张周道:“请张先生过目。” 张周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李广记录受贿的账册,因为历史上记录李广根本不修学问,家里也没有什么炼丹的秘籍。 “萧公公自己看就可。” “啊?” 萧敬面带不解,却还是遵照张周的话,把其中一本册子打开。 等他看到上面的内容,整个人都呆住了。 “萧公公没事吧?”张周笑问。 萧敬咽口唾沫,紧张兮兮道:“张先生,这……是记录白米和黄米的账目。” 这下萧敬才恍然张周先前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自然他现在也知道张周是怎么把李广给搞死的,他对张周也多了几分惧怕…… 杀人不用刀。 四个字就行。 让李广感觉到事情败露的恐惧,自我了断…… 背后的阴谋算计,岂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关键是张周如何能提前推算出李广记录赃款的暗语? “是账目,不是丹方符箓是吧?那就没我什么事,我这人,又不太会算账。”张周脸色多有遗憾。 装! 萧敬心想。 你不会算账?天下之间比你会算账的,还没出生吧? “张先生自谦了。” 萧敬因为见到账册,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明显是被吓住。 “萧公公,如果找不到什么记录丹方符箓的册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张先生要走?” “是啊,受了陛下的赏赐,给自家孩子挣了个锦衣卫千户职位回来,还没来得及把这好消息告诉家人。对了,我那宅子……” 萧敬一怔,急忙道:“陛下吩咐下来的,有司绝不敢怠慢,便在今日。” 张周欣然道:“那挺好,刚到京城,找个地方住都很贵,我只是个贡生,又没什么营收。有个宅子,免去很多后顾之忧,那我回去等候佳音?” “您请。” 萧敬这下也不敢怠慢,亲自迎进来,还要亲自送出去。 出门时正好见到锦衣卫指挥使牟嚣进来,牟嚣给张周行礼同时,也老老实实站到一边,把路给张周让出来。 “诸位,在下刚到京城,以后就承蒙诸位照顾。不用送。” “要送的,马车已备好,您请。” …… …… 皇宫,乾清宫内。 萧敬把从李广府内搜出来的册子,交给朱祐樘,旁边的戴义和陈宽也帮忙参详了一下,每个人都看懂,又都不敢揭穿。 他们的反应,跟萧敬乍看到册子时一样。 都在想。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难怪李广死得那么痛快啊! 朱祐樘道:“白米、黄米,原来是这个意思,李广平时要吃这么多石粮食吗?” 萧敬赶紧回道:“回陛下,黄米意为金,有三万石,意思是三万两。而白米四十万石,就是有银四十万两……从李广府上所起获的金银,正在往这数字上对,还有些许缺损的,正在李广各处的别院内搜查。” “混账!” 朱祐樘一怒之下,狠狠将册子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全都跪下来。 朱祐樘立在那,气了老半天,才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皱眉道:“原来这一切,早在秉宽的算计之内,他让朕转交条子给李广,就是让朕送李广一程。” 这下连皇帝也想明白,原来是被张周利用,李广之死,有他这个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周围几名太监平时意见很多,此时都不敢吭声。 他们也在琢磨,皇帝不会把李广的死算在张周头上吧? 问题是…… 李广先前是天师是大能人,皇帝会包庇。 现在李广是罪人,家里连丹方符箓都没有,却搜出那么多贼赃,证据确凿,张周简直是在为民除害,皇帝还会因此记恨张周? “陛下,除了在李广府上未找到任何有关修道的书籍,还抓到他的几个同门,以他们所供述,李广平时根本不懂炼丹,所炼之丹药,多是从民间搜集奇门药方,未曾给人用过,还有……李广对用炉之事都不甚了解,全把这些事交给他们……” “咳咳咳!” 朱祐樘听到这里,再一次咳嗽起来。 第五十八章 儿子,你牛逼了! 朱祐樘差点没被气死。 把李广当天师,结果李广把他当小白鼠?来历不明的药方,就敢给皇帝用?这货居然连怎么炼丹方法都不懂? 戴义见此状况,怕皇帝价值观都扭曲,产生什么心理阴影,赶紧问道:“会不会是这些人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把脏水往李广身上泼?” “行了!” 朱祐樘道,“朕还不至于不辨是非,人都死了,去计较那些作何?秉宽他还说过什么?” 现在朱祐樘是彻底看明白,计较李广死不死的也不重要,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把焦点放在活人身上比较好。 戴义道:“回陛下,带张解元去过火场,让他查看过,他说这火场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重修的时候要注意。” “哦?可是要开坛做法,重新选定殿阁的方位?” 朱祐樘问道。 连陈宽和戴义也竖起耳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张周可就太折腾,改变殿宇的朝向等问题,也会带来很多麻烦事,好像修毓秀亭一样经一番折腾,张周可能真就成了第二个李广。 别人会拿张周改变殿宇格局等事,对他进行攻讦。 当然他们能想到的,张周怎可能顾虑不到? 改变个屁。 我又不是工程师出身,也不是玄学大家,而且我也不追求让你们把我当半仙看。 你们以前怎么造,现在还怎么造,我只在乎怎么赚钱! 萧敬道:“张解元说,只是在选材料方面,要慎重。要放火防蛀,还说要符合天机……陛下,这是他的原话。” 萧敬也怕自己所说的太扯淡,故意强调张周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天机不天机的,我一介宫人哪懂这个? 陛下您有事还是让张周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解答。 朱祐樘想了想,点头道:“宫内很多建筑,尤其像清宁宫这样,以前就算是翻修,也未曾改变过大梁承重等格局,很多木料早就老化,一道闪电都能引发一场大火,看来秉宽是真的留意到了实在的东西。” 几个太监听得是汗颜。 现在这位“秉宽”真就成了香饽饽,皇帝眼里的红人,恐怕张秉宽放个屁,陛下您都能说是香的吧? 戴义问道:“那陛下,清宁宫是否要启动重修?” 朱祐樘道:“这是自然。重修的事,就交给秉宽来负责。” 戴义赶紧提醒道:“陛下,张解元毕竟是宫外之人,这宫内殿阁的重修,只怕是……” 朱祐樘面色不悦道:“难道重修殿阁,不需要宫外的工匠?他们能入宫,一个举人就不行?又不是让他行走于內苑,还用你们教朕如何做事?”火山文学 戴义被如此教训,赶紧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场火,既是上天对朕的警示,朕也应当有所回应才是,朕要下一道罪己诏,该怎么写……朕想听听秉宽的意见。” “……” 三位司礼监太监又很无语。 让张周来负责修清宁宫,已是不符合常理的,现在连皇帝下个罪己诏,都要听张周的? 那张周到底是方士,还是翰林学士? 怎么制诰敕之事,也要让他参与其中? “萧敬,你去他府上,顺带替朕问问。”朱祐樘道。 “是,陛下。”萧敬突然想起什么来,补充道,“陛下,张解元还提出……他的宅子……” 朱祐樘脸色本还挺肃穆的,听到这话,又气又想笑,却也笑不出来,叹道:“朕也看出来,他做事不拘小节,时常讨一些口舌之快,说不好就容易口舌招疣,他如今既不是进士,又未得到名气,你们也时常留意,不能让人去他那生事。” 三个太监心想,原来陛下您也看出来了? 真是感同身受啊。 那小子进宫之后虽然对我们也客气,但总喜欢拿宫廷内外的事开涮,嘻嘻哈哈的一点正形都没有。 虽不惹人嫌吧,但觉这小子跟正经文臣的区别很大。 都不能称之为正经人。 “他要的宅子,给布置好,一定要离宫门近。” 朱祐樘最后也强调了一下。 这其实就是告诉这几位,朕以后时常要用他,最好人能随叫随到,别让朕等时间太长。 “是。”萧敬恭敬领命。 …… …… 张周乘坐着皇宫御马监为他准备的马车,由孙上器亲自赶车,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四合院门前。 敲门,进到院子。 蒋苹渝和韩卿还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衣服,趁有太阳,洗好了出来晒。 “夫人,这么忙呢?赶紧收拾收拾,别挂在这里,一会有客人来。”张周笑道。 蒋苹渝不解望着丈夫。 旁边韩卿问道:“老爷,入国子学的事办好了?” 张周随便拿起水瓢,从桶里舀了水往嘴里送,而后骂骂咧咧道:“那个国子监祭酒,也不知是哪得罪他了,故意给我使绊不让我入学,不过那都不是重点。收拾好,咱又要搬家了!” “搬家?” 这下蒋苹渝和韩卿一齐瞪过来。 张周笑道:“你们俩怎这么默契了?先前却没见。” 韩卿大概也想到什么,红着脸端着木盆,把刚挂好的衣服重新收起来。 蒋苹渝问道:“夫君,到底是怎回事?” 张周道:“先别说这个,张君那小子呢?出来!” “小君,父亲叫你!” 蒋苹渝唤了一声,然后张君便好像做错事一般,鬼头鬼脑走出来。 以前他对这个父亲还是不够尊重,父子俩有仇一般,加上张周以前不争气,把家产都败光,当儿子的打心底对父亲有意见。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周家庭地位高,拎他跟拎小鸡一样,看到老爹回来,他是能躲则躲。 “爹。我没犯错,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帮娘做事。”张君可怜兮兮道。 张周咧嘴一笑,倒是把张君给看傻了,也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小子,现在能耐了。过来过来!”张周坐在井沿上,对张君招招手。 张君很怕张周这是引蛇出洞之计,迈着细碎小步,一点点靠近张周,最后还是被张周一把拉过去。 “爹,你干嘛?” “不干嘛!为父就是告诉你,儿子,你现在牛逼了,比你爹都牛逼,为父给你挣了个锦衣卫千户回来!高兴不?” “……” 张君哪懂什么叫锦衣卫千户,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蒋苹渝“呀”一声吓了一跳,提醒道:“夫君,切莫乱言。?” 张周继续咧着嘴,好似喝醉酒吹牛逼一样,继续说着在蒋苹渝听来难以置信的话:“我替当今陛下做了几件事,陛下对我很满意,就赐了个锦衣卫的千户,说荫我一子。” “小君啊,你以后努力学习,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这个锦衣卫千户我交给你弟弟来当,如果你不行,那就由你来当吧。” 张君道:“爹,啥叫锦衣卫千户?还有,我没弟弟啊。” “你以后会有的。”张周说着,抬头望着一脸木讷呆滞的蒋苹渝,“我说夫人啊,你可要努力了。我这得的荫职愈发多,不够分啊。” 韩卿闻言也带着女儿走出来,她问蒋苹渝:“夫人,锦衣卫千户是什么?是不是军户的千户?听说千户都是老爷,带兵的,一代传一代。” 蒋苹渝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锦衣卫……能随便把一户人家,弄到家破人亡……” 张周听了不由一笑。 在小民心目中,锦衣卫是大明无恶不作的暴力机器,也难怪蒋苹渝听说锦衣卫千户后,会既难以置信,又害怕,居然也没什么惊喜的表情。 张周道:“锦衣卫其实只有十四所的千户才是正经有实权的,可以耀武扬威。实际上挂锦衣卫千户的人起码有几十号上百人,多都是荣位虚职,所以下一步,要给家里挣个实职的锦衣卫千户回来……但问题是,就算挣回来,也没人当。以后家里该读书的读书,该生孩子的生孩子……此乃家族发展之大计。” “夫君,到底是怎回事?妾身……不太明白。锦衣卫千户,那是很大的官,仰视都不及的,百姓见了都要跪,怎么就给……小君了?” 这毕竟是关乎到蒋苹渝孩子的大事,蒋苹渝更想详细求证一番。 “事难详表,就是我给皇帝做事,得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也别以为多牛逼,先前来的朱凤看到了吧?他也是锦衣卫千户,还是实职的,看他那样子,你觉得像是能把人搞到家破人亡的?” 韩卿在旁,一脸迷醉神色道:“姐姐,老爷应该说的是真的吧?小少爷……当千户了!?” “你们觉得我会信口开河骗你们是吧?等着吧,不出中午,宫里一定派人来。到时你们就知道为夫有没有骗你们!嘿,天快晌了。” “爹,我不当什么千户,我要当状元!” “呸!你爹我还没当上状元呢,你大字识几个?你不想当,以后你那些弟弟们都抢着当。你的弟弟在哪呢?” 张周说着,伸手要拉蒋苹渝和韩卿,却是韩卿很轻巧躲开,只有蒋苹渝因怔神,一下就被张周揽到怀中。 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孙上器的声音也响起:“张先生,您先不要出门,刚得知消息,说是厂公萧公公很快会来,说是有要事跟您相商……” 张周笑道:“看吧?东厂厂公,牛逼吧?还是要亲自登门来跟我说事,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迎客吧。” “老爷,妾身这就去。” 蒋苹渝像是感受到一股权力上极大的不对等,如受惊的小鸡,手足无措全身显得很不自然,却是开始窃喜,还不想太表露给丈夫看到免得被丈夫笑话。 给张周娉婷施礼,又赶紧拉着韩卿去收拾准备待客事宜。 第五十九章 六部尚书在列者五 李广府宅被抄的事,很快便有风声传出,吏部尚书屠滽,急忙前去找首辅刘健,二人到中午时分,方于东江米巷的私宅内相见。 “朝宗,何事如此着急,非要此刻相见?”刘健问道。 “李广已死,乃畏罪自尽。”屠滽上来把他所知晓的相告知,“他的府宅也被查抄,抄没出诸多金银。” 刘健松口气:“此乃好事。” 屠滽却叹口气,神色多有无奈。 刘健听出屠滽言语中的急切,察觉端倪,问道:“莫不是你卷入其中?” “唉!” 屠滽叹道,“过去数年,吏部部堂运作,多都受内官所扼,凡遇官职出缺,涉人事任免的奏疏,短则一旬,长则一两月都得不到朱批答复,有的干脆就留中不发。走门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健一听,有些恼火。 这等于是说,以前揪着李广不放的吏部尚书,也卷入到了李广贪污受贿案中,这传出去……文官还有脸吗? “以我所知,除我之外,朝中尚有诸多同僚卷入其中,锦衣卫已搜出李阉记录收礼的账册,并上达圣听,连锦衣卫指挥使牟嚣都无从干涉,若陛下继续查问的话,只怕朝中会引来大的震动。” 屠滽现在等于是在拿朝廷的稳定,来试图说服以刘健出面对事情做转圜。 但刘健怎可能愿意趟这种浑水? “还有谁?”刘健冷冷问道。 屠滽讳莫如深一般:“不全,至少礼部徐时雍有份。” 这说的是现礼部尚书徐琼。 刘健冷冷道:“如今事未发,切莫乱了阵脚,且先不说李广册子里到底记录什么,就算他真记此事,以他一家之言如何作准?” “那就是……不认?”屠滽大概听出刘健的意思。 给李广送礼,这事影响太恶劣了,简直会影响到文官廉洁奉公的名声,尤其还是你吏部尚书带头,这让朝廷自君王往下,还怎么相信文臣能匡扶社稷? 眼下除了以死无对证为理由,来个死不认账,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健道:“试着找关系,去跟东厂萧公公提一下,看他是否愿意相助。” 屠滽听出来,就算知道他送礼是被逼无奈,刘健也还是想置身事外。 屠滽叹道:“眼下,只能如此。” …… …… 就在刘健给了屠滽建议,让其去找萧敬时,萧敬已经在张周府上送大礼。 张周亲自到门口迎接,却等看到萧敬只是带了几个随从来,连一口箱子都没带时,张周迎客的脸色就没那么热情。 “萧公公,陛下没让你带点什么来?” 真是势利眼啊。 萧敬好似看穿了张周本质,却不知为何,他心中对张周却无恨意。 在宫中权力场呆久了的人,最怕的是伪君子,而不是张周这样的“真小人”,且张周也不是什么小人,哪见过小人敢直谏君王,并敢跟李广这样得宠一时的权贵血拼到底的? “带了带了,陛下吩咐为张先生准备了一所宅院。就在东安门外的澄清坊,三进院的宅子,足够您住的。”萧敬笑着道。 张周一听,登时改换好脸色:“不错不错,真是好地方。” 澄清坊,相当于后世王府井周边,矗立明朝十王府和会同馆北馆,大明政治、外交核心所在,多少大臣想在那边安家落户都买不起那的房子。 张周这刚来,就赐给三进院的澄清坊大宅,张周岂能有不满? “那房契……” 萧敬一时很尴尬。 一般人赐给官所住已与有荣焉,你这倒好,还想把房子据为己有? “不会没有吧?如果没房契的话,那以后在下想换个大宅,岂不是……美中大大的不足。”张周一脸遗憾。 萧敬无奈道:“这官家的宅邸,要腾出地方本就需时间,还要再转成张先生您的私宅,更需走过籍等事,急不得,不妨回头让人带您去瞧瞧,看是否满意,再谈其它?” 张周满意点头:“那就这样吧。萧公公,请里面上座。” 萧敬不由一怔。 听意思,如果咱家不给你带东西来,你都不打算请咱家进去坐坐? 你这么市侩抠门,还想不想在大明朝堂混了? …… …… 四合院的正堂,先前接待朱凤的地方,这次换了萧敬。 萧敬笑道:“院子还挺好。” “租来的,再好也是别人家的院子,再说这里周围品流复杂,影响在下备考春闱。”张周抱怨道。 “呵呵。” 萧敬笑了笑,“张先生,您还真是口直心快。” 张周撇撇嘴道:“就这习惯,改不了。萧公公还有旁的事?” 萧敬随即拿出一份好似诏书的东西,张周赶紧一脸郑重站起身准备恭敬领受。 “不必拘礼。”萧敬道,“此乃陛下赐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的敕令,你回头拿去南镇抚司,自会有人给你办妥。” 这次轮到张周不好意思。 接过萧敬的东西,拿在手里,真叫一个香。 给皇帝女儿治病,为皇宫火灾预警,总算皇帝还有点良心,没亏待,这样就算会试考不中,他也不用担心在大明如何过日子。火山文学 在这时代混,光有钱不行,还要有权,不然再多钱也会变成别人家的。 “另外,陛下吩咐,让张先生打理清宁宫重修之事。”萧敬补充道。 张周道:“这我哪懂?最多是在选材方面,我可以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啊?” 萧敬心想,你说什么重修时材料最重要,看来你还就在意材料? 你小子不会是觉察出,选材料时才是油水最丰厚的,故意这么提,好让皇帝把肥差交给你? “还有一件事……” 萧敬支支吾吾不太想说。 张周笑道:“萧公公,那册子你看过,我没看,如果有事不太好讲的话,干脆就别讲。我人微言轻,当不起。” “什么?”萧敬恍然大悟一般,浑身带风起身瞪着张周,“张先生真乃神机妙算。” 张周一头雾水:“萧公公这话,在下怎听不懂?” 萧敬苦着脸道:“先生是明知那账册中,不但记录了白米和黄米的数量,还记录了送米之人的姓名、官职和详细送礼时间,故意不看,让咱家进献陛下,以能让您置身事外!” 张周赶紧道:“萧公公,我可不知道那上面记录了什么,你别冤枉好人。” 换了前两天张周刚来的时候,萧敬或许就信了。 但现在打死他都不信张周没算出来。 萧敬道:“现如今册子已进献给陛下,陛下御览,真就是……不堪入目……六部尚书在列者五,朝中文臣武勋在列者更是不计其数,陛下虽未直接下旨严查,但看目前这架势……恐怕是……” 张周叹道:“若真要一查到底,怕要兴起一场大风波。” “所以张先生定要给出个主意啊。”萧敬一脸求助目光望着张周。 张周问道:“是陛下让你来说的?” “没……既是咱家,还有戴公公……” 萧敬在此等时候,也把话挑明了。 这种时候,就算皇帝不吩咐,难道司礼监几名贴己的老太监,就能不想着为君王分忧了? 再者说了,这件事皇帝能怎么说? 朝中大臣卷入其中的人那么多,既想息事宁人,又怕于公理不合再遭天谴……查又怕牵连甚广而令朝野上下不安,破坏一朝的安定团结。 张周脸色转而冷淡道:“萧公公,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想让我去欺君吧?” “啊?张先生,咱家绝无此意。”萧敬赶紧解释。 张周慢慢悠悠站起身,以冰冷的口气回应道:“萧公公,现在摆在陛下面前的,查或者不查,都会带来后患,而你和戴公公却是想让我假借天机之名,劝陛下不查!送礼的大臣安宁了,朝堂稳定了,可为世间秉承公义的天道却让我给毁了!冒天机殿前奏事,不是欺君是什么?” “啊……这……这……” 萧敬慌了。 萧敬本来的意思,当然就是让张周拿天机什么的糊弄皇帝。 让张周当和事佬。 但张周知道这个和事佬不好当,李广作为国之蛀虫,把给他送礼的人一查到底是最起码的公义,就算会引起朝堂不安,也不该置大明王法于不顾。 历史上来当这个“坏人”,去游说君王的是张鹤龄,因为张鹤龄本来就不在意名声,只要别人也对他送礼,他啥活都接。 可这次清宁宫起火,李广之死,全都是在张周推动下进行。 眼下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萧敬除了想让张周出面斡旋,不做他人思量。 “不过嘛,以在下看来,给李广送礼的人,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有人是想借助送礼来换取功名利禄,这些人是不能放过的,他们所得的官职也应当罢免,还朝政清明。但若是为了维持衙门的运作,不得已前去疏通……萧公公,这其中不会也有你的份吧?” 张周的话,让萧敬瞬间蔫了。 萧敬垂头丧气道:“什么都瞒不住张先生,咱家的名字也在其列。” 张周叹道:“果然啊,火没烧到自己身上,谁会着急呢?这个忙,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一下。” 萧敬这才用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眼神望着张周。 对萧敬来说,不想让皇帝查下去,既为大局也为私心,他还想继续在东厂提督的位子上干下去,若追查,他肯定卷铺盖卷滚蛋。 话说这可是个随便就能榨出油的职位,哪个太监不爱财呢? 第六十章 很受伤 文华殿。 当天下午有东宫宣讲,诸多翰林院官员皆都在列,朱厚照作为唯一的学生,却听得很不专心,不时回头往宫门口看去。 到太子冼马王鏊开讲时,所讲的是《孟子义》,没等讲几句,外面就几次有内侍太监跑进来,打断他的宣讲,而每次王鏊都是等人跟朱厚照说完了,朱厚照把头转回来,才重新开讲。 终于当刘瑾再一次进来时,王鏊忍不住了。 王鏊道:“太子殿下,如今您已出阁讲学,应当以学业为重。臣等方不负圣恩。” 朱厚照不耐烦道:“本宫跟人谈事,影响到你们了吗?” 说完,那边刘瑾再凑上去,把话说了,朱厚照直接原地蹦起来:“好他个戴义,敢跟本宫玩心机,故意让人不走东华门是吧?回头见了他,直接抓回来打一顿。” 听了这话,王鏊瞬间感觉到太子的老师不好当。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当儿子的真的是那个当爹的生的? 性格反差为何这么大呢? 刘瑾可不敢得罪戴义,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那位张贡生他故意走别的宫门?” 意思是,这不是戴义的责任,应该都怪张周。 朱厚照骂道:“猪脑子啊你?在宫里,他一介外人有什么权力决定走哪?还不是别人带他走哪就走哪?” 在这点上,朱厚照脑子倒是很清醒,随后他嚷嚷道:“不行,本宫要去见父皇。今天先讲到这里,明天再来……” 王鏊等侍讲官员都很无语。 先生来给学生讲课,结果由学生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放学? 皇家就是这么善待先生的? 可还没等这些人提出抗议,朱厚照已经带着人跑出文华殿了。 “太子殿下,陛下对您禁足,您不能出去啊……”刘瑾等人虽然平时习惯了趋步疾行,但论到赛跑,他们都还不是朱厚照的对手,一个个谁都追不上。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正在接见从张周处回来的萧敬。 萧敬给朱祐樘带来了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的草本。 “……未臻累岁以来,灾异相仍,近者清宁宫之火,其变尤甚,讳心兢惧若切渊冰意,必人事下乖斯……” 朱祐樘看过之后,感慨颇多,放下罪己诏道:“真是都说到朕心坎去了,不知为何,这些话却好像一直在朕心中盘旋,未成细文,却被秉宽他一一道来,如朕心中蛔虫一般,挠人心坎哪。” 旁边几名太监听了,心里都在震惊于张周揣摩圣意的神奇。 这要是被张周当了官,那以后还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符合圣意?还有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什么事? 萧敬又拿出一份东西道:“陛下,这里还有张解元所上的一份奏疏。” “奏疏?” 朱祐樘皱眉。 按照大明的规则,除非边关急奏,不然是不能上密奏的,但也不是每一份奏疏都需要关白于内阁让内阁拟票拟条子,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的奏疏都能为内阁几名大臣所看到,总会有很多奏疏会直接呈送到司礼监。 但像张周这样,不过是个举人,却不经通政使司和内阁,由萧敬直接呈递密奏,却属于例外。 朱祐樘点点头,拿在手上。 萧敬紧张起来。 连刚才出去接萧敬进来的戴义,也都是一脸拘谨,显然这奏疏中是提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朱祐樘打开来看过,面色不动,却好像很快看完,将奏疏合了起来。 “这份奏疏,除了所写之人外,还有其它的人看过吗?”朱祐樘问道。 “未有。”萧敬很诚实。 虽然他知道里面大概的内容,但他知道避讳,作为亲身涉案之人,为了避嫌他不能直接阅览里面的内容,否则就有串通嫌疑。 但其实就是串通让张周来给他免罪。 “嗯。”朱祐樘点点头,再未说什么。 戴义问询道:“陛下,可是那位张解元,又预言了什么事?” 朱祐樘坐回龙案之后,神色平静道:“没有,他只是劝说朕,要以朝廷的安定为先,不要将李广之死牵连扩大,在朝廷多事之秋容易令朝堂混乱,如此将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戴义听了,心里更加紧张。 除了萧敬会给李广送礼之外,他戴义也会送,先前六部等衙门的运作,都是靠司礼监挟制完成的,说李广收礼……他戴义其实也分得不少。 要不是他们这群人屈从于李广的淫威,不得不为李广办事,怎会出现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要给李广送礼的情况? 皇帝要严查,他戴义也跑不了。 朱祐樘好像突然非常疲倦一般,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戴义提醒道:“陛下保重躬体。” 朱祐樘道:“从昨夜到现在,朕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力交瘁,还怎么保重?李广尸身呢?” 到这种时候,朱祐樘还关心李广死后的情况,连戴义和萧敬都觉察出来,这个皇帝是重情义的。 跟李广相识那么多年,在朱祐樘尚且为太子时,李广就曾在朱祐樘身边照顾过,刨除李广以道家方术乱国这件事,本身还有主仆的私交情义在内。 戴义道:“已送出宫门。” “让人安葬吧。”朱祐樘道,“赐祭。” “是。” 本来李广已经是戴罪之身,皇帝是不该赐祭的。 现在皇帝说要赐,戴义等太监不敢忤逆。 乾清宫内突然很安静,每个人都不敢说话,喘息都要小心翼翼。 朱祐樘问道:“你们司礼监之人,先前受李广挟持也很多吧?宫内大小事项,他是不是经常要插手过问?” 戴义听到这里,噗通一声跪倒,既不说明情况,也不为自己辩解。 也相当于是默认。 皇帝心里门清,还说啥? “起来!” 朱祐樘道,“朕知道,这一切归咎于朕,是先前朕对李广偏听偏信,以至于他能把手伸到朝中方方面面,以成朝乱之始。秉宽的话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他完全可以说,这最大的责任在朕一人之身。” “陛下……” “行了。那就如秉宽所奏,若是因交结李广而牟利者,东厂查问后私下革职不外扬,若以它事而结交者,姑且不问。” “是。” 萧敬小心翼翼回道。 朱祐樘又把张周所草拟的罪己诏拿出来,放到一边道:“这份东西,先放起来吧,这几日朝臣必定会以灾情言事,还没到要下罪己诏之时,过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之后,朕也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是。” 此时的戴义、萧敬等人,心里大石都已落下。 皇帝现在非但不追究他们助纣为虐的罪行,甚至还把追查李广余党的事交给东厂,这不摆明着……非但不用受罚,可能还有好处到手? 李广身边那群人,随便一个都是富到流油,现在他们失去靠山,无论是直接一巴掌拍死,还是说收拢过来,都足以能让他们赚到盆满钵满。 …… …… 皇帝去坤宁宫休息了。 上午睡那一觉还不够,中午要补个午觉。 在几名太监看来,大概皇帝现在也回去找妻子找心理安慰去了,这一天下来皇帝受伤不轻,大概只有张皇后能抚慰丈夫那脆弱的心灵。 戴义、萧敬、陈宽、韦彬四名司礼监太监走出来,他们先前脸色还凝重,但出了乾清宫之后,都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喜悦,还要隐忍不于神色外显。 韦彬在这件事上参与度最低,他感慨道:“一夜之间,怎就落到如此境地?” 戴义冷冷道一句:“难不成你还怀念昨日光景?” “不敢。”韦彬赶紧低头。 戴义又看着萧敬道:“萧公公,有关李广身后的糟心事,你可要好好查。” 这分明是在提醒萧敬,你查到李广的余党,有什么好处,可记得有我一份。 萧敬有些为难道:“戴公公,您看这……要是查得不好,会不会……” “你是担心那位张解元?” 戴义自然明白查此案的“诀窍”。 是张周一道密奏上来,具体也不知说了什么,但以皇帝先前的口吻,好像张周也没拿什么天机来糊弄皇帝,只说广泛牵连或有违上天恩恤万民的初衷。 更好像是以臣子名字上奏,而不是方士。 只是因为现在皇帝对张周无比信任,才会采纳,如果别的大臣上这种奏疏……鬼知道上奏的大臣跟行贿的大臣是不是一伙的。 说不定皇帝非但不听,还要一起问罪呢! 萧敬问道:“您看在此事上,应当如何把握分寸?” 戴义考虑了一下,目光却是放在不远处正一路奔跑而来的朱厚照,随口敷衍道:“你自己把握!太子殿下,您不能来……陛下正在休息……” 等他喊完,才想起来今天本还答应带张周往东华门去,好让朱厚照缠着张周问问寿数等问题。 他又赶紧对萧敬道:“你先挡住太子,咱家先去也!” “姓戴的,有本事你别跑,连本宫你都敢糊弄!看本宫抓到你怎么把你大卸八块……” “太子殿下,陛下已到坤宁宫,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那位张解元也出宫了,不过最近他还会经常进宫,要不……您等下次再见?” 第六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最后戴义还是被朱厚照所胁迫,不得不带着这个小混世魔王去见他的法则儿。 朱祐樘人在坤宁宫内,左边坐着张皇后,右边立着个戴义。 三堂会审一般,打量着立在那一副不屈不挠神色的朱厚照。 “……父皇,儿臣绝对不是胡闹,去火场,儿臣就是想知道火烧到什么程度,看还有没有补救措施,儿臣见张周,是想问问他这把火究竟是如何而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放火,至于儿臣要来见您,则是想让张周以后到儿臣那讲一些知识,儿臣想学……” 张皇后这个当娘的听不下去,斥责道:“太子!张卿家是方士,你跟他学什么?” 朱祐樘和戴义同时看向张皇后。 二人好似有共同思想一般,好像还在替张周叫屈……谁跟你讲张秉宽只是个方士?他还是大明的读书人,还是江南乡试解元呢! 朱厚照道:“母后,儿臣听说,张周的才学很好,为人忠肝义胆,是为臣子的表率,儿臣想跟他学的也不是测算天相,而是想跟他学习如何治国。” “胡闹。”张皇后继续板着脸教训儿子。 “咳咳。” 朱祐樘在旁边咳嗽几声,不知为何,现在这个当爹的,突然跟儿子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是儿子看得透彻,对,就是要张秉宽的忠肝义胆,从他身上学习到治国之道! “太子,你确定是想跟他学习吗?”朱祐樘求证一般问道。 朱厚照道:“父皇,本来平时文华殿就有那么多讲官,多他一个不多啊,由儿臣喜欢的讲官来讲课,儿臣能听得进去,不挺好吗?” 哎呀! 连一旁的戴义都觉得,这理由我听起来都这么悦耳。 陛下现在有心要栽培张周,找机会让他多入宫,跟皇家人接触,不正是陛下的念头? 果然,朱祐樘点头道:“朕可以让他入宫教你几堂课,但绝不可讲道家、方术的内容,就让他给你讲四书五经,你能好好听吗?” 朱厚照心里乐开花。 我是要跟张周学方术吗?那东西没个几十年的造诣怕是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我是要跟他商量怎么开书局,还有让他来讲大侠的故事,还有让他把描述的神奇好玩的东西给带进来。 学习? 别开玩笑了! “儿臣一定好好听讲,如果父皇担心的话,可以派人去监督,还可以考校儿臣。” 朱祐樘没想到儿子态度如此“诚恳”。 当皇帝的都在想,难道说秉宽真的有什么未知的魔力,让朕这个难以管束的儿子都对他推崇有加? 就算儿子是一时热度,也该让张秉宽来试试,说不定就能让太子收心养性。 朱祐樘对一旁的戴义道:“过两日,让秉宽入宫来,他要备考春闱,不能耽搁太多时间。” 戴义笑道:“陛下,张解元不是还要负责宫里重修清宁宫的事?” 张皇后在旁有所不解道:“此等事,为何要交给一个外人?交给鹤龄和延龄不好吗?” 显然张皇后对此是有争执的,重修宫殿……其中油水那么大,她两个弟弟都还翘首以盼,结果机会就落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张周身上去,她怎能不恼。 “皇后啊,朕让张卿家来负责重修清宁宫,也是怕方位不合什么的,带来新的祸患,由他盯着点比较好。” “那陛下就让他当个参谋便可,何以要将大权给他?他乱来怎办?” “不会的。” 朱祐樘也不是蠢人。 交给你两个弟弟,那才是真的乱来,再说你两个弟弟进宫每次都会惹事,连宫里调戏宫女、打骂太监的事都能做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火山文学 朱祐樘最后拍板道:“便如此,太子你回东宫好好学习,只要你表现好,朕会多让张秉宽入宫,如果你表现不好,那也就别见了!” 朱厚照一脸兴奋。 他不想学习,也仅仅是因为找不到学习的乐趣和期待,他为了张周嘴里那些好玩的东西,别说是装样子好好学习,就算是比这更过分的他都能做到。 现在乐趣、期待都有了,还不好好表现?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听讲,儿臣还会跟张周学习治国之道!” 当戴义看到皇帝跟太子那父慈子孝的模样,突然内心咯噔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是太子又憋着什么坏,要惹个大麻烦,到时又要威胁他,让他擦屁股才好。 …… …… 翌日,朝堂上。 朱祐樘一脸沉重出现在奉天殿,下面文武大臣都在,作为清宁宫火灾后的第一次朝议,特地举行了大朝会,皇帝也是准备在朝会上反思自己的过错。 其实都不会用他反思,过去这一天时间,所收到的“以灾言事”的奏疏,就不下五十份。 大臣纷纷借灾情之事,把这两年朝中的乱象,一概往上套。 除了提到李广,还有提到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胡作非为的,再就是有人想借机疏救关押在诏狱内的言官,还有的则是把各地的天灾人祸也往上套想让皇帝好好治国的…… 干什么的都有。 不过朱祐樘在此事上,显得很慎重。 “诸位卿家,清宁宫灾起,朕非常痛心,反思过去数年的作为,朕的确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诸位也无须怨天尤人,一切灾祸之缘由,由朕一力承担。” “另外,李广已死,他也算是做到了知错悔改,朕已决定不再追究,至于跟他有往来的人……” 说到这里,在场有一半以上的文臣武将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才是关乎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 “朕会让东缉事厂酌情区分,只要不危害到大明社稷,不再追究,若以交结内官而获取官职和利益的,一并交出赎罪便可。具体的,让东厂跟你们说吧。” 萧敬走出来道:“是,陛下。” 下面大臣现在对萧敬,是又敬又怕。 现在裁量权,等于落到了东厂这边,看似皇帝想大事化小,但揪出几个典型看起来是难免的。 而吏部尚书屠滽不由往刘健那边看一眼,心里也在佩服刘健的见识,果然找提督东厂的萧敬谈谈比较重要…… 如果皇帝真的把裁量权交给了萧敬,那六部尚书级别的,基本就安全了,因为萧敬不敢对尚书开刀,这会引起朝堂不安。 抓典型也抓不到六部尚书头上。 跟屠滽有近乎相同心思的人,还有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他们两个人是铁定涉案的。 至于户部尚书周经和工部尚书徐贯,虽然也在名册中,但他们自己都不知,因为有时候疏通的钱财并不是他们亲自送的……最后只有兵部尚书马文升看上去更气定神闲,因为最近两年兵部跟内官近乎没什么直接往来。 但兵部里,也有西北总制三边的王越,跟内官过从甚密。 …… …… 朝议解散之后。 皇帝先带着戴义他们进内廷了,有关防灾和因灾言事,仍旧要继续,大臣该请辞的请辞,该说事的说事,毫不影响,这股风波会持续很久,大概年底之前都不会消停。 而萧敬则先留下,负责来安抚那些朝臣。 “萧公公!” 众大臣出了奉天殿,马上就把萧敬给围起来。 谢迁凑上前问道:“萧公公,听闻前夜清宁宫灾时,太皇太后已搬出清宁宫,还说有人预警,可否详述一二?” 萧敬用别有意味的眼神望过去,好似在说,你谢阁老装什么? 敢说你不知道张周预警火灾的事?当时还是咱家往外放的风,故意让你们内阁的人知晓呢。 “请恕咱家不能明言,但太皇太后平安无事,这是真的,有上天庇佑感谢上苍。”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除了内阁三人知道是张周预警之外,别人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心下也都奇怪。 火灾发生这么突然的事情,太皇太后居然还提前搬走了?太皇太后移宫可是不小的事,若真有移宫的情况,那多半是有预警的,谁这么牛逼能把此事给算出来? 马文升问道:“那这把火,是因何而起?” 萧敬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天。 谢迁道:“定是跟前夜电闪雷鸣有关,这都已至秋末,还有这般反常天气出现,看来真是上天的预兆啊。” “对对对。” 在场很多大臣都在点头。 就在这时,张懋从人堆里挤出来,关切问道:“萧公公,之前老朽去跟陛下所提的事……” 萧敬打量着张懋,不由皱眉。 你英国公还真是顾小家不顾大家,光想着让张周给你儿子治病?到底是皇宫大事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重要? “呵呵。” 萧敬不回答,改而摆摆手道,“诸位,散了吧。” 众人这才三五成群,往出宫方向而去。 刘健则有意殿后,他想在众大臣走之后,单独跟萧敬问话。 “刘中堂,您有事?”萧敬对刘健很客气。 刘健道:“萧公公,据说昨日从李广府宅,搜出纳贿之账目,记录朝中诸多大臣,陛下是不追究,还是要……暂缓追究?” 萧敬笑道:“陛下不都说了吗?结交李广的事,要酌情区分处置……唉,实不相瞒,其实要查,也查不到六部堂官中来,最多是拿一些传奉官开刀,只革职不问罪。” “为何会如此?” 刘健也纳闷。 这么大的事,满朝跟李广勾结,皇帝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 总该有个说法吧? 萧敬凑过去道:“此乃警示宫中天火的那位,跟陛下进言,为陛下所采纳。” “张秉宽?” “是,中堂定不可对第三人言。” 刘健吸口凉气。 言中宫中火灾,将李广逼死后,张周还能做到劝谏君王减少此事的影响,此子对宫闱事影响之深,已远超臣子的范畴。 比之李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六十二章 殿前议事 张周再一次入宫。 这次入宫他心情放松,跟随在萧敬身后,打量着周围殿宇的恢弘,心里也在琢磨,可惜无法彻底掌握时代,不然当个皇帝多带劲? 后宫佳丽三千,万民臣服……就是每天上朝有点累。 不过相比于拥有四海的豪迈,这点辛苦也值得。 就在他想入非非时,对面过来几个人,一名六十岁上下看起来很有风骨老学究模样的人,跟随着一名太监出宫。 本身也没遇上,只是远远对视一眼。 对方望向他的目光好似很有怨气的样子。 “萧公公,那是何人?”张周见那人走远了,不由加快脚步跟上萧敬问询道。 萧敬道:“国子监林祭酒,张先生不是入雍了吗,没见过?” “呵呵。” 张周也没好意思说自己上次去吃了瘪,心想这林瀚果然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可能他这样的道士压根就不入本朝第一老校长的眼吧。 不过谁又比谁高尚呢?张周心说,前世我也是从事教育行业的,可能就是太压抑,这一世我才想着要恣意生活。 这位林老头的生活一定很压抑,不然娶那么多小妾回家干嘛? …… …… 乾清宫。 张周见到朱祐樘,而朱祐樘则笑眯眯接待他。 前两日的清宁宫火灾,似已是过去式。 等张周落座之后,朱祐樘才关心问道:“听说你住进新宅子,可还舒适?” 张周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还挺好的,院子宽敞,就是院子里的人丁有点少……” “你……” 朱祐樘正要对旁边的戴义吩咐什么,突然意识到,张周总是会变相跟他讨点东西,而每次他都中邪一般忍不住要赐予。 这次他也学聪明了。 朱祐樘白张周一眼道:“秉宽,你院子人少,要靠自己能力充实家院,别总想着从朕这里讨。” 张周道:“陛下冤枉啊,臣哪有这般的心思?只是臣突然之间住到大宅子里,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有感而发。陛下赏罚分明,臣心生感怀,这是自豪,不是讨赏。” “呵呵,还挺会说话。”朱祐樘笑着。 大概跟张周这么说话,朱祐樘也会觉得轻松一点,以前跟那些大臣相处的方式也太累了。 “对了陛下,臣已将重修清宁宫的事,利用这两天时间,做了草图,呈交给萧公公。”张周道。 朱祐樘点头。 一摆手。 萧敬把一份由张周所画的草图,还有一些大概所要用到的材料和役夫数字等,都陈列下来。 图纸之详细,让皇帝看了之后觉得眼花缭乱。 “这是……” “回陛下,这是臣所画的草图,是用炭笔画的,有不尽不详的地方,还望陛下海涵。” 张周当然不会用这时代所惯用的方式去画建筑图,虽然他不是什么工科教授,但基础的立体几何图形他还是能画出来的。 “具体参照的,是萧公公先前给臣的一份清宁宫及周边殿宇草图,臣适当做了一些修改。地基方位什么的,都不会有大的更动。” 朱祐樘看了之后由衷道:“虽然朕不太能看懂,但觉得你是用心的,很好。这些线是什么?” 朱祐樘指了指本来殿阁中好像没有的东西。 张周因为不在皇帝身边,也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 朱祐樘招招手道:“别坐着了,过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 张周也不顾忌,直接走到皇帝的案桌前,从反方向看了看图纸。 旁边几位太监看得都有点心惊,这位张解元跟皇帝的相处方式,愈发亲密,也愈发像是一家人,他们心里反而有些酸溜溜的。 张周道:“哦,陛下说的这个,是臣加上去的,名叫暖气,原理是以铜管串联起来,穿插于殿阁内的各处,以水来灌注其中,而将一头连接锅炉,用以烧水,如此便可以在不用于殿阁内生明火的情况下,就能取暖,还不用走地下的火腔,安全性能保障,不动龙脉风水。” 张周所说的,就是最简单的家用暖气原理,在后世普通人听来最简单不过的东西,但在朱祐樘听来,就像听天书一般。 “如此真的可行?”朱祐樘面带不解。 张周笑道:“是可行的,本来臣打算用铁管,但可惜铁管容易生锈,而铜管就没这麻烦,只是在造价上会略高。” “嗯。”朱祐樘仔细看了一下张周在图纸下的备注,认同张周的说法,“预算是一千两,价格的确是不低。总体造价是多少?” 这个问题,就不由张周来回答。 萧敬回道:“回陛下,按照张解元所画的图纸,找工部的人大概核算过成本,基本上……需要十二万两。” “十二万两……嗯。” 朱祐樘若有所思点点头,大概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有点不太能接受。 张周道:“臣想到了减少开支的方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朱祐樘提起兴趣。 张周侃侃而谈道:“臣算过,如果按照本来工部采购的价格,就算役夫方面不花费钱财,但口粮也需保证,难以节流。臣想来,若是以竞标的方式,让城中能提供材料的人,自行报价,再选取其中价低质优的,便可以形成有效的竞争,那时将会大幅降低成本。” 大明修筑宫殿,材料是需要朝廷采购,而人力调用则一直是为人所诟病的“京营占役”。 即以京师军营中兵士,来为皇家修筑建筑和园林等,除了提供基本口粮,基本就是用免费的劳动力,虽然占役的问题一直为言官所劝阻,但明孝宗既想节省又想修道观、宫殿等,自然占着不肯放。 在京营当兵,可不是什么好事。 日常训练都保证不了,天天去当工匠去修房子……一般人谁受得了? “竞标?” 朱祐樘对这些名词都觉得很新鲜。 萧敬先前已听张周提及过,他道:“回陛下,张解元的意思,就是多找几家供货,以形成竞争,降低成本。” “原来如此。”朱祐樘点头,好像省钱对他来说很重要,“但这样,材质能保证吗?还有秉宽,你先前不是提过,所选的材料,一定要符合天机?” 张周道:“臣所说的天机,更多在木料、石料的长度和质地上,要更加致密和坚硬,要最大程度经受得起天雷地火。质地松的木料容易老化,也更容易被水火虫蛀所侵蚀,在材质的长度和宽度上也会有详细的要求。” “哦?” 朱祐樘又听得是一头雾水。 戴义在旁问道:“那就是跟上天什么的无关吧?” 张周道:“木材和石料,只是区分于产地和质地的不同,真要往天机上硬扯,未免牵强。” 朱祐樘笑道:“秉宽啊,你就是非要往上面牵扯,他们也听不出区别,你还是挺实诚的。先前由他们转述,连朕都以为这些材料要先开光或是找道家人开坛做法驱邪呢。” “怎么会?”张周笑了笑。 如果你不把这赚钱的营生交给我,说不定我真拿鬼神的东西来吓唬你。 反正现在你们对我深信不疑。 忽悠人,我可是一把好手。 朱祐樘道:“那朕就批准这件事了,但有一点要求,一定不能以次充好,朕是要修筑一座可以用上百年的宫殿。” “是。”张周拱手。 朱祐樘又示意让张周重新坐下来,他将张周的图纸合起来,好像是絮叨家常一般道:“秉宽啊,不是朕非要吝啬,实在是最近两年,朝廷开销有些大,入秋之后,西北在贺兰山接连打了几场仗,虽都得胜,但靡费也颇巨。” 这说得就是在弘治十一年,由王越带兵直捣贺兰山,取得对鞑靼大捷,并令吐鲁番重新归顺大明。 所谓大捷,不过是“斩首四十二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 即便如此,这也算是孝宗时期最大的军事政绩。 张周道:“臣有一事,却难开口……” 朱祐樘道:“不是都说了吗?在朕这里,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外抹角。” “是。”张周道,“以臣估量,这两日上奏参劾王中丞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朱祐樘一怔。 随即他先看了看萧敬,萧敬赶紧否认道:“奴婢什么都没对张解元提过。” 朱祐樘无奈道:“秉宽,你目光锐利能洞悉很多事。王越这个人便是这样,喜欢结交内臣,先皇时就因结交汪直而被问罪,此番重新用他,也并非因为他改了这毛病,而是因为他的才能的确出众。就算他曾跟李广有过往来,朕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张周点头。 在历史上,朱祐樘的确没追究王越给李广送礼,甚至跟李广暗中往来的责任,但因为朝中人参劾那么多,王越人在西北担惊受怕,然后一时气不顺……在当年十二月便在忧愤中过世。 死因是胸痹,也就是心脏病。 张周道:“臣又稍微推算了一下,觉得对这位王中丞来说,若继续留在西北,恐怕难以撑到来年,所以臣请将其召回京师。” “什么?你是说……他会死在西北?”朱祐樘一怔。 这次连戴义等人也觉得张周有点失分寸,居然教皇帝怎么做事? 这可是涉及到西北军政的大事,你什么身份,就能随便进言?要是把王越给调走,西北军务发生骤变,这责任你能承担得起吗? 张周道:“不但如此,臣还请陛下赐他一道救命的药,让他在疾病发作时,可以用上。若是陛下觉得臣唐突,那就当臣没说过吧。” 第六十三章 前世有缘 张周将自己的提议说完,乾清宫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期。 朱祐樘似乎也在思索张周此提议的可行性,最后他点头道:“朕觉得,也的确该将王越召回京。” “陛下……”戴义马上觉得很不妥。 涉及到人事任免,尤其还是三边总督这种职位,应当在朝堂上来论,而不是由皇帝跟张周私下里来商议。 张周不作为大臣,他的意见更不应该作为参考。 但戴义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出口,就被朱祐樘伸手给打断。 “朕自有决断。”朱祐樘态度坚决,“看看现在朝中人对他的参劾,他远在延绥,连京师的形势都不知,不是更凭添担忧?将有旁骛,兵怎不懈怠?还如何守疆御土镇守大明边陲?” 戴义登时觉得皇帝思虑周详。 朱祐樘问道:“兵部左侍郎的空缺,先前廷推时结果如何?” 戴义回道:“在李介李侍郎病故于任上之后,廷推是以兵部右侍郎王宗彝迁左。” “王宗彝到底资历还有所不足,他曾也不过是王越麾下的属官,就让王越回京,让他来当这个左侍郎吧。”朱祐樘当即好似是下了决心。 戴义试探着问道:“此事若到明日朝堂上,诸臣是否会有反对?” “朕会说服他们的。” 朱祐樘说到这里,笑望着张周,“秉宽,多谢你来提醒朕,先前朕在此事上的确有所疏忽,以为不去理会那些参劾,对王越最好。现在看来,只有让他回到京城,才是最佳的处置方案,君臣之间不能离心离德啊。” 张周道:“臣不过是以他的命数来做提议,并非有意干涉朝政。” “嗯。” 朱祐樘点头,一点也都不介意。 张周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之前李广一个自诩为道士的太监,居然能左右大明的朝局,看来这位新皇还真是偏听偏信。 不过现在偏信的人变成他了……这就让张周有点尴尬。 那我岂不成佞臣? 连戴义他们看过来的小眼神都跟之前有所不同。 朱祐樘道:“你说的药,在何处?” 张周道:“臣这两天刚到京城,还在制造中,回头会找人送来。” “那好,转天让萧敬找去你,你跟他约定好时间和地点。还有件事,回头让他告诉你。你若没旁的事,先退下……哦对了,过几日你到皇宫来,东宫那边……太子想见你,朕已应允他,记得要跟他讲四书五经,不要去牵扯道家方术。” “臣领旨。” …… …… 张周跟萧敬一起从乾清宫出来。 萧敬态度拘谨,有点不太愿意跟张周对视,让张周感觉到,这老太监开始逐渐把他当对手了。 但张周安抚人心可是有一套的。 张周道:“萧公公,在下只是感念王中丞为朝廷立功,如果因为李广的事,而让他殒命西北,有些可惜。” “呃……” 萧敬点头,“张先生,这些事您不必跟咱家解释的。” “需要的,否则让阁下觉得我想当第二个李广,那就不好了,我的目标是要在来年考中进士,以正统的文官入朝,可不想挂在道录司当道士。再说我与王中丞之间也并无利益纠葛,纯粹是从大局出发。” 张周的话,果然让萧敬的脸色好转。 萧敬笑道:“您这般的能耐,都被人当作仙师,若不加发扬可惜了。” 张周道:“我说过,我就是掐指算算,并非凡事都能命中。对了,陛下让萧公公跟在下提什么事?” 萧敬这才道:“就是给英国公府上的小公爷治病,小公爷这几年得了‘痿躄’,就是你们江南人常说的软脚病,前两年还好,今年入冬以来听说都不能下榻。都快病入膏肓了。” “哦。”张周会意。 所谓的痿躄,其实就是脚气病,这可不是臭脚的那种脚气,而是古代最常见的一种营养素缺乏症,缺的是维生素B1,韩愈曾在《祭十二郎文》中就提到他的侄儿十二郎就是死于这种病。 因为古人没有什么维生素的概念,别说是阴虚阳虚这些中医理论,就算放到全世界,那也没法治,一直到二十世纪随着维生素的种类逐渐被发现,并得到了系统的补充,这些病才逐渐跟巫医远离关系。 在这时代,痿躄近乎是一种不治之症。 “能治吗?”萧敬问道。 张周笑道:“萧公公,是不是你们都把我当大夫了?” “这……”萧敬也显得很尴尬道,“在您到京之前,的确都把您当成神医,不过现在……都把您当仙师了。” 张周好奇道:“可我明明是个要应会试的举人啊。” 萧敬也很无奈,笑了笑道:“所以说您的本事大能耐多,如果您愿意去英国公府去治病的话,那咱家提前派人去通知一声。” 张周道:“算了吧,术业有专攻,我以后还是安心当读书人,堪舆玄空的仙师和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就不当了。” “什么?”萧敬一听,急道,“您不去了?” 张周笑道:“我没说不去,只是,以后这悬壶济世的大夫,不如还是让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来当,我在他身边当个帮手,你看如何?” “他……” 萧敬本想问,朱凤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会治病吗? 但再一想,如果张周在朱凤身边当帮手的话……那其实还是张周治病,而朱凤不过是个幌子,结果还是一样。 萧敬登时跟张周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笑道:“听您的,您说怎样就怎样。” …… …… 张周跟萧敬约定好时间,随后张周便出宫。 张周要赶紧加快自己的“工作室”的建设,如今张周只追求工艺创新,不追求工艺精湛,让他到古代来制造个纯碱什么的,难比登天,因为那要求极完善的工艺积累。 但若是来古代制造点从来没有的东西,对于纯度什么也没太高要求……只求创新,那就容易多了。 无数穿越众已经给他树立了榜样。 行不行,现成的套用上就成。 等上午张周把场地都支起来,下午去找朱凤时,却被朱凤拉着,乘坐马车去见什么人。 “提前说好去见谁,如果见太子的话免谈,回头我自会入宫去见。”张周道。火山文学 朱凤摆着苦瓜脸道:“张兄,实不相瞒,带您去见张家那两位。” “什么?” 张周当即有直接跳车的打算。 见张鹤龄和张延龄?亏你朱凤想得出来,难道你自己去求他们放行木材不成,还想让我替你出面? 朱凤为难道:“是这样,他们听说现在修造清宁宫的差事,都落到您身上,就派人来通知我,说让我带张兄你去见他们……本来我也不情愿的,但他们说只是见一面,以后他们再不会挑起与我的冲突和过节……” 张周冷冷道:“我说知节,你这分明是在利用我。在供应商这件事上,你好像跟他们是对手吧?你想不想回本了?” “呃……他们是通过家父找到我……我也没办法……” 得。 张周一下就明白了,人家张家兄弟还看不上你这个小牛犊呢。 张家兄弟要办什么事,直接找你爹让你爹给你施压就行,你果然也只是个小崽子,不过谁让我跟你爹一样,都想利用你呢? 四舍五入,我相当于你半个爹。 …… …… 好在这次朱凤出门,带的人也挺多,再加上约见之所是在市井的酒肆,张周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 一路到了地方,这头张家兄弟带出来的人也不多,却是一家酒肆就直接被包下来……是否财大气粗不重要,重要的是欺行霸市不讲理。 京城人家若知道是他们兄弟俩出来,谁不避让三分? 上楼之后,但见两个二十多岁跟张周同龄的男子,正坐在那有说有笑。 本来张周以为这兄弟俩一定是面相猥琐不堪入目。 谁知道……还挺英俊。 不过再一想,这两个家伙的姐姐都能被选为皇后,在容貌这一条上必然还是有其家姐的风采,不至于太难看…… 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两个英俊公子哥出街呢。 “大爷、二爷,成国公府小公爷和张贡生来了。” 有人上去通传。 兄弟俩这才抬头望过来,二人倒也给面子,起身相迎。 “你就是张周张秉宽?不过如此嘛……”兄弟俩年岁小的那个,瞪着张周,一副挑衅的模样。 张周却是一怔。 他很想说,不知为何,我与兄台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好像是前世曾与你相交莫逆,也曾与你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共赏山河风景。 莫非是我们前世有缘? “张兄,建昌伯在跟你说话呢。”朱凤提醒道。 张家兄弟俩都皱眉,非但不怒,却有种自己被人看穿的窘迫,尤其他们还很清楚张周曾预言了宫里那场火……就算他们再嚣张跋扈,也害怕什么天机、命数、天谴这些玩意。 “你看什么?”张延龄有些心虚,却还不能发作。 朱凤问道:“莫非张兄你又卜了一卦,算出点什么来?但说无妨啊。” 瞬间朱凤都挺直腰杆。 以前他跟张家兄弟的关系完全不对等,连他老爹见了张家兄弟都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他一个不入流的公府小崽子更是连直接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现在跟在张周身边……怎么就这么有底气呢? 张周笑道:“没有,只是觉得两位国舅仪表堂堂,真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 张延龄一听瞪起眼,双目放光兴奋道:“真的?” 旁边的张鹤龄一把拍在弟弟的后背上:“老二,你昨晚上猪油吃多了蒙了心吧?他就是在消遣你,你没听出来?” 张周一听还有些纳闷。 这张家老大居然还有点脑子?真是不容易。 第六十四章 要有掮客的心态 双方坐定,张鹤龄拿出一份书折,摆在张周和朱凤面前,张周只是扫一眼,就看出这是之前给萧敬预算方案的誊本。 上午才面圣,下午张家兄弟就能拿到修宫殿的详细预算草案,人家这实力……真不是盖的。 张鹤龄以居高自傲的目光扫着二人,口吻如命令一般道:“也不跟你们啰嗦,我们算过此番修清宁宫和周边小宫的成本,只提石料和木料,就按十万两的标准采购……” 朱凤问道:“不是八万两预算吗?为何是十万两标准?” 张鹤龄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道:“从来哪有修宫殿不超支的?宫里放风要修宫殿,难道木石料不涨价的?放心,不涨本侯也会让其涨上来的。” “但……” 朱凤还是太实诚,正要再抗辩一下,却被张周拉了一把。 张周的意思是你继续听他掰扯,你只是个供货商,那么激动干嘛? 我还没说话呢。 张鹤龄道:“别说不给你们机会,这十万两的木石料,给朱二公子你一万两的配额,你们有利润自己拿去分。” “我……” 朱凤刚要说,我采购的木料,成本都两万两呢,你就给我一万两配额? 那我剩下的木料怎么办? 这次是由张周出来发言:“寿宁侯的建议,挺好,只是为何要对我们说呢?” “装什么糊涂?”张延龄撇撇嘴,“我们都知道,陛下是让你张道长来负责修宫殿,不找你谈,找谁?” 张周笑道:“既知道是在下,也该知道,陛下已有明言,此番所用的采购木石料等材料的方式,是要竞标。意思是,只要各家愿意出货,量大、质量好、单价低,无论是谁都能得到采购。” 张鹤龄冷冷道:“你不配合?” 张周耸耸肩,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错了,我配合呀,我手上又没有材料,就算是跟朱二公子联合,他手上那点木料能干嘛?只是配合你们,我这边有何好处呢?” “给你脸了……” 张延龄差点想撸袖子打人。 旁边张鹤龄倒还冷静:“事成,不管朱老弟给你多少,本侯再给你加五百两,绝对不让你吃亏。” 九万两分我五百两就不亏? 我是抠门,你们两个是抠神啊,还是说你们觉得我的身价就只值五百两? “挺好。”张周点头称许。 连张鹤龄都没想到张周答应如此爽利,问道:“你答应了?” 张周道:“为何不答应?既能顺利采购到材料,还能赚到五百两,我空手白得。但就是两位要注意,希望不要有别家出来竞争才好,这点我想应该不用我出面吧?” “那当然,满京城,谁敢出面跟我们作对?”张延龄一脸得意。 “那就行,两位国舅没旁的事,在下就告辞?” 张周起身,就要走。 张延龄一脸得意评价道:“孺子可教,只要这次的事你能办好,以后还会给你好处!你可比李广识相多了!” 张鹤龄瞪弟弟一眼:“说这个干嘛?谈好了就行,自己走,回头可别耍什么花样!” …… …… 朱凤是在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下,被张周拉着下楼。 又一起乘坐马车回去。 在马车上,朱凤越想越不甘心,见张周靠在软枕上哼着小曲自得其乐,不由一脸懊恼问道:“张兄,咱真就……把采购的生意给他们了?” 张周眯着一只眼瞪着朱凤:“缺心眼?有利益为何要分给别人?” “那你……” 朱凤这下是迷糊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那就不该应允。回头办不到,不好交待啊。” 张周道:“谁说我要对他们有交待?皇宫采购木石料,是以公平公正的方式来竞标,他们兄弟欺行霸市,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公平公正?在正常竞争中,他们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可是,张兄还提醒他们把对手都给按住!?” “他们倒是想,你觉得有可能吗?你回头就去找庆云侯和长宁伯,跟他们谈合作,一起完成这次的买卖。” “啊?去找周家?” 朱凤一听,又傻眼了。 张周叹息一声,好像教育年轻不懂事的弟弟一般,苦口婆心一般道:“知节,你是世家子,应该很清楚如今京城各家之间的纠葛,也该知道,头年里长宁伯跟寿宁侯两家械斗,满朝哗然,关系闹到不可开交。” “再说,修清宁宫这件事,谁都有可能会糊弄,唯独周家,他们会以次充好坑自家老太太吗?” “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张家或是周家的竞争对手,不是我们不配,是不需要。我们只需要摆出掮客的姿态,回头张家兄弟发现被坑,他们的怒火也不该放在我们身上,而是应该去针对周家,因为是周家抢了他们的生意。” “你也没参与竞争,只是周家把你手头上的货给买走了!” “啊?” 朱凤感觉自己人生观都要被颠覆。 张周道:“做人做事,不要预设固有立场,在修清宁宫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给周家好处,跟他们一起发财。等下一件事时,我们再可以回头帮张家这两位,让周家吃个瘪……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到既发财,又能坐山观虎斗。难道你想出来当炮灰吗?” 朱凤张大嘴巴道:“张兄,听君一席话,感觉我以前这十年就白活了。” “少他娘的废话,明天我这里有个差事,替我英国公府走一趟,去给问个诊,药方我会给你,到时看你临场发挥了!” “张兄,不是说好去找周家人吗?” “那你去不去?” “去去,我去还不行吗?以后这种跑腿的活儿,吩咐一声就行。” 朱凤说到这里,脸上乐开花。 跟张周干活,既能得名又能得利,还能学习各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朱凤感觉自己捡到宝。 心里也在庆幸,还好让我早早发现这个宝库,要是被别人抢了先,张兄成了我的对手,那我就要倒霉了。 …… …… 张周回去继续鼓捣他的跨时代“产品”去了。 第二天上午,当萧敬按照约定时间来到约定地点时,当萧敬看到院子里摆着的一连串的瓷器罐子,他围转了两圈,目光一刻都不偏移。 “萧公公,别见笑,我这是在给王中丞炼药呢。” 张周笑着打招呼,他眼睛里还带着血丝。 萧敬赞叹道:“这是在炼丹吧?咱家也见识过不少种类的炼丹炉,您这种……还是生平仅见。” 张周哑然失笑道:“错了,这不是炼丹炉,是炼药的,我可不会炼丹。” “啊?” 萧敬一愣,张周现在都快被皇帝捧到天上去,居然说自己不会炼丹?说得这么言之凿凿? 就算你说会炼,甚至跟李广一样找人炼,别人也不会揭穿你。 你这么实诚干嘛? “这么好的东西……不是炼丹?”萧敬都想让张周再考虑一下,提醒张周,你很容易把未来发财的路给堵上,你就不再琢磨一下? 张周道:“在下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去遮掩,真的是炼药的,这是土法制硝酸,呵呵,就是镪水的一种。” “那是什么?” 萧敬仍旧听不懂。 张周笑道:“咱不细说,萧公公,我这边的药快制好了,不过在送药的方式上,还要详细说明一下,跟一般的药不同。” 张周要制的,就是硝酸甘油,这东西在历史上被发明出来,也不是被用作热兵器的,就是用来降血压、治疗心绞痛等心脏病的,只是后来被发现高浓度硝酸甘油爆破威力,相当于黑火药当量的十倍,然后才一发不可收拾…… 硝酸甘油制造的工艺并不复杂。 京城也是好地方,只要需要的材料,大部分的药店和杂货铺,都能买到。 只是要提纯,在这年头并不容易。火山文学 即便如此,光是运送几粒药丸,还是会造成一定的隐患,所以张周需要在运送方式上做一些提醒,免得药还没送到西北,就在半路上没了。 …… …… 把药制好,交给萧敬。 萧敬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在他眼中,这跟仙丹好像也没什么本质区别,要不是张周告诉他,这东西一般人吃了没用,他说不定就想回家自己试试。 正要走,门口有马车停下来。 朱凤灰头土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公爷,您这是……”萧敬打量过去,发现朱凤身上脏兮兮的,满身尘土不说,屁股上居然还有个很清晰的鞋印。 看鞋印的尺码,还挺大。 朱凤一脸委屈望着张周和萧敬道:“张兄,萧公公,我……我去英国公府,被人打了。” “为何?” 萧敬一脸迷糊,这位不是去送药的吗? 张懋死乞白赖地求皇帝赐药,结果就这么对待上门的“神医”?不看僧面也要看皇帝的佛面吧? 张周道:“好心上门,他们还打你?” “谁说不是呢?我把你写的药方,给他们一看,告诉他们不用吃药,按照上面所列的东西,每天按时用饭就行,本来他们脸色还挺好的,后来……张老公爷就气势汹汹杀出来,说我被江湖方士给带坏了。我辩解两句……他便找人把我赶出来,张老公爷还说要替家父给我长个教训,亲自踢了我一脚……” 第六十五章 你敢威胁本宫? 朱凤说得自己有多可怜。 好心上门送药方,对方不领情不说,还将他扫地出门,张懋亲自踢一脚…… 狗咬吕洞宾的现实版本。 张周对这些诉苦却置若罔闻,还以教训口吻道:“我跟你说过,此事要学会临场发挥随机应变,肯定是你献药方的姿势不对,说话不得体,才导致现在的结果。” “啊?” 朱凤先一惊,随后认真琢磨起来,难道真是我姿势不对? 萧敬道:“张先生,这都能怪朱二公子?” 张周摊摊手道:“我不怪他怪谁?怪英国公吗?既然英国公不听我的,那还找我治什么病?以后他儿子是死是活……请恕爱莫能助。” 这下轮到萧敬哭笑不得。 “对,好心当成驴肝肺,张兄,我看这件事咱不理了。”朱二少也是有脾气的,被如此羞辱,他决定再不管英国公儿子张锐的死活。 萧敬显然不能袖手旁观,他道:“别,还是让咱家亲自上门一趟,跟他说清楚。” 张周道:“萧公公,这就好像我远在千里之外献药时的困局一样,治好了,英国公会感谢你我吗?治不好,或许还赖我们耽误给他儿子治病。” 萧敬无奈苦笑道:“事在人为吧。” …… …… 英国公府。 在张懋亲自把朱凤踢出门之后,回来仍旧在那生闷气。 张懋继室许锦出现在正堂内,看到丈夫如此生气,走过去道:“先前成国公家二郎是来给治病,老爷何以将他赶出去?” 张懋原配王妙华,副室杨秒聪,继室许锦,侧室刘氏、范氏、蔡氏、马氏、高氏、萧氏,老张也是讲“老当益壮”的。 张锐,是原配王妙华所生。 张懋生子七人,早年几子中只有张锐还活着。 “那竖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登门后不诊病患、不问病情,上来就给一张食补的方子,说照方吃饭,都是吃糠咽菜,岂不是在戏弄老夫?” 张懋的确有理由生气。 如张周所分析,朱凤来献药方姿势的确不对。 朱凤是个浪荡大少,就算社牛也仅限于一群同龄公子哥,他把这些公子哥当异性,自然是能表现优异。 可到了英国公府,他就是个跑腿干活的,想把事说完就走……因为治病方法太过于新颖,以至于把张懋给气着。 最后张懋踢他出门,完全是张老头觉得有人在戏弄他。 正说着,仆人进来通禀:“公爷,司礼监萧公公登门来访。” “哦?他来作甚?” 张懋先是一惊,萧敬登门不是小事,他赶紧到门口去迎。 等张懋在门口见到萧敬时,萧敬也不往院子里走。 萧敬无心做客,他只是来通知一声,先放下成见,就算你英国公不信朱凤,可那毕竟是你心心念念的“张神医”给开的方子。 看在你跟陛下求了一顿药的份上,是不是先吃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张老公爷,话说明白点吧,咱家怕你对张解元有何误解,他其实全是出自于好意。”萧敬道。 这不提张周还好,一提…… 张懋心里气更不打一处来。 张懋老脸通红道:“老夫请他上门治病,他不想来,谢绝便是,让朱家老二来,算几个意思?” 萧敬道:“他太忙了。” “忙什么?意思是我张某人,没有面子请他来?”张懋火冒三丈。 萧敬叹息道:“他在忙着给西北总制三边的王军门制药,他有谶言说,王军门或熬不过今冬。” “还有先前宫里那把火,也是张解元他推算出来的,太皇太后提前移宫到仁寿宫,才未出事……您不信他,何以要请他给你配药呢?” 张懋脸色微微错愕,怕被人请柬,他凑上前轻声问道:“那把火,他算出来了?” “是啊。要不咱家怎会来劝说,让您别意气用事呢?他就算开的方子不合理,您也不妨先试试……咱家还要回去通禀陛下,就不多打扰,告辞告辞。” “萧公公不进去坐坐?” “不了,没闲暇,以后有时间再聚。” 这边张懋目送萧敬乘坐马车离开。 旁边的下人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望着怔立在那的张懋,问道:“公爷,那方子……” 张懋皱眉道:“真世上离奇事还真多,他到底是个道士,还是个大夫,抑或是书生?怎么什么事都有他?” “公爷?” “既是食疗,那就按他说的,给用几天,之前的药膳也不能断,就先这样罢!唉!看来是老夫病急乱投医,找错人了!” …… …… 皇宫,仁寿宫。 长宁伯周彧正在拜见自家老姐姐,还给周太后带来礼物。 “倒挺客气……家里事,都还好吧?” 周太后两个弟弟,庆云侯周寿、长宁伯周彧,算是大明成化到弘治两代外戚中显赫的,全得益于宪宗和孝宗两代皇帝的孝顺。 周彧叹道:“犬子小瑭他,骑马摔伤了,正在养伤。兄长听说京师最近有痘疮瘟疫,很久没出门了……这不让弟弟我,替他来给太皇太后问好。” 周太后叹道:“真不让人省心啊。京师的瘟疫还好吧?” “还好,这不顺天府正在各处张罗,给人种药,我也种了,说起来家里周边人,凡是种药的,一个得病的都没有。劳烦老姐姐您挂心。” 周彧面上对着恭维笑容。 “那就挺好。”周太后道,“回头拿个玉如意回去,当辟邪。” “谢太皇太后。” 周彧赶紧起身相谢。 入宫一趟,总能捞点好处回去,所以他也喜欢入宫来,但也不是每次申请入宫都能得到批准,外臣进宫探望内宫女眷还是有讲究的。 “对了老姐姐,还有一件事,话说成国公家的二小子,叫朱凤的,前日到我府上来,说是让我来负责提供重修清宁宫的木料和石料。” 周彧这才把自己入宫的目的说明。 相比于张家兄弟的跋扈,虽然周彧也不让周太后省心,但他有一点好,就是有什么事会先来请示一下自家姐姐。 周太后闻言满意点头:“看来姓张的贡生,还挺会办事的。” “嗯?” 周彧不解,我跟你说朱家老二,怎跟我提什么张贡生? 只有周太后心里跟明镜一般,知道朱凤此举是受谁的指点。 “这是好事,给内府修宫殿供货,是你觉得力不能及?”周太后问道。 周彧听明白,姐姐这是支持他承揽承包商这活。 大概也是故意漏一些油水给自家人,谁不知道给皇宫修宫殿供材料是个肥差? “不是,只是弟弟我怕……跟张家那两个,再闹出什么事。” 周彧也有点怕张家兄弟了。 随着周太后年老,不问外面的事,周家的地位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而张家却是如日中天。 周太后板着脸道:“头几年你们当街殴斗那事,到现在言官还挂在嘴上,难道你就不想找回场子?张家的人不用你担心,你只要专心把清宁宫给修好,别让哀家失望。” “是,是。” 周彧紧忙应着。 得到周太后批准,周彧觉得,可以回去大干一场,就算赚得不如张家兄弟多,但赚个几千上万两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闲聊家常片刻,周彧像是想起什么来,试探问询:“老姐姐,宫里火灾这事,外面传得很邪乎,说是有人提前给算到了这把火,您还提前搬到仁寿宫……可是真的?” 周太后笑了笑:“不然你以为,李广为何会自我了断呢?说起来,还是哀家往他脖子上那把剑上,使了一把力。” “到底谁啊?”周彧道。 “打听这作何?”周太后显然不想让张周当第二个李广,也不想去宣扬张周神机妙算的事。 周彧道:“最近家门也有些不安,想请回去给看看风水……” 周太后脸色变得冷峻道:“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少去信,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把清宁宫修好。没事就回去吧,哀家也要去参禅了。” “是。” 周彧扶周太后起身,二人一起走出仁寿宫。 周彧心里还在琢磨,你都喜欢参禅,搞那些玄乎的事,居然劝我不信?还是说你是信佛的,不信道,所以让我离方士远一点? 再说人家帮你算出清宁宫有火事发生,等于是救你一命,你就这么回报的? 张贡生…… 会不会就是他呢? 周彧想到姐姐先前提过的人,默默记在心里。 …… …… 十月初三这天,张周第一次正式入宫,来给朱厚照讲课。 他并不非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只是临时被允许入东宫一次,可以说这是一次面试,如果表现不合格,大概以后也不会有再来的机会。 “来了吗?快让他进来!” 朱厚照这天一早起来就很兴奋,好像迎接什么贵客。 连衣服都穿得格外光鲜亮丽整齐,似乎要用太子的派头,把张周的势头给压住……小太子也是要面子的,朱厚照对张周先前表现出的强势很不满。 张周从外进到文华殿内,后面跟着十几个太监,抬着各种箱子。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顾不上以势压人,惊喜道:“你果真给本宫带好玩的东西?快打开给本宫看看。” 张周道:“回太子殿下,臣此番入宫,是来给您讲四书义的,并不是陪太子玩耍的,所带来的东西,都是经过门禁严格检查,确定没有危害到您的安全,才允许带进来。太子如果想见识其中奥妙的话,就请……先将臣所讲的内容全都背默下来,否则臣是不敢陪太子嬉闹的。” “张周,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本宫?” 朱厚照当即恼了。 第一次见面,就当众揭穿本宫的障眼法,让本宫很没面子。 这次你到了本宫的地盘,还敢耍横? 张周耸耸肩:“若太子殿下不听,那也没法,臣以后不得入宫,这些会令太子玩物丧志的杂物,臣还是带走吧。” “你……你……” 朱厚照气抖冷,话都说不出。 谷大用过来提醒道:“殿下,他没说错,如果他这次不能让您学进东西,陛下以后是绝对不会让他入东宫伴太子驾的。” 朱厚照一听便怂了。 好东西就摆在面前,都还没见识过是什么,如果这就放弃的话…… “那行,你赶紧讲,本宫时间不多。最好你不是在耍弄本宫,要是本宫都背默下来,你的东西让本宫失望的话,看本宫怎么惩罚你。” “太子,请吧。” 第六十六章 驭臣之术 就在张周给朱厚照上课时。 朱祐樘却在午门参加朝议,听大臣们撕逼。 监察御史胡献,正在就李广贿赂案进行参劾:“……臣启奏,‘诸司官有交通太监李广进用者,李广虽死,簿籍尤存,如左都御史屠滽得升为吏部尚书,闲住都御史王越得起复为左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李蕙得升为右都御史,此三人者身为大臣,率众为奸,宜先正其罪,然后次第行罚’……” 李广虽然作古。 但想利用李广之死大做文章的人不在少数。 弘治中期朝堂以六部九卿的职位最为稳定,六部尚书经常三五年职位都不曾更动,形成了职位上的固化,下层官员看不到希望,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要火力全开。 朱祐樘冷冷道:“朕不是说过,此事由东厂去查?” 兵科给事中艾洪走出来道:“陛下,若此案不查到水落石出,定会以此为恶行之始,有法而难究其罪。此案不宜私查,当交由刑部查处,方能安令四海归心。” “刑部!”朱祐樘冷冷道。 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道:“陛下,臣年老多疾,乞老请以归田。” 此时的白昂又不傻。 我自己都可能列在那册子里,让我自己查自己吗? 趁着对我参劾的人还不多,我不赶紧想办法脱离苦海,难道真要落到你们这群科道言官手里,从此声名狼藉? 屠滽走出来争辩道:“臣乞命官追取李广簿籍查究,果有臣名,即将臣凌迟处死,以谢言官,如无,亦乞为臣辩明洗雪,庶不被人诬陷玷污名节!” 屠滽也急了。 他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参劾我吗? 我就请陛下把李广的册子查究一番,如果真有我的名字,我自请凌迟处死,如果没有请为我明冤昭雪。 屠滽也不是无的放矢。 李广刚死时,没有谁比他更紧张,但随着皇帝把案件交给东厂,东厂连问都没问过他,这让屠滽感觉到,李广应该没那么愚蠢,应该不至于指名道姓把受贿的细节记录,再说人已死,有些东西是可以死不认账的。 反正首辅刘健都鼓励他这么干。 现在他觉得,李广十有八九是没记自己的,而以“凌迟处死”立flag,明显比较有说服力,让吃瓜群众会认为他这是问心无愧才敢这么说。 这段话,也是《明孝宗实录》中所记录的屠滽原话。 朱祐樘听了之后更上火。 你屠滽这是要自己找死吗?你给没给李广送礼,你心里没逼数? 但朱祐樘把张周的话听进去了,也没发作。 但让他生气的还不止这一件,若只是参劾屠滽、王越和李蕙也还好,连户部尚书徐经也在被参劾之列。 最后朱祐樘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不好收拾,草草结束朝议。 …… …… “咳咳咳……” 从午门往回走,朱祐樘不断咳嗽。 萧敬走过去道:“陛下,您还是乘銮驾吧,身体要紧。” “咳……朕没事,你们倒是说说,他们都在争什么?是朕放话不追究太早,才令他们蹬鼻子上脸吗?” 朱祐樘语气有些气恼,大概是觉得这群人是在欺负他愚昧可欺。 戴义赶紧过来道:“陛下,或许是那些大臣比较忠直吧。” “忠直?连自请凌迟的话都说得出口?萧敬,你去把那册子,给阁部几位看看,看过之后再给朕拿回来,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戴义和萧敬等人马上看出来。 皇帝这不是气言官蹬鼻子上脸,或许皇帝反而觉得,那些言官是在尽其职责。 而皇帝所生气的,是屠滽以为册子上没自己,才敢在朝堂上自诩清高说什么“果有臣名即将臣凌迟处死”的话。 朕对你们宽容,不代表你们可以拿朕的宽容来彰显你们的臣节。 所以朕现在就把你们心心念念的“簿籍”拿给内阁那三位亲眼看看,到底你们是不是真的被列名在上面。 同时告诉你们,朕不过是不跟你们一般计较罢了! “是。”萧敬领命。 戴义也用怪异目光看过去。 到现在,除了朱祐樘跟萧敬完完整整看过那册子之外,最多有可能张周看过全篇,而戴义、陈宽和韦彬也不过只是在旁瞅了扉页几眼,再就是得萧敬转述过。 他们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些大臣牵扯其中,会不会是……满朝上下皆都有份? “太子呢?”朱祐樘心情不好,突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 萧敬正要去乾清宫取册子,闻言回道:“陛下,今日是张解元入宫给太子上课的日子,估摸现在人已到了。” “好,你们各司其职,戴义,你跟朕去一趟文华殿,朕想看看秉宽有没有认真教课。” 这时候,朱祐樘大概觉得,只有去看看张周是怎么给儿子上课的,才能让心情轻松一些,甚至还能有一些期待。 …… …… 内阁值房。 当萧敬到时,内阁三人还在一起探讨朝事,所言就是先前在朝堂上所提到的李广案。 得知萧敬来,三人一起到门口相迎。 “三位阁老,此乃陛下让咱家转送,只说让几位看一下,一炷香时间后,咱家原物带回。”萧敬把李广记录受贿情况的册子拿出来。 刘健不接,李东阳代为接过。 谢迁问道:“此乃何物?” 萧敬苦笑而不答。 等由李东阳将册子打开后,三名阁臣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内容有些晦涩,但还是能察觉出,这是一本记录受贿的花名册。 在首页记录的名字里,屠滽赫然在列。 “丙辰年闰三月壬子,受左都御史屠滽,黄米二十石,白米六百五十石。丙辰年六月己卯,加白米五百石……” 记录如此之详细,连提前知晓屠滽送礼之事的刘健都很意外。 刘健心下为难。 朝宗明明说是为部堂运作之事,不得不送礼,但这上面记录并非如此,丙辰年恰好是他进为吏部尚书的年份,能说这不是他为了得官职而行贿? 陛下可是明言说过,要是有人靠结交贿赂李广而得官的,是需要革职的,你屠滽凭什么认为你的送礼就比别人的高尚? 李东阳阅读速度很快,翻看几页之后,抬头打量萧敬道:“萧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萧敬道:“陛下之意,是不要再让事态扩大,而不是要治谁的罪,还请三位阁老从中斡旋,消除此事影响。至于其它,请恕咱家也难详述。” 因为册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翻看,三人也不能全都记下来,但李东阳还是尽可能把上面所列的人和事往心里记。 这相当于是一本罪证,捏在皇帝手里,皇帝随时想处置谁便处置谁。 属于帝王驭臣之术。 “三位,看完了吧?咱家奉命,要带回去了。李阁老?” 李东阳也只是刚翻看完最后一页,无奈将册子交还。 萧敬多余的话不说,拿到册子,行礼之后离开。 等人走了,李东阳和谢迁同时望着刘健,意为由刘健来拿主意。 刘健叹道:“其实我早知有此事,且还私下与萧公公谈过。” “为何陛下先前不提?”李东阳直入主题。 “不是不提,是有人上奏,力劝陛下将此事按下不表。”刘健道。 李东阳追问:“何人?” 刘健叹道:“乃预言清宁宫灾的南雍贡生张秉宽。以萧公公所言,在李广死后,其与张秉宽一同在李府查出此籍,后由张秉宽以事态不宜扩大为由上奏所请,劝阻陛下大事化小,为陛下深思熟虑后所采纳。” 连李东阳都大为惊愕道:“这个张秉宽,可着实不简单。” 谢迁也感慨道:“江南解元,竟有如此顾全大局的胸襟?难道江南乡试的题目,也是他算出来的不成?” 刘健不想回答这种无端的揣测。 谢迁补充问道:“那怎样,我这就去见屠朝宗说明此事?” “不可!” 刘健当即否定此提议,“朝宗在朝上将话说那么满,若让他知晓,让他如何于朝臣间立处?陛下既不当场揭穿,便是有不加追责之意,或也是认为李广已死,多乃其一面之词不足采信。此时陛下是让我等安抚人心,令朝中事态平息,此方为吾等之责。” “先将手头之事放下,各衙门走一圈,劝阻臣僚不要再让人以李广同谋者言事。” 李东阳问道:“清宁宫灾呢?” 刘健颔首:“可照说。” …… …… 朱祐樘带着戴义,和不多的扈从,一路步行到文华殿。 这次文华殿外连个盯梢的太监都没有,因为朱厚照在里面正大光明地玩,难得朱厚照也有这么硬气不顾爹的时候。 等朱祐樘进到文华殿后殿时。 一旁正在瞧热闹的高凤,觉得有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骤然回过身,就见朱祐樘一脸冷峻之色站在他面前。 “不要声张!” 朱祐樘目光打量着里面一大群人,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他的儿子,“这是在作何?” 在文华殿的后殿内,此时正由几十张桌子摆在一起,而由一个个看起来很奇怪的木板拼在一起,有几十块之多,而在木板上,有纸盒所架设起来好似高山的东西,还有砂石所垒出的山峦沙地,还有用简易陶土所烧筑出的城池轮廓…… 更有一个个好似泥人的东西,或骑马,或手持长矛,佐以各种奇怪的有标志的旗子,插在这个很大的拼接木托盘上。 高凤轻声回道:“陛下,张解元说,这叫沙盘演兵。” 朱祐樘板起脸道:“都说了是让来授课的,怎就顾着玩?沙盘……” 就算朱祐樘觉得儿子是在嬉闹,但见到这么壮观的“沙盘演兵”,他还是不由多看几眼。 而此时朱厚照还在高声叫着:“我的三路人马,已将你的兵马围在孤城之中了,看来我赢定了。” 也不再是平时张口“本宫”闭口“本宫”,朱厚照看上去跋扈,但好像更平易近人。 这就让朱祐樘觉得儿子有点进步。 张周笑道:“太子殿下,可莫说得太早,臣这边还有一路伏兵,尚未揭开,你可知臣这一路是何兵马?刘公公,宣布吧。” 刘瑾拿起一旁的卡片,对应旗子的编号,却是惊喜道:“太子殿下,张解元在这里只是布置了三百轻骑兵、六百步兵,比您的攻城人马少太多了!太子殿下便可支取城池。” 张周道:“刘公公,你听懂规则没有?围城必须要有三倍以上兵马,方有胜算,若开战,折损比也是一比三,太子殿下,你确定要以你现在的人马攻我一座孤城?” 朱厚照就好像个战术家一般,嘿嘿笑道:“我可以围城打援,就不信你城内的粮草辎重充足。刘瑾,告诉我,他城内有多少粮草?” 刘瑾作为裁判官,继续看册子上的记录,道:“六百石,可坚持十天。” 朱厚照得意道:“那我的兵马就在这里驻扎十天,看你是否派援兵过来,如果你派援军,我攻你左路城池。不派,本宫就等你粮草断绝,到时再攻城,攻你饿兵,到时战损比是多少?” 刘瑾高兴道:“五比一。” 张周面带遗憾道:“看来臣只能找机会突围。” 朱厚照道:“你三百轻骑兵日行三步可能跑掉,但你的六百步兵,日行进速度只有一步,我的重骑兵日行两步,会将他们守得死死的,看你怎么跑!” 第六十七章 沙盘演兵 张周和朱厚照,在一个模拟类似棋盘的战场上,杀得有来有回。 朱祐樘本想在旁稍微旁听,就进去喝斥,让张周好好教自己儿子四书五经的内容。 毕竟朱祐樘不善武功,每个父亲的初衷,都是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 可当朱祐樘发现张周跟朱厚照所玩的沙盘演兵,并不单纯是玩乐,还蕴含着各种战术理念上的东西之后,朱祐樘不忍心进去打断了。 “……天气判定,骰子打点,六,是大雨,坏了,我的步兵只能扎营!” “太子殿下,真可惜了,虽然你已将我这两路人马合围,但天不逢时,这场雨,我的骑兵仍旧有行进速度,你连追上跟我方人马决战的资格都没有。” “唉!” 一声叹息,却是发自于朱祐樘。 因为张周最初跟朱厚照玩的,场面相对较小,局势对朱祐樘来说一目了然,朱祐樘也发现了,这大概是儿子最好也是唯一的获胜机会。火山文学 结果就因为天气原因,儿子花苦心布置的包围圈,没能把张周的骑兵给困住…… 这次的机会结束之后,张周其余几路人马都可以快速绕道于敌后,将朱厚照在后方没有什么兵马把守的城池,一个个拿下。 “还是太冒进了。”朱祐樘轻声叹道。 “陛下?” 戴义在旁边也听得有点疑惑。 皇帝居然也跟他儿子一样,全身心投入到这次的游戏中,说得还好像父子连心一般? 眼前这种,应该不能算作是在学习,这应该也是玩吧,当爹的不是来教训儿子,让儿子好好用功读书的吗? “太子殿下,您后方的三座城都已经被臣给攻下,太子输了!”张周笑道。 朱厚照玩的时候很讲规矩,等他输了就没那么讲规矩了,把手上的旗子往地上一扔:“姓张的,你好大的胆子,敢赢本宫?” 这话差点让一旁躲着的朱祐樘一口老血喷出来。 刚觉得儿子有点进步,结果输了之后就来这套? 原形毕露啊! 张周则气定神闲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太子如果连最基本的胜败都不能坦然面对,治国又如何能做到秉心如一?” “你……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宫?”朱厚照嘴上不服气,但心里他还是服的。 更重要的是…… 这游戏好像只有他跟张周玩,才有意思,很多规则他还不懂,指望刘瑾他们陪自己玩? 别是又跟听武侠话本一样,一群驴唇不对马嘴的。 朱厚照可不蠢,他很清楚,张周并不是他的讲官,没义务成天在东宫陪着他,这时候他也只能先学会服软。 “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朱厚照话锋一调,人也好像谦卑了很多,“你再跟我玩一局,这次我一定赢。” 旁边的刘瑾赶紧拍马屁:“太子殿下,这玩意是张解元搞出来的,他定然跟人玩了很多次,战术他都熟悉了,这才玩了两局,太子殿下比第一局已好太多,您还差点把他的兵马给围歼。” 朱厚照胜负心很重,他很不喜欢别人在不适宜的时候拍马屁。 要是我赢了,你拍马屁我还高兴。 我现在输了,你跟我说什么输少当赢,我想一鞋底糊在你脸上。 “呸!你个不开眼的,你也不看看,他是让着本宫,多给本宫将近一倍的人马,本宫还是输了!实力差距是一点半点吗?”朱厚照倒还明智,知道自己战术运用不当。 不远处的朱祐樘听了,心里瞬间又舒服一点。 儿子不但学会了礼贤下士,还学会了审时度势,居然都看明白其实张周还是在纸面实力上让着他。 但真正上了“战场”,张周可是跟朱厚照玩真的,让朱厚照意识到,不是靠太子的威严就能把游戏给赢下来。 是要靠自己实力的。 张周道:“太子殿下,其实臣所模拟的,正是我大明西北的战场。” 朱厚照道:“怎么说?” 张周指了指沙盘:“太子请看这里,可以当作是大同镇,这边是宣府,而旁边的关塞,就是我大明边陲关塞。” 不但朱厚照和身周的一群太监在打量,连朱祐樘都不由眺望看一眼。 虽然大明的地图绘制方面不是很精确,但从地势和方位来看,朱祐樘很清楚张周不是虚言。 张周继续道:“我模拟的是鞑靼一方,因为我的主要兵马是轻骑兵,行进速度快,战斗力也比之步兵要高,目标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快速突进抢夺各处的城塞、村庄,太子很多粮草辎重驻扎的地点,是否也被我一一清扫呢?” 朱厚照恍然道:“本宫明白了,鞑靼人就是喜欢跑来我大明掠夺边陲,他们就是靠自己的马快,即便他们的兵马数量不多,想将他们合围也有些困难,着实伤脑筋啊。” 这番话说出来,让朱祐樘都对其刮目相看。 最简单的道理,对普通知兵者来说这并非什么高深的谋略,但对于一个虚岁才八岁的孩子来说,他能在不被人专门教学的情况下,想明白这一层,实属难得。 朱祐樘都不知道,他儿子是真的好这个。 朱厚照自幼就是个崇尚武功的君王。 张周也正因为熟知历史,才会趁朱厚照还是个熊孩子时,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张周道:“太子殿下这一方,多都是重骑和步兵,行进很慢,受天时地利的影响更多,就好像先前,太子明明有机会对我冒进的一路人马形成合围,却因为天气的不利因素,不能完成。” “嘿嘿。”朱厚照小眼睛里冒着精光,“再来一次,下次我一定赢。” 张周点头道:“太子殿下,我们下一局时,增加募兵的选项,所有的兵马和粮草都需要自行来募集,会增加资源的设置。” 张周要给朱厚照玩的,正是好像战略模拟类游戏。 但毕竟条件有限,这就需要设置游戏的人多加讲述,再由多名陪玩的人进行布局,还要有裁判员……大概只有在皇宫这地方,有这么多人可以听命调遣,才能把这种游戏的场面给撑起来。 “那你说说,怎么募兵?”朱厚照不服输。 反正基础条件都差不多,自己还占有优势,这游戏这么好玩,正对他尚武的胃口,他更有心思去听张周讲规则。 …… …… 就在游戏开始之前,朱祐樘也终于走了出来。 本来朱祐樘还想再藏一会,但他的到来,毕竟也逐渐被东宫的常侍发现,最后连朱厚照和张周都顺着内侍的目光发现了他。 “父皇!” 朱厚照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见了他老爹,有点小鸡见了老鹰的感觉。 是不是装的不知道,至少表面上,看上去乖巧多了。 “臣张周,参见陛下。” 朱祐樘微笑着点头道:“太子、张卿家,你们在作何?” 明明偷看了半天,却还要装作自己刚来的样子。 朱厚照兴奋道:“父皇,这是张卿家给儿臣搞出来的,说是叫沙盘演兵,可以在上面模拟打仗,分成不同的兵种,现在儿臣刚学,只有轻骑兵、重骑兵和步兵三种,据说还有很多兵种,包括攻城略地所必要的,还可以增加将军的选项……” 朱厚照神色激动,以为老爹也跟他一样喜欢这游戏,积极推销中。 但朱祐樘突然板起脸道:“不是让你好好学习吗?” “……” 朱厚照一怔。 原来老爹不喜欢……白费你儿子口水呢? 张周道:“陛下,是臣失职,未能一直辅导太子课业。” “别,这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一听张周在认错,心想,你个混蛋,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你是不想陪本宫玩了,故意跟父皇说你没教好本宫,想让父皇把你赶出去? 没那么容易。 “父皇,你可不能冤枉儿臣,也不能冤枉张卿家,儿臣是先把经义都背默之后才出来的,儿臣还多学了《论语集注》,父皇不信的话,让人拿出来给父皇看!” 说着,朱厚照赶紧对刘瑾等人摆摆手。 刘瑾也急忙去将朱厚照先前背默下来的作业,交到皇帝手上。 朱祐樘低头打量着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果然是儿子的手笔。 “这是你背默的?”朱祐樘看了也有些惊讶,满满两页毛笔字。 毕竟太子出阁讲学还不到一年,现在东宫讲官还不会布置太多作业,朱祐樘稍微合计了一下,换了平时,估计都够这臭小子两三天的作业量吧? 朱厚照道:“是啊,儿臣先背,然后默写下来的,不信的话可以问张卿家。” 朱祐樘闻言脸色释然,甚至略带欣然。 他都不用去问。 别说这些是背默上来的,就算是儿子誊抄下来的,他这个当爹的都会觉得心满意足。 以前几时见过儿子这么用功读书的? 张周道:“的确乃是太子背默的,不过其中还是有错误,太子应当及时纠正才对。” “秉宽啊。”朱祐樘把儿子的作业放下,笑眯眯道,“太子有什么错误,以后你时常来斧正他,好好教他,朕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明君。” 朱厚照皱皱鼻子:“父皇春秋正盛,说这个干嘛?儿臣只想在父皇的英明领导之下,当好大明的臣子。” 朱祐樘板着脸道:“江山社稷早晚由你来担负。可要用心读书……朕还有旁的事,你们……继续。” “父皇,您让儿臣玩这个啦?”朱厚照咧开嘴,脸上说不出的喜悦。 好像父亲从来就没这么认可自己的时候。 朱祐樘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道:“朕也不是不通情理,只要你用功读书,适当的嬉闹朕也不会责罚。而且朕觉得……这个沙盘演兵,挺有意思的,好好学!” “儿臣遵旨。”朱厚照一蹦老高。 既能玩得高兴,还能被老爹认可,对朱厚照来说同样是成就感满满。 第六十八章 攒个局 当朱祐樘从文华殿出来后,一改先前沉郁阴霾的神情,一张煞白的脸映在暖阳之下竟还多了几分血色。 好像什么李广、屠滽、黄米白米案,都没法在他心中兴起波澜。 “这个秉宽能把太子教得如此向学,还真有些手段,朕没有信错他呀。” 朱祐樘心中老怀安慰,大概觉得正是靠自己卓绝的眼光,才发现了张周这个人才。 当皇帝的,也需要自我满足。 戴义笑道:“张解元他非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懂得堪舆天机和悬壶救人,只可惜他现在尚未考中进士,不然的话……以后陛下就可以多一员贤才。” 朱祐樘摇摇头道:“人才,无关乎什么功名,以文章取仕本来就有一定的偏颇。” 戴义一听就明白,皇帝这是想方设法要重用张周。 大明最公平的科举,就因为不符合张周的功名录取条件,都能被皇帝说得如此不堪。 “还有那个沙盘演兵,挺有趣的,让朕都想……唉!” 戴义听出一些苗头。 皇帝这是看儿子玩得很高兴,在旁边也心痒难耐,估计皇帝自己也想上去在沙盘上跟人厮杀一番。 谁说当皇帝的、有儿子的男人,就一定要忙于公事? 玩游戏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无关乎年龄,七老八十照样可以有童心。 戴义试探道:“那陛下,是否让人把沙盘……给您搬过来?或者……您再过去?” 朱祐樘摆摆手道:“算了,朕还有公务要忙。呃,要不这样,你派人去盯着点,等秉宽走了之后,朕再去一趟文华殿,就说朕要亲自教太子兵法。” 戴义很无语。 玩就玩,既不想让臣子看到免得丢人,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教太子兵法?陛下,您是知兵之人吗? 戴义再一琢磨,人内心越是缺什么,越想彰显什么,可能这位大明圣明的君主,就因为对于行军打仗的事不太擅长,才急于要证明自己吧。 “是,老奴这就安排人过去。” 朱祐樘一脸阳光灿烂:“今天天气还挺不错。” “是。” 戴义心说,那是因为你见了张秉宽,心情才如这天气一般。 不然再好的天气,您也熟视无睹。 …… …… 张周过了中午之后,这边朱凤就进来,告诉张周要出宫了。 “着什么急?” 朱厚照还在吃饭,一上午的沙盘演兵,他还没玩够。 朱凤在张周耳边说了什么。 张周上前道:“太子殿下,臣入宫是有时限的,如果您以后还想让臣来,就让臣自便。太子殿下应该知晓,有关陛下的安排,任何的勉强都没有好结果。” 周围一群太监大眼瞪小眼望着张周。 心说你张某人可真敢说啊。 听这话的意思,你既像是在教育太子,又像是在挑唆人家父子俩的关系,你这是一时受宠得意忘形了吧? 朱厚照道:“哼!用你说?” 张周道:“此游戏的细节,目前太子也明白个大概,会由东宫的人陪太子继续推演,如果再有新的玩法,臣也会列在册子上,下次入宫时,连同别的东西一并带来。” 朱厚照本来还挺不高兴的,听了这话,小眼睛里登时有了光彩:“那说好了,下次早点来。还有,把你说的好东西都带来。” 说完连饭都顾不上继续吃,亲自送张周出文华殿。 目送张周走的时候,那晶莹的小眼睛里泛着不舍的雾气,让周围的内侍太监看了都心疼。 刘瑾心里则醋意大发,心里在琢磨,这小子入宫才一趟,跟太子见面一共也没几回,就能让太子对他这般情意绵绵? 可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不然以后还有我什么事? 我才是东宫里最会哄太子玩的人! …… …… 张周跟朱凤一起乘坐马车往回走。 朱凤早就对张周佩服到五体投地,在马车上对张周是一顿吹捧,最后做出总结:“……张兄,我算是服了,看来您真的是治国之栋梁,以后大明就要靠你了。” 张周撇撇嘴:“我是在哄孩子,你以为我匡扶社稷呢?” “都一样,都一样。” 朱凤乐呵呵的,“您就是卧龙先生,我跟在您身边,就是多学习的。” 张周心想,你这知识储备量估计也跟我学不到多少东西,以为收你在身边是什么荣幸事呢? “这是去哪?”张周突然提起警觉。 朱凤笑道:“是去见一个人。” 张周当即大喊:“停车!” 一下把外面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马缰把车刹住。 朱凤人一个踉跄,赶紧道:“没你的事,继续赶车。” 张周仍执意要走,冷冷甩下一句:“知节,每次坐你的车,都感觉是被人拉着去阎王殿,麻烦你说送我就真的是送我,不要节外生枝。” 朱凤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是有好事,是做生意。就是先前您说的,让我去找周家一起投标,但周家的货源不多,这不找了供货的人,还是咱南边的商贾,想让您给把把关?” 张周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似乎觉得这件事还靠点谱。 若是见一般的商贾,就算不居高临下,至少也没有人身危险。 “继续,走了!赶紧的,别耽误了张兄回家陪妻儿。” 朱凤现在也学乖了,知道张周喜欢拿老婆孩子热炕头说事。 …… …… 到了相约的茶楼,看上去很雅静,只有二层,窗户开着,张周也在琢磨这秋末时分难道不冷吗? 还是说自己是南方过来的,就不适应这北方的气候? “张兄,跟你说,是好事,有美色当头。头上一把刀的色。”朱凤也是怕张周拂袖而去,先给制造一些期待。 张周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朱凤。 好似在说,咱俩所想的“色”,应该不是同一回事吧?是以你的标准呢?还是以我的标准呢? 朱凤拉他上楼,这才知道,原来还是他的标准。 在众多桌客人当中,靠近敞开窗户的位置,正有一名十六七岁面带市井烟火气的女子,双手手指扣起放在身前,卓然而立,远远给朱凤和张周行礼。 模样…… 张周品了品,还行。 但却是个小圆脸,很符合这年头男人的审美观,可他张某人还是喜欢瓜子脸的“狐狸精”,家里已经有贤妻了,看女人已经不需要去琢磨贤惠不贤惠的问题,还是越妖娆越好。 成婚男人的心呐…… “小女子陈氏,见过小公爷、张公子。”对方施礼后,以很温柔的声线说道。 声音不是很清脆,很细的声线明显是有意压低声音,这样在市井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必然不会是如此的婉约,也定是有其事业女强人泼辣的一面。 张周也不会被这小鸟依人的外表给骗了。 说是陈氏,而不是“x陈氏”,说明还没嫁人,跟娘家姓。 张周笑道:“哦,陈姑娘是吧?幸会幸会。” …… …… 坐下来之后,陈家女亲自给张周倒茶,肌肤还是很白的,张周也发现,这年头女子好像皮肤普遍都比后世某年代的女子更白、更细腻。 大概也跟这年头的女子无论四季都裹得很严实,夏天也不会穿个短袖出门有关。 不是水土养出来的,而是时代背景所造就的。 “张兄,是这样,陈家是在江南主要做官盐生意,以往跟成国公府就有生意往来。这次她到北方来,手头上有一批石料,正好凑足数去竞标,竞标就要进行,耽搁不得。” 朱凤说明了一下情况。 在张周看来,这小子还是太实诚了。 这叫露了底牌。 “多少?”张周问道。 陈家女道:“有几万方,最近两日就会运到京城,都是上好的深坑石料,五十斤的铁锤砸不碎。” 张周点点头:“知节,这种事你不用跟我说,有货你就收。还有旁的事吗?” “啊?”朱凤也没想到,张周的把关如此简洁,他支吾道,“没……没了。” 陈家女似是察觉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听闻张公子乃是江南乡试解元,对于书籍必然有鉴赏能力,小女子这里掏得一本《孤峰集》的残卷,乃是宋版,特地相赠。还有,小女子与令妇翁乃做过多年生意,此番北上,他还交托一定要前来拜访。” 稍微一逼,这女人说话就没那么温柔,连珠炮一样将心中所想一并倒出来。 “你跟我岳父还认识?” “是。蒋老爷的酒,在江南都很有名。” 陈家女稍微松口气。 “那行。你跟朱家小公爷对接,不是我。请回吧。” 陈家女没想到就算搬出蒋德钟,张周还是这么生分,却也只能起身来,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张公子有时间多翻看这本书。” …… …… “张兄,她还是有些模样的,何以如此生分要赶她走?说不定她会厚礼相赠呢?”送走陈家女,朱凤面带不解问道。 张周把手上的书稍微一翻,露出里面的金叶子。 朱凤瞬间就看呆了。 张周道:“以为没送吗?别说这些金子,就是这本线装书,放到市面上也值个几十两银子。我说知节,你跟人做生意,切忌跟这些擅于官场应酬的人来,他们为了利益是不讲原则的,今日能在你这里跟你谈合作,回头就可能跑到张家兄弟那表忠诚。” “回头你竞标完了,她把货源一抽,告诉你材料不足,到时张家兄弟故意卡你,让你买不到材料,岂不是一局好棋都被你给毁了?” 朱凤瞬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道:“知道了。” 正说着,茶博士上楼来,一脸生分道:“生意谈完了是吧?占了桌子半晌,赶紧走,这里将有文会,被包了!” “我靠!” 朱凤一听就火了,一摸腰间,才想起来今天只是去东宫陪太子的,没穿锦衣卫那套。 张周道:“我们不像读书人吗?” “读书人还跑来跟人谈买卖?”茶博士道,“马上来的都是举人老爷,但凡其中出个状元,被人知道他曾在我们这里与人坐而论道,以后无论是什么书生都会光顾。赶紧走!” “狗眼看人低!” 朱凤这次不想打人,想出来吹牛逼。 张周一把将朱凤拉着坐下来,笑道:“没事,我们这就走。” 茶博士直接把桌上的茶壶和茶碗都收拾了,留了一张光秃秃的桌子给他们。 “就说他没眼光,他不知道来年殿试状元最热门人选,就坐在他面前?” 朱凤一脸不屑。 正说着,隔壁桌过来个一脸堆笑身着青衫的读书人,拱手陪着笑,从怀里往外摸东西,道:“看两位,也是读书人吧?鄙人顺天府齐庆,字圆融,有幸见过。” 一边说一边往张周和朱凤怀里递名帖。 张周心说,这不是我的保留项目吗? 等看过名帖,发现上面除了姓名之外,也没介绍什么项目。 “顺天府的?找我们有事?”朱凤一脸戒备。 齐庆笑道:“是这样,今天这个举人的文会,正是在下攒的局,看两位也像是入京赶考的举人,先前那茶楼伙计目不识人,开罪了二位。不过无妨,这文会在下经常做,您看您二位是需要扬名,还是需要结交达官显贵?跟在下说,在下在京城有路子,可为二位引介。” 张周道:“今天这文会,怎么个讲究?” 齐庆道:“是这样,江南大才子唐伯虎,昨日已到了京城,顺天府周边举人和贡生,正准备与他为代表的江南士子一较高低。这次的文会,正是为选拔良材,前去应战的。” “靠!” 朱凤一听不爽了,“唐伯虎?就是那个江南乡试第二?他有何资格代表江南士子?” 齐庆倒也挺热情,大概看出二人身上衣着不凡,笑着推介道:“是这样,听说本届应天府解元,是个例贡,以往才名不显,只在贡院一朝为人知。唐寅在南京要与其比试才学,结果此人先跑了……此事在南京盛传一时,都觉得是此子胸无点墨,因而不敢接擂。唐寅便以江南第一才子自居,一路北上,已与多地的士子有过交锋,他不但诗画了得,文章更是出类拔萃,无人是出其右。” “这……” 朱凤不由望着张周。 好似在说,你不跟唐寅比才学就是了,怎么还跑了? 张周回敬他一眼,像是在质问他,我为什么跑来京城,你不知道吗? 第六十九章 父慈子孝,夜不归宿 “阁下,本人就是江南解元,张周张秉宽是也。” 张周亮明身份。 齐庆先是一怔,随即用怀疑的口吻道:“公子,莫要言笑。” 朱凤把袖子一撩,高声道:“有何不信的?本公子还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佥事行千户事的朱凤,犯得着骗你?张解元到京也是有大事办的,岂有时间跟一群举人比什么才学高低?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此时的朱凤好像也硬气了,终于不用再对外宣称自己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有了正经职位,听起来还很风光。 “呵。” 齐庆一看这架势,马上想开溜。 张周笑道:“齐圆融是吧?阁下就给帮攒个局吧,我张秉宽,将亲自代表南直隶士子,跟北直隶众学子比试才华。那个唐寅,可以先等等了。” “您这……不是开玩笑吗?以您的名声,但凡去个地方,喊一声您是江南解元,这局都不用攒,必定众多人围上来。” 齐庆哭笑不得。 张周笑道:“话虽如此,但我并无人脉,此等事还是事先张扬一下为好。我一眼看你,便觉得你眼光卓绝,相逢不如偶遇,这局还是由你来攒。” 张周对齐庆这种场面人还是比较欣赏的,他到了顺天府之后,还的确在士子中没搞什么人际关系,如果有人能帮忙张罗,不自己上最好。 “价钱你来开,时间地点我来定,你负责去包场地,你去联络。” 张周道,“我看就国子监外的跃升茶楼不错,那地方宽敞明亮,三天后的午时,让北直隶的士子准时到,听说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十五岁少年郎,可说是年轻才俊,我正好想见识一下。” “记得到时同场的人不要超过二十人。人员多了,你帮筛选一下,学问高的人才有资格与我通常比试。” 齐庆惊讶道:“三天后?二十人?您……吃得消吗?” 朱凤道:“这他娘又不是逛窑子,你管他吃得消吃不消?就说能不能给办?” “能,能!” 齐庆也有些含糊。 这人是不是张周还另说,万一是骗子呢? 等把人都张罗起来,最后发现是个假的,这笑话可就大了…… “前些日子,我在跃升茶楼,见过北雍林祭酒家的二公子,他认识我,到时也把他叫上。” 齐庆一下子心安了很多,既然有人认识,那就不怕了。 “张……解元,到时如何比?” “比什么都行,但最好不要比科举文章,那种比试还是留待科场,由主考和同考去做公论。这一场……比诗词、辞赋最好!” 眼看楼下果然有大批的士子已到来。 预定的文会将要开始。 张周也不想过早与北方士子做纠缠,他道:“回头跟姓唐的说,如果这一榜他不中,就一辈子被我压住,让他收敛一点好好备考。对了,他身边还有个叫徐经的吧?一起警告!这江南士子,还轮不到他一个亚元出来耀武扬威!” …… …… 跟齐庆把事谈定。 张周跟朱凤共乘马车时,朱凤也还带着几分自豪:“张兄,你终于要露一手!先前你说得可真霸气,江南还轮不到一个亚元出来得瑟!是这么说的吧?哈哈哈……” 张周皱眉道:“我跟人比试,你如此兴奋干嘛?” 朱凤笑道:“我都想到你将北方士子杀得丢盔卸甲,他们对你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是为你能直面他人挑衅,而感觉到信心振奋。” “你觉得我能赢?” “当然能!以你的才华,江南解元,别人不知道你的能耐,我能不知道吗?我现在的功名还是你帮捞来的,连陛下和太子都推崇你,赢几个举人岂是在话下?” 被朱凤这一吹捧。 张周心想,都快让我飘飘然了。 难怪自古君王和奸臣,都喜欢身边有一堆拍马屁的,原来听人拍马屁是如此让人身心舒畅。 “哪里哪里,既然是比试,总是有输有赢,再说这文无第一,才学的高低有时候还是难以判定的。倒是你,英姿勃发乃年轻勋贵中的才俊,比不上你啊。” “张兄自谦了,你出手,必定是技压群雄……” 商业互吹。 越吹还越带劲的那种。 …… …… 入夜,皇宫坤宁宫内。 张皇后已让人把饭菜热了两回,焦急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丈夫身影。 “皇后娘娘。”张永进来行礼。 张皇后急道:“陛下人呢?” 张永通禀道:“司礼监的陈公公说,陛下人在文华殿教太子,今日就不过来用晚膳。” “文华殿?” 张皇后蹙眉。 丈夫平时就算关心太子的课业,也都是叫到乾清宫或者是坤宁宫来考校的,怎么今天直接跑文华殿去,甚至连天黑都不回“家”? “陪陛下的还有谁?” 张皇后自然怕是有什么宫女引得丈夫喜欢,故意找去教儿子的借口。 张永道:“司礼监戴公公、萧公公,还有东宫的内侍都在。” “那你去催一下,就说本宫今日违和,心中记挂,请陛下早日回来。” “是。” …… …… 文华殿内。 此时已经掌灯,文华殿内灯火通明。 一群太监还在收拾沙盘上的各种标志物,将他们回归原位。 而朱祐樘父子,此时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小桌前,父子俩一人坐个小板凳捧着个饭碗,面前是两盘菜,一鱼一芹菜炒肉,父子俩吃得很香。 “……父皇,儿臣不是小瞧你,在行军策略上,儿臣可是有一套的……” 朱厚照一边吃,还一边米粒横飞吹着牛逼。 先前几局对战中,朱祐樘只赢了一次,还是险胜。 剩下的……居然都被儿子赢了。 虽然从纸面实力上,朱祐樘还是学张周一样让着儿子,等于说兵马和粮草等都不如儿子的多,但也让他输得很郁闷。 为什么张周能赢,而自己就输了呢? “快吃饭!要多吃肉,不要挑食,听说平时你连带骨头的鱼都不吃,你可知朕当年想吃鱼都吃不到!只有吃饱饭,才有力气。” 朱祐樘为了缓解输游戏的尴尬,只能岔开话题。 朱厚照道:“父皇,您不是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吗?太子想吃鱼还吃不到?” “不一样。” 朱祐樘想到童年经历,神色就很压抑,手都不自觉颤抖,显然那段经历对他来说形同梦魇,“你以为跟今天一样,朕就你一个皇子?你可知道你皇祖父有多少妃嫔?她们对朕又是如何的态度?唉!” 说到最后,朱祐樘重重叹口气。 身为太子,却吃百家饭长大,五岁才被父亲认祖归宗,立为太子马上死了娘,长大过程中父母缺位,成天担惊受怕,怕自己被人毒害。 那种滋味,让朱祐樘想起来就难受。 当然在他当皇帝后,也有人说,万贵妃并无残害内宫妃嫔和孩子的迹象,但朱祐樘很清楚那是在万贵妃失去生育能力之后。 朱祐樘是在成化十一年五岁时才与父亲相认,那时万贵妃已四十五岁,在这之前宪宗的孩子要么死在娘胎,要么在出生不久便夭折。 随后在成化十二年兴王朱祐杬出生后,宪宗才好像是突然生育力爆表,后续接连有孩子诞生。 “父皇,你也多吃鱼。”朱厚照赶紧往父亲碗里夹菜。 学当乖孩子。 朱祐樘点点头。 父子俩正享受二人时光,这边戴义过来通传道:“陛下,皇后娘娘说凤体违和,请您回去。” 朱祐樘道:“太子,看到没有?你母后以为朕去做什么事了,都来催了。” “那父皇早点回去吧。”朱厚照好像很理解母亲一样。 朱祐樘皱眉道:“你着急让朕走?” “儿臣到了听故事睡觉的时候了。哈……好困。” 朱厚照也的确累了。 总玩一样东西,也会厌倦的,晚上还有精彩的武侠话本等他去听呢。 “故事?什么故事?”朱祐樘放下碗筷,板起脸。 这下朱厚照知道自己失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朱祐樘马上把刘瑾等人叫来,刘瑾正愁失宠,趁机赶紧说张周的坏话:“……是张解元给太子写了几个话本,前些日子通过朱家小公爷送来的,太子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让奴婢给他讲……” 朱祐樘冷冷道:“刚觉得秉宽有为人师表的风采,何以会用这些东西来逗弄太子?话本在何处?” 刘瑾正要去拿,被朱厚照狠狠瞪一眼之后,刘瑾背脊发凉。 最后刘瑾只是把三本册子拿出来,其中只是一个故事,还不到一半的篇幅。 “射雕……”朱祐樘借着烛光打量一番,眉头深锁。 朱厚照道:“父皇,这只是几个故事而已。” 朱祐樘也不翻开,直接将拿着书的手负在身后,板着脸教训道:“明日谁都不许跟他沙盘演兵,违背者杖责后赶出宫闱!必须要将先生的课业都完成之后,找人送与朕检查!稍有懈怠,你等着吧!” 说完,朱祐樘再也不是先前那慈父的模样,一脸凶恶之色,拂袖而去。 朱厚照立在那,小眼神里的光简直能杀人。 “太子殿下,陛下相问,奴婢不得不答。这不,奴婢之把您已经听过的《射雕》拿出来,别的……就算回头有人问,奴婢也会说没见过……” 刘瑾还在装可怜讨巧。 朱厚照一脸懊恼道:“哼!回头再收拾你,那可是本宫用来跟张周一起开书局赚钱的。希望张周那边还有旁的底本,别就这一本……那可要命了!” …… …… 朱祐樘从文华殿出来,正要往坤宁宫去。 夜不归宿这种事,他这些年还真没干过,有点旧时代好男人的意思。 “陛下,刚才传话过来,说是有几份奏疏,非要您拿定主意御笔朱批不可。”戴义道。 “嗯。” 朱祐樘借着夜色,看了看手里的书,本想随手丢弃,但心下不忍,还略有好奇,随即攥在手里道:“那就顺路去乾清宫一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第七十章 他心即朕心 朱祐樘这一去乾清宫。 当晚就没再回坤宁宫。 他最初只是批阅了几本奏疏,话本就放在旁边,心下好奇张周给太子看过什么,便随便翻看一番,只是看了一会,便…… 不撒手了。 当晚戴义守在旁边,陈宽等人也相继进来送热茶和莲子羹等,都见到朱祐樘在认真看书,不敢叨扰。 烛泪涟涟。 “呼……” 一直到后半夜某个时间段,朱祐樘才终于把第三本连载的册子合上,长舒一口气。 看完了。 侧目发现旁边守着的人早换成了萧敬,萧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哈欠连连心不在焉。 “外面什么时辰了?”朱祐樘轻声问道。 萧敬这才惊醒,起身恭敬道:“回陛下,先前听打更的报,已过卯时。” “天快亮了,朕居然看了一夜?”朱祐樘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也赶紧去通传了戴义、陈宽、韦彬三人,一下子司礼监四名太监都聚齐。 “你们还没睡?”朱祐樘看着几人。 戴义有些惭愧道:“陛下挑灯夜读,奴婢们就就近找了地方打了个盹,轮流进侍。” 他们清楚,皇帝不是苛刻之人,不会要求自己不睡别人就要时刻提起精神守着。 朱祐樘笑道:“说起来,朕也好些年没有彻夜批阅奏疏了,回想初登基时,朕身体还挺好,经常与尔等一起熬夜,你们可还记得?” 四名太监并不是一直都在司礼监中,但对于皇帝的话,他们都表现出认同。 皇帝还是很勤勉的。 就算到现在大打折扣,孝宗仍旧是大明难得的明君。 戴义道:“陛下,皇后娘娘夜里也几次派人来问询。奴婢都是回话,说是陛下在勤于国事。” “国事吗?不是,朕只是在看秉宽所写的故事,写得真是好,一群侠客,心中秉承对家国的忠义,一心匡扶社稷……” 皇帝像是要把他所感悟到的,分享给别人。 但这几名太监都没有侠客情怀,平时勾心斗角的事就让他们疲于招架,那话本他们也没看过,岂有心思设身处地去考虑一群绿林草莽在想什么。 萧敬回道:“陛下,书中都是一些不受法度约束,杀人越货的贼人,怎会匡扶社稷?” “不一样的。”朱祐樘笑道,“书中有几句,朕感触颇多,‘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者’,还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些不都深谙儒家忠义仁孝之道?秉宽写得很好,难怪他会拿给太子看,太子现在也领悟要一心做好大明之臣,应也是受此启发。” 几名太监尽管昏昏欲睡,但都觉得这话很扯淡。 真就是张秉宽放个屁,皇帝都觉得是香的…… “好了,朕先不休息,差不多该早朝了吧?安排一下。” “陛下龙体为重。” “不了,如果朕懈怠于朝事,便是朕的疏忽,在李广的事情上朕错了很多年,不能知错不改。今日朕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 …… 朱祐樘看书看了一夜,却还拖着疲惫身躯,参加一早的早朝。 奉天殿。 大朝。 除了文臣,很多武勋也在,现场很多人,这次的大朝,也是皇帝特地让人召集起来的。 众大臣先商议国事,而议题仍旧承袭前日,先就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入手,而当天参与上奏的可科道言官,有六七名之多。 “诸位卿家,先消停一下吧。” 朱祐樘语重心长打断了言官的话。 众大臣屏气凝神。 朱祐樘道:“昨日里,朕看过一部书籍,上面提到一句话,深有感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旁边戴义等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惊。 皇帝居然把张周所写的武侠说本的内容,用在朝堂议事,还援引过来作为论点? 我们当太监的都难认同,这些大臣能认同? “或许在诸位卿家看来,那些所谓的侠客,不过是打着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旗号,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但侠者,仍旧有为国为民的心思,更何况是一心要匡扶社稷的诸位卿家?” 现场的文臣武勋听了也很懵。 这是什么比喻? 皇帝要说服别人,不以经史子集引经据典,居然搞出个什么侠客? 话说侠客是什么玩意? “尔等一心要让朕追究牵涉李广案的臣工,但朕所查到的,也不过是李广记录受贿的册子而已,人已死,片面之言并不能作为断案之依据。” “你们是想让朕大兴谳狱,把朝堂闹到不得安宁吗?咳咳……” “陛下保重躬体。” 刘健代表文臣出来劝说。 现在内阁三人都知道册子的内容,他们自然希望这件事是能尽早了结。 朱祐樘道:“朕说过,若是有人因交结李广而得益,朕会让东厂处置。东厂!” 萧敬走出来道:“回陛下,东厂严查后,发现有四十三人因行贿于李广而得官、得入国子学、经商开矿等,此四十三人已全做革职等处置,所得之利也全数充缴。” “这样够了吗?” 朱祐樘厉声发问。 他的意思是,朕处置到这种地步,你们满意了吗? 在场官员没人出来回话。 朱祐樘稍微平复后继续说道:“李广一案最大的责任在朕,清宁宫灾也全因朕宠信奸佞受上天谴罚,如果你们觉得如此还不够,便直接追究朕吧!”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朱祐樘道:“错既在朕一人之身,朕草拟了一份罪己诏,字字发自朕心,愿天心夏训以固本,为言必先民事,诏告中外咸悉朕怀!” 朱祐樘拿出一份诏书,交给戴义。 戴义当众宣读。 在场大臣从罪己诏之中,听出了皇帝诚心悔过,但萧敬等太监却察觉这是张周给皇帝草拟的那份,只是把“讳”字换成了皇帝专属所用的名词。 他们突然也好像明白。 皇帝为何会在看过张周所拟的罪己诏后,说张周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感情张周心即是“朕心”?张周胸怀,就是“朕怀”? 一份罪己诏。 终于是平抑了在场言官的群情激奋,皇帝都以如此姿态表明此案到此结束,他们还有何理由出来揪着李广不放呢? 先前刘健给各司的意见,也是可拿天灾说事,但不能拿李广说事。 看来以后只能转变策略。 “今日到此吧。”朱祐樘一夜没休息,身体很疲累,起身道,“诸位卿家,也让朕闭门思过。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此等事发生。退朝……” 朱祐樘刚起身,迈出一步,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一个不稳。 一头栽倒。 几名太监也是措手不及,来不及扶,就这么看皇帝直挺挺摔在地上。 “陛下……” 现场瞬间乱成一团。 第七十一章 皇帝的精神寄托 乾清宫后殿。 朱祐樘转醒时,外面太阳已升到很高,阳光透过窗户纸射进来,既不刺眼,还会让朱祐樘觉得暖意洋洋。 “陛下。” 守在龙榻边上的萧敬见到皇帝睁眼,赶紧凑上前。 朱祐樘勉强笑了笑,意思是自己没事。 就听到外殿有人还在争吵:“……定是气血两虚,脾胃虚寒……面色萎黄、筋骨无力乃其症状。当进补。” “不对,陛下应该是少阳虚,当滋阴补阳……” 大概他们是知道皇帝晕厥,就算大声也没关系,吵醒了更好,省了用针用药。 朱祐樘听了却不禁皱眉。 “陛下,汤药已经熬好了,您趁热服下吧。”萧敬说着就要去端汤药。 朱祐樘伸手示意不必。 外面几名太医连他病情都还没搞清楚呢,这边药就熬好?这药能喝? 朱祐樘是吃药吃怕了。 “皇后和太子呢?”朱祐樘问道。 萧敬道:“皇后娘娘来探望过,得知陛下并无大碍之后,已先回坤宁宫。还说让陛下多休息。太子那边……没知会。” “哦。”朱祐樘又问道,“前殿的大臣们,都散了吗?” 萧敬道:“是。诸位臣僚看到陛下晕倒,很紧张,刘阁老发了脾气,当众训斥那些言官,让他们谨言慎行,别再惹陛下气血上涌,还让他们都回衙,各司其职。” 朱祐樘心怀安慰点点头道:“有刘阁老他们稳定朝纲,朕放心多了。朕不过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先前心情激动了一些,起身的时候太急,一时血气没上来。休息这一会,身体有了力气。去把秉宽传到宫里来。” “陛下?” 萧敬不明白,此时您这是病了,不问大夫,要找张周? 朱祐樘不会去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摆摆手:“顺带让几位御医都撤了,朕要休息,秉宽来再把朕叫醒。” “是。” 萧敬赶紧又给朱祐樘盖上一层被子。 朱祐樘闭着眼,一脸迷醉之色好似呢喃:“真暖和。” …… …… 等张周受命到乾清宫时,外面的御医一个都没剩下,此时戴义他们在休整之后,都于乾清宫后殿前等候。 “张先生,里面请。”萧敬闻讯出来迎接。 张周道:“陛下在休息,在下就不进去打扰吧?” 萧敬笑道:“陛下已醒,正在用膳,听说张先生来,特地说让先生进去叙话。” 如此张周才放心入内。 但见朱祐樘人仍旧在龙榻上,不过已坐下来,倚在软枕上,旁边由一名小太监用勺子往他嘴里送粥。 “秉宽来了?过来!” 朱祐樘见到张周,很高兴,示意让人把粥碗拿到一边,再招呼张周到面前,伸手就拉住张周的手。 张周登时有点手脚不自然。 这是什么套路? “秉宽,你是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很欣赏你。”朱祐樘笑眯眯道。 张周道:“臣都还未给陛下施礼。” 朱祐樘笑道:“不用,朕叫你来,是让你给朕诊一下病,你不是有回春之术吗?朕想听听你对朕病情的看法。” “这……” 张周看了看周围的戴义和萧敬。 二人同样目瞪口呆。 别说是张周,现在连戴义和萧敬也看明白,皇帝这是在失去李广这个“精神寄托”之后,急需要找一个新的寄托。 而这个人选自然落到从各方面实力上碾压李广,且最近出各种风头的张周身上。 皇帝大概少年时很没有安全感,长大之后有精神依赖的习惯,总喜欢找点人情物寄托。 张周很想说。 陛下,您这是心理疾病,应该看心理大夫,我不行。火山文学 再说您有妻子和儿女,你寄托我干嘛? 不要以为我是仙家人。 我就是个穷酸书生,抠门得很。 张周很认真道:“陛下,您的病,臣不会治,臣本来也不擅长这个。” “呵呵。” 朱祐樘闻言不由笑起来,“你不会问诊,却给公主治病,还给京城得瘟疫的百姓防病,连英国公世子,你也让知节去送药方?别人都是尽可能说自己有本事,赢得别人尊重,也赢得朕的信任,而你为何要自轻呢?” 张周叹道:“陛下,臣为公主治病,那不是悬壶济世,而是臣得知防病之法,至于英国公世子的病,是臣知晓痿蹵病因。至于陛下身上的病……请恕臣不敬,臣知道根由,却无从下手。” 张周脸色严肃,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不同。 朱祐樘见状也知事态严重,也慎重起来,道:“直说无妨。” 戴义也紧张道:“张先生,您不说的话,如何能防治呢?快说啊。” 一屋子的人,全都用热切目光望着张周。 张周因为先前给小公主治病,预言火灾,真就成了旁人眼中的世外高人,他的话别人再也不能拿来当玩笑听。 “陛下,臣直说了吧,陛下并不是病,而是中毒。” 张周上来就给在场之人下了一剂猛药。 “啊?” 在场很多人面露错愕和惊恐,戴义拿着奏疏的手都在颤抖,只有朱祐樘的神色看上去还正常一点。 “说。”朱祐樘道。 “是。”张周道,“陛下乃是中了铅丹之毒,直白讲,是陛下过去数年长期服用含有铅的丹药,这种丹药,初时或能令陛下精神振奋,体力和精力都能得到保证,但服用过后一段时间,便会精神萎靡。而后就不得不继续倚赖,逐渐蚕食陛下的躬体,令躬体一日不如一日……” 听完张周的话,周围的人具都不敢出声。 张周摆明在针对李广。 说皇帝是中了李广所下的慢性毒药。 张周也不是无的放矢,他很清楚,放眼全世界古文明,无论是古罗马,再是夏商周,以铅为代表的重金属中毒已成为贵族杀手,欧洲喜欢以铅桶贮藏葡萄酒,而华夏古文明的青铜器则在冶炼中有铅残留。 因为铅入口质地柔软,作为器皿,能让酒水和食物更加美味,很多贵族对其趋之若鹜。 普通人还没法享受这种中毒待遇。 以至于这种“贵族病”,令贵族阶层普遍平均年龄二十五,很难活过三十。 到明朝,一般日常用具已很少见到铅,但怪就怪大明的皇帝近乎全都信奉长生那一套,以至于基本都在服仙丹,而仙丹因为炼制过程中需要用到铅等重金属,也使得大明的皇帝普遍在壮年时便夭折。 猛药一时爽。 朱祐樘为何在二十五岁以后就再没孩子?并不是因为张皇后不能生,也不是因为他没妃嫔。 而是因他真的虚。 越虚越想补,而越补身体越差,形成了恶性循环,最后只活到三十五岁。 第七十二章 心理病不好治 乾清宫内殿很安静,张周所说的太过于耸人听闻,牵扯到两代“仙师”的恩怨,其中一人还已作古…… 在场除了皇帝之外,没任何人有资格对张周的话做评价。 许久之后,朱祐樘方才以正色问询:“朕还有救吗?” 张周道:“陛下真信臣的话?” 不但张周有此疑问,连旁边几人都有相同的疑问。 说李广的丹药有铅毒,只是张周的一面之词,反正现在人都死了,或许就是张周想落井下石故意贬低李广呢? 如何就确定张周不是“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唉!” 朱祐樘重重叹息一声,显得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语重心长,“朕本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两年……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对于那丹药愈发依赖,有时竟为不能服用丹药,而寝食难安。” 朱祐樘就没好意思在张周面前说,事后查明李广连炼丹都不会,找到的所谓炼丹炉也非常破旧,炉底一堆黑灰,让人惨不忍睹。 那不堪的实力,还有那般的炼丹炉,能炼出好丹就怪了! 张周也意识到,李广所炼丹药的“毒性”比想象中要大。 可能加上了诸如五石散之类的东西。 难怪李广会在事发后不动声色自杀,是因为他真的没什么本事,连他自己都怕遭天谴。 戴义急忙道:“张先生,您既已查明陛下的病情,赶紧想个办法治啊。” 张周摇头:“这种毒,臣没法根治,或也只有一步步来缓解,陛下应该是以锻炼身体为主,就是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做一些运动,不要久坐,在饮食方面尽量避免用粥、菜,多补充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诸如鸡蛋、肉,还有干酪等。除此之外,臣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戴义悲切道:“张先生,您都能把陛下的病情说得那么清楚,连痘疮都能治,还有什么不能治?” 朱祐樘语气平静道:“不要为难秉宽。以他的性格,有什么便会说什么,他说只能慢慢调理,大概也只能如此。不能苛求于人。” 戴义本来还有些不服。 可皇帝的话,也蕴含着道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张周以往见了皇帝从来不会说一些模棱两可不务实于眼前的事。 说公主会生病,就真的会生病,说宫里会起火,果真老天就降下一道火。 如果张周故意说皇帝病情严重,他自己能治,可以说是为了蒙蔽圣听获取好处。 非说有病不能治…… 危言耸听,对张周有何意义? 朱祐樘笑道:“朕也有幸早早就遇到你,不至在李广身上继续泥足深陷,你是朕的福星。” 张周站起身,很认真拱手道:“陛下言重,不是臣及时出现改变一切,而是上天及时给了陛下警示,清宁宫的一场火,就是上天告诉陛下,要拨乱反正。就算没有臣,只有那一把火,也会让陛下及时醒悟,臣没做什么,反而为自己博取了功名。” 张周说得都是实话。 有没有他,这把火都会存在。 李广都会死。 但在皇帝和众太监听来,这位张举人可就太谦虚了。 有功而不自居……何等的气度? 这样的人,能让人不喜欢吗? “秉宽,有些事都被你说中,朕自幼便喜欢吃米粥、青菜,不喜荤食,也不太喜欢走出去见阳光,深宫之中少与人往来,或许正因为这些,朕在中了铅丹之毒后才会沉疴日积,或许朕也真应该听你的,该多出去走走了。” 朱祐樘的心情,开朗了很多。 旁边的戴义也笑道:“是啊陛下,让老奴多陪您去宫中各处逛逛,对躬体有益。” 张周则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来朱祐樘自小到大受人排挤和压迫,可能是个深度自闭症患者,在这年头没有心理疾病一说,所以连朱祐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病。 他一辈子只娶张皇后一个人,或许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更多是因为…… 他害怕与人相处。 在自闭的人心目中,生活圈子越窄越好,复杂的生活圈子只会让他觉得害怕,尤其是亲密关系的生活圈子更是如此。 这大概也解释,朱祐樘为何会对李广,继而对他张周,有一种精神依赖的感觉。 张周想说。 心理疾病不好治。 …… …… 朱祐樘知道自己的病根在何处,一点也没着急,反而心平气和下来。 皇帝先前也怕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会逐渐到病入骨隨的地步,当张周告诉他,只要慢慢调理,身体就会逐渐恢复到正常时,朱祐樘吃饭时都更大口一些。 因为张周也交待。 多吃饭,多运动,才能改善身体。 张周还在这边总结他的“祛毒秘方”,另一边有宫婢进来通禀,说是周太后来了。 “是皇祖母吗?扶朕起来!” 朱祐樘是个大孝孙,马上要起身去迎周太后。 此时周太后却已进来,见孙子要起身,急忙道:“皇帝,不必起身,皇祖母是来探病的,你起来像什么话?” 说着,周太后走到床边,就直接坐在张周先前坐的位子上,拉住孙子的手,一脸慈爱关切。 “皇祖母,孙儿不能给您行礼问安了。” “不用,你是个孝顺孩子,前两天你给皇祖母守夜,让皇祖母睡得踏实,今天皇祖母也来看你。” 周太后说着,往旁边一看,见到张周不由微笑着点头,“秉宽也在呢?” 张周没料到。 连周太后都直接称呼他的表字。 “给太后问安。”张周急忙行礼。 周太后道:“不用,先前火灾的事多亏他,陛下,你可要替哀家好好赏他。” 戴义笑着回道:“太皇太后您放心,陛下对张先生不会亏待的。张先生此番是来为陛下诊病的。” “病况如何?” 周太后脸上一脸真诚的关心。 这个孙子什么都挺好,朱祐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长大当了皇帝又这么孝顺,当祖母的自然也疼惜。 朱祐樘道:“无大碍。” “那就好。”周太后拉着皇帝的手,祖孙二人看上去很和睦。 闲话不几句,周太后道:“要多顾着身体。皇帝,哀家听说重修清宁宫的事在推进中,有进展了吗?” 朱祐樘抬头看着戴义。 戴义这才走出来道:“回陛下,回太皇太后,刚从工部得知的消息,说是投标已有了结果,庆云侯和长宁伯二人在木石料上标价白银六万五千两,竞投成功。木石料将会由他二人来提供。” 周太后问道:“除了他二人,还有谁竞投了?” “呃……”戴义先看了看朱祐樘,显然不太想说。 但在见朱祐樘没有特别表示之后,他才支支吾吾道:“只……还有寿宁侯和建昌伯,他二人……标价十万三千两……没成功。” “咳咳咳……” 朱祐樘本来心情还挺好的。 听说周家标六万多两的材料,张家兄弟却索价十万两,心里一口气不顺,咳嗽起来。 第七十三章 童叟无欺 午后,朱祐樘便在戴义的陪同下,于皇宫御花园内游逛。 此时已是晚秋时节,北方各处早已是黄叶枯草凋敝之景,但在御花园内,却处处可见绿意盎然的生机。 戴义也是四处指点着,笑着给朱祐樘介绍一些奇花异草。 “别说,朕出来走走,真的感觉身体好多了。” 朱祐樘脸上带着一种由衷的满足。 戴义心想,这跟是否出来走没关系,主要还是因为那位张解元给你诊治后,让你知道自己并无大病,你心情开解的缘故。 “秉宽呢?” 朱祐樘想起张周,不由问道。 戴义笑着回道:“张先生去陪太子了,陛下不是说,让他先教太子一些学问,再出宫?” “对对,看朕都给忘了!他从学问到见地,都很好,就可惜不是进士。” 戴义心生感慨。 幸好还不是进士。 这要是让张周考中进士,他还不上了天? 正说着,迎面过来一行人,是张皇后听说丈夫在御花园,特地带人来。 “皇后……” 皇帝正要告知妻子自己身体日渐不佳的原因,并分享自己未来身体会逐渐改善的喜悦。 却不知张皇后是带着杀意而来,见面便劈头盖脸抱怨道:“陛下,据说宫里重修清宁宫,找了外人供木石料,何以如此?” “外人?”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苦笑道,“不是外人,就是庆云侯和长宁伯,他们供给材料来修清宁宫,并无问题。” 张皇后满面羞恼道:“为何不是鹤龄和延龄?” 朱祐樘的好心情,瞬间被顶了回去。 “咳咳。”朱祐樘面色尴尬,装咳嗽两声道,“皇后啊,朕病体未愈,有些事是不是等以后再说?” “不能等!鹤龄和延龄心思社稷,早就备好了木石料,只等开工,谁知周家的人杀出来,这让鹤龄和延龄手上的木石料怎么处置?他们一心为朝廷,却要因此而折本吗?” 张皇后看丈夫活蹦乱跳出现在面前,自然不再担心病情。 她眼下只顾着给娘家兄弟争取利益。 朱祐樘分外为难,他很清楚,妻子在涉及到张家利益的问题上,是不讲什么原则的,而他往往也不会去计较。 但这次是他所依仗的张周所提的方案,在省钱效果上立竿见影,他就不得不琢磨一下还要不要偏袒张家兄弟了。 戴义赶紧走出来为皇帝分担火力:“皇后娘娘,这是工部定好的规矩,以开价低的入选,寿宁侯和建昌伯标价十万三千两,而庆云侯和长宁伯才标价六万五千两……” “他们是以次充好!”张皇后道。 朱祐樘道:“庆云侯和长宁伯为皇祖母修宫殿,同为周氏一门,怎会如此?皇后多虑了。” “若不会,他们为何出这么低的价格?还是说他们有意挤兑鹤龄和延龄?陛下,难道你不该为自家人做主吗?” “呃……” “皇后娘娘,是这样的,目前因为传出宫里要修清宁宫的消息,市面上木料和石料的价格都涨了许多,寿宁侯和建昌伯是不会因此而蚀本的。” “是吗?” 朱祐樘也抓出关键,笑道:“正是,鹤龄和延龄都是先前进的货,怎会亏呢?君无戏言,朕定下了规矩,若随意变更,以后朕还有何威仪可存?不如这样,等下次修宫殿的时候,朕就不让人竞价,直接让鹤龄和延龄来出货,你看如何?” 张皇后心里是恼恨。 但丈夫和戴义说得也有道理。 市面木石料价格涨了,兄弟俩只是不给皇宫供货而已,不至于亏。 再说还要保持丈夫的君威。 “那下次,一定不能再找外人。” “一定一定。” 朱祐樘说着,手已经落到张皇后的肩膀上,顺势便揽在怀中,好似很亲昵的样子,再给戴义打个眼色,意思是不用他在旁边当电灯泡,由皇后陪着他游览御花园便可。 等戴义和众扈从都退下之后。 夫妻俩这才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 …… 文华殿内。 张周跟朱厚照玩了两局沙盘演兵的游戏之后,改而到内殿,朱厚照特地将众太监都赶出去。 “先前说要开书局,到底几时开起来?” 朱厚照一本正经。 张周笑道:“太子着急要做生意吗?” 朱厚照好似个小大人一般,负着手在内殿来回踱步:“本宫多次跟父皇提请出宫玩,但父皇每次都不同意,就算本宫以后偷跑出去,也没什么凭靠,如果你开书局帮本宫赚一大笔银子,本宫出宫就不用受父皇的挟制,想干嘛就干嘛!” 果然。 天下的熊孩子一样,既想经济独立,又想着脱离家庭管束。 张周道:“开书局不难,随便找个印刷的铺子,就能把话本刻印出来,前后就几天的准备工夫。但太子啊,臣所写的故事,在民间没什么基础,就这么刊印,别人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又没什么噱头,会有人买去看吗?别到时亏得血本无归,臣……手头也紧呐。” “啥意思?那不开了?你耍本宫玩呢?” 朱厚照瞪着两只小眼睛。 有种要上来把张周撕了的冲动。 张周一副胸有成竹,道:“太子稍安勿躁,臣的意思是,没基础就先把基础打下来,别人都没听过这故事,我们就找人在茶楼、书场、市井摊子这些地方,把这故事宣扬一下,也不让他们听太多,就给讲个大概。流传一番之后,热闹了,有了话题,再刊印,来买书的人不就多了?” “嘿?”朱厚照眉开眼笑,“你还挺有脑子的。” 张周道:“太子殿下,这叫广而告之,在做生意方面定要讲求方式方法。” “好,那你就干吧。” 朱厚照拿出对张周的信任和支持。 也就是光动嘴皮子。 张周摇摇头道:“太子殿下,说好了是合伙,规矩方面是不是要先立一下?民间做生意,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你是储君,我是臣,这也太不对等了吧?” 朱厚照道:“你不是不用本宫出银子吗?本宫也没银子给你合伙啊!” “没让太子出银子,但股权书是不是先写一下?” “股权书?” “对,这生意谁占多少干股,由谁打理,每个人的责任是什么,在经营遇到决策方面该听谁的,如果以后有人要入股应该如何决断……这些都需要清楚列明,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在意见达成一致后各自签押,一式两份,以此来作为以后合伙的凭证。” “……” “太子殿下如果不乐意的话,那这个合伙是没法成立的。” “你事还真多,怎么列?你写吧!可别欺负本宫年纪小,本宫是有脑子的,一人一半说好的,大不了这书局以后交给你来经营,但要是你敢在盈利上占本宫的便宜……” “太子殿下,规矩立好,以后每过一段时间,臣都会把账册拿来给您过目。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第七十四章 此路有点绕 股权书满满写了两大页。 “姓张的,你不是在坑本宫吧?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朱厚照字都认不全,迷迷糊糊看完,又按照张周的吩咐签押。 明显,稚子也开始有脑子。 朱厚照拿着一式两份属于自己那份,想研究一下,但有关什么股份、权益、风险等方面,只是看几眼,便一个脑袋两个大。 张周把自己上面朱厚照签名的墨迹吹干,道:“太子,你又不出银子,臣能坑你什么?” “话是如此,但为何总觉得怪怪的?” 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 张周心中暗笑。 这件事从开始都是我主导,你属于被我利用,看起来你分了一半的利润,但开书局本来就没多少成本,还是你的名头来得响亮。 而这份股权书你签字了,不管有没有法律效力,反正我会拿出来唬人。 看哪个权贵还敢上门来砸场子! 一张股权书亮出来,吓死他们! 等你成年一些,再到你当皇帝,那这东西的价值更大。 跟大明的储君,甚至是未来的皇帝做生意……想想都前途无限。 “太子请安心,咱是共同发财,以后等着数银子吧。” 画饼。 张周是专业的。 …… …… 张周怀揣朱厚照亲笔签押的股权书,出了宫门。 在宫外,朱凤早已在等候,今天他还特地换上锦衣卫那套行头。 “张兄,正找你有事,边走边说?” 朱凤说着就要请张周上他的马车。 张周抬手阻止他靠近,言语冰冷:“麻烦你保持点距离,有话就说,今天我没工夫跟你扯闲篇,说完你走你的,我有我的马车。互不干涉。” 朱凤道:“今天投标的事有结果,大获全胜,正要请你一起去吃酒呢。顺带长宁伯也想见见你。” 张周摇头道:“我说知节,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吗?投标是周家的事,你跟他们走得近,还让我去掺和,别人岂不是都认为我以公谋私?让他们好好供材料,别想着偷奸耍滑,我不去!” “这……” 朱凤显然又受了周彧之托,想从中引介一下。 但张周不赏脸。 张周才懒得理会朱凤,你要面子别人就不要面子? “张兄,别走啊,还有一件稀奇事,过两天你不是要跟顺天府的士子比试才学吗?刚听说,唐寅也设了擂台,就在后天你跟顺天府士子比试的当日,邀你过去,说让你们先比一场,谁赢了才有资格去代表江南士子!” 朱凤又给张周带来个消息。 唐寅听说张周挑战北方士子,他这个自诩江南第一才子,自然心有不甘。 谁代表江南士子,成为交锋重点。 张周道:“我是解元,秋闱科场上赢得光明磊落,一个手下败将,我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我作为解元代表江南士子,还有经过他同意?” “那就是……不去了?” 张周冷冷道:“自贬身价的事我可不会干,让顺天府那群学生洗干净脖子,等我杀过去!” “好,好……咱再说点别的?” “家里有事,恕不奉陪!” 张周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现在要跟朱厚照合伙开书局,很多事要布置, 朱凤作为工具人,张周这么抠门,岂会在这小子身上多花心思? ……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得到姐姐从宫里派人出来传话,知道走皇后说项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赶紧把弟弟张延龄也叫来。 “……周家欺人太甚,居然只开个六万五千两的价格!他们是要赔死吗?姐姐为何不替我们出头?” 张延龄听说此事,很是气恼。 但最多也只能无能狂怒。 兄弟俩的愚钝,跟他们的骄横跋扈一样,在大明权贵圈子都很有名。 张鹤龄道:“谁说不是!听说太皇太后还亲自去找过姐夫,摆明倚老卖老,姐夫最讲孝道,如此一来姐姐说话都不好使了!” “那怎办?先前以为此事板上钉钉,进了那么多货,摆在货场里招虫子?” “老二,为兄让你别进那么多货,让你先看看再说,你倒好,要是卖不出去,这要亏多少银子?” “老大,你也不能不要脸,通州拆城墙那批砖,还不是你非要低价买回来?现在没出路烂在手里怪我喽?” 兄弟俩还没等一致对外,自己先阋墙吵起来。 到底是张鹤龄年岁长一些,稍微冷静一些,道:“咱先别争,这次的事咱也不能白吃哑巴亏!为兄想好了,让姑父给找了言官,参劾周家跟宫里负责采办木石料的人暗中勾结,以次充好!用大臣的名义,给姐夫施压!加上姐姐,来个双向发力……到时让周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行?” 张延龄将信将疑。 咱兄弟俩平时都是言官参劾的对象,这次居然跟言官合伙去参劾别人? 这路走得……有点绕啊。 “没事,姑父沈禄他最近在李广的事情上惹了一身骚,很多走他门路得官的人都被罢了,还有人找他退银子。他需要咱兄弟俩帮他活动,这次他找了人,还给提供意见,他说了,只要力道用得合宜,陛下定会信,不要以为是周家人就能得到优待。”火山文学 “好,那大哥,兄弟我听你的,咱的手里多数的货,卖别人……真卖不出去,就等着往宫里送!” …… …… 一道参劾周家两兄弟,跟御用监太监、工部营缮清吏司勾连的奏疏,便呈递上去。 萧敬作为东厂太监,也是事情的直接参与者,很怕担责,在于司礼监见到这份奏疏之后,赶紧代表司礼监前去征询朱祐樘的意见。 朱祐樘还坐在御花园赏风景,跟戴义有说有笑。 “有事吗?” 朱祐樘看到萧敬紧张的样子,大概料想是朝中有什么事等他去决断。 戴义也笑道:“有事等回去再说,陛下正听张先生的,在游园,这两日陛下身子好了很多,别总拿朝事让陛下烦忧。” 萧敬没回话。 却是闷头上前,将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上奏参劾的奏疏放到朱祐樘面前。 随着朱祐樘目光凝视在奏疏内容上,脸色逐渐变得冷峻。 “事属实吗?” 朱祐樘看完,侧目打量着萧敬。 萧敬道:“陛下,工部招标之事,都是那位张先生定下的规则,至于选谁不选谁,陛下也该知道原委。” “嗯。” 朱祐樘点头。 光从竞标价格上,双方自愿出价,选周家兄弟来供货是公正公开的。 “在言官所奏之事中,提到了成国公府的朱二公子,供了一大批的木料给周家人,这批木料和石料的材质如何……没人知晓。正也是因为价格低太多,或许……才引人怀疑吧。” 第七十五章 微服 朱祐樘面色很谨慎,也带些许忧虑。 显然涉及到言官,事态开始扩大。 当皇帝的,也要谨慎待之。 戴义道:“若是六科言官上奏,兼又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外戚,怕事不好办。应该派人查清楚,才好有个交代。” “嗯。” 朱祐樘点点头,他同意戴义的看法,现在不能是一言堂,而需要有“交代”了。 他突然抬头道:“秉宽呢?叫他入宫来,此事是他办的,朕想听听他的意见。” 萧敬和戴义都在想。 张秉宽这头主动提出要监督重修清宁宫的材料,那头朱家二公子就给周家供货让周家中标,敢说他不是当局者,没有私相授受? 陛下居然还如此相信他! 萧敬道:“陛下,今日张先生并不知在何处,或他……无暇入宫。” “为何?”朱祐樘好奇问道。 “是这样,东厂查知,说是今日北雍外茶楼,将会举行一场文试,由应天府乡试解元,跟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来个同场比试,到时还会有很多士子见证……” “有意思。”朱祐樘闻言微笑着。 萧敬继续道:“不过奴婢还听闻,说是江南乡试的亚元,一个名叫唐伯虎的,对于张先生代表江南士子颇有微辞,还相约先行一场比试,胜者再代表江南前去与北方士子比试……” 朱祐樘摇头道:“解元跟解元的比试,一个亚元凑什么热闹?” 萧敬道:“其实张先生中解元,随后便动身北上,并未赴唐伯虎在江南所设的文试局,江南对张先生的才学多有诋毁,认为他不过是例贡出身,并无真才实学。” “凡人浅见!”朱祐樘现在对张周是偏听偏信,一副很支持张周的模样,“他的才华,是朕亲眼所见,岂有虚夸?” “这……”萧敬不知该怎么回答。 戴义在旁提醒:“陛下,张先生在测天机和治病方面,的确有其见识,文章也很不错,但这种临场的比试,怕是并无必赢的把握。” “嗯。”朱祐樘点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得就是文章文采各有所见,难分伯仲。” 戴义笑道:“正是如此。” 朱祐樘起身道:“那也别说旁的了,朕要亲自出宫一趟。” “陛下!” 戴义和萧敬马上要同时阻拦。 朱祐樘执意道:“既然言官已检举了周家或有以次充好的不法之举,兼有皇后也对此有怨,那有什么比朕亲自去见证一下,更有说服力呢?况且秉宽也说了,朕应该多出去走走。对了,近日城内的时疫如何了?” 萧敬道:“回陛下,时疫基本已控制住,最近已有一旬多时间,未曾有新痘疮时疫的上报。” “那朕更要出去,看看百姓民生恢复如何。” 朱祐樘笑道,“顺带,也把太子叫上。朕之前就应允他,若他表现好,会让他出宫走走,最近他学问的确有精进,朕也不能做食言之君。让他换一身行头,像平常人一样便可!” “是,陛下。” …… …… 朱厚照人在宫中坐,喜从天上来。 这边还在琢磨要不要去把张周叫进宫,多给他带点好东西,这头老父亲就告诉他,能跟着一起出宫游玩。 “太好了,给本宫换一身靓丽的衣服,记得把本宫的宝剑带上,如果路上遇到欺压良民的,本宫要学那射雕英雄一样见义勇为惩恶扬善……” 刘瑾等人听了不由汗颜。 稚子果然还是稚子,容易把故事里虚假的事带进现实。 刘瑾等人先给朱厚照换上常服,朱厚照还不满意,特地让人给他换了短打扮,要能随时踢脚、出拳、拔剑的那种…… 要求太多,以至于刘瑾等人安排了好一阵子,在出门时,还被过来通知的萧敬斥责。 出宫之后。 朱厚照才见到父亲朱祐樘。 “父皇!” 朱厚照提着宝剑就往前冲,要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还只有八岁,周围的锦衣卫早就把他给拿下了。 敢提着兵刃接近君王……简直是要弑君篡位啊! 朱祐樘皱眉:“太子,你为何这般装束?手里拿着什么?” “剑啊!”朱厚照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哦父皇,朕想学那大侠一样,去民间行侠仗义!” “给他下了!” 朱祐樘一脸恼怒。 随即萧敬上前,想接过朱厚照手里的宝剑,朱厚照还不想给。 “若执意乱来,就回东宫面壁思过!看你就是欠打!” 这话好使。 朱厚照抹了抹流出来的鼻涕,再把鼻涕往剑上抹了抹,才交给萧敬。 “出去之后,不得称呼朕为父皇,也不得自称儿臣,改为父亲、孩儿,若遇人,不得生事,否则,朕随时让人遣你回宫!知道吗?” 朱祐樘以严父的口吻道。 “儿臣……孩儿知道了。”朱厚照还有些不乐意。 “走了!” 朱祐樘走在前面,朱厚照闷闷不乐跟在后面。 他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出宫就出宫,还非要一起,如果被刺客行刺,那不是父子俩被人一锅端?皇位你传给谁去啊?” …… …… 市井很热闹。 父子二人走在东江米巷,周围皆都是行人,道路却充斥着便服的锦衣卫,皇帝和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阵仗还是很大的。 “父亲,孩儿走累了,能乘坐马车吗?” 朱厚照出宫后就在叫苦。 他所设想的出宫游玩,虽然也是到处走到处看,但绝对不是这般不得自由的当跟屁虫。 朱祐樘问一旁的戴义:“张家的邸店在哪?” “在崇文门内。” “哦。”朱祐樘点头,“远吗?” “这……可能要有两三里路,还是乘銮驾为好。” “那坐车吧。朕也走得累了点……” 朱厚照终于有机会,跟他老爹一起上了一辆很宽的马车。 一行人往崇文门而去。 路上朱祐樘又教了儿子很多东西。 朱厚照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在回应,一边在想:“我都在做大生意了,你教我这些,我能不懂?希望姓张的赚大钱,这样以后说起来,我也能在父皇面前挺直腰杆。” 一边想攒自己的小金库,实现经济独立,一边还想在老爹面前装逼。 终于到了张家的邸店门前。 却见是个很大的货栈,崇文门前最大最宽敞的货栈就是张家的。 到门口,好像还有人在里面游走,远远就能看到很多木头和石料摆在那,露天摆放连个盖布都没有。 “你们,干嘛的?”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挡住朱祐樘等人去路。 戴义道:“我家老爷,想来买一些木石料,重修宅院。” “哦?” 管事也是个场面人,看来人衣着不凡前呼后拥的,不像是装阔。 “进来吧。”他便也就带人进了邸店。 “要木石料是吧?这里都是,想要哪些自己挑,有言在先,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管事的仗着自己是外戚张家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朱祐樘走到一堆木料前,看着松松垮垮的木料,偶尔还可见虫蛀后的痕迹,粗糙不堪的模样…… 戴义问道:“这里的木石料为何这么多?” “这与你们有何关系?这本来是修宫殿的,你们买了这种木石料回去,祖坟都能冒青烟。” 戴义闻言不由满脸黑气。 祖坟冒青烟? 就怕买回去……皇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朱厚照笑嘻嘻道:“这破木头,还能修宫殿?骗谁呢?” 管事用厉目瞪着朱厚照,大概在想,这家出来买材料,怎还带个冒失的稚子? 管事冷冷道:“这木头有何问题?外面刷上一层漆,不都一样?都是好料子,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话滚蛋!” 第七十六章 大材小用 朱厚照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何况这还不是在侮辱他一个人,连他老爹都稍带上。 他当即要在地上摸石头去跟货栈管事的拼命。 “胡闹!” 朱祐樘厉目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才把石头丢了,愤愤然转身往货栈门口走。 “到底买不买?” 管事的可不管那套,宰相门前七品官,给张家当下人也自以为了不得。 朱祐樘望了望不远处堆着黑灰色的城砖,把戴义叫过来,在其耳边吩咐之后,也跟随朱厚照脚步出了货栈。 …… …… “父亲,那人如此嚣张,您为何不让孩儿好好教训他?” 朱厚照出来后还心有不甘,朱大少活这么大,除了他老爹和张周之外,还没第三人让他受这么大的气。 朱祐樘没回答儿子的问题。 此时戴义走出来,低声道:“老爷,跟里面的人说好了,已让人进去采办。” 朱厚照一听瞪大眼道:“就这破东西还采办?缺心眼吗?” 一旁的戴义赶紧拉住口不择言的太子,低声道:“小少爷啊,老爷这是要留个证据,有些事需要交代。” “哼!”朱厚照轻哼道,“我看大舅和二舅就是吃饱了撑的,好事不干一点,看他手底下的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 “慎言!”戴义又在劝。 朱祐樘则用一副“还是儿子你了解朕”的神色望过去,父子俩又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 但问题是…… 你的母后,朕的皇后,她不这么想啊。 咋爷俩只能叫同病相怜吧。火山文学 萧敬已跟东厂的人安排好买货、接货事宜,走过来请示道:“不知接下来去何处?” 朱祐樘道:“工部存放周家木石料的邸店在哪?带朕去看看!” 戴义和萧敬等人都看出来,皇帝还是比较严谨的,不能说只看过张家的,认为张家的不好,就不再去看周家的。 万一两家半斤八两呢? 萧敬回道:“在台基厂。” 朱厚照道:“还用去?能比这个更坏?” 戴义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就算周家和张家的供货材料真是半斤八两,周家那边只索价六万五千两,那当然是用便宜的。 朱祐樘瞪儿子一眼道:“给太皇太后修清宁宫,你当是可以容得下丝毫的马虎?若是那边也是这种材料,朕宁可再派人去采办!谁的都不用!” 一怒之下,朱祐樘也不顾先前提醒儿子不要乱了自称等规矩。 周围很安静。 都看出来皇帝是震怒。 半晌后,萧敬才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息怒,车驾已备好,陛下请登銮!” …… …… 父子俩又带人去了工部负责接收周家货物的台基厂。 竞标成功,当天就有货物在往台基厂内运送,因台基厂内有工部官员,就算中下层官员根本就不认识皇帝,但他们还是能认出锦衣卫的行头。 再加上这是官家的地界,朱祐樘就未轻易带儿子往里面走。 台基厂门口就停着很多马车。 上面有木料、石料等,在门口走一圈,也能瞧出个大概。 “陛下,已派人进去查看过,石料和木料,都是上乘的。” 萧敬先行负责带锦衣卫进去查探。 就在他汇报时,朱祐樘也走到一辆马车前,亲自勘验过上面的木料。 朱厚照笑道:“这个就好多了,看上去没那么破。不过那人说得对,刷上木漆,也没啥区别啊。” 朱祐樘瞪儿子一眼,如同在斥责儿子。 你小子故意跟朕抬杠呢? “言官奏事也不查证一番,在涉及到皇家之事上居然也是这般风闻言事,看来朕真应该整肃一下言官奏事之风了。” 朱祐樘面色着恼。 不过他随即好像是想到什么心情愉悦的事,面带宽慰之色道:“秉宽此竞标之方略,为朝廷节省了不少开支,李广府上抄没所得金银,修几个清宁宫都够了。看来内府也能宽裕些了。” 戴义提醒道:“但陛下……朝中大臣一直在说,要将李广的脏银转交户部……” “哼!” 朱祐樘鼻子发出不屑的一声。 大概的意思是,李广的脏银是朕派人去查出来的,就属于大明皇家内府私有,你们这些大臣还敢打朕荷包的主意? 想得美! 萧敬负责安保,他神色紧张,过来请示道:“陛下,如今已查证完,是否移驾回宫?” “不急。”朱祐樘道,“秉宽不是要跟顺天府的士子比文采吗?朕既都已出宫,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你们先送太子回去吧!” “别啊父皇,儿臣出来以后可什么都听您的,怎么现在就赶儿臣走呢?儿臣也想去看看张卿家他是否真的有才华,如果他是沽名钓誉之辈,有何资格来教儿臣呢?” 朱厚照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现在听说还有热闹瞧,当然不肯走。 “嗯。”朱祐樘点头,“那你就跟朕去见识一下。对了,去把翰林学士程敏政给朕叫来,朕想让他一起去参详一番。” 戴义不解道:“陛下,程学士负责制诰,还兼任詹事府詹事的职位,只怕忙于公务……” 朱祐樘道:“过去一趟也用不了多少时候。摆驾吧!” …… …… 国子监门外不远处的跃升茶楼内,此时人头攒动,很多听说将会举行南北两大解元比试的人,慕名而来,却因未提前得到邀请,一般人不得入内。 国子祭酒林瀚听闻此事,对着刘顺便喝骂道:“荒唐!去把人都叫回来!凡贡生,一律不得出去凑热闹!” 刘顺道:“林老祭酒,只怕现在是劝不回来了,门口人太多,连令郎……” “他也去了?” “是,听说还是有人特地给叫去的,或许二公子他也想在此番比试上有一番作为,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林瀚并不想让儿子出风头。 林瀚板着脸道:“治学讲求严谨,只为追求他人耳中的名声,跟市井伶人有何分别?张秉宽……” 言语之间,林瀚对张周的意见老大了。 但现在他作为校长,却还一次都没见过自己的部下兼学生,他想教训张周都没法把人拎过来。 “林老,张学正还没入雍呢。” “下次他来,老夫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 此时在距离跃升茶楼不过半条街的地方,朱祐樘父子俩登上了文庙内临街的阁楼。 这种地方,非官家人不能入内。 甚至可说是非皇家人不得入内。 如此朱祐樘便既不用出去凑热闹,却还能隔着文庙的围墙看到街路上的喧嚣光景。 “父皇,这里挺好的。”朱厚照从阁楼栏杆前,扶着栏杆往远处眺望。 萧敬赶紧提醒道:“太子殿下,小心呐。” 朱厚照往下看了看:“这又不高,跳下去都没事。” 朱祐樘则不言语,随即有人上来通禀:“陛下,程学士到了。” “让他上来。” 随后,留着络腮胡身材厚实的程敏政便出现在阁楼上。 “臣程敏政,参见陛下。”程敏政行礼。 “程卿家免礼,过来坐。” 朱祐樘倒也热情。 因为是有才华上的比试,不管外面的公论如何,朱祐樘觉得自己应该请个明白人过来,帮忙给参详一下。 顺带他还有点私心,那就是找人提点一下张周,便如之前朱祐樘对王鏊和刘机的期许一样。 如果张周来年中不了进士,朱祐樘想用人却用不了……当然觉得很别扭。 程敏政这才直起身子,正要坐,猛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小子。 赫然是太子。 “臣参见太子……” “都说了不用多礼。”朱祐樘笑道,“朕今天不过是趁着天气好,带太子微服走走,看看京师的民生如何,知晓这里有南北两京的解元比试才学,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他们才学的见解。” “……是。” 程敏政一脸迷糊。 以他的才学,去评判几个翰林的才学高低都行,今天居然被皇帝叫来评判两个举人的才华高低? 大材小用。 此时萧敬走过来,笑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刚派人来通知,说是张先生已在朱佥事的陪同下,乘马车往北雍而来,估计很快就到了。东厂也派了人过去,有消息随时会传过来。” “好!” 朱祐樘笑着点头,随后指了指程敏政面前的茶杯:“程卿家,喝茶。” “是,多谢陛下。” 程敏政登时感觉到很荣幸。 趁着当事人张周还没到,朱祐樘对程敏政道:“程卿家,你一向才学卓著,翰林院和京师士子中名望也甚隆,听闻你与民间的士子也多有交结,你认为,这些尚未中进士的士子中,谁的才华更好一些?” “这……” 程敏政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程敏政道:“昨日臣曾见过江南的两名士子,一个叫徐经,一个叫唐寅的,他二人的才华都不错,尤其是唐寅……” “呵呵。”朱祐樘笑道,“你是说那个应天府乡试亚元吗?” “啊?” 程敏政一惊。 皇帝居然连唐寅是应天府乡试第二名都知道? 看来皇帝对这些年轻举人还真是很关心,难怪会亲自来见证一场莫名其妙的文坛比试。 朱祐樘笑道:“今日乃是君臣之间的闲谈,不必拘谨可畅所欲言。其实朕一向都很欣赏你的才学,实话跟你说,朕其实有心在未来提拔你入阁,来年春闱也打算以你为主考。” 程敏政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拱手道:“陛下,臣当不起。” “坐。”朱祐樘道,“你所修撰的书籍,朕最近也有看过,感触颇多,但朝事毕竟不是朕一人就能决断的,官职调动总要经过廷推。今日朕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程敏政神色复杂。 他心里在想,陛下真会言笑,都说让臣当会试主考,还说让臣入阁,这还不让臣往心里去? 臣内心可是激动万分。 第七十七章 算你赢一半 跃升茶楼外,突现一阵聒噪,但见一辆马车停下,从上面下来一名十五六岁英俊的少年郎。 众文士纷纷出来迎接。 “孙解元。” “直卿……” 来人正是弘治十一年顺天府乡试解元孙清。 孙清年方十五,生得是英俊异常,他属少年得志,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他虽祖籍余姚跟当朝阁老是同乡,但他籍在北直隶武清县。 随着孙清到来,另一位主角张周却迟迟没到场。 文庙阁楼上的朱祐樘也并不着急,看向一旁的戴义,顺口问道:“本次顺天府乡试主考是何人?” 安排主考的事,一般由司礼监来做批示,皇帝最多过问一下。 应天府出了个张周当解元,朱祐樘便记住了主考刘机和王鏊,顺天府这边,朱祐樘就没太在意。 戴义道:“乃是右春坊右谕德王华,左春坊左中允杨廷和。” “呵呵。”朱祐樘笑道,“杨介夫不到弱冠便中进士,王德辉是大明的状元,所选出来的顺天府解元,是这般年轻有为,看来将来也颇有前途。程卿家你怎么看?” 程敏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后恭敬回道:“他二位选出来的解元,学问上定是极好的。” 有点敷衍。 论朝中的资历和威望,还有考中进士的时间,程敏政都是王华和杨廷和的前辈。 但他跟王华和杨廷和这般正统文官派系不同,他不是那种古板、墨守成规的政客学者,对于仕途也没有那么深的渴望。 程敏政属于大明翰林体系的异类。 他平时并不善于跟阁老、部堂交际,以至于他人缘虽好,谁都能说几句,却鲜有深交者。 他所钟爱的…… 是跟民间士子一起探讨学问、喝酒,还有去教坊司,甚至是教红尘女子读书认字,与大画家沈周谈论书画,帮沈周在书画上题字……星辰天相无一不精。 说白了,他程敏政属于学士中的随心随性派。 他一向不为传统文臣所喜。 弘治元年,京师周围久阴不雨,监察御史王嵩便对程敏政参劾,说京城的异象是程敏政的行为不端所造成的,更污蔑程敏政跟嫂子通奸,当时皇帝真就让程敏政致仕…… 听起来很荒唐,当时礼部尚书丘濬让他上奏自辩,程敏政居然回话说自己懒得理会,然后真就回去修个书堂读书讲学去了。 一直到弘治五年,他才被平反,重新启用,随后弘治八年程敏政守母丧,一直到弘治十一年三月才再一次回朝当官。 程敏政作为当初东宫进讲的讲官之一,一直被朱祐樘当恩师看待。 但他在弘治朝的仕途很不顺。 随着当初东宫讲官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相继入阁,他也做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的位子,距离入阁只差一步。 可他人生最大的劫难还没有到来。 “江南乡试解元张秉宽,程卿家你知晓多少?”朱祐樘问道。 程敏政面色略显苦涩道:“陛下说的是那位假托方士之言,为公主献药治痘疮的张周?臣并未见过,对其并不知悉。” “嗯。”朱祐樘也没多苛求,却只是好似提醒一般道,“有时间,让他去拜访你,你多提点他一番。” 程敏政自然奇怪皇帝为何会做此安排,料想可能皇帝是想感恩张周救自家女儿。 他拱手领命:“臣领旨。” …… …… 临近中午,在朱祐樘都等得略显不耐烦时,张周才终于出现在国子监门口,因为他乘坐的是成国公府的马车,光是到来的派头架势,就显得豪气十足。 马车停下来,他从车上下来,立时有一堆人围上。 “父皇,张周他来了!” 朱厚照指着远处,一脸兴奋道。 朱祐樘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正主到来,也不由起身,往跃升茶楼的方向眺望。 程敏政不得不跟随起身。 光是看皇帝父子俩的反应,程敏政就感觉到皇帝对张周宠信有加,料想父子俩绝非只是来看一场普通的文坛比试。 程敏政心里也在琢磨,先前宫里那把火,据说是有方士提前言中,莫不会就是这个张周吧? 既是解元,又是半仙? 不搭呀! 而此时的张周,全然不顾周围之人对他的敌意也好像是英雄降临一般,正在挥手朝周围的人打招呼,却好像明星在享受粉丝的簇拥欢呼。 “张兄,咱还是先进去吧,这么多人,万一他们扑上来,咱这点人拦不住啊!” 连朱凤似都发现,茶楼外乃是非之地。 可这位张解元好似有意在做夸张的亮相。 甚至有点臭不要脸了。 “急什么?都让他们认识认识我,以后无论是在科场,还是仕途,再或是他们的人生,少不了被我影响!我就是一只蝴蝶,正在煽动翅膀。” “啥?” 朱凤听了后觉得脑袋疼。 张周来大明,就是为了让历史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前干了那么多事,都是直接接触皇帝、太监之类的,好不容易有个人前出风头的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张解元,您可算来了!” 负责攒局的齐庆从茶楼内跑出来,打招呼时还不忘回头看看跟出来的林庭,意思是问询这是否张周本尊。 林庭和孙清是一起出来迎接的,虽然林庭不是顺天府的举人,但他是北国子监祭酒的儿子,今天相当于是来当公证人…… 当然,国子监很多贡生,也想趁机跟张周比试才学,反正张周自己都说了,二十人一起上就行,不分南北西东。 “张贡生,久违了。” 林庭主动跟张周打招呼,他不忘强调张周是“贡生”的身份,大概也是在提醒张周,你小子今天可别得瑟,你进了北雍之后,还是要落到我父亲手里! 张周笑呵呵道:“林二公子也在?令尊还好吧?先前来国子学办入学手续,未见令尊,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狂妄!” 旁边马上有贡生朝张周发难。 之前一次想找张周比试,却被锦衣卫阻拦,还让张周在众目睽睽下跟着太监模样的人走了,令北国子监贡生们颜面受损。 张周这次上来就问候林瀚是否生病……挑衅意味明显。 双方火药味便十足。 张周惊讶道:“我关心林老祭酒的身体状况,这就是狂妄?还是说我们对于狂妄的理解有何不同?”火山文学 林庭不想跟张周做口舌之争。 再说单就张周问候林瀚身体状况这件事上,挑不出大毛病,他道:“家父身体很好,劳你挂心,早些入雍免得耽误课业。上楼吧。” 张周笑道:“耽误课业不要紧,莫耽误了来年春闱就行,或许我春闱高中,入雍就免了呢?” “哈哈哈……” 现场还是有人站在张周这边的。 到底张周代表的是南直隶士子,甚至代表南方士子,如今南方士子人在客场,见张周如此讥讽一群坐镇主场的北方举人和贡生,他们自然觉得很解气。 但随即有人问道:“张解元,不是说你们江南乡试的亚元唐伯虎,要挑战你吗?你没先去赴约?” 还有人道:“唐寅诗画了得,你是不敢去吧?” 第七十八章 好不好天知道 张周在众人凝视下完成他的“大作”。 旁观的人没有看到惊世骇俗之作的赞叹,也没有奚落或是鄙夷……因为这首诗从任何的角度来看,都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作品。 不以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花里胡哨的情景描绘,反而像是描述了一种人生。 也没有乍一读来便心潮澎湃的豪情,却带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小资情调。 这年头。 文必骈俪、书必台阁、诗必复古。 周围的人哪见过张周这种走优雅群众路线的诗? 但要抨击,其中所带的超然意境却跃然纸上,正是那种想夸夸不出好,想贬损找不到切入点的另辟蹊径之作。 以至于张周写完。 在场的书生没有去评价好或者不好的,都在面面相觑。 那眼神里都带有一种“这是什么东西”的疑问。 “诸位,在下诗作完成,就此告辞!” 张周就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转身将要走。 有人在推搡顺天府解元孙清,意思是你不出来阻拦他,顺带表现一下你的才华? 孙清虽然才十五岁,才华却不是吹出来的,这位四年后的大明榜眼,在摇摇头之后表示自己对这场比试完全没有必胜把握。 张周对孙清笑了笑。 虽然场上是对手,但场下……张周却觉得这少年郎挺可爱,应该是专为学习性格腼腆内向,不太善于交际,却在考中解元后不得不出来应酬的那种人。 孙清是年轻才俊,张周作为“前辈”,觉得回头可以找他聊聊。 “请让让!” 张周和朱凤穿过人群出来,一路到马车前,相比于他入场时的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他出来时场面更显得安静。 士子没谁会贸然出来评价。 等张周离开之后,现场才如炸锅一般。 …… …… “他的诗究竟如何?” “唉!不好说啊!” …… …… 张周离开现场,而在半条街之外文庙阁楼上坐着的朱祐樘父子和程敏政,这边也终于从东厂番子那拿到了诗词的原句。 萧敬笑道:“陛下,这就是张先生在北雍之外,现场写下的诗作。” 一式两份。 一份送到皇帝面前,一份则放在程敏政面前。 朱祐樘饶有兴趣看起来。 朱厚照往前凑一眼,以他的才学想去欣赏一首诗可不容易,他看了几句,便皱眉道:“父皇,怎么通篇全是桃花、桃树之类的词,这是诗吗?” 程敏政也在读这首诗,闻言不由抬头相望。 朱厚照的评价,大概代表那些不懂诗的普通人,对这首诗的最直观印象。 看起来是诗,却好像不是诗,连平仄和韵脚都有问题。 这种诗要是出自一般人之手,非被人骂到沟里去,但写诗的人,可是大明江南乡试的解元,还是在文坛比试场上写出来的……这就很特立独行。 朱祐樘看完,脸上笑容不减,他也不去评价,笑问程敏政道:“程卿家,你认为呢?” 程敏政思索之后,只是简单点头:“好!”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程先生,你是觉得这首诗写得好?不会吧?” 要说在场之人,学问最高,也是最懂得鉴赏诗词的,也就是程敏政了。 但显然程敏政的这个“好”,显然并非完全正面的评价。 程敏政摇头道:“臣所说的好,是说这诗词的意境和韵味,乃当世杰作。但……” 朱祐樘笑道:“没有外人,不拘君臣礼数,程卿家但说无妨。” “是,陛下。” 程敏政此时也就畅所欲言了,“臣认为,这首诗好是好,但似并非一个满腹经纶年轻有志未来前途一片向好的解元该写出来的,这更好像是人到中年际遇苍凉的归客,聊以自慰感慨人生之作。臣实在想不到,他是以如何的境遇和心态,写下的这首诗。” “嗯。” 朱祐樘也低头看着诗作,微微颔首,似很赞同程敏政的说法。 唐寅这首桃花庵诗,可说是整个明朝诗词的杰作。 但放眼当朝,却并不显眼,而这首诗之所以能流传千古,更多是因为唐寅一生之际遇,让人读来心生慨叹。 若这只是出自一个青年才俊之手,更像是“无病呻吟”。 “诗好,意不对,程卿家是这意思吧?”朱祐樘总结了一下。 程敏政赶紧起身行礼:“陛下,臣也并不知这张周的经历,所以这只是臣的愚见,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朱祐樘道:“程卿家这是说哪里话?本来就是与你一同探讨诗词,朕怎会怪你?不过在朕看来,这好像是人到将晚苍凉悲春的暮年之作,为何程卿家你说是中年之作呢?” 君臣之间,却为了这首诗到底是中年还是暮年的意境,做起了详细的探讨。 程敏政苦笑着摇头。 显然这也难做判定,只是一种倾向主观的理解。 “臣只是有此等感觉,或人到晚年并不会有如此追求生活的憧憬,反而是经历了半生苍凉后,对生活还有些许期冀之作。但陛下,这乃是张周所作,会不会……” 程敏政想说,咱俩在这里探讨是中年还是暮年之作,有意义吗? 这首诗明明是出自一个青年之手啊。 朱祐樘哈哈笑道:“被程卿家你这一说,朕更想去亲自问问张秉宽,他为何会以青年踌躇满志之身,写出这般悲凉之作,不求富贵,甘于清贫……朕也没亏待他,难道他对未来考进士之事,已经失去信心,准备回南京种桃花?” “嘶……” 程敏政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无比惊骇。 果然其中有猫腻。 皇帝跟张周的相处方式,并非他一个翰林学士能理解,听皇帝这话的意思,皇帝跟张周之间关系很亲近。 “秉宽人呢?”朱祐樘望着萧敬,大概是想把人叫来问个清楚。 萧敬道:“回陛下,张先生应该回府了吧。” 朱祐樘叹道:“那是可惜了,不然朕直接唤他过来,让他自己来做一番注解。程卿家,朕也不打扰你了,你就先回翰林院吧。” “是!” 程敏政行礼,马上就要告退。 “戴义,你派人去给程卿家送朕的赏,今日程卿家与朕一同来鉴赏诗词,朕也没什么可馈赠的,先前得了一幅画,朕并不是懂画之人,便转赠于你了!” 虽然程敏政不知道皇帝要给自己送什么画作,但既然是皇帝相赠,就算只是一张白纸,那也是恩典。 “臣愧不敢当。” 程敏政神色诚惶诚恐。 朱祐樘笑道:“你当得起,这大明鉴赏诗画的名家,除你之外,还有他人吗?治学、诰敕、修撰典籍,也是你所长,留馆的翰林对你诸多推崇,只是你将来要更多学习治国之道,方不失仁臣之典范。” “老臣遵旨。” 程敏政心情很激动。 皇帝这是多大的推崇,才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光是这么一番鼓励,什么都不给,估计也能让他干劲十足为大明发光发热了。 …… …… 成国公府的马车上。 朱凤正在对张周一番吹捧:“……张兄的诗词那绝对是当世无双,管保让那些人呕血三升,拍马不及!” 张周听了不由皱眉。 这朱凤什么学问?恭维人的话都这么蹩脚,拍马屁也讲求姿势正确的好不好? “这还叫好?”张周一脸不屑,“我只是随手拿来一用,有更好的,我还没出手呢。” “什么?” 朱凤本还想再把马屁话说得更精炼一些,听了张周的话,他甚至都顾不上去吹捧。 还有更好的? 那岂不是说,要跟张周讨个一两首回来,自己也能在靠诗词在学界扬名立万? “张兄,还有什么更好的,赐教一番呗?”朱凤腆着脸,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唐突。 张周也不再理会朱凤,继续闭目养神。 虽然明朝中叶之后,华夏之地的诗词创作水平已远不及唐宋,流传下来的名作也屈指可数,但还是有能拿得上台面的,公认大明第一才子如今年方十岁的杨升庵的词,还有纳兰容若以婉约见长的《纳兰词》,还有诸如郑板桥的《竹石》,还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等等。 若只是以博一时之名气为目的,亮这些牌,似乎都比唐寅的《桃花庵诗》更加琅琅上口。 但现在张周要做的,就是压唐寅的傲。 用唐寅的诗,最能达到效果。 张周想说,我这是参加一场比试吗?我这是参加了两场!唐寅种桃花的心思可不是在他会试折戟沉沙之后,这是他早就有的想法。 给唐寅造心理阴影什么的,正是我所见长! “张兄,咱去哪?” “你到街口把我放下就行,我还要去工坊,另外你去台基厂那边监督入货,周家所供的木石料,不能有丝毫闪失。” “好咧!” 各自分工。 …… …… 与此同时,朱祐樘则带着朱厚照、戴义、萧敬等人去往张周在京城的宅邸,也就是御赐的那套。 当然皇帝并不能亲自登门。 而是在街口的位置,包下一个茶楼,再让人去传张周出来见。 “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想看看他住的地方。” “不得胡闹!” “儿臣不是胡闹,您不一直说让儿臣多体察民情吗?儿臣就到张周家里体察一下。” 朱厚照很坚持。 朱祐樘心情不错,便没有回绝。 毕竟这里很冷清,外街路上一共也没几个人,而保护朱厚照的锦衣卫就有几十名,出不了什么问题。 再说让朱厚照了解张周的生活居住情况,似也是交心的一种方式。 朱祐樘对张周的依赖是愈发增强。 第七十九章 抵挡来犯之敌 当朱厚照带着人到张周家门口时。 但见院门敞开,却有人在往里面搬抬东西…… 张周家院正在翻新。 张周是讲生活品质的,皇帝赐的院子虽大,但以前作为官所,正经住的都是临时官员,或是拿来当仓库用,能养护好就怪了。 眼下张周有钱有势,为了让家里人住得舒适,自然要将院子拾掇拾掇。 张周也是为了实现自己曾经所吹过的牛逼。 不过正因为如此,给了朱厚照一个闯空门的机会。 “公子,要不让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 刘瑾跟在张周身后,他是很不愿跟着来这种地方的。 先前什么检查木石料、文会的,他连凑上前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只有这时他才有机会跟上来,却也只有叫个门什么的差事。 来的还是张周的府宅…… 他心里能爽就怪了。 “不用!本宫亲自进去便可!” 朱厚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跨进张家大门。 正院很热闹。 诸多的工匠正搭着架子在修屋顶,敲敲打打,而在一旁的角落,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是张周的大闺女穗穗,在那玩泥巴。 家里正在收拾院子,需要用到泥浆,老爹不在家,孩子就有模学样。 穗穗的兄长张君,则拿着水盆进去打水。 张君兄妹还算是干净的,和泥都是用清水,小孩子喜欢用尿和稀泥玩,是这时代稚子孩童最常见的娱乐项目,是个孩子早就司空见惯。 但这对朱厚照来说…… 这可是一种骇人听闻的玩法。 当他看到那一滩的泥浆,旁边用泥浆堆起来的半个房子,小姑娘的小脏手,和泥时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朱厚照眼睛简直是闪着蓝光,比他看到什么沙盘之类的要惊喜一百倍。 “公子……” 刘瑾发现朱厚照已情不自禁往小姑娘身边走过去时,想阻拦都来不及。 “你……本宫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朱厚照平时看起来老成,但也不过是个七周岁的孩子而已,不请自来走到穗穗身边蹲下来,不等穗穗有所表示,便伸手就去抓泥巴。 当手接触到泥浆时传来的触感,把手举起来之后看到满手的泥浆…… 朱厚照满脸陶醉。 他差点要对天感慨,终于让我玩到这世上最好玩的游戏了。 “你是谁?” 穗穗则一脸莫名其妙打量着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男孩,眸子里带着几分委屈,“这是我家,你……你占着我哥哥的位置。” “没事没事,一起玩一起玩。” 朱厚照也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抓着泥浆就一顿搅拌。 然后抓起一把,很不客气把泥浆糊在垒了一半的泥房子上,然后…… 泥房子就塌了。 “唔……” 穗穗不高兴了。 这个人没事跑进自己家就算了,还把她兄长的房子给搞塌了,简直是欺负人欺负到别人头上来了。 不过穗穗到底是坚强的,忍了忍,没哭出来。 而此时负责在前院照看孩子的夏至已发现来人,她急忙道:“你们是什么人?” 因为是江南口音,说话很急,在场近乎没人能听懂。 却是锦衣卫上前将人给隔开。 穗穗看到这一幕,终于眼泪流下来,但她到此时还只是在干掉眼泪。 朱厚照道:“别哭别哭,你看本宫给你重新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你哭什么?” 朱厚照长什么大,除了妹妹,这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他显然也没什么跟同龄女孩沟通的经验,眼看穗穗已经哭出来,他忍不住去安慰。 朱厚照平时很嚣张,但对妹妹朱秀荣还是很好的。 “再哭就不好看了!” 朱厚照拿出对付妹妹的手段,一伸手,把手上的泥就抹到穗穗脸上,“嘿,这样就好看了,这边再来几下!哈哈哈哈……跟小花猫一样!” “哇……” 穗穗到底不是朱秀荣,这个陌生人不但弄坏了她的泥雕,现在都上手了。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 朱厚照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生物? “别哭!” 朱厚照慌乱之间,只能拿出太子的威严去吓唬人。 就在同时,在隔壁院子打水的张君听到妹妹哭声,气势汹汹杀奔出来,见到一个跟他个子近乎一样高的男孩在欺负妹妹,他还忍得住? “哪里来的恶贼,敢上门来欺负我妹妹?我看你是活腻了!你们看什么?来把人赶走!” 张君到底是这家的小少爷,人都是家里请回来的。 张君自然要让这群人帮忙。 满院子工匠,此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 工匠都只是受雇来干活的,如果只是孩子的胡闹,他们可以管一下,但除了生事的孩子,周围一个个都高大威猛拿着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要么是强人…… 但京城天子脚下大白天哪来的强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种解释,这都是官府的人。 谁敢跟官府的人叫板? “喂,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朱厚照到此时还是克制的。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 “欺负你妹妹那是我不小心,谁知道她那么脆弱?只是把她的泥房子弄塌了,在她脸上抹了几下,就跟死了娘一样。” 但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张君也是忍不住的。 父亲教育他,当外敌来犯时,尤其是欺负到自家妹妹,必须要像男子汉一样承担起保护家人的责任。 然后他…… 抓起泥巴毫不客气朝朱厚照身上砸了过去。 “噗呲!” 朱厚照本来还想跟张君讲理,但低头一看前襟出现一个大泥丸子,溅开后,胸前半幅泥…… 这一幕,也是把跟进来的锦衣卫给惊呆了。 什么情况? 有人敢袭击太子? 居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拿泥巴打太子的话,应该不算是行刺吧? 但太子受袭,这小子是不想活了? 这应该是张仙师的儿子吧? 坏事了! 张仙师现在宫里什么地位?别是最后张家父子屁事没有,把太子受袭的事赖在我们保护不力上,把我们革职查办吧? “哎呀,别伤了和气!”旁边的刘瑾可是看得心花怒放。 太好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张周的儿子,张周这小子得宠得很,可他儿子就没那么识相。 他儿子把太子打了,怎么处置另说,就说皇帝和太子还能再把他当香饽饽? 多打几下! 对! 换个姿势再打。 “你大爷的居然敢打本宫?” 朱厚照最先是怒,是那种被人打了的不甘,当侍卫要冲上来把张君拿下时,他却厉声道:“谁都别来,看本宫怎么教训他!” 然后朱厚照抓起泥巴,也朝张君丢了过去。 但张君的灵活度可比朱厚照高多了,稍微一闪,便将丢来的泥巴闪开。 然后…… 张君又抓起泥巴继续朝朱厚照身上丢。 “骂谁大爷呢?你大爷!” “你大爷!” 张君六周岁,生日是农历三月,朱厚照七周岁生日却是农历九月,二人年岁相差不过半岁。 加上张君身体素质好……这也怪朱厚照有个病恹恹的爹,以至于二人的个头差不多,张君甚至还稍微比朱厚照高一点。 两人的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都是不甘认输的那种。 君子掐架,手上不能输,嘴上更不能输。 你骂我大爷,我当然要回敬骂你大爷,这样才显得对等! 两个人最初是一边互敬对方的大爷一边丢泥球,后面不解气,张君上来就一把抓住朱厚照的衣服,要把朱厚照往泥浆里按! 发展到这一步。 锦衣卫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但他们也知道这位是那位“张仙师”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只是熊孩子打架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他们赶紧冲上去,七手八脚把人给分开。 “我日你大爷!” 张君骂人的话就开始升级,因为抓他的人是对面带来的,等于说在自家院子被人群殴了。 至于骂人的言辞,学得是他爹的路数。 但朱厚照也不甘示弱:“我也日你大爷!嘿!这话挺有趣!” 朱厚照的脸色,并不像张君那样愤恨,甚至还在偷着乐。 对张君来说,这是要抵挡来犯之敌。 但对于朱厚照来说……从玩泥巴,到互丢泥蛋,再到互飙脏话,都是在玩。 …… …… 另一头。 张周还在自己的工坊内忙碌,他的工坊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倒不是说周围租个院子便宜,而是因为…… 他懒得动弹。 如果每天去工坊都要走很长一段路,那他宁可多花点钱在离家近的地方把工坊和实验室搞出来。 在他的理论中,穿越者唯独时间不可浪费。 时间是穿越者实现自身价值最大的成本。 当他从雇请来的人口中得知家里来了一群人,便料到可能是皇宫来人,他赶紧赶回家……在门口见到闻讯匆忙赶过来的萧敬,二人对视一眼后…… 一齐踏足进院子…… 又一齐,见识了两个孩子打架、吵架的一幕。 而此时张君正被锦衣卫给拉起来拖到一边,张君和朱厚照浑身都是泥,不过朱厚照的情况更糟糕一些。 打得不严重。 没人受伤。 但互相骂大爷……这就涉及到大不敬的问题。 不过张周也琢磨了一下。 心里在想,你们俩骂得好。 骂皇帝和太子的大爷……对不起,大明是长子传袭制度,除了倒霉代宗的儿子之外,没有任何一位太子或者皇帝有尚在人世的大爷。 至于朱厚照骂张君……那更该骂了。 张周也想把自家的兄长骂到沟里去,还谢谢这小子帮忙呢。 …… 此时僵局已破,张君被锦衣卫给拎着双臂,朱厚照手里抓着一把泥,正准备往张君的脸上抹。 “住手!” 张周一声暴喝。 朱厚照身体一个激灵,手里的泥太稀,有部分滑到他袖子里,他赶紧甩袖想把泥给甩出来。 而旁边的锦衣卫都不由往后退几步。 倒不是说锦衣卫心理素质不行……而是说……张周是目前是这群锦衣卫公认的仙家,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怒之下从天上招一道闪电下来把人劈死? 皇宫上下对张周的能耐,传得很邪乎。 天雷勾地火这种事,可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谁知道那是推算的,还是张周自己搞出来的? 锦衣卫把张君手臂松开。 张君得脱自由,赶紧跑到父亲身后,好像找到靠山一样道:“爹,他们上门来欺负妹妹!” 朱厚照道:“喂,别血口喷人好不好?本宫几时欺负她?就是把她那堆泥给弄倒了……” “还说!你把我妹妹弄哭……” 张周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张君的屁股上。 “啪!” 也只是听起来声音大而已,用的是手背的力,张周也不过是在人前装装样子。 心里还在说…… 儿子,对不起啊,你没辜负为父的栽培,但你爹我也是没办法。 现在是打骂太子,这事可大可小。 张君回头瞪着父亲。 一脸委屈和难以置信,人生观似乎都被颠覆…… 第八十章 同为一儿一女 “几位,帮我将这逆子捆上!” 张周朝几名锦衣卫大喝。 萧敬哭笑不得道:“张先生,您这是要作何?” 张周道:“我管教无妨,教出这么个逆子来,算了,我亲自捆子上殿。走!” 张周随手抓起一旁捆木头的绳子,一把将张君拉过来就要捆了。 至于上殿…… 萧敬也没想明白张周为何要这么说。 朱厚照好似个局外人一般,走过来道:“张卿家,有话好好说,你要打儿子,回家打!” “这好像就是我的家。” “你……” 朱厚照登时也意识到,自己才是闯入者。 他本来还略带一些灰头土脸的丧气,瞬间也消弭了。 张周看到这平时嚣张跋扈的太子的反应,大概知道其并无羞恼报复之心,心里也就有数了。 身为太子,最奢侈的是什么? 就是普通人的身份。 或者说,是别人把他当普通人看待。 而对朱厚照来说,玩伴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 大明没有太子伴读这一说法,宗室子弟可以找同龄人当伴读,但太子长居于东宫,而东宫常侍都是太监、翰林,朱厚照又没有兄弟,从他出阁读书就是一群人围着他一个人转。 正是没有形成同学之间的榜样,以至于朱厚照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可以说,朱厚照的性格既是天生的,又是后天养成的。 这时代的人又没有孩子心理素质培养这一条,朱祐樘虽知儿子顽劣,却苦无解决之法,只能通过严加管教来完成……但就一个儿子又舍不得管,最后结果就是越管熊孩子越叛逆,再加上朱厚照十四周岁就登基…… 纵然朱厚照有天纵奇才,有超越自古君王的胆识,最后还是被环境教育给毁了。 再者,就算给朱厚照找玩伴,别人也会把他当太子看,怎会跟他打架? 这对朱厚照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 “萧先生,麻烦引路,在下要带这孽子去请罪!” 张周尽可能不在儿子面前提到“公公”、“皇帝”、“太子”这样的字眼。 张君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东西,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打的是大明的储君,或许他就没那股傲气,反而不趁张周的心意。 不过好像张君也不懂这玩意。 张君一脸愤恨望着过来捆绑自己的父亲,那小眼神简直能杀人。 …… …… 萧敬先带太子出了门,一群人去帮朱厚照去简单收拾。 而张周则亲自押送儿子去朱祐樘面前谢罪。 “臭小子,一会拿出点气势来,有什么说什么,可别因为惧怕而认怂!” 走在路上,张周还在挑唆着。 张君咬着牙道:“爹,你是非不分!” “好,保持!” “爹,难怪外公以前说你窝囊,你真的很窝囊!” “你小子找揍是吧?” “自己窝囊还不让人说?自家儿子在自家院子被打了,竟绑我给人谢罪?我没你这样的窝囊爹!” “行,一会你就照这个说!请保持你的怒火!看到前面那小子没有,把他当仇人!一会你咬得不够狠,别说是我张某人的儿子!” “哼!” …… …… 街口茶楼,此时内外皆都由侍卫把守。 掌柜的还有些惶恐,因为他看到这群人都是带兵刃的,看样子就是什么王公贵胄。 二楼也没让上茶,却还找了人到楼下烧水泡茶,从水壶到茶具再到所用的茶叶,都是这群人自带的……以至于连奉茶的茶博士都没资格上楼。 朱祐樘并不会坐在靠窗的位置,门窗都关闭着,这是为了保证君王的安全。 “陛下,张先生来了。” 萧敬哭丧着脸,迈着犹豫的碎步,出现在皇帝面前。 朱祐樘放下茶碗,笑道:“来了为何不让他上来?不是在宫里,毋须那么多礼数!” 随后萧敬到楼梯口去传话。 但见张周押着个被反绑着手臂,浑身跟泥球一般的稚子上了楼。 朱祐樘一看这架势,不由好奇道:“秉宽,你这是作何?” “朱老爷,在下是带这孽子来给您请罪了!臭小子,快给认错!” “我没错!” 张君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刚才跟他打架小子的父亲,他当然不肯认怂,刚把骂老爹窝囊,他自己可不当窝囊人。 朱祐樘指了指张君,又看了看萧敬,意思是让萧敬来解释。 却在同时。 朱厚照在众人簇拥下,从楼梯口出现。 等朱祐樘看到儿子身上同样脏兮兮的衣服,便好像明白了个大概。 张周拱手道:“朱老爷,在下管教无方,这逆子居然开罪令郎,不过他们也只是用泥土之间丢了几下,并未有过分举动。还请朱老爷降罪!” “你们……” 朱祐樘眼下的目光凝视在儿子身上。 朱厚照一脸淡然走过来道:“父皇,儿臣可没输!” 朱祐樘皱眉,这是问你输赢的问题吗? 你小子避重就轻啊! “呸!臭不要脸的,你还没输呢?再给小爷个机会,小爷定把你打到满地找牙!敢上门欺负我妹妹,回头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胆!” 刘瑾此时以他的公鸭嗓子呼喝道。 在皇帝面前,他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此时也是对张周父子俩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其实他心里也纳闷,难道张周在路上就不告诉儿子打的是谁吗? 来了这里,面见的是皇帝,还这么嚣张? 真是阎王殿无门你自来投。 朱祐樘看到儿子没事,再听张君在那嚷嚷什么“上门欺负我妹妹”之类的话语,大概听出这件事好像是儿子理亏在先。 太子什么样,他最清楚。 朱祐樘皱眉道:“太子,让你去拜访张卿家,你干嘛去了?”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去了他家院子,门就敞开着,张卿家也不在家,儿臣就见到门口有个女孩在玩泥水,儿臣就跟着玩了一会……” “胡闹!” 朱祐樘想骂。 你什么身份,居然跟民间小姑娘一起玩泥巴? 可真是给你父皇长脸啊。 “那你还欺辱了那民女?” 朱祐樘在关键事情上,倒也不包庇孩子,直接质问。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再说一次,儿臣没有欺负她,就是在她脸上抹了点泥……那小姑娘就哭了,儿臣想逗她玩……” 这下连周围的太监,包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在内,都听明白了。 感情纠纷是这么起的。 跑人家家里欺负人家小姑娘,小姑娘的哥哥在不知道太子身份的情况下愤然反击,虽然结果只是用泥球互飙,但现在还让人家占理的上门来请罪了。 张周终于可以亮明对方身份了:“陛下,这都是臣这逆子的错,臣未在家中,未曾想他竟然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爹!他们是闯入咱家的人,还欺负妹妹,你还跟他们认什么错?” 到此时,张君仍执迷不悟。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陛下”、“太子”的,他连学还没上,张周平时也没教他几个字,最近还在找先生,不然也不会在家带妹妹玩泥巴了。 朱祐樘冷冷打量朱厚照道:“你没事吧?” 朱厚照道:“当然没事,就凭他?” 第八十一章 世上容不下两个相同之人 张周话音落,朱祐樘这边尚未做表示,倒是一旁的戴义、萧敬反应比较大。 戴义急忙道:“张先生,您有这等良方,早些拿出来啊。此关乎到江山社稷之事。” 这就大概好像在对朱祐樘表示。 陛下您不好意思说的话,让我们这些当奴婢的替您说了,不好意思求药,我们替你求。 “你们急什么?”朱祐樘白了戴义一眼,这才对牟斌等打个眼色,牟斌赶紧带人下楼。 涉及到皇帝生孩子的大事,锦衣卫就没资格旁听了。 “秉宽,你有何想法,朕愿听取。但也不要勉强,朕的身体状况,朕自知,朕这几年,的确是大不如前。” 看起来朱祐樘对生儿子这件事,也不太有自信。 张周点头。 他心中底气就更足了。 这就要涉及到他提出这件事的几个前提。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因为他所谓的“良方”没有效果,而被皇帝追责。 莫说是大明弘治年间,就算是放到后世,任何的病症也不是说能做到药到病除的,给皇帝治病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无过便是功。 如果无功便是过,那谁还敢诊治? 这也是为何大明连续几代皇帝身上都出现医疗事故的原因。 “臣的药,也只是帮陛下和皇后调理。” 张周算是比较直白的。 朱祐樘道:“先前太医院也给朕开过调理的药,收效甚微,后来……唉!不提也罢!” 后来怎样,不说张周都知道,肯定是后来就有李广给药,效果还很“出色”。 但李广的药,所解决的只是“标”的问题,没有治“本”。 光有硬度,没质量,那能行吗? 伱光图个男人雄风了,不产籽儿,那跟一头骡子也没本质区别。 “陛下,臣的药方,可能跟太医院所提供的有所不同。”张周道。 “哦?” 朱祐樘提起了兴趣。 戴义笑着问道:“张先生,您是说要炼丹吗?” 张周打量过去,戴义的笑容既带着期待,但很显然也带着隐忧。 这大概就是宫人对他又爱又恨的原因,既想让他为皇帝分忧,又怕他成为第二个李广…… “陛下,臣一直都说过,臣并不会炼丹,即便臣给陛下药方,所用都是可以经得起推敲的药,不会用有潜在毒性,这点陛下可以找太医院的人来验证……” 朱祐樘点头:“朕相信你。” 相信也没用,一旦成为第二个李广,张周考中进士当了官,就没法跟文官愉快的玩耍,文人的圈子就彻底融不进去了。 “那臣回头就将自己所知的,一并列下来,供陛下参考。” …… …… 张周没有着急直接去列药方。 首先他要确定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朱厚照兄弟俩、朱秀荣的确是出自张皇后所生,而不是如“郑旺妖言”中所提到的,这三个孩子都是别人生的。 这是要证明朱祐樘夫妻俩并非不孕不育,哪怕有一方不孕不育,也是不行的。 张周在这年代,要给人治不孕不育,是近乎做不到的。 他又不是老中医,再说老中医也只是吹牛逼,不孕不育有那么好治吗? 难道给他们做试管婴儿? 第二件就是……要确定张皇后没有在生朱厚炜的时候出现大的问题…… 这是要确定问题的根源,在朱祐樘身上。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本书,就是在清朝时康熙年间由一个名叫孙伟的人所写的《良朋汇集经验神方》,这本书最牛逼的地方在于其都是用民间经过很多验证过的药方所编撰,讲实战而不讲理论,其中很多药方就沿袭到后世,以至于后世大行其道的中药制剂,很多都是以其药方为基础所“研制”。 其中就有一味千古名方“大力丸”。 可以拿来给朱祐樘用。 除此之外,就是后世中医院也要用到的很多用以调理女性包括“宫寒”之类的药方……这种药方在后世很常见,一般女性在备孕时都会用到。 虽然这些中药多半没直接效用,但用以长期的调理尚还可,反正这种智商税张周在这年头不交也得交。 不然还能怎样? 就算再提炼出几味类似硝酸甘油的药,也用不到生孩子上去,某种小蓝丸张周也制不出来…… 难得皇帝相信,那就试试,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也就那样。 李广的丹药一直都是糊弄人,要不是那把火,还不是一直被皇帝宠信? 如果前两条都符合。 那张周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就在于朱祐樘夫妻俩曾经生过三个孩子,只是因为一些因素,身体状况不行,但夫妻俩到现在也只是二十七八岁而已……还处在生育高峰期。 凭什么就无力回天? 不孕不育都有可能治好,生过孩子的反而在生育高峰期种不上去? 主要还是治……陛下您的虚呗? …… …… “秉宽,朕本还想跟你谈谈重修清宁宫的事,你提的那个竞标方案,很好。朕去张家的邸店看过,一言难尽。” 生孩子的事,没有深聊。 张周说了,要回头慢慢解决,朱祐樘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 也该谈点“正事”。 张周从朱祐樘的话中,便知晓张家兄弟所采办的木石料是有多惨不忍睹。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你有时间入宫,让萧敬他们带你去清宁宫看看,重修方面有何不对的地方,你多提点。”朱祐樘又提醒一句,当即要走。 皇帝的心情还挺好。 能改善身体素质,有机会再生孩子,以朱祐樘对人的那股依赖,张周现在说什么他都信。 “用心备考,今天你写那首诗,朕也看过,写得不错。翰林学士程敏政也跟朕一起看过,他也称赞你才学不错,但就是那诗意……不提也罢。朕跟他说了,让你回头去拜访他,这对你来年春闱有帮助。他会用心提点你的。” 还提点? 张周心想,我现在已成为某些读书人的眼中钉,这是要把我提点到诏狱里去挨棍子吧? “陛下莫非是想让程学士作为来年春闱的主考吧?” 张周很直接便问一句。 “嗯?”朱祐樘皱眉。 张周道:“请恕臣直言,程学士虽然才学名望都很好,但他跟普通士子走得太近,若作为会试主考很容易为人所诟病,甚至出言中伤。臣这次跟人比试,出风头太大,也容易被人诋毁……臣最近安心备考,还是不去拜访潜在的会试主考官了。” 张周明确跟朱祐樘说,我最近太高调了,所以到会试之前我要低调做人,所以有什么高调的事就不要找我去了。 朱祐樘似有所思点点头。 戴义笑着问道:“张先生是不是又推算到什么?” 张周道:“来年春闱,或发生些许波澜。说不好。” 朱祐樘笑了笑道:“随你吧,只要有才学,到哪里都不用担心,只有无才之人才会想着钻营。朕看好你。” “多谢陛下赏识。” “朕走了,今日太子跟令郎的事不必往心里去,朕倒觉得令郎身上有一股锐气,他将来也会跟你一样有前途的。” “陛下谬赞。” “嗯。” 朱祐樘心情愉悦,出宫一趟,让他收获不少,既锻炼身体还见识到了市井百态,更从张周这里得到潜在的生孩子机会。 他是心满意足而去。 …… …… 京城城东黄华坊的一处客栈内,唐寅早早便设下擂台,等着张周来跟他比试才学。 他思忖出各种应对策略。 但一直等到客栈冷清如茶凉,连个围观的人都走了,他才将出去探听消息的徐经给等回来。 还等回来一首由张周在文坛比试上当场作出的诗。 “伯虎兄,这就是张周在北雍之外当着众人面所写的诗,字也看过,不是台阁,苍劲有力。光以书法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在无结果之前,他便拂袖而去,此人异常狂放,遭致诸多非议。特地将诗拿回来给你品评一番。” 徐经将抄写好的诗,放到唐寅面前。 唐寅通读一番,脸色越来越差。 “你觉得怎样?”徐经问询。 唐寅将纸张盖过来,冷冷道:“我说他写得差,你信吗?” 徐经苦笑:“伯虎,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管他好不好呢。还不是来年春闱见真章?” 唐寅拍案而起道:“我家道中落后,也曾想过就在姑苏种个桃花,甚至在中解元后,也曾想过将来可金榜题名位居高位,从朝上退下来之后打理个桃花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不知为何,他所写的竟是我所念及的将来之事。” “什么?” 徐经很诧异。 你唐寅评价这首诗好或者不好,我都能理解,你居然说他抄你心中所想? 连你唐寅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他是抄你的?伯虎,你以前有写过吗?”徐经也犯迷糊了。火山文学 “我从未将心中想法,付之于笔端。”唐寅这才郁闷。 “也就是说,他不曾是从你这里所知晓的,那大概他跟你有相同的志向,你们倒是惺惺相惜。” 唐寅何等心高气傲,登时厉目相向。 徐经只能苦笑。 你唐寅不就这意思吗?瞪我干嘛? “伯虎,咱不提这不悦之事,我又约了几个湖广过来的举子,他们在当地士子中才名卓著,正好与他们比试一番后,再找几个友人一起喝酒,听说教坊司内,有一批从南方来的歌姬,有不少还是官眷,其中不少自幼识习诗书的,正好对你胃口。” 徐经家大业大且很慷慨,北上这一路他相当于唐寅的金主,唐寅在京城的开销,基本都是徐经负责。 唐寅道:“不去。” “你……” 徐经纳闷了,就算你不开心,也不能憋着吧?昨天还鲜衣怒马谈笑风生,今天就要躲在客栈里当受气包? 唐寅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我要准备,登门去会会这个张周!” 徐经劝道:“伯虎,你去理他作甚?他都不敢与你比,自是怕被你比下去,不给你机会,你上门也讨不得好结果。再说他这般的狂放之人,早就成众矢之的,即便你不去,也有大把的人去找他的麻烦。” 唐寅一副这世上有我没他的气势,道:“若无这首诗,我是可不加理会。但世上绝对容不下两个相同之人!便是不得善果,我也非去会会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