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春情》 第1章 夜中灭族 数冬腊月的天,沈漠还跪在外面的院子中间。 往来的侍女悄悄看他两眼,也不敢多嘴说什么同情或活该,跟着跋扈的主子,一个个都知道要怎么闭嘴。 屋子里,沈珠收回目光,落下一子来,旁边大丫鬟桐花将暖婆子塞进她怀里,又去处置外头的碳,说话时候都掀帘退出屋外。 沈珠二姐笑道:“你看你,这一屋子的下人,都像哑巴似的,声都不出。” 沈珠哼了一声,也她一眼,“二姐说这话,是要取笑我了!” 沈珠二姐忙哄这娇宠惯了的小祖宗,“哪里敢呀,只怕宠你还来不及,今年的浮光锦,可给你买来了。” 她话音落下,沈珠眼儿发亮,俏生生的脸更加美丽,若头回见她,只怕只能说出绝美两个字。她美滋滋握住二姐的手,笑道:“还是二姐宠我。” 二人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外头雪更大了,二姐看了一眼窗外,颦眉道:“等嫁去赵家,你还带着他吗?” “谁?”沈珠循着她目光看去,随后噘嘴“哦”了一声,“我买来的侍卫,又是我养大的,怎么不能带去?” 她二姐被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这怎么能算是你养大的?我记得他还比你大几岁吧?刚来府里的时候,真是像个” 沈珠小时候一时起性,从人牙子那买来这孩子的时候,后者当时候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不出来个人样。 现在倒是长开了,眉眼锋利,冷峻逼人 二姐道:“还是别带他去了,你对他也不好,带过去又有什么用?” 要是比小妹夫还要长得端正,还日日跟在沈珠身后,岂不是叫人猜疑?她这小妹妹到底是未嫁,不懂这些东西。 沈珠不搭理她二姐,她从小生下来就是有求必应的,任性惯了,只发脾气道:“你又要来教育我,赵谨他能管得了我?我要带着沈漠,沈漠他敢不同意?” 她起身站到窗边,恼火道:“沈漠,你自己说,我对你不好吗?” 外头快冻成雪人的少年微微摇头,他的声音很冷,像是从冰泉里泡出来的,“女郎对小人很好。” 沈珠这才满意起来。 他能说不好吗?说了不好,这小祖宗又不准用什么法子折腾他。 沈珠二姐拿她没法子,陪她用了晚膳,便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了。她怀了身孕,这是特意同夫家打了商量,今天是小妹的生日,回来给她过生的,明个还要回去。 天色暗下来,屋内的侍女们替主子梳洗焚香之后,也小心翼翼地退出来。 沈漠站在外头,抬眼时候看窗户微微的灯光落下去,便知道里头的沈珠已经上了床榻。五年前,他们还是一起睡的,后来就分开了。 “沈漠,你进来。” 少年抖了身上的雪,起身时唯有踉跄。 走了两步,便熟练地推了侧窗,翻身进来,床榻上沈珠拥着被子,一张美人面在微弱的月光下越发朦胧而柔美。 他轻手轻脚落在拔步床边上,握住沈珠的手,轻声道:“小人在这里,您可以睡了。” 沈珠噘嘴,不太满意道:“你上床来陪我,这天气冷下来了。” “我身上冷。” 沈漠低头,沈珠便捏着他的脸要他看自己,少女哈气道:“你和我生气了?” 沈漠忙摇头。 沈珠又道:“你不是喜欢什么奖励,我给你一个奖励,你上来——” 少年的眼神又落在沈珠的唇上。 那是柔柔的,软滑而红润的唇。 沈珠被他那眼神盯着,不知怎么就红了脸,松开他的手道:“算了,不要奖励了,你上回咬得我好疼。” 沈漠刚要开口说话,忽而寂寂夜里传来突兀的响声,只是沈珠的院子在最里头,听不分明。 不多时,像是大门打开,有侍从嚷嚷着从外间涌进来,喊道:“女郎,郎主要全家都到前屋堂去,” 沈漠站起来,犹豫着松开沈珠的手,开了门挡在屋前,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人轻声道:“是圣旨来了” 因又开了一道门,外头的声音一下子如沸水进油锅,嘈杂起来,轩窗外头远近灯火一应被点起,沈珠慌张道:“怎么回事?我要去找阿父!” 沈漠回头嘱咐道:“女郎在这里等着,小人去看。” 沈珠生气道:“你不许这样吩咐我!” “我要去!” 少年冷冷的眼神扫过来,他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眸,不垂着眼睛的时候略略有白,十足侵略性。 沈珠瘪了嘴将被子掀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生闷气,沈漠清楚等回来少不了劈头盖脸的一顿打,但是这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自然不让她出去。 他硬着心肠出门去了。 沈珠憋了一会,没听到沈漠的声音,气得又从床上爬起来,她捡起花架上的外衣披上便匆匆往外面去。 外头的声音又静悄悄的,只主屋外头有些躁动声响。 院内打满火把,一侧跪满了沈石安等沈珠熟悉的家人,另一侧站满了着黑衣的士甲,领头一个男子,气质不凡,展开圣旨在读。 “兹事体大特此下令,沈石安立即处斩,其余家眷亲朋诛灭,不得有误,太子监刑” 什么意思? 沈珠站在那游廊边缘,侧身藏进折角后面,只隐隐听到清澈的声音响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看跪在在最前面的沈石安一下子站起来要喊。 男人刚开口,站在他面前的俊瘦青年一抬手,身后便立刻有人抽出长刀,刀光折射月影,刺进远处沈珠的眼里。 她惶惶跌在地上,发出惨叫来—— “阿父!” 那声音被近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压过了。 血溅在太子萧迟脸上,他抬手随意擦去,看着一地惶惶尖叫的沈家人,叹一口气。 “将沈家围住,一个也别放走,此案重大,尔等可懂?” 沈珠还跌在地上,哭的天昏地暗。 她还未反应过来,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这里怎么还藏着个女人!” “快抓出来,一并处死!” 第2章 别丢下我 她被发现了? 沈珠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实在脚软,一时站不起来。阿父都已经都已经少女的眼泪直往外头流,扑在地上闭上眼睛。 就叫他们来抓她吧,杀了她,死了去陪阿父!! “啊——放开我!” 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反倒是耳边响起了惨烈熟悉的叫声,沈珠这回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二姐被两个士甲拖了出去。 她一辈子体面得很,如今却鬓发也乱了,女人拖拽着往前院去,那头早有跟在沈石安后头的几房夫人被手起刀落。 一地滚烫的血。 满院子尖叫的人,有侍从叫声连天往后门去逃命,士甲追上去一刀入喉。 沈珠被吓得哑了声,死死地盯着二姐,二姐高耸的腹部也显露出来,她用双手护着肚子,喊声道:“我是朝廷正六品官员宋士达的夫人,你们不能这样杀我——” 萧迟远远看见了,只淡声道:“全她衣冠,拖下去杀。” 他身边的属臣大喊道:“你们两个,将她拖下去杀!” 沈珠听见了。 她从那角落里面跑出来,撕心裂肺地喊道:“二姐——” 少女本能要护在自家二姐身前,只她声音刚响起来,被拖拽着的女人眸子一燃,大喊道:“宝宝!别过来!快跑!” “快跑!宝宝,不要管我,快跑——” 话音刚落,两侧的士甲嫌她聒噪,抽出了腰间的刀,穿心而过。 沈珠亲眼看着二姐被丢在地上,不再动弹。她凄凉喊叫起来,本能要往跟前去。 可是尸山血海,全是亲人。 除了二姐,还有大哥,三哥小哥在最后,还没被押上去行刑,他像是反应过来二姐刚才的话,沾着亲人血的脸朝着沈珠的方向。 “沈珠,别过来——” 他倒下了。 萧迟皱眉,“怎么,沈家嫡亲血脉,还有人不在这里吗?” “呀!是少了一个,沈石安有个极美貌的女儿,胜得罗敷女太子殿下,要不将她抓来,您” 太子只道:“陛下口谕,沈家一个也不能留,她自然要抓来。” 他身边一个内侍忽而凑上来说了什么,萧迟一愣,又嘱咐道:“别杀了。” 属官巴结还来不及,忙大喝道:“谁能抓到沈家小女,赏百金!快去!” 沈珠痛得心皱成一团,却本能遵从亲人的嘱咐,跌了两步,转身飞快地跑远。 吴兴沈家,偌大门庭,泼天富贵,如今却迅速地被掐断了呼吸。沈珠一边落泪,一边寻找可以出去的地方。 身后的士甲不比她熟悉地形,几乎就要甩开了,前头却蹿出来个脸生的侍女,连着侍从一道把她推倒在地上。 “女郎,您得意了一辈子,如今终于叫小的们出一口恶气,好好上路吧!” 沈珠瞪大了美目,“你你们要我死?” 侍从嘲讽道:“你这般跋扈,下头的侍从跟着谁不胆寒心惊,自然是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死的。” “别说是我们,只怕最想你死是沈漠哥!”那侍女接话,泄愤般扇了沈珠一巴掌,嚷道:“你日日欺负他,果然现在家里出事了,他也不管你了。” 沈珠被打了一巴掌,几乎顾不上场合要回手抽她,听了这句话,那伸出的手却愣住了。恰此时,侍从大喊道:“沈家小女郎在此——” 远处有人喊道:“沈家女郎,休得跑,速速伏法。” 他二人拉扯着跑了,沈珠还跌在原地,身后重重脚步就要逼近。 她恍惚想,沈漠去哪里了? 怎么不见他人影,难道像别人说的那样,他受不了折磨,在沈家落难的时候跑了? 她不许! 沈漠是她养大的,就算是死也要跟着她一块去死。 沈珠愣神之际,士甲已然追上来了,其中一个叫道:“好貌美的一个小女郎,真是沈家的宝贝,现在杀了倒是有些可惜——” “再美貌,也值不了一百两,有这些钱,什么女人不能睡?要睡一个死人?” 其中一个黑甲伸出手来拽住少女的脚踝,沈珠痛地大喊道:“沈漠!阿吉!阿吉!救救我——” “她在喊谁?沈家的男丁不是都死了?” “管他呢,快动手。” 黑甲嘿嘿笑着:“这肌肤倒是滑的——” 他口中迸出血来,溅在少女吹弹可破的脸上,她愣神的功夫,另一个也被长剑砍了。 沈漠黑着一张脸,推倒沈珠面前的黑甲,一把将沈珠被扯动的裙摆拉回去,将一整个人抱进怀里,训斥道:“你乱跑什么?” 沈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又哭道:“沈漠,你不要我了。” 沈漠气道:“女郎胡思乱想什么?” 他原本跟在沈家人后头接旨,察觉到不对就趁乱跑回去找沈珠,天知道少年看见空空如也的屋内是什么心情。 他折回来到处找人,急得手心攥出血口来,沈珠还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跑了不成? 沈漠抬手收剑,将她脸上血匆匆擦了,沈珠倒是哭得没有止休,她到底娇养,身子天生便也不好,接下来再哭,怕要岔气了。 少年低头咬她唇畔,沈珠被吓着了,总算是停住了眼泪。两唇贴在一起,仍有腥臭的血味,也是热的,好似昭告彼此还活着。 沈漠仍黑着一张脸,生硬哄道:“女郎给小人奖励,小人怎么可能会走?” 不走? 真的不走? 沈珠直勾勾盯着他,沈漠趁此时候,抽剑将那两个黑甲的头砍下来。 他出了一口气,搂住沈珠,飞快地往沈珠的院子去。侍从们都跑了,但他们还得拿些盘缠上路。 前院亮起凶恶的火光,是烧起来了。 沈珠脸埋进沈漠硬的胸膛,将眼泪吃回肚子去。沈漠前脚进屋,匆匆将沈珠梳妆台上的东西用布包卷了,趴在床脚始终没动的狸花猫蹿出来。 “喵” 沈珠抬起头来,低声命令道:“我的猫” 沈漠伸手欲将猫抓起来,不知怎么又收回手去,沈珠捏住他的臂膀,着急道:“那是阿父给我买的——” “这时候逃命要紧!” 沈珠要跳下来去抱,沈漠勒住她的腰不许人下来,少女气得一口咬在沈漠的肩上,后者冷渍了声,还是不松手。 他拖着人,从后院墙硬生生翻出去了。 第3章 逃向破庙 火光冲天,曾经的雕梁画栋化成一捧灰。 沈珠早哭昏过去了,沈漠搂着她,看她苍白小脸透不出血色来,难免心疼起来。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他们还要逃得更远 翻墙出来的时候,他耳力佳,听见里头有士甲已经发现了那两个死人,四处搜罗开。 皇帝竟然派太子本人过来监刑,沈家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要遭到这等灭门之灾? 他趁下雪脚步遮掩,不作歇息,径直走了几十里路,直上到附近山中野庙之中,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沈珠已经醒了,呆呆木木的看着沈漠,抿着唇不说话。 沈漠用稻草和蒲团铺床,稻草潮湿,蒲团破而脏污,沈珠出世来便如珠如宝养大,哪里睡过这样的“床”? 少年不免皱眉,沈珠却已然乖乖被他放下,躺在那床上,双臂环抱自己,不作声的落泪。 沈漠伸手替她擦泪,哄道:“这里是差了些,等风声过了,便住客栈去。” 沈珠不说话,沈漠只能硬下心肠不管她。自己起身去捡柴火来烧了,又取瓦罐,融雪化水给沈珠擦脸。 她的脸那样小,圆润眼睛哭得发红肿起来更明显,沈漠耐心敷着的时候,沈珠闭上眼睛,累得又睡过去。 只是梦里还要不免哭起来,喊着阿父又喊着大哥三哥 少年替她擦了脸和手脚,又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处理了那微微渗血的伤口。他盯着沈珠的细白指尖,匆匆落下温润的吻。 热度消融,沈漠又将手塞进衣物下,免得冻着。 他见柴火烧热,床边有着暖意,便将细软藏在佛像后面,提了长剑出去了。 - 梦里沈珠拼了命地在跑,身后跟着阿父,大哥他们一齐作喊沈珠的乳名道:“宝宝,你不要我们了吗?” 沈珠惶惶不安,往前一步万丈悬崖,她止在那里,最后眼泪又流出来,慌不择路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陪你们的——” “不,沈珠,你要报仇!” 他们一起说道,“谁杀了沈家人,你就要报仇——” 沈珠仓皇睁开眼睛来,便看见一只奶猫正歪在她脖颈里头,微弱的哈气来。她嫌脏,一把将猫脖子皮捏起来,将奶猫放在一边去。 沈漠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不喜欢?” 沈珠抽涕鼻子,“这不是我的貔貅,我要我的貔貅” 她又开始哭了,沈漠将乳猫擦了眼屎和身上的灰,又塞进沈珠的手里,耐心哄道:“我去看过了,貔貅没寻着,这个养大了和貔貅是一样的。” 沈珠不依不饶道:“你以为是什么低微东西我都要的吗?我捡你一个回来就够了,还要捡那不知道是从哪里野猫生出来的小——”畜生 沈漠警告般冷眼看她,沈珠把话吃下去,又气得甩沈漠一巴掌,恨声道:“我败落了,连你也来糊弄我了。” 她娇养惯了,手又小又嫩,打人也不痛的。 沈漠默不作声地转头去拿了温水给她喝,又哄着人吃了些肉。 沈珠被他伺候惯了,习惯性的吃喝完,才又续上情绪去哭,哭了一会,忽而抬起头问正在添柴火的沈漠,“你回去了?杀我全家的人还在那里吗?” 太子? 沈漠摇头,没敢同沈珠说全家烧成了灰,哪里会有人留下,只含糊道:“没看见。” 沈珠又问道:“你能找到他们吗?” 沈漠看着沈珠脸色,犹豫片刻,微微点头。 沈珠便道:“你随我去,把他们都杀了给我阿父大兄他们报仇!” 她还能想到去报仇? 沈漠摇头道:“你杀不了他们,我们从长计议。” 沈珠又哭起来,骂沈漠不听她的话,沈漠真怕她又哭晕过去,干脆狠下心威胁道:“你若再哭,我将你丢出去喂狼。” 少女被吓得花容失色,一双美目呆在那失神,接下来便不再哭了,只转身蒙着头不看沈漠。 沈漠刚松一口气,沈珠的声音幽幽怨怨传来,“我知道了你早就嫌我烦了,早就不要我了现在就要把我喂狼” 沈漠将门打开,冷风卷着雪吹进来,那抱怨的声音一下子被掐断。 他将门关上,回头来警告沈珠道:“从今天开始,不许说这种话,你说这种话,我倒真不要你。” 沈珠不说话,沈漠拍她的头,后者抬起头来,眼睛仿佛能射出火一般,“你只会欺负我!” 除此之外,倒真不敢说那些话了。 他们彼此相伴多年,沈漠还不知道她,惯会拿捏软柿子的,遇到硬茬又收起她那獠牙了。 少年轻抚沈珠的脸侧,将她的发捋回去,好声安慰道:“报仇的事情急不得,以后一件件事情,只要女郎吩咐,小人都去做。” 沈珠默不作声,沈漠将温水放在她床边,又拿了剑出去。 他刚出去不远,就听到树林中梭梭声响起来,有人在命令着:“搜!都护说了,抓到沈家女,赏金百两!” “是!” 找到山上来了? 沈漠心思腾转,故意做出声响来。 那边立刻有人大喊:“是谁!追!” 少年一边作声,一边引着他们往野庙相反的方向去。绕了一圈,等后面的人累了,才抽出长剑来。 这是沈珠豪掷千金给他买下的一把长剑。 削铁如泥,吹毫即断。 沈漠虽然年轻,但曾经沈石安请了梁国有名的大武来教他,借力使力,不过片刻这几个人便接连死在他的剑下。 他犹豫片刻,便将各人耳朵切了下来。 古人以耳论功行赏,今日他拿回去,也算是哄一哄嚷着要报仇的沈珠。 一袋耳朵被布包着,系在腰间,少年轻快脚步回到野庙,推门柔柔唤道:“女郎,看这是什么?” 他步到床榻边上,忽而目光一聚—— 沈珠不见了! 沈漠折身飞快,冲出门去,一袋子耳朵从他腰间布袋滚出来,散落得满室是血,也脏污了沈珠那张不算床的小榻。 第4章 求生 沈珠是被一队黑甲闯进野庙直接绑了的,她怀里还揣着那嘴上嫌弃的小猫,咬紧了唇在这个时候倒不哭了。 在外人面前,世家贵族的骨气还是要的。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娘们,太子殿下倒也舍得杀!” “谁说会杀?依我看,是要先弄上一弄的——” 余下的人一齐嘿嘿笑起来,沈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清楚这不是什么好话。她本能地张口要骂,但想到没有沈漠在,又憋住了。 又有人道:“沈家这场火怕是要烧到明天,那些人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倒是痛快。” 沈珠红了眼眶。 “嚯,沈家不是吴兴的巨富吗?那些金银珠宝,难道也跟着火一道烧没了?” “谁说的?你不知道吗?起火之前,殿下已经要人去抄家,那火是沈家人自己放的!这些钱,人家死了都不愿意送出来!” 抄家难道这是沈家出事的原因吗?沈珠想起来阿父有次与大兄仪事,她坐在一边煮茶喝,听到二人提及今岁什么边境的军粮供应不足,国库像是空了 沈家自沈珠出生,烧香拜佛,救济百姓的事情没有少做。 沈珠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家能做什么错事,招来灭门之灾!一定是什么太子,还有皇帝冤枉他们 沈珠胡思乱想,已然被带到了山下去,早有马车等在那里,领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将领,抬眼看见稍显狼狈,但依旧恍若仙子般的少女,竟然愣住了。 吴胜道:“这就是沈家的小女郎?真是绝色。” 他伸出手来就要摸沈珠的脸,沈珠最讨厌这样侵占性的目光,张口毫不留情咬他的手。 “啊!” 吴胜变了脸色,本欲扇她,对上那张脸,始终未忍心,只冷笑道:“好大的脾气,这样的女人抓了又跑,看来要让她不能跑才是。” 说时迟那时快,吴胜举起长枪,敲在沈珠一侧腿上。 竟活生生将她的腿骨敲断了! 沈珠痛得几乎昏死过去,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吴胜这才满意,指挥士甲将她塞进马车,带着人一路往太子暂住的驿站去。 行到门口,有宦臣立在外面,吴胜下马谄媚道:“徐大监,请通传,我等抓住了那沈家小女郎,特意送来与太子殿下。” 徐大监阴阳怪气道:“吴护长这是尊的谁旨意?谁说了要这女郎吗?” 吴胜摸不到头脑,“是太子要咱们去抓这女郎——” 徐大监打断吴胜的话:“殿下何曾说过要一个罪人!吴胜!你是糊涂了不成吗!” 吴胜反应过来,太子是要面子的人,直接把沈家女郎大张旗鼓送来,不想做了事情给人留下把柄,他糊涂了! 他忙抽了自己两巴掌,急声告罪:“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我这便去处理那女郎!” 吴胜上马,朝还没反应过来的士甲发起脾气:“还不快走!” 他们又驾着马车出了城,径直往吴兴附近的营地去。吴胜在途中吩咐,“快去买些女子的衣物,晚间请了人,将这女人送去给太子,记住,要悄悄的。” 沈珠在颠簸中被奶猫舔醒,她拖着伤痛到不能动的腿,四处观察,没看到能逃出去的办法。 难道天真的要亡沈家? 沈珠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低头看着那奶猫,轻声道:“咱们赌一赌沈漠会找到我们的” 从小到大,无论她躲在哪里,沈漠都能找到她的。 沈珠坐起来,擦了眼泪,又理了头发与衣裳,昨天逃出去的时候,沈珠是睡前的打扮,头上一个簪子也没插,要不然还可以用来自保。 她整理好了自己,才忍着恶心开口唤声:“大人护长大人” 吴胜耳聪目明,在外头听着少女轻柔唤声,料这女人一定是害怕了,想要巴结他,不免得意。 反正都是要死的,太子玩之前,他摸一摸怎么了?这样美的女人,听闻她从前名声如何跋扈,现在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同他求告? 吴胜停下马来,刻意大声道:“沈家女郎,你有何话要说?爷可听不清楚,还是凑近些来说吧哈哈哈!” 四周笑声一并响起。 沈珠咬住后牙,心里想等沈漠来了,一定要他把这个该死的护长杀了。 她抬了声音,“护长大人,妾欲小解,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打从沈珠生下来,她就没有用过这个字眼,可人在屋檐下,却还是不得不低头。 吴胜哈哈大笑,仍做听不见般:“什么?没听清!” 沈珠无奈,只好又抬了声音。 等吴胜满意了,才洋洋得意道:“方才好大的傲气,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的,你既然求本护长,自然给你行个方便。” 沈珠被士甲又拖拽下来,吴胜指了一边的草丛,“你自去吧。” 沈珠一看,那草丛都遮不住人,众人怀的心思一眼都能看出来,她气得恨不得将面前肥头大耳这粗汉给撕了脸。 沈漠。 沈漠。 沈珠咬牙,柔媚眼红了一圈,盈盈般看向吴胜,指了远处灌木道:“去那儿行吗?” 吴胜刚要开口,少女又道:“虽说我断了腿,大人若担心我跑了,便亲自随同盯着,可好?” 她脸颊红了一圈,美貌的几乎不像话,叫人只能直勾勾盯着,一同咽口水想那宽衣解带的画面。 吴胜道:“算了,还是大人我心善,就这样吧。” 沈珠欲往前去,却被吴胜一把搂住,抱在腰里,笑道:“女郎腿伤,我送你。” 他将人带到灌木深处,沈珠被直勾勾盯着,也没有之前那般气性高,她弯下腰像是解衣服的样子。 吴胜全神贯注盯着,设想接下来的画面,却没想到沈珠一把抓起地上的灰土,回手便甩在他脸上。眼珠子一下子进了灰,刺激的男人大叫起来。 沈珠忍着一条腿的剧痛,趁此时机飞快的往灌木更深处跑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女还未跑远,便被恼羞成怒的吴胜追上来掐着脖子扑在地上,男人一把拽起她的长发,又是一巴掌要扇下来。 沈珠在这紧急关头,脑子一下子像是活起来了,伸手不知抓了什么,一把攥住了砸在吴胜的脸上。 是块石头。 她用了吃奶的劲,吴胜被砸得头破血流,巴掌没扇下来,本能捂住自己的伤口,与此同时,沈珠袖中的猫仔不知怎么跳出来,扑着咬上吴胜的鼻子。 沈珠趁此时机,转身往远处爬意欲远离。 她方退出两步,吴胜又拽住了少女的腿,口中大骂道:“贱人!拿命来!” 沈珠四处寻望,又发现一块地上大石,忙抱起来,用力砸向吴胜的手。血溅出来落在她的脸上,沈珠却不敢有丝毫停滞。 她砸了半天,眼泪划过沾了鲜血的脸颊,只听到有人喊道:“宝宝,没事了!” 沈珠抬头,吴胜已经被刺死了。 她忙扑到说话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阿吉,我的阿吉——” 第5章 不叫他吃苦 沈珠经此一次,总算老实几天了。 沈漠赶过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又料理了血肉横飞的吴胜。至于沈珠遭遇的经历,他一个字也没有问。 沈珠知道,他怕自己回忆起来。 沈漠不善言辞,但沈珠与他相伴多年,就算是猜偶能猜出彼此在想什么。 “龙骧,你看,咱们到南康了。” 客栈里,少女捧着溜圆了一圈的小猫,兴致盎然地同它说话,自从这猫救了她之后,沈珠便给它起了个足够威风凛凛的名字。 沈漠对此没有意见,他带着人出了吴兴,连夜赶路,总算是避开了来追杀的人,这年头时局动荡,周围诸国虎视眈眈常年开战,是以也没有人查他们的文籍。 但沈珠太出挑了,只要她露出脸来,没有人会忘记这张脸。 沈漠也是少年,免不了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问沈珠接下来要去哪里才好。 沈珠摸着猫儿,享受着沈漠给她捏脚。 她的断骨被沈漠接上来了,只是总是脚酸,嚷着要沈漠来捏。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阿父在朝中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沈珠想到什么,忽而眼睛一亮,“咱们去找赵谨!赵家就在建康,他们一定能知道沈家到底是被谁陷害的!” 沈漠沉默片刻,“不去找赵谨。” 沈珠颦眉,不明白沈漠这时候为什么要反对,她看少年俊美容颜上明显的憔悴,一时心软,耐着性子解释道:“赵谨从小就喜欢我,他是我的未婚夫婿,自然应该帮我的。” “你放心,到时候到了赵家,我也不会不要你。” 沈漠听了这话,脸更黑一些,也不肯捏着沈珠的脚了。 他硬声道:“小人说了,不去找赵谨,女郎前后是敌,谁知道赵谨安的是什么心?” 沈珠没忍住笑起来,抱着猫凑到沈漠面前,举着小猫道:“你看,阿吉是怕咱们丢下他呢。” 沈漠看着那猫舔弄着少女细长嫩白的小手,眉眼淌过晦涩的光,随后哑声道:“小人已经长大了,女郎不该喊小人的乳名。” 沈珠不理会他,继续对小猫道:“天天自己欺上瞒下的,还不许别人做事情了,你看,这就是不乖的小——” 沈漠吻上她的唇,堵住下面的话,沈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随后闭上眼睛享受沈漠的伺候。 沈漠却抽身不吻了,只低声道:“去了赵家,小人就没有奖励了。” “为什么?” 沈珠是真的不懂,她从小阿母就没了,是一群嬷嬷和二姐将她照料大的,谁会在她面前说有的没的? 不过叫她提防些外人动手动脚,却忘了家里这个最被她欺负的,也抱着犯上的龌龊念头。 是沈漠大着胆子骗她,现在也不敢直接讲出来,这只属于男欢女爱,而不属于下人和他的主子。 沈漠低垂眼眉,不做声。 沈珠倒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懵懂道:“你这样弄,我很喜欢,很舒服,脑子热烘烘的。” 少年听着这样直白的话语,只觉得血脉倒涌,一时都要沸起来。 他麦色的肌肤下隐隐有红色而过,但还是强调道:“无论如何,不能去找赵家。” 沈珠根本没往心里听。 她原本还没想到赵谨身上,毕竟赵谨总追着她尾巴后面,后来又赵家几次上门来求娶她,沈珠只是嫌建康远。 但赵谨毕竟很热衷于讨好她,也很会讨好,沈珠还是很喜欢他的。 沈珠心想,去赵家多好啊,赵家有吃有喝的,还有地方住,不像是现在住的客栈,都不是最好的,家具摆设,都已经旧了。 她是看在沈漠的面子上,才忍着住下来的。 晚上随便吃了些东西,沈漠替她收拾好了床榻,抱她上床捏好被子。 他打了地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外头的雪停了,可是天气却更冷了。 沈珠哈出一口白气,吩咐沈漠道:“你去再定一间房,不必睡在我身边,太冷了。” 沈漠没说话。 沈珠有些生气,她从床上起来,趁着沈漠没反应过来挪到床榻边上,硬掉在沈漠身上,钻进他的薄被里头。 沈漠手忙脚乱地要她出去,“女郎!地上冷!” 沈珠瞪着她,沈漠便不说话了,前者问道:“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不要听你的话。” 沈漠没有办法,沈珠的身体实在太差了,断骨当天晚上还发了烧,如今才好,他哪里舍得她这样折腾,忙将人抱在怀里,两人一道躺在上头的床榻。 但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刻意同沈珠避开些,怕沈珠发现了不对劲要问。 沈珠靠在他胸膛上,沈漠天生就是热的火团,此刻被窝里倒是暖和起来,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沈珠想,不知道沈漠到底带了多少钱出来,沈家的那些金银细软被太子带人抄走了,家也被烧成了废墟,他们去找也找不了什么。 她问沈漠,沈漠就说自己自有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沈珠只知道阿父说过,钱会生钱,但在这个乱世,他们这些钱又能生出来多少钱? 她想了许久,难掩睡意,还是睡着了。 倒是沈漠久久未睡着,等第二天天蒙蒙亮,趁沈珠还睡着,他便出门去打听消息。 沈家灭族的消息稍有传开,但还没到所有人都知道的程度。 除此之外,沈漠又买了些衣服和蜜饯,给沈珠吃用,还买了个连环锁,这样能让她分会心了。 他自己倒是一点东西都没有买,身上的衣服稍有破洞也无视了,毕竟这些盘缠还是不够,别说是报仇,接下来要怎么维持沈珠的生活 “招工喽——” 前头酒楼有人高声吆喝,沈漠脚步一顿,上前去看贴着的要求,随后揭了那纸收在袖中。 他脚步飞快回了客栈,刚开门便是一个枕头飞过来,连带着沈珠的呵斥:“你出去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沈漠将枕头接住又放在她床边,又将衣服和蜜饯放在桌上,取出怀里的热包子道:“女郎起来洗漱吧。” 沈珠吃软,撅了噘嘴,老老实实起身洗漱去了,她还自己赶在沈漠前头叠了衣服被子。 沈漠忙得脚底都乱了,一时不查,出门去给沈珠寻热水泡茶时候将东西掉下来了。 少女低头去捡,看见是酒楼跑堂的招帖,一下子红了眼圈。 她要给赵谨写信,沈漠绝对不能跟在她身边吃苦。 第6章 招惹 写信是件容易的事情,瞒着沈漠将这封信寄出去并不容易。 沈珠从小生出来,虽然在金钱堆上长大,但自己从来没有拿过钱,她也不知道寄信是要去哪里,最后还是用蜜饯换外头的小乞丐帮她。 那小孩是常年蹲在客栈门口乞讨的孩子,沈珠从窗户边上盯他好几天,才拖着伤腿下去,用蜜饯换来了信纸。 虽然脏兮兮的,但沈珠也不想对小孩子发脾气。 她用碳灰写好了信,又托那个孩子给她想办法寄出去。 “只要你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了,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一定会做到的。” 阿猫脸花花的,伸出手指头来,“你和我拉钩,我才相信。” 沈珠看他手指皲裂开,上头还有污血和泥土,本能要说脏,但对上那双警惕眼神,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同他拉钩。 要保住沈漠的尊严,她也可以做事情的。 她咬着下唇掏出怀里的一枚小玉佩,“这个你带着,要是能给赵谨就给他,要是路上没钱就当了,我听说值很多钱,不要被人骗了。” 阿猫闻言吐舌:“我才不会被人骗了!别小瞧我!” 沈珠又嘱咐他,信只给赵谨看,旁的人要,千万不要给他。 阿猫点头,收起这些东西在他的破烂衣襟里头,同沈珠摆摆手就跑远了。 沈珠站起来,拖着伤腿又往回走,刚进客栈大堂,身后便传来轻佻声音,“好美貌一个女郎,怎么就你一个,身边没有别人?” 沈珠不理会,还是咬牙忍痛要往楼上客房去,却有一只手,不安分地要往沈珠腰上搭。 少女回头来,瞪视那年轻郎君,警告道:“别碰我!” 蒋东来双手举起,往后一退,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沈珠不理他,他又浮扇一展,笑嘻嘻道:“女郎无需怪罪,我只是看你行走不便,想要扶你一把。” 看来他还要些脸面,少女便又转过头往前迈,只是蒋东来还跟在后面,一步步地,偶尔说些打听她的话,沈珠就当是没听见。 最后他像是怕沈珠进门,彻底见不到了,急匆匆道:“女郎住在这小地方简直明珠蒙尘,小人见不得!我家在此地有大庄子,占地阔绰,不知女郎可愿赏光?我自当将女郎奉为座上贵客!” 就差说人傻,钱多,速来了。 沈珠回过头来,问道:“你家有庄子?” 这是她难得开口,蒋东来其实在这家客栈已经蹲点好几日了,前几日他偶然间撞上沈珠出来同小乞丐说话,一见之下魂牵梦绕。 梦里都是神仙画般的少女,微微抬首朝他璨而一笑。 现在听她这样柔柔说话,不由心潮更是澎湃,已经幻想到三年抱两的好日子了 蒋东来迅速点头,沈珠咬唇,语气又温和些,“我不要去住什么庄子,你想对我好,就送些银钱来。” 沈漠缺钱,她现在不就弄到了?等到沈漠回来,一定会夸她的。 蒋东来求之不得,忙掏出怀里的荷包,沉甸甸装满了银子,沈珠伸手接过来,不小心摸到他的手,后者脸都红了一圈。 沈珠看着,觉得他应该没什么威慑力,就像是从前吴兴各家喜欢她的少年郎君一样,千方百计的出丑也要在她面前露个脸。 她又道:“除了这些呢?” 这话直白过头了,蒋东来一腔热血一时有些被扑灭,但对上沈珠的脸,看她天真地取出荷包里的银钱把玩 他又忙解下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和指间的扳指。 沈珠看对方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送了,才满意地朝他一笑,嘉奖道:“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蒋东来忙道:“那去庄子——” 沈珠哼声,“还要看你表现,再说吧。” 蒋东来点头如捣蒜,认真许诺自己一定会好好表现,沈珠嫌他聒噪,叫他快走,不然就不去了。 少年郎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珠回屋关门,兴高采烈地将那些搜刮来的东西一个个摆放在桌上,等沈漠回来。 他一定会夸自己吧! - “你姓沈?” 码头管事抬眼:“从哪里来的?何方生人?” 沈漠心中一凛,沈家乃江南大姓,不说是吴兴,全江南都是有名的,只怕现在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看来此地也不能久待。 他面上冷漠,毫不露情绪:“是姓盛,您听错了,盛漠,南康附近有个村落,我生在那里。” 码头管事表情微的松懈,“原来如此,今日还有一百二十担,扛上一担算一文,上头有标示,收工时候来找我记账。” 沈漠抬头去看,后头船运上的米袋子,可不轻,但是现在这时候,也不好要价。 他沉默着点点头。 沈漠忙了一个下午,扛了七十担,领了七十文,还得到了一个消息,后日有一艘船,去江陵附近,是运丝绸布料的。 要藏两个人,应该不难。 要先离开梁国,吴兴沈家通过滔天财力,依仗九品官人法,不是没有往朝廷里塞人,现在这个情况,只怕还有别的人等着斩草除根。 沈珠一无所知,也算是一件好事,好歹能糊弄糊弄他。 沈漠疲惫地回了客栈,进屋先要准备去打水洗漱。 久等他回来的沈珠不由急道:“你怎么不看我?” 沈漠抬起头,还未说话,眼先落到沈珠面前的桌上,尚且不知道大祸临头的沈珠还美滋滋笑着,高兴道:“你看,这些都是我弄来的,快快夸我!” 沈漠大步上前,皱眉问道:“钱从哪里来的?” 沈珠看沈漠变了脸色,一下子也跟着不高兴起来,“你这是什么语气表情?怎么还不高兴起来?就只许你赚钱,不许我赚钱吗!” 沈漠不理会她,只沉声又问一遍:“你同我说清楚!这钱从何处弄来的,还有” 他看到其中有玉佩扳指,心头一跳。 沈珠被他吓了一跳,声音不由得软一点,老老实实说清楚了前后。她说一句,沈漠的脸就黑一点,到最后,几乎能滴出墨汁来了。 “把这些东西还回去!” 沈珠顾不得害怕,慌张道:“为什么?他一个傻子,愿意送我们点钱,我们为什么不要?” 沈漠气极了,冷笑道:“也不知道谁是傻子。” 他左右看了一圈,抽出桌下的细长板子,呵斥道:“把手伸出来,今日就要你长个教训!” 第7章 信到人来 沈珠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沈漠的手如铁钳般攥住她的手了,她才大哭起来,号啕道:“我好心好意为你,你居然要打我!” 沈珠平日也没少折磨沈漠,动辄打骂也是有的,现在说这话,说了自己都有些不理直气壮。 但她掉了两滴眼泪,也越来越真情实感难过起来了,“都是因为我家里没有人了,现在你也敢欺负我了” 沈漠抿唇,还是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 人家能为了什么请她去庄子,要给她钱财?不过是贪图美色的好色之徒。现在这放出来的是饵,随后就要收线吃她这只大鱼了! 沈漠不是不能挡了这个,但是这个之后呢?沈珠也不能一辈子不懂这些东西,要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来不及的时候,沈珠出了什么事情—— 他还是打了一板子下去,只是没有一开始盛怒时候失控,稍稍控制了力道。 打下去的时候,少女咬唇吃痛,不肯出声。 她气得眼圈也红了,将满桌子的东西都推在地上,又扑到沈漠怀里打他。 后者不动,任由沈珠发泄完脾气,才问道:“如果他要像之前那个护长一样对你,你保护得了自己吗?” 沈珠抬头,眼珠子都哭红了,泛着水光,“你不保护我吗?沈漠,你真没用!” 她骂完了,也打完了,气得去床上躺着,不理沈漠了。 床榻还是冰着的,沈珠身上穿的也不是从前的舒适衣裳,华丽布料纹路,只是粗布衣裳,荆钗粗布,憔悴情态,也难掩她的美貌。 沈漠心头想,自己确实无用,不然沈珠或许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他们照样可以过从前的日子。 他本来想的是等沈珠嫁人,他和沈珠一起去建康,看她平安无事,再发展一番事业,庇护沈珠 沈漠去打水洗漱,回来坐在沈珠的床边,轻声问道:“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沈珠猛地坐起来,“沈漠,你要说什么?” 沈漠面无表情,只是道:“你若是有些喜欢他,觉得他讨好你了,这些钱咱们就收下来。” 沈珠气得脸都白了,还以为沈漠去了回来,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他,现在这说的什么意思?就因为他收了点钱,就要把她推出去了? 沈珠恨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脏的丑的都要的吗?若不是为了你,我会搭理他吗?满吴兴多少人像他这个样子,我理睬过吗?” 沈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勉强挤出来点笑,“我怕你觉得吃苦。” 沈珠哼了哼:“知道我吃苦就好,你以后不许打我了,知道没有。” 沈漠没说话,只是道:“你下楼做什么?有想要的东西,和我说一声,我买给你。” 沈珠这才想起来她忘了隐瞒让人给赵谨送信的事情,她眼珠子转了转,最后道:“我一个人无聊,于是在大堂等你。” 沈漠松一口气,但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珠看他的表情,心中割肉般有了决心,连忙开口打断他的思路:“那些钱你帮我退回去吧,我不要了,你说得对,咱们要赚堂堂正正的钱。” 沈珠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都这样说了,沈漠便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将那惹得他们不高兴的东西收起来,晚间又要休息,沈珠照例滚进沈漠的怀里。 沈漠不做声,将腿离她远了些。 沈珠盯他,问道:“怎么了?” 沈漠轻声解释道:“搬东西的时候磕着了,不要紧。” 沈珠忙坐起来,要看他的伤势,沈漠被她扒衣服的动作吓得小麦皮肤下泛起红来,无论如何也不让她摸。 “让我摸一下!” “不行!” 隔壁大喊道:“就算是小别胜新婚,也不必如此上火吧!收收声,吵死了!” 沈漠终于抓住了沈珠的手,沈珠靠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他在说什么?” 沈漠装傻道:“不知道,睡吧。” - 建康。 赵家大娘子坐在正堂里头,二房和三房的坐在下首,具是不敢说话。正中庭里趴着个刚被打死的丫头。 钱天春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微微笑道:“诸位都看见了,这就是勾引郎君的下场。” 那打死的就是二房出来的。 二房的犹豫半天,硬着头皮道:“大娘子,咱们这院里也不说旁的话,之所以有这样的人出现,还不是因为沈——” 钱天春茶碗一扣,重重搁在桌上,抬了眼皮看二房的。 后者不敢说话了,别过眼去。 钱天春环视一圈,“大郎的婚事,我自然有安排,下个月就请媒人上门,去聘钱山平家的小女郎。” “我想你们大抵也都懂得,什么叫做谨慎。” 众人齐声道:“是,大娘子。” 杀鸡给猴看罢,钱天春才教他们都回去了。她揉揉眉心,问一旁的嬷嬷道:“大郎去何处了?” 嬷嬷道:“郎君去了庵酒店。” 钱天春一听,不由恼怒道:“什么个东西!这时候了,家里头玩也就算了,还到外头去玩!” “太太,您想,郎君去玩了,人家才知道我们同沈家没有关系,”嬷嬷忙劝声,“这不是也对家里好嘛。” 钱天春摇摇头,“我是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了。” 她冷淡道:“沈家出事,到现在建康的人还在看我们的笑话,不做出来点什么真到时候要大祸临头。” 主仆两个正说话呢,外面佣人们一叠声地行礼喊郎君,赵谨迈进门,月白衣襟上还沾着外头的香粉。 钱天春懒得看他,只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她这头不理会,那头赵谨巴巴凑上来,喊道:“阿母快看,这是谁送来的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封皱巴巴的书信,风流倜傥的脸上倒很是单纯,“珠珠还活着呢!我真是死了的心也活过来了,母亲快想想办法,接她——” 钱天春一把接过那书信,一目十行读完,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真是老天爷不负赵家! 她同赵谨迅速道:“你快带上家里的家生子,带了钱财和人马,拿你爹的通关牌,马上将她带来建康。” 赵谨一愣,母亲本来就不喜如珠似宝般养大,娇蛮的不像话的沈珠,这时候怎么态度一变。 他试探问道:“母亲这是” “咱们抓住她,送到宫里,你可知道,这是能救赵家的唯一机会?” 钱天春摸住儿子的手,攥紧了,“你可千万别心软,听到没有!” 第8章 要倒霉了 赵谨心中大骇,急声问道:“珠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凭什么送到宫里去!皇帝如今六十有三——” 他阿母毫不留情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手指戳脸压着声音骂道:“蠢货!你得感谢老天爷保佑,那丧门星没嫁进咱们家来!不然全家要跟着沈家一道掉脑袋!” 赵谨一下子愣住了,没说出话来。 钱天春懒得与他解释,抬腿踹他,“快去!” 赵谨恍惚着出去了,钱天春松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幸好” 她可是听说了些关于沈家灭门的首尾,看来门头太响亮,总是壁如出头鸟,会死的。 能活下去的,谁人不是老老实实,谨慎过头? - “别弄了!好痒!” 沈漠不理会沈珠的抱怨,将那草木灰继续往少女一张素白小脸上擦,沈珠之前才做了错事,现在只能仰着脸任由他折腾。 沈漠道:“在我想出新的办法之前,就只能先委屈女郎。” 沈珠抱怨:“你也知道是委屈我了!” 她张口时候不慎,吃进去一嘴的草木灰,又气得要去打沈漠,沈漠避开她的动作,继续涂她的脖子。 少年手因练剑学武的缘故,即便白皙些也是粗糙的,沿着沈珠的脖颈到了露出的一点锁骨,所到之处好像刺挠着那娇嫩的肌肤。 又还是带来了莫名的热源,让人头脑都晕晕的。 沈珠不说话了,盯着沈漠看。沈漠倒是一门心思摸匀那颜色,他做好了,抽手回去,沈珠低头瘪了瘪嘴。 最后没说出来其他的话。 沈漠看了半天成果,叹一口气,沈珠长得貌美,就算掩盖嫩白肌肤又如何,眼是眼,鼻是鼻,唇是唇,只略略减些颜色罢了。 画蛇添足罢了。 沈珠仍趾高气扬吩咐道:“将我的镜子拿来,我看看。” 看了怕她生气,沈漠道:“女郎要镜子,小人改天就去买一把来。” 沈珠抬头,沈漠不看她的目光,前者像是抓了什么把柄似的,一下子凑到沈漠面上,笑道:“是不是没什么变化?我都说了,这是天生丽质,遮不住的。” “沈漠,你别害怕,我不生气。” 最后沈珠还是高高兴兴的顶着那一脸的草木灰出去了,因为实在是黑,仔细看她的人少了些。 沈漠带她出来转了一圈,买了些沈珠想要的东西,她腿伤还没好,是沈漠背着的。 等逛累了,就指挥沈漠送她回去睡。 沈漠出门去还东西,他早发现在楼下守着的蒋东来,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蒋东来慌了神,盯着面前如煞神般的少年看。 “你是谁?哪来的这些东西?” 沈漠道:“东西原封不动退还给你,你的心意,还请一并收好,不要打扰我家女郎。” 蒋东来听这意思,眉头压低,很不满道:“你说女郎?你是那女郎的什么人?看起来,倒像是仆人。” “一个仆从,还管起主子的事情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摸并不生气,七岁被沈珠买回家里之前,他流落在人牙子手中,骂过的话比起这些要难听许多。 少年认真道:“我家女郎,千金万两也配得,你若想娶,可有这样的钱财?” 他灼灼目光看向蒋东来,又问道:“郎君喜欢我家女郎?只管邀我家女郎上门去,女郎天真,可郎君自己藏的是什么样的心思?自古只听说三台六轿,堂堂正正地迎娶,还没听过这样便宜的。” 这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将蒋东来骂得面红耳赤,他咬牙将东西接过,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漠凝神看他背影,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定。 还是要将运船的事情快些弄好! 沈漠往码头去。 天色渐暗,下起小雪来,码头边上一艘游船内,蒋东来面色沉沉,他身边开宴的朋友姓王,乃是南康郡守的儿子,绰号小郡守。 小郡守左拥右抱两个女人,笑呵呵问蒋东来,“你怎么不喝呀?身边的女人呢?这些雅伎都是我从扬州——” 蒋东来摇摇头,恨声道:“我前些天看上个女郎,本以为美事要成,不料出了些差错。” 小郡守一听,迅速道:“还有这样的事?是谁家的女郎?点了我阿父的亲兵,抢来便是。” 这时节乱得厉害,东边的齐国,联合秦国与燕国打了过来,皇帝是左也顾不得,右也顾不得,都护们现在就是半个土皇帝。 蒋东来还有些犹豫,“抢来了总归心不在身上,能行吗?” 小郡守哈哈大笑,“这有何惧?待她上了你家的榻,生下来个孩子,自然满腹心肠都拴在那孩子身上,到时候你打她要她跑,她怕是还不依了你!” 这番话的狠毒几乎都要浮出来了。 蒋东来犹犹豫豫,到底是刀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愧疚感也就一瞬的功夫,立刻便道:“你说的对!” 想到沈珠略略一笑的美态,蒋东来血都涌上来,着急地站起来,朝小都护一拜,口中道:“请兄弟帮我一把!” “莫行此礼!你我兄弟,自然是要帮你的,今夜就” 里头人说话声音渐弱了些,又一艘运送船从那游船过去,上了码头,沈漠正交了东西,同码头的监工记自己的工钱。 他急着回去盯着沈珠,免得她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临走时候听到从运送船上跳下来个工人,低声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女郎要倒霉了” 沈漠快步回到客栈,上了二楼,沈珠已经点了晚饭用过了,正趴在窗边的小榻玩她的连环锁,龙骧被她喂的肥了一圈,只有人进门的时候微微动了下尾巴。 沈漠松了口气,出门要打水给沈珠擦脸和身子,沈珠却拉住他,要给他看自己在换洗衣服上缝的小猫小虎。 沈珠并不精通什么琴棋书画,女工里头她也只会缝很奇怪的团案。 她指了那团红圈,“这是你。” 又指旁边的粉圈:“这是我。” 沈漠哭笑不得,问道:“那龙骧在什么地方?” 沈珠抬眼,看沈漠的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憋笑,气道:“不许笑!” 沈漠不敢笑了,坐在沈珠边上,歇一会。做工还是太累了,比给沈珠当侍从还要累。 沈珠只是会发脾气,像猫似的,要人顺着毛摸,摸开心了就不生气了。 他刚要顺着毛摸沈珠,哄她开心,沈珠却突然道:“外头是什么动静?” 第9章 又跑路了 沈漠被这话一吓,心头直打突突,忙起身去开窗户要看,外头天都黑了,连只鸟都没有。 再回头看沈珠,少女娇俏地朝他吐舌,得意扬扬道:“你被我吓到了吧。” 少年关窗,随即便去找那曾经用来打沈珠的板子,沈珠跟在他后面,很快反应过来沈漠的意图,于是更加得意道:“我怎么可能留这东西,自然是扔了。” 沈漠回头来,长叹一口气,随后伸出手猝不及防地弹了沈珠的额头一下,“不许说谎。” 沈漠的规矩越来越多了。 不许跑,不许不听他的话,不许收旁人的钱,现在还有不许说谎。 沈珠捂住自己吃痛的额头,抱怨道:“一定是红了!” 沈漠出门打水去了,沈珠坐在屋中,收了帕子,本能要喊从前身边的侍女:“绵杏,你帮我改改这针线” 绵杏应当是死了。 沈珠低头,擦了自己眼边的一滴眼泪,她不想在沈漠面前哭,沈漠很辛苦地出去做工,挣那几个铜板。 就不应该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沈珠了。 沈珠坐了好一会,沈漠都没回来,这时候,窗户外头忽而响起叠在一起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大声喊道:“掌柜的!开门!” 少女闻言,心口忽直跳起来,她悄悄开了些窗,看见外头是一群穿了护甲的普通士甲。 怎么回事? 已经找上门来了? 沈珠神情惶惶,心想沈漠一时都不回来,不会是已经被发现了吧。 “快些开门!莫叫你难做!” 从士甲身后出现个年轻的郎君,沈珠咬舌清醒一瞬,睁大了眼睛去看,发现是蒋东来还松了一口气。 蒋东来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贪图美色,应当不会害沈漠的。 她一贯是天真的,安了心就不着急了,沈漠之前教过她,要她在别人追杀过来的时候躲在床底下,沈珠虽然嫌脏,但还是老老实实挤进去了。 还不忘抓着龙骧一道。 外头的脚步踩在木板上,越来越响亮,一栋客栈的客人都被吵起来了,有人暴躁道:“怎么回事——” “哎呀!” “官爷!!官爷!小的不是诚心的,这就回去——” 一片混乱,在外院的沈漠也急着要走,“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女郎!” 拽住他的中年男人手劲非常,沈漠一时竟然挣扎不开,他回过头来,冷目透出一些月光的颜色,咬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你说的人!” 范必康摇头:“你绝不可能不认识,你长得这么像——” 他从码头下船,同少年匆匆一眼,便笃定他像极了那位!偏偏追上来了,找到机会同这少年说话,后者却说自己不认识! 范必康道:“就算你是别人家豢养的家奴侍卫,也有自己的爹娘出身,你不怀疑过吗?” 沈漠深吸一口气,明白此刻要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了,“我爹娘将我卖给了人牙子,后来人牙子将我到处转卖,我才被我家女郎买下。” “我有什么好怀疑的?”前院打砸声音越发响亮,少年心急如焚,“只不过是眉眼相似,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难道一个个都要问吗!” 范必康听了他的话愣住,被爹娘卖给了人贩子 难道真的不是? 他心中有些愧疚,看来自己到处找那孩子,真是找得也疯了,范必康忙道:“若真是我认错了,给小兄弟道歉。” 他耳力佳,问沈漠道:“我听他们在簇拥着一个蒋姓郎君,陪寻一个女郎,可是你家女郎?” 沈漠听完,就要不顾一切的挣脱他的控制,往前院去。 范必康却拽紧了他,又道:“我去拦住那些人,你带着你家女郎从后院走。” 什么意思? 沈漠转首,盯着范必康,后者又道:“这么多士甲,你一个人还要带着人杀出去,实在难,便叫老夫搭一把手吧!” 沈漠纵然心思缜密,也拿不定此刻的主意。 但沈珠最为重要,不能去赌。 他点头道:“好。” 范必康哈哈大笑,抽出背后两刀,快步上前,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沈漠道:“小子,若有机会再见,我给你讲讲那个人。” 沈漠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 范必康果真言出必诺,他从后院闯进前堂,迅速吸引了注意力,以一敌十。 沈漠忙从后院草屋翻上二楼,又从窗户进去,他们的房间房门大开,看起来已经被搜过了! 沈漠心头一凛,慌忙要出去找,却听到熟悉声音道:“沈漠!” 少年回头来,蓬头垢面的沈珠从那床下钻出来,疑惑皱眉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沈漠松了一口气,忙卷起柜子里沈珠的东西,又将人连猫一道稳稳抱住了,从窗户一道翻了出去。 身后的打砸声与吵闹声越来越小,沈漠大汗淋漓,在宵禁街上带着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跑路,生怕出了一点问题。 要是我没有去和蒋东来说话,应该就不必这样东躲西藏,让沈漠提心吊胆了吧? 沈珠乖巧的埋在他怀里,忽而道:“沈漠,对不起,我错了。” 总算到了码头,沈漠找到之前便看好的那艘运船,带着沈珠上了船躲好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同沈珠道:“怎么突然道歉?” 沈珠沉默片刻,还以为刚才沈漠没听见呢,原来是在这个时候等着她。 她别扭道:“你听错了。” 沈漠要说,沈珠就问:“你怎么出去那么久,吓死我了。” 沈漠无奈,只好将被范必康扣住的事情同沈珠说了前后,沈珠听完,忽而眨巴眼睛说灰掉进眼睛里头了。 刚才没顾得上给她擦脸。 沈漠忙取出手帕来,小心翼翼的替沈珠擦脸。少女却不依,娇声道:“你给我吹吹。” 沈漠只好放下手帕,去给她吹眼里的灰,只略抬了脸,沈珠便凑上来亲他的唇,因从前被伺候习惯了,也不懂得要怎么做,只薄薄两半贴着。 她一双媚而大的眼偏还睁得极大,盯着沈漠看,好似在看他的反应,后者被她看得脸热,忙抽身往后退。 沈珠道:“你不喜欢?” 沈漠没说话,沈珠瘪了瘪嘴,偏过头去,“你要不喜欢,我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漠,以后你爹娘找来了,你会不要我吗?” 沈漠被她问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忙道:“女郎胡思乱想什么?小人是女郎买回来的侍卫,是一辈子要跟在女郎身边的。” 沈珠小声道:“可是我经常做错事情。” “给女郎处理事情,是小人的责任。” 沈漠说完,沈珠便笑嘻嘻回头高兴道:“这可是你说的,拉钩上吊,可不许变。” 沈漠后知后觉是中了沈珠的小圈套,他刚才因不能保护沈珠而有些害怕的情绪彻底被冲刷殆尽,又有些想要敲打这不听话的女郎了。 沈漠道:“小人记得,当年女郎买小人回来,是因为小人不小心将石子踢到了女郎身上,女郎买回来之后,让下人们寻了一筐的石子,往小人身上——” 踢。 沈珠气得去伸手去堵他的嘴,口中不满道:“你不是说了不生气,怎么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她漂亮的小脸在月色与水色的双辉下显得如梦如幻,浓稠纤细,好似梦里才有的画面。 沈漠张口,不轻不重咬她的手心。 沈珠吓了一跳,抽回手来,沈漠道:“我同女郎说了多少次,不会不要女郎的。” “那拉钩。” 沈漠无奈,同她拉钩。 他认真道:“不论女郎捡我回来,是为了什么,我都愿意为了女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怀里的少女抖了一抖。 “肝脑涂地,听起来很脏,又很疼。” 沈珠道:“你好好活着,就算报答我了。” 运船慢慢地动了,颠簸之下沈珠在沈漠怀里渐渐睡着了。 与此同时,赵谨的人马刚进南康郡。 第10章 晦气活 “什么?” 赵谨下了马,脚上便沾了污血,他嫌恶的皱起眉头来,淡淡道:“没用的东西。” 他旁边递马凳的侍从吓得一下子便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剩下的侍卫们簇拥着郎君进门,客栈砸的不像话,一地都是人。 这时节本就乱的很,打战的事情起了,流匪也是有的。但是杀了这么多士甲,不太对劲。 “郎君,这是刀伤。” 刀伤?一地碎块,瞎子也能看出来了,赵谨拧着眉头,“可找到行凶人的痕迹了?” 那侍卫讪讪道:“只能瞧出是从南边走了,应是没受伤,其余的,瞧不分明。” 赵谨来回踱步,想起什么,一贯傲气的脸也流露出些慌张来,“那些人里头,可有珠珠?她性子软,又胆小,一定是被吓坏了!” 侍从忙道:“郎君莫急,咱们的人早盘问了客栈的管事,又搜查了沈娘子住过的房间,瞧着应当是跑走,东西都卷出去了。” 赵谨松了一口气。 他嫌地上脏污,空气有瑕,无论如何再呆不下去,便转身出门去,使唤他们去寻人。 赵家来的人声势浩荡,原本就是天子脚下的世家贵族,就算一时要遮掩也装不出来。他们簇拥着郎君入住驿馆,不多时就有隐隐的消息传出来。 等到了第二天,小郡守发现客栈的事情,已经是蒋家来要人了。 他醉酒尚未醒,脸憋得赤红,大骂道:“谁敢在老子的眼皮底下动手!给我搜查!” 他身边的主薄是个耳朵灵光的,早就打听过了,忙对小郡守道:“听说昨夜建康的赵家进了城,忙忙急急的去了客栈,然后” 小郡守一向是个糊涂蛋,一听便迫不及待补充道:“你说是他们动的手?” “可不敢说,郎君,赵家的身份,咱们还是别上去——” “这是我家的地盘!是南康!不是建康!再过几年,我爹说了,到时候皇帝还不知道谁来做,咱们就是皇帝!” 小郡守最恨这样的话,谁能在他面前装阔气摆场子?他睁大了眼睛,赤着眸子喊道:“去点了亲兵来,大不了叫外头营帐的也进城来,我倒要看看,杀人是不是能伏法?” - 水船颠簸,沈珠一连吐了好几日,小脸更瘦了些,沈漠虽不说话,但心里着实难过。 他也想过,干脆就赌一次,将女郎送去建康赵家,免得她跟着自己受这风吹日晒,接下来还有无数磨难。 但是谁能料清楚真心与否,皇帝要杀全沈家,赵家就愿意保下来这个沈珠吗? 他从不敢用沈珠做赌。 水船也并不是去南方的,而是去巴郡的,听说那里新登基了一个皇帝,如今需要大量的仆从奴隶。 上了岸,听船里面的船夫说,再翻过几道山,到时候就是到了,这样险峻的局势,想必追杀他们的人是找不到的。 而且巴郡如今也不算是天子的地方了,早有人自立为王。 想必到时候也不会有天子的追杀。 沈漠忙前忙后照顾沈珠,又过了十余日,沈珠才算好一些,这些天,她昏昏沉沉睡着。 沈漠除却照顾她,就是同船上的船夫与去巴郡的奴隶们套近乎,像他们这样凑着船上来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沈漠又能打的很,大家各自会看颜色,既然打不过,就当一个朋友,就此结交下来。 那些奴隶给沈漠指了条路,如今这位自立为王的君主募集大量的奴隶,是为了现在便建设他浩大的陵墓。 沈漠上岸之后可以跟他们一道去,总有用的着他们的地方。 至于沈珠,有人说:“你家小娘子会画画不?只要会画画,管她在营地上一口饭吃总是可以的。” 又有人说:“只是你们不能久待,我们是奴隶,是那头的大人买来的,到时候应当是会死在里面。” “你们得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了。” 这是惯例,皇帝们登基之后便要修建所谓的死后世界,因着“事死如事生”的说法。但是皇帝的陵墓没有人可以进去,他们这些清楚路线的人都得死在里面陪葬。 这又是一条躲躲藏藏的道路,沈漠心里焦虑,对上沈珠还是什么都不说。 沈珠倒是已经和小猫关系极好起来,逗着猫也并不问东问西,现在她心里清楚,沈漠不会害她,要好好听沈漠的。 但水船要上岸的前一夜,沈漠还是忍不住问沈珠道:“女郎不怕吗?” “若是我把女郎卖了,换来肉吃,到时候女郎不会怕吗?” 沈珠抬起头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沈漠,她笑嘻嘻问道:“沈漠,你发哪门子疯?” 沈漠就叹一口气,他问沈珠:“女郎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什么?” 沈漠不说话了,盯着沈珠看,沈珠去拧他的鼻子,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同我打什么哑谜?” 她几乎要生气了,沈漠才含糊着说了情况。沈珠一下子愣住了,对于这样的世家女郎来说,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情。 半个月前,她甚至不知道货物是要运输过来的,只以为是随处就可见的。 现在,沈漠却要为了她去做那么晦气的活计。 沈珠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她呜呜哭着,伸手拍打沈漠的胸膛:“你是不是蠢?都说了不怕,你为什么要问我?” 沈漠只顾着哄她,这件事竟然就这样糊涂过去了。 等上了岸,他们跟着那些奴隶进了巴郡。 领头的管事姓单,被称为单管事的。 见到沈漠带着沈珠,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其中一个还瘸了腿,便翻动人名册子道:“这是谁,叫什么,不能做事的家伙带过来” 同沈漠他们混的好的一个奴隶连忙道:“单管事的,这是我家乡里头的亲戚,家里全死光了,投奔您想寻个路,求您行行好”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来,要塞给单管事,后者笑眯眯接过来了,随手添了两个人名字在名册上。 “先说好,做多少活,就多少东西,一点也不会多你的。” “我这可不是善堂,不会按人头来算东西。” 第11章 找场子 其实虽然修建陵墓听起来晦气,但确实是很好的掩饰。 谁能想到吴兴沈家珠宝般养大的沈珠,会躲在这样的地方呢?前水后山,虽是风水宝地,却也人烟稀少,最重要的是,几乎没有追兵会找来。 沈漠前些天在码头便是做搬运的活计,现在在这里也算是熟练工,平日里做的量足够两个人生活吃饭。 沈珠心疼他,第一天嚷着要浆洗衣服,偏现在还是冬天,就算是巴郡江水也是冷的,洗了一小会手指便有些发红。 沈漠心疼她,便赶在她睡觉的时候自己洗了。 沈珠醒来找不到衣服,还以为是沈漠没有置换的,再过几天,便彻底忘记要做这件事了。 平日里,沈漠替她倒好了水,放了吃的,便自己去做事。沈珠在营地里百无聊赖,但不敢再想从前一样出去玩,便整天逗小猫。 沈漠做的活多,管事的给了些肉干,沈珠就撕成小条的,一点点送给小猫吃。 正巧有人打帘进来,惊叫一声:“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给个畜生吃!” 沈珠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是个有些陌生的少女,抱着一摞衣服。 香柳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更抬了声音,“沈漠哥辛苦做活,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沈珠这才张口,冷声道:“你是谁?你喊沈漠叫哥?你同他认识,做了什么?” 香柳听了沈漠的名字,脸一下子便发红起来,眉目都臊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味道。 “你管这个做什么,总之不许你糟蹋东西给畜生!” 沈珠心里发起火来,从来没有人敢管她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丫头,莫不是沈漠给她的胆子? 少女将猫一把抱在怀里,一边喂肉干一边道:“我家龙骧有名有姓,自然不是什么名字都没有的畜生。” 她说话本来就娇气十足,高高在上的,香柳就是傻子也听出来这话的意思,一下子跺脚生气地指着沈珠骂道:“你骂我是畜生!你自己才是畜生!” 沈珠轻蔑看她胀红的脸,道:“你自己进来找骂?还要骂我?不怕我说给你沈漠哥听?” “你敢!沈漠哥真是发了疯,竟然养你个不事生产的坏女人!我要说给他听!” 香柳气着就要往外头去,沈珠眼尖,忽而瞧见她捧着的衣服里头有沈漠的衣裳,一下子气得脸白了,坡着脚去拽那衣服。 “你怎么有沈漠的衣服?” 香柳听了这话,得意地停了脚步,紧紧抱着那衣服道:“沈漠哥亲自给我的,说是知道我绣工很好,让我帮着绣些衣服。” “你这么没用,想必连个衣服都绣不好吧!” 沈珠本能般气得抬手,就欲狠狠扇她一巴掌,好让她闭上嘴,不说那些恶心话来。 但她想到上次做错事的结果,动作便停在香柳的脸侧,硬生生没动手。 但香柳被吓得不轻,尖声尖叫起来,冲出营帐去,刚好撞进回来的沈漠怀里。 她转了转眼珠子,立马便捂住脸哭起来,“沈漠哥都怪我,你不要怪那位姐姐了,是我活该被打。” 沈漠根本顾不上看她,抬起头来要去寻沈珠,却看面前的帘子一动,少女抿着唇,脸飞快的掠过面前,一下子就消失了。 “女郎——” 他忙低声喊道,推开香柳冲进营帐里头去,沈珠抱着龙骧,低着头给小猫喂肉干吃。 沈漠犹豫上前去,跪在她跟前,小心问道:“女郎作什么跟那种人置气?” 在沈漠的心里头,自然沈珠是没有错的,要有错,也是那些人的错。 沈珠抬起头来,冷声道:“你把衣服偷藏起来,给外人做什么?你喜欢她,要和她在一起?” 沈漠一下子胸膛都涨起来,像是被问到了不能触及的问题,喜欢这个词,不是用在这里的,更不是用在其他人身上的。 沈漠没说话,沈珠却当他默认了,木木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自己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要我了。” 沈珠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去拿自己的东西,沈漠忙抓住她的腿,急声道:“我从来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不要女郎,外面的人说的,都是骗女郎的。” 他的目光灼灼看着沈珠,“如果是这样,那她们该打。” 沈珠心里的恼气一下子泄出去了,低下头来又质问沈漠道:“那衣服是怎么回事。” 沈漠低头,这次是他的问题。 “是小人不对,不应该让别人去弄。” 不过这件事也是因为他实在缝补不好缺口,正巧香柳看见了,便热情说要帮他,沈漠自己没反应过来,想着不用沈珠动手,就答应了。 沈珠听了这话,这才笑起来,捏着沈漠的脸,笑嘻嘻道:“也没不让你以后找个相好的,但我不喜欢这个香柳,她欺负我。” 沈漠点头,靠着沈珠的手臂,“自然不找她。” 他犹豫一小会,又问道:“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望女郎说给我听。” 沈珠犹豫了一瞬,仔细回想了下,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便理直气壮地要沈漠给她去找场子。 沈漠听完,总算明白事情的起因经过,站起身来道:“这是那女子做的不对,小人去找她来,同女郎道歉。” 无论如何,哪有上别人家教训别人的道理。 沈珠摇头,“不要你去同她说话,她一个一个沈漠哥,我听了生气。” 手里的肉干被吃完了,沈漠又递过来一个,沈珠一边喂着,一边道:“且不论她刚才的事情,这女子到底还是给你缝了衣裳,就算了。” “你去把衣服拿回来,和她说清楚,以后就不许让我看到你和她说话。” 沈漠点头:“知道的。” 他出去了,找了一圈,总算在湖边找到莹莹哭着的香柳,后者看见他,眼泪更多了些,嚷道:“沈漠哥——” 沈漠道:“她打你哪里了?” 香柳忙指着自己的脸,她刚才一直捂着,有些微微的发红。 沈漠眼神却更冷一些,接过香柳怀里的衣服,递出来自己今天的工钱:“香柳姑娘,前些日子是我糊涂,使唤你缝制衣服,现如今将钱结给你,以后我们便算两清这账了。” 香柳却不依,哭着问沈漠道:“沈漠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那姑娘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不成?她莫名其妙打了——” “她真打你了吗?” 沈漠略一挑眉,一张脸平素就冷漠逼人,现如今看着香柳,颇有些审判意味,叫人害怕的发抖。 “你怕是不知道,如果真是她动手,你今天就不能在这里活着喘气了。” 沈漠心想,沈珠是什么样的脾气,能只打你一巴掌? 他也无心听香柳继续诬陷,毕竟若是沈珠打人,怕是手先红了。 “香柳姑娘,不论你心里是什么主意,我现在好声气同你说话,烦你以后别生出事来。” 第12章 出事情 “听说那天,你把香柳姑娘说哭了?” 沈漠正挖着地上的土,听了这话也没停下手里的活,他身边的严亨一把将擦脸的毛巾甩在背上,好笑道:“香柳姑娘也算个热心肠的美貌姑娘,你何必要伤她那娇滴滴的心呢?” 沈漠没说话,严亨还是说个不停,“咱们这些人,有今天没明天的,若是陵墓修好了,说不定要一起跟着陪葬的,她看着就是喜欢你的,就算同她有些故事,岂不是美哉——” 呼斥声响起,那鞭子一下子便抽在男人赤裸的背上,严亨痛得闭上了嘴,扑通跪在地上。沈漠下意识回头来,看见是个瘦脸猴腮的中年男人。 范二见沈漠扫他一眼,尖声骂道:“你们这些做活的奴隶!都是不想好了,在这里碎嘴!打你们都算是轻的!” 沈漠目不斜视地将严亨扶起来,几乎将范二视作空气一般,平日里哪个奴隶看到范二不是恭恭敬敬,就算他们的管事来了,也要老实喊一声范二爷! 真是岂有此理! 范二鞭子一甩,兜头就要往沈漠身上打去,后者反应迅猛,一把攥住长鞭末端,拧了劲未拉到范二。 他动作几乎在瞬间完成,众人反应过来之际,范二已经因为吃痛,不得不放开自己手中的鞭子。 他气红着脸,如蛤蟆般胸膛起伏,手指沈漠,怒声道:“好,好得很,我记住你了!” 沈漠淡淡道:“我犯了什么错?” 他犯了什么错? 就这能出气的样子就够让人厌恶了,长了一张能克死全家的脸,还在本老爷面前犯嘀咕! 范二要骂,远处单管事总算是看见了这边的热闹,快步赶过来,拦住范二便讨好笑道:“二爷,您何必跟这种小人生气,都是奴隶,早晚要死的,气坏自己的身子就不值当了,来,我带您去——” 范二一把推开他,指着沈漠问道:“这小子叫什么名字?我要他现在就死。” 沈漠静静看了一圈左右,其他奴隶都瑟瑟的避开视线。 青年回过神来的时候严亨在耳边碎碎叨叨的:“你看你不该为了我得罪他的你去同他认个错,道个歉这位爷看起来可没有香柳姑娘好说话” 都到了这个时候,嘴上还是一个香柳两个香柳的。 沈漠低头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没事。” 这些人捆一块都不够打他一个的,巴郡自立为王的皇帝不知是使唤谁来管理此事,召集买卖来的奴隶们面黄肌瘦,很多都做不了重活。 乱世之中,只能保全性命,但往往又有时候,性命都是可以交换出去的东西。 沈漠心头有莫名的触动,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又能保护沈珠到什么时候呢? 单管事仍在好言劝范二,“二爷,采买这些奴隶不容易,死了一个两个,一时半会又买不过来,这样工期赶不上,对您也不好。” 范二瞪他一眼:“姓单的,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 他气急败坏的走了,单管事抬头看天又看地,最后吐出一口气,走到沈漠的面前来:“你是个奴隶,就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我也护不住你。” 他看沈漠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想到什么,提醒道:“范二爷是蜀王宠妃的亲弟弟,很是小肚心肠,又有些花花肠子,我记得你有个妹妹不是?还是小心点吧。” 沈漠听着,起初面无表情,待单管事提到了沈珠,他才略略的抬眼,沉着脸道:“我知道了。” 单管事又叹一口气,拍拍沈漠的肩便走了,两边的奴隶在看这边的热闹,也被他叫着去干活。 “去去去,都去干活,有什么热闹头看的?” 沈漠将严亨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着,“你歇着,我来做吧。” 一天的工做完了,沈漠陪着沈珠用了晚饭,沈珠这些天乖的很,除却同香柳的风波外,也不像从前一样生事。 她碎碎念一些日常,沈漠平静哄她睡下,在昏暗灯光下,从他们带的细软里面选出来一件还算普通的玉佩。 他将那东西揣着,进了单管事的营帐,后者正在洗漱,被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 沈漠恭敬跪下,认真道:“管事,我白日得罪了范儿爷,心中实在惶恐,左思右想了一日,求管事给我和妹妹指条活路。” 单管事叹一口气,将他扶起来,恰此时沈漠将玉佩塞进单管事的手中。 单管事一愣,沈漠又垂下头,看起来很有闷闷不乐的样子:“管事不知,我与妹妹流亡此地,家里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只有这传家宝” 他不必再说,单管事已经明白此物的重要性。 沈漠恰时又道:“请大人给我们指条生路,就算是死,也要知道今天得罪的这位范二爷,到底有什么本事。” 单管事略一沉吟,便将玉佩收下,让他坐在营帐内的椅子上,又倒了一碗热水与他。 沈漠默不作声,听完单管事的话。 单管事说,范二自己固然是没有本事的,纨绔子弟都算不上,在蜀王起事之前,也就是田间地头一个泼皮无赖。 后来因为他姐姐承宠,吹了枕边风,要来官职,左右这里晦气,油水又多,便让他寻过来了。 才过来,只领了一百家兵,剩下的倒是没有安排,但他宿在东营大帐里头,那有用来看管奴隶们的八百甲兵,听闻也是调的动。 手中攥着兵,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前几日听他来了,便强征了民女,那民女的家人找上来,也被他让人乱棍打死了,至于民女,则是侮辱之后便丢进兵营里头。 单管事说完,自己先短了气性,同沈漠道:“我看这样不行,他这样的睚眦必报,你还是带着妹妹逃了。” “我将你的名字从那名册上划下去——” 沈漠摇头道:“多谢大人,只是若还有别的生路,我和妹妹也不会来到这里做工。” 单管事却道:“其实我看你颇有些气力,如今蜀王缺兵,不如去赚些军功,将你家妹妹嫁出去,找个活路也是好的。” 沈漠抿唇不语。 里头油灯火花一跳,外头猛然响起哭喊声:“救命——” 单管事还没反应,他身侧的青年便已如游龙般飞身出去,几乎看不清他的身法。 第13章 帮她一把 沈珠本来都已经睡下了,但她怕冷又怕热,沈漠不盯着,不一会便踢了被子,又被寒风吹醒过来。 沈珠就闭着眼睛轻声唤道:“沈漠,沈漠,给我盖被子。” 四下静悄悄的,沈珠以为沈漠睡着了,睁开眼睛要推他,一摸才发现没人。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手摸到了床边上的杆子,撑着站起来。 这杆子是沈漠给她砍了树枝磨成的,撑着方便行走。 她围着营帐找了一圈,夜里风越来越寒,两边脸颊滴下露水来。 沈珠气乎乎的想,等找到沈漠,非揍他一顿不可。 可想到沈漠做活一天回来,晒得黢黑的脸和身上的伤痕,纵然是傲慢的千金娘子,也难得生出来些心疼。 “那等他回来,就不说他了” 沈珠正嘟囔着,外面猛然爆出惨叫兼哭声,她心头冷不丁一颤,几乎瞬间跌坐在地上。 眼前游走过兄长与姐姐的面目,死不瞑目的,含着血看着沈珠,大喊道:“沈珠,快跑。” 快跑,对!快跑。 沈珠本能转身去,胡乱摸索她的拐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因为踩到裙摆而往前跌去,她本能闭上眼睛,却被人稳稳搂在怀里。 沈漠的声音响起:“女郎没事吧?” “哥哥,姐姐,我哥哥姐姐呢?我爹呢?我要找我爹娘去——” 沈珠抬起头来,眼神还有些恍惚,沈漠不由得将她抱紧了些,又捂住她的耳朵,他低下头来,让沈珠的视线范围里面只看得见他。 青年小心翼翼的吻她的脸侧,湿热的感觉总算将沈珠的意识唤回,她几乎瘫软在沈漠的怀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沈漠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回营帐里头,与此同时,外面的火把一个个亮起来,有人在大声叫骂说些什么,但听不清楚。 沈漠用存下来的热水替沈珠擦了脸,又将沈珠的外袍脱下来,将人抱到床上,沈珠的靴子被他脱了,一双略凉的脚则是被人塞在肚子的位置取暖。 沈珠总算提起劲来生气道:“你去哪里了?喜吓死我了!” 沈漠还未说话,沈珠又急促道:“外面是什么动静,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沈漠摇头,“我不知道,只顾着回来寻女郎。” 这话还算老实,沈珠总算露出略略高兴的表情,没准备用脚踢沈漠的肚子。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出去。” “小人去问单管事一些关于工钱的事。” 这是沈珠不明白也懒得管的部分,听了便不再问下去,她只略略嘟囔道:“下次要和我说一声,找不到你,我心里着急。” 沈漠点头,手还搭在沈珠的脚边上,替她捂着。 不一会,沈珠便又睡着了。 外面的热闹却好像还未结束,沈漠淡淡的想,那声音的方向,应该是范二爷的落榻处? 沈漠的眼神又看向不远处的包裹,下面压着沈漠的剑,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乱子,沈漠本来准备尽快了结那范二。 他去找单管事打听范二的事情,也只是为了决定到底要不要杀范二,已经杀了之后应该怎么处理。 但听了单管事说了范二的行径,这人就非死不可了。 沈漠并不想将沈珠陷入危险之中,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先将这危险清除。 但是范二今晚弄出了乱子,吸引了那么多的注意,倒不好动他了。 还得再等等。 - 沈珠的腿一时半会还是好不了,但是总算是可以多走些路了,她闲的时候没事做,便背着沈漠偷偷出去。 因为沈漠突然和她说,不许她出去见到别人。 但是沈珠也有自己的办法。 附近用来浣衣的小溪边上,是连片的矮植,之前沈珠为了抓偷跑出来的龙骧曾经不得不钻进去过,恰发现有个人能坐下的树墩子。 那地方又隐秘,每次有人来了,只顾着洗衣,也见不到藏在里面的沈珠。 沈珠就躲在那地方,晒晒太阳,发会呆,亦或者借着日光给沈漠缝衣服上的缺口。 沈漠的衣服被她缝的乱糟糟的,看起来更像是一堆碎布料强行凑成一件衣裳。 沈珠叹一口气,外头忽而传来声音:“你可听说那件事了?” “谁没听说?” 沈珠选择这个地方晒太阳还有一个原因,可以听旁人说话,天知道,从前在沈家的时候,要是有侍女在她窗外面窃窃私语,都会被沈漠赶出去。 现在倒是能听到很多奇怪又有意思的故事。 今天她们又准备讲什么故事? 沈珠正襟危坐,听到外面那个年纪更大些的先时候道:“唉,可惜香柳姑娘了,好好一个丫头,被” “这叫什么?时也命也,咱们一群都是要死的人,她成天招摇,谁家儿郎英俊些,便要跟在后头,听说还得罪了那个小子的妹子。” “这事我也听说了,那小子后来不就不搭理她了吗?” “是呀,这事情说得巧。我听说香柳是自己摸到范二爷跟前露了个脸,一下子被惦记着了。” “呀!” “然后晚上就被他派人过去” 之后的话她们凑在一起贴着耳朵说,沈珠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了。 她想起香柳,几乎都要记不清楚她的脸了,但还记得她说话很难听,追着沈漠,还跟沈漠说她的坏话。 但是 但是,她们说的那意思,是沈珠想的意思吗? 晚上沈漠做完工回来,沈珠盯着他,犹豫了一会,问道:“香柳怎么不见了?” 沈漠平静答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沈珠低头,有些委屈道:“我听说她出了事情,我心里有些难受。” 沈漠没想到沈珠也能知道这件事,香柳出事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满营地,只是大家都是东知道一点,西知道一点。 至于沈漠自己,对其中细节并不好奇,只是知道了这件事。 他更关心到底要从哪里摸进范二的营地,把他杀了,免得影响到沈珠。 “你从哪里听到的?你偷跑出去了?” 沈珠听了这话,别扭道:“什么叫偷跑出去,你别给我按罪名。” 沈漠要训她,她就抬了声音抢话风道:“你还没跟我说香柳的事情。” 还能怎么说?说多了不就脏了女郎的耳朵。 沈漠没说话,沈珠却又道:“她确实很讨厌,但是要是别人欺辱她” 她的表情看起来纠结极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拧住,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漠凝神看她,叹一口气,问道:“女郎是想要救她?” 沈珠点了头,又道:“其实她这样坏,我们的确不应该管她的死活,可是欺负她的人更讨厌,好阿吉,想想办法。” 她只有实在哀求的时候才会喊沈漠的乳名。 沈漠道:“女郎先说自己偷跑到哪里玩了,小人再考虑答不答应。” 沈珠只好硬着头皮说了,脸上臊的很,八成再要说她,就要生气了,像猫似的。 沈漠见她乖,伸手同她相握,低声哄道:“你放心的,我有法子。” 沈珠这下总算满意了。 第14章 陷害 既然答应沈珠,沈漠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沈珠放下心来,便等着沈漠的好消息,只是沈漠说一时急不得,还要个几日。少女便又恢复起从前无所事事的日子。 偷听是不能去做了,沈漠知道她藏着玩的地方,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去把那地方的树木全砍了,“劝”她老老实实的在营帐待好。 沈珠想骂他,但憋话了半天,对上沈漠的脸,什么又不敢说了。 她老老实实的呆在营帐,因为实在没有事情做,便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全家灭门的那天。 沈珠不是心里不记得这件事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会梦到,就算是青天白日,偶尔一件小事,也会让她像是魔怔住了一样。 逃不出来沈家。 皇帝为什么要杀沈家? 明明沈珠记得,他们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是父亲从来都很小心,每年都会送大量的金银珠宝到国都去 就连赵谨都和她说过,沈家送去的奇珍异宝,使皇帝龙心大悦 为什么要对沈家开刀。 为什么那些人不杀她沈珠,反而是要将她捆起来送给太子 从上到下,一整个皇家都和沈家就此结下了深仇大恨,不可不报。沈珠想,她得一直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刻入骨髓。 总有一天要与皇家清算—— 忽而有人掀开帘子,沈珠从床榻上起来,下意识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她撑着拐杖,抬起头对上穿金戴银、妆容精致的香柳。 香柳盈盈笑道:“姐姐。” 沈珠被吓了一跳,这感觉就像是已经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活人面前一样,人人都说香柳被那范二见色起意,强行侮辱了。 沈珠以为她一定是受尽了折磨。 但现在她却好端端的,比起来之前还要俏生生的出现在沈珠面前。 不可谓不吓人。 沈珠还愣着,香柳已经自顾自坐下来,同沈珠道:“上次是我做错了事情,得罪了姐姐,故而这次特意向姐姐请罪来了。” 沈珠这才回神,回道:“不必。” 她也不傻,就算是大变活人,也没有这样变的。明明之前还说沈珠动手打她,现在却突然请罪,又看她一身华丽服饰 沈珠故意道:“我这些天都没出去过,看你的样子,似乎过的很好,不知是” 香柳笑盈盈的脸略略扭曲了一瞬,又继续笑道:“没什么,就是被范二爷看上,他说要带我去蜀王那生活,还赏赐了我这些好东西。” 范二爷?就是欺辱她那个恶人? 沈珠看着她没说话,无论如何,就算沈珠将自己的脸抹成花猫,也能看出来是何等的娇贵精致,肌肤柔滑,五官夺目。 她不需要何等装饰,纵然是这样的荆钗素衣,也美得让人心生妒忌。 对,妒忌,此刻香柳的的确确承认,自己是在妒忌她。妒忌她不需吹灰之力,便可以怡然自得的躲在这里,有人养着,护着,全然信任着。 可她呢?被家里卖来这里当浣衣女,好不容易想找个傍身的男人,却什么都没得到。 最后,她听别人说范二爷来了,本来只是想去看一眼,至于做什么,那还是从长计算,却没想到那个年老而猥琐的男人 香柳盈盈笑着,好似面上也快乐的很一样,“姐姐,前面的事情,是我糊涂了,现在我过的很好,所以才想来求得你谅解。” 她又说:“姐姐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姐姐的。” 沈珠点头,道:“那你可以出去了。” 香柳却滴下来一滴泪,委委屈屈道:“我走可以,姐姐送送我,就算送到门口,好不好?” “我就在心里当姐姐原谅我了。” 她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姐姐,说得沈珠头大,偏她其实十足吃软不吃硬,想想送人到门口而已,也没有什么问题。 沈珠点头,香柳便欢天喜地的收回眼泪,一把扶住她。 沈珠用拐杖将她推开,冷声道:“别碰我,送你到门口。” 要是知道香柳恨满意她现在的生活,沈珠就不求沈漠动手了,差点还破坏了她的好日子。沈珠心里想着,等今天沈漠回来,一定要将这件事说给他听。 她一边想着,一边送香柳出门。 帘子打开,香柳突然笑出了声,飞快脚步往前走去,盈盈扑进前头人的怀里:“老爷,您怎么还等在外面呀?” 范二却不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出了门来的沈珠。 “这是谁?这样的好颜色,我怎么一开始没见到!真是岂有此理!” 第15章 动了手 沈珠察觉到那近乎实质的目光,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长得极为刻薄丑陋,而且至少比香柳大上两个来回。 所谓的范二爷,就是这个人? 香柳竟然也是真心同他好?沈珠不懂,也懒得管他,干脆地转身进帐。才进来,那范二的就猛掀开帘,追进来道:“你是谁家姑娘,长得如此貌美——” 沈珠皱眉,冷声道:“出去!” 只是她生来说话便娇气,即便是横眉冷对也不像是多嫌弃的样子,范二痴痴目光凝在沈珠一张脸上,炫耀兼诱哄道:“我乃蜀王的亲小舅子,你跟了我,保准吃香的,喝辣的——” “我说了,滚出去!” 沈珠将那拐杖举起来,示意他离远些,范二一下子脸色大变,愤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她给我抓了!” - 沈漠一大清早起来,便觉得有些心慌,只是沈珠乖的很,最近也没有闹出事来,他喝了两碗热水压下去,便出门做工去了。 等到了做工的地方,严亨凑上来,说了些闲话,两人便一起做工。 不多会,严亨突然道:“我记得你是梁国南康人吧?” 沈漠不作答,严亨却突然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南康出大事了,听说当地的郡守造了反,被清剿了满城。” 沈漠一怔,问道:“为什么?” 严亨摸了摸脑袋,想了会才道:“听说是郡守儿子被人杀了,杀他的好像是从建康来的一个世家子弟” “姓赵?” “诶,你怎么知道?” 严亨刚说完,沈漠脸色一变,将手中的锄头放下,便匆匆要往营帐那赶回去,单管事遥遥看见了,喊道:“跑什么?” 严亨也摸不到头脑,想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劲了。 沈漠快步往营帐赶,心里越想越是慌乱。赵谨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怎么会追到南康来?若是他们没走,不就被赵谨发现了? 况且赵谨能杀了郡守的儿子,一定带了不少的护卫 沈漠越想心里越是慌乱,赵谨的人会不会已经追到了巴郡这 营帐门口都是纷乱的脚印,少年的脸色一下子百得像是一张纸。帐外却停着一辆马车。 与此同时,帐内传出女子的尖叫声:“二爷!莫动手——” 那声音有些熟悉,但也实在难以辨别,冲进帐内的时候才看见香柳抱着范二腿拖着他不许人前进。 沈珠则是跌跌撞撞站在床榻边上,拐杖挡在身前。 地上躺着两个已经被打晕过去的甲兵。 她见沈漠进来,才松开了拐杖,瘸着腿往人身上扑。沈漠稳当当将人抱进怀里,又调转身形,挡在她跟前。 范二一脚踢在香柳肩上,口中骂道:“小贱人,你也敢拦我!” 香柳身子单薄,被他踢得翻身过去,口中吐血,沈珠吓得尖叫出声,沈漠忙要拉她出去,免得脏了她的眼。 少女吓得两颊都是苍白的,还是钉在那里,颤着声音吩咐道:“沈漠,杀了他。” 沈漠没有丝毫犹豫,只道:“借女郎拐杖一用。” 那范二听到这句话,仍狂妄的笑出声来,“我可是蜀王的亲小舅子,杀了我,给你几个胆子——” 他没能说完话,沈珠便已经摸到了拐杖,交给沈漠的瞬间,便被少年手持,狠狠一个猛棍敲了下去。 男人死不瞑目的眼珠子对着躺在地上吐血的香柳,后者吓得尖叫,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怎么没事。 沈漠只擦了脸上被溅到的两滴血,便收敛了脸上的杀意,转过头去看沈珠,小心翼翼哄道:“女郎可受了什么伤?还好吧?” 沈珠摇头,只死死盯着地上的死人,和他旁边不敢置信的香柳。 最后她要走上去,沈漠拦了一下,沈珠才没靠近,她垂着眼,突然对香柳道:“你是想害我吧?” 这范二好色,所以才会对香柳下手。 而香柳突然莫名奇妙来找她,邀她去玩,又非要她送人出营帐,才撞上这范二。她看起来也不像个傻子,总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香柳说不出话,瑟瑟发抖看着二人。 她的确想要害沈珠,凭什么大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就可以衣食无忧,还有人哄着养着? 自己苦苦求生,只是想要攀一时的富贵,却落到清白尽毁,没有名分成为笑柄的日子。 凭什么? 她要沈珠也要落到这个下场,可是真正做了这件事,却不知怎么生出来后悔,想到那个哭喊着都没人帮的自己 香柳涕泗横流,哭得满脸妆花,不胜狼狈。 她大喊道:“是!是我想要害你!可惜我这个人心不狠,做不成大事,你杀了我吧!”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瑟瑟等待结局。 毕竟她亲眼看着两人杀了范二爷,想必也会被一起灭口。 良久,香柳睁开眼睛,见沈漠正收拾行李,而沈珠则抱着那只小猫,静静地看着她。见她茫然目光,沈珠才开口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她耸了耸鼻子,颇傲气道:“你运气好,救了我一命,我放你一条活路。” 沈珠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香柳艰难用手撑着半坐起来,恨声道:“你放走我,我马上便去告诉所有人,是你们杀了范二,他是蜀王的” “你去说吧。”沈珠摸了摸猫头,有点不耐烦了,还没见过这么不想活的人,她气恼道:“你想害我,现在又想死,我要是应了你,岂不是让你心愿得逞!” “我才不要,你要死要活,跟我和沈漠没有关系!” 沈漠闻言,眼带笑意,他径直走过香柳与死去的范二身边,抽出压在柜子下面的宝剑。沈珠等着他收拾好,再也没有看香柳一眼。 香柳又歇斯底里骂道:“你们逃走了又有什么用!等到时候,蜀王抓到你们,你们会比我现在惨百倍千倍!哈哈哈哈哈” 沈珠皱眉抱怨道:“又不是我们害的她,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们?好似是我们欺负她的!” “我们好歹是帮她杀了范二” 她不说了,心头的火气随着时间而渐渐消失殆尽,被沈漠抱着上了马车的时候又有些心虚地看着沈漠。 “我让你杀了他,你怎么就真杀了,现在好了,我们又要逃了。” 沈漠道:“他该死。” 肖想沈珠的人,都该死。 少年哄道:“女郎做的没有错,况且我们本来就在这里呆不久。” 沈珠怏怏不快的偏过头去,像是不肯再深究其中的对错,又像是埋怨自己的小性子。 沈漠从前面上了马车驾车,少女透过窗户看见那顶帐子越来越远,而香柳也从里面跌撞着出来,大喊道:“来人啊!有人杀人了。” 第16章 争吵 香柳一路大喊着去了人群汇集的地方上,早有单管事冲上来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香柳浑身带血,面容惊惶,她挤出两滴眼泪,继而是嚎啕大哭,“沈家的两兄妹杀了东营大帐的人!范二爷死了!” “什么?” “怎么可能?” “我早听说他们两个是犯了人命逃出来的!干出这种事情也不叫人意外!” 扛着锄头围过来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单管事大喊一声打断他们:“行了!你们都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别吵吵!” 男人们带着家伙赶过去,但单管事在前头走的不快,后头人也没有人越过他去,等看到了,人早已经凉透了。 至于沈家两个,只见到车辕印子,连灰也吃不到新鲜的了。 男人们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要如何禀报,严亨忽而道:“蜀王不会放过我们的啊!” 单管事心里也是惶惶不安地,范二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情,他这个管事就脱不了干系,得尽快处理! 想了一圈,一个平日就刺头的男人突然道:“左右都是一个恨死,不如举事!” “什么!” “你疯了!” “怎么了!”那男人大声道:“我们有蜀王给的粮食,只要想办法拿了东营的武器,便可以轻松举事,蜀王能当皇帝,我们也能!” 人性最是容易煽动,一时大家议论不减,最后眼神都聚到单管事身上:“管事!您做个决断吧!” 单管事沉默着,眼神巡视过面前这一张张脸,确实,总归都是一条死路的,现如今蜀王管着他们的人已经死了,这地方又偏僻。 只要想办法弄死东营的兵,拿了铁器和兵刃,就可以起事。 这世道早乱了! 君不君,臣不臣,如果不是因为梁国国君昏庸,建康那头的旨意一天天胡乱发下,他们怎么会落入奴籍,被蜀王买来? “既然如此,生死无悔,大家可听明白了?!”单管事道:“我这有人头账本,若是少了谁,就算是叛徒,抓到便——” “就地处死!” 众人冷了一瞬,又迅速开口附和道:“是!” 等要回去了,才有人又问:“那香柳怎么办?” - 沈珠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抱着她的沈漠见人醒了,安抚性的吻在眉间上。 沈珠下意识要笑,想到白日发生的事情,又有点笑不出来,唇角弧度便僵在那头。 沈漠察觉到了,等抱着人到了下头的篝火边上,才问道:“女郎怎么不高兴?” 沈珠道:“逃难路上,如此辗转全因我之故。” 她看着瘦了许多的少年,后者因为劳作肤色已经变得比在沈家的时候还要黝黑,眉目却还是锋利而俊朗。 难以掩盖他的气势。 如果不是因为沈珠一次又一次的拖累,沈漠应该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沈漠还未说话,沈珠已经攥住他的手,抬起头来,一双眼睁得极漂亮,执拗问道:“就不能去找赵谨吗?他说到底也是我的未婚夫婿,不会对我们不好,你也不用再辗转——” “不行!” 赵谨能带兵杀人,能是什么好人,他要真的单纯来找沈珠,何至于带兵! 沈漠干脆利落一口回绝沈珠,沈珠反倒气起来,“不行?沈漠,我要你杀人,你想也不想,我去找赵谨,你却千推万阻,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赵谨不利于女郎。” 沈珠眉头并在一处,不解问道:“你有何证据?” 沈漠不答,沈珠便道:“你若没有证据,我们现在就去找赵谨,求他庇护,换来一方太平。” “不能去!”沈漠有些急了,不假思索道:“赵谨不知怎么追着我们到了南康,在那里动手杀了人!” 沈珠却只捕捉了前头的信息,惊讶道:“他真到南康了?” 沈漠盯住面前人的脸,篝火跳动,她脸上也有兼明兼暗的火光痕迹,勾勒出少女的绝色与天真。 少年哑声道:“是你给他写信了,是不是?” 沈珠还没反应过来,沈漠便已经转过身去,她后知后觉感到一种害怕,忙上前去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给他写信?” “沈漠,我们逃,能逃到哪里?天下之大,怀璧其罪,出了蜀国,到南岭或者北疆,我们又能躲多久?” 沈珠伸出手要拉着沈漠哄他,后者一把甩开了,回过头来不说话,只抿紧了唇看她。 眼中是失望,还是伤心。 沈珠慌了神,又想到白日的范二,那双手差一点就摸到沈珠的脸上,恶臭的味道吓得她几乎当即呕出。 沈漠为什么不愿意让一让,哄哄她? 明明从小到大,沈漠一贯会哄她的,也会听她的。人人都说,沈漠是沈珠豢养的家奴,是最忠心的一只狗。 沈珠的眼泪连珠串般落下来,沈漠垂下的手颤抖了一瞬。 他开口道:“不许去找赵谨。” 沈珠正在生气,一下子怄气反口,便道:“我一定会去找他!无论你同不同意——” 沈漠快步走上来,他身形本就宽阔,俯身上来近乎能遮住沈珠的视线,一下子拦腰将人抱起来,沈珠吓了一跳,拍他的肩膀。 “放我下来!” 沈漠不理会,紧抿着唇,将人抱到了篝火边上,撕了衣摆,束缚住她的双脚。 沈珠不住挣扎,又因为腿痛,最后还是被捆住了,沈漠又沉声吩咐道:“伸手!” 沈珠哭道:“你就是怕和我去见赵谨,你最讨厌他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伸手!” 沈珠的手被拽出来,沈漠抬起手要打她手心,高高抬起来,沈珠的眼沾着眼泪,盈盈看着他,沈漠闭上眼,说不出来话。 沈珠以为沈漠真又要像上次那样打她,崩溃之下什么话也说出口,“沈漠,你是不是怕去了赵家,你还是奴籍,我是主子,你奈何不了我了?” 沈漠睁开眼睛,一掌打在她的手心,沈珠咬牙,只脸上流泪,不出声,同他怄气。 沈漠冷声道:“是,所以女郎记住,现在要听我的。” 第17章 被发现 那天夜深露水重,沈漠就那样跪在沈珠的马车外面,少年渐渐生长的躯干好像是一堵险丘,抵住千万的险阻,也不许违背他的要求。 但他还是跪着,沈珠的哭声从大到小,沈漠的声音终于响起,“无论如何,即便我不该动手打女郎,女郎也更不应该去找赵谨。” “你跪呀!你跪到死算了——” 沈珠哭着,手掌和脚都是痛的,肿着眼皮,竟然也睡着了。醒来之后,一夜过去,那马车窗户外头的少年还是跪着,两肩积出白露的水渍。 沈珠看了他多久,他就又跪了多久。 沈漠从学不会偷懒的,他若是跪,也是这样笔直的姿态。 “上来,我要洗漱。” 沈珠开口说话,那僵硬的身影顿了一瞬,便迅速起身来,抖了身上的脏污,小心上来,抱着沈珠去洗漱。 这事情就当做翻篇了。 洗漱完毕,沈漠匆匆将脸擦了一番,沈珠捏了他肩膀的乱线,低声抱怨道:“潮了,去换一件。” 沈漠点头,幽深眸子看向怀中的女郎,沈珠却已经被别的吸引了注意。 她指着远处山上的痕迹问道:“那里是什么。” 沈漠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是悬棺,蜀中有奇异族,以悬棺为重。” 沈珠吓了一跳,低下头去,不一会又抬起头来,轻声道:“我阿父阿母,连同兄长姐姐,都没有棺材,他们还有棺材呢。” 沈漠转移她的主意道:“我带了咱们的银钱,若是去了下一处地方,替女郎买身新衣裳吧。” 沈珠说:“好。” 可是接下来他们并没有找到可以留下来的地方,蜀国比起来梁国管理文籍更是严苛,城门官把两人当做逃难的难民,不许他们进城。 “多少个地方都举了事,蜀王惊惶,不许非文籍进入王城!” “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呀!天老爷!” “别说了,你还不知道吧,西边的雪把庄稼全压倒了,明年的收成” 沈珠坐在马车里,将自己的肉干掰成两块,一块放在榻边上,龙强看见了,喵呜着要扒拉。少女皱眉,微微叹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肉干。 她将自己那半截又掰了掰,给龙强吃。 小猫沾了油,高兴的直叫,沈漠掀开帘子进来,将怀里的油饼递上来,他低头看见床榻边上的那一小堆肉干,一时愣住。 沈珠道:“给你的。” 沈漠摇头,“女郎不必担心,小人在外面用过了。” 沈珠不管他,口中道:“你不吃,我就喂猫了。” 沈漠才拿了一个吃进嘴里,甚至还没察到是什么味道。沈珠盯着他,又匆匆撕了油饼的一半递给他。 她的脸好像也跟着瘦了一些,但还是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天塌下来,她也是被护在人掌心的菡萏。 沈漠本不肯吃,沈珠瞪他,他才细嚼慢咽下来。 吃完了,沈漠道:“巴郡的人也举事了。” 沈珠有些吃惊,“他们不是奴隶吗” 说完了,她自己先想起来,现在哪里还分得这么清楚,九品官人是梁国的规定,又不是蜀王的。 沈漠又道:“我打听了一条路,蜀王有个座前将军,他的尉官死在了平定叛乱的路上。” “你要去帮他做事?” 沈漠道:“不一定,此人乃是泥腿子出身,做事粗鲁,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沈珠凝神看了一瞬沈漠,反应过来沈漠在想什么,于是道:“你怕安置不好我?” 沈漠抬头,还没说话,少女又道:“这位将军,可有妻眷,他的妻眷,又是什么样的人?” 沈漠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沈珠伸出手来戳他的脑袋,“你傻呀?若是他的亲眷都是一干货色,自然证明此人也不好,所以亲眷泼皮也无妨。” “若是他家眷人品贵重,又是泥腿子时候便定下的亲事,便能侧证他自己。” 沈珠从小就是吴兴惹眼的存在,谁家女郎不羡慕她沈珠,捏酸吃醋的,曲意迎合的,也有真心待她好的。 见的人多了,内外宅那些事情还是懂一些的。 沈漠似懂非懂的点头,道:“我去打听打听。” 他吃完东西,又取出伤药来替沈珠上药,沈珠自然存了一肚子的话要阴阳怪气他,沈漠装作听不见一样,任由她发泄。 沈珠最后问道:“沈漠,你下次还敢动手吗?” 沈漠没回答她。 还就是这样子,别以为沈珠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答应就是下一次还是要动手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欺负主子的家奴侍卫? 沈珠心想,要不是他还算听话,她就、她就 那天晚上,外面的真难民们闹了事情,有人将石子砸在他们的马车上,叫嚣着要他们下来,把粮食分出来。 沈漠轻声安抚被惊动的沈珠,自己提着剑下去了。不久之后,他打了帘子,沈珠惺忪睡眼,迷糊道:“怎么了?” 沈漠却不答,忽而上了马车,倒了烧火的炉子,地上的灰一把被抓起来,擦在沈珠的脸上。 他的声音颤抖,却又十足坚定道:“蜀王来了,小人会保护女郎。” 那一瞬间,沈珠想,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漠也会为了她去杀蜀王的。 碳火灰还热着,呲着她的脸,后者却默不作声。她说:“不要害怕,沈漠,我相信你。” 沈珠随沈漠下了马车,坡腿跟在他身后,蜀王是个极高大的男子,声如雷霆一样:“这就是今夜稳定了贱民之乱的人?” 贱民? 沈珠眼皮子微微颤抖,这几日见到的难民,是不能接受举事,前来投奔的百姓,可到了他们信赖的君王口中,就只是贱民 沈漠没说话,那蜀王的目光又落到沈珠的身上,“这就是你的妹妹?怎么看不清她的脸?” 沈漠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小人的妹妹生来脸上便有胎记,实在难堪,便用草木灰掩盖。” 蜀王哈哈大笑:“这样岂不是更丑了!” 但也就这样随便糊弄过去,沈珠松了一口气,恰蜀王身边的将军凑上来道:“大王,这就是我同您说过的人,他身手很好,来比武台上试过。” “哦?”蜀王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漠的身上,他的眼神阴毒,似有探究道:“你是何地生人,来到蜀国,又不是贵族出身,因何会习武?” 第18章 机会 这世道就是这样,平民百姓,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能改变他们的东西,世家大族,门阀勋贵们,个个酒饱饭足,却依旧学了那些东西。 就是这样不公平。 但沈珠此刻只是有些察觉,还不太算明白。她只是替沈漠紧张,后者却很平静道:“从前与妹妹替一户人家做事,成了侍卫,跟着府里的武师学过一些。” 蜀王追问道:“一户人家?什么人家能有专门的武师?” “人家姓吴,是镖局出身,于是有武师,教授我们习武,也只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也帮着一道出镖。” 沈漠撒谎脸也不会红的!沈珠听着,一边替他揪心,一边又忍不住的胡乱要想,以后听沈漠的话,也得问清楚真假了。 毕竟沈漠都会瞒她事情了。 蜀王总算得到勉强满意的答复,于是道:“将军既然愿意推举你,你便做他手下的尉官吧。”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沈漠身后的沈珠,便就转身,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至于推举沈漠的那个将军,还留在原地。 沈珠看他留个将军肚,身形宽大,脸也是虎目恶像,虽有杀气,但并不像是恶人。 沈漠道:“郝大人,此番还要多谢您的推举——” 郝山霆大笑起来,扶起欲跪的沈漠,他低声同沈漠道:“你要小心,万事万物,不能争先。” 沈漠亦轻声回道:“是,大人,” 郝山霆的余光看见他身后的女子,叹一口气,“流亡在外,想必也多日没有好好梳洗了,你带着她上我的府来,要夏娘帮她好好打理一番。” 沈漠忙道:“使不得!” 郝山霆道:“怎么使不得?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女娃子在外头受苦,你自然不懂其中的委屈!” 他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沈珠,像是察觉到什么,又道:“我府中没有蜀王的人,你可以放心,出了府,还是花着脸吧。” 沈漠听了这句话,一愣,心头瞬地一颤,他其实并不能确定郝山霆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没办法拿沈珠来赌。 沈漠回头看沈珠,沈珠看他眼神示意,便上前来问道:“怎么了?” 沈漠将事情轻声说了,沈珠问道:“夏娘?” 郝山霆得意道:“是我家夫人。” 他那炫耀样子倒是有点不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但却更不像沈珠从前遇到的那些恶心的人。 少女欢快道:“快快快,我们快去,我许多天没有好好洗漱过来——” 沈漠这才点头。 郝山霆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当哥哥的要妹妹点头才做事,心里不免生起疑惑。等到了郝家,那位夏娘便露了庐山真面目。 是一位笑呵呵的胖娘子,长得弯月眉来杏仁眼,极和睦的性格。 上前来便像是老母鸡抓小鸡一样攥住沈珠瘦削的胳膊,颦眉道:“瞧瞧,外头缺衣短食的,瘦成了什么样子!” 沈珠还没说话,陈夏娘又道:“既然来了咱们家,不会少你一口吃的,快跟我进来,洗洗你的小脏脸蛋。” 沈珠被她哄着去了后院,一众侍女围上来替她换了衣服洗澡,外头点着熏香,里面是随时更换热水,还有侍女陪着,这可是自从沈家出事之后的头一次。 沈漠作为所谓的哥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陪着自己妹妹,便只能等在前厅。 郝山霆便道:“你若是不急着洗漱,同我来书房。” “也好。” 那书房虽然说是书房,但实际上郝山霆泥腿子出身,一本书也看不懂的,不过个可以议事的地方,摆了蜀国地图,连同沙盘,上面甚至可以看到南康的位置。 他们意图谋取南康?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 沈漠只观察了一瞬,便收回目光,郝山霆并未察觉,但或许是要谈论正事,他的语气也沉着了许多。 “你也看到了,王城外头都有了流民,各地也都举事了。” “我的尉官死在了那地方上,可是魏兴必须要收回来,不然夏国就会得寸进尺。” 沈漠没说话,他到底还是个少年,纵然身形修长,但那锋利的眉目还有些说不出的稚气,能做事,但能担大事吗? 郝山霆目光如炬,巡视着他的神情,最后自己倒是叹了一口气,对沈漠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交给你做?为什么要去做?” “天下苦梁国久,我出身是差了些,人家都说我是泥腿子,我无所谓,可我的夏娘呢?难道要一辈子陪我吃苦,在黄泥地里面滚爬?” 沈漠斟酌开口道:“英雄不问出身,大人又何必在乎闲人的碎语。” 郝山霆道:“我泼皮烂脸,自然不在乎,可夏娘呢?沈漠,你的妹妹,难道就要这样一辈子同你颠簸?你可知道,再往西去,妙龄女郎若是被” 沈漠抬眼,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纵然对方有权势,也比他高大,但他却没有退却的意思。 郝山霆识趣收声,转了话头道:“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你决定一番吧,是留在这里,还是出去博一个前途来。” 等沈漠回来的时候,沈珠已经洗漱好了,又换了一身新衣裳。 陈夏娘笑眯眯着眼睛,“这是我亲手给娘家妹子做的,你穿着正好。” 是藕荷的料子,大袖衫里头的襦裙上绣了许多的蝴蝶,旁边的粉桃上活灵活现着一只鸟儿。其中的心思,不可谓不巧。 沈珠穿过比这还好的料子,但此刻也忍不住夸道:“您的手艺真巧,只是给我了,那位姑娘岂不是没有了?” 陈夏娘脸色一黯,低声道:“她在魏兴没了。” 没了? 沈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同样的身形,证明对方也不过是个少女,但已经没了。 就像是沈家的所有人那样 陈夏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徐徐道来:“她从小就跟在我后面,我嫁了人,也带着她,就像是女儿一样养大” “但她喜欢上了曹勉,也就是将军手下的一个尉官,跟着他去了魏兴,再也没回来了” 妇人红了眼眶,沈珠想到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忍不住有些两眼泪汪汪。 陈夏娘看她这样,反倒是破涕为笑了,“好孩子,哭什么?不要哭了,这时节这样乱,早走了也好。” 沈珠却更想哭了,时节再乱,全家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况且是死得那样难堪 外头有敲门声,侍女道:“夫人,沈郎君等在外面。” 沈珠一下子收了眼泪,陈夏娘也跟着笑起来,笑着道:“好,请他稍候,一会女郎便出去了。” 第19章 不要你换 郝家是三进的宅子,听说是从一个王城原本的世家那里抢来的,至于那家人,自然是全推到菜市口杀了。 房子大,自然房间也多,沈漠与沈珠对外说是兄妹,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住一间屋子。沈珠忍不住的要发脾气,沈漠只捏了捏她的手指,带着哄的意思。 半夜里,外头的小侍女睡着了。 沈珠却还是睡不着,这些天逃难,她都是睡在沈漠的边上,就算是从前在沈家的时候,沈漠也会像木头一样站在她的屋外。 外头一阵风吹过,撞在那窗棂上,少女忍不住的一颤,转身去用被子将头包住。 “不怕不怕” 沈珠吓得要哭不哭的,那被子却冷不丁被人掀开了,她方要叫出声来,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口鼻,沈珠眼珠子慌忙乱转,看见是沈漠才松一口气。 沈漠悄声道:“快睡下吧,天亮前我还得回去。” 沈珠张口便咬在他手心,后者吃了痛也不放开,只眼神困惑地看她脸色。 沈珠自觉没趣,便松了嘴,只是最后又怕沈漠打她,于是还舔了一下。 沈漠眼神渐深,却只是将手收回了,沈珠展开被子,叫他躺进来。 沈漠依言躺下了,只是与沈珠留有一个身形的位置。 沈珠默不作声,像是乖巧睡了,好一会,却又问沈漠道:“他们是不是让你去魏兴?” 沈漠略略有些吃惊,本能转头去看她,明明今晚因为有陈夏娘在,他们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去房里睡了,沈珠怎么知道的? 沈珠却没看他,自顾自道:“我又不是傻子,陈家姐姐对我确实态度热络,但天底下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她又偏偏拿了那件衣服,又要说魏兴” 少女侧过头来,同沈漠四目相对,后者像个哑巴似的,抿了唇不说话,好一会,才伸出手来捋沈珠的碎发,轻声道:“女郎不用担心,小人会把一切都料理好的。” 沈珠嘟嘟囔囔的,似乎在骂他,也的确在骂他。 她想,沈漠真讨厌,什么都不跟她说,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沈珠脚丫子踢在沈漠的腿上,低声抱怨道:“只会敷衍我!” 她好像面对的像是一堵石头似的,但沈漠又张嘴说话了:“郝山霆说,只要我去,他愿意给女郎找大夫,治疗腿伤。” 沈珠嗤笑一声,浑不在意道:“一条腿换一条人命,他们还真是好算计。” 她说起糊涂话来是毫不掩饰的,只同沈漠道:“等你战死在魏兴了,我说不定连命也保不住,更别说腿了。” 沈漠长叹一口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沈珠说的没有错,他沉思片刻,才试探般开口道:“只是魏兴毕竟出了乱子,我怕带你过去,到时候会” 他再低头看,怀里的沈珠已经睡着了,好似无忧无虑一样。沈漠忍不住笑起来,心中下了决定。 - “混账东西!” 空气中爆发尖鸣,鞭子冷冷的抽打下来,青年被打得往下跌了一瞬,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二娘哭着道:“别打了!大娘子,再打要出事了!” 钱天春却怒不可遏骂道:“这还没叫出事吗?当街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命官的儿子,好大的本事!” 她一把伸手将掌家法的鞭子拿了过来,恶狠狠抽在赵谨的身上,“你真是好有本事的郎君,旁人恨不得夹着尾巴过活,你倒好,叫你出去找人,人没有找到,倒是惹出来叛乱!你这是要全家去死啊!” 赵谨受了十多鞭,再也受不了了,大喊道:“娘!饶了我吧!我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钱天春手里鞭子松开,问道:“你知道错了?你知道什么错了?” 赵谨抬起头来,他脸上有道刚痊愈的伤口,几乎是毁了容,破了相。 这是从南康逃出去的时候留下来的,也算是沈珠留下来的。 青年发狠道:“我会抓到沈珠,送给陛下!” 他爬到钱天春的脚下,抱住母亲的腿,大滴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母亲,母亲,我会把爹爹换出来的,母亲,别不要我” 赵谨九死一生回到建康,他是活着回来了,闹出那样的乱子,消息刚传到健康,他爹便已经下狱了。 所幸赵家到底还算世家大族,朝中做官的没有三百也有一百的,真要牵连起来,也不好那样收场。 皇帝现在就是要赵家一个态度。 钱天春抱着赵谨,也忍不住地哭起来了,口中喊道:“我的儿啊!我也就你这一个孩子,若真没有了,你叫做母亲的如何是好!” 交出去赵谨,那就等于直接杀了他。 这塌天的大祸啊!都是因为沈家!都是因为那个蠢笨又无知,自以为是的沈珠! 钱天春一把捧住赵谨的脸,着急道:“孩子,你一定要抓到沈珠,我告诉你,沈家家财万贯,抄家所得不过十分之一,你要把她家的钱也套出来——” “但是你不能动她,宫里面”钱天春想到自己听到的事情,不由得颤了一颤,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才接着道:“总而言之,一定要抓到她。” - 日上三竿,床上的少女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本能要唤道:“沈漠,给我擦脸” 倒是有香扑扑热乎乎的帕子贴在她脸上,只是那动作却全然不像沈漠,沈珠一下子睁开眼来,看见是笑眯眯的妇人。 她吓了一跳,慌忙道:“陈夫人” “都说了几次,要叫我姐姐,叫夫人也未免太生疏了。” 陈夏娘给她擦了脸,转首将帕子丢进水盆里头,又回头来捧漱口水,沈珠这次是彻底吓清醒了,一下子坐起来。 “姐姐,让我自己来吧。” 陈夏娘笑起来,“小娘子惯是怕羞的,怪我,是该叫你自己来的。” 沈珠自己笨拙洗漱好了,站起来让侍女们换衣裳,都快换好了,陈夏娘才突然开口道:“你同沈漠不是兄妹吧?” 沈珠心儿一跳,呐呐道:“怎么不是?” 她看着妇人的脸色,还是笑着的,并不像生气样子。 陈夏娘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只是调侃道:“你怕是他的新妇吧。” 第20章 察觉 新妇? 沈珠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陈夏娘笑盈盈道:“是我不该问了,别怕。” 少女这才迅速摇头否认,“我不是他的新妇,我有未婚夫婿。” 陈夏娘闻言,忙歉意道:“呀,是我弄错了,对不住不过看你和沈漠,确实不像兄妹,感觉还要更亲昵些,所以才胡乱揣测了是姐姐的不对。” 沈珠没接话,她心里不由想,她和沈漠很亲昵吗?沈漠是她买来的,从小到大跟她一起长大,所有的规矩和体面都是沈珠赐给他的。 自然天底下最亲昵的只有他们。 换好衣服,陈夏娘却又想到什么,问沈珠道:“既然你有了定亲地,那沈漠呢?他可定亲了?” 沈珠略一摇头,陈夏娘拊掌笑道:“这么样的青年俊才,竟然还没有订亲吗?我倒是认识几个同沈漠一般大的年轻娘子,都是好姑娘——” “他不要的。” 沈珠极为认真的盯着陈夏娘,那张漂亮的面目上带着微薄的怒意,“他不需要定亲。” 沈珠不是一般生气,从前也有人在她面前说过,沈漠已经长大了,不应该跟在她身边,放他去婚配,生了孩子到时候养大了,是沈珠用得拿手的家奴。 但凭什么? 沈漠就应该老老实实围着她打转,要什么媳妇?她买下来的,就该归她一个人。 二哥笑话她,说她跟小孩子一个样子,当沈漠是她买的糖葫芦,一口都不许别人吃。 沈珠就发脾气,闹得沈家都不快活,最后大兄揍了二哥一顿,二哥包了满城的糖葫芦给她。 “都是你的,行了吧?” 沈珠很骄横道:“沈漠也是我的。” “是是是,是你的。” 沈家已经没了,陈夏娘是这些天里,对沈珠很好的人。沈珠心头最后被触及到的一点怒意也彻底消失,只低声道:“等以后再说吧” 陈夏娘还以为她是小孩子闹脾气,糊弄般哄她道:“好好好,等沈漠从魏兴回来,再说吧。” 沈珠抬起头来,诧异道:“他去魏兴了?” 陈夏娘点头道:“早上拜别了蜀王与将军,便已经带人去魏兴了。” 沈珠愣在那头,半晌没说出话来,脸色却显然变得极差。 他不听话。 沈漠要自己听话,可他自己却不听话。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亲眼看着他走却什么都不做,于是干脆说也不说地就这样走了。 沈珠不需要他用命给自己换一个大夫。 她本来就是脾气性子极坏的人,偏唯一能哄住她的人已经因为招惹她走了,沈珠的心情彻底陷入谷底,怎么都拽不回来。 沉着脸用了早膳,沈珠便说自己不舒服,要去睡,陈夏娘却拦住她,口中道:“沈漠说了,你醒来用了饭,是不能再回去睡的,怕到时候胃不舒服。” 他还让别人来管她? 沈珠张口要发脾气,但又最后把那些话憋进肚子里,脸色沮丧,妥协道:“我知道了。” 陈夏娘很会看人脸色,满脸乐呵呵地哄着小女郎道:“好了好了,大夫一会就来了,等看好了腿,就哪都能去了。” 沈珠无精打采道:“好吧。” 沈珠的腿是被那天杀的护长打断了的,后来沈漠替她接上了,但他们到处逃命,就一直没养好,总是一瘸一拐的。 蜀王派来的大夫看了半天,最后吭哧说出来一个方案。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夫拱手拜下,“这位女郎,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腿骨打断,重新养起来,才会长得和以前一样。” 他一摸长胡须,还不忘多嘴一句:“若是女郎吃不了痛,那恕老夫无能为力,女郎瘸着也罢。” 他倒怪起沈珠来了,少女冷笑一声,一个耳光子便抽在那大夫的脸上,呵斥道:“什么东西!医术不精还要怪我了?” 那大夫从未见过这等跋扈女郎,一时之间被抽得脑瓜嗡嗡作响,旁边的小侍女也惊讶出声。 沈珠冷声道:“滚出去!” 那大夫捂住脸,气恼的脸色发红,猛然起身往外头冲了出去,像是要告状。 沈珠心想,若是换了在沈家,我早让人打断你的腿,让你自己接好了随便养养,等瘸了再打断了接回去,看看是不是有用? 大夫一路去了前院,跪在陈夏娘面前愤怒道:“恕老夫无能为力,不能医治好女郎。” 陈夏娘呀的一声,不知自己就这一会功夫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大夫是无论如何不肯再留,陈夏很叹一口气,只好让人给他些银钱,堵住他的嘴,免得到蜀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自己去了沈家妹妹住的院子,看见沈珠正坐在窗户前头的桌边,单手撑脸瞧着外面出神。 诚然,这位沈家妹妹长得像是画一样,千娇百媚,一颦一笑,即便是发怒也是美的,但脾气却也太差了。 但毕竟沈漠去替郝山霆送死,陈夏很叹一口气,勉强算是说服了自己,才推门进屋笑盈盈道:“怎么了?妹妹,莫生气,你若是觉得这个大夫不好,那便再寻大夫来,总归不要气坏了自己。” 沈珠抬头看她一眼,很平静道:“确实是个庸医,既然姐姐有法子,就再叫些大夫来。” 陈夏娘笑着应下了。 等她出去了,沈珠继续发呆,不由得缓缓叹一口气。沈漠真是死心眼的人,天底下哪有那么和善的人呢?自然是有求于你,才会投其所好。 她都已经动手欺负别人了,陈夏娘还是这么忍着她,容着她,怎么也不是一句性子好就能解释的了。 沈珠想,得想个办法。 只是办法没想到,大夫又来了三个,倒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说扎针,又说敷药,七嘴八舌的,好不烦人。 但倒的确有了点作用。 沈珠没想出来办法,便继续同他们虚与逶迤地,一边努力地治腿,总不能以后继续给沈漠添麻烦。 但只不过两天功夫,她睡前喝了药,躺下了觉的心里有火烧,怎么也睡不着,刚想到沈漠,便听到外面侍女们悄悄说话。 “我听夫人身边的香云说了,那替将军去的人,已经死在那——” “你说什么?” 侍女回过头来,沈珠披着火红一件披风,冷着一张脸问她:“说啊!” 第21章 计划 魏兴地势低洼,纵然隆冬时节也不下雪,反倒是被一股雾气笼罩,听从前人了说,这雾气常年弄张,并无化解的法子。 但那地方的濮人土生土长,并不惧怕这雾气,行走作战,也不受雾气的影响。他们不想向蜀王称臣,举事之后杀了郝将军派去的尉官。 蜀王随后便命郝山霆亲自前去平定战乱,但郝山霆去了一次,被濮人设下陷阱,险些丧命。 他回来之后为了避免蜀王降罪,献上一个重要情报,濮人有长生之术,在大祭司处。 蜀王大喜,命郝山霆必须得到此物,但很显然易见的,除却强攻或者偷盗,那东西拿不到。强攻郝山霆已经试过了,折戬而回。 “所以你们让沈漠带人去偷?” 陈夏娘露出讪讪的笑来,“这怎么能说是偷这是想法子为大王献宝,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沈珠的匕首还抵在她喉咙口,陈夏娘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位美貌的姑娘实际上算个疯子。 她并不温顺,也不好控制,做事情一点也不想着后果,只管去做,到时候天塌下来,也似乎与她无关。 本来陈夏娘都已经睡着了,是沈珠突然佯作怯生生的敲门,说是睡不着要找她,求着和她一起睡。 陈夏娘想着害了人家哥哥,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于是便叫贴身的侍女给她开了门,又亲自去迎她。 沈珠的外袍还虚虚地浮着一层水珠子,陈夏娘搂着她进来,摸到了,转身要人去给她拿件碳烘过的,免得着凉了。 可刚张开口,沈珠的匕首已经抵在她喉咙口,要她吧事情一点点都说清楚。 陈夏娘已经全盘都说出来了,哀求道:“你哥哥已经没了,我们家有愧于你,自然会对你好的,你不要伤心难过,只管跟着我们” “放下东西,别做糊涂事了” 沈珠却突然问道:“沈漠要去拿的东西,拿到没有?” 陈夏娘没说话,沈珠冷哼一声,匕首直接往肉里去了一寸,吓得女人乱叫,慌忙道:“没有!没拿到!” 没拿到? 沈珠道:“那蜀王不还是要找你夫君的麻烦?” 陈夏娘不知道沈珠这是什么意思,但少女却突然转了身形,绕到她面前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外头的脚步声一叠的响起来,有侍女大声嚷嚷:“老爷!就在里面——” 沈珠却也不着急,只是对陈夏娘道:“你觉得我够不够好看?” 简直像是真疯了! 但是那匕首抵着肉,随时都有可能又割她一刀,陈夏娘胡乱的点头,毕竟沈珠确实是美的。 蜀王都甚至和郝山霆说,让他们把沈珠到时候送进宫里去。 “放了我家夫人!有事我们好好说!” 郝山霆总算是进门来了,陈夏娘的眼泪随着男人的靠近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像是总算知道了有人会救她一样。 沈珠却只在想,那谁去救沈漠了? 哭成这样,不还是和她的夫君一起设计陷害沈漠了吗? 做了好事,是不能抵消坏事的。尤其在沈珠这里,许多人命或许都比不上一个沈漠。 她只对郝山霆道:“将军大人,你要我放了你的夫人,可以,但我们有笔生意要谈。” “什么生意?” “你没有交上应该交的东西,想必迟早蜀王怪罪,既然如此,我替你去拿那东西。” “你以同濮人求和的名义,将我送去和亲,我自有办法。” 郝山霆却看出她的意图来,“你不相信沈漠死了?” 沈珠只傲气道:“沈漠自然不会死,没有我的吩咐,他也不敢死。” 郝山霆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说的计划没有一点不利于郝山霆的地方,就算是又失败了,但也算是给蜀王一个态度,一个交代。 若是她能把东西拿回来 不过,郝山霆道:“你不能为了替沈漠报仇,滥杀濮人,免得我等深仇大恨,无法化解。” 沈珠瞪圆了眼睛,简直好笑道:“我要是急着报仇,便先杀你夫人,再杀你,何须等到去了濮人的地界?” 她毕竟年少无知,郝山霆不想与她生气,便爽快答应下来了。 少女还有些不信,要他对天发誓,若是没有能做到这件事,轻易反悔,便叫他与陈夏娘死生分离,不得一日终好。 郝山霆张口,像是想要骂她,又忍住了,最后地发了毒誓。 沈珠这才松开陈夏娘,后者踉跄着,哭哭啼啼被郝山霆珍之重之的抱在怀里,又慌张去喊大夫。 沈珠也想哭,只是沈漠不在,哭给谁看呢? 她乘着人涌进来的功夫,快步出了门。 难怪沈漠这么莫名其妙的就被挑选上了,难怪 天太冷了,见到沈漠的时候,沈珠想,她一定要狠狠抽前者两个耳光子,问问他还敢不听她的话吗? 郝府一夜风波,转日便传到蜀王耳中,郝山霆去面见蜀王的时候,后者笑道:“这个小女郎倒是颇有胆识,我记得她哥哥姓沈?” 郝山霆略一点头,蜀王道:“梁国前些日子有个热闹,富可敌国的吴兴沈家被灭了族,听说是因为国库空虚,需要沈家的钱财来平,还有一件事——” “听说他们家有一个凤凰命格的女郎。” 郝山霆内心一凛,凤凰命格自然高不可攀,换句话说,就是生来做皇后的,谁娶了她,岂不是也要做皇帝? 他慎之又慎道:“这等奇事,竟未听闻过,不知那女郎可还活着?” 蜀王可惜道:“听说是死了的,但是说不定也没死。” 郝山霆揣摩蜀王的意思,又想到了自己同沈珠约定的毒誓,不由得感觉左右为难。 但蜀王却又道:“同意她的要求,送她去见濮人,本王听人说,凤凰命格,若是嫁给了不适合的人,对方会被她克死,我倒要看看,濮人能不能受得住。” 郝山霆心头一骇,若不是沈珠自己提出了和亲的事情,他本来是准备找个机会把沈珠送给蜀王的,那若是在蜀王眼里,岂不是 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迅速低头,口中称喏。 “是,陛下。” 第22章 碰见书呆子 蜀国与濮人求和这件事也算不上丢人,毕竟濮人作为西南民族,出现的时间比蜀国要早上许多,这时节这么乱,强龙也打不过地头蛇啊。 求和令一发,使者便带着沈珠以及无数珍宝上了路,那马车倒是比沈珠一开始逃难时候要宽敞许多,里面垫满了松软的被子枕头,以及丝绸布料。 她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是蜀国临时找了工人赶制出来的精美蜀缎,大红的颜色看起来很像是一回事,显得少女更加精致夺目,几乎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她身边被塞了两个侍女,一个叫春桃,一个叫水晴,后者一看就是为了监视她来的,左瞧不上右瞧不上,沈珠动一下她都要多看一眼。 春桃倒是个憨的,圆脸蛋,乖得很,怕是被推上来同沈珠一起送死的。 毕竟沈珠要偷濮人的珍宝,九死一生的机会,自然没有人愿意跟过来。 春桃正在添马车里面的银碳,沈珠却挑了帘子,看外头正骑着马的使臣,他手中握着旄节,看起来仪表也算是堂堂。 沈珠问道:“他是谁?” 春桃傻乎乎的抬眼,一看就不清楚,倒是水晴看起来像是知道,抿了唇不答话。 沈珠只看她一眼,巴掌随后便落在水晴脸上,少女吓了一跳,气呼呼呵斥道:“你做什么!” “打你。”沈珠道:“我是你的主子,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不过讨打罢了。” 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也不是那种遇见了脏东西绕着一边走的,沈珠只被培养了一种个性,那就是不顺眼就发脾气。 你不让我开心,我就让你不更不开心。 水晴捂住脸,眼圈先红了,春桃忙上来跪在沈珠面前,求饶道:“姑娘莫打了,水晴姐姐不是故意的!” “不要你替我说话!” 水晴推她一把,沈珠看在眼里,皱眉不快,又是一巴掌抽在水晴脸上。 “都是谁教的规矩?在主子面前也这样乱跳!” 水晴崩溃了,怒斥道:“我是陛下的人!你也这么动手!你是疯了不成!” 沈珠点头:“你是陛下的人吗?那回陛下身边去吧,你现在不走,我就当你是我的人,到时候出了事情,我会告诉别人,你是我最忠诚的手下。” 回去,肯定是回不去了。 但是如果沈珠到时候真的这么说了,那水晴就是生不如死。 她彻底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主子,老老实实跪在沈珠的面前,回答起沈珠的问题来。 “那是蜀王后的亲弟弟,姓苏,叫苏免。” 其实本朝以来,还是继承了汉朝惯例,起名时候多起两字,不多。苏免这个名字,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更何况—— “眉山苏氏?”沈珠问道,水晴摇了摇头,“不是,苏郎君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没有功名在身,听说是因为蜀王后请求。” 蜀王后请求,倒是有点意思了,蜀王后不会是个傻子吧,来送她弟弟去死的? 沈珠拿捏不好这使臣的态度,一时又忍不住想问沈漠,让他给个注意,亦或是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天高海阔,沈漠到底在哪里呢? 沈珠有些闷闷不乐的,只说:“知道了,你们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情吧。” 水晴再也不敢耍性,听了这话迅速点头,又去抢春桃的事情来做。 春桃傻乎乎的,见事情被抢了也不生气,老实出去给沈珠煎药了。 毕竟是和亲过去,不能真送一个瘸子,就算是好看的瘸子也不行,所以之前给沈珠看病的那些人也带上了。 沈珠吃了药,能维持一段时间好好走路。 这药方得记下来,到时候找到了沈漠,她们就得跑了。沈珠喝了药,脑子里面始终被沈漠所充斥着。 她忍不住的要叹气。 等到了晚上,使臣吩咐,扎营在野外,有护甲穿梭其中护卫,沈珠勉强算是睡了一小会,直到后半夜有石头敲马车的声音。 水晴小心翼翼地推醒沈珠,悄声道:“苏郎君有事与您商议。” 沈珠起床气本来就厉害,听了这话便更是生气,翻了身背对水晴,“不去!” 白日里什么不能商议,非要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与她商议,商议什么? 沈珠要睡,外头的声音却更明显了些,到最后那人干脆进了沈珠的马车,听到声音的时候,少女已经抽出枕头下面压着的匕首。 苏免尴尬拜礼,尚未察觉到杀意,只是抱歉道:“对不住,我不应该进来,只是有话要与姑娘说。” “有事情,你可以明天再与我说。” 苏免一张清秀脸上露出些紧张的意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水晴打了挂灯,那灯光照出两个主子的表情。 这还是沈珠第一次看清楚苏免,这位郎君长得很是清秀,区别于赵谨的那种端方,还有些天真与无忧无虑来。 很像是被家里保护的极好的孩子。 苏免不知怎么红着脸,低声道:“明天就来不及了,就快到濮人的地盘了。” “姑娘还不知道,濮人茹毛饮血,是极荒蛮的,我实在不忍见到姑娘好好一个女郎,就这样葬送在濮人手中,所以——” “你有病吧?” 沈珠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免被她骂得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不过也是,面前神仙画一样的少女突然暴躁出口,是谁也要被吓住的。 苏免呐呐道:“姑娘何出此言?” 沈珠冷笑道:“我可以走啊,等我走了,你去与濮人和亲?” 苏免吓了一大跳,“这这于理不合与礼也不” 书呆子。 沈珠直白与他说清楚,免得以后他还说这些糊涂话,“我听说你是蜀王后的弟弟,你可知道,若是你这件事没做好,到时候会牵连你的姐姐?”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 “好,那你就替我和亲,或者找别人,比如我身边的侍女?” 苏免本能地看向她的左右,沈珠却又问道:“难道欺负普通女子,就不是欺负了?你心中有的道义,看起来也只是一般。” 苏免被她说得亚口无言,最后落荒而逃,还不忘说:“我等姑娘回心转意。” 第23章 见到濮人 就没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沈珠也懒得同这样的憨子多费口舌,反正沈漠在那里,她是一定要去的。也许真是消耗了些精力,不一会便很快能睡着了。 等到了濮人的地盘,一大清早沈珠就被侍女们小心翼翼叫起来洗漱更衣,又为她梳妆。那张脸本来就精致夺目,上了妆后潋滟生姿,朱唇粉腮,巧笑嫣然。 苏免仍不死心,还要上前来与沈珠说话,沈珠正插着簪子,听了话便烦躁道:“他这样子像是使臣吗?别先害死我了,让他进来。” 苏免在外面也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尴尬地红了脸,心想确实是他有辱斯文,只是让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女郎去送死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步上了马车,一抬头看见正在揽镜自照的少女,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仿佛三魂丢了七魄,成了个傻子。 沈珠回头看他,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免还未回神,沈珠叹一口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苏免才神回躯干,慌忙开口道:“只是来问问女郎,真的要去吗?” 沈珠道:“苏大人,我此番就与你说清楚,免得你还要东问西问。” “我哥哥被你们蜀王诓骗,丢在了濮人的地界,我是来找人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更改心意。” 苏免愣住,本能回道:“可是你一个弱女子,又要如何找到人” “我长得很美,不是吗?”沈珠看他一眼,很直白道:“我见过很多如你一样的郎君,他们一看到我,便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沈珠可不是一个沈家养出来的珍宝,整个吴兴上下,为投她所好的世家子弟纷沓而至,各类手段,花样百出。 就算是流亡之后,也有如蒋东来那样的蠢货,只是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来要如何巧妙运用这件事,才会给沈漠添麻烦。 现在嘛除了美貌,沈珠也想不到自己还能用什么别的办法去找沈漠,她一向是糊涂的脑子,所有事情交给沈漠去做,就当有了主心骨。 苏免听了沈珠直白的话,一时尴尬的将头低下去,但又并未觉得有多么生气,诚然,沈女郎说的没有错。 他确实是因为这张见了便极难忘记的脸而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这些糊涂事,本来就是不应该做的事情。 苏免低声道:“我并没有来得及为女郎做些什么” 他复抬起头,又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般,同沈珠道:“若是能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女郎不要忘记。” 沈珠偏过头去,“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苏大人,请你若自怜之心,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免得耽误我做事情。” 苏免到底脸皮薄,听了这句话之后简直算得上落荒而逃。 春桃小声问沈珠道:“姑娘,苏大人如此好心好意,您这是” 沈珠冷笑道:“谁要他帮忙了?” 她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忽而问道:“水晴呢?” 春桃正替她用千层红染指尖,闻言才后知后觉的看了一圈,懵懂道:“这小人不知道。” 算了,这个时候也懒得管她是不是跑了还是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濮人似乎有特别的交接规矩,沈珠的马车停在部落外头,要等到过了午时,两边的雪随着消融,有鸟叫的时候才能进去。 这条件听起来就有些诡异,据说濮人部落里面,最有权势的也是大祭司。 沈珠染好了指甲,又如坐针毡般等了半天,星星都要出来了,外头的火把才一连的亮了起来,简直晃人的眼睛。 外头响起莫名妖异的男声,冷然发出:“请蜀女下车。” 沈珠抬起头来,春桃瑟瑟发抖,极小声道:“女郎,听说他们” 少女看她一眼,春桃后知后觉的,慌忙闭上嘴巴,又捣蒜般保证自己再不说胡话了。 两人下了车,那火光先照进沈珠的眼睛里,而后才是面前穿着复杂华丽的外袍,脸上纹饰图案的年轻男人。 对方鹰鼻深目,长得极为异域,一双眸子也不像中原人,而是发白的褐色。 沈珠心头猛地一跳,那些被她不断压制的害怕又一点点要涌出来,偏这一时间,那祭司又大步走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着他的靠近而扑上少女的面门。 连同一道的还有那清晰的动物骨骼装饰映入她的眼中。 沈珠忍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所幸在夜色之中并不显眼。 祭司开口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要美许多,看来蜀王这次下了决心,要与我百濮交好。” 他转过头去,招呼了一个有些年长的中年男子,后者头戴羽冠,手持杖棍,看到她时也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祭司道:“我们的首领很满意。” 苏免道:“天色已深,还请首领允许我们先行休息。” 祭司点头,“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沈珠刚要走,祭司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而后道:“你不能走,随我来!” 沈珠头冠晃动,咬住牙槽才没有尖叫出声,她跌跌撞撞跟在那祭司身后,路过濮人首领的时候对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 有点奇怪。 不对,很奇怪。 沈珠一路被拉进了一间极宽的厅堂,里面摆满了各种草药和符文,上面的位置还放着一块清晰的镜子。 祭司回头看她,那张脸倒是很俊美,但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出他的神情来。 任谁都也要害怕的。 沈珠凭着一股子脾气冲了过来,临到了百濮,才发现什么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啊!” 那祭司取出一把匕首,在沈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割开了她的手指尖,后者的血被挤出来,滴在龟甲上。 祭司松开了一直攥住沈珠的手。 沈珠捂住伤口,想掉眼泪珠子,但又不敢,只抽涕着躲到一边去,那祭司将龟甲投入火中,火焰瞬间包围了龟甲。 直到龟甲烧裂,祭司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看着沈珠。 “蜀王居然会送这样一个女人过来?真有意思。” 第24章 你的命 “你刚刚克死了全家人,如今还想来克死我百濮的首领吗?”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抽涕的沈珠一时愣住,抬起头来看着祭司,后者伸手从火中取出碎裂的龟甲,淡然道:“你没反驳我,那我的占卜就没有错。” “你错了”或许是怕对方听不清楚,沈珠又扬声更为坚定道:“你错了!你的占卜是错的!” 沈漠还在她的身边,那她就还有家人。更何况,沈珠从小到大都不信什么占卜算命。 小时候也有所谓的僧人道士,游历到吴兴沈家的门口,求一碗斋饭,偶然见到沈珠了,便要拉着她算命。 只是他们都是糊弄人的,一个也算不出来,后来沈珠听阿父阿母说,什么算命都不准的,叫她千万不能相信。 再后来哥哥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都说,阿宝儿,不要相信任何命数的东西,一切的命,都攥在你自己手里面。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的确是这样,听说东陵有个小小女郎见过一次端云大师,从而测算出她是皇后命格,而后附近同龄女郎便以“打皇后”名义欺辱她,年纪轻轻就被苛责死了。 自听闻了那个故事,沈珠就再也不相信所谓的命了。 所以即便沈家满门抄斩,沈珠也不相信面前人的胡话,就这样糊涂的把不存在的罪责揽在自己头上。 那祭司倒是被少女的发言而逗笑,快步上前来伸出铁钳一样的手捏住了沈珠的下颌,上头还带着微微的热度,很快便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沈珠目光执拗的与他对视,后者大笑道:“竟然有人否认我的占卜,真有意思!” “你的占卜很了不得吗?为什么不能否认?” 沈珠最是受不了别人这样装腔作势,在她面前装什么样子?她还没先发脾气呢! 祭司道:“没有人会质疑我百里濮的占卜。” 百里濮他叫这个名字? 沈珠被捏着下巴,费了半天劲才嘲笑出声道:“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不是重占而是要堵住我的嘴?” 百里濮的眼睛像是鹰一样,思考面前的猎物如何分食殆尽。但是沈珠的话却确实扎进了他的心里。 百里濮站起来,松开钳制沈珠的手,转过头去处理新的龟甲。 沈珠还半跌坐在地上,踉踉跄跄的起身来,环顾四周查看周围的具体环境。 郝山霆说,他们要的珍宝就在大祭司的房中,这里算是他的房间吗?沈漠本来是要从这里偷东西? 沈珠抬起头来,看到上面的梁,忽而开口道:“你有算到这里会被人进来吗?” 百里濮抬起头来,森然注视着说话的沈珠,“那是你们中原人的诡计,我的能力并不会运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中原人的诡计?”沈珠摇头,若无其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到了房梁上有快要断裂的痕迹,想必是人走过的。” 百里濮并不怎么相信她,只尖锐讽刺道:“你不知道?你若不知情,怎么会来?蜀王把你交出来,无非是想要求和罢了。” 沈珠还是一脸无辜的说不知情,虽然眼珠子还是因为撒谎而忍不住的要转,但百里濮忙着处理龟壳,偶一眼也没有察觉。 当然,他也并不在意蜀女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假的不知情。 “你只是一个人质罢了。” 沈珠却不这么以为,来濮人族是她自己要来的,现在听了这些话自然也不会生气,她犹豫着刚才还没说完的话题,想要引百里濮继续说下去。 但男人已经处理完了龟壳,又朝沈珠走过来,他的指尖还带着血,强行将沈珠又推到火堆边上,要割她的手指。 这次沈珠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是割了,到时候你又算错了,你还要再割我不成?我不割!” 百里濮阴冷笑出声来,“你们中原人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若不想这样,那我就换种方式利用你,比如说,试药” 沈珠眼泪珠子落下来,不情不愿被百里濮割开了手指,又滴了血上去。百里濮转过头去要重新验证自己的算术,留下沈珠在一旁嘤嘤直哭。 只一眼都能看出他已经不把沈珠当回事,全然放下了戒心。沈珠擦了两下眼泪,又给自己打气了一小会,才又瑟瑟的开口问道:“你说你我是人质,又说蜀王做了错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语气实在是天真极了,百里濮直接道:“蜀王派人来偷东西,被我亲手抓到,不然怎么会送你来求和?” 亲手抓到 沈漠的身手,怎么会被他亲手抓到,这不可能 那边的百里濮不知想到什么,哂笑道:“说来倒是有意思,此人翻进来的时候胸背各中一刀,腿也一瘸一拐的,躲都不会躲,血洒了我不少好东西。” 沈珠抿住了唇,才遏制住自己的愤怒与叫声,她死死的盯着百里濮看,恨不得三刀六个洞眼,杀了对方给沈漠出气。 可百里濮也说了,沈漠进来的时候已经受伤了,是谁要害他? 沈珠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不对,低下头去,好一会等龟甲都要烧完了,才开口问道:“那这个人还活着吗?” 她的手已经碰到了袖中的匕首,如果百里濮说沈漠死了,她就现在捅死对方。 若是沈漠没事不,不对,沈漠一定会没事的 百里濮捞出来火中的龟甲,冷声道:“没死,这小子命硬,是个药人的好材料。” 有利用价值的,一般不会那么快死,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抛弃。 沈珠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她要忍,忍到可以把沈漠救出去的时候。到时候苏免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少女正想着,远处的祭司却大步走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拽了起来,“你随我去见首领。” “你说的倒是没错,我算错了,你的命,不一般。” 第25章 继任者 “阿塔儿,又去给那个人送饭啊?” 腰佩银饰的少女走步时候有清脆的铃铛声,抬起头来露出异域的脸蛋,深邃又妩媚,好似鲜灵灵的野地果子。 她扑着红红的脸蛋,笑弯着眼睛道:“是的,阿婆,他刚醒过来呢。” 阿塔迈着欢快的脚步,想到那个来自中原的少年,他有着一双乳狼一样的眼神,百里濮说他未来会变成狼王,然后吃掉所有讨厌的敌人,首先就是他们。 少女只当百里濮在说瞎话,要哄骗她不去寻那少年玩。 再者说,那少年长得很像是从前来救过他们的天母,让阿塔看了就觉得欢喜。 不过也是因为这点,百里濮才没有直接杀掉他,不然以他犯下的罪责,早就应该死在祭坛上面了。 穿过小溪,越过前头的折角,在石头垒成的房屋里头,少年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并不动弹,就算阳光折进来,落在他的眼睫上,他也只是微微睁开眼来。 阿塔也不在意,将水和食物放下,又将伤药拿出来,叮嘱他要记得换药,免得伤口继续发烂。 “到时候烧糊涂了,可就麻烦了。” 那少年不说话,阿塔却叽叽喳喳,好像林野间的百灵鸟一样,“我听说今年你的族人过来了,好像是准备和我们求和,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想要处死你了” 少年忽而抬起头来,嘶哑问道:“谁来了?” 阿塔摇头:“我不认识,但其中来了个神仙画一样的美貌女子,听说是你们蜀王送给我们百濮的礼物。” 沈漠一下子猛然坐了起来,阿塔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起来!快坐下!小心扯到伤口了——” 她的手被一把攥住,沈漠急切问道:“她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极漂亮,桃花眼下一枚泪痣” 沈漠描述的太过于细节,阿塔再迷糊也懂得了,吃惊道:“你认识那个人,是不是?” 沈漠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异常恳切道:“阿塔儿,求你帮我一次。” - 沈珠被径直拽到百濮首领面前,那位中年男人看到少女被拉扯进了竹楼,疑惑的看向百里濮。 百里濮一把将沈珠甩在地上,两手同百濮首领比划着什么。 沈珠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这位百濮的首领,不会是个不能说话也听不到声音的人吧? 那他怎么成为的首领 也不知道百濮首领到底说了什么,百里濮突然愤怒道:“你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吗?如果你不要她的话,你的命格我根本改不了!” 百濮首领做了个向下的动作,百里濮转头一把拽住茫然的沈珠,呵斥道:“快笑!” 沈珠看着百濮首领,突然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眼泪珠子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淌了出来,面前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上前来,握住百里濮的手,做了个口型。 沈珠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随后百里濮便松开了沈珠,他语带愤怒道:“你想死可以,百濮的族人呢?等你死了,谁来当首领?” 百濮首领指向百里濮。 “你让我来当?我是看家护院的狗,怎么可能成为主人?” 百濮首领摆了摆手,又做了一个手势。 百里濮将牙齿咬得很紧,沈珠几乎感觉他要把牙齿咬断了,但是男人最后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用力将沈珠拉起来。 他带着沈珠出了门,问沈珠道:“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吧?” 沈珠抬起头来,“你是在威胁我吗?” 她听了百里濮与首领的对话,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一件事,现在百里濮是绝对不会杀了她的,因为所谓他算出来的命数 没想到刚打了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少女颇有些得意道:“我劝你对我的态度最好好一点,说不定我能说得通你们的首领呢?” 百里濮几乎被逗笑了,咬牙切齿道:“你准备怎么说通他?” 沈珠很理所当然的嫣然一笑,月光下她的脸也白皙动人,眉目之间,天然情态,叫人难忘。 那双桃花眼眨了眨,很认真道:“我觉得我长得就很能说服人了。” 若是旁人说这番话,只会叫人觉得妄自菲薄,但她说这番话,倒会让人觉得,是确有其事。 可百里濮还是忍不住的尖酸刻薄道:“你以为你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所有人都为你倾倒不成?我劝你要有自知之明,免得让人嗤笑。” 沈珠点头,“好吧,如你所说,我并不令人倾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力,甚至还刑克亲人,那你为什么要首领留下我呢?” 百里濮伸出手来,攥在沈珠的脖颈上,呵斥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像你这样的异族人,我杀过很多!” 他说话的时候,那种清晰的杀意从眉目中涌现出来,在那双诡异的眸子里面跳动,清晰的告诉对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沈珠察觉到自己的脖子往下,所有的寒毛倒竖,冷汗一点点落下来。 她丢人的哭了起来,这次真情实感,鼻涕泡都要落在百里濮的手上,后者嫌弃的松开握住她脖子的手。 他冷声道:“蠢货,你既然被蜀王送了过来,就老老实实的,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大步迈开脚步走了,最后还是百濮的首领听到沈珠的哭声走了出来,用腰间的银铃摇晃,铃声召来一个年轻的少女。 “请跟我来吧,蜀女。” 沈珠狼狈地起身,那位百濮首领看着她,平静的微笑,近乎于不像一个已经被判下死亡通知,只有依靠沈珠才能续命的人。 他甚至都已经给自己的位置,找好了继任者。 虽然那位继任者根本不想要他的位置。 沈珠茫然,又不解的看着百濮首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濮人少女将她引进了一间竹楼,她开口想问侍女们都去了哪里,百濮少女却已经转身走了。 今天经历了如此之多的风波,沈珠困乏的不行,刚要睡,却又听到推门声。 “沈珠?” 第26章 他还活着 沈珠没作答。 那声音并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俏生生的,倒像是谁家的少女在说话。竹楼里面没有亮灯,沈珠也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她缩在床榻上,成小小的一团,又握住了袖子中的匕首。 刚才被百里濮握住脖子的时候,沈珠被吓得甚至忘了身上还有防身的东西,直到现在,她才勉强恢复了要自保的意识。 那少女又走近了些,似乎是猜到沈珠的迟疑是因为什么,于是开始自我介绍道:“我叫阿塔,是百濮族人,前几日我们族进来了一个偷盗的人,听说是你们蜀人。” “你见过他!他在哪里!还活着吗?怎么样!” 沈珠一下子急了,也并未细细揣摩对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直接从床上翻下来,快步走上去,口中连声问道。 月光渗入这窗户一星半点的光来,照在两个少女的脸上。 阿塔笑道:“真的是你!我听他说了,只有你会这么关心他的死活。” 沈漠没死!还活着!还能和人说话! 沈珠一时间一下子心口大石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看着面前的少女,又急声问道:“他在哪里,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阿塔摇头道:“那地方有守卫监视,我是因为天母的原因,才能得到机会去给他送水饭和伤药。” “天母?” 阿塔点头道:“他长得很像天母,这是他的荣幸。” 沈珠还是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塔便又解释道:“天母是三十年前来过百濮的一个中原人,当时我们发了洪水,而后是干旱和瘟疫,是天母救了我们。我们诚心发愿,愿意供奉她为天母,保佑她能够立地成神。” 活人供奉! 这是前朝曾经记载过,但极少发生的事情,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功绩还有,三十年前 同沈漠又相似 沈珠本能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转而对沈漠本人的担忧却又压过了这些揣测。 沈珠紧张道:“你说他需要伤药,他受了什么伤?严不严重?” 阿塔摇头道:“被百里濮打了一百棍,还活着,算是不严重吧。” 沈珠闻言,脸色苍白,她心里直到这一刻,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厌恶了百里濮,是一种恨不得他即可去死的厌恶。 但是 少女咬住下唇,犹豫了一瞬,便果断的朝阿塔一跪,“多谢你救了我的阿吉。” 沈珠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沈漠出事她应该怎么办。 面前的人,不仅是沈漠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少女生来骄纵惯了,膝盖面对皇帝也未免弯得下去。 但是这时候,她跪得心甘情愿。 阿塔迷茫地看着面前中原人的动作,伸出手挽住她的胳膊忙道:“不要紧,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沈珠这才站了起来,脸上的眼泪顺着粉腮往下落,阿塔透过月光静静的打量着少女,心头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她长得这样美,这样让人难忘,所以那个少年才会连梦里都一再呼喊她的名字吗? 阿塔一开始并不知道沈漠在梦里喊着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沈漠告诉她,要她去找沈珠的时候。 她才明白过来,那两个字是—— “沈珠。” 沈珠抬起头来,看着唤她的阿塔,后者轻声道:“他让我转告你,让你快点逃出百濮去,不要担心他。” 沈漠真是病坏了,也开始说糊涂话了! 沈珠生气道:“他不跟我一起走,我是不会走的!” 她想到什么,又转了转眼珠子,低声哀求阿塔道:“好心的姐姐,帮帮我和阿吉,让我们从百濮这里逃出去吧。” 阿塔摇头道:“我办不到。” 沈珠能听出来对方是真的做不到,沮丧的低下头去,没一会,她又抬起头来,问阿塔道:“你喊百里濮的时候很熟悉的样子,你同他相熟吗?” 阿塔点了点头。 - 南康城外。 叛乱已算结束,萧迟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南康郡城门,心生感慨。若不是那赵家的一点错误,何至于殃及到满南康城百姓? 现在千家万户,都得因为叛乱的罪名被连坐处死。 这是皇帝颁布的新令,若有地方郡守叛乱,百姓不阻止者,视同谋反,当城破,乃群诛之。 此令一出,朝廷上的言官撞死了三个,百官尚且愤愤不停,下头的百姓也是哀声载道。 谋反的,从此也就拧成了一股麻线,不敢退,不敢投降。总之都是一条死路,死在什么上面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的。 屠城的铁锈味飘了出来,萧迟疲倦的调转马头,他身边的属官道:“殿下,您不进城吗?南康地势极佳,有数不尽的珍宝,这些东西” 太子温润的眉目并未有丝毫的变化,但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的属官,后者便敏锐的闭上了嘴巴。 萧迟道:“赵谨能来南康,证明他是在找沈珠的,他同沈珠毕竟是未婚夫妻,有定亲的关系,沈珠到了流亡逃难之际,也只能找他。” “是,大人,赵郎君也亲口承诺了,要亲自抓住沈珠献给陛下。” 献给陛下 萧迟想到那一眼,在沈家的时候,血光之间那个弱小的女子,就是父亲苦苦求得的凤凰命格吗? 为了沈家的钱财,和沈家的珍宝,就杀了这么多人。 而后赵家,南康郡 萧迟从来不相信什么命数,如果有一天真让他找到那个沈珠,他也许会诛灭这个妖邪,但弱小的女子,又如何拨动这江山的风波呢 说到底,都只是这些人心中的贪念过头,让他们一步步走向了战乱的地步。 没有沈珠,还有王珠,林珠 萧迟道:“沈珠一定逃出南康郡了,但是方圆百里的驿站全部都已经被找过,没有他们的痕迹,看来他们走的水路。” “继续去查,陛下要人,我们就给他人。” 萧迟心想,沈珠,你最好还是逃的更远一些,不要被任何人找到。 第27章 设计设计 百里濮一大清早便在首领住着的竹楼门口碰见了沈珠,他脸色未变,但心内恼火,揪住少女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这身衣服谁给你的!” 少女脱了昨日繁重的礼服,穿着一身百濮特有的编花服饰,百濮地势奇特,比之外面较为温暖,单衣外头罩了一套白狐皮,便不用担心会冻着。 沈珠装老实也很不像回事,眨巴眼睛故意气百里濮道:“首领送给我的。” 百里濮气得倒仰,怒声道:“我不是不许你过来吗?你是真的想要寻死吗!” 沈珠哼了声,“你要在这里杀我吗?就像昨天晚上掐我那样?那你掐好了!让首领看看,你多人多么的残忍!” 她昨天还没有这么嚣张跋扈的姿态,百里濮一下子倒是被她唬住了,只愤怒地抬头看她。 沈珠也知道老虎的尾巴摸不得,现在惹过了,就应该顺着毛捋,好好地与他说话。 “你说我能对首领有帮助,所以我就来了,毕竟我是蜀国派来的人,现在蜀国肯定是回不去了,我就不能讨好讨好首领吗?” 百里濮甚至找不出来能怀疑她的地方,毕竟沈珠这番话,也算的上情真意切,甚至连装都没装。 “你说的是真的?你想明白了?” 沈珠认真点头,还不忘给百里濮展示她怀里的果盘,“你看,我刚才才去拿了东西,准备进屋送给首领吃。” 百里濮眼里还是充满了怀疑,但沈珠明显能感觉出来,他身上的杀意少了很多。 沈珠这才开口问道:“你说你用别人试药那你的医术一定很好,对不对?”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青年上下打量少女,不知道沈珠到底打了什么算盘。该不会她同那被用来试药的中原人相识吧,只是长得也不像 沈珠道:“我来百濮之前,摔断了腿,后来蜀王替我找了名医医治,只是必须服药,否则不能好,你能不能治好我的腿?” 她一双眼睛像是蒙了水雾似的,看人时候楚楚可怜极了,百里濮却铁石心肠,反倒冷笑道:“那岂不是极好,也不用担心你会偷跑。” 偷跑一词一出,沈珠本能的颤了一下,百里濮敏锐察觉到,冷哼了声就推开她大步进了首领的竹楼。 沈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百里濮,结果想要做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办成,气得抬起那果盘要砸。 但想到百里濮在首领面前老实的样子,少女咬唇沉思片刻,便想出一个自觉极聪明的办法,抱着果盘跟在后面进去。 人还没进去,便突然听到边上有人低声唤道:“沈姑娘” 沈珠回过头来,看见竟然是苏免,吓了一跳,她从进百濮就被百里濮拽着到处跑,而后又直接被送进了住的地方,根本不知道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现在看到一个苏免,全须全尾的,也算是出乎她对于百濮的印象。 少女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拉着他的衣角,同时又道:“别说话,到旁边再说。”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沈漠是这样吩咐沈珠的,不然沈珠就有可能会被他连累关起来。 但是沈珠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别人知道她和沈漠的关系,那她就不能救出来沈漠了。 在百濮,唯一能联系上两人的,只有姓名,而阿塔已经保证过,她不会说。 两人拉拉扯扯去了一旁,沈珠抬起头时见苏免红了脸,一时心头纳闷,只是她面上不显,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苏免红着脸,他从来没有和沈珠靠得这么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沾着的香味。 “我见女郎久未回来,怕你出事,所以才胡乱找起来,正巧在此处与你相会” 他也是真的不怕死,要是撞上百里濮,给你也用龟甲算个命,算出来吃了你滋补首领,你明天就去西天见佛祖了。 沈珠一边忍不住地胡乱想着,一边又对苏免嘱咐道:“别到处乱跑,你是使臣,代表蜀王的规矩和体面,到时候犯了忌讳别人抓你,我可不救。” 苏免忍不住笑道:“沈女郎果然心思细腻,还能想到这上面,多谢你关心” 沈珠忍不住皱眉道:“我可没关心你,只是不想你连累我!” “哦”青年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就好像欢快摇着尾巴的乳狗突然不摇尾巴似的。 沈珠装作没看见,只是问他道:“蜀国送我过来的文书上面,应当没有写过我的名字吧。” “没有,和亲这件事太匆忙,当时的确没有写上名字,只是说了是蜀地之女。” 沈珠点头道:“那你也要记着,我现在就只是蜀女,没有名字,送我来的人里面,应该也只有你知道我叫什么,所以你不能说。” 苏免愣道:“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沈珠吩咐完了,也不想再同他继续说话,干脆利落的转身便走,苏免失落的呆在那转角,出神许久才转身离开。 - 必须要把腿想办法弄好。 沈珠想的很简单,如果腿不好,沈漠没办法带着她一起走,到时候抓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必须要一直赶路,她不能给沈漠添麻烦。 但是沈漠的病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好。 沈珠仔细揣摩了阿塔说的话,最后又想出了一个办法。百里濮每天早上晚上都会去见首领,给他诊脉。 沈珠等了一天,挑在傍晚的时候去见首领,坐在他身边逗弄自己的猫。 龙强没丢,跟着沈珠的马车一道来了百濮,还是苏免发现了,抱过来问沈珠这是不是她的猫。 猫还在,沈漠还在,沈珠心里总算是觉得踏实了许多,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也更有把握了一些。 百里濮进门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男人俊美邪狞的脸上露出不满来,以为是哪个族人又把不该拿进来的东西拿进来了。 等看见坐在首领边上逗猫的沈珠,他那张脸更是漆黑的要滴下墨来。 沈珠不理会他,自顾自端起一边的药碗,准备喝药。 “你喝的什么东西?” 第28章 治疗 阿塔说,百里濮这个人什么都好,尤其擅长医术,对自己的医术也很自得。 这样的人,就好像一个老练的制瓷工人,他会允许自己面前出现不合适的,甚至是低劣的瓷器吗?他不会。 所以百里濮也不会接受面前出现的药,是不对的。 沈珠抬头,男人拧着眉头,看起来确实不怎么高兴。少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她也不着急,只是平静道:“这是中原大夫给我开的药。” 百里濮盯着她,沈珠继续道:“我来看首领,但是到了喝药的时间,再回去一趟太麻烦了,首领让人端来的。” 百里濮冷笑一声,直接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口中讥讽道:“这点小事都要族人去做,你还能做什么?” “再者说,这样狠毒辛辣的药,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又有什么区别?” 沈珠露出惊慌而不解的表情,口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药我吃了很久,虽然不吃会没有用,但是吃了就很好的。” 百里濮细长而苍白的手指触及那药水,而后捏起一些来放在舌尖上。男人斜睨着沈珠笑道:“确实吃了很好,放了麻沸散,叫你察觉不出来痛意,岂不是能走路了?” 麻沸散 沈珠心头一骇,她清楚这些庸医根本开不出来那样吃了便有作用的神药,但看着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便也一顿顿的在吃。 但其中竟然有麻沸散那药量要是稍多一些,沈珠岂不是连榻都起不来了? 百里濮看着面前少女苍白的脸,更是得意道:“你若是继续吃下去,腿还是会痛,而后浑身也会跟着痛起来,此后就算因为别的原因伤痛,也无药可用了。” “哦,对了,这药还会伤及头脑,不过你本来就如此蠢笨,伤——” 百濮首领轻轻的握拳锤了下桌子,发出响声示意百里濮别说了。前者毕竟能看得懂唇语,百里濮说的这些话他都看见了。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身边抱着猫儿低头“落泪”的少女,叹了口气,朝百里濮做了个手型。 百里濮将药碗重重砸在一旁的桌子上,摇头道:“不可能,我才并不会去救她。” 沈珠抬起头来,一双眼像是哭红了,但也不见眼泪珠子,她故作愤怒道:“说到底还是你医术不精,医不好,只会贬低旁人的医术罢了!” 百里濮并不吃激将法这一套,但首领却似乎被吃准了,很是震惊地看着百里濮。 青年没法子,只好道:“我可以医治她,但是你也要吃药。” 首领摇头,又指了指沈珠。 百里濮坚持道:“要么两个人都治,要么两个人都不治,你看着办好了。” - 沈漠睁开眼时,阿塔正往他手里塞什么东西。 少年伤口又化脓了,昨夜发了一夜的高热,倒是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有沈珠在人牙子手里买下他的时候,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又有十年的相伴,他追在沈珠后面,眼看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长成一个跋扈傲慢的美貌女郎。 那几乎就像是走马灯一样,沈漠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提醒自己,这些沈珠都是假的,活着的那个沈珠还在等他。 于是少年就这样又挺过去了一天。 阿塔低声道:“这是你的情人给你送的东西。” 情人? 沈珠不是 沈漠张口想要解释,但他太疲惫,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浪费在解释这件事上,只是少年意识深处忍不住的要多想一点。 为什么不能是? 又为什么别人觉得是? 沈漠低头,敛去这些胡乱的想法,看着掌心的伤药,阿塔轻声道:“这些药是她暂时能拿到最好的药,你不要心急,我和她会想到办法尽快治好你,让你们安全离开的。” 沈漠攥紧了那药,阿塔又感慨般道:“只是你的情人做事也果决了些,那些药都在百里濮的屋中,他是不会割舍出来的,我亲眼看着她将自己的身上割伤” 割伤? 少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阿塔儿看着他渴望否认答案的眼神,还是点了头,“她割开了自己的小腿,因为百里濮答应为她医治伤腿,她就在那之后动手了。” 一句话两句话似乎并不能描述出来那是什么画面,沈漠想到从前的沈珠,遇到了脏污都要哭哭啼啼的,更别说要是身上划了个口子。 她那些哥哥姐姐,怕是要围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处理她的伤口。 沈漠现在才明白过来,沈珠说,她会跟着沈漠一辈子是真的,她是一定会保护沈漠的。 阿塔适时地递上水来,贴在沈漠干枯脱皮的唇边,“喝喝水吧,就算为了她,你也要尽快好起来” 少年接过水杯,慢慢的喝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亦或着是眼泪的东西,落在水杯里头。 - “你真能折腾,真不怕自己的腿废了?” 沈珠躺在床榻上,听到百里濮嘲笑她,也不生气,只是语带委屈道:“我怎么知道那里正好有个尖角,磕上去的时候还没察觉到,后来才被割开了” 她的眼泪珠子倒是不像之前那样,一滴一滴的落,而是接二连三,连在一起,哭得实在伤心。 真古怪,这蜀女见到他,不是在得意的笑,就是在委屈的哭,好似只有这两种神情一样。 百里濮忍不住的好奇她还能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将敷药铺在她的腿上,吩咐道:“记得勤换伤药,越勤越好,若是不够了,就找我来拿。” 沈珠委委屈屈地点头,百里濮冷声道:“你也别做这委屈样子在首领面前,若不是因为答应了首领会处理你的伤腿,我是不会现在帮你处理这个伤口的。” 内伤变成了外伤,又要一起处理,耽误他多少事情! 沈珠乖顺点头,又轻声道:“谢谢你。” 她不说谢还好,说了谢,百里濮转身飞快的走了,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跑一样。 沈珠没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只是低下头来,默默注视她的伤口。 她亲手炮制的伤口。 第29章 被拆穿了 伤口必须要看起来足够像是一场意外,也更要明显,足够被首领和百里濮看见。至于会不会痛,那已经是最末尾的考虑。 沈珠想到那一百棍,一定比她的伤口还要致命。 她便能有勇气,在阿塔的帮助下割开了自己的伤口,又忍着眼泪,等阿塔走了才哭出声叫人发现。 她将百里濮的伤药托阿塔送给了沈漠,不知道沈漠收到没有。 少女自己并不舍得涂那伤药,况且她也因为疼痛和失血,并不怎么能灵巧的去换药。 沈珠昏昏沉沉睡在那榻上,不多时脸颊发热,在寒冬天气里面反倒是要把身上搭着的被子掀翻了。 偏偏百里濮走的时候,还把窗户略打开了些透气,那寒风吹进来,人又没盖被子,于是烧的更厉害。 她身边没有侍从,于是大半日都没有进来的人。 好几个时辰过去,屋外才传来脚步声,是苏免带着春桃来了,青年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蜀女受伤的消息,特意将春桃送过来给沈珠使唤。 但敲了门,又唤过,怎么都没有响声,那毕竟是女子闺房,苏免又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去,只在外面等着。 他来回踱步,以为沈珠出去了,心里不免为她而着急,怕她胡乱动作伤到了,又怕自己贸然过来,惹沈珠不痛快。 青年在外面杵着,没等多久便听到有脚步声,他眼巴巴抬起头来,刚准备喊,就看到是那长相异域的大祭司。 百里濮提着个药箱,抬头看面前的青年,皱眉道:“使臣怎么等在此处,文书已经处理好了,您应该快准备回去了吧?” 语中赶客意味十足。 苏免就是再懵懂无知也能听出来,不由得带上些敌意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百濮与蜀国交好,想必多留我一个客人住上几天,也是无妨的,大祭司想必是会待客的。” 百里濮嗤笑一声,他从来不把这些蜀国人放在眼里,灾民和难民举事成就的所谓蜀国,哪有上古蚕丛鱼凫的气势呢? 国运不昌,天下大乱的时候只会成为棋子。 他径直要往沈珠的竹楼屋中走去,苏免却快步走上来拦住他,“这是蜀女的寝居之处,大祭司还是不要闯入了吧?” 百里濮这才正儿八经看他一眼,像是明白什么似的,“你怕不是为了这件事吧?送喜欢的女人来和亲,也是你们中原人的喜好吗?” “你——” 苏免也不是是羞的还是气的,脸红了起来,口中呵斥道:“大祭司慎言!不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百里濮只觉得令人发笑的很,只是他多少也有些费解,就蜀女那样蠢笨的女人,也会引得这么多人的喜欢吗? 为什么,就凭一张脸,一点矫揉造作的姿态和语气? “让开,我要进去给她换药。” 苏免愣住了,他本能的不想在这种时候退让,但是他又的的确确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挡下去了。 青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 百里濮在他眼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了进去。苏免尤有不甘,方要站在那窗户边上看清楚百里濮到底是怎么换药的。 就看进了屋的男人忽而放下手中的药箱,冲到床榻边上,一把将沈珠团抱起来。 他大步走了出来,压根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苏免,后者忙跟着上去追问道:“怎么回事?” 百里濮看他一眼,突然道:“她发热了,在你碍于中原人礼仪不敢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烧了很久了。” 这语气像是责怪,又像是新的一重嘲笑。 苏免跟在他后面的脚步一顿,百里濮又道:“我要带她去施针退热,请使臣不必跟来,免得添乱。” 苏免这次是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百里濮匆匆抱着怀里烧热的少女大步往自己的竹楼走去,她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烫的几乎叫人心惊胆战。 也真不知道她到底晕过去多久了,不是平常很会撒娇吗?这个时候怎么不知道喊? 他进门的时候动作过快,那竹门撞在墙上半天才弹回来。 抽出针来,摸到穴位,扎进去的时候男人才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身上有十二道穴位要扎,一个个地方摸过去,所触的肌肤,细滑如嫩脂,像是从小就没有受过一点罪的样子。 百里濮心中却有了疑虑,若是蜀女从小锦衣玉食,又如何会被选中,送来百濮。 等他解开捆在沈珠腿上伤口的绑带,一看便怒火翻涌而上,那伤口根本没怎么认真更换,药也涂的好像节俭不行,完全没有遮住伤口的位置。 他抬头想骂蜀女不知死活,一心寻死,但对上那闭上眼的脸,又觉得自己这样发火才像个傻子一样。 有什么好置气的? 只是他心里的怀疑却一层叠着一层,直到最后换好了药,又仔细检查起来原本疏忽没检查的腿伤 不是摔的,是被人打断了腿骨,才会成这样子。 等沈珠醒来的时候,头痛得要命,她低声嚷着要睡和,不睁开眼睛便有水递上来。 少女急切喝完了,才含糊道:“沈漠,再给我倒一杯去” 那被子砰地一声被人搁在桌上,沈珠吓了一跳,睁开眼来,方要骂沈漠,抬头看是神色莫名的大祭司,又一下子闭上了嘴。 百里濮却冷笑着给她用冰巾擦了脸和手,沈珠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不知道自己又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性子古怪的大祭司。 百里濮突然道:“你和前几天进我屋中的那个人认识?” 沈珠心中一跳,慌乱摇头道:“我不认识的” “不认识?不认识为了他割伤自己的腿来换伤药?你也算是真蠢,都不知道给自己留一些?等你烧糊涂了,烧到西天去,那个人岂不是要跟你一起死?” 沈珠被骂的头也抬不起来,想装糊涂,却又隐隐约约察觉到,要是真装下去,对方怕是要更生气了。 少女慌神之际,百里濮又开口道:“你要伤药找我亲自拿,别乱折腾。” 第30章 复杂情绪 少女发呆看着百里濮,后者又冷笑道:“真烧糊涂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沈珠连忙摇头,又小心翼翼感谢百里濮道:“多谢你” 她现在确实烧得不怎么聪明,虽然平常也没多少聪明,但现在却也没有想过百里濮到底是不是在诈他,干脆承认了。 百里濮的异色眸子中浮动着诡云,盯着少女一时并未说话,只是又看着她大口喝完一杯水。 沈珠喝完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百里濮那个态度,她骗一骗也就算了,但是没想到百里濮还是很好说话 “你是为了那个男人才被打断腿的吗?蜀国为了强迫你来到百濮用的是这样的手段?” 什么? 沈珠抬起头来,讶然看向百里濮,压根不明白百里濮这番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明明一点都对不上,但又确实能对得上。 百里濮见她不说话,于是心里的恼怒又多一些,以为是沈珠承认了这件事。 “你是不是个傻子?蜀国如此行事,你就算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局面?你那情郎也是个傻子,将你放在蜀国,自己过来偷东西,也不知道提醒你这个傻子的!” 说沈漠是傻子可以,但说她是傻子,沈珠可不依。 她生气反驳道:“我不是傻子,我只是为了沈漠——” 她看着百里濮生气的样子,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又讪讪的闭上嘴巴。 百里濮替她取下针,好一会,男人才又问道:“你是想要偷了百濮的珍宝,然后去救你的情郎吗?” 沈珠自然不会承认,飞快的摇头,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很懵懂地开口道:“我只是想要来找他,旁人都告诉我他死了。” 还真是喜欢的情真意切。 百里濮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要多和这傻子说一句话自己能气死。 他干脆不继续问了,只道:“你别做糊涂事,我会替你医好腿的。” 沈珠呐呐地应好,不敢再说什么,怕百里濮又发起火来骂人。 她其实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爱欺负弱的,又怕比她更凶的,从前沈漠就是摸清楚了这一点,平常任由她欺负。 但是等沈珠犯了大错,又会严肃的教训她。 自然,平常也轮不到沈漠来教训她。现在好了,除了沈漠之外,又有新的人来教训她。 沈珠郁闷地听百里濮说她如何之蠢,却又不敢反驳,她是真的害怕百里濮把她和沈漠一起抓起来,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珠乖的很,像平日龇着牙的猫突然能让你顺毛一样,百里濮盯着她处理好了,见人退烧了,才算满意。 男人吩咐道:“你以后不必回竹楼去了,就在这里睡,我每天盯着你换药。” 沈珠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百里濮,后者似乎被这眼神给激怒了,恼怒道:“你不要以为谁都喜欢你,我只是医者仁心,你既然要我给你治腿,我就会好好治腿。” “放你自己,太耽误我的时间。” 他指了远处,又道:“你睡在那里,不和我一起。” 沈珠还是有些戒备,她才不相信这些话,沈漠说过了,那些人都是肖想她,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她摇头道:“你不能睡在这里。” 百里濮看起来像是想要掐死她似的,但又憋气忍住了,“我说了!我不会!” 沈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复讨好道:“我就知道您最是善良” 她也不怎么会夸人,于是这夸赞也在百里濮嫌弃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百里濮让沈珠睡在这里,卷了自己的铺盖出门去,走来走去,干脆去了首领的竹楼。 首领房中尚有油灯,百里濮进屋来,略过他怀疑的那些故事,只是说沈珠自己病倒了,他怕人死了,于是将人安置在了自己的药房。 首领温润面相,笑起来也十足和煦,打手势道:“你接纳她了?” 百里濮心想,有什么接纳不接纳的? 他嘴硬道:“我只是医者仁心。” 首领哈哈起来,问他:“那为什么不对其他人也有医者仁心,你要承认,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这倒确实,这蜀国来的使臣一看便喜欢她,还有她那个来偷东西的情郎,以及面前经常为沈珠说好话的首领。 百里濮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沈珠,明明她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 百里濮打手势:“您太过善良,觉得每个人都讨人喜欢,但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什么优点?” “美貌不是优点吗?” 首领仍笑着:“阿濮,如果她貌若无盐,你会说她毫无优点吗?美丽的女子我们部落不是没有,但如此有趣的还是少数。” “她只是单纯,但没有坏心,如果有坏心的话,那她就不会被你一口一个蠢货了。” 百里濮根本不想听这套所谓的理论,在他看来,首领这只是被迷惑之后说的乱七八糟的话。 他铺开被子要睡,首领又走到他面前,做手势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你越来越想一个大祭司,但是现在,阿濮,我又想到你还没有抽签成为祭司的时候。” “这才是真正的你,所以我才会感谢,让你回到过去的蜀女。” 百里濮有一种复杂且难以言明的情绪一下子蔓延到他的喉口。 如果不是因为抽签成为了大祭司,首领也不会为了他从而被夺走说话的权力 那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已经让男人早早的抛在脑后,根本不敢回想 他只好道:“如果她让你喜欢,我就会喜欢。” 首领对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百里濮到这个时候还在嘴硬是因为什么,但是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百里濮一夜未眠,梦里总是翻来覆去的想到首领和母亲,还有他们提到的天母,天母曾经来过百濮,带来了很多东西,但是还是没有改变占卜留下的痕迹。 现在中原大乱,很快胡人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百濮应该依附于什么位置,还是未知的事情。 他又梦到了沈珠,还是憨蠢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担负凤凰的命格 她没有资格用生命来拯救百濮了 第31章 迷糊起来 沈珠既然被百里濮安排在他屋中睡,便也老实的很,男人一早便进来,开窗透风,又粗鲁给她擦了把脸,强行将人从睡梦中召醒。 沈珠嚷着要出去梳洗,百里濮嗤笑一声,丢出来一把梳子给她:“自己梳。” 少女捡起那柄兽骨梳,老老实实地打理自己长长的头发,而百里濮则是为她换药又去称药草煮药,折腾了许久,最后端过来黑如墨水的一碗药汤。 “喝药。” 沈珠嘟嘴,恨不得离那药碗十万八千里远,嫌弃之意显露无疑。百里濮将那药抵在她唇边,呵斥道:“喝了!” 沈珠倔脾气起来了,不说话,也不接过药碗,百里濮突然又道:“喝了药,让你去见那个人。” 沈珠抬起头来,眼神怀疑,百里濮只是将药又抵到她唇边些,没有说话。她有心让百里濮再说一遍,又怕百里濮反悔,便急着将药碗接过去了。 她在这里咕嘟咕嘟捏着鼻子喝,百里濮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等沈珠喝完了,才过来检验那药碗到底空了没有。 沈珠嘟囔道:“你比我大兄还严苛。” 百里濮随口问道:“那你大兄呢?怎么不知道约束你这个女郎,让你和情郎跑了?” 少女没说话,只是脸略白一些。大兄死之前还叫她跑,跑快一点要是有大兄他们在,自己又何必要落到这个地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报仇? 沈珠越想,心里越委屈,闷闷不乐的缩成一团。百里濮没察觉到,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 男人先处理今天拿来的药材,该炮制的炮制,该放血处理的放血处理,血淋淋的动物尸体被挂起来,百里濮双手沾了血,想到什么,下意识喊道:“阿昌,拿擦手布来” 他才想起来,阿昌这小子被他使唤去外头药山采药了。 可一低头,那擦手布又放在他手边,有只细长嫩白的手像是被惊吓到了,一下子收了回去。 百里濮抬起头来,沈珠撑着拐杖,虽然还是不高兴地,却老实问道:“还有什么要做?” 百里濮探究般看少女,沈珠就道:“干嘛?不要我帮忙我就走了。” 男人冷哼了声,低头捡起那擦手布递给沈珠,“帮我擦干净。” “”沈珠咬住牙,刚欲接过,百里濮又收回手,自己慢条斯理一根根手指擦干净了。 他的皮肤不像是百濮人,青里透白,看起来很奇怪,又纹饰了红色的痕迹。原来那不是血粘在上面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符文。 沈珠漫不经心的想,直到百里濮将东西准备好了,递给她。是个药罐子,少女伸出手环抱,很吃力的抱住了。 百里濮道:“既然要给自己找事情做,就去煮药吧。” 沈珠也老实去了,居然没发脾气。 等百里濮忙完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看沈珠还打着蒲扇,在那炉火边有一会没一会的打扇。她梳拢的墨发垂在一侧耳边,身上披着一件淡色的外袍,看起来是中原服饰。 那张脸很小,眼睛却生得很大,此时因为无聊,半张开来,偶尔还要打瞌睡闭上。 炉火间燃,少女的面容上被笼罩着一层跳动的暖色,但却更多的是那药泸里面的烟雾,裹挟着,模糊了她的面目。 百里濮不知看了她多久,等沈珠自觉察觉到那目光,转过头来,前者才如梦初醒,转过头去。 沈珠抬起头来,问道:“你刚才在看我吗?” 百里濮冷哼道:“自作多情。” 沈珠抿了抿唇,不与这等人计较,毕竟他一贯阴阳怪气的,沈珠要是生气才是得不偿失。她低下头,继续看着炉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珠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有些羞恼,捂住肚子低头看着,想靠意志力让肚子不继续叫下去。 百里濮的声音偏又可耻的响起来:“饿了就说,去吃饭吧。” 沈珠站起来,快活的将扇子随手一丢,撑着拐杖往门口走,只是快要走出去门的时候,又突然回头来,往百里濮的方向走来。 男人定定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拒绝的话挂在嘴边,却听到沈珠道:“你答应给我的伤药,现在能给我吗?” 不是叫他一起去? 百里濮眼睑微垂,“你要去见你的情郎?” 沈珠飞快点头,又看他脸色,犟声道:“你答应我的,不能不作数。” 百里濮没做声,转身飞快将那伤药瓶子找到,抬手掷进沈珠的怀里,后者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了,又朝百里濮露出甜如蜜的笑容。 “谢谢祭司大人。” 百里濮偏头道:“去去就回,别把腿又弄伤了。” 他又重复道:“要不是因为答应了治你的腿,我是不会管你的。” 沈珠点头,她根本一句话也没往心里听,捧着伤药高高兴兴的走了,她好多天没有见过沈漠了,从一开始知道沈漠出事 少女出了门,心情难免有些低沉,头垂下去,颇闷闷不乐。 都是她连累了沈漠,不是因为给她治腿,沈漠不会去的,现在 沈珠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强撑着笑起来,不能那么伤心,沈漠看到了,也会跟着不开心的。她要表现得开心点,沈漠看到了,也会放心下来。 沈珠跌跌撞撞到之前阿塔跟她说过的地方,那条路她没走过,中途差点摔跌了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用点吃的吧,看你的伤口,又发脓了” 远远有说话声传来,沈珠疑惑抬头,循着声音过去,从那竹牢的缝隙里头看见看不清面目的少女正扒开了沈漠的外袍—— “你在干什么!” 沈珠几乎忘了痛,气呼呼的奔上去,一把推开那女子,低头与脸色苍白的沈漠对上眼,眼泪争先恐后的淌了出来。 她扑进沈漠怀里要哭,后者却一只手抵在她胸膛,叫她抬起身来,“把阿塔姑娘扶起来,你做什么推别人?” 沈珠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姑娘是阿塔,她回头歉意的看人一眼,口中道歉,阿塔摇摇头,开口道:“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她走了,沈珠才锤了沈漠胸膛一下,口中埋怨道:“你在外人面前说我!” 沈漠闷闷的发笑,又问沈珠道:“那你做什么推人?” 沈珠低头道:“我不知道那是谁,更何况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她被沈漠抱在怀里,眼泪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沈漠心疼起来,抬手擦她的眼泪。 “好了,好了,我还活着呢。” 沈珠便凑上去亲他,忽而咬破他的嘴唇,沈漠没退让,让她发泄完了,沈珠才破涕为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活着的。” 第32章 生气起来 沈珠不会跟沈漠说,沈漠的死讯传回蜀国的时候,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更不会跟沈漠说,她每个晚上却总是做沈漠死了的恶梦。 沈珠取出来伤药,替沈漠一点点上药,表情认真极了,但动作却很是粗鲁。 沈漠也有吃不住痛的时候,轻轻的嘶出声来,沈珠便哼哼笑道:“活该。” 少年都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故意的,要沈珠不发脾气,那可是比他死里逃生还难的事情,会发脾气也好。 沈珠又折腾了一会,听沈漠忍不住出声,好一会才满意了,又小心翼翼地。等她忙完了,却想到什么似的,问沈漠道:“我记得你很能忍痛呀?” 沈漠装傻道:“有吗?” 沈珠便反应过来刚才是他故意惯她,气了一瞬,又窝进沈漠的侧身,少年这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推她一把,“我身上没洗漱,有气味,别靠近。” 沈珠哦了一声,教训他道:“活着就不错了。” 她挽起自己的头发来,同沈漠抱怨:“你看,我也没有洗漱。” 沈漠伸出一只手来,细细拂过她的发丝,只是他从小习武,这双手经历风吹日晒,寒冬酷暑,总是留有茧子,有时甚至感受不到那发丝的触感。 倒是带着一股药味,这是能闻到的。 沈漠慢慢撑着地面坐起来,沈珠将簪子递给他,前者熟练的将那发丝一点点归拢起来,最后簪在脑后。 她细长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少年静静地看着,眼内有晦涩且难以说明的情绪。 好一会,沈珠才回过头来问他:“扎好了没有?” 沈漠点头,沈珠摸着肚子撒娇道:“我饿了,要吃东西。” 少年明明才是病人,她却还是那副要人照顾的态度,沈漠站起来,任劳任怨地去提食盒,打开来,里面摆放着百濮的食物。 不好吃,但也吃不死人,只能说百濮毕竟和中原口味不同。 沈漠看沈珠吃饭就跟猫似的,便板起脸来训道:“既然说饿,就好好吃饭。” 沈珠瞪他,少年也不理会,只管往她那添食物,等吃完了,他才把沈珠实在吃不下去的解决了。 这样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又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沈珠捧着脸感慨道:“沈漠,你看,以前我都不会愿意坐在这样脏兮兮的地方。” 明明沈珠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沈漠却觉得心头一涩,他低声道:“以后不会叫女郎再吃苦的。” 他说的话,沈珠一贯是会相信的。只是有时候也觉得沈漠实在太不听话了想到这里,沈珠故意说道:“我哪里敢相信你?” “你如此有主见,叫你不要来百濮,还是来了。” 她话音刚落,男人忽而跪直了身子,抬手给自己一巴掌,沈珠吓了一跳,却也没拦着,只瞪着他,两人目光相对,沈漠又收回手去了。 沈珠自己伸出手来,一巴掌扇在沈漠脸上,后者没躲。 少女认真道:“我可以打你,但你自己打给谁看?” 她又有点想哭,但是这也不是哭能糊弄过去的事情,少女抿紧了唇,将眼泪又憋回去。 沈珠认认真真同沈漠道:“沈漠,阿吉,你是我买来的家奴,是我的侍卫,要围着我转的,全天下你只有一个主子,是我,不是别人。” “如果你要是再这样,听别人的而不是我的话,那我就不要你——” 沈漠扑上来,打断了后面的话,他抱住沈珠,抱住自己怀里的这个少女,不断恳切道:“我没有,我不会的我只听女郎的话。” 沈珠这才破涕为笑,又推开他道:“还没让你抱我呢。” 她趾高气扬的指挥起来沈漠给她换药,故意给沈漠看她的伤口,这是沈珠为他受的伤,她还没有为别人这样受过伤呢。 沈漠换了药,也一直沉默着,沈珠抬起头来环顾这牢房,心里想着要如何同百里濮说,把沈漠从这里放出去。 沈漠突然道:“如果女郎这样伤害自己,以后小人也会这样伤害” 他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拿起身边靠着的那把剑来比划小腿的位置,好像在研究沈珠伤口究竟有多长多深,又在什么地方。 沈珠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抓他的长剑,沈漠也被吓到了,一下子把剑收回去。 沈珠迟钝的感觉到,沈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沈漠,突然站起来道:“我要回去了。” 沈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的确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又闭上了,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着沈珠过来。 如果要沈珠回头来看,她会忍不住的说,沈漠确实是一条忠心的狗。 但是她没察觉到,这条忠心的狗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了想要的东西,他什么都能做,什么也都能舍出去。 不过他现在尚且还不那么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沈珠回了药房,脸上也并没有那么高兴的样子。百里濮看她的衣服上沾了血,头发也被束起来了,便是冷哼一声。 男人将药称拿起来,一下子扔给还发呆的沈珠,后者下意识接过,抬起头来:“干嘛?” 百里濮道:“人也看过了,可以老实干活了吧?” 沈珠点头,又摇头。她抱着那药称快步走到百里濮跟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轻声问道:“能把他放出来吗?” 百里濮道:“没听清。” 沈珠噘嘴,很不高兴地重复道:“我说,你能把沈漠放出来吗?” 百里濮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他想偷我百濮的珍宝,你要我把他放出来?” 沈珠胡搅蛮缠道:“不是没有偷到吗?为什么不能放出来?” “那放出来之后呢?你再去见他一次,被他灌了迷魂汤,就要我放你们两个自行离去?” 沈珠不说话了,毕竟百里濮说的好像更有道理一点,只是她不甘心。少女又想到了苏免和蜀王说过的话,转而眼珠子开始往药房的方向多看几次。 第33章 迷药 沈漠没偷到,不代表她不能偷到。 沈珠想了一会,如果能偷到那所谓的长生之术,岂不是可以利用此物,来去找别的小国国君,让他们攻打梁国 她想着,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只是还没怎么笑,便被人一个暴栗敲到眉心。 沈珠抬起头来,百里濮问道:“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沈珠撇嘴,不满道:“不许敲我的头。” 百里濮使唤她去称量药材,沈珠也弄不好,不是多一点,就是少一点,用到人身上去,怕是要毒死人的。 百里濮跟在她后面收拾烂摊子,没有火气也要被她气出火气,又把她赶回那张小床上,只不时来替她换药。 沈珠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伤药,用在人身上,还不到两日的功夫,便可以好的这么快,几乎看不到溃烂的样子,她歪头看认真敷药的百里濮,感慨道:“若是你要去中原,想必能凭借这手艺挣的盆满钵满。” 百里濮抬起头来,只嘲笑般看她一眼,沈珠犟嘴道:“你不要说什么志气或者别的,我只知道,如果你来到我的家乡,我家里会因为你这样好的医术而视你如堂上客。” 她提到家的时候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迷糊着,丝毫不清明着。 百里濮如有感悟,突然问她道:“你家是什么样子,有百濮这样的山,这样的水吗?” 沈珠骄傲地挺起胸膛来,本要说,小脸又慢慢地敛下神色,不说了。 她已经没家了,四海为家的人,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百里濮道:“怎么不说了,你一定是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天下间哪里有比百濮还好的地方呢?” 沈珠问他道:“所以你很喜欢百濮,想留下来保护百濮,那为什么不愿意做首领?” 没有人会问一个臣子为什么不想做皇帝,但只有面前这个蠢货,会直接去问那些不应该问的问题。或许也是习惯了她的直接和不过脑子,百里濮没有开口嘲讽。 他坐在少女身边,将那药最后一点用带子扎好。 男人平静道:“因为我不适合做首领,只有首领才会爱每一个族人,我做不到。” 沈珠拍手认同他的话,“你说的倒是不错,你脾气这么坏,到时候和族人打起来怎么办?我也觉得” 她看着百里濮道:“首领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百里濮,你能救活他吗?” 她不是在撒谎,也不是在讨好他。 百里濮感觉到了,他匆忙站了起来,像是逃避般走远了,才回过头来使唤沈珠:“找点事情做,别总是趴在这。” 沈珠不明白怎么了,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 每天沈珠都找了机会来看沈漠,后者身上的伤也在她最好的伤药下渐渐的好了起来。 沈珠便计划着要带沈漠走,“我们得找个机会,就快些走吧。” 沈漠黝黑的眸子,发怔般看向沈珠,他这些时候瘦了不少,皮肤紧紧的贴在脸上,勾勒出俊朗的轮廓,与锋利的眉目。 “这里很平静,我以为你会不想要再走下去。” 逃出来第一天开始,就有无数次逃下去的岔路,每每看到沈珠风吹日晒,跟着他披霜戴月,少年心中都是忍不住的懊恼。 沈珠却眨了眨眼,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这里多不安全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百里濮要是不高兴了,要你的命怎么办?” 不过她又怕沈漠多想,忙道:“就算百里濮要动手,我也不允许他欺负你。” 沈漠只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嘴角微微抬起些,又伸出手来捋沈珠乱跑的发。 沈珠说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沈漠也不会插嘴,这是当家奴时候便养成的习惯。 沈珠说完了自己的畅想,又回过来同沈漠道:“反正你放心,等我同首领告个别,我们便收拾东西走了。” 猫在,沈漠在,沈漠的剑也在,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别的要拿的。 到时候再从百里濮那偷个马或者马车来,方便跑路就好了。 沈珠可是趁给百里濮干活,摸到了不少东西呢,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长生之术。 她很忧愁的叹一口气。 沈漠问她道:“那有什么是小人能帮姑娘的?” 沈珠看着他,忽而伸出手来弹了沈漠一个脑瓜崩,“你老老实实的,就算帮我了。” 沈珠临走前说:“也就这两天功夫,我看你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如果别人来的时候,你还是装一装吧。” 沈漠点头说好,眼中满是笑意,像是在笑沈珠能想到这么多东西似的。 沈珠摸了摸鼻子,觉得那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提着药盒往回走,快到药房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扯动了衣裳,一把拽到了房屋的阴影角落里面去。 少女因为惊恐而忍不住要开口尖叫,却又被来人给捂住了嘴,沈珠干脆往后踩了一脚。 后者吃痛,“啧”了一声。 沈珠听出来那声音有点熟悉,随后对方开口道:“沈女郎,是我。” 沈珠被松开了束缚,转过身来看苏免,后者行礼口称歉意,可沈珠还是有些生气。 “你做什么?” 苏免抬起头来,飞快解释道:“是有实在重要的事情要与女郎说,所以不得已才这样” 他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才回过头来看沈珠。 少女看他这幅样子,忽而想到什么,问道:“你怎么还没回蜀国去,我记得百里濮和我说,你回蜀国去了啊。” 她本来是想要把春桃要过来,被百里濮找事情做的时候能减轻点麻烦,偏偏百里濮告诉她,苏免已经带着人走了。 苏免摇头,“小人有事情要做,怎么可能会回蜀国。” 他怀中掏出书简,低声道:“蜀王令,明日便会派人前来,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百濮。” “沈女郎,到时候你必须要站在蜀国这一边,帮助我们处理掉百里濮。” 他说完,直接把一个东西塞进沈珠的手心。 沈珠惊慌道:“这是什么?” “迷药。” 第34章 事变 苏免说,沈珠能靠近百里濮和首领,她把这迷药放进他们的饭食,要他们吃下去,他们就会晕过去。 苏免还说,这计划早就定下来了,只是蜀王一直没找到更好的办法能打入濮人之地,但沈珠撞了上来。 最后他说,如果这件事办好了,沈珠带着沈漠回去之后,加官进爵,许多事情都可以有商量。 沈珠并不想要什么商量。 她的沈漠被人诓骗着来到了百濮,差点就死了,那时候蜀国管过他们吗?如果不是沈珠不怕死,想了办法过来,沈漠或许就真的会死了。 沈珠不想接过那迷药,她干脆同苏免道:“这是你们的事情,和我,和沈漠都没有关系,我们会走。” 苏免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不能走!” 沈珠一愣,苏免又道:“沈女郎,你可知道你若是得罪了蜀国,蜀王会派人追杀——” “我不在乎。” 沈珠想,被蜀王追杀,和被梁国追捕,到底有什么区别? 苏免急得嘴唇发白,一点都不明白沈珠为什么不愿意,这可是要杀头的事情!沈女郎又何必为了一点小事而糊涂呢? 他最后忍不住问道:“沈女郎或许不同意,但有想过沈漠,他说不定需要这份官职呢。” “更何况,你是中原人,为什么要帮濮人!” - 首领今天晚上吃完药,发现沈珠还没走,他做了个手势,沈珠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看。 首领的手势其实很好懂。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事情。” 首领又做了个手势,沈珠点头:“确实是一件大事。” 她抬头看首领,其实百濮的人只是看起来和中原人不一样,但是他们比起来中原人要有意思多了。 沈珠忽而问道:“你们说天母是中原人,她为什么要帮你们?” 这句话有点难懂,沈珠又说了一遍,首领才看懂了她的唇语。后者想了一会,抽了一张纸,开始细细的写字。 他也会写中原文字。 首领写完了,递给沈珠,后者接过来看,上面写道:“她同我们说,人没有尊卑之分,也没有中原百濮,都是一样的人。始皇帝将天下一统,未来也会有人统一我们所见的领土。” 这种话,就连沈珠也能听出来有多么的让人不敢置信。 就现在,沈珠已经经历过梁国、蜀国、还有面前的百濮,以及只听说过的齐国这些地方会被一统吗? 沈珠就这样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首领笑着摇头,“如果是战争,百濮将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地步,我们不接受任何残暴的手段,或许会有别的机会,以和平的方式。” 或许会有别的机会? 那又是什么机会呢 沈珠想,如果自己现在开口告诉首领,明天蜀王会对他们开战,首领也不会现在就求和,平静的结束这一切。 本来就是蜀国错了。 沈珠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露出笑容道:“天母说的也不一定对,但是至少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她又隐隐想起来阿塔说沈漠因为像天母所以活下来这件事,“你们说的天母庙,在哪里呢?” 首领叫来自己的手下,带沈珠去巡逻的竹楼上看。 那竹楼修的比传统竹楼要更高,青年指向远处水边的位置,“那里就是天母庙,我们每年都会在天母庙祭祀,从庙的中心,可以直接把祭品放进去,到时候这些祭品将会被鱼虾分食,它们会感激天母。” 沈珠本能追问道:“里面有她的神像吗?她叫什么名字?” 手下摇摇头,“虽然有神像,但只是根据描述建起来的,至于名字,我们只知道她是从齐国来的贵女” 齐国贵女?怎么会来百濮? 沈珠满肚子不解,但最后又想,说不定对方和她一样,是流亡来的呢,但她身边肯定没有沈珠这样,有一个沈漠陪着。 沈珠被手下送回了药房,百里濮正在扒拉他那些龟甲,拼合又处理。 沈珠想到百里濮会算命这件事,心又提起来,她忍不住凑上去打探道:“你最近在算什么?” 百里濮回过头来看沈珠一眼,“没算你的命,放心吧。” 沈珠心想,你算的也不准。 她坐到百里濮旁边,忽而伸手摊出来苏免塞到手心的那迷药,问百里濮道:“这是什么东西?” 百里濮只眼扫一眼,忽而停住了,他伸出手来略一点那药,喂给了养着的活鱼。只一瞬,鱼就翻了白肚。 百里濮回头看苍白了脸的沈珠,“哪来的见血封喉?这种药沾了一点就会死人,快丢了。” 沈珠低头看药,没想到苏免竟然要借着她的手杀人。如果不是因为她最后没有被那句中原人诈住,岂不是真的要动手了? 就算是两国交战,也要讲个光明利落,哪有这样直接动手杀人的?更何况一开始挑起事端的是蜀国,而不是百濮 她恍惚之际,百里濮已经将她手里的药连同包药的油纸一块拿走了,又用沾了水的帕子把她的手擦干净。 沈珠抬起头来,开口道:“这是我是我捡到的” 百里濮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低头来看沈珠,后者避开他的目光。男人沉默片刻,溢出一声冷笑。 百里濮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房中的长生之术吗?现在还要吗?” 沈珠抬起头来,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兜头浇下,她气恼而愤怒道:“你什么意思!” 百里濮道:“我以为你告诉我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换取我的信任,拿到关于长生之术的东西吗?” 沈珠抿唇,脸上白了又青,最后干脆道:“那你给我吗?你既然都知道我要什么东西!拿给我啊!” 百里濮点头,忽而从沈珠的头顶上那挂饰里面抽出来一个盒子,那是个玄木的漆金盒子,做工极,又极沉。 男人将盒子硬塞进沈珠的怀里。 他推了沈珠一把,“拿到东西了,可以走了吧。” 沈珠被这几乎讥讽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不明白自己明明告诉了百里濮,为什么后者却是这个态度。 她怒气冲冲的抱着盒子往外头走,准备去找沈漠连夜离开百濮。 百里濮站在原地看少女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的离开,忽而有种想要上前去拉住她的冲动。 他走到门口,沈珠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百里濮道:“快滚。” 沈珠要冲上来骂他,百里濮又道:“再不走不许你走了。” 少女眼一转,又露出笑容,流光千彩,好似月光盈盈落在她眉目之间。她突然开口道:“百里濮,再见。” 或许也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第35章 天母庙 日落西,夜星如繁。 不知几次,沈珠都会抬头看这弯下来的穹顶,想阿父阿母,大兄二姐他们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星子。 他们会庇护沈珠吗?还有沈漠。 少女心中许愿:“保佑我们这次能顺顺利利的离开” 她蹑手蹑脚,快步往沈漠的牢笼去,那路上虽然也有看守的濮人,但天色已深,猫样的少女小小一只,又熟悉他们的方位,一个也没唤醒。 就连她怀里的小猫,也紧抓着主人的衣襟,好似知道今夜的事情,一声也未叫出来。 沈珠背上束缚了小行囊,里头只放了百里濮塞给她的那药盒子,还有她和沈漠的伤药,一点金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记得带。 但已经比以前慌忙逃路,什么都不知道拿,要沈漠去收拾要好许多了。 沈珠蹑步进入牢笼的一瞬,少年已经拔步站起来,手中长剑出鞘,低声呵斥道:“谁?” 沈珠捏住他的剑尖,生气道:“你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 沈漠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还以为是自己幻觉,毕竟这么晚了,沈珠已经睡着了才是。 少女又道:“等下。” 她手忙脚乱从怀里面掏出来火折子,打开来两人才看清彼此,沈漠突然道:“女郎怎么哭了?” 沈珠道:“我才没哭,你看错了。” 沈漠却凑近过来,细细摸在沈珠的眼角边上,那茧子瘙痒着细白的皮肤,沈珠抬眼,看着沈漠不说话。 沈漠道:“没哭,是眼圈红了。” 沈珠一把抱住了沈漠,将头埋在他怀里面,沈漠习惯性搂住了,低头看才发现少女背上的行囊。 沈漠诧异道:“怎么了?谁欺负女郎了?” 沈珠好一会才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她不敢在那些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恐惧,但是被陷害去杀人,被人发现之后又放走。 条条框框,一点一星,都够叫她害怕了。 沈珠忍着眼泪珠子,语带哭腔将事情首末解释完了,才又哭道:“沈漠,他们竟然要我去杀人,要是我不清楚,岂不是真将那些人杀了?” 沈漠听完,又惊又怒。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百里濮放你走了?” 沈珠点头。 沈漠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百濮和蜀国要是交战,到时候他们夹在中间,一定没有好下场。况且—— “来人啊!来人啊!” 千家万户,星火骤燃,狗吠鸡叫声响起,沈珠仓皇道:“怎么了?我们被发现了?” 沈漠侧耳听了一小会,便对沈珠解释道:“不是我们,去了南边。” “南边?首领和百里濮住在那边。”沈珠不解道:“我不是已经告诉百里濮那药的事情了吗?他们又出事了?” 沈漠摇头,“应该不是,现在这边没有防守,我们快走。” 沈珠点头,也顾不上继续再说下去,两人迅速解开沈漠脚上的绳索,便顺着小路要飞快逃走。只是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有越来越近的狗叫声。 沈珠的腿到底还没有好,沈漠将她背起来,后者抗拒道:“你背上还有伤!” “没事。”沈漠道:“我听到他们说——” “抓住这两个给首领下毒的外乡人!” 有人高喊道,随即脚步声、树丛翻动声、狗吠声越来越近,沈漠不熟悉地形,好几次都要翻下山坡,沈珠心里茫然,一点也不明白 首领被下毒了? 不是她做的,百里濮明明知道的—— 一抹磷光折进少女的眼里,沈珠反应过来,“沈漠,走水边,进天母庙,那个手下和我说了,他们平日不会进天母庙的!他们害怕打扰天母的安宁!” 沈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少年咬牙,同沈珠吩咐道:“抓住我。” 他侧身下滑,带着沈珠沿着崎岖的山坡滑了下去,沈珠紧紧扒着他,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耽误沈漠。 自从两人滚下山坡后,那追兵追上来没看见人了,大声道:“人丢了!怎么办!” 百里濮冷声道:“丢了就不用找了,召集所有青壮濮人,蜀国竟然有心谋害我族首领,之前还杀了许多族人,必要蜀人血债血偿!” “大祭司英明!”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那些人没跟上来,沈漠将沈珠抱托着,让她翻过了天母庙的院墙,这里是传统中原建筑,远处看还没看出来,要到近处才能发现和竹楼的区别。 沈漠一手勾住院墙,轻松翻过来,落在沈珠的脚边,“今晚还是要躲一会,怕是他们今晚就要兵变了。” 沈珠愣愣的点头,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漠问道:“你说是百里濮亲自放你走的?” 沈珠点头,她脸上胡乱淌下来两滴眼泪珠子,“沈漠,沈漠,你说首领怎么就死了” 沈漠摇头,“应该没死。” 沈珠疑惑的看着他,后者解释道:“我只是才想,他们是要用这件事作为征伐蜀国的理由,而且这样” 沈漠突然不说话了。 沈珠疑惑道:“这样怎么了?” 少年摇头,不确定他的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只有这样,才能成全沈珠作为中原人的立场,她没有帮蜀国。 但是百里濮这样说了,蜀国就会以为沈珠还是站在蜀国人身边了。 可那个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他挂念着女郎吗? 沈漠越细想,心里自然有淡淡的恼火,沈珠还是不解,但看沈漠不说话了,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将怀里瑟瑟的猫咪小心翼翼捧出来,摸了好一会,猫才停止颤抖。沈珠忽然想到什么,对沈漠道:“其实本来我就准备带你来一趟天母庙。” 沈漠疑惑看她,沈珠道:“我听他们说你长得很像这个天母,所以还挺好奇的,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 她指向那庙内门。 沈漠确实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确实当他被抓到的时候,那百里濮和首领似乎窃窃私语着什么 沈漠点头。 他走了进去,但是很久没都没有出来,沈珠心里疑惑,快步走进去,一对上那尊木神像,一时愣住。 沈漠与神像,足有七八分相似。 第36章 毁灭 沈珠还记得自己将沈漠捡回去那天。 她小时候身体也不算好,又是最小的孩子,所有人眼里的心肝宝贝珠子。当时又是一场风寒过后,闹了半天要出去,最后是下了学的大兄抱她出去玩。 明明六七岁的人了,但是脚平日里也不怎么落地,总要人抱的。 沈珠被抱着,大兄和二姐在边上说话,二姐说:“阿母说今年给阿宝儿找个师傅去看看,说不定就能好了。” 大兄笑了一声,“阿母是怕阿宝儿又生病了,只是上次她还赶走了来给宝儿看的那大师” 二姐同他咬耳朵,“你不知道” 沈珠没听清楚,只抬头来,圆圆眼珠子眨巴着乱转,忽而看见糖葫芦了,“我要吃糖葫芦!” 大兄听见,低头一根手指逗弄她的下巴,“啊,才好就要吃呀?不怕又牙疼了?” 沈珠抱着他的脖子,又去看二姐,“二姐给我买!” 二姐粲然一笑,身着精致华贵的石榴裙,婀娜多姿,彼时还尚未婚嫁,云鬓香风,温柔将沈珠抱住了,同身后跟着他们的人道:“买下来吧。” 那一整根糖葫芦杆就这样被送到沈珠面前,小女郎挑了一个最上面最喜欢的,吃了一口,再递给二姐。 大兄回头来温柔笑道:“怎么不给我一根?” 沈珠生气道:“大兄不买给我也算了,还要讨我的,羞羞!” 她做了个鬼脸,大兄便看着她笑,也不生气。 因为是沈珠要出门来玩耍,沈家并没有设立步障,但两边的百姓还是瑟瑟的,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敢多说话。 在吴兴,纵然官爷也没有说沈家人说话管用,用钱是能砸出来一条专属于他们的路。 沈珠被抱着走了一段,要了糖葫芦、买了小灯偶,还有那福娃娃,累了,便想要回去。 最后却突然说:“我要下来自己走。” 那市口左右都是人,二姐哄她道:“到家门口再走,不好吗?” 大兄也说:“是不是你二姐抱着不舒服了,叫我来抱吧。” 沈珠噘嘴,闹着哭着要下来,家里人没法子,只好叫她下来,只是二姐紧紧的攥住她那小肉手。 沈珠走了两步,又开始要抱,还没抱着,忽而斜里飞过来一个石子,砸在她脸上。 沈珠一下子哭起来,“痛!” 其实没伤口,但是二姐和大兄都吓了一跳,围绕着她要看伤口,还是哭着的沈珠突然开口道:“是谁砸的!大兄快找出来!我要杀了他!” 他们身后跟着的仆从又去找人,最后把被关在竹笼子里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孩提出来,大兄道:“一个人牙子贩卖的贱民,处理了罢。” 二姐道:“哪有这么惯着孩子的?别胡说了!人牙子说这孩子是从江南道买来的,父母都死了,也怪可怜的” 沈珠盯着那男孩,后者一双黝黑的眸子像狗一样盯着她。 沈珠道:“我要买他。” 她买沈漠,就像买糖葫芦、灯偶、大福娃一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买他回去,也只是为了朝他身上丢石子儿出气。 但是阿母听说了这件事,有一天突然请了师傅来找沈漠,摸他的骨头和脸,然后就让沈漠彻底留下来做沈珠的侍卫。 再然后,沈珠就从来没生过病了。 沈珠环顾四周,慌忙寻找沈漠,站在阴影下的沈漠恰时回头来,目光与十几年前还是一样的。 他缓缓走过来,握住沈珠的手,感慨道:“这天母像确实有点同我相似。” 沈珠感觉到自己的心,又落回原地去。那一瞬间,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竟然是怕沈漠还有亲人。 他要什么亲人? 沈珠自己就是他的亲人,是沈漠唯一的亲人,她不许,也不接受 沈珠脸色苍白,发起火来,“我觉得不像!” 沈漠点头,立马改口:“我看也不像。” 他对沈珠道:“我同女郎怕没说过,当年我是被爹娘亲手交给人牙子的,我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同我很像。” “只是个巧合罢了。” 沈漠如此断言,沈珠却又想到当年听到二姐和大兄说的话那也许是她听错了?少女想了一会,反倒是推着沈漠去拿案台上放着的香。 “你们长得如此相似,天母庙又庇护了我们这一次,你去拿香,我们拜一拜。” 沈漠点头,拿了香后在长明灯上点燃了,递了三根给沈珠,后者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拜了下去。 沈漠却抬起头来看那尊神像。 他想到的是当时在客栈替他拦住人的中年男人。 其实要沈漠自己来说,他不是很能记得记忆中的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了,那只是两个把他卖了,让他尝尽苦头的陌生人。 但应该是和自己不像的。 沈漠又看了一眼天母像,顺着那熟悉的眉眼看下去,本能般深深记住了这张脸。 他闭上眼,也跟着沈珠一道深深拜下。 若有缘分,那就请你保佑我的女郎,平安喜乐。 等三拜过后,沈漠接过沈珠手中的香,插进了前面的香炉。 沈珠有些发困,等沈漠脱下外袍来,又用蒲团垫在地下,替她收拾完能睡的地方就抱着小猫舒舒服服的睡下了。 沈漠替她收拾归拢行囊,看见沈珠提到的盒子,百里濮竟然会真的交出来百濮的珍宝吗?他如果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给百濮的首领用 还是等沈珠醒来,她自己拆开来看吧。 他将那木盒又放回去,又取出伤药来,给沈珠换药。 忙完这一切,少年抱住了长剑,挡在沈珠与门口之间,团座抱臂,合上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隆隆的响声,沈珠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慌忙伸手去寻沈漠:“怎么回事?” 沈漠出去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脸上也罕见有了震惊:“山火起了。” 山火起了? 天蒙蒙亮,沈珠赤着脚跑出庙内,抬头看见远处百濮的位置,已然起了熊熊大火,不时有人被从山坡上推下来。 看不清是蜀人还是濮人。 轰隆一声—— 沈漠眼尖,愕然道:“要塌了。” 山火太重,要把竹楼压塌了,而下一步,就会卷着岩土 压向天母庙! 第37章 挣扎 沈漠沈漠来不及反应,一把将沈珠搂进怀里,两个人往外头去,还没走几步,便听轰隆作响,岩土推倒墙垣,下一刻天昏地转,而后声音刹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哗—— 沈珠费劲睁开眼睛,水深如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石块隆隆的落下来,从他们身边以减慢的趋势落下去。 沈漠捧着她的脸,少女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他们竟然阴差阳错的跌进祭祀的那个通道了,还好没有被石头压死 沈珠想到什么,下意识张口,脏水便立刻灌进她的口中。少女捂住自己的脖子挣扎起来,沈漠终于看清了沈珠的表情,连忙托着人往上面拼命的游。 那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沈珠痛苦的咳嗽,感受到自己胸膛几乎要涨开的痛意,她在恍惚间闻到了铁锈味。 身后的人忽而往下猛地一坠,又挣扎着游上来,还拉扯着她。 那一抹血慢慢的,落在她的视线范围,水波一翻,便又消失不见。 再之后,又是翻滚出来的血,少女努力的睁开眼睛去看,发现是从自己身后的少年身上飘出来的。 他捂住被击穿的伤口,低头对沈珠露出安抚性的笑容。 沈珠停止了挣扎。 沈漠越发害怕起来,费尽力气终于将沈珠拽出了水面。 “嗬——” “呼吸!呼吸!沈珠!睁开眼睛——” 沈漠忍不住拍她的脸,那白色的脸被湖水泡的有些泛白,少年心慌意乱的去掐她的下颌,试图让人把污水吐出来。 污水顺着她的唇边流出,而少年紧随其后试图将气度进去,紧紧贴着那冰冷的唇。 她的唇太冰了,就好像一个、一个沈漠说不出话来,近乎崩溃般抱住沈珠,一时之间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咳、咳咳” 怀里少女两声咳嗽,原本已经要同她一道沉下去的沈漠又魂回身躯,他低下头来看沈珠,小心翼翼喊她:“阿宝儿” 沈珠眼睛都睁不开,还是弯起了唇角,她说:“还好我们我们都没死” 少女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 天母庙被埋了,再也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至于远处的百濮,一半是被岩土埋了,另一半还在燃烧,剩下的寨子竹楼,有突然而起的浓烟,但尚且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沈珠记得首领说过,百濮人的寨子不止这些,他们还有更山中的族人。 蜀国和百濮的战争不会因为这一刻而结束。 “我再也不养猫了。” 沈漠捡了一捆柴回来,听到沈珠这么说,少女茫然的看着那包裹上面一点猫的抓痕,还有猫毛。 灾难突如其来,当时他们谁也没有余力。 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沈珠已经找不到她的猫了。要是换了以前,沈漠或许会再抓一只哄她开心,但此刻少年沉默地靠在她身边,任由沈珠一点点哭湿他的衣裳。 面前的篝火已经烘干过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只有两件外袍还放在外面用来挡风。 篝火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杂着月色中的少女哭声。 不知何时,沈珠渐渐睡过去了。沈漠又取出来他们所剩不多的包裹里面的伤药,虽然泡了水,但尚且还能换一次药。 他给沈珠换过了,才像是发觉自己身上的伤一样,后知后觉吐出一口血来,又按住穴位压制下去。 少年咬住衣裳,忍着疼,一点点用长剑小心地剜去了伤口,又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开始涂药。 “唔”痛意撕心裂肺,少年几次眼前一白,等换完药,简直是脱了力般,躺在沈珠的身边。 没事,女郎没事就好 沈珠是被一股莫名而来的高温唤醒的,她伸出手来要寻沈漠,一碰却碰到了那热源。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尚且混沌的脑袋反应不及,对上了赤红着脸的少年才一下子回神。 “沈漠?” 沈珠喊他,后者不应,干裂的唇几乎发紫,沈珠吓得六神无主,伸手去摸沈漠的额头,滚烫的几乎像是碳一样! 他发烧了。 沈珠猛然想到了水中的那一幕,后来她没想起来,也就没问过沈漠 她丝毫没有忌讳的立刻撩开了沈漠的下衣摆,伤口穿过腰部,此刻那里倒是被包扎住了,但还在往外头渗血。 沈珠连忙解开他的包扎,又找了干净些的布料去按压他的伤口,避免接下来再出血。 那药瓶还在那里,只是里头滴出的污水更多了些。 沈珠呆呆的看着 她茫然的站起来,在一堆衣服中间总算翻找出来百里濮给她的盒子,盒子是孔明锁的,根本一时之间也打不开。 如果是寻常时候,沈珠或许会有心思去慢慢拆解,但是现在—— 她举起来盒子,猛力一摔,盒子碰到尖锐的岩石边角,四分五裂开,里头一个小小的盒子便掉下来。 沈珠连忙上去抓住那盒子,打开来看到里面一颗圆圆的药丸,足有拇指大。 那盒子不知道是什么机关灵巧,从外到里,乃至第二个盒子,都没有一点进水的痕迹,自然这药也保存的极其完好。 百里濮说的那么随意,又送给她那么轻易不会是毒药? 沈珠想到这里,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沈漠一定是伤口受了感染,这里又没有伤药!他会死的! 可吃了这药,要是被百里濮害死了 沈珠一瞬间忽而出现了个念头,她飞快的捏起那药丸,用力地掰下来一小块,就毫不犹豫的吃进嘴里。 只是那药太苦了,沈珠连连干呕,又没有水喝咽服,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是将药吞下去了。 一炷香 三炷香 不知过了多久,沈珠也未有任何变化,她忙上去,掰开沈漠的唇,硬把那药塞进他嘴里。少年病中昏厥过去,根本无法吞咽。 沈珠就亲着他,用舌头抵着那药硬往里头去,逼他咽下去。 她的眼泪冰凉的,胡乱滴在他脸上,“沈漠,阿吉” 第38章 命格 长生之术的功效到底能不能发挥尚且是未知,但百里濮应当没有想要害沈珠的心。 那药至少压制住了沈漠的高热,但人还是昏着,尚且没有醒来。沈珠等了一个白天,又等了一个晚上,等到饥肠辘辘,篝火也要熄灭了。 她壮着胆子去树林里摘了野果子,又捡了掉在地上的柴火条。 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尝了一口,是甜的,于是咬碎了塞进沈漠的唇间,汁水也黏黏答答的。 她一边给沈漠擦手,一边又轻声道:“我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沈漠,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吗?” 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现在眼眶还是发酸的。如果沈漠真的死了,她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没有人会包容沈珠,没有人会帮她复仇,替她杀人。 只有沈漠。 她又对沈漠说:“我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把你藏起来,我回去找百里濮,让他救你。” 沈漠还是不说话,四野静悄悄的,因为是冬日,即便是濮地也没有虫子,甚至连虫叫声也没有。 巨大的黑暗吞噬着他们。 沈珠一个人,找了可以拖动的叶子,很吃力的编织起来,又用衣服在上面垫着。 她将昏迷的沈漠藏进了找到的那个小山洞,里面很安静,也很干净,像是有打磨的痕迹,也许是濮人用来存放还没放上去的悬棺的。 她放了很多野果在沈漠的身边,又放了水。 最后再把洞口掩盖起来。 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能回来了。 沈珠心里还是很害怕,她靠在昏睡的沈漠身边,把沈漠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低声道:“沈漠,你快点醒过来吧。” 她没察觉到那瞬间,后者的手指似乎颤抖了一瞬。 虽然过了岸,但是沈珠发现从另一边似乎有一座吊桥可以过去。她脚程本来就慢,走过去用了很长时间,过桥又用了更长时间。 那吊桥也许是年岁很久了,并不牢靠,沈珠走过去之后,身后已经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风一吹便更加难受。 她摘了脚上的履,看见脚底有也有或大或小的水泡,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少女忍着痛意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寨子的方向,但是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了,火烧了很多地方,从前那些建筑与植物的痕迹被烧的几乎荡然无存。 沿途还有血迹和死去的人,间或的躯干沈珠一时想要干呕,但是并不能呕出来任何东西,她这些天吃的东西都太少了,勉强能维持基本的活动。 如果当时她选择投靠蜀国,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沈珠忽而这样想,苏免一定会视她和沈漠为座上客。不,也不会,毕竟都已经给了毒药给她,而且她都已经威胁了人家将军两口子 其实这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以前在吴兴的时候,她只需要选最时新的料子,最好看的胭脂,和小姐妹们一起去烧香礼佛 要选择,也只是选择要这个,还是要哪个更好的。 而不是选择,要这样深,还是要这样死 她渐渐找到了一点方向,顺着药炉走去,竟然震惊的发现有一匹马被压在山墙下,里头还有着一片衣服的痕迹。 沈珠记得那衣服的主人是谁。 她跌了一跤,踉踉跄跄的爬上去,搬开石块来,总算露出了对方的一点点脸,继而是第二块,第三块 下面是竹子,更好搬了,只是有些插在他的身体里面,也不是很好搬,沈珠不敢动了,一动,对方浑身的鲜血就会不停的淌出来。 直到他被那股痛意召醒过来。 百里濮睁开那双异色眸子,原本邪魅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一时间目光都没有焦点。 沈珠在他耳边喊道:“百里濮!百里濮!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不能不要死?” 不要死 现在他都要死了 百里濮闭上眼睛,缓了很长时间,才又睁开眼睛,迎上满眼担忧的沈珠,缓缓吐气,低声道:“我可能真的做不到了” 沈珠哭了,伸出手来胡乱的打他,百里濮没想到自己的死还能让少女这么伤心,刚要开口安慰,就听沈珠道:“不行不行你要是死了,就没有人能救沈漠了” 还是惦记她那个情郎吗? 百里濮不知道沈珠到底是怎么毫发无损的逃出来的,毕竟在蜀国的交战中,他们出现了内贼,还烧了寨子里面的不少建筑,就连他也逃不过,被压在了这下面,当时太混乱了 后来也没有人来救他,不知道是都死了,还是别的原因 百里濮对沈珠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会让我死吗” 沈珠停了哭声,抬起头来看他,同时抽涕道:“百里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 百里濮不想听她的话了,为什么她都不愿意对一个临死之人说一些好听的话呢? 男人低声吩咐道:“如果药方没有被烧毁的话那就还有些药,你都拿走,那里没有毒药,你可以都给他试一试,反正吃不死人” 吃得死,自然也和他没有关系 沈珠听了这话,忙要爬起来去拿药,百里濮又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道:“蜀女——” 沈珠回过头来,看着百里濮,后者眼角流下血来,喘息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初我给你占卜,的确算你会刑克但是你是凤凰命格,只有命中有帝王运的人不受此影响” “我劝你不要和那个情郎在一起了,凤凰命格会克死所有承受不了她的人,只有你命中注定的人” 沈珠气恼道:“这个时候你还胡言乱语这些东西!我告诉过你了!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命——” “那我们就看看,你的情郎能活多久” 说完这句话,百里濮闭上了眼睛。 沈珠茫然的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百里濮已经死了 她浑身发抖,踉踉跄跄的向后跑去。 第39章 想尽办法 沈珠跑出去好一截路,又回过头来,咬牙站在原地,几番纠结之下,跑回来到百里濮的跟前。 她用了力气,又推倒百里濮身上压着的东西,将人拼命往外拖。死去的人是冷冰冰的,就好像一种提醒,告诉你他不会在活着回来了。 这时候也不用再忌讳那些可能会伤到他的竹竿。 弄到最后,沈珠身上也是狼狈的血痕,但人总归是拖出来了。 沈珠低声道:“百里濮,这时候太忙了,我没办法好好安葬你,但是” 她将百里濮的外衫脱下来,盖在他脸上,全他体面。 “百里濮,再见。” 沈珠越走越快,回到药房的位置,只看见被火烧过的痕迹,哪里还有药呢。 可沈漠指着那药救命的—— 沈珠脸上两行泪下来,冲开脏兮兮的痕迹,她近乎失去理智的扑到在地,一点点翻找起来,试图寻找到没有被烧毁的药。 竹竿烧了之后是脆的,一碰就又断成新的一节,落在地上激起地上的灰土,少女身上便又添一层痕迹。 但还是没有找到。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沈珠崩溃大喊起来:“求求你,让我找到” 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少女跌在地上,出神的想,以后要怎么办呢?她想了一会,决定回去陪沈漠一起死算了,沈珠有自知之明,没有沈漠保护,她活不到今天的。 她的脚步沉重,在走回去的路上,却也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阿塔,后者正挣扎着往前爬,下身全是血 沈珠被这刺激性的一幕逼得本能要呕,但又忍住了,她上前去,拦住阿塔,急促道:“别走了!别走了!这样会刺激伤口” 阿塔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闭着,有一点点血痕流出来,“蜀女?” 沈珠哽咽道:“是我。” 阿塔露出个笑容:“你还活着啊能不能去我家竹楼看看” 沈珠立马答应道:“好,我马上去看,你不要动了,好不好?” 少女脚步飞快,她记得阿塔和她说过那竹楼的位置,一路飞奔过去,面前的竹楼烧了一半,但还未塌 沈珠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回应的人,她想来想去,最后扯下挂在竹楼大门口的一串铃铛。 等她回来的时候,阿塔趴着,只大口的吐血,还微微的有些气。沈珠眼泪鼻涕一块出来了,心疼的跪在她面前,将那铃铛塞进她手里。 “阿塔,我回去了,你家里没有人,想必一定都是跑出去了,你放心吧。” 阿塔抬起头来,手上不住抚摸那铃铛,好一会露出笑容来:“谢谢谢谢你。” 沈珠哭着,刚要开口说不谢,手中却被阿塔塞进来了一个东西。 阿塔轻声道:“我要去见十方神了” 她闭上了眼睛,沈珠抽涕了好一会,脑中嗡嗡作响,连番的刺激让她想到了沈家的灭顶之灾,痛如锥心,不由得连连作呕。 但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清醒过来,身体已经本能的已经走到了那吊桥处,少女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东西。 是串珠子。 应该是阿塔戴在手上的珠子,现在送给她,是为了感谢她成全了她的心愿吗 沈珠恍惚之际,手指捏住那珠子,稍一转,珠子却突然翻出内外夹层,一下子落下来一枚药丸。 那药丸和百里濮平日会做的普通药丸一样,她还在药房的时候,还帮百里濮分过这些药,他说是送给所有族人,万一有个头痛脑热,或者受了伤,都可以先用 沈珠看着手心的药丸,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直到目光聚焦,她缓了又缓,心才砰砰跳起来,几乎逼到嗓子眼来。少女忘记了害怕,迅速穿过吊桥,一路奔回山洞。 等到了仍昏睡的沈漠跟前,沈珠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跑丢了一只鞋。 顾不上那么多,她将药丸磨碎了,铺在沈漠的伤口上,眼睁睁看着伤口渐渐的不再出血,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女又饿又渴,累得只能紧紧靠着沈漠,小声道:“没事了” 她渐渐的睡着了。 - 沈漠还是没有醒。 沈珠一开始还是忍不住焦急,但渐渐的,因为能感觉到沈漠还活着,便也不得不开始想别的办法。 至少不能再继续等在这里了。 她找到了一匹受惊跑出来的矮山马,将沈漠想尽办法弄到了马背上,野果子算是行囊里面的干粮,沈珠就这样带着马一路往东走。 她准备回梁国。 他们身上彻底没有了金银细软,沈漠的剑是最重要的东西,沈珠不会拿它去抵押,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典当东西。 那要救沈漠,就不能指望着有人从天而降来搭救他们,之前有过两次教训,沈珠已经知道天下不会掉馅饼了。 她准备回去求赵谨,看在他们定过亲的份上,让他救一救沈漠。 不过她想的太简单了,幸存的濮人与蜀国激烈交战,再加上蜀国本身举事的人也越来越多,回去的路上几乎全是战场,混乱到没有办法落脚。 她的计划再一次落空,现在近乎于没有办法。 少女想找人救沈漠,又怕把他们两个搅入更大的麻烦,每天走路都沿着官道边上的树丛里头,小心翼翼的躲闪。 这样的日子过的很是狼狈。 却也没有过多久。 他们从百濮出来的第五天,沈珠带着沈漠躲在树丛间,听到外头茶摊上有两个人正在说话。 一个大胡子的,说:“你可听说东边的消息?那位梁国的郎君,如今正到处寻找自己的未婚妻子,都寻到蜀国来了!” “是了!这兵荒蛮乱的时候,谁能想到还有这等重情义的人,真叫人佩服佩服!”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寻到,如今正值乱世,那年轻女郎,就算是活下来” “行了,咱们也别说这样的话” “对了,你听说了吗?往东二十里,周氏大娘子,说是要买婿!” “买婿?什么意思?” “听闻她女儿已经魂上了天,但要在阴曹地府,配个如意郎君” 第40章 木僵 那两个人一直在谈关于周氏的消息,沈珠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听,只惦记着他们提到从梁国来的年轻郎君。 难道赵谨真的如此挂念她,为了她不惜违背皇命,四处寻她? 想到这里,沈珠有点觉得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在她记忆里,赵谨是个只会跟在她后面有求必应的跟屁虫,但是这样的郎君有很多,他们都会跟在沈珠后面,不厌其烦的讨好她。 赵谨唯一比较出彩的,是他虽然讨好沈珠,但也并不谄媚,也不强求,老老实实地。再加上他身处建康,阿父说建康毕竟是帝都,要比吴兴好上许多,沈珠才点头同意的。 不想那么多了,既然赵谨都来蜀国找她了,她就得赶紧找到赵谨,然后让赵谨给沈漠找好大夫。 沈珠想到这里,便也不耽搁脚步,走了半日到了江阳城。 这里还不算是前线,但战事影响,有难民夜宿在城墙外面,只是沈珠听到他们说这里的郡守为人最是心善,愿意收留他们进去。 沈珠于是又在外面睡了一夜,她醒来时候天蒙蒙亮,沈漠还没醒,她替沈漠擦了擦脸和手,又往自己脸上多涂了些泥巴。 以前她连灰都觉得脏,现在泥巴也能涂在脸上了。 沈珠等到天色大亮,才跟着难民涌进城内,只是刚进门了不久,就有城墙官来问她:“有没有给老爷们的东西?” 沈珠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摇头。 那城墙官脸色一变,发火道:“真是不懂规矩!” 便有人推着她往外走,沈珠牵着缰绳,被推了一下,一下子扯到马头,那马因为受惊,便一下子拱开人群,猛地往外面奔去。 沈珠没握紧缰绳,便教它跑出去了。 “我的马!” 少女尖声叫道,费劲要推开拦在她面前的城墙官,去追沈漠,偏这人生得像铜墙铁壁一样,根本不放。 沈珠急得要掉眼泪,却突然听到有女子道:“咦,这是什么动静?” 那城墙官脸上一下子挂了谄媚的笑,对一旁马车上掀开车帘的女人恭敬道:“周娘子,不过是一点小事,您莫放在心上。” 周令婉笑起来,淡淡道:“佟大虎,我与你家长官商榷过,这城外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救的,你现在是做什么?” 佟大虎说到底只是个有了微末官职的寒门,哪里敢在世家大族面前做错事情,慌忙跪下来就要求饶。 沈珠愣愣看着面前的女子,只看她约二十出头,生得芙蓉花面,身佩香锦,上简下丰,又梳云鬓,头面都是重叠的,富贵不敢直视。 若是家里尚未遭难,再过四五年,也许沈珠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发愣的同时,已经有人去牵了她的马来,沈漠还躺在上面,倒是没有受到伤害。 沈珠看见那马,飞快奔上去查看沈漠的情况,见到没事之后才松一口气。 倒是周令婉,看见她马背上昏死过去的男子,有些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珠轻声道:“我哥哥,受了伤,到现在还没有好。” 周令婉轻轻哦了一声,她脸颊上泛起笑容来,露出一双梨涡。 “如此可怜,又被我遇上了,干脆便教我收留了吧。” 沈珠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或许是应该要拜的,但是她实在还做不到弯下膝盖 周令婉并不强求,只是道:“你不肯?” 沈珠摇头,女人便笑道:“那就跟着我们走吧。” 周令婉的车帘合上了,沈珠跟在后面,牵着马缰绳缓慢的跟着那马车,一路到了周府。 总算有人来牵她的马,带她去梳洗,只是沈珠至少还记得沈漠,要亲眼看着别人将他放下来,转运到床上才安心。 等沈珠梳洗的空,早有人去告知周令婉。 “娘子,那年轻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个难民,虽然身上受了些伤,但摸着像是缎一般,也不叫小人们碰她的脸,八成是长得” 周令婉放下书来,也不在意,只是问道:“那郎君呢?可叫大夫看过了?看他年岁,是不是很合适?” “大夫倒是来了,只是说什么是木僵了,未必醒的过来。” 周令婉脸上又浮出笑容来,“那岂不是更好了。” 下头的奴才们不敢说话。 沈珠仍不知道这一切,她洗过了,又赶出去侍女们,自己把脸搓的稍干净了些,看着不露痕迹,出门去谢周家娘子。 但一进门,周令婉坐在桌前,上头摆满了菜,叫沈珠一个一个慢慢吃。 沈珠礼貌写过,坐下来,勉强是用汤吃了些素菜。见过死人的人,一时之间,再看到肉荤,近乎于有些反胃想吐。 周令婉问道:“女郎下一步,要往何处去?” 沈珠抬起头来,明显警觉地看着她,周令婉笑道:“不要害怕,我只是看你小小年纪,带着一个木僵了的哥哥,难以行动” 沈珠没说话,吃东西的速度又慢一些。 她动作之间,也能看出是从小受了仔细教习的,没有半分粗鲁,就算是饭前用的漱口水,饭后擦手的盆,也没有不认识或用错的。 便显得更有意思了。 不过,既然是世家大族偷跑出来的,那身份也与妹妹匹配。 周令婉干脆道:“或许你也知道,我姓周,在江阳城算是有一点面子和钱财,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帮你。” 沈珠嗫嗫了一会,才犹豫开口道:“我要给我哥哥请个大夫。” 周令婉惋惜道:“我已经请过了,只是那大夫说他木僵之后,没有半分药可以救了。” 沈珠发愣,一时又听周令婉道:“你是不是很意外,为什么大夫能来的这么快?” “看在同病相怜的情分上,我与你坦白说吧,这大夫是我自家养在家里了,专医木僵之症,我有个小妹,自从木僵,已经躺在床上七年了” 她虚虚擦了一把眼泪,“外头人风言风语,有说那是我女儿的,也有说她已经死了的,但有一件事他们没有说错。” “我想给我妹妹寻个冲喜的,叫她醒过来。” 第41章 要怪的话 沈珠一时之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周令婉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又不解地看向周令婉,后者察觉到了,微咳一声,将话摊开了说:“我看你哥哥与我家妹妹年龄相当,不如——” “不可能!” 少女一下子反应过来,愕然拒绝道。她从来没有过沈漠要跟别人的设想过,一刻也没有,沈漠自被她买下,就归她了。 沈珠活着,沈漠就得活着,沈珠若是嫁人了,沈漠也得跟在她身边,一辈子围着她打转。就算天降不测,沈珠死了,那沈漠也得跟着她到阴曹地府里面。 哪有送给别人的道理。 周令婉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哪有两个活死人配婚的,小女郎一时不肯接受,便多同她说一说。 周令婉平和道:“你不接受也是常理,只是你哥哥得了木僵之症,你们看起来也没有钱财,你要如何医治他呢?” 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若沈珠还要和她对着来,她便将人赶出去了。 沈珠从小到大,没有在钱财上吃过瘪,一下子气得怒火钻心来,恨不得大喊一声,要比谁钱财更多吗! 她怒气充斥,低头来恨声道:“那我也不会卖我哥哥!” “哎呀!说什么卖不卖的?你哥哥都这个年纪了,寻常郎君谁不是早选配了女郎,怕是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沈珠抬起头来,看着周令婉,她想立马说走,免得在这里受气,听别人说写子虚乌有的糊涂话。 可也的确,她没办法,在找到赵谨之前,她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女郎,带着沈漠,只是害他。 她沉默地低下头去,好一会才道:“请娘子给我思考的时间,我会想想。” 周令婉并不满意最终的答复,但是她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再者说,就算是选配冲喜,也要八字合适,一步步走着看。 沈珠被她的侍女送出院去,领着到了旁边一间小院,看着是平日里礼待客人的,虽然小但也干净简约些。 只是 “我哥哥呢?” 沈珠问道,周围的侍女里挤出来一个人,长得还算清秀,同她略略行礼,爽利道:“女郎莫急,只是男女不同厢,故而郎君在前头的厢房里面,有侍从们照料着。” 沈珠慌起来,脚步未停,便要往前头去,“我要和我哥哥在一起。” 那侍女一点都不退,逼着她的脚步来,看着她笑道:“女郎,这毕竟是周府,我们门庭高阶,规矩繁多,还请女郎遵守。” 门庭? 谁和她论这门庭? 吴兴沈家若是没有被皇帝抄了家灭了族,那才是门庭世家!那才是贵勋来!天塌下来,沈家也比这所谓的周家高上许多。 百十年的家族,谁没有个规矩体面,但这是什么鬼劳子说法。 沈珠脸由粉转白,好一会,才没将训斥的话说出来。她不得以一次又一次的认清楚,沈家覆灭之后,她也只是个寻常百姓了。 只有沈漠依旧会娇惯着她,纵容着她,让她还以为她和之前没有什么太多的不一样。 现在沈漠睡着了,沈珠就得自己想办法。 但绝不是人在屋檐下,靠沈漠来换什么好日子的办法。 她咬住唇,又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勉强将不快的表情从脸上淡去些,“我知道了。” 就像在蜀国,或者在百濮的时候一样,她要忍耐下来,就算对方的算盘珠子蹦到她脸上,沈珠也要忍耐下来。 要找一个机会,找到赵谨,用赵谨的人马,保护自己和沈漠。 - 江阳城外。 “爷,喝水吧。” 脸上带着伤疤的郎君默不作声,只顾着擦手中的锐剑来,好一会,身边的侍从陈志才又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 赵谨接过来,问道:“可打听到别的消息了?” “回禀郎君,咱们从那巴郡一路过来,沿途打听,只是打听到前些日子,与蜀国开战的百濮,得到了一个和亲去的蜀女。” “那女子极为貌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沈家女郎。” 赵谨冷笑一声,手中的帕子一下子便扇在陈志的脸上,后者被扇的脸上发红,也不敢动弹。 青年冷声道:“你以为她沈珠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若是逼她做什么和亲的,她能将全天下闹得不得歇息!” 赵谨自己说完,反倒是有些微微发怔,想当年他初次访远房亲戚,看见沈珠的时候,少女还是个半大孩子,便已经出落的极美。 只是她性子当时也极差起来,看见他凑上来递帕子,冷哼一声,只说不要别人捡了的东西。 赵谨彼时年幼,脸一下子烧红起来,但还是不死心,跟在后面,最后了沈珠也没给他一个好脸。 只有他费尽心思去打听沈珠喜欢的东西,投其所好的时候,沈珠才勉强对他笑一笑,只是那笑也不像是喜欢,而只是满意。 满意他送的东西,满意他做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决心了要杀她,赵谨总是会想到彼时记忆里面的小小女郎,胭脂般的唇,粉白的肌肤,回头来看着他,就好像画上的仙女,捧着一只净瓶。 若是有那一根柳支,便能点化他去了。 可惜不是,沈珠不是善观音,反倒是恶罗刹女,连累她家里满门还不够,还要连累赵家! 赵谨抬起手来,小心翼翼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自从受了伤,他很少去照镜子了。破了相的郎君,非但是说亲不利。 就算是上朝为官,在面貌这一关上也过不去了。 仕途无望,仿佛是一件注定的事情,当下首要之急,是要让沈珠出来,他好通过沈珠,给黄第一个交代,让阿父能安然无恙的回家。 赵谨道:“再去查,干脆将我的消息放出来些,只要她还活着,一定会来找我的。” 沈珠这样没用,在外面风餐露宿,又如何能受得了?到时候只要他的消息传过来,沈珠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找上来,只因为他以前如何对沈珠好。 沈珠,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第42章 想办法出来 “哬——” 沈珠从噩梦里面醒过来,脸上身上全都是冷汗,夜色如玄,她瑟瑟发抖的披着外袍,要去找沈漠。 刚走出去几步,窗户外面有人声传来,“女郎有什么吩咐?” 沈珠这才回神,这里不是沈家,也不是蜀国的将军府,更不是百濮的山寨,而是江阳,她和沈漠被周家坑进来,一时半会走不脱的地方。 外头的侍女们并不像沈珠之前遇到的那样好欺瞒,个个就像盯着贼一样盯着她。 沈珠扬声道:“没事,只是起来喝些水。” 她抓起那茶壶,冷冰冰的水顺着喉咙往下面去。要是换了以前,沈漠每次都会提前温好了水给她的。 沈珠辗转了一夜,早上起来便吐了一趟,是因为肠胃受不了刺激。 周令婉听到这个消息,便点了大夫去看她,自己用了早膳之后,便也亲自去瞧瞧。 沈珠面色还是带着一层灰土,像是见不得人,或许又太能见人了。 周令婉只是有好奇,但也无心戳穿她,毕竟要是把人逼急了,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出来。 她坐在沈珠边上,接过来那侍女熬好了的汤药,温温柔柔要喂进少女的嘴里。 沈珠看着她,不知怎么想到了二姐,自从阿母走后,二姐雷厉风行,照顾她很是全面,生怕有不周全的地方。 她乖巧的喝完了,周令婉也露出笑容来,“看到你,我就想到小妹令音。” 沈珠本能地有些想要追问,只是想到如果要再问下去,怕周令婉会又提到关于周令音和沈漠的荒唐婚事。 周令婉却兴致不减,温柔道:“她其实不比你大,从小跟在我身后,阿姐长阿姐短,是我亲手将她养大了的。” “有时候看着她,我也觉得,这到底是我的女儿,还是我的妹妹呢?人家都说长姐如母,我看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我们父母早亡了,大家族旁枝错节,总有想吃绝户的。” “这个时候,我就是她的母亲,也是她的姐姐。” 她用沾了香的帕子去擦沈珠唇边的药渍,忽而开口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吧,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沈珠略显警觉的看着她,周令婉又道:“不过现在你还生着病,等过两天吧。” 沈珠道:“我要见我哥哥。” “好,不过” “不过什么?” 周令婉道:“你应该也想好之后要怎么办了吧?你哥哥总不能一直耽误着,我看你若是有闲时,不若先将八字交出来。” 她又在温和平静的威胁她了。 沈珠想,周令婉是个不能得罪的人,她已经向自己表明了对周令音的重视,其他的事情,自然势在必得。 少女轻轻摇头。 周令婉皱眉,问道:“你不同意?” 沈珠道:“我不知道哥哥的生辰八字,他是我家捡来的孩子,没有生辰。” 这种时候,同对方坦诚些,也是很重要的。 周令婉细细打量沈珠的表情,她知道这是一个根本藏不住心事和想法的小姑娘,好一会,周令婉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又是做什么用呢? 沈珠不明白。 但她想要追问的时候,周令婉已经起身要离开了,沈珠掀开被子站起来追在后面问道:“我能不能去见我哥哥?” 她被侍女拦着,没办法再往前一步出院子,而周令婉回过头来,“他很好,你放心,我是想要我妹妹醒来的,自然也不会刻薄对她的如意郎君。” 沈珠气恼道:“他不是你妹妹的如意郎君!我哥哥永远也不会成为你妹妹的如意郎君!” 周令婉笑了:“那我们拭目以待。” 她走了,沈珠跌回床上去,想到不能看见沈漠,便是嚎啕大哭一场。 哭完了,少女擦了眼泪,努力平复下来心情。 沈珠自然有她的办法。 她进城的时候,看见江阳城内有寺庙,佛堂静地,总是要许人抄经做功德的吧? 在那里写一封信给赵谨,再想办法一点点传出去。 沈珠想好了自己的计划,便在第二日周令婉又来看她的时候略略提了一点痕迹,“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周令婉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沈珠低头道:“我阿父阿母同我说,遇事不决,便可以请佛祖来裁断,这附近可有寺庙,我投掷去问。” 周令婉看着她,沈珠便很是平静的任由她去看。 彼时中原大地,乃至江南和漠北,佛教昌盛,楼台林立,不说有富商,即便是天子,也有礼佛供奉的。 甚至有郎君女郎,起名上也要符合佛偈来。 这样的理由,并不夸张,倒是很正常。 周令婉最后道:“好,那你便去吧,只是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多带几个侍女才是。” 沈珠点头。 带就带,到时候再想办法。 她心里其实也并不怎么相信这些东西,只是寻了个理由借口,从周家一路马车到了佛寺门口,有侍女来扶她下车。 少女脸上脏污,身上穿着稍显干净的料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还是不显眼的。 她下马车的时候,故意多看了一眼左右,试图看看有没有爱讨游人钱财的流浪儿。 可惜没有。 进了门,四大天王虎目圆瞪,一路入大雄宝殿,她跪下来,伸手去拿那抽签的筒。 侍女道:“女郎不是要投掷求问吗?” 沈珠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东西,又讪讪的换了掷筊,她心中根本也不想问那荒诞的婚事。 只是一味想着自己和沈漠,能不能逃出去,又能不能找到赵谨。 投出来三次,都是奇怪的卦象,沈珠自己看不懂,但是侍女倒是一下子白了脸,其中一个侍女拉着另一个侍女,小声道:“怎么办姐姐,这女郎怎么投掷出来的是大凶?” “嘘!小声点,这关我们什么事情?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莫要在娘子面前多嘴多舌!” 沈珠根本也不懂,也没听见,不过她已经决定好了,回去就和周令婉说是大凶,决定不同意这桩婚事。 前面的也演过了,现在该去佛堂后面写信了。 “等等。” 有人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道。 第43章 失去机会 那是个深鼻高眼的年轻男子,长得很是陌生,并不像沈珠见过的任何人。但他却显得有些着急,张口道:“可否能问女郎几句话?” 沈珠看向身后跟着的侍从,缓慢摇头。 那男子似乎也能看出些首末,于是干脆道:“就在这里,只问一两句,不碍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沈珠本想拒绝,看见了那动作,一时间恍住,好一会,她才低头来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是阿塔送给她的手串珠子。 男子问道:“她可还活着吗?” 沈珠咬唇,虽觉得有些残忍,但还是摇摇头。只是她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懂得体恤别人的心情,于是又劝慰道:“她走的很快,没受什么罪。” 至于其中的经过,沈珠并不打算说了。 男子一下子眼圈发红,欲哭又只能按耐住,低声道:“我从家中出来也有七八年,没想到会如此” 沈珠道:“物是人非,常有的事情,只是请郎君向前看吧。” 她想到百里濮的死,一时之间心里也有点难过,毕竟之前还是和她拌着嘴的,一下子就因为战乱而且她也提醒他了,只是来不及 沈珠也有些难过,那郎君还欲再说什么,少女身后的侍女催促道:“女郎已经掷筊完了,该早些回去了。” 那郎君忙拱手抱拳,口中谢道:“多谢女郎同我说明情况,告辞。” 他转身走了,沈珠回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忙道:“既然来了,从前我有抄经的习惯,还是去佛堂” “周娘子吩咐,只教我们随着您来掷筊,可没说要写经的事情。” 沈珠脾气起来了,“向来只有侍从们听主子的,怎么还能有主子听侍从的?” 那年长些的侍女笑呵呵道:“女郎说的是,只是小人们的主子是周娘子,自然要听周娘子的。” 沈珠本想张口你奈我何?只是她毕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即便再骄纵些,再乖张些,也做不出市井泼妇般张口哭嚎,原地拍腿撒泼的事情来。 侍女又道:“女郎若不想走,也可以,只是周府的马车不等人,女郎若自己回去,难免门口的侍卫有眼无珠,认不出来您。” “你!你——” 沈珠气得不行,伸出手来指着人欲训斥,但她又能训斥什么呢?对方是软硬不吃,拿捏好了她人在屋檐下,活该要听他们周府的管。 这是什么滋味? 沈珠一时甚至都说不清楚,只觉得又气又委屈,本能叫她这个时候说不出任何低头的话来,但情形又逼迫她只能低头。 “好,我们回去” - “白勉,你怎么出去到现在才回来?” 男子低头往前走,听到这话,抬起头时甚至还没回神,樊沽看他这样面色发白,毫无气色可言,吓了一跳。 “你不是去给你那未婚妻子烧香拜佛,诚心祈福吗?怎么了,这个表情?” 白勉双手捂在脸上,好一会才出声道:“她死了” “哬!怎么会?” 白勉便将今日在佛寺与沈珠相遇的事情说了,“我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只是突然看她手上有我家阿塔的手串,便有心问一问” 樊沽叹一口气,伸手搭住白勉的肩膀,劝慰道:“兄弟,这年时就是这样,咱们谁不是有今天活头没明天?你也别太难过了。” 若不是战乱,也不会如此。 白勉手糊了把脸,才放下来,只见他眼圈发红,难过情绪溢于言表,“我知道从百濮和蜀国又开战的消息传出来我就知道了” 樊沽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嘘嘘!你怕是不想活了不成?这里是蜀国境内,你说这些,小心被人听到了。” 异族之人,在敌国生活,不过也是一种苟活罢了。 白勉颓唐道:“还不如叫我一道死了算了,到时候我的魂魄会在地下与族人重逢” 樊沽掏出来怀里的银子,塞进白勉的怀里,“这个时候就别说胡话了,人能活一天算一天,你看,这从外头来的客商,出手阔绰,一下子便给了这么多。” 白勉是出来做大夫,一时间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吓了一跳,勉强从那情绪中缓过来。 “怎么这么多银钱!” 樊沽哈哈笑道:“他们中间那位客商头子,听说是因为什么原因,脸上受了伤,这天气越发寒冷,伤口便瘙痒起来。” “我已经去看过了,是你能治好的,便同他们许下包票,保准你能妙手回春,不光解决这瘙痒问题,还能将伤口的疤痕除去!” 白勉吓了一跳:“你怎么承诺如此不切实际的事情!” 他出来行医,同樊沽误打误撞相识,后者是个孤儿出身,他便干脆收容对方,帮他分药煮汤,做些下手活。 后来樊沽也渐渐学会了些东西,于是白勉也会叫他自己出诊,只是樊沽此人虽本性好,但有一极大的缺点,便是做事之间有些自作聪明,总会夸大些药性—— 现在是夸大他的医术了! 白勉急声道:“你可知天下之医术,也有医不得之症?我若医不好了,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樊沽还有些不当回事,只挠头讨好看他,口中笑道:“白兄医术,我想无人能出其左右,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成!” 白勉无话可说。 只觉得心累非常,他又抬手擦一把脸,站起身来,同樊沽道:“那客商在何处,我亲去见他。” 樊沽指完了路,又想到什么,跟在后面连声叮嘱道:“可千万别说你医术不精,不能医治,咱们钱财都收了,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白勉只当听不见,快步一路从医馆走到那客栈,上了二楼来,敲天字一号门。 “进来。” 里面有人说话。 白勉推门进来,看见坐在榻上青年男子,恭敬拜道:“赵郎君,我乃悬壶医馆的大夫,我家徒弟不懂事,先行——” “所以,你治不好?” 赵谨问道。 第44章 放下 沈珠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周家,正巧一进门便碰见几个中年男子提着四五箱书正快步往周令婉那方向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似乎是在骂周令婉。 能看周令婉的热闹,这等好事沈珠怎么能错过?她立马便道:“既然掷筊结果出了,我应该立马告诉周娘子,免得耽误下去。” 侍女有心要拦她回院,沈珠便意有所指道:“尔等不知道周娘子也十足挂心此事吗?有意阻拦是因为什么?到时候我要去问问周娘子——” “绝无此事!女郎若急着去见娘子,便、便请从这边” 那年长些的侍女不情不愿给她带路,还没走到周令婉院子门口便听到里面的训斥声,沈珠迫不及待的快步上去看。 只见院子里面,那几个中年男人都跪在青石板的地上,旁边摞着厚厚一搭账本,足有他们半人高。 周令婉坐在上首的桌后面,有侍女正在拨弄炉火,供她取暖,只是这里处于风头,便还是吹动她那发丝袅袅的动。 她温柔笑着,眼睛却很冷淡,指挥身边侍女去拿账本,一页页翻动,忽而便按下来,训斥道:“今岁庄子上头的钱,足少了一千两,钱去何处了?吴管家?”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软了脚。 沈珠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前二姐管家,都是背着她的,只因为当时小沈珠嫌这些东西无趣。 后来二姐出嫁,大兄娶了妻,那嫂嫂管家之后,更与沈珠没关系了,她只需要在沈家铺就的温暖窝里打滚,做什么要动脑子呢? “咦,你来了。” 沈珠正出神地想从前沈家的事情,就看前头案首的周令婉不知是怎么发现她了,笑盈盈道:“既然来了,就坐过来,你也看看。” 沈珠心想,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你家的家事,管我什么事情?沈漠又不会送给你家做上门婿来。 但虽然她心里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前走,有侍女快手快脚搬了椅子过来,正巧在周令婉旁边。 沈珠坐下来,周令婉就道:“正好,今日我稍感风寒,于是没有怎么查完账,叫这些管事都来我这里,你也可以看看,周家有怎么厚重的富贵。” 沈珠默不作声。 周令婉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继续对下头道:“你自己要做账便也算了,做的不清不楚,里面的东西一点也藏不住,现在把钱财藏在何处,总该清楚了吧?” 吴掌事哭天抹地,指天发誓道:“小人真的没有藏娘子的钱啊!请娘子明鉴!” 周令婉只淡淡道:“吴管事,有了钱又能怎么样呢?听说你从梁国买了娼,养做外室了?” 吴管事的眼泪一下子收回肚子里头,呆呆的看着周令婉,忽而道:“这是小人的家事” 明显气势已然不足,只怕要再多说两句,便立马没了气。 沈珠似有所悟,看周令婉继续道:“自然是你的家事,但用周家的钱买,就成了周家的事情,你那儿子,今年可有一岁了?” 吴管事的头磕的邦邦响,一下子像是拔出萝卜一样,把所有的事情,连同帮他做事的人交代了个清楚。 周令婉道:“拖下去吧。” 她又查了其他四家的账,又有一家出了纰漏,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于是承认的也相当之快,生怕周令婉将他扒皮抽筋了。 至于其他三家,也有进账极少的,以及亏损的,只有一家还能做平账本,只是周令婉看见那本账本的时候,略略皱了眉头。 等那些人都滚出去了,女人才转过头来,问沈珠道:“你可看出来什么名堂了?若是学不会,每日便跟着我,我教教你。” 沈珠心头确实一动,她从前只知道花钱,不知道赚钱,没想到这赚钱一术还是很有意思的,今天的这出简直像是戏折子上的戏一样,只嘴皮子张合便能搅动许多有趣的事情。 她想答应,但也清楚这答应是有代价的,沈漠比赚钱要重要多了。 沈珠道:“我今日去掷筊了,是大凶。” 周令婉并不惊讶,只轻轻的“哦”了一下,转而又去看下首一开始跟着沈珠的那个侍女。 少女这才想起来侍女们也看到了结果,她忘了周令婉或许会问! 她脸上紧张,被周令婉余光里看见也不戳破。那侍女跪在周令婉面前,小心翼翼道:“娘子,她说的没错,确实是大凶” 周令婉脸色一变。 这才相信真的是大凶。 本来就是冲喜的事情,测算了大凶,还能再去强行婚嫁吗?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妹妹的命去做赌吗? 沈珠心想,其实这环节并未出错,可惜她没能快点进佛堂,写信给赵谨,不然接下来被周令婉赶出去了,她好歹和沈漠还能去找赵谨。 周令婉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有缘无分算了。” 算了? 算了! 沈珠抬起头来,很吃惊的看着周令婉,后者也好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少女嗫嗫的说不出话,她想说对方是强人所难的人,是骗着她和沈漠进府的人,但是除了这些事外,她也确实救他们了。 周令婉道:“我只是不甘心。” 沈珠低声劝慰道:“我从不相信我哥哥就这样躺下去,请娘子也要相信,您妹妹也会醒过来的。” “承你吉言。” 周令婉站起身来,“累了这么久,一起去用膳吧,既然没有这个缘分,那此事就算了” “至于你和你哥哥,就暂时留在这里,等你学会了我这些东西,就自谋生路去吧。” 她说什么? 沈珠看着周令婉,忽而想到很久之前,周令婉说道她与妹妹相依为命,守着那些钱财,忽而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同样都是经历过相同事情的人。 沈珠跟在她后面,认认真真拱手礼下:“多谢周娘子救我和哥哥,此恩永不相忘,有朝一日,一定报答娘子。” 周令婉笑盈盈的,扶她起来,面容间有些像二姐,只温柔道:“不说这些话了,活着最重要,其余的事情,等你真出息了再说吧。” 第45章 学本事 晚间里,周令婉洗漱过后,她乳母蒋氏替女人擦着长发,同时抱怨道:“姑娘说要用他家冲喜,现在不用也就算了,怎么还将人容下来了。” 周令婉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不知不觉也老了,眼尾有清晰的纹路。恍惚间也能想起小时候,令音跟在她身后,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很年轻 “缓兵之计罢了,哪里是容她。” 周令婉温柔笑起来,同乳母道:“阿母也见过她了,像不像世家子弟?” 蒋氏回想一番,也不点头,只是问道:“这同姑娘收留他兄妹有什么关系?” 周令婉道:“低门小户的,我也看不上,高门芝兰玉树,也不会愿意来给令音冲喜。咱们捡到这落了尘的珍珠,总是要用一用才是。” “归海大师还未从世外归来,若现在又去要挟这孩子,我怕激起她的反叛之心。” 她也年轻过,知道那个天真无忧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好欺骗,多么容易被人哄来又哄去。 另一边厢,沈珠尚未洗漱,坐在镜前,心里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联系赵谨。既然周令婉愿意帮她,她就没有必要 毕竟沈漠并不喜欢赵谨,要是给他知道自己去寻赵谨,一定是要气坏了,就算昏过去,也要气醒了。 沈珠想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只是那快乐很是短暂,一想到沈漠,沈珠就难掩焦灼。 她想去看沈漠,又怕得罪了周令婉,让后者回心转意。 前怕狼后怕虎,哪里像她从前样子?沈珠几乎拔步要起来,可抬起头来看到外头虎背熊腰的侍女,又硬生生压下去了。 左思右想,不知道要怪谁,只好怪沈漠好了。 都给他吃了长生之药,怎么还不醒来?到周公那去长生了? 沈珠匆忙梳洗了,脸上的灰尘都要斑落,整张脸随着有些瘙痒。她没忍住,将脸洗干净了,准备明天抹点铜镜后面的灰在脸上。 少女沾在枕上,也并未睡下,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是有些睡意。即便是短促的睡眠,也有接二连三的画面浮动,沈家的人,现在又加上了百濮的人。 她仓皇睁开眼睛,又是一背的冷汗。 没有沈漠的每一天,沈珠都在做重复的噩梦。 她脸色苍白,起床时候还有些恍惚,只粗略擦了脸上的灰就出了门,沈珠昨日便与周令婉说好了,今日跟在她后面去查看铺子。 周家在江阳城有十一个铺子,什么生意都做,但最赚钱的还是米铺,若不是盐铁官运,她也想插一把手。 沈珠进了她的院门,周令婉今日更是盛装,眉目艳丽,少女进去时她正在用早饭,看见沈珠的时候眼里淌过明显的讶然。 沈珠没察觉到,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站着。 周令婉带着人出门去,只在车上才不动声色的开始打量人,她竟然也没发现,这女郎长得如此颜色动人,非比寻常,她渐渐想到了一件事 进了第一家铺子,那掌柜还在招呼客人,转眼看周令婉来了,便连忙招呼伙计去请人到内厢坐着,又赶紧进来拿了账本。 周令婉让沈珠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开始翻起账本。 虽然她只是为了安抚沈珠,不叫人折腾起来,但毕竟已经带人过来了,便也教了她要如何查看账本。 沈珠学的很快,也许这是血脉里面的天赋,她们沈家继承祖业之后发扬光大,钱财数不胜数,这记账,几乎是本能之间就掌握了。 周令婉放下账本,又叫掌柜进来,同他问清楚最近进了的东西品质如何,又去问伙计可得力,最后再嘘寒问暖掌柜一家。 这一套流程下来,又匆忙去往下一个。 沈珠跟在她后面看着,不用教,也懂了些其中的套路,其中一家,米铺里面买了陈米,又用了沙子换重。 周令婉并不听那掌柜辩驳,也没有任何同流合污的打算,干脆的叫侍从们进来,将人压着就送去见官。 她是不怕的。 也是极雷厉风行的。 她对沈珠道:“你要记住,做买卖的没有什么好讲情面的,你同别人讲情面的话,就等于给别人递刀子,告诉别人你很好欺负,也很好拿捏。” 沈珠勉强算是记住了,不过她心里也想,这种时候就是该将人送去见官的嘛!她才不相信什么掉一两滴眼泪,便有可能将功补过,浪子回头了。 只是,若是沈珠自己来做这件事,怕是还要将对方拖出去乱棍打上一顿。 敢骗她?反了天了。 周令婉看沈珠没有异议,满意地点头。其实若是沈珠心存过多的善念,她也不是那么想教她,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这一趟下来,沈珠算是勉强学了一遍要如何料理铺子,管理人员,又要算账。最后一个是糕点铺,前头有雅座,周令婉也懂教学生也要紧弛有度,于是便让她去前头吃糕点。 “你也帮我看看,这糕点可还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沈珠确实也累了,脚底若不是这些天走多了路,怕是又要疼起来,说不定还要起水泡。 只是上次她脚底起了很多水泡之后,长好之后脚上便生了一层茧子,倒不再会痛了。 掌柜看她是跟着主家来的,不敢怠慢,糕点摆了一桌子,沈珠也顾不上挑嘴,一个个慢慢的吃起来,方吃了一半,忽而听到有人喊她。 她抬起头来,看见是昨日的那个郎君。 白勉面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开口同沈珠搭话道:“好巧,在这里遇到你了。” 沈珠尚未说话,他又道:“上次与你在那么多人的地方,没有问清楚,这次可否你再与我说清楚些?” 沈珠心想,对方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勉道:“我以前在寨子里面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去百濮的?” 少女下意识要回答,却不知怎么犹豫住了。 白勉急声道:“我是阿塔的青梅竹马,与她自幼便定下婚约,你放心告诉我” “我是被蜀国送去的蜀女。” 沈珠轻声道,白勉看她一眼,忽而道:“有件事情我要告知与你,不知女郎可愿出来说话?” 第46章 被欺骗了 “您要我做什么?” “将她引出来,若真是她,听到我的名字自然会乖顺的出来。”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也不是你百濮族人,你为何要帮助她?再者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婿,我会害她吗?” “若你不答应的话也无妨,只是不知道如今百濮族人可还能在蜀国地界好好的活着?” 那些威胁的话还回荡在白勉的脑中,他抬起头来略带歉意的看向已经轻快脚步往外头走的少女背影。 明明察觉到了对方似乎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可这乱世之中,人只能先顾全自己,而后才是别人 沈珠一听了赵谨的名字,虽有些怀疑,但还是高兴压过了一头。赵谨已经来了!还寻到她了! 他真厉害。 沈珠想,那就不用在周令婉身边受气了,虽然能学到东西,但哪有被人捧着高兴。 外头的马车很是惹眼,沈珠更是放心一点,那挂着的家徽便是赵家的,错不了,一般人也仿不到这一点。 马车边上是赵谨的侍从,陈志。 沈珠伸出手来,“你扶我上去。” 陈志低头,恭敬行事,就好像一切都如从前一般,沈珠正觉得舒心无比的时候,一掀开帘子进去,烛光盈盈,照在青年半边毁容的脸上。 “呀——” 少女惊声叫道。 赵谨若无其事笑了起来,问沈珠道:“珠珠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吗?” 他的目光徐徐的从沈珠脸上一点点滑过去,虽然风餐露宿,可是还是从从前一样漂亮,甚至因为比以前要温顺些,看起来更加动人。 整个江南最美的女子啊,本来应该是他赵谨的妻子不是吗?只可惜她走错了路,赵谨将她送给皇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珠见到熟悉的人,一时间也糊涂了,张口便道:“你的脸怎么了?” 赵谨循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伤疤,只淡淡道:“出来寻你,受了一点小伤。” 沈珠吃了一惊,她清楚自己现在应该上去安慰赵谨了,可赵谨这相破的也太厉害了,整张脸的感觉都今非昔比。 叫她甚至一时也不想靠近 为什么,能一下子就不像从前了呢? 沈珠低声道:“多谢你来施手搭救我。” 赵谨摇摇头,伸出手来,搭住沈珠的手。他的手不知怎么很冷,沈珠本能的一颤,想抽出来,又强行摁压住了。 赵谨道:“你怕我啦?” 沈珠摇头,抬起头来,直白问道:“你和从前感觉起来不太一样了,为什么?” 赵谨盯着沈珠的脸,笑道:“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想你,想你在什么地方,吃了苦没有,受了累没有,可还活着——” “我最怕你死了。” 沈珠听了这话,想到这天下间还有一个人这样挂念着她,一时不由得很是感动,便反手抓住赵谨的手。 “赵谨,你真好” 赵谨并不觉得自己好,但是沈珠现在愿意觉得他好,那就好吧。毕竟沈珠从前可没有这么好糊弄的。 她那么娇蛮,要天上的月亮,要水里的涟漪,她什么都要,叫自己跟在她后面满世界乱跑。 赵谨道:“既然寻到你了,我便安心了,我们回建康去吧。” 沈珠摇头。 赵谨心头一凛,她看出来不对劲了? 沈珠有些紧张的转了转眼珠子,她生得美,做这样的动作也显得活泼可爱,有些天真样子。 少女试探道:“你还记得我身边有个侍卫吗?” 赵谨皱了眉头,那个长得高大,又有些相貌的少年? 青年最是厌烦此人,每每与沈珠游玩,身后总要要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人,这样也就算了,可这侍卫眼里除了沈珠,谁也不放,极为傲慢。 沈珠道:“是他救了我出沈家,也是他一路保护我,现在他出了事情,你把他一块带着回去,替他寻医吧!” 赵谨不想为了别人耽误事情,况且他本来心里就有这怄气。 孤男寡女,共处这么多日,想必早有苟且了吧! 此刻青年已经忘记了平日里是他爱逛庵酒店,爱做些寻花问柳的往事了。 赵谨摇头,“只能带你回去,不然会耽误了行程。” 沈珠脾气上来,“你不带沈漠,那我就不回去了,免得耽误你!” 对,沈漠,他怎么忘了这个名字,冠了沈家的名字,不还是一条狗吗?一条狗怎么还活到了今天? 赵谨忍不住发火道:“你非要带着他,莫不是你早同他暗通曲款了!好啊!我就说,你们一对脏臭——” 沈珠一巴掌扇在赵谨的脸上,愤怒道:“你说什么胡话?是疯了吗啊?” 她还以为赵谨要哄她,可青年捂住脸的下一步便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又扇了她第二下,最后将人一把攥住手,按在马车壁上。 “沈珠,你还以为你是从前的沈珠吗?你全家早就死光了!若不是你还有些美色,能得到皇帝赏识,你早就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死了!” 沈珠被扇得头脑嗡嗡作响,但听了这段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要把我送给皇帝——” 赵谨拍了拍她的脸,笑起来,“是呀,珠珠,你得感谢你自己,还有些作用,能为我帮上忙!” 沈珠拼命挣扎起来,“你放我回去!沈漠还在别人家里,你不能这么做,你放我回去——” “一条狗而已!死了就死了!” 赵谨附在她耳边道:“你全家都已经死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沈珠又要挣扎,赵谨便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又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他从前视她为明珠,如今明珠蒙尘,可他已经不愿意擦拭上面的灰尘了。 赵谨笑道:“等你做了宫妃,不要忘了给赵家美言几句,这等荣华富贵,也是我赵家的一力帮助” “赵谨!你疯了!天底下哪有亲自把绿帽子往头上扣的” 赵谨低头来,捏住还在骂声的沈珠,忽而挑眉道:“你说的对,你是我的未婚妻子,理应由我先品尝” 第47章 归海 赵谨欲亲下来,沈珠的眼泪珠子倒先流出来了,他低头时候看见,忽而嗤笑一声。 青年伸出手来,轻柔擦去少女粉嫩脸颊上的液体。 “珠珠,你看,你一向是这么柔弱可欺,可大厦将塌,你要寻谁去护着你呢?” 他的手靠得这么近,沈珠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一股子血腥味顺着她的喉咙钻进去,少女却并未有松口的意思。 赵谨吃痛,一时没了理智,松了抓住沈珠的那只手,又是一巴掌扇在沈珠的脸上,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那巴掌几乎扇得她吐出血来。 沈珠脸一下子肿了起来,有清晰的红色巴掌印。 她顾不上与赵谨计较,得了自由的转瞬就想要钻出马车去,刚跳下马车,就被陈志一把攥住手腕。 赵谨的声音阴冷响起:“将她给我拖进来!” 沈珠拼了命的挣扎,可那手就像铁钳一样,陈志还不忘开口道:“女郎有什么好逃的?外面风餐露宿,哪有您现在还可以使唤我们这些下人来得好?” 沈珠尖声叫道:“放开我!救命啊!” 她的嘴被捂住了,陈志动手狠毒,一把拽着沈珠的衣领,将人推进了马车。 赵谨又道:“把绳子和麻布拿进来!” - 周令婉忙完了事情,带着侍从们出来,美目转了一圈,忽而问道:“小女郎呢?” 她身边的侍女道:“应该就在前堂” 她指的位置一个人也没有! 周令婉一下子反应过来:“人呢!都去找!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怎么一个个有眼睛的都没发现?” “小人马上去找,请娘子莫急。” 找到白勉用了半日的功夫,叫他说出实话又用了两日,周家毕竟还要做生意,不是泼皮无赖,是断然不能私自行刑的。 周令婉将人扣下来不放走,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白勉道:“说到底,这同我没有关系,她的未婚夫婿来寻她,我只是帮帮她” 不太对劲。 周令婉想,可白勉怕自己百濮族人的身份被交代出去,连忙又倒豆子一般交代出来自己掌握的所有东西。 “我领她去见那位郎君,也不放心,于是后来还又去找那郎君了一次,正巧那女郎就在他身边,说是一道要往建康去。” “郎君还问女郎,那她身边那人要怎么办?女郎便说,已经没用的人,又何必管他死活?” 虽然如此,但白勉当时其实是有些觉得奇怪的,那女郎虽然看着换了身衣服,打扮的更加漂亮,整张脸潋滟生姿,但却一点笑意也无。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里有清晰的水痕,显得很古怪。 但这跟白勉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人家的事情,人家说,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周令婉语意轻柔,却包含威胁之意,问道:“你此话当真?” 白勉道:“对天发誓。” 周令婉没有法子,毕竟她已经将人强掳过来了,如今看对方已经说无可说,即便觉得古怪,也没有别的佐证办法。 她放走了白勉,不久打听对方出了城,下落不明。 直到十余日后,归海大师突然从修行之处归来,周令婉听闻消息,忙带着人去他的观地求见。 年近古稀的长者鹤发童颜,微黄的脸上细看之下没有一处皱纹,甚至有些不像是一个老人。尤其长相周正,常挂笑颜,倒有些只像个和蔼的长辈。 周令婉将香和礼送上,交给归海,后者长袍大袖,缓缓接过,端放起来,极为客气。 归海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也的确是不弄什么曲折,和善待人的一位大师。他从来不因为周令婉如何信赖尊敬他而就此轻慢礼仪,这也是周令婉更为信赖的原因。 “大师不是说去修行之地,尚有一二年光景,怎么突然归来,可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需要” “不是。”归海笑呵呵道:“我收到老友来信,说遇到故人之子,所以特此下山来,想与他相见。” 周令婉讶然,故人之子?归海大师的故人之子,岂不是也是什么大有来头的 归海又道:“不说末学的事情了,前几年便听周娘子家中小妹生了病,如今可还好了?” 周令婉面色一黯,缓缓摇头。 归海道:“不知可否允我登堂,看一看病情如何,可有化解的法子?” 周令婉本就在想究竟要如何将这个要求说出来,现在看归海主动提出来,心中自然高兴极了,所有的纠结一扫而空。 只是 她多少有些临门一脚的犹豫,以前也不是请过那种神鬼之人来给周令音看。 有的人甚至说她妹妹是三魂丢了七魄,后来她去打听了,便又有人说,这要是把魂找回来,可能就不是原来的人了。 周令婉犹豫半响,看外面雪又下起来,忽而道:“医我妹妹的事情不着急,我府上还有个客人,也是得了这病,不若大师先给他看一眼吧。” 到时候要是看好了,没有问题,再去给令音看。 周令婉想,不要觉得是我恶毒,拿你试药,只是你的妹妹都不要你,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养你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 既然能有点作用,就用吧。 归海讶然,“还尚未听你说过,没想到木僵之症的人如此之多,他姓甚名谁,是因为什么得了这病?” 周令婉摇头,“不知,只是有缘碰上了,就当缘分才收容下来。” 她隐去关于冲喜的那段,归海脚步已动,周令婉便让侍从去拉马车来,簇拥着归海大师往周府去。 归海下了车来,忽而感慨道:“周娘子,几年不见,你这生意做的更大了些,府邸也门楣更高了。” 周令婉谦虚口称不敢,迎他穿过长廊,进了前面的院子。那是客人住的,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什么用,因此整个院子里面奴仆极少。 就连进了屋,也不见有人来,更别说那屋子寒冷,像是没烧起地龙。 周令婉神情一变,一下子觉得火气上来,怎么在这个时候,在归海大师面前出这等纰漏! 归海却快步走到那床榻边上,低头来细细端详面前昏死的少年。 第48章 伤心人 有些人的相貌,时过多年,仍日日夜夜,不敢忘。 归海长叹一口气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范必康当时传信,只是说人从南康城逃走了,下落不明。 没想到一路周折,竟然到了这里。 更没想到,归海遇到他,竟然是在对方已经昏死的情况下。老者不禁开始想,若他睁开眼来,是否那双眼,也生得和他母亲一样? 可那天下无一的人,一双眼弯成月牙,笑着喊他归海小师傅。 归海坐在他的床边,虽听着周令婉正在训斥侍从们,要他们去烧火烘暖内堂,又要叫人去家法了不老实偷懒的奴仆。 但他已经开始找到少年的手,搭在他的脉上。 只一瞬,归海又是一愣。 百濮的独门绝技,触之脉象有不同,能多命矣。当年,她也有这样的脉象,还手把手教自己,这是百濮族的 归海道:“这个人,我能救。” 因为这根本不是木僵,而是血脉逆转,消化百濮的草药,而后再生之术,所以才会睡这么久。若要催人起来,便要扎他 “给我拿来针具。” 周令婉尚未听见,归海又重复一遍,她才后知后觉的去叫侍女拿针具来,又亲自捧了蜡烛在跟前。 针过了火光,烧的火红。 归海并不觉得手痛,只专注将那针扎进人的穴位。 一针、二针 七针下去,沈漠一下子睁开眼睛,推开众人,靠在床边吐出一大口的污血。 “咳咳” 他抬起头来,茫然看向这一院子的人,放目望去,没见到沈珠,心口一下子揉紧了,慌张起来,惊慌道:“沈珠呢?” - “吃饭吧。” 沈珠闭上眼睛,虽已经饿的没有力气,但也不肯转过头去。赵谨冷哼一声,只道:“我看你能不能被饿死?” 沈珠不说话。 按照赵谨的计划,他们应该在抓到沈珠之后便立马回建康去,谁知道这从建康去的两条路,一条有雪灾,已经封住了,要强渡需要十天半个月。 另外一条,走水路,那水路并不冻结,可是事情坏就坏在,巴郡举事起来,一旦沿途的人交不出来文契,便立刻斩杀。 他们就这样被阻在了半路,好不容易今天才到了南康。 赵谨自顾自吃了饭菜,身边两个侍女伺候,不时还能听到他不满的训斥声。 沈珠跪在他的脚边,虽然头是转过去的,可是那些训斥声还是能钻进她的耳朵里。 那侍女被一巴掌打在地上,露出恨意满满的眼神看了一眼沈珠,沈珠记得她是赵谨身边的一个小侍女,从前她还罚过对方。 就因为她是赵谨的帐内丫鬟,而她觉得赵谨也算她的东西,不想叫别人碰,于是才那样 沈珠一点点察觉到自己以前到底是有多跋扈,也有多坏,多将人命不当回事。 那侍女爬起来,又老老实实给赵谨夹菜。 沈珠闭上眼睛,忽而被赵谨又捏着下巴,迫使她睁开眼睛,刚睁开眼睛,一口菜便被塞进她嘴里。 赵谨冷声道:“吃啊!你若不吃,瘦成这个样子,我就是送去给陛下,陛下也未必要你了!” 沈珠好几日未进水米,一下子吃了东西,重油的味道促使她酸水倒流,一下子趴在地上吐了出来。但也只能呕出几声,什么东西都没有。 赵谨道:“扫兴。” 沈珠恨声道:“等沈漠来了,他会把你们都杀了” “你还想着沈漠呢?你忘了,你都说了,不要他了,沈漠就算再像一条狗,也不可能会真当一条狗,眼巴巴的来找你吧?” “那是你用沈漠的性命威胁!是你逼我说的!” 沈珠含泪抬头喊道,赵谨点头,从侍女接过的水盆那洗了手,赶她们出去,又对沈珠道:“可是是你说的,沈珠,说出来的话吃不进去,你后悔也没有用了。” 沈珠崩溃起来,她不知道沈漠到底能为她做到哪一步,从前她总是怕沈漠不要她,总是又怕沈漠跟她生气。 但是现在沈漠已经睡过去了,等到沈漠醒过来了,她已经死了。 对,死了,沈珠绝对不会去成为皇帝的宫妃,那是杀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要她去侍奉对方,还不如杀了她! 只是不知道周令婉到现在还有没有照顾沈漠,沈漠以后没有她,会活成什么样子 沈珠抬起头来,问赵谨道:“这么多年,你都是虚情假意的待我吗?” 赵谨看着她,俊美的脸上那道清晰的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即便再俊美的少年郎君,也变得阴翳了许多。 他不再朝着沈珠微笑,反而会踩着沈珠的手掌,对沈珠道:“你以为你有什么可取之处吗?无非是钱财和美貌,现在美貌倒是还有些,可我不想要了。” “至于钱财,说到这里,你沈家的钱呢?交出来。” 沈珠的一只手还被他踩着,痛的几乎呼吸不能,吃力出声道:“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沈家的钱呢?要是你把钱都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接下来好好对你,或者说,我也可以考虑放你走。” 放她走? 沈珠以前或许会天真相信这句话,可是现在,经历了赵谨的折磨之后,她若是再相信,就是蠢笨如猪了! 沈珠低声道:“我沈家被吵架灭族,怎么可能还有钱在?” “沈家吵架之后,根本没抄到对应的数量,陛下早就怀疑你家是不是偷偷将这些钱财都藏起来了。” 赵谨道:“沈珠,你我也不要打谜语了,你告诉我这些钱在何处,不好吗?” 沈珠听了他的话一愣,钱对不上账!钱财怎么可能对不上账!她本能的要反驳,说沈家绝对没有私藏钱财,假造账本,伪造税负的事情。 可转念间,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二姐生前对她说的话。 “阿宝儿,你记住了,沈家这么多东西都是留给你的,祖宗们庇护着你的,属于你的东西,谁也偷不去。” 那话在很久以前像是一句常常说了但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可是现在 沈家还有钱财藏了起来? 第49章 琵琶 沈珠来不及多想,赵谨便推开她,自己披了大氅要出门去,他回过头来,忽而想到什么般对沈珠道:“你不知道?” 沈珠本能茫然抬头来,赵谨冷笑道:“你二姐不是同姓宋的还有个女儿吗?你不管她了?” 说完,他便一关门出去了。 沈珠愣在原地里,绞尽脑汁才算是微末想起来些关于这外甥女的记忆来。二姐嫁给宋士达之后,因为两地相距甚远,并不常回来,小外甥女出生之后身体羸弱,也没带过来过。 本来二姐今年又怀了一个孩子,说是要在宋家好好养着,是为了她才回家的 少女软软的瘫在地上,眼边是流不尽的眼泪。她想到自己从前什么时候都不怕,毕竟还有沈漠在身边,沈漠会为了她一次次出现。 但是现在沈漠已经昏死了,就算他活着,听到那番话,也一定会伤心了。 沈珠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 是她把赵谨引来的 是她信错了人,进入了旁人的陷阱还不自知! 那只手攥住了自己的衣领,越发青白,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却又只能以此为依靠。 赵谨出门去,落座在当地的庵酒馆里头,香风扑鼻,往来女子,皆脂浓粉稠,衣不遮体。他抖出来怀里的银子,便有不要命的,笑嘻嘻扑在他身边,要往他怀里钻。 他慢条斯理的手掌按着女子后背,一点点上移到脖颈,最后才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笑嘻嘻的抬起头来,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刚浮动着笑意,忽而一僵,是看见了贵公子脸上的伤疤。 即便转瞬之间,她便已经重绽笑颜,赵谨还是觉得无趣,一把将人后脖子掐紧了,低吼道:“滚开!” 那女人被他甩到一边,瑟瑟发抖的爬走了,旁边另外两个,原本还在吃醋领头的能先一步去献媚,现在也开始庆幸起来。 一个发着抖倒酒,另一个也抖抖索索的弹琵琶。 赵谨抬起头来,问老鸨道:“这琵琶怎么卖?” 他是夹杂着酒疯和怒气撞开门回来的,沈珠还缩成一团睡下了,一下子惊醒过来,被吓得抬起头来看青年。 赵谨身上一股寒气,卷着那琵琶一下子丢在地上,咣当一声。 沈珠抿唇,不敢说话,怕赵谨又动手打她。 赵谨却开口道:“弹琴。” “什么?” 沈珠猝不及防,被赵谨一把抓住了衣领,后者赤红着双眸,沉声道:“弹琴,你不是很会弹琴吗!” “你宁可弹给你那狗一样的侍卫听,都不弹给我听!” 当年他跟在沈珠后面,如何近,也如何远,就好像一根针要硬挤进密不透风的堡垒里面,那堡垒里面有他心爱的姑娘。 但是她不爱他。 赵谨抬起手来,沈珠本能的瑟缩,以为他又要动手打他。 青年看到这一幕,跪在地上,忽而拽住沈珠的衣角哭了起来,呜咽声传来,沈珠茫然地看向他。 赵谨哭道:“珠珠,我为你如此努力,你为什么不愿意爱我?” 沈珠听了这话,就好像吃了苍蝇一般,愕然道:“你爱我吗?” 她摇头,试图将自己的衣角拽出来,可赵谨又哭道:“你果然不爱我,竟然也不反驳,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就像酒懵了脑袋,同沈珠哀求诉苦起来,“你别怕我,我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我再也不打你了” 他说急了,又去扇自己巴掌,沈珠盯着他看,忽而伸手去拦住他,又道:“赵谨,你喝多了吗?” 赵谨没说话,只看着沈珠,一双眼里满是哀求。 就好像那个恨不得至沈珠于死地的其实是她的幻觉,实际上后者很爱她似的。 沈珠又问道:“赵谨,你这么爱我,就不能放我走吗?” 她话音刚落,赵谨便掐住了少女的脖颈,力气极大,就好像要真的置她于死地一样。 沈珠被掐的近乎于无法呼吸,脸被憋红发紫,手举起来要抓住赵谨,最终又无力的放下。 赵谨咆哮道:“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珠珠,你就算死,也得留在我的身边——” “郎君!” “郎君!不能杀了她啊!郎主还等着我们去救呢!杀了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闹哄哄的,外头有人撞进来,陈志和其他侍从架住了发狂的赵谨,迫使对方松开了手。沈珠眼前白障一下子消失,猛地吸了一口气活了过来。 她挣扎着,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胸膛起伏,好一会才恢复了神智。 赵谨早被拉到另外一边去,直接被推出门去,远远近近能听见侍从正在劝慰他的话。 “等回了建康,您什么娘子得不到,何必执着于这样一个人身上” 沈珠只听到陈志传来的说话声。 他说:“一个妖女,除了美色之外,又有什么可用的,招惹是非” 他抬脚越过沈珠,出门去了,徒留少女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好一会才起身来,跌跌撞撞去关门。 她跌坐在地上,背对着门,看向那琵琶。 想到少女心事,去问二姐学最好的琵琶曲,说要送给未来的夫君。沈珠说,“我的夫君,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配上我。” 二姐就问她:“呦,我们阿宝儿也懂得什么叫喜欢了?” 沈珠懵懂摇头,“我早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喜欢二姐,喜欢大兄,喜欢阿父,自然也喜欢赵谨。” 她的喜欢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珠有些茫然,又却突然像是被揭开壳似的,突然明白,沈珠的喜欢,和赵谨的喜欢不是一回事。 就像她也喜欢沈漠,但是沈漠不止是喜欢,沈漠是沈珠的东西,一辈子要跟着她。 这不是一般的喜欢。 她后知后觉地想,早知道,就不要和赵谨定亲了。 也不用学琵琶,也不用担上这份沉重又无法偿还的情意,虽然那情意已经发烂发臭,再也不是以前的情意了。 沈漠,你醒来了吗?可还过的好吗? 第50章 隐秘 归海问沈漠,你是何方生人,父母为谁,又是如何被发卖。沈漠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虽有些隐隐的抗拒,但还是一点点说了清楚。 他出身在江南一带,阿父阿母都是贫农,后来发了水灾,便把田地卖给了当地的护长,再然后,成了佃农,没两年又发了旱灾,于是颗粒无收,只能卖子换钱。 说实话,他也有过恨意,毕竟弟弟妹妹们都还很小,沈漠跟随父母亲做活,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最后还要卖他。 实际上那情况也未必要卖子,隔壁的大户愿意借些钱给他阿父,只是阿父不愿意。 归海听了他的描述,一时沉默。 若真是那人的孩子,就算是后来被人送出宫藏起来,也绝不可能会把后面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就好像全然亲身经历,而不是别人告诉他的。 难道不是? 但又长得这么像,年纪也相符合 归海最后只好折中道:“你同我一个故友长得很像,于是有缘相见,便救你一番。” 沈漠忙要给他跪下。 归海摇头,又问道:“你真的要出去找人?你没听那周娘子说吗?你找的人,已经弃你离去了。” 沈漠很平静,一张冷峻的脸上半分表情没有,说实话,他那锋利眉眼,无情凤目,又略带些下白,倒更像令人厌恶的那位。 只像故人,未必令人生疑,但是还像那位,就不禁让人多想了。 沈漠开口道:“主子是救我性命的人,纵然不要我了,我也应该跟过去,亲眼见到主子安好,才能走。” 他若不是故人之子,也应该是顶天立地的郎君,而不是奴颜婢膝,伺候别人的家奴。 归海有些不忍,道:“你已经脱离奴籍,此刻正逢乱世,何处不能施展一番,创立功业?” 这番话,若是说在梁国,该算大逆不道,可在蜀国,本就是举事而起的,又显得确实有番道理。 沈漠犹豫片刻,问归海道:“大师认为,当今天下,如何才能拥权掌势?” 他这番话,如果是他,就更像他父亲了。 归海长叹一口气来,只是拥有权势之后,即便如何的快乐,也只不过昙花一现,以后所经历的痛苦,有十倍百倍,都是人所不能经历。 但也只有经历了,才能认识到这件事。 归海道:“你有一身武学,若投身军中,掌握军权,熟悉如何点兵布阵,调动前后线,笼络人心,便可以拥势。” “可天下武官再得意,也不过朝夕,一旦惹怒皇帝,便转瞬抄家灭族,一无所有。” 沈漠本来就准备从身于军中,这是最快获得一定势力的办法,只是风餐露宿,他无从照料沈珠,于是这个念头一直搁下了。 现在听到归海如此说,既是被肯定,同时也被警告,不由得多了思虑。 而归海又恰时道:“我想,你应该最清楚,要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受制于人。” 造反。 就像蜀王一样,可以权压下来,便叫将军一家推他们出去送死。 只有这样才能拥有一切。 归海又忍不住道:“你真的从小和父母一道生活,没有半分空白的记忆吗?” 沈漠敏锐问道:“大师还是怀疑我是故人之子?” 他忽而又想到上次的范必康,再一连想到了与他极为相似的天母像,就好像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青年身在网中,无法脱身。 即便因为服用了那百濮秘药,沈漠在短暂时间里身体更抽长了些,也更挺拔,隐隐有成年体态,但一时半会,历练不足。 干脆问出来了之后,沈漠也先后悔了,如果对方说是,他应该怎么办,如果对方说不是,那他又应该怎么办 归海未说话,一双眼默默注视着沈漠,他的眼古波无澜,就好像已经参悟了许多东西,什么事情都跳动不了。 与此同时,沈漠突然想到了什么异样问道:“难道此人,是皇族血脉?” 归海道:“是。” -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赵谨便没有再单独与沈珠呆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沈珠单独在后面的马车里面,一个人呆着。 没有任何侍从敢和她单独说话,赵谨也不会来和她说话,有任何要说的事情,都会让侍从告知她。 她开始吃饭了,因为赵谨告诉她,只有活下去,才能救外甥女出来。 那把琵琶,也跟着她一道在车上,赵谨还说,要沈珠尽快练出一首新的琵琶曲,献给皇帝。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沈珠的死活,只想要尽快救出父亲。沈珠惊恐不定的猜测,唯恐某一日赵谨又突然发疯,要他去死。 沈珠想,自己从前是很怕死的。 但是全家抄家灭族之后,她又很想去陪他们,结果兜兜转转,被沈漠救下来这么多次,可能也耗空了这么多年,全家给她烧香拜佛的福报了。 她微微咳嗽起来,因为天气寒冷,几乎要逼得喘症发作。 不要紧,等救下来二姐的孩子,她就会去死,绝不会跟在那个杀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身边一天。 只是沈珠还是会挂念沈漠,看到天上的鸟,看到树丛的雪,看到手指上因为弹琵琶而崩开的血口子。 她想到日日夜夜陪伴的沈漠,一瞬间似乎已经消失了。 有天晚上,沈珠突然梦到沈漠醒来了,她刚有些高兴,要往沈漠怀里钻,却看沈漠从身后牵出来了周令音。 他说,我们冲喜之后,就都醒过来了,于是顺利成章的结为夫妻。 沈珠认为那是一个噩梦。 但很快现实的噩梦也接踵而至,他们已经顺利抵达建康了。 沈珠来过几次建康城,以前来的时候,她是沈家的宝贝,带着几车的金银珠宝,专程来建康城采买一切只有建康才有的好东西。 然后她穿着新潮的料子,用着最好的胭脂水粉,眉间香风,都是时新的。 一回到吴兴,女郎们围着沈珠打转,夸她,跟着她。 现在,驿馆里面的老婆婆用力擦拭她娇嫩的皮肤,在她的脸上用最劣质的胭脂水粉上了一个极丑的妆,看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 沈珠一时之间竟然也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是赵家,送给天子的礼物。 第51章 再次逃跑 那老婆婆还要训斥道:“姑娘,不要哭,哭了之后,脸上的妆就要模糊了。” 沈珠道:“我没有哭。” 镜中人确实没有哭,可那表情也未必比哭要好上许多,她低头来,缓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才算是敷衍过婆婆。 外头陈志催促,沈珠抱着琵琶缓缓站起来,一步步挪动,出了门,陈志不耐烦道:“走快些!还以为自己是谁家高门女郎吗!” 少女低着头,不言语,脚步还是那样的速度,陈志要伸出手来拽她往前,远处却传来赵谨不耐烦的声音:“随她去!” 陈志这才不情愿的收回了手,只目光仍记恨的看着沈珠。 上了马车,沈珠才发现赵谨也在里头,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 沈珠略略坐的离他有些位置,赵谨冷嘲热讽道:“你是嫌弃我?” 沈珠没说话,赵谨上下目光,扫视过沈珠,最后道:“真丑。” 马车转动,沈珠握着琵琶的手更紧了些,赵谨也不说话了,只转头看向外面。月亮越来越圆了,洒下来清辉,又叫人向往。 沿途有乞儿追赶马车的声音,赵谨发起火来,敲马车的车壁,让陈志去驱赶他们。 沈珠不记得记忆中的赵谨是这样的人,或许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她低着头,想二姐柔和的脸,想沈漠的怀抱。而后马车到了皇宫门前,陈志轻声喊道:“郎君,咱们到了。” 赵谨寻过来的时候,恰与沈珠目光相接,后者没说话,但赵谨反倒有些埋怨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恨我是不是?” 沈珠没说话,外头陈志掀了帘子要迎人下去,少女方要动,外头马蹄声响起,车轴转动,有一纵车队缓缓而来。 陈志连忙快步跑到前头去御马,让出车道。 外头有阴柔男声问道:“是谁?” 赵谨听了这声音,忙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又抬手撸了把脸清醒些,眼神警告沈珠不要开口说话,便匆匆下了马车。 沈珠贴在那马车壁上,听到外面阴柔的男声再次开口道:“原来是赵家郎君,不知深夜入宫,所为何事?你那麻烦,可让太子殿下” 电光火石般,沈珠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而后之后的话便听不见了,脑内嗡嗡作响,只剩下浓郁的恨意。 此人是当时奉旨宣读的大监,亲口说出沈家吵架灭族的话,而监刑的,就是他的主人,太子殿下。 这亲眼见到那一幕,亲自来杀她家人的人此刻就在外面。 沈珠只觉得血液沸腾,恨不得立刻便冲出去,杀了他们。她握琵琶的那只手越发的紧,到最后按断了琴弦,啪的一声,抽在沈珠的手指上。 鲜血滴了下来,血和疼痛让少女从复仇的念头里面稍稍清醒。 “父皇已经睡下了,深夜入宫,徒增口舌,赵郎君回去吧。” 赵谨低声道:“好不容易得到此女,若不送入宫内,恐还是” “赵谨,你父亲之祸,由你起,你真的要用一个女子来解决这件事吗?” 赵谨沉默住了。 而后那人又道:“赵谨,就算你想要用这种方式解决,父皇也不愿意担此污名,你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是。” 不知过了多久,赵谨怒气冲冲了又上来了,外头的车轴声响动,渐渐的变得微弱,再然后便消失不见。 陈志问道:“大人,我们走吗?” 赵谨道:“走,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马车行动起来,赵谨闷闷不语了一会,忽而发起火来,一把将手边上的抱枕摔了出去,低吼道:“他太子殿下做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也来这样羞辱我!” “不过是个伪善的” 他抬起头来,要沈珠附和:“你说是不是?毕竟他带人去杀你全家的时候,也没见怜香惜玉啊?” 沈珠低头不语。 赵谨欲伸手去抓她,沈珠突然猛地将琵琶举起来,朝他头上打去。 她这一下子用了全身的力气,赵谨本来就醉酒,一时还在发火,卸了力气,根本没有反映过来,便被砸到了面门。 鼻血同口血一下子流出来。 沈珠往后一跌,手臂还被震的发麻,触手碰到了碎开的琵琶木块,吓的一收手。 她在清楚外面是太子的时候,就清楚自己绝对不可能与皇族虚与委蛇,一想到外面是杀父杀兄杀姐的仇人,她就已经恨不得拿着刀冲出去。 若对上面,更不能做到忍下来,替他们端茶倒水,伺候前后。 她做不到。 马车一下子停了,陈志的声音传进来,“郎君,怎么了?” 前头的窗户一下子开了,沈珠对上陈志的目光,一下子往后一缩,又爬了起来,从后面木门连滚带爬的下去。 她要跑。 跑的快一点,说不定赶在宵禁的时候,还能找到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装作是外面的乞儿流民,还可以活下去 她要回到沈漠的身边。 “啊——” 石子直接敲在她的腿上,她一下子朝前头扑倒了,额头撞在不知道什么上面,似乎是磕破了,头也发晕的厉害。 沈珠撑着手,缓慢往前爬去,她忽而明白了当时阿塔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回家。 回家。 走。 她被踩住了腿骨,而后双手背后,被陈志按在了地里,脸颊磕着地上的石头。 青年气喘吁吁,怒不可遏的抽出长剑来,要斩杀这个不听话的女郎。 而赵谨撞破了门,爬出来呵斥道:“不能杀!” 那声音在幽静的夜里,即便因为主人受伤而变得没有中气,也一样清晰。 陈志不情不愿收回长剑,冷光又消失在沈珠的脸上,她忍不住哭起来,为自己又一次没办法逃离,陈志拽住她的胳膊,将人一步步拖回到了马车里头。 绝顶的绝望朝少女袭来。 赵谨捂住了头上的伤口,看着沈珠,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偏过头去。 沈珠却恨声道:“赵谨我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不杀了我我就不会放过你的” 赵谨冷笑一声,“想借我的手自尽,省省吧。” 第52章 找到人了 半夜的光景,赵府热闹起来。 钱天春被三四个侍女簇拥着出来,看见前头的儿子红着脸,一看就吃了酒,方要骂他,却看他捂着额头,颊边有血,吓得心扑扑跳。 “儿啊!这是怎么了?” 她三步并两步飞快的走到赵谨面前,后面陈志回禀道:“太太,是这贱人做的!” 他拽着沈珠从暗边里走来,灯光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是潋滟生姿,几乎遮不住好颜色。只不过额头上也有一道血痕,血滴在她眉间。 徒生不必要的妩媚。 钱天春捧住赵谨的手转了过来,快步走到沈珠面前,便是一巴掌抽了下去,修长的指甲一下子在沈珠脸上划出口子。 她发了火,胸膛气得起伏,训斥道:“贱人!还要害我儿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她欲又动手,赵谨出声道:“阿母,莫打她了,打坏了,就送给不了陛下了。” 钱天春恨恨指了下沈珠,动上威胁意满,却总算是忍住了动作。 左右两天厢房有人探出头来,钱天春雷厉风行,要侍从们将郎君送回屋里,又去叫家中豢养的大夫来看诊。 至于沈珠,只让她跪在院子里冰凉的地上,伤口的血凝住了也无人在意。 院子里面那些下人,都被辈分高的嬷嬷们威胁间恐吓了一番,龟缩进屋子里面不敢说话。 钱天春喝了一口凉茶,一下子打翻了茶盏,骂道:“怎么做事的?糊涂了不成!” 嬷嬷忙赶那心不在焉的小丫头下去,自己端了热茶来,放温了才递到钱天春的手上。 中年美妇一手喝茶,另一手按在太阳穴上,目光看向窗外的位置。 嬷嬷察言观色,连忙问道:“太太,您是心里觉得?” 钱天春道:“大郎说了,太子拦住了他们,人没送进去,现在不知道是太子的主意,还是陛下的” 郎主到现在都没从诏狱里面放出来,全家人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就要出事,到时候大难临头 钱天春道:“皇家要好名声,我赵家难道就不要了吗?我们也是几代清贵的门户,现在为了活命,做出送儿媳这样的事情” 也许是老了,钱天春白日里如何的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可夜深人静,也会想着要全一个体面。 她说:“现在要送人,还是要想个办法送人,大郎还是不懂,这时候要如何的怀柔” 沈家的钱,皇帝要,沈家的人,皇帝也要,骂名,要留给赵家,皇帝不要。 钱天春只能忍着厌烦来吩咐嬷嬷道:“叫人去扶沈珠,我明日亲自去看她,同她道歉。” 沈珠就是个蠢货罢了,从钱天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女子被养得嚣张跋扈,仗着一张脸来出尽了风头。 现在害得两家都要为她倒霉 钱天春有自己的谋算,“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害她,都恨她,都要她的命,我再嘘寒问暖,她总是会感动的,不是吗?” 嬷嬷附和道:“只是要委屈太太了” “委屈”钱天春淡淡的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儿子啊要他知道了我作娘的苦心,好好的” - “这个故事,我还是觉得和我没有关系。” 沈漠很平静的对归海大师道:“辜负了大师的期望,但我确实不能冒认。” 归海叹气又叹气,他每天来为沈漠扎针,帮助他复通穴位,顺便讲了那个故事,可后者没有半分心动。 “你可知道,你若承认,你就是齐国皇子?可拥权掌势?” 沈漠点头,他看归海抽针,便握拳尝试,又回答归海的问题道:“可我不是,纸不包住火,我这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归海听了他这番话,倒更希望他是了。可惜 “你说的没错。”归海收拾自己的长针,道:“故友来信,言明已经找到了那个孩子,他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孩子还记得他在宫里的日子,于是后来在外头吃了很多苦,也想着要回家。范必康问他的话,他也能如实对答。 可是为什么不是呢? 归海忍不住多想,但是也想不明白。他同沈漠道:“今天你要走的话,可以走了。” 沈漠却道:“大师会为周家小女医治吗?” 归海沉吟片刻,转过头来看他问道:“你对周家小女心动否?毕竟周家也算是” 青年摇头,目狭长而冷,淡淡道:“周家收留主人与我,有恩,总是要还,不然与主人不利。” 倒真像狗一般忠诚,也不知那女郎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归海点头道:“你不说,我也会去替她医治,周令婉这些年,还是异常尊敬末学的。” 沈漠点头,他送走了归海,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便同周家人告别。 周令婉是个聪明人,不留他,沈漠出了江阳,便一路往建康去。他怀里揣着周家给的金银,买了一匹快马,路上几乎不曾耽搁。 因为是一个人,又走的快,比起当时赵谨带人东去,快了一倍,路程压缩,累死了一匹马又换了新的,才勉强到了城外。 沈漠按下头上的斗笠。 他若无其事进了城,建康城的路还清晰记在心里,沈珠小时候,他陪沈珠来过几次,赵家,也去过。 只是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在天子脚下劫人出去,也是要动一番脑筋的。 他忍到天色四合,二更时分,人都睡熟了,才从后院墙里翻进去,找了一圈,怕惊动人,于是也没找到人。 方要回去,就听到前头有个院子,发出喊声来。 赵谨低吼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沈珠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瓷片,上头正滴着一连串的血珠子,瑟瑟看着赵谨。 赵谨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踢了陈志要他去喊大夫,又靠近沈珠一步。 沈珠道:“滚出去!” “我不滚!” 赵谨又喝酒了,一身的酒味,他跪坐在沈珠的面前,捂住眼睛哭了起来,“珠珠是我没用我娘说,她想到办法能把你送给皇帝了” 他方要说话,下一刻,一把剑寒光凛凛,逼在人喉咙上。 第53章 重逢 夜如悬墨,滴出浓浓的颜色。 沈珠被困在赵家,也有两日了,钱天春表面嘘寒问暖,大变活人般换了温和的脸色,一点点哄着她。 可沈珠却还是如同能听到那磨刀的声音一般,她记住了赵谨的无情,也记住了钱天春又快又狠的两巴掌。 少女不再痴傻,不再上当,她装作不经意的功夫,碰倒了屋中的一个瓷瓶,那瓷瓶碎片被她踩了一个,后来捡起来藏了起来。 用作防身。 赵谨越来越疯了,自从受不得这样的打击,他日日放歌纵酒,有时来敲沈珠的门,少女被他吓得几乎没有办法入睡。 今夜也是,以至于来人出现在沈珠视线范围时,她甚至还有些茫然,好一会才愣愣问道:“阿吉?” 沈漠看见面前憔悴少女,一下子眼圈先红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低头去看赵谨,口中急促道:“是他惊吓了女郎,我这就杀了他!” 沈珠忙道:“不要!” 等她反应过来,便看沈漠以一种失落的神情来,呆呆的看着她。后者瞬间便要收回长剑,低声道:“女郎不想杀他、那便不杀了。” 他剑下的赵谨听了这句话,睁开醉眼认真地看着沈珠,还未说话,沈珠看也不看他,只专心对沈漠道:“杀了他,我不解恨。” 沈漠漆黑的眼眸又渐渐亮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欣喜来。 沈珠却又不管赵谨了,只怯怯问沈漠道:“你没听到那番话?” 她像是犯了错但不知道如何去改的稚子,垂下眉头,又要微微抬起眼帘,从余光里打量对方是否真的生气了。 沈漠道:“我从未觉得那是女郎会说的话。” 他不相信。 沈漠想,自己能为女郎做很多事,几乎所有事都愿意为她去做,她不会不要他的。更何况,沈珠答应过他,不会去找赵谨了。 沈珠闻言,垂下眼帘,两三滴泪珠一时掉下来,她在沈漠心疼的目光中抬起头来,露出粲然的一笑。 “沈漠,你真乖。” 赵谨听了他们两个说的话,一时间恨得心头发紧,破口要骂,沈漠不用沈珠吩咐,便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女郎看,要如何处置他?” 沈珠快步走近他二人,目光钉在赵谨身上,冷道:“赵谨,你害人,导致南康造反,不该怪我,是你自己糊涂。” 她又道:“你骗我,从前从不说你爱去寻花问柳,也不说你是这等低劣小人,你这么喜欢去做这些事,不若就永远去做吧。” 赵谨呜呜说不出话来,沈珠抬起头来,对沈漠道:“把他丢进什么庵酒馆,给他请个十个二十个” 对了。 沈珠取出那枚在她险些进宫的时候被赵谨塞进怀里的药,“这个药给他吃吧,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作用。” 沈漠一时皱眉,但看沈珠的可怜样子,还是张口应道:“好。” 他做事,沈珠放心,准确来说,从沈漠出现在沈珠面前的时候,她就彻底放心下来,不用再恐惧于赵家的算计。 赵谨被沈漠带走了,不久陈志带着大夫回来了,沈珠平静道:“他走了,大喊大叫的,我拦不住他。” 陈志怀疑地看着沈珠,沈珠低下头去,哀求道:“请陈大人帮帮我,就不要让赵谨天天过来,我很怕。” 怕? 你也会怕? 这样跋扈的女人陈志也懒得同她多言,带着大夫急着去找赵谨,毕竟他身上那个伤口还在流血呢。 两炷香后,沈漠卷着冷气,翻进屋来,沈珠早等着他,听了动静,一下子蹦到他怀里,被后者牢牢的抱住。 沈珠又笑又哭道:“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看着你,觉得你似乎还长高了” 沈漠将沈珠一整个搂在怀里,只去嗅闻她发间的桂花油味,一时间感觉总算是从云间被人拽了下来。 他滴出来的泪,也沾湿了沈珠的肩膀。 两人默默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没有一个人开口先说这些日子的苦难,只珍惜着彼此相拥的时分。 那烛火又啪嗒一声响,沈漠才如梦初醒般道:“现在便走吧。” 沈珠摇头,执拗道:“我要看赵家倒霉。” 她凑到沈漠耳边,低声道:“我听到赵谨发疯的时候说的话了,他们赵家祠堂里面有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我想去看看是什么。” 看着少女那张憔悴的脸,就算此刻她要天上的星星沈漠也会毫不犹豫点头去摘,更何况别的呢? 他立马便道:“你指方向,我抱你去。” 沈珠也不客气,搂着他的脖颈指了祠堂的位置,躲避夜间侍卫的时候,少女还又凑在沈漠耳边道:“你的腿好了,也更壮了,真好” 她吐气如兰,淡淡的热度传到沈漠耳上,也渐渐为他耳朵沾染了同样的红,乃至于更红的颜色。 沈珠还是未有察觉,只专心看祠堂的方向,避着人上了二楼,里面摆了几卷皇帝颁下的圣旨卷轴。 沈珠皱起眉头来,叫沈漠去翻,翻了一会,竟然还真的翻出来了名堂。 是个藏在那供奉桌下的木盒,打开来看是一叠叠书信。 沈漠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了,也有些诧异道:“他们竟然敢私自通敌。” 沈珠忙凑过去读,一下子也被吓到了,赵家竟然和蜀国有联系 “想来是他们知道了得罪梁国国君,退无可退,所以才会这样做” 有一封沈漠还没翻到,沈珠正好抽开来看,上面就写了钱天春如何告知蜀王,沈珠有不言而喻的凤凰命格,只有帝王之命能够承受住 这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沈珠想到百濮,想到百里濮,想到他说自己会害死百濮的首领。 又想到他说自己会害死沈漠。 沈漠恰时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沈珠摇头,“没事。” 她悄悄的将那封信收进了袖子里面,剩下的信,沈珠道:“这些东西,送给皇帝也没有意义,但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第54章 吃苦头 沈珠让沈漠将这些又送去庵酒馆。 明天天亮,就是赵谨名败身裂的日子,或许他会以天下最屈辱的罪名去死,或许皇帝会开恩,放过他们。 但那跟沈珠也没有关系了,她被沈漠背着悄悄的去了客栈,洗漱的时候还要碎碎念道:“我就是睚眦必报,就是小肚鸡肠” 沈漠道:“以前我和女郎说,叫女郎不要来找赵谨,当时女郎还说我呢。” 他跪在沈珠的身边,认认真真用沾了热水的手帕来给沈珠擦手。沈珠有些脸热,又有些好奇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以前看起来还算个正人君子” 沈漠心想,只是单纯便觉得对方讨厌罢了。 要往深处去说,沈漠又想到离开之前归海大师的提点,你到底是为了报主仆之恩,还是男女之情? 你心动矣? 以前不能说,不敢说,现在沈漠抬起头来,面色如常的撒谎道:“只一眼便能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只女郎过于善良,所以被这等人蒙昧了。” 沈珠又道:“可我阿父还有大兄姐姐” “他们自然都由着女郎来,”沈漠有意引导道:“经此一事,我想女郎还是该听我两句的。” 沈珠露出笑靥,伸出手来搂住沈漠的脖颈,好笑道:“你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铺垫这么多吧?” 沈漠怕她生气,忙要改口,沈珠却又道:“你说的没错呀,我的确应该听你的。” “你我相依为命,我不能只顾我自己的念头,不然就会害你” 沈珠靠在沈漠的肩上,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淹死在百濮的那条河里,我就和你死在一起。” “不许胡说!” 青年紧张起来,沈珠却没心没肺的笑着,用手指点他的头道:“现在就开始训我了?我可没胡说,要是我那样屈辱的活下来,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沈珠这句话说的没错。 她长得太美了,这乱世里面,美本来就是一种错误,只会引来侵略和迫害。 如果没有沈漠保护 青年忽而认真道:“女郎可愿同我去边疆。” 归海指了从军那条路,沈漠想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博出来一番天地,再者说,边境之地,多为流放之人,不会在意他们这些没文籍的人。 至于他说如何拥势起义,沈漠尚且不准备想到那么长远的地步。 沈珠轻快点头,又好笑道:“蜀国也去了,百濮也去了,不过是边疆,去就去呗。” 她享受完沈漠的擦脸擦手擦脚,躺在床上,叫沈漠老老实实的上来,又滚到青年的怀里,才觉得舒服了。 沈珠闭上眼睛,只嘱咐道:“只要你什么事情都依着我,都愿意对我好,我哪里都跟你去。” 沈漠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边疆苦寒之地” 沈珠道:“闭嘴,我很久没睡好觉了,你不要不让我睡觉。” 沈漠默默地闭了嘴,却已经开始在心里如何规划,带沈珠到了边疆之后要如何生活,在路上又如何前进。 最重要的一点事,沈珠的脸一定要想办法藏起来,而他们两个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傻乎乎的用原来的名字,惹人猜忌。 一定要做到,毫无痕迹。 毕竟这次还得罪了赵家 外头一两声微弱的鸟叫之后,床上的青年也渐渐闭上了眼睛,睡熟过去,而他怀里的少女,也贴着人睡得憨甜。 - 赵家是第三天才出了热闹的,赵谨在庵酒店呆了太久的时间,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能人道了,更何况,他的名声这次也彻底坏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刺激,还是发了疯,他被抬出去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一封信,后来有人拿着那信去大理寺控告赵家造反。 一连串的反应让赵家根本无力招架,尤其他们本来还想要通过把沈珠送给皇帝来解决这件事,只请皇帝上门那天,也是赵谨被人抬着回来的前一天。 钱天春发现沈珠不见了。 再然后就是皇帝愤怒的拂袖而去,赵谨出事,全家被告谋逆 他们的下场沈珠不知道,少女现在坐在新买的马车里头,舒舒服服的躺着,吃着上好的糕点。 她对沈漠说道:“我才不管赵家会怎么样从他们想靠我来讨好皇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彻底得罪我了” 靠他们原本未过门的儿媳来博前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尤其他们为了达成这件事还几番对沈珠动手 沈珠才不在意赵家的下场呢。 说是这么说,但沈漠同沈珠在一起这么多年,懂得她还是那个见了血要怕,见了死人更要怕,晚上做梦都怕鬼来缠她的人。 沈漠附和道:“女郎确实不用管这件事,人是我送去的庵酒馆,信也是我送过去的,按道理来说,这件事也是我操办的,女郎又何必管呢?” “再者说,他们做了这等败坏纲常伦理的事情,是大大的礼崩乐坏,这些惩罚,是老天给他们的。” 沈珠听了,桃花眼也略略瞪大了,信以为真道:“真的?” 沈漠点头,她便彻底放心下来。 以前沈珠或许不相信什么神佛,但她很多次在被赵谨抓到之后向所有头顶上的神佛许愿,求他们一定要让沈漠醒来。 现在沈漠醒来了。 她吃了一下午的糕点,吃得肚子又渐渐的不舒服起来,沈漠便没走了,停下来给她揉肚子。 沈珠抱怨道:“以前都不会这样的,还是前段时间没吃东西” 她说了一半,想到这些事情沈漠不知道,忙收了声,沈漠却露出难过的表情,青年的脸靠在沈珠的小肚子上,低声道:“我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了。” 沈珠就笑:“赵谨更恨不得有人来杀他,让他早死早超生呢,他才不能那么容易死。” “再者说,也不能脏了你的剑。” 沈漠抬起头来,沈珠又道:“好了,我感觉好过了,你再去驾马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她变乖了,也变的懂事了许多,可沈漠心里却更加难过了一些。 青年郑重保证道:“以后绝不会再让女郎吃这样的苦头” 第55章 团圆 沈漠一向说到做到,去边疆的路上,沈珠要什么,吃什么,就算是不高兴起来发脾气,青年都如忠狗,老老实实地应下,由她。 可他做不到杀入沈珠的梦里,没天晚上,沈珠便哭着喊着要回家,又喊着要要杀赵家人。 她从前也做噩梦,但从来也不这么害怕,浑身颤抖,涕泗横流,沈漠手脚并用去抱着她,少女还是瑟瑟发抖,牙齿并在一起,能听到打颤的声音。 可到了白天,沈珠又笑嘻嘻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哭着喊阿父二姐的人。 沈漠知道她是为了不叫他担心。 所以他不会问,也叫她不用担心。 去边疆的路比起上次出逃要好走许多,他们有了周家给的钱财,一路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很快解决了。 只用了十二日,天气回暖,冰雪消融的时候,才到了金城。 那地方已经逼近战线前头,沿途能看见流民被管辖官挥着鞭子往前头赶。 这几年来,皇帝也许是老了,也许又是因为天下乱了,于是惩戒了许多大臣,流放了许多家族。 沈珠从马车里头挑开帘子,静静看向外头,忽而对沈漠道:“若皇帝不杀我全家,就算流放,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家还在,人还在,就有希望,可全家尽灭,沈珠知晓那封信的时候,隐隐约约猜到了皇帝之所以要抢她的理由。 于是这恨如钻心刻骨,无非她不信神佛,听闻别人以这样荒诞的理由害人 沈漠替她将帘子合上,转移话题道:“女郎可想好到了这地方,究竟要用什么名字?” 沈珠想了会,问沈漠道:“你还记得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吗?” 沈漠一时愣住,竟然真的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有什么名字,他迟疑了好一会,久到沈珠抬手挡在他眼前挥动,问道:“想什么呢?” 沈漠道:“我从前没有名字。” 沈珠意外:“怎么会?你不是说你是家中长子吗?谁家狠心爹娘不给第一个儿子起名字?” 她说完了又后知后觉觉得有些不好,眼珠一转思索片刻便道:“我阿母姓徐,是新丰徐氏的人,你便跟我一起从母姓吧?” 沈漠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于是沈珠便给自己起名叫徐宝儿,沈漠则叫徐吉。 说起来,从买沈漠的第一天,沈珠便决定给他起名阿吉,但沈漠却明显觉得那名字不好听,沈珠才后来又给他起名叫沈漠的。 冷漠又没表情,名如其名嘛。 沈珠伸出手来捏沈漠的脸,要他露出笑容,才又笑着道:“你看,你现在不喜欢也得用这个名字了。” 沈漠侧过脸来,薄薄的唇似乎不经意地碰了下沈珠的手心,低声应了下。 少女有如手心被火烧,一下子羞的收回手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沈珠的脸,可这件事也很好解决,边疆一带,多是受了黥刑的男女,因此帷帽在这里也很盛行。 许多女子头戴黑色帷帽,以此遮蔽脸上的痕迹。 沈漠给沈珠买了一个,又提醒她千万不要摘了,等想到新办法,再说。 沈珠这次很老实,点头应下。 沈漠又去给她买了一个糖葫芦,北地苦寒,那糖葫芦的果子也很酸涩,只这次,沈珠一点点吃掉了,竟然品出来些甜味。 就好像日子有了盼头。 他们在金城找了一个小院子住下来,还是谎称是一对兄妹,租给他们院子的人是当地的百姓,看着带帷帽的少女啧了一声。 老妇人感慨道:“这时节不好过,年轻人,你们又是因为什么流放而来的?” 流放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统一管理,有的塞了钱的,走了关系的,也可以出来单独住,只是要去点卯。 沈漠编了一个理由,就说他们家族嫡系做了小官,因为一点事被牵连,由此流放了。 沈珠也佯作哭腔道:“只我们和那郎主一家没有联系,不过是有些血缘,早八百年的偏支,还要要我们一同受苦” 她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沈漠好笑极了,偏也要适时压下唇角来。 老妇人被哭腔挑动,拥着沈珠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等安置下来,那老妇人又送了些北地的特产来,冻的梨子泡在热水里,沈珠扒在那灶台边上许久,才等到沈漠同意去吃。 沈漠一边洗锅,一边又去劝她吃慢点,等沈珠吃花了脸,沈漠也洗完了锅,烧了热水来兑凉水给她擦脸。 沈珠道:“我要吃面。” 沈漠点头,去上街买了米面,又买了肉和一些菜,他像是什么都会做一样,两碗面做好了,还是沾了肉的,香喷喷递到沈珠的小桌上。 沈珠很认真的吃完了。 沈漠道:“我从外头看见有一窝野猫,抓一只来给你养?” 沈珠抬起头来,在屋里她不戴帷帽,露出猫一样可怜又可爱的一双眼,叫人移不开目光。 少女摇摇头道:“没工夫养,养你一个就够了。” 看着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她养沈漠,还是沈漠养她。青年从不在这口舌上有争执,只是又诱哄般说道:“我看有一只花的,还有一只纯黑的,只脚上有白的,听书上说,这叫踏雪寻梅,还有” 沈珠埋怨般瞪他,最后又泄气道:“你想养就养!我不管了!” 只是沈漠真抱回来了,在角落里头劈柴给他们搭院子,沈珠又不停的出来看,拿了这东西要看,拿了那东西也要看。 还给沈漠递水喝,实际上眼神全在那猫上面。 沈漠道:“你不养他们,就全饿死在这春天里头了。” 今年收成注定不会好了,从漠北到蜀地,再到江南吴兴,所到之处,听闻的消息,都是冬日倒伏的消息。 彼时多有距离,几地不通,只有沈漠他们周转了这许多地方,才能隐隐看到这情况。 不过沈珠还不懂这件事,她晚上便将一只猫抱到屋里头,看来是最喜欢的,沈漠叫她给这猫起个名字。 沈珠道:“孙大娘说贱名好养活,就叫它阿虎好了。” 于是现在还是沈漠和沈珠,还有一只猫。 第56章 从军 沈漠等沈珠夜里睡下了,才慢慢起身去拿剑。夜深人静,他翻了院墙,将剑抵在那人脖子,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阿冬还没看出个名堂,一下子被人拿捏了性命,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他瑟瑟发抖,牙齿打架,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是季大人” 沈漠又道:“季大人?是谁,你从头到尾说全了。” 阿冬虽然记得季大人同他说,对方不敢杀他,但在这个时候吓得六神无主,索性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金城有官家管着,但因为这里尚处前线,文官说话并没有武将管用,尤其是季少将军,在此地可如土皇帝一般。 见新人来了不上门拜他,便遣了个小兄弟来打听情况。 谁料阿冬才来一小会,脚步声便被沈漠听见,出门找上他来。 他说完了,眼泪和鼻涕都要一起下来了,沈漠收回了剑,平静道:“替我回季大人一句,我乃陈吉,特投军中,还望大人接纳。” 那小子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点了头便一溜烟的跑远了。 沈漠回了屋,沈珠寻不到他,已经睁开眼来,朦朦胧胧在床上摸人。 沈漠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轻声道:“刚才出门去抓耗子了。” 沈珠已经过了害怕耗子的时候,闻言只闭着眼睛问道:“那抓到了吗?” “抓到了,女郎放心睡吧。” 第二日没有消息,第三日也没有消息,但是外头也没有人再出来过。沈漠也不着急,将住着的地方屋顶补全了,又将院子里面的水道重新挖了出来。 毕竟冰雪消融,很快就要开始下雨了,到时候淹了院子也不好。 沈珠倒是主动提出来要做事情,那孙大娘老来无依,总是过来同沈珠说话,又带了自己的针线活,沈珠本来就喜欢绣东西。 只是她以前绣的实在差,现在倒好起来了,有点样子,全赖孙大娘教的好。 她就自信满满的,说是要做绣活养活沈漠,只不过现在还没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日子平静,也很寻常,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说是奇怪的事情。 沈珠也问过一次沈漠,怎么还不投军,沈漠就说不急。但他夜里偶尔会去擦剑,将那剑擦的极为锋利。 “陈丫头,你可知道,西秦人打过来了?” 一日午后,孙大娘又带着她那些针线过来,同沈珠一起绣着,沈珠膝盖上一指小猫,脚边两只小猫,正摸着呢,听了这话,愣愣抬起头来。 她平日里素是带着帷帽,孙大娘也习惯了,自顾自说道:“我听人说,他们彻底没了粮食,实在日子过不下去了,于是开始打过来了。” “可怜” 孙大娘诧异看她一眼,沈珠才反应过来,“我是说,咱们边境的人实在可怜,外头人出事,咱们头一个遭殃。” “谁说不是呢!天杀的西秦人,就是没了粮食,也不该找上咱们啊,再者说了,咱们这又不是粮仓,谁能给他们这么多粮食” 沈珠心里想,两个地方的人都可怜。那些侵略的敌军倒是不可怜,他们会掠夺女人和杀了孩子,还有劫走钱财。 虽然是以百姓的名义。 可是那些受灾的百姓,却什么都没得到。 沈漠之前打听了百濮的消息。 说是百濮已经灭族了,蜀国也不好过,现如今被齐国和梁国瓜分,即将也灭国了。 沈珠便想到她看到过的许多人,弹指瞬间的历史,却是许多人的覆灭。 她由此生出一点清晰的悲哀来,做事情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沈漠晚上发觉了,就问她白天在和孙大娘做了什么。 沈珠问她:“你是要去投军了吗?” 沈漠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沈珠这个时候突然聪明了一下,随后便点头道:“现在突然发了战乱,那季小将军冲上阵去,受了敌方一剑。” 沈珠忽而有些慌了,问沈漠道:“你上了前线,是不是也会受伤?” 她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糊涂话,于是又是叹气,沈漠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道:“女郎放心,我只不过一个小兵,到时候在战场上,只和小兵作战,又不与那些武将军作战,有什么好害怕的?” 沈珠很容易被这样的话就哄过去了。 但她又问沈漠道:“那些西秦的士兵被杀了之后,我们就能安全了吗?” 沈漠迟疑着摇头:“恐怕不能” 沈珠便问他:“没有办法吗?” 没有办法。 因为西秦人这次是倾举国之力攻来的,金城人都被召集了青壮年去从军。而沈漠,则是被季将军亲自请到了营帐里头。 季将军是个极为高大的青年,身上还有伤口,便已经坐在案后,马不停蹄的处理起来战事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要粮草没有。 要武器没有。 要什么都没有,他发了一次脾气,当着沈漠的面,似乎在告诉沈漠什么,又似乎是没有心眼。 但他怎么会是一个没有心眼的人呢? “陈吉,我知道我绝不可能真正的叫你效力,你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对别人点头哈腰,俯首称臣的人。” 沈漠只道:“我不过是个流放来的庶民,没有这么多讲究。” “庶民?”季将军道:“可是庶民大多没有你这样的气势,他们都太畏怯,太容易低头了。”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你这么好的武功,没有这么厉害的一把剑。” 季将军说,他本来不想用沈漠的,毕竟沈漠看起来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战乱了,他手臂受了一剑,很久都没有办法动弹。 现在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帮他,至少要帮他做一点事情。 这话似曾相识,沈漠已经被蜀国的那些人诓骗过一次,不会再轻易的做事情了。 他摇摇头道:“我只是想要做个守城的小将士,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季将军还以为他是待价而沽,所以又道:“陈吉,你想要什么,都尽管和我提。” 第57章 战事 穷文富武,正值这样的乱世时分,群雄割裂,互相攻击,有一身本事的武人自然会得到他人的青眼有加。 沈漠明白这个道理,不是他运气太好,只是这机会太凑巧。他还是拒绝了季少将军的邀请,后者并不强求,叫来军中管军册的军户,替他填了名字。 因为文籍一时做不出来,于是军册便将沈漠编成了军户,普通军户,上头是伍长。 季少将军说:“成为军户,可领田地,不知你家中可有人耕地?免得田地荒芜。” 沈漠摇头,季少将军做了顺水人情,替他划去了田地,免得还要交赋税。 又给他一袋银子,算是打扰的歉意。 他做事周全妥当,没有人能说出一个不好来,沈漠回了家,和沈珠说起来这件事,沈珠抱怨道:“人家给你伯长你不做,做一个小兵,莫不是做家奴做傻了。” 沈漠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沈珠便自己捂上嘴,可想想似乎又觉得还是自己说的有道理,于是放下手吐舌朝他鬼脸。 沈漠道:“你是喜欢同你一起玩耍的世家少女,还是喜欢突然嫁到你家来的嫂子?” 大兄成亲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沈珠的确不是很喜欢那位新嫂子,也无她,是因为家里没有母亲,这位嫂子嫁过来便管着中馈。 她不是沈家的别人,也不惯着沈珠来,一时间沈珠就有点拘束,感觉不怎么快乐。 沈珠明白了。 “你要和其他军户打成一片,那是为了什么?” 沈漠看她实在好奇,便道:“也许,我也可以做个将军。” 沈珠捧着脸,非没有嘲笑乞儿出身的沈漠是痴心妄想,反倒笑弯了眼,认真道:“我也觉得,阿吉会是个好将军。” 少女开始罗列如果沈漠成了将军之后要给她买的东西,最后她又想到什么,抬眼盯着沈漠,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 但她没有不敢说的。 沈珠道:“你要替我报仇。” 沈漠擦着剑,闻言放下了剑,同她认真道:“我一定会做到。” 他说一定会做到,就一定会的。 沈珠露出笑容来。 她身边是做的活,还有一本翻的破破烂烂的小人书,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沈珠自己低头去继续做事情。 沈漠出了门去练剑。 他许久没练剑了,舞的姿态飒踏有度,宛若游龙。只是那剑意满含杀招,一点也不停留。 三日之后,西秦再来犯。 季少将军负伤出征,沈漠从军一起,出了城。沈珠一日里心慌意乱,登了离城墙最近的望火楼去看,也只能看到远处红火,浓郁的化不开。 等回神之时,汗湿了脊背。 那是一场胜仗,季少将军斩下领头大将的头颅,而沈漠则连获十二军功,一跃伍长,只添了两道新伤。 他眉间有了断眉的痕迹。 沈珠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也不会张口就要沈漠不去从军,可看着后者脸上的伤口,上了药的时候,就忍不住多用力些。 干脆将他疼死算了。 沈漠能忍,从来不说话,沈珠自己折腾了一番,也觉得没有劲了,又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 百濮的药早就用完了,现在这点是沈漠说的那个归海大师给的。 沈珠用的小心,怕以后又有事情用不了。她已经彻底不相信百里濮说的长生之术了,毕竟要真冷刀子进去,就算沈漠再有本事,也一样会死的。 她小声问沈漠:“你怕不怕?” 沈漠幽深眸子里略带诧异,抬起头来露出越发锋利的轮廓,一旦冷脸,这张脸有种远不可视的感觉。 尤其最近赶路,不像是从前,竟也捂白了些,显得更是俊朗。 他这样看着沈珠,后者不知为何很有一种茫然,就好像胸膛内有什么地方,忽而不对劲了。 青年道:“女郎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珠偏过头去不理他了,那转瞬的悸动也烟消云散,沈漠摸准了她的脾气,知道她现在已经心不在战事上了,才放下心。 他去勾沈珠的手指,“没什么好怕的,战场上就是那样子,这些天也历练过了。” “再说了,若我真害怕了,到时候随处找个地躺下来,假装是尸首,等人都走光了,再爬起来找女郎。” 沈珠被他唬着,还真相信了,点头说好。 沈漠没和她说那战场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清扫战场的时候,所有可见的都会被再捅一下。 那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昨日里还在同你说话的人,转瞬间便死了。甚至他的血,会溅在你脸上。 晚间吃饭的时候,沈珠突然想到什么,像是讲什么大事一样凑到沈漠跟前,小声道:“你知道吗!隔壁的孙大娘有个干儿子!” 干儿子? 孙大娘不是说自己无儿无女,怎么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干儿子? 沈漠心里一下子有些狐疑,不怪他要多想,这些天的事情太密了,有时候不提心吊胆,便已经被人害了。 沈珠点头,又道:“我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听孙大娘说,他是在金城南边的一个书塾里头读书的,如今春耕日,书塾放学,他就回来了。” 沈漠叮嘱:“少与人家说话。” 沈珠点头,又习惯训道:“不要管我,怎么老是管我?” 沈漠看她一眼,后者便又老实了,就好像一定要一个人来惯着她,又管着她。 沈漠也确实最近管不上沈珠了。 军户不用每日在兵营操练,可是一旦开战便必须要立刻集结,西秦人丧失一员大将,进攻便着实凶猛了起来。 沈漠越来越常跟随大军作战,他的军功积累,也有了不俗的成绩,一步步升了上来。 有天沈珠等到天黑,沈漠都没有回来,后来有个小兵来敲门,她带了帷帽去开门。 胡山道:“什长说战事吃紧,叫您不要等了。” 沈珠气得瞪圆了眼睛,问他道:“人都在战场上,你是如何得知的?” 胡山是个年轻小伙,看起来十五六岁,还未长大的样子。 他挠挠头,很乖道:“什长不叫我上战场去,只在营地里面处理东西,他早上带着兄弟们出去,说晚上还没回来,就这样来告诉您。” “我还说是多小的女郎,怕家里没人就不开火的。” 那天晚上,沈珠气得将沈漠一件衣服剪掉了,她发完脾气,又自己委屈的把衣服缝起来,怕沈漠回来看到衣服坏了,又要说她。 第58章 东君 金城城外,有片湖。 沈漠低头来用水泼在脸上,勉强洗干净了上面的血痕,但是那血腥味却还是一时散不开,怎么搓都没有用。 身边的伍长凌阳州提醒道:“什长,这水说不定有虫子,还是莫碰了。” “我就说你小子穷讲究,谁家不是用这样的水喝?又洗衣服又洗碗筷的。” 另一个说话的是个粗野汉子,叫劳良吉,也是伍长。此刻正在牛饮湖中的水,也不管脏臭的。凌阳州看见了,嫌弃的走到另一边去。 沈漠也站起来,免得他喝水的时候水溅到自己身上。 从军不过一个月来,他渐渐同这些军户混熟了,也去抓过要逃跑的军户,软硬兼施,收拢人心。 很快便有忠心跟在他左右的人。 只是离沈漠的计划还有很久,他回过头来远眺东方,要回到建康去,杀了皇帝和太子,还需要足够多的人。 他想到归海说的话,或许去做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戳穿的皇子也是好的,但是那是险路。 沈漠不能让沈珠害怕。 更不能让她受牵连。 劳良吉喝完了水,收拾了乱糟糟的发鬓,口中骂道:“这西秦人还叫人活不活了?这都五六天了,才回家去!急死老子了!” 他看到沈漠,于是又问道:“大人怎么不急呢?我记得上回您不是说,家里还有个妹妹吗?” 沈漠自然心里有些着急,可是从军就是这样,他不能把沈珠系在裤腰带上,只能让彼此都渐渐习惯这种分离。 再者说了,他有和季少将军提过家里有个妹妹,对方应当会替他关照一番。 而沈漠也给了沈珠银钱,要她不要开火,去孙大娘家吃饭。只是她之前就嫌孙大娘做的不合胃口,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自从上回从建康逃出来,她的脸便瘦削了许多,养了这样久,也没见养回来多少肉,实在叫人心疼。 这次同西秦人交战,西秦死了至少三千人,应该会老实一会了,要盯着沈珠好好吃饭 沈漠上了马往金城方向去,劳良吉在后面上马,同凌阳州咬耳朵道:“我看大人这是又想到他那个妹妹了,只是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深厚的兄妹情谊,你记得我那个妹子吧——” “离我远点,一身的血腥味,都盖不住!” “嘿,你小子身上没有血腥味吗?那一袋子耳朵到底是谁的?” “你别靠近就行了,我是有妻的人,我家夫人闻了这味道会不快活。” “你们一个个就是欺负我是孤家寡人” 沈漠去市集买了糕点,高高兴兴想着沈珠开心的样子,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吃饭的时候。 他去孙大娘家找沈珠,一推开门,还没喊人,就听到沈珠在笑:“推高点!给我推高点!” 沈漠循声看去,沈珠正在坐着秋千,而那推秋千的,是个脸色极白,长相秀气的小白脸! 青年心里不知哪里来了火气,他快步走上去,拉住秋千,那秋千便不动了。 沈珠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是沈漠,也不高兴,反而生气道:“你做什么!” “这么多天不回来,一回来就跟个活阎王似的,瞪谁呢?” 她倒是小嘴张张合合有许多话能说出来,沈漠心里更是生气,虽然他尚且不知道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一把把沈珠从秋千上抱起来。 与此同时,那秀气的郎君开口道:“你是陈宝儿的大哥?怎么如此粗鲁!” 他的声音也是略阴柔的,沈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和沈珠生气。他抱着沈珠转身出门,肩上的女子气得咬他肩膀。 又骂他:“你放我下来!在别人面前发什么疯!” “你和别人荡秋千,我出生入死” 沈漠开口来,连火气都好像没有,沈珠一下子息了声,短暂瞬间后,她又发脾气道:“你出生入死,就不管我了,现在回来了,就要管我,这是什么道理!” 沈漠气得咬牙,心想恨不得将你捆在裤腰带上算了,免得你再去犯同样的错误! 他进了自家院子,又进了门,将沈珠摔在床上,才问道:“女郎不记得以前犯过的错了吗?” “您招惹来去,一个个都不是好郎君,再者说这小子,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 “噗嗤。” 沈珠一下子笑起来,正在训她的沈漠反倒是因为摸不着头脑,而愣住了。 沈珠道:“你都发现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了,怎么还没发现别的?” “发现什么?” 沈珠哈哈大笑道:“她是个女郎啊!” 沈漠一下子彻底懵了。 还是沈珠给他解释,自从沈漠走后,她便天天去孙大娘家吃饭,因为家里还有读书的人,于是孙大娘一日都是做三餐,沈珠张嘴吃饭也不好,便帮忙做点事情。 例如抄书,替那读书人整理东西。 后者渐渐也露出些马脚来,她是孙大娘的远房亲戚,实在是在家里受欺负,作为一个庶女要被嫁给另一个世家的老头子。 “东君说,那样还不如杀了她,既然她没有死,那就该重活一次了。” 马东君投奔远房亲戚,换了男装,上了书塾,这里远地,随便就能给她再弄个文籍,到时候再想办法。 虽然只有九品选人的办法,但读书能进军中做个郎簿,到时候也能混出头来。 男人听完了,忽而道:“女郎若是撒谎,小人这次是真的会生气的。” 沈珠没有法子,只好对沈漠道:“我见过她,所以你放心好了,是千真万确。”、 沈漠才松了口气。 他靠在床边,沈珠的脚踩在男人胸膛,问道:“你刚才在发什么脾气?我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呢。” “是我不对。”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 沈珠认真道:“我也要去读书塾,你总是出去打仗,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沈漠闻言,一下子又愣住了。 第59章 吵架 沈珠不是第一天有这个想法了,她在金城,一开始还能等到沈漠回来,后来青年忙于战事,便鲜少回家。 而她却因为不能惹麻烦,连出门也很少,绣东西会烦,看小人书也会烦,偶尔看见两只小猫爬上她的椅子,回头要和沈漠说,后者也不在。 沈漠回来了之后,每次都要替他处理伤口,包扎,换药,他原本背上就有许多陈旧的伤痕,现在则越来越多了。 沈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无用又无趣的锦雀,沈漠在外头为她砍杀,她被困在笼子里头,什么忙帮不上,人也要受许多娇蛮的情绪影响。 沈珠握住沈漠的手,“阿吉,让我做点事情吧,我不想再这样没用下去,我会疯了的。” 沈漠转过头去,半响没说话,好一会,他又转回头来问沈珠道:“你是怎么看出来那女郎不是郎君的?” 沈珠被他问得一愣,好一会才支支吾吾道:“她不看我。” 沈珠自知美貌,天下郎君,就算是不爱她的,见到沈珠也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只因为这美貌。 可那日不小心在马东君面前帷帽落下,后者竟然只是低头捡帷帽,没抬头来看她,即便看到她了,也只是平和的眼神。 不是贪婪,不是谄媚,只是平静,甚至还有些怜悯。 沈珠轻声道:“东君说,她其实心里很可怜我这样的女子,没有办法选自己的相貌出身,要背负着这样的代价隐姓埋名的活着。” 沈珠将自己的身世说的很惨,马东君也信了。于是她又说,要不要随她一道去学堂,彼此有个照应。 沈漠道:“你去学堂,难道不摘帷帽吗?到时候旁人的眼神,你自己也清楚。” 沈珠像小鸟一样,鼓起胸膛来,骄横道:“我可是郎君!郎君长得貌美些,是齐国那边来的风潮,谁能说什么?” 沈漠一时失语。 他不好将那些世俗的龌龊都一点点讲给沈珠听,又拿沈珠没有办法,只要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沈珠肯定是不肯罢休的。 沈珠看沈漠将眉头并拢,像是在苦思冥想,于是伸出柔软的手,抚在他眉心来。 “不要烦恼。”沈珠道:“这次我是认真想过,不会有事的。” 沈珠说,马东君的母亲祖传一个秘术,可以将脸上稍稍动些手脚痕迹,虽然脸大差不差,但真的看不出来。 而且。 沈珠捏着自己的脸,朝沈漠抱怨道:“你没发现吗?我都晒黑了。” “没黑,”沈漠的手背触及少女的脸颊,低声道:“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他是拗不过沈珠的,最后还是答应了要沈珠出去,但青年不忘与沈珠约法三章。 去学堂必须跟在马东君身边,不能自己到处乱跑。 不能和学堂里面的人说太多话,凑在一起扎堆玩乐,不事学业。 她的功课,沈漠会回来检查。 能出去已经是万幸,沈珠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欢天喜地便答应了这些事情。 沈漠乘着兵歇,带她去买了笔墨纸砚,又按照马东君的书依样给沈珠也买了,最后则是亲自盯着人去学堂。 交了束脩,又同老夫子叮嘱一番,才依依不舍出了门去。 沈珠则没心没肺的站在门口送他。 她脸上被马东君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稍稍修饰了五官,眉挺而鼻高,眼窝有些深,勉强可以看起来有些男相了。 沈漠道:“下了学,就快些回来。” 沈珠点头,便像是出了笼的小鸟一样欢快的进去了。 沈家以前就给沈珠请过专门的女先生,只是那女学生为人十足古板,不是对沈珠说女则,就是说女训。 教起来四书五经,也含糊其词,并不怎么上心。 沈珠只能说看过《千字文》,还会读几本诗词,有时候能说出来,用得上。 现在进了正经的学堂,同马东君做了同席,跪在先生面前行礼,又听先生说话,诵文,解读,回答不上来问题还要挨板子。 没两日,沈珠就觉得不喜欢了。 因为她学得慢,那老先生以为是她不认真,便苛责些,经常提她起来回来问题,回答不上,便是一板子。 更讨厌的还有学堂一道读书的郎君,其中一个叫什么吕元白,听说是军中一位虎将的亲弟弟,嚣张跋扈,因为自己长得丑还嫉妒上沈珠了。 沈珠被打板子,他就带着人嘲笑,还口中讽刺道:“羞羞羞,这么大个男子汉动不动掉眼泪的。” 沈珠要瞪他,马东君按住她的手,轻声提醒道:“他哥哥比你哥哥官职高。” 少女咬牙切齿的想,比这个?要换了以前,在吴兴那里,她才是能用钱将人活活砸死的主,现在落毛的凤凰 她想多了,也渐渐的有些察觉到自己以前多可恨,不过,嘛,要是再换了以前的日子,沈珠想自己还是不会改变性子。 “你们回去将字写了,文章做好,休课结束便交上来。” 老夫子颤颤巍巍吩咐完,便要人摇了铃,叫他们下学堂。 沈珠头痛的收拾自己这些书,想着沈漠这次又出去作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里就有些郁闷。 她收拾好了,吕元白也掐着时间来她案前,蛮横道:“今日小爷在江河楼摆席,你们都得去给我捧场!谁要是不去,就是踩我的脸面!” 沈珠抬起头来,论蛮横没有比她更蛮横的,张口嗤笑道:“你是哪里的神佛?还踩脸面?多大的郎君了,还摆席?兜里有几个钱啊?” 她牙尖嘴利不饶人,吕元白一下子气得脸红,骂道:“你放狗屁!” 在外头洗墨的马东君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推门进来,正巧碰到有看了不妙要避出去的郎君:“马郎君,你也走吧,看着是要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马东君退了步子让人家出去,自己进了屋,刚看吕元白揪着沈珠的衣领子,忙上去扯他道:“做什么呢!先生还没有走远,你们就要打架了!” 吕元白一听先生还没有走远,一下子吓得将揪住沈珠的手松开,沈珠气得捋自己的衣领子,张口就要说话。 马东君一把捂住她的嘴。 吕元白看见了,哈哈大笑道:“你看看你,陈宝,你同席都不帮你,真是做人做到地里去了。” 沈珠恨不得给他脸上一拳。 马东君也皱眉道:“吕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不好!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自然威风凛凛,你们一个两个,长得面白唇红的,像什么样子” 他旁边一个郎君附和道:“就是,自从你们上学来,好些小女郎扒在门口,就连元白喜欢的” 哦,症结在这! 第60章 因祸得福 沈珠眼睛一亮,小脸如灵动少年,狡黠巡视着面前的几个郎君,吕元白气得大喊大叫,恨不得沈珠和马东君没听见刚才的话。 马东君也迟钝反应过来,好笑道:“咱们都是认认真真来读书的,不会生那些个胡乱的想法” 沈珠像鸟似的,从她怀里钻出来,笑着扯鬼脸:“羞人!年纪不大,心思不小!” 吕元白彻底恼羞成怒了,竟然也胡乱发脾气,一本书掉在地上,险些砸到沈珠的脚。 沈珠吓了一跳,随即那惊愕转变成恼怒,不快道:“你做什么,要打架是不是?” 马东君还没来得及拉,吕元白那恼羞成怒的拳头便一下子砰砰上来。 “哎!别打——” 有机灵的学生,早冲出去,喊道:“不好了!打起来了!快来人啊!” 一炷香之后,被砚台砸到肩上的沈珠顶着半边的墨水,气得指向吕元白,后者圆胖脸上两个乌青的眼,被两个小子扶着。 沈珠道:“打架也打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你还会做什么?” 吕元白虽然不会打架,也不会吵架,但他会同家里人委屈撒娇,一状便告到他哥哥吕元川那。 吕元川乃是季少将军如今帐中最得力的将领,自从季少将军的手臂剑伤没好,他便代替季少将军几番出征,处理战事。 沈漠原本来在自己的帐中,同几个伍长说接下来换军衣的事情,忽而听人通传,不解去了吕元川帐中。 “参见校尉。” 吕元川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豪爽让沈漠坐下,他开口声如洪钟,隆隆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通传你过来?” 沈漠仔细想了这几日的战况,又回想自己做的事情,应该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 青年摇摇头。 “你有一个弟弟,在青羊学堂读书是不是?” 沈漠诧异抬头来,没想到还与沈珠有关联,他出门前再三叮嘱沈珠老老实实等他回来,这又是怎么了? 青年谨慎答道:“小人是有一个弟弟在学堂读书,只是不知道与您传唤有” 吕元川笑道:“说来也巧,家中小弟也在那读书,似乎是令弟的同窗。” 他似乎要接着说,却又大声的叹气,最后从案后走了出来,朝沈漠一拜道:“要与你道歉,是我教弟无方了。” 沈漠被他这态度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怎么了,沈珠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他正慌神之际,吕元川还未起身,以为是对方不愿原谅他。 男人忙又道:“虽说我弟弟没打得过你家弟弟,但事情毕竟是他挑起来的,于情于理,都该怪他,我自会去惩戒他” 沈漠这才反应过来! 沈珠不仅没听他的话,老老实实读书,还惹出来了事情,同别人打架! 学堂本就是读书的地方,怎么还能闹事? 就算是赢了,也 沈漠心里已将沈珠打了手掌板,面上略带惶恐去扶吕元川,忙道:“这小孩小打小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吕元川却抬身摆手,很不快活道:“他这是仗着我的势欺负别人,以为我不知道罢了。还是陈什长教弟有方,至少不畏强,功夫也了得。” 不畏强? 沈珠那样的脾气又不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要是皇帝得罪她,只要没别的威胁,她怕是也能给皇帝来一巴掌。 沈漠心中长叹,不知道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至于功夫,沈珠也不会什么功夫,估计是对方更差些 沈漠总是想,他难道只有把沈珠紧紧的拴着,后者才不会做错事情吗? 不,不对,就算是从前,也是他经常要替沈珠收拾烂摊子的。 沈漠要跪,脑内寻思着如何说话来给吕元川找台阶,后者却道:“他那功夫,想必是你教授的?我早听季将军说你功夫了得,不如今日一试?” 说话间,沈漠便被他拖着往外头去。 今日扎营在外头,西秦人连输了两场,晚上不会来了。 篝火燃起,练武场中心倒有些巡视的士兵,瞧见二人来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先练一场?” 沈漠实在拿捏不好吕元川的态度,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被沈珠的行为激怒了又想要还过来。两人在这里等待之际,季少将军带着一列巡查兵回来了。 听闻吕元川说的事,他点点头,对沈漠道:“既然元川想与你比试一番,你便随他去。” 季少将军不会有意害沈漠。 青年放下心来,在季少将军面前与吕元川交起手来,吕元川猿臂宽背,身形高大,有使不完的劲,拽住人腰带,便几乎能将人提起来。 而沈漠虽是青年体态,但也有一身紧绷的肉,附在修长体态上,马步扎下来,一时肩部与吕元川作抵。 不过三个来回,吕元川的身法便从轻松转为专注,两只虎眼也盯着沈漠,后者擦了下脸上的汗,心中渐渐也燃起斗志。 沈漠清楚,他学过的都是杀招,是专门为了保护沈珠的,要真用了,不好和季少将军交代。他有意放水,但吕元川似乎是看出来了,于是更步步紧逼。 在一个几乎要绞杀的角度,沈漠本能的翻过身来,一把用手肘勒住了吕元川的脖子,又向后倒去。 胜负立刻分明。 沈漠眸色深深,一时间眼中还挥之不去那杀意,吕元川纵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来去自如,也很少被人这样清晰的威胁到。 就好像他能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你死。如幽深夜里的狼,只待咬下你脖后软肉的一瞬间。 “啪,啪。” 季少将军拍掌,庆贺道:“你等都是梁国的好儿郎!来人,赏赐!” 沈漠伸出手来,扶吕元川起来,后者缓了一会,也哈哈笑起来,朝季少将军一拜,求道:“此等儿郎,何必居于我之下,还请将军提拔!” 季少将军看向沈漠,后者跪下来,只道:“小人愧不敢当。” “没有什么不敢当敢当的,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要纠结许久呢?本朝举官,一向如此,今日便提拔你为伯长。” 倒算因祸得福了。 第61章 沐休 沈珠同吕元白打了一架,虽没实打实的,但脸上还是稍稍被破坏了伪装。 马东君用的是面粉糊成的玩意,贴在鼻梁上面,同那几人撕扯的时候差点弄掉了。等回去了,她连忙给沈珠重做。 沈珠出去打水,洗完了脸上的墨水,又攒着坏心思要害吕元白,至少也要叫他毕生难忘才好! 马东君拿了东西进来,看沈珠这个样子,隐隐约约也能猜出来,忙道:“宝儿,你哥哥要是知道你打架,一定气坏了,你还是不要” 沈珠听到她提到沈漠,一下子萎靡了念头。沈漠现在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她知道对方从军之后作战如何辛苦,也不想去触他的霉头。 少女双手托在腮下,端一副天真又可爱,马东君有时候也会暗暗羡慕沈珠,能有哥哥相护,不像她,九死一生来也要自己默默忍受一切的不公。 沈珠一叠声的叹气,最后还是道:“打都打了,没办法说了。” 马东君道:“只希望吕元白别去告状。” 虽这样说,等隔天,沈珠从书塾下课,一出门便看见了沈漠,后者站在远处,身着玄色劲装,臂上和腿上都绑着甲缚,眉上一抹深色抹额。虽面色冷硬,但极为出挑。 沈珠早忘了昨天的事情,两步并三步快步跑到他跟前,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沈漠只叫她上马,面色板着,好似别人欠他钱一样。 沈珠便抱怨道:“你这是什么脸色?” 她转身要自己走,沈漠一下子把她平地转到了马车,牵着缰绳往前头走。 沈珠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些始末,低头又试探问道:“外出这些日子,一定不知道我最近学了什么东西吧?回去我给你看我这些天写的字。” 沈漠头也没回,只平淡道:“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看你学的打架。” 少女一下子心虚了,心中把吕元白又骂个狗血喷头。 她侧头去看沈漠的脸色,后者偏过头去,不让她看。沈珠发急,在马上摇摇晃晃去拉扯沈漠的衣领子,差点跌倒了。 沈漠这才站住了,回头来看沈珠。 “不想活了?” 沈珠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对沈漠道:“不生气好不好?” 沈漠拿沈珠没法子,他既从军,许多时候就没有办法管沈珠,有时候觉得沈珠已经不再是以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千金小姐。 有时候却还是觉得她应该被自己好好保护着。 沈漠低声道:“下次这种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沈珠皱鼻,像她自己养的乳猫嫌弃不好吃的糕点一样,好笑道:“等你回来?人家拳头都打在我脸上了,等你来?” 沈漠闻言,心里便有些对那吕家弟弟有意见,只不过 “我看那孩子,身上受的伤倒是比你严重。” 他等在学堂外头,下了学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出来,有一家子是被三四个仆从拥着出去的,脸上还带着伤,一看长得又与吕元川像。 青年立刻便明白过来,那是和沈珠打架的人,只是当时对方伤的这样深,他还以为沈珠也受了不小的伤 等人出来,毫发无损 沈珠见沈漠不说话,自己闷了一会,又突然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消息?不会是他哥哥来找你麻烦了吧?” 沈漠抿唇,故意逗她,要她记住这次的过错。 沈珠慌得六神无主,在马上不住拍马鞍道:“天杀的吕元白,打不过别人还不让说了!明明是他自己不成器,非要觉得人家小女郎喜欢我” 沈漠一凛,插话道:“哪来的小女郎?” 沈珠着急上火,哪里顾得上这个,训斥道:“你关心别的做什么?现在那姓吕的是不是刁难你了?这叫什么,这叫假公济私——” “你先说小女郎的事情。” 沈珠被他打断两次,很不高兴,明明这件事十足重要,关系到他们以后的复仇大计,沈漠现在还在关心旁枝末节的事情! 她刚要训斥,脑筋忽而转过弯来,“你不会没被训斥吧?” 沈漠不回话,意思是叫沈珠先说,后者哼了一声,抱臂抬头,不看他了。 等回了家,沈珠还是这样,沈漠只好忍住要盘问她的冲动,将事情简短同她说了。 沈珠听到他拜了官,一下子眼睛发出亮光来,上前扑到沈漠的怀里,欢喜道:“阿吉,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一定会成为大将军!” 沈漠哭笑不得的让她小声点,如今的将军还活着,她说这么大声,叫人听了不好。 沈珠就捂住自己的嘴,眼儿笑得弯弯,用气声道:“我知道了,但你肯定未来要做将军。” 沈漠拿她没有办法,他料沈珠还没回过味来,不一会,少女果然又问道:“这算我帮你了,你怎么还跟我生气起来?” 沈漠只道:“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沈珠想,这明明是她的功劳,沈漠还不肯夸她,还要训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侍卫来训主子的! 不过她也的确不是主子了,而且若不是沈漠自己能打得过,那也升不了官。 沈珠又有点沮丧,她脸上从来藏不住事情,沈漠手指轻轻按在她眉心,对少女道:“行了,别想那么多年,将军许我沐休,让我回家来看你几天。” 沈珠便道:“从军还有沐休?” “如今地方部曲交战,已经是几力难维持,今岁的稻米也没什么希望,陈粮先供城中百姓”沈漠摇头,“不说那些了,先把你写的字交出来,我看看到底怎么样” 第62章 造反 沈珠从小做事虽然跋扈些,但也是恃才傲物,她学什么都比别人容易,但也惫懒。 字是一定好看的,但也是一定不肯好好练的,如今进了学堂,虽然有了乐趣,但也只能听师长的安排,老老实实写字。 她交上来一叠的练字稿,又交上来自己写了的策论,虽然内容和想法还算稚嫩,但总算是有了长进。 沈漠觉得这样也还不错,他本来就是想给沈珠找个事情,不图她能够做出一番事业。 可沈珠却正等着沈漠夸她,沈漠不夸,她便有些不高兴,捉住沈漠的胳膊,来回晃他,“你还没夸我呢。” 沈漠好笑道:“要我夸什么?” 沈珠就说是自己的课业,沈漠搜罗刮肚,寻出许多话来夸她,可一听就不诚心。 最后还是沈漠又出去给她买了蜜饯,才哄好人。沈珠一边吃蜜饯,一边看沈漠给她做饭吃。 她忽而问沈漠道:“沈漠,你会不会想读书啊?” 沈家宽裕,不曾苛责过下人,沈漠早就学过如何写字识字,但正儿八经的读书,他倒是没有经历过。 沈珠提到了,青年下面的手一顿,他倒无所谓这件事,书读的再好,会说许多风趣话又如何?能保护沈珠的也只有他的剑。 沈漠本准备摇头,但一对上沈珠的表情,便知道她是想要自己说好。 那就好吧。 青年点头。 沈珠便欢喜扬唇,同沈漠道:“那你要好好听我说,我上了学堂学到的东西,都会交给你的。” 沈漠将面碗推到她面前,“快点吃。” “烫!” 青年忙拿回来,在沈珠的抱怨声中好笑的夹了面给她吹凉。 - 不知觉就过去了三个月。 西秦人最终还是放弃了进攻的算盘,但是皇帝那边倒是没个停歇,流放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收编军户的人也越来越多。 季少将军同部下们议事,表明了对粮草的担忧。 “咱们这毕竟只是边境,没有那么好的土地来耕作,就算军户们全放回家里耕田也凑不上来。” “更何况前一个月,有农户来禀报,地上生了冰土,耕不开,以至于栽种也受损。” 养人难啊,尤其在边境养人,难上加难。 这时候,没人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部曲的粮草虽然可以依靠附近的支撑,但是也不能全然指望。 尤其现在建康流放官员如此之多,朝野溃散,就算是借粮,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借到。 “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漠心里搁着这些事情,虽然他如今升上官来,也不敢在上司那头说什么。但是如果真的到了流民冲垮金城的地步,他们就得离开了。 重头再来,青年虽然可以说一句没关系,但心头也忧愁。 到时候沈珠又该怎么办呢? 他刚要往外面走,季少将军又将他和吕元川留下来了,沈漠这些日子功劳颇丰,已经同吕元川同起同坐。 吕元川等人都走了,才憋不住般问季少将军道:“将军可有什么法子了没有?” 季少将军看他一眼,又看向沈漠,问道:“你们都没有法子?” “属下无能。” “卑职也没有” “不怪你们”季少将军道:“我这些日子常做噩梦,有时候醒来大汗淋漓,总拿军营里面的兄弟和城内的百姓没有办法” “有一日,我梦到我身着黄袍” 他不说了,沈漠眼中一凛,转瞬之间便明白季少将军留他们下来是做什么。 他忍不住了! 西边和南边相继叛乱!他这是也准备要反了,也是,这个时候,反了就不用承接建康来的流民,也不用和西秦人做战,守护梁国的边疆。 可是—— “将军!这可是杀头的事情”吕元川心里憋不住事情,一下子便开口道,季少将军看他一眼,忽而又道:“是我糊涂了。” 沈漠却道:“这是天意,天意嘱托,将军必然要封王。” 他和吕元川被季少将军留下来,便是特意来试探的,如果他们敢对他提出任何异议,季少将军就会想办法解决他们。 沈漠抬起头来,迎着吕元川诧异的目光,同他道:“我等效力的,从前是季少将军,以后也是季少将军!无关将军是什么样的身份。” 就算是傻子,也渐渐能查出味来。 吕元川咬住了牙,好一会,才也跟了一句,“是,陈吉说的不错,我等忠心耿耿,将军作甚,誓死跟随!” 季少将军道:“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是我最忠心不过的下属,我自然知道你们的想法,只是这不过是一个梦,不算什么” 但是梦要变成现实,就需要人力去做了。 沈漠从那帐里出来,冷汗浸透了后背,还有点没回过神,吕元川同他并肩而走,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多谢陈兄救我。” 沈漠摇头,吕元川脸上悲愤,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道:“纲常伦理,君臣之道,全乱了!” “我们如果造反了,祖宗八代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如果再一朝兵败” 他还是不支持反的,但是现在他们也得盘算自己的部下,盘点粮草,帮季少将军谋反做准备。 沈漠这么多日与吕元川香相处,在战场上也被他救过,不忍心他命丧于此地,劝慰道:“如今天下谁不是在叛?” “自从汉王室死绝,而后三国鼎立,到如今,哪个国不是踩着前人的骨血站起来的?” 这是天下的大势,天下的大势就是分离,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指望着他们能有个好结局。 沈漠想,最好季少将军一定要叛乱成功,而后他再徐徐图谋,想办法能获得更多的势力。 可这想法不过是一日的功夫,第二天,吕元川就死了。 他死的很巧合,酒醉跌在渠里,一下子就死透了,等人再去叫大夫,来不及了。 季少将军很是伤心难过了一番,还叫人去给他家里送金银,又在众将士面前掉了两滴眼泪。 不止如此,他还将吕元川的兵转交给沈漠,语言中满是希望,就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沈漠只初觉到做事要心狠这个道理,如果你不心狠,到时候你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你的命保不住,你身边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这就是吕元川用命教给他的道理。 这也是沈漠毕生难忘的一件事。 沈漠自那之后,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他怕季少将军彻底察觉到他对沈珠的重视,到时候拿沈珠来威胁他。 沈漠什么都可以没有,命也是,但是沈珠不能有任何的风险! 第63章 风雨欲来 “东君,他们在卖什么?” “不知道,看起来是甜酒。” 马东君想到什么,又道:“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到,今岁因为粮草不足,还以为不做甜酒了。” 北地寒冷,酒总是卖的很好的,只为了取暖用,不过那些酒喝起来辛辣,于是后来流放而来的人之中,有人研制出来这甜酒。 沈珠忽而心动,问道:“好喝吗?我好久没喝过了。” 马东君笑着看她一眼,又问道:“你哥哥能同意吗?” 沈珠被问到点上,一时呐呐的,她一下子回忆起来从前偷偷去宴席上要沈漠给她偷酒,酒偷来了,沈漠没看住她,一下子喝蒙过去。 那是极丢人的一次回忆,毕竟谁能想到沈珠喝蒙过去之后,到处摔东西玩乐? 一家子扰的睡不着觉,也没下人来拦她,最后还是吵起来阿父和二姐 那实在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最后沈珠倒是没事,劲头过去了便倒头睡下,但沈漠被罚着,跪在她的院中,受了家法。 自那后,沈珠便不喝酒了,打她的侍从,同打她也没什么区别。 况且,沈漠也不许她喝酒。 沈珠叹一口气来,捂住头埋怨马东君道:“你不说,我就能喝了,你说了,我倒不敢喝了。” 即便经历马东君的伪装,少女还是生得灵动又可爱,从前她被娇惯的连手指头也懒得动一下,又不爱与同龄女郎玩耍,性子上也显得惹人厌烦。 但现在天天同一帮年龄相附的少年少女结伴玩耍上课,总算有了鲜活可爱的样子,一扫之前抄家灭族,四处流浪的哀愁。 马东君看着她捂脑袋,忍不住笑,又犹豫着劝道:“只吃一点,应该是察觉不出来的,再者说,你家哥哥,不是还没回来吗?” 沈珠被哄了一下,一下子眸子都亮起来,高高兴兴拉着马东君去买酒,那买酒的酒娘道:“小女郎,若是喜欢就多买些存起来把,我卖完这些也不做了。” “为什么?” 酒娘低下头,一张脸写满了忧愁,“酒曲没有了,今岁的粮食也不好收不说了,这是你的酒。” 她递过来小小一竹筒的酒,两个少女正回头往家的方向走,忽而看一纵军骑飞快的从市集走过,险撞到了路人。 领头的,在学堂门口停下来,沈珠没走,又拉住了要走的马东君。 两人躲到一边去,看到领头的将士拦住了刚出门来的吕元白,不知道说了什么,吕元白一下子嚎啕大哭,差点晕在门口。 那将士把吕元白扶起来,将人搀到马上,又飞快的带人离去。 马东君惊呼道:“不会是军中出什么事情了吧!” 沈珠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两个女郎也不逛市集了,快步往家里赶,回来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等到第二天,才听学堂的学生说,吕元白的哥哥死了,他手下的士兵觉得死因蹊跷,带着吕元白走了藏起来。 季少将军张贴告示,说明了情况,又宽恕了那些逃兵,只要他们回来,便不会追究。 学堂里面的人都说季少将军是个好人,就连马东君也不例外,她说:“大丈夫生当如此。” 沈珠却因为此前的所有遭遇,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觉得,事情远非别人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乱世,当用重罚,如果那些人的叛乱真的做错了,季少将军站在正义一方,应当用重法来治。 可是 而且自那天之后,沈漠再没回来过,只听人说外面大营正在操练士兵,有一个陈姓的小将军极为出名,很得季少将军的青眼。 没喝完的甜酒被沈珠压在了床底下,她在院子里面凿了小小的渠,万一发生什么能巧妙的用酒点燃院子。 少女还背着先生开始替别人抄书,她模仿别人字迹的能力倒是不差,能做到有四五分像,而且先生也老了,总是看不清楚他们的字。 只要大体一致,就没关系。 她靠这个也敛下来不少财,加上沈漠之前从周娘子那得到的,全部都藏在不同的地方。 如果说狡兔三窟,那沈珠这只能算是笨兔多窟,虽然每个都不多,但是总能带走一个。 又过了一个月,先生正讲着课呢,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爱逃课的郎君,气喘吁吁的扶着双膝,迎着大家错愕的目光大喊道:“吕元白被抓了!” “什么!” “怎么回事!” 大家一窝蜂的涌出去,都是同窗好友,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 就连老先生也没叫学生们回去了,脚程快的跑在前面,马东君同沈珠跟在后面,出了学堂,而后才是长街。 马东君拽住那没出学堂的郎君,刚才就是他报的信。 “你怎么不出去看了?” “太惨了,我不忍心去看。” 沈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脑中想到了沈家,也想到了百濮的人。 她面色苍白的拉了拉马东君,低声道:“我们别去看了。” 马东君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当沈珠是被吓到了,她还是挂念着同窗之情,于是伸出手来拍了拍沈珠:“没关系,我去看一下就好。” “你等在这里吧。” 沈珠回了学堂,开始练字,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只不过是世俗常态,生死之间,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什么时候才有太平? 什么时候才能不交战,什么时候民各有所耕,各有所乐,什么时候—— 马东君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沈珠没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也没说。 好一会,她才发着抖道:“宝儿,我们还能活多久呢?” 沈珠不知道。 吕元白的尸首是学堂一群郎君凑了钱一同置办的,只是不敢声张。他们把钱交给在学堂门口打盹的乞丐,请他帮忙,铺一张凉席在他的身上。 一两。 沈珠后来才知道,那天本来吕元白也有机会活下来的,只不过要一百两,他逃难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于是没能买了自己的命。 第64章 相信我 只要有银两,什么事情都很容易。 这是沈家以前告诉沈珠的道理,他们会对沈珠说,只要你想要的,你不喜欢的,你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帮你解决好。 他们又说,钱能生钱,宝儿,你要学会如何掌控这一点。 沈珠在梦里呜咽道:“我不知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二姐就走上来,柔柔的擦她的眼泪,她说:“谁说的,我们沈家的儿女,没有没用的。” 她又说:“沈珠,你已经在努力了。” 不够。 还不够,那些银两还不够。 沈珠由吕元白的死再度清晰的认识到这件事,如果沈漠有一天因为帮她去杀皇帝,谋反下狱,能帮得上忙的,只有两件事,要么是沈珠的美色。 要么是钱,钱能铺开一条条路,吴兴的官员,谁敢说没拿过沈家的钱财?只不过沈家没有铺到皇帝那罢了。 再者说,就算不提这些,造反也是要钱财的,铸铁要钱,粮草要钱。 沈珠听百里濮算过很久的账,百濮部落自给自足,为了保全自己,已经快维持不下去进出账了。 那天晚上,因为总做噩梦,马东君睡在沈珠的身边,后者推醒她,悄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读书?” 马东君睡眼朦胧,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反映过来,只含糊问道:“不读书,我们能谋什么出路?” 沈珠急声道:“读了也没出路,朝中是九品选人制,你指望谁能为你作保,举你孝廉?” “再者说,等到要查验出身,咱们的文籍就兜不住了。” 马东君听了她的话,渐渐睁开眼来,也清醒了,呆呆的看着沈珠,不知道为什么深更半夜,她突然想到了这个。 沈珠攥住面前女郎的手:“若要去拼军功,我们也做不到,但是天底下没有绝人之路,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马东君跟着问道:“什么办法?” “自然是经营生意,这等时候,民不聊生,但也要活,既然活着,就一定还有营生的生意。不要指望朝廷来给我们一官半职了。” “你是说,我们去做生意?” “是。” 马东君头都要乱了,本能答道:“可是宝儿,你账本都算不好!” 沈珠一下子被说中了最要命的地方,讪讪的脸红,但还是抓着马东君不放,认真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要来帮我啊。” “我?” “是极,东君,想想吧,等到了你有银两的那一天,以前你吃过的苦,就无从发生了,而且你还能开义堂,帮助别人” 果不其然,马东君就这样被沈珠一通话说的心动,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 她们如今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女郎,最是天真,就算经历了不少事情,但也还是相信许多东西,更是容易脑子莽撞。 沈珠也知道自己不算聪明的人,但她却清楚,这一次她不会往后怯。 - “将军。” 季少将军合上了军报,抬起头来环视自己的这些将士,最后他还是留下了沈漠,同他单独说话。 等沈漠出来,外头有几个督伯还没有走,他们生怕沈漠听不见一样,嘻嘻笑着,讨论道:“你可知道,那狗儿何等听话?” “不过是卖友罢了,也没给他什么肉,只是骨头上的一点肉味,叫他也尝出来快活了!” “是极,不过是嗟来之食,也只有狗会要吧!哈哈哈!” 季少将军做事,还是隐隐有泄露的痕迹,或许说,他并没有泄露,但推沈漠出来,蚕食了吕元川的剩余部下。 还让沈漠点兵,去追吕元川的弟弟回来。 沈漠想,万一哪天吕元川的事情藏不住了,八成季少将军会说他是遭到奸人蒙蔽,于是才会杀人,最后再讲沈漠推出来送死。 如果沈漠先一步动手,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动手之后会更糟糕。 这是极难维持的一步棋,棋局里面处处都是杀机。 但季少将军弄错了一件事,沈漠是很能忍耐的一个人,从被卖掉的那天起,沈漠就知道要忍,要忍下来,才有机会去做一些事情。 跟在沈珠边上,他短暂的痴心妄想之后,也变成了忍,一旦露出别的想法,沈珠就不会要他。 只有忍,才能站在棋子的后面,才能做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漠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回去后又点了一遍自己手下的人手,他身边同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都还在,也已经被他提拔了上来。 劳良吉不愤道:“将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凌阳州也看着沈漠,意思是等他的吩咐,“将军若有任何想法,只管交给我们去做。” 沈漠平静道:“我只是要随季少将军造反罢了。” 本来造反,也合他的心意,既然季少将军非要推沈漠出去当他的替死鬼,那沈漠也只能承这个情,让季少将军来当他的替死鬼好了。 手下们在营帐内争吵个没完,但也得老老实实地去做事情。 不过十天,季少将军言称,自己在鱼中吃到了一片称王的布条。 同日,营地中也无中生有出来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季王当立。” - 沈珠和马东君盯上了那酿酒的人家,酒娘说没有酒曲要走,那她一定是急于脱手的。 沈珠认认真真同酒娘商议了一番,后者虽然笑她小小年纪天真懵懂,对这生意一知半解也敢进来,但还是愿意教她。 毕竟沈珠愿意多出点钱来买她的东西呢。 马东君同沈珠悄悄的咬耳朵,小声道:“宝儿,她说的也没错,酒毕竟不是必备品,而且咱们也买不到酒曲和粮食,这时候” 沈珠却拍拍胸膛道:“我有个办法,能把酒一定卖出去。” 她跟着百里濮天天被骂的时候,也是看了不少草药的,百里濮说他们百濮有一种药酒,喝了之后能救人命。 虽然夸大其实,但其实确实有点功效。 再者说,酒还可以引火,至少她囤积了很多酒,有办法能帮到沈漠。 除此之外,沈珠还有自己别的算盘,但是还不到和马东君说的时候。 她只是道:“东君,你相信我。” 第65章 强攻 沈珠逃了好几天的学堂,不过本来自从吕元白死后,大家的心都乱了,也没几个去学堂。 她带着一贯要做好学生的马东君一道,绕着金城转了一圈,看流放来的罪奴们都在哪呆着,看哪里能买到粮食,又看哪里有买外头东西的,最好是跑商,能什么都知道。 她们转了一圈,两个女郎都不算多了解世俗生活的人,要是换了一年半载之前,也许沈珠都不知道还有倒夜香的,拾野味的,抬水来的人家从侧面小门走,敲更的白日里也不出来。 但是现在,她都得了解一些。 看完了,沈珠才问人收做不了饭的碎米来,又收了些干草药,因为走的地方多,知道哪里有最便宜的,又找了人帮忙扛回来。全堆在院子里头,准备趁个好天气就去做酒曲。 隔壁孙大娘瞧着新鲜,问她们准备做什么,沈珠寻思两个人也做不开,就把这些东西又搬到孙大娘的院子里。 外面人要问,就说孙大娘节俭惯了,寻了地里不要的碎米来吃,就没人去好奇关于碎米和干草药的事。 孙大娘性子和善,只对沈珠说:“孩子,你们张罗着不要紧,但切忌要照顾好自己了。” 沈珠扳着手指头回想了下,确实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沈漠也几天没回来了。 她从小不做活,最近来做了这么多事情,脑子乱成一锅粥,心里便恨沈漠不回来,等他回来,要在他脸上画个王八。 那是学堂学生欺负别的孩子的办法。 沈珠想,自己已经很平易近人了,都不打他出气,沈漠还是赶紧回来吧。 没过几天天色转好,沈珠带着马东君,按照那酒娘教的办法泡米,泡完了,又用流动的河水去洗,最后又放到蒸锅里面去蒸。浇水,添草药,再反复去蒸,又浇水,添草药 沈珠中途手上被烫的起了个燎泡,但又怕自己没做好,一时失误,坏一锅的东西,顾不上去管。 最后那手指头上便留下一个伤痕。 酒曲制成那天,马东君抱着沈珠兴奋的要跳,孙大娘筐子一挎,笑着问道:“你们想吃什么?老婆子去买来了给你们。” “吃鱼!” “还有豆腐!我要豆腐!” “好,都买。” 两个小女郎正凑在那干了的酒曲面前,寻思下一步要怎么做,沈珠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开个酒坊,这里人多,势杂,三教九流都是要喝酒吃饭的,总能掌握更多的消息。 也能掌握更多人。 还不如何憧憬,刚才出去要逛市集的孙大娘急匆匆回来,一把将门一栓,又匆忙去拿东西挡着。 她发鬓都乱了,吓得神情恍惚,回过头来看见两个女郎,又把人往屋里面推。 沈珠和马东君都没反应过来,孙大娘身上还带着一点买了又碎掉的鸡蛋腥味,像是跌在地上又匆匆爬起来造成的。 沈珠一下子好像察觉到什么,慌忙问道:“是不是我哥哥出什么事情了?” 孙大娘本能的点头又摇头,沈珠彻底急了,夜里面对沈漠的担忧都好像化成了实质,她催着问道:“他还活着吗?是什么事情?受了什么——” “宝儿!” 马东君拉住了沈珠,后者吐出一口气来,跌坐在小榻上。 孙大娘过了好一会才顺下了刚才的恐惧来,低声道:“少将军谋反了!” 造反。 这不是个新鲜的词,沈珠感觉自己渐渐又能活过来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造反了,沈漠应该是没事的。 外头突然响起撞门声来,有人嚷嚷道:“把人交出来!孙大娘,咱们好说歹说——” “交出来!” “若是连坐,你也不得好活!” 孙大娘眼一下子淌下眼泪,“孩子,你哥哥随少将军造反,惹了众怒啊!” - 大营夜中,原本都睡下的沈漠被匆匆叫了起来,他进了营帐,季少将军披着外袍,看到他,便叫他等在外面。 不多时,季少将军走了出来,他面上隐隐带着兴奋,抬起头来给沈漠指天上的星像:“荧惑守心,本将军要等的时机就这样来了!” 沈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那星相到底有什么变化,但是这时候也只能点头,“愿将军心愿得偿。” 这些天来,季少将军也没少折腾那些史书上说的异相,为自己称王做准备。 沈漠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但季少将军忽而道:“点兵,拔营!” 要动手了! 青年心中一凛,抬起头来道:“西秦之地,还在看我们的” “我已与西秦人达成共识。” 季少将军志在必得道:“我身有龙命,岂能为他人效力!快快动手!” 沈漠心里直觉得这季少将军是疯了,竟还通敌!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没到他收网动手的时候点兵拔营,忙到天亮,原本指望着季少将军回心转意,却听军中文书已经发到金城去了。 要金城开门。 这本来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金城城内,也有不屈的官员,站在城墙头大骂季少将军之行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季少将军当众被驳了脸,脸色顿时大变,转头就要旁边的将士拿他的弓来。 搭弓射箭,那梁国忠臣便一下子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季少将军大笑道:“还有谁敢不从!当如此夫!” 风声凛然,可金城门还是没开,曾经是季少将军的地盘,可他出去之后,就不再听他的了。 也是,这是叛国的罪名,谁敢担? 沈漠沉默,以为今日就算耗过去了,却突然听季少将军大喊道:“来人啊!给我强攻!” 强攻? 金城城内根本没有多少士兵,接下来要是强攻,金城一定会被冲垮 沈漠急声道:“将军!何必急于一时,只要围城便好!” 第66章 逃跑 “围城?” 沈漠大声道:“是,殿下,金城本来就是流放之地,无比苦寒,一旦围城,定然无所出入。” 而如今又不是丰收的季节,城内的百姓也没办法自给自足。再者说,其实可以直接对水源动手 兵者,诡也。 沈漠的臣服之言一下子熨妥帖了刚才还在不满的季少将军,殿下而后便是陛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人下? 更何况为那根本不理会别人死活的皇帝老儿,季少将军平静起来,时间嘛,他有的是。 “那就听你的,半月之后,若没有结果,便强攻!” 沈漠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想到了,如果他为给沈珠报仇去造反,是不是也会这样劳民伤财,事情就是要到人眼前才更清晰些。 可的确沈家与皇帝有一笔血债,只有造反,才能解决。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城内的百姓,和沈珠。 围城只是缓兵之计,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要如何解决掉季少将军和他的随扈? 沈漠正想着,季少将军又含着笑意看着他,“陈吉,既然这计划是你想处理的,围城便交给你来做吧。” 那笑意未进眼底,带着探究和怀疑,是要沈漠给他交投名状了。 这时候如果不从,第二天想必和吕元川是一个死法。 他老老实实地下马来,同季少将军指天保证,不辱使命。 季少将军笑了,马鞭折在手里三道,指着沈漠道:“围城乃你大功一件。” - 围城是前两天的事情,毕竟城中百姓本就习惯了颠簸劳碌,况且也有时候因为西秦人的侵略而短暂封城的。 在城墙上发生的事情,那些个城中官员也没想过要告知给百姓,免得惹得人心溃散,逼着开门投降。 可过了几天,大家渐渐察觉到不对劲,有城外的军户实在想回家,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从军营里头偷跑出来,被人发现抓住了,还以为是逃兵要扭送回去。 他在路上大喊:“季少将军反了!陈小将军派兵围城了,不信的话,你们都出去看啊!” “我说的没有一个字是错的!你们出去看就知道了!陈小将军要饿死我们满城人啊!” 恰乱子起来的时候沈珠和马东君在家里忙着盯那酒曲,没去学堂,一群愤怒的百姓找了学堂不见陈小将军的亲弟弟,正在大街上胡乱发脾气。 就碰到了来买菜的孙大娘,有人认识她,知道是她收留了陈家两个。 后来的事情就很显而易见了。 沈珠低下头来,没想到她叫沈漠去造反,后者会做的这么快,她有点埋怨沈漠了,就算造反也不该叫这么多百姓去死的。 可是打仗哪里不死人呢? 沈珠感觉自己的脑子都糊了,不知道什么才算好,什么才算不好。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干脆站起来道:“你们把门打开把,我出去。” 马东君一把捂住她的嘴,又小声道:“你疯了?这个时候出去,你会被愤怒的百姓杀了的!” 孙大娘也帮腔道:“是啊!孩子,就算你哥哥真的造反了,那也是他的事情,不应该牵连你” 沈珠听她们安慰,心里更加难过,知道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要牵连到了别人。这时候外面的声音更加吵闹,像是来了许多人一样。 马东君定了定神,对沈珠道:“不要害怕,他们不会真的进来的,我们城内并没有那么多粮草,到时候还是会开城投降。” “他们害怕得罪你哥哥,又害怕得罪皇帝” 门外的吵闹声响了一日,竟然真的没有人进门来,后来半夜时分,孙大娘推醒两个已经睡过去的小姑娘。 她给两人怀里一人一个塞了烙饼,是之前做好的,原本堆在那桌子上,准备未来几天吃。 沈珠惶惶不安地掉眼泪,感觉自己没出息极了,马东君道:“我们走了之后,您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能拿我个老婆子做什么?” 沈珠依依不舍的攥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摸起来有厚厚的茧子,她会做很好吃的东西,在沈漠他们租房的时候也并未要多贵的价格。 沈珠道:“大娘!等我们走了,你就去开门,说我们跑了” 生死有命,不能要一次又一次让别人去替她沈珠。 孙大娘没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马东君一把拉起来沈珠,自己反倒是哭了起来,可她没停下脚步,带着沈珠,从院墙根翻到了外头。 外头只有一个人正守着,不过也许是吃了酒,正酣睡着。 沈珠与马东君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蹑手蹑脚的出去了,才缓过来劲,就听孙大娘开了门。她们一下子跑了起来,蹲在墙根的郎君醒转,“谁!” “抓住她们!” 亏得前几日沈珠突然有了做生意的想法,她们这几天沿着大街小巷都走过,最后窝在那用来刚转运流放之人的屋蓬后面。 那地方前些日子漏雨,金城内管流民的官员原本想要将此处修缮一番,于是就将流放之人全部移走。 沈珠还是听一个木匠走街串巷的时候提到了,说他才从那地方帮忙出来。 现在还没建好,于是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她们两个能躲到这地方来。 马东君窝在沈珠怀里哭了好一会,后者神情也是惶惶不安地,但总算没有哭了,她们都不知道未来要经历什么。 沈珠低声道:“对不住,其实你可以不跟出来” “你说什么糊涂话?你不是还要和我一道做生意吗?大街上的人家都看我们两个关系好,到时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珠低头,又抬起头来,对马东君再三保证道:“我相信阿吉,他不会是故意围城的,只要我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们” 马东君擦了眼泪,嗯了一声。 不过她们只来得及躲两天,第三天,城内率先乱了起来,外头尖叫声和叫骂声不停,两个女郎犹豫着爬上墙根,发现路上都是提了刀追砍的人。 有人撞进门来,沈珠大着胆子去扶,听到他尖叫道:“杀人了!流民杀人了!” 马东君一下子捏住那人的衣领,问道:“你说流民造反了吗?” 第67章 左右为难 流民暴乱。 马东君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事情,经常是天灾发生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才会发生的人祸。如今才围城不到七八日,怎么会—— “流民为何杀人?” 她也跃下了墙头,挤在沈珠身边呵声问道。 那男人看着勉强的两个小女郎,眼珠子慌得都颤,过了一会才道:“是因为建康” 建康弃城了。 金城本来就是流放之地,野蛮荒芜,整座城都算是当地流民前前后后建起来的,城中只有军户,还勉强能算得上有规矩和纪律。 就这样,这帮军户也被梁国要求去打西秦人。 自然城里早有怨气,如今建康弃城,拒绝发兵施救,城中所剩官员,放火焚了官府,与官府同存亡了。 也许是不肯投降做亡臣,又没有回头路走。 沈珠和马东君贴着墙根走,看见满街都是到处跑来跑去的百姓,有杀人的,也有抓人去一边亵玩的,哭声、喊声 “刀!” 马东君眼尖看见一把插在别人身上的刀,沈珠将刀努力拔了出来,她颤颤巍巍的,小声安慰马东君:“不要害怕” 她像是也在安慰自己一般,认真道:“我看过阿吉杀人我也动过手我们会没事的。” 沈珠还记得自己动手打在那要害她的护长身上的时候,石头撞在软肉上,沈漠不多时就来将她搂进怀里。 一样的。 不要怕。 马东君咬牙道:“好,我不怕,宝儿,现在我们去哪里?” 沈珠恍惚了一瞬,才平静下来,她这些天早没有伪装,露出来的脸上带着灰土,还是夺目异常,“出城,去找叛军。” - “大人!城内似乎是” 凌阳州出去一趟,回来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沈漠从沙盘前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劳良吉也跟着进来,一摘头盔扑通给沈漠磕了一个响头,“求大人放我们回去。” “金城,流民暴乱了!” 沈漠听了前半句刚要骂人,又听到后半句,一下子越过沙盘,大步走到两人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凌阳州飞快将事情说了,沈漠站在原地,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一会,他才晃了晃身子,又扶着沙盘站直了。 沈漠低声道:“起兵,回大营去。” 劳良吉还没反应过来,上前要抱住沈漠的大腿哭:“大人,现在等不得,弟兄们的全家老小还在金城里头呢——” “大人可要想好了,若是此番造反,不成,我们都会死。” 还是凌阳州反应更快,只是他说完了,又跪在沈漠跟前,磕头道:“大人,无所谓这件事的起末,若您真能狠下心来,兄弟们便走这一遭!” 沈漠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他们回去了,沈漠又突然要改,造反了一般又被劝降,那就是致所有兄弟于死地。 沈漠道:“若我归降,你便杀我,取而代之。” “属下不敢!” 青年经历风吹日晒,一张脸更为锋利些,流露出淡淡的杀意,叫人不敢与之直视。 “拔营!” “传将军令!拔营!起兵叛军!” 声音一叠叠传递出去,心急如焚的士兵们从营帐里面冲出来,交声问道:“去哪里?城内都暴乱了,咱们——” “打叛军去!” 马蹄溅起烂泥,操戈而起的军户们斗志满满,声音由小转大:“打叛军!打叛军!” 沈漠换了盔甲,上马来,回头看身后的士兵,他心里忽而清楚了件事,大凡不得人心的事情,就算你非要做下去,也会会被反噬。 就像季少将军,他要叛乱,可谁愿意跟他一道呢? 大家虽是流民,但也还有一口饭吃呢。 康元年,金城遭叛乱,被弃。大军于城外混战三日,血流成河,叛军尽被诛灭。余下残部,逃于城内。 沈漠将沾了汗与血的头盔摘下,又曲肘擦了剑上的污血,收剑归鞘,他低声问凌阳州道:“派去我家里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呢” 凌阳州道:“不过听我家夫人说了,当日虽然有人去砸将军的家,可是并未抓到” 迎着沈漠要杀人的眼神,男人咽下还未说出来的话,又匆匆改口道:“吉人自有天相,您还是不要担心了,如今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呢。” 是,若是现在从哪里得了消息,也许是抓了人来威胁他的。 青年眼中闪过暗芒,随后便道:“若他们真抓了人,与我说一声” 千金万两,沈漠都愿意交换,甚至用他的项上人头,可满城百姓,誓死才拼杀出来的将士们 他还是会换。 沈漠想,自己这就叫有罪罢,漫天神佛看见了,一定会觉得这个人不堪重用,只顾着男女私情。 这些罪就教他来背吧! - “宝儿——” 一叠声的呼唤,沈珠被推醒了过来,马东君悄声道:“外头好像是西秦人” 沈珠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们侥幸出城来,中间遇到了不知道多少恶心事,原以为能碰到叛军,没想到叛军拔营去了。 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马东君想回家去找孙大娘,沈珠却觉得城内乱的可怕,还是等事情了结之后再回去。二人纠结的功夫,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可是她们两个也都不认识路,迷路之后转了一圈,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外面一处荒废的茶摊子,后面摆了吃的和茶,还有一张睡榻。 沈珠实在是撑不住昏睡过去,马东君倒是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于是在她边上守着。不多时就有人进来了,马东君一开始还以为是叛军。 后来听了觉得不对。 她不会西秦语,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珠附耳去听,果然是西秦话,她想到什么,问马东君道:“我睡了多久?” 马东君说一个时辰。 她们两个太累了,本来不应该睡这么久的。那一行人似乎只在外面休息,并不准备到后面来,但谁也不能保证。 出去就有可能死,呆在这也有可能死。 第68章 逃回来 马东君还在苦思冥想之际,沈珠已然开口道:“我留下来拦住他们,你出去找帮忙的人。” “那怎么行!”马东君急切的抓住沈珠的手,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着惊恐未定来:“你我又不是没见到城内乱起来的时候,那些人做了什么” 女人在乱世里面,像草,像肉,就是不像人。 沈珠回过头来抓住她的手,认真道:“我是不聪敏的人,叫我出去找人,我一定找不到,说不动走到半路上就要哭的。” 她这个时候也想哭,想骂沈漠,想问为什么总是要有事情落在她头上。 沈珠深吸一口气来,“你一定要去找沈漠,只要沈漠还活着,他就会来找我,如果找不到叛军,就回城去找学堂里面的郎君们,他们总会有人愿意帮帮” 沈珠说了,自己也不信,更何况马东君那样聪明的人呢。 马东君眼泪珠子掉在沈珠的手上,仿佛能烫出泡一样,她说:“我不走——” “你不走,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 西秦与梁国不灭不破的仇,怎么可能一朝化解,遇上了便要杀了对方不可。 马东君哭着被沈珠推到窗户边上,窗户一动,外头的西秦人顿时全动起来,有一个用极生疏的梁国官话问道:“什么人?” 沈珠擦了擦脸,平静的从那床褥边上拿出来茶具,托着出去,若无其事问道:“可是来喝茶的郎君?小人刚才睡着了,未听见动静,不知几位喝什么茶?” 她风吹日晒,好几日连饭也未吃上,脸瘦进去许多,只一双桃花眼还是朦胧妩媚,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貌美女子。 很快有人便大声同同伴说着什么,又有一个走上前来,要摸沈珠的手。沈珠忍着恶心劲,没叫他碰到,避过去之后便将茶具搁在桌上。 领头一个西秦人说了什么话,众人大笑起来,与此同时,沈珠抬眼余光里看见马东君已上了官道,正在解一匹马的缰绳。 她也是胆子大的惊人了。 沈珠吸气,压下去口中的惊呼,与此同时,会说梁国话的粗野汉子又问道:“我家头子问你,可许人家了,要不要来我们扶风做妻子。” 沈珠心道,痴心妄想也不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她没敢得罪人,又实在是弯不下去骨头,于是只说:“小人命不好,死了好几个丈夫,有会算命的先生说了,我克夫。” 她心想,也没说错,百里濮和蜀国的国君都说了,她克夫,什么凤凰命格,只要不是皇帝来娶她,对方就得死。 粗野汉子听了这话,只觉得撞到个软刀子,虽嘴上抽抽,但还是把话转告给了头子们。 那帮人又是大笑,其中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总归是不好的,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上面。 与此同时,马东君总算拽住了那马的缰绳,她爬上马来,马哼了几声,但笑声和吵闹声太大,竟然也没人听见。 随后沈珠就看着马东君摘下来簪子,一下子举起来,猛地刺下去—— “吁!” “呼呼——” 一群马全惊动了,难怪马东君解了半天的缰绳,原来她是把马缰绳全解开了,西秦人回过头来,大喊道:“马跑了,抓住那个女人——” 沈珠跟在后头一道,从茶摊到官道的路上全是马跑来跑去,西秦人一开始还没察觉到,知道沈珠大喊马东君,才又指着她,朝她奔过来。 马东君拽住缰绳,也喊道:“宝儿!快来!” 沈珠攀住她的手臂,一下子被拽上马去,马东君的簪子又插进座下的马屁股,马吃痛受惊,一下子飞奔起来。 沈珠抱住马东君的腰,后者拉着缰绳,笔直的往金城方向冲去。 那群西秦人一时抓不住吃痛的马,等要追上来,也来不及了。 沈珠的心仿佛在喉咙口扑扑的跳,失声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东君,你真是疯了” 马东君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没想到当初逃命用的办法,现在也能用上,不是说好了吗?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沈珠快要哭了,她想起来二姐,又想起来从前许许多多的画面。 “东君救命之恩,我无以回报” 马东君吃着冷风笑道:“别哭了,你也救了我的命呢” 她们就这样冲回了金城门口,几天不见,已有重兵看守在门口,大喊道:“何方人马,快停下来!” 马东君只能拉住缰绳,但那马毕竟是受惊之后狂奔,一时停不住脚。门口守兵便以为她们是要闯关,一下子长矛便举起来,马刺穿了胸膛,猛地停下。 马东君和沈珠从那马背上翻落下来,摔得全身都跟着一道痛起来,偏又有官兵按住她们胳膊,问责道:“尔等是从何而来,竟敢闯关!不要命了!” “大人,这是西秦的马!上面印了西秦人的印记!” “难道是从西秦来的?压下去!仔细盘问!” 沈珠落马下来,撞得头晕目眩,本来就有腿伤,现在也跟着钻心刻骨的疼起来,她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马东君也在另外一边被抓起来,只她不巧,撞到了头,闭上眼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怎么了—— 沈珠心内发急,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的将士,认不认识陈吉?我是陈吉的亲妹妹——” “呦!这人还认识陈将军!” 其中一个问道:“大人,不会真的是陈将军的亲妹子吧?” “怎么可能,我记得陈将军明明有个弟弟啊,我一个表外侄子,还跟他一道在学堂读书呢!” 沈珠又急声道:“你们若是不信,让陈吉来见我,他自然就能认出我来!” 守城官哈哈笑道:“你当你是谁?还让我们将军来见你?若是人人都说她们是将军的妹妹,难道将军还要一个个去见了?” “带下去!” 沈珠急得挣扎,旁边的将士便训斥道:“尔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心想,到底是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她着急要见沈漠,可又没人信她,正要压下去的时候,忽而守城官边上一个青年将士道:“诶,大人,不是听说陈将军这两日在城里正找人呢,会不会就是她们?” 第69章 失而复得 沈珠心中刚一喜,还未说话,守城官便道:“你等糊涂了不成,什么女子也敢往将军面前送?” 他故作思考了一番,下了决定道:“这两人怕是从西秦来的刺客,还是带下去为好!” 少女气得恨不得上前去挠花他的脸,可还没有这样的机会,那几个士兵便听从守城官的吩咐,要将人压下去。 马东君还昏着,额头渗出来些血,看着是要找大夫。 沈珠知道现在是找不到沈漠了,只好哀求那士兵道:“大人,好歹给我们找个大夫吧?人死了,也提审不了。” 士兵哼声道:“如今方将城收回来,哪里能帮你找大夫,你忍着吧!总归是死不了了的。” 什么叫总归是死不了的? 沈珠气不住,也装不下去好脸色,干脆骂道:“你等不过是狐假虎威,天下间要是都这样办事,那有多少枉死之人?” “嘿!你怎么说话呢!” 沈珠心想,我还没怎么说呢!要是等见了沈漠,她就先让沈漠去处置那守城官,再处置这几个士兵 她想了一会,又沮丧起来,等见了沈漠,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他现在是什么将军,假公济私似乎也不好。 但转念一向,沈漠的命都是她沈珠捞出来的,假公济私又怎么了!况且这几人做事本来就没有章程 “让一让!让一让!” 前头有士兵大喊道,随即远处官道快步行过一列马骑将士,领头的穿着锦袍,外罩护甲,露出的一张脸冷峻又杀气重。 旁边的士兵道:“是陈将军出城!快让开!” 他们几个要压着人跪下来,少女却一下子脑袋反应过来,眼中放光,扬声喊道:“阿吉!阿吉!” 还没喊两声,就被惊恐的士兵捂住了嘴,“不要命了!还敢喊下去!扰乱了大人的出行,你拿命来偿吗!” 那马队几乎消失在街尽头,沈珠心中一空,也不挣扎了,呆呆的看着远处。她低下头来,桃花眼里渐渐的堆积起来一层水雾。 士兵又将她们拉起来,往前头走。 马蹄声响起,熟悉的男声开口道:“你们这是押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 沈珠没回头,心里还气着沈漠刚才没听到她的声音,又委屈于自己这么多天的遭遇,好不容易逃回来了,受这番罪。 还是那士兵将人硬生生拽着要跪下,马上的男人看了皱眉,又问了一遍,士兵才道:“回禀将军,这是两个从西秦那来的奸细——” “你说谎!” 沈珠回过头来,对马上逆着光的沈漠道:“他们欺负我!” 她抽搭着,要哭不哭的,露出的一张小脸又带着伤和泥土,可面前的男人一下子神色大变。沈漠从马上翻下来,飞快的将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问道:“怎么在这里?” 他是想说,怎么找了你一圈,城内城外都要掀起来一层土了,好好一个活人还找不到,再找不到,他都要准备去义庄看看了。 沈珠哭着,语焉不详的要沈漠惩罚那几个一点也不听人说话的城门守卫,沈漠抬头去看几个人,士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真是撞到鬼了!怎么这女人真是陈将军的妹妹? 他瑟瑟的替自己伸冤道:“将军!这不怪我们,是守城官大人非要说” “尔等自去领军罚吧。” 沈漠没说个好,或者是不好。他抱着沈珠要回去给她寻大夫看脸上的伤,沈珠又急声道:“快去找个大夫来看东君!她受伤可严重了,要是没有她,我都不能从西秦人手中活下来” 西秦人? 沈漠刚平复的心情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他抱住沈珠上马,又叫身后跟着的劳良吉去扶马东君。 一行人快速回了临时落下来的将军府,请了大夫来看过之后确定马东君没事,只需要吃些药,睡上一会。 要是还不醒,到时候再用扎针。 沈珠则是沈漠亲手上药,他上药的时候,沈珠就盯着青年看,不一会又从哭脸转成笑脸,沈漠好笑问道:“刚才还哭着呢,眼泪珠子都要连成串了。” 沈珠就说他笑话自己,但又有些雀跃浮动在脸上,轻声道:“你还活着,我真开心,我想,若是非要我选择,你认不出来我,和死了,我还是选择你认不出来我吧。” 两人已经在路上便互相交换了这几日分别发生的事情,沈珠为沈漠揪心,毕竟在小女郎心里,沈漠不过是家里一个侍卫。 哪里能和那样老谋深算,又心机狠毒的将军对战,还能侥幸活下来。 沈漠无奈道:“我还以为女郎会说,要我死了,也不许忘了女郎。” 沈珠俏声哼了,又对沈漠道:“你现在不得了了,是统率那么多将士的将军,金城上下还要听你的,我哪里敢叫你死呢?” 她说话不像从前直来直去的,还学会阴阳怪气的骂沈漠了。 后者就任由她骂,怕她不解气,还握住她的手来打自己的脸。 沈珠将手抽回去,嘟囔道:“这可不管用。” 沈漠只好又哄了她好一会,答应了她好几个从前不答应的事情。最后沈珠道:“那我还要继续去酿酒,我要开个酒庐!” 沈漠想也不想道:“不行,酒庐混乱,女郎一个人操持不好的。” 沈珠给他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东君说了会帮我,如果我算不明白账,她也会学。第二,我就是想着酒庐三教九流的都有,无论什么消息都得的快些,第三” 她沉默一会,又道:“乱世里面,女郎们活着实在艰难,就叫我替她们设下一处避风处吧。” 酒庐可以卖酒,也可以酿酒,这些活都是女子能做的,有沈漠的将军势力,也没有人敢刁难女郎,或给女郎们脸色看。 不过这想法只是突然冒出来的,还没有细想过,沈珠也知道,酒庐到底不是女郎避风的好地方,好地方应该是学堂,是胭脂粉铺,是染坊 她长长的叹气,又想到什么,下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对沈漠道:“还有一件事。” “你不用替我报仇了。” 第70章 安稳 沈漠诧异道:“女郎何出此言?” 沈珠咬着唇,好一会才能将那些话说出来,眼前似是而非的浮现死去的亲人们,还有那似乎极滚烫的血。 “金城这几日,因暴乱与叛乱,很是可怖,看见那些场景,我才晓得造反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早就应该明白了,在百濮的时候,看见百濮与蜀国交战只是那时候认为他们是彼此之间的辄压侵略,难以逃避。 但如今深入这战乱之中,才后知后觉出来 沈珠道:“沈家灭门,是皇帝下旨,太子监刑处置,这件事,只同他们两个还有那些士甲有关系。若为我沈家伤及无辜百姓,实在枉造杀孽。” 她说完这些,默默看向沈漠,后者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你说的没有错,沈家的人都不会怪罪你的。” 此言一出,怀里的少女才将脸埋进他胸膛,低声的啜泣了起来。 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想要报仇,但千家万户要是因为她流离失所,那些人去何处报仇呢? 沈珠哭累了,才被沈漠抱上床来,小心盖好了被子,缓缓挪出去。 他出了卧房,小心叮嘱才采来的侍女要守在门口盯好了,什么时候该吃药,什么时候该吃饭,若是给她水喝,不能烫,也不能凉。 要是她要找自己,便立刻过来寻人,千万不能自作主张。 他生了一张不爱笑的脸,平时对待旁人也不爱说话,甚至算是寡言,又冷峻,不像是会这么絮絮叨叨说事情的人。 等青年走了,两个小侍女凑在一起,感慨道:“这位将军,倒是对他的妹妹真好。” “我瞧着不太像呢。” “你这么说,倒确实长得不像” 沈漠并未听见她二人的议论,从中间的门一道出来二间,去了议事堂。 劳良吉与凌阳州都早已等在那了,连带着一众什长,众人拱手要拜,沈漠摆手。 金城的查点结束了,死了不少人,房屋也有损毁的,连带那田地,都要重新布划。再加上金城的官员们全烧死了,这些事情,现在都是交给读了些书的儒生和武将们一道做。 沈漠听他们汇报完了,沉吟片刻,对凌阳州道:“上次你提议的事情,也是有可行的余地。” 凌阳州大喜过望,高兴跪下行礼道:“将军先前不愿意归顺朝廷,现如今改了念头,不知是因为什么?” 沈漠淡淡道:“咱们打了叛乱的季家,再与陛下修书一封,有意归顺,若陛下不肯,那到时候便可名正言顺的自立,免得授人把柄。” “我无心为王称帝,只要军中无虞,百姓安康便可。” “是!” 众将士依次称是道,沈漠又抬起头来,吩咐下去:“若陛下届时派人过来,到时候恐有些嫌隙,你等预先将金城掌握透吧。” 意思很直白,就算皇帝来了,金城也不会彻底是他们的。 这次答是的声音高兴多了,若不是皇帝弃城,流民也不会暴乱,城内也根本不会死伤那么多人 大家都是在金城有家有室的军户,受了这样多的委屈,自然是对皇帝有怨气的。 不过 沈漠在他们退下之前又道:“这次流民暴乱的人全部抓到了没有?押到菜市口,统一处死,至于以后来的流民,全部统一管理,不许再生出这类的事情!” 等人们都下去了,沈漠看了看桌上,尚空空如也,他有些含糊的想,还是不够,他必须要尽快的看些兵书,懂些兵法策略。 此番能赢过身经百战的季少将军,一则是季少将军不占军心,他为了自己,杀了吕元川,不然还有一员虎将帮他。 另一则,则是因为当年梁国大武教沈漠习武的时候,也同他说过些兵法策略,只是他那时候并未实践,于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几乎记不得多少了。 如今既然要从头带兵,就得把所有事情考虑到 还有沈珠提到的酒庐 - 过了七八日,建康那递来消息,算是册封了沈漠来管金城,名正言顺给他个骠骑将军做。只不过,用的还是陈吉的名字。 除此之外,建康那边什么金银与粮草也没给,甚至还派来几个不干事还要指指点点的文官。 幸好沈漠之前就同下头的武将们都说过,要他们容忍些,于是也并未出事。 他稍稍闲下来,拿了沈珠两本在学堂不看的书,又看起来,再后来干脆将沈珠上学堂的那位老先生请过来,一对一授课。 至于沈珠,她开酒庐的计划算是全盘泡了汤,马东君好了些之后,她们两个回了一趟家里,所有做酒曲的材料全不见了。 至于孙大娘,也没有人见过她,沈珠托沈漠多打听些,帮她去找一找。 最后也的确去了义庄去找,也没有见到。 她们只能往好了想,说不定孙大娘是被好心人施手搭救了,去金城外头。 因为酒庐缺了酒,所以一时也办不好,沈珠没有办法,苦恼了好些天。 最后还是沈漠给她出主意,让她去做香料坊。 “金城地处边塞,时常爆发瘟疫,你既然想过以药入酒,来替人预防,那也可以用香料。” 女子闺房中有制香的也有插花的,沈珠以前就爱制香,这是沈漠知道的,这也是她唯一学好的。 这次沈漠帮忙,沈珠不用到处去查看,买了尽可能便宜的材料,又召集了许多流离失所的女郎来一同制作。 五月中,端午。 沈珠的香料铺子开起来了,总算是有收容人的地方,也可以布施些东西给穷人,让他们预防虫害。 她在香料铺子的后面设了个学堂的房间,请马东君来为这些女郎上课。 她记账本来就糊涂,后来马东君也忙,沈珠便将账本带回家去,让沈漠帮着她看一眼。 沈漠白天要查看军营,晚上回来了又要温书,再替沈珠处理账本,日子虽然过的有些过于充实,但他倒觉得尚且能处理来。 沈珠还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开香粉铺子,也能收集些信息!娘子女郎们都爱说悄悄话,总是有说不完的事情!” 第71章 年岁 虽然说金城来的多是流放之人,但是拖家带口的也多,这些人在此地稍微立足之后,也会去买些胭脂水粉给家里人。 毕竟脸上多少都印上了痕迹,有些年纪小的女郎受不了,正好可以遮掩一番,天热了也不需要带帷帽。 除此之外,虽没有如周家那么大的商户,金城也有几家还算富户的人家,采买的分量更大些。 沈珠偶尔发现几个富户的家眷会结伴过来选东西之后,就在二楼设了专门的雅座,用来给单独的客人查看,清净不说,还会给她们送些点心茶水。 这都是以前江南人讨好沈珠的手段,叫她在那些店铺多留心点,买了不少东西回头去送人。 沈珠如法炮制,竟然也有用。 而且她有时候同那些太太女郎一道坐着聊天,也能知道些消息。 不服沈漠的,对外头还有别的想法的,同西秦有联系的,一个个都渐渐的被握在手里头。 她于是觉得人不够了,叫沈漠再批给她些人。 沈漠处理完手中的军务,想到什么,便问她道:“如今脂粉铺子管得过来?你不是说小猫又生了一窝吗?” 真也是奇怪,那些酒曲不知是去哪里了,但家里的猫是一个也没有走丢。 不对,也是走丢了两只小的,但是后来没过两天,自己摸到新的将军府来了。沈珠高兴得不得了,还准备抱着乳猫一道上床去睡觉。 最后还是沈漠压着她叫她把猫放下去,少女才不情不愿地将猫放回新的猫房里头。 时日一久,那些猫成天厮混在一起,又过的好,吃喝不愁,外头的野猫跑进来,便又生了一窝又一窝。 沈珠前几日还发愁家里猫太多,叫春起来惹人烦呢。 少女听沈漠提起这件事,讪讪地道:“我问了这附近可有喜欢小猫的女郎,算是送出去些,不过都跟她们说了,养了不喜欢就送回来。” 她挺了胸膛,又有几分以前跋扈的样子,抬着下巴傲气道:“若是给我瞧见了有人欺负我的猫,我就拿这人来开刀。” 沈漠看她娇憨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沈珠听见了,扑闪着眼睛,扑到他的桌前,拧着眉头问道:“你刚才是在笑话我吗?” 沈漠哪里敢说是,怕她又要打杀威风,忙转移话题道:“你要的情报处人手,就从流放来的孤儿里面提,如何?” 那些孩子都是半大的年纪,最不起眼,也有可培养的空间,再者说,若是能发现一两个好的,教他们认得字了,也可以为沈珠用。 沈珠拍掌,觉得沈漠这个提议好极了,站起身来慢悠悠的顺着青年的思路扩展:“你说的对,这些孤儿,原本也是要妥善安置的,不若给他们一点事情做。” “就算现在还有人记得他们的相貌,等再长大一些,就记不得了,去哪里安排起来也方便” 沈珠又道:“正好去选两个聪明些,也看起来好练武的” 沈漠在一旁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刚要询问,少女已经欢喜道:“我还缺两个侍卫呢!” 什么胡话!沈漠搁了笔,青年日渐锋芒的眼中一瞬暗芒掠过,又收敛进去,怕吓坏了面前的人。 “从前在沈家,你也没有两个侍卫。要用武人,便叫我一道去。” 沈珠笑嘻嘻的,又凑上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个阎王似的,不吓坏了那些女郎?我是找个侍卫,又不是找个门神爷。” 沈漠启唇欲说什么,沈珠又道:“再者说,你现在是将军又兼着城主的事情做,也算得上日理万机,我不叫你帮忙了。” 沈漠只道:“我是女郎的侍卫,理所当然为女郎做事。” 沈珠就不当回事地点头,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你是觉得嫉妒了是不是?别人抢了你的事情做?好了,我不要侍卫了。” 她像哄小孩子似的,沈漠一时却觉得更多的失望涌上心头,两人心里想着的嫉妒,应当是不一样的。 也许—— 他抬起头来,心口催动着要说什么,却见沈珠已经站起来,笑着道:“你尽快将情报司的事情解决了,我去玩了!” 她如今在金城也认识了好几个好友,但最喜欢的还是和马东君一道出去玩耍,如今不过五月多,外头天色柔柔。 两人走过市集,虽带着帷帽,但也逛得十足快乐。到了书坊,马东君便像是吃到了蜜的小鼠,钻进去一样出不来了。 沈珠对这些东西算是兴致乏乏。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算不得什么文曲星转世,勉强能学会一点东西已经是日夜不息的功劳,还是免得找不愉快了吧。 她站在门口,看见对面有买饴糖的,便捏着钱袋子去要人剪了称斤两。 吃了半兜子,马东君抱着一叠书出来了,欢喜地面色掩都掩不住,几乎从帷帽下透出来。沈珠笑话她,马东君也没反驳。 她同沈珠道:“我怕真是个书虫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开个学堂,再弄个书坊太平盛世过日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沈珠笑话她道:“怎么不敢想了?想总是没有过错的” 马东君叹一口气道:“只是我这女儿家身份到底藏不住,到了年纪,又不婚嫁,想是要交五算的” 这都算好的了,毕竟如果现在金城不是有沈漠与沈珠,她怕是已经被长使拉去婚配了。 沈珠全然没有这样的担忧,她认真同马东君道:“你若不想,我与阿吉说一声便是,再者说,这规矩本来就不好。” 马东君忽而想到什么,问沈珠道:“你今年应当有几岁了?” 沈珠摆手,“我定过亲啦,不过那人死了,再者说,我今年过岁才满十五呢。” “那你大哥,应当是满年岁了吧?” 沈珠诧异道:“关阿吉什么事情?我没成亲,他不敢成亲的。” 少女说完,自知失言,便没有继续说她认定的道理。可马东君还是十足疑惑问道:“人家不都说是兄长先婚配,下头的弟弟妹妹才能婚配吗” 第72章 侍妾 沈珠心想她大兄自然是婚配过了,二姐也随后婚配了想到这里,沈珠不免想到二姐生下来的小外甥女,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她心不在焉,走路的时候也不注意,有一纵马队拥护着一辆马车从后面往前头来,要不是马东君拉她一把,沈珠险些撞到那马上去。 “怎么驾马的!真是疯了!” “滚开!不要命了!” 马东君追上去要声讨,那马车理也不理,只管教两边的人吃灰,旁边的护卫还冲着百姓怒吼,比以前的沈珠还跋扈!沈珠回过神来,看马东君衣服上被溅到的灰尘。 她迅速抬起头去看那马队,发现上头并没有任何熟悉的符号痕迹,应当不是金城里面那几户人家。 那是—— 马东君攥住她的衣袖,语气变得疑惑起来,“宝儿,你看,那车队是不是要去将军府呀?” 她们两个本来就在往将军府那条道上走,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甚至能看到那马车在前头的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 沈珠颇有些诧异,站在原地看着,不多时那拥着马车的侍从下马来,上去敲将军府的门 等管家迎出来的时候,沈珠倒是更不解了,她没听沈漠说什么府里面要来人啊。马车从后头打开,有一位妙龄女郎被扶了下来。 即使看不清眉目,也能看出她气质极好,身形婀娜妩媚。 马东君在旁边感慨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家哥哥怕不是有人要送上门来” “胡说八道!” 少女气鼓鼓的,好似听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给沈漠几个胆子,他能这么做?沈漠是她买进家里的家奴! 是一辈子只属于沈珠的! 沈珠不做更多想法,快步上前去,马东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跟在后面,连声问道:“宝儿!宝儿!你要去做什么?” 等看见沈珠撸起袖子,马东君大觉不妙,又急声劝道:“现在咱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别急!别急啊!” 她心中微末的狐疑起来,不过是哥哥有可能被相赠美人,如何要动这样大的肝火? 不过她不是沈珠,只好努力劝着。 与此同时,苏眇缓缓往那将军府大门走去,她长得便妩媚,像是只小狐狸一般,是金城边上的潼河人。 少时被采买,由都护内宅教养,养出来只有一个作用,为潼河都护收拢人心。 人人都说,那位平定暴乱与叛乱的将军是位少年郎君,有俊俏的脸庞和高大的身躯,如今孤身一人,漫漫长夜,不知道他教谁来陪? 苏眇想,这位郎君很快便会喜欢上她了,比起来姐姐妹妹们命运不好,被送去做小妾,送去做填房。 这是她踩着她们的头,努力出来的结果,大人说了,只有苏眇能笼络住那位将军。 现在,“为什么将军不来接我,是他正在处理军务吗?” 管家揣袖,客套道:“女郎,将军事务繁多,您是潼河来的客人,届时我们会禀告将军,挑一个好的日子与您相见。” 苏眇不免有些更得意起来,心里想这个将军府如今也没有女主人,看他们对我点头哈腰的样子,到时候 她进了门,看到院子里正在玩耍的猫,吓得一缩,又故作镇定道:“什么畜生!还放在这将军府里,惊扰了将军怎么办!还不赶紧赶走了!” 管家道:“这是将军养的猫。” 苏眇皱眉,她最不喜欢猫了,看起来便十足可厌的一张脸,若是可以,她真想把这些小猫全部抓起来吃了。 就像是以前,她还没有被都护大人买进府里的时候那样,嘬嘬嘬,那些小猫就会过来。 然后女人舔了舔唇,想着以后要怎么处理这些猫,又道:“好吧,那就以后再说这些畜生。” 她欲继续往前走,找个机会去赶紧见陈将军,却看管家忽然停下了,不止如此,他还瞪大了眼睛。 苏眇疑惑问道:“管家怎么——” 她衣袖被人一抓,回过头来看见一张近乎称得上绝美的脸,即便还没有长大,不施脂粉,这张脸也比她美得百倍千倍! 苏眇诧异又觉得震惊,翻涌而上的嫉妒让她顿时要说什么,可下一刻脸上便迎了一巴掌,打的她倒在地上。 话也塞回了嘴里。 沈珠呵斥道:“谁准许你叫我的猫是畜生!真是天给的胆子了!” 她看了那矫揉造作的情态,一下子便想明白沈漠为什么要她进府的缘由,于是更加恼火,伸出脚来不管不顾的要踹人。 这是完全不符合沈珠从小到大娇养的行为,几乎可以算是她气蒙了的证明。 马东君去拉,管家也慌得去拉。 但跌跪在地上的苏眇一下子捂住脸嘤嘤哭起来,沈珠根本被气得拉不住,又要去踹她! 这下苏眇才发现对方是真的要动手,一下子急了,上前来抱住沈珠的腿,就要推到后者。 毕竟她在都护府里,也曾经和别的女郎打起来,那些女人嫉妒她长得美,会说话,也嫉妒她得了都护喜欢。 自然,还有一些,被她动手打了,也只是因为她的嫉妒。总有时候,苏眇不能完全斗得过旁人。 沈珠被她一拽,一下子就重心不稳,往后面跌去,一把被沈漠搂进了怀里。 青年未看清地上的女人,便立刻对管家训斥道:“主人在动手,你们这些家奴是死了不成?竟然要她来亲自动手?这女子是谁!拖出去!” 苏眇神色大变,急声叫道:“陈将军!妾是潼河都护送来的侍妾啊!” 侍妾? 沈珠听了这句话,本来刚才被人差点推倒就害怕的心口扑扑的跳,现在是不害怕了,反而一肚子火气。 她盯着沈漠,一下子给沈漠了一巴掌,呵斥道:“你现在长本事了,会给自己偷偷寻侍妾了!找了别人来打我是不是?” 说完了,沈珠自己哭起来了,一下子整个院子里的家奴们全开始装哑巴,马东君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该说什么好,也转过头去。 剩下地上一个苏眇,恶毒的看着沈珠,心想她竟然敢动手打陈将军,真是大逆不道! 怕她这次进来不战而胜了! 第73章 横祸 从前沈珠是千金女郎,沈漠是她的家奴,贴身的侍卫,受她打,亦或是受她惩戒,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今外人不知道这层关系,所以这件事,往大了说,就算是殴打朝廷命官了。 苏眇委委屈屈的,要去攀扯沈漠的衣角,刚开口,沈漠便道:“你们都下去。” “是。” 府里的下人们一连都下去了,马东君想了想,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若和他们一起走算了。 她一走,沈珠看见了,心内还窝着火呢也要跟着一道走。 沈漠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走,又低下头来看地上楚楚可怜的女人,“潼河都护派来的?” 苏眇点头,又挤出来一个笑容,轻声细语道:“妾名苏眇,方才受到惊吓,多亏将军来了,现下已然好了许多。” 她眼神如勾,若那不懂女色的寻常郎君,怕是要芳心大乱。 可面前这尊是石头,只冷声道:“下去吧,找管家来,引你去住外面的院子。” 这不是苏眇设想后会出现的场景,她慌张又要说什么,一旁的沈珠已经开口道:“要叫我再看见她,非杀了她不可!” 沈漠冷着脸,没说话。 苏眇察言观色,忽而明白了,将军怕是要私下惩戒这跋扈女子,她若是再纠缠下去,反倒留个不善的印象。 苏眇还开口逼着自己劝道:“将军,实则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虽不知道这位女郎为什么要喊打喊杀,可千万不要怪她” 沈珠听了这话,就差跳出沈漠的怀里去打还跪在地上的女人了。 沈漠拉住她,脸色更冷对苏眇道:“还不下去!” 苏眇慌张站起来,快步出去。 与此同时,沈珠终于想起来要摘下自己头上的绒花去砸她,只是还没砸到,又被青年握住了手。沈漠叹一口气道:“女郎何须同这等小人置气?” 沈珠回过头来,哼声道:“这是你的侍妾,我哪里敢和她置气?这家本来就跟着你一道姓,现在背着我寻侍妾,以后怕是要把我赶出去了!” “女郎!” 沈漠语带警告,若不是因为这里隔墙有耳,想必他是要直呼沈珠姓名了。 想到以前沈漠这样生气的后果,沈珠又不自觉软和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又气呼呼道:“怎么,要打我是不是?也是,你的侍妾都敢推我,还要把我的猫炖了吃” 她如今无父无母,没有人来撑腰,若是沈漠哪天看不顺眼她了,哪里管那什么救命之恩,主仆情谊,一样会把她丢下来的。 沈珠越想心里越是委屈,眼泪珠子要落不落的。 沈漠叹气,只觉得沈珠怕是茶盏性格,满肚子都是水,总是有无尽的眼泪要哭。 偏他一滴眼泪也不舍得她掉下来。 沈漠低声哄道:“哪里敢打你,你是主子,我是家奴侍卫的,刚才你打我,只是给旁人看见了不好,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要怎么打就怎么打。” 沈珠抬起眼来看他,委屈的抽鼻子,沈漠又同她解释道:“此人是潼河来的,潼河都护是个颇有些” 他不知如何同未经人事的沈珠来说这样的事情,只好含糊过去,“总之,以后自然是要处理这潼河的人,但是现在也得做些表面功夫,留她下来。” 他半搂着沈珠,慢慢将人哄到屋里面,叫她坐下来,端茶倒水,见小哭包子脸上还有残泪,便心疼的抹去了。 最后男人跪在沈珠跟前,将脸的另一边凑上来。 沈珠道:“做什么?” 沈漠便道:“刚才这边没打。” 还要对齐不成?沈珠气得反而笑了,没去打他,伸出手来拍在他脸上,含糊问道:“疼吗?” 意思其实是问她刚才一时气到了狠狠打在脸上的那一下。 沈漠摇头,又安抚沈珠道:“没事,那女人我看了也十足讨厌,现如今奈何不了她,但肯定不会让她去对猫动手。” 沈珠听了保证,才勉强放下心来,她心里可恨苏眇还差点推倒她,又问沈漠怎么办。 沈漠是沈珠的主心骨,一贯如此,总是有无数的事情要他决定,替她善后。 沈漠也记着苏眇这一点呢,闻言便道:“我来解决。” 隔天下午,沈珠在屋里同小猫一道玩耍,刚用了那细细的链子引得小猫从地上一下子跳到了软塌上,便听外面起了喧哗声。 随后她去叫了身边的侍女丹清去问,不多时人回来了,眼简直能放出光亮来,一叠声道:“姑娘!姑娘!真是老天报应!” 沈珠皱眉,问道:“怎么了?” 丹清道:“那潼河来的侍妾,掉进莲花池去了,左右都看见了,是她自己崴了脚。” 沈珠心想,这莫不是沈漠说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转念又想,沈漠又不是神仙,还能管别人脚崴不崴的,怕还真是个巧合。 是老天报应! 沈珠高兴起来,抱住了怀里的梨花小猫,笑嘻嘻道:“果然是狸猫仙人保佑,教坏女人掉进水里去” 小猫不轻不重的挠了下沈珠的发鬓,扯下来一缕细细的发,沈珠从来不和猫生气。 她只觉得很愧对于阿父给她买的猫,更愧对于后来在庙里沈漠给她捡的猫,似乎这两只猫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它们替她和沈漠挡了灾,沈珠能做的,就是在心中常常想它们一些,永远也不会忘了。 与此同时,苏眇奄奄一息的被人救出来,一张嘴便咳出一大口水,腥的她连连作呕。 潼河跟过来的侍女喜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苏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几乎要拧断对方胳膊的劲,咬牙切齿问道:“你可看到是谁把我推下去了!” 那侍女惶惶道:“没有人啊,是您不小心崴了脚——啊!” 苏眇细长的手上长了保养得宜的指甲,如今将侍女的脸挠破了,苏眇爬起来,黏糊糊的发粘在她脸上,女人低声道:“不对!一定是有人害我!” 她在都护府上就见过这种把戏,只是不知道这次到底是谁害她的 苏眇想起来了,是那个要杀了她的女人。 “陈宝儿” 第74章 管你是谁 入府这两日,苏眇给了不少银钱给那些下人,总算套出来些消息。 这府里有两个主子,一个自然是陈将军,另一个便是当时跋扈无理的女人,是陈将军的亲妹妹。 叫陈宝儿。 但是当日所见,苏眇却觉得这两人未免太亲密了些,陈漠竟然允许他妹妹就这样随意在人前打他,阻拦的方式也是搂着腰。 更别说最后她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外头的事情又多又乱,苏眇也不是没有听过兄妹偷人,闹出弥天大错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准备找个机会试试陈将军,而后再说。 但这两天来,每每苏眇请人去寻这陈将军,后者都不肯来,只推搪说自己还有军务,让她早些休息。 苏眇难免有些心中发急,如果陈将军再不来,听都护的意思,左右两边的郡,听闻了她入府的消息,都有可能派人过来。 她现在只不过占一个先机,而眼见着先机也没有了。现在还被人推进水里了! 青天白日怎么会崴脚!不过是她走路的时候,突然感觉膝盖一痛 苏眇换了衣服,在自己的院子想了半日的功夫,心里的计谋是一个换了一个。 最后她起身来,叫来侍女,道:“厨房在哪里?我从潼河带来了燕窝,今天炖起来,明天去送给” 外头打更的响了一声。 沈珠睡着迷迷糊糊,沈漠从窗户进来,没惊扰到守在一边的侍女,他放慢了脚步,近了拔步床,又上前来替沈珠盖被子。 天气渐热,沈珠不爱盖被子也就算了,如今只是穿着一件中衣,略略能露出些肌肤。 沈漠伸出手来,犹豫着,最后将那衣服也拢住了。 他刻意没接触到沈珠的皮肤,只怕自己不小心惊扰了人,再者说,也不应该 沈漠坐在她床边有片刻的茫然,到了今天这一步,离开了沈家,九死一生,还去建康寻人。沈漠没法承认自己对沈珠没有私心。 可他现在的权势还不够,也不能用造反的名义替沈珠报仇。 只是还来不及,所以不敢说,以前曾经的哄骗,也变成逐渐封印的事,再也不敢张口讨要。 青年的目光长久凝在沈珠的唇上,红如丹珠,尝如软糕,甜蜜而诱人。 不能做,不敢做。 他沈漠可以骗沈珠,但却因十足怜爱,不能骗沈珠。况且如今的局势,这个将军当的也不是十足顺利,若是同西秦人再开战 他死在了马上,到时候还要给沈珠找一个去处。 “我不会纳妾的,也不会接受那些人送来的任何人” 男人近乎自言自语说罢,又起身来,恋恋不舍的看沈珠一眼,转身从原来的地方回去了。 自从将军府开府,侍从们一多,盯着他们的人就比以前在沈家还要多了去,沈漠不敢给沈珠惹出麻烦来,干脆劝她分榻。 沈珠虽然不高兴了一两日,但后来还是答应了。 等沈漠出了门,闭着眼的沈珠渐渐的醒过来,迷糊道:“方才有人说话吗?” 丹清一下子醒了,睁开眼道:“没呢,姑娘,可是夜里要起夜?还是要喝水?” 她下了外面的榻,刚要绕过屏风,忽而看见窗户打开了,疑惑地咦了一声,“窗户在之前不是关上了吗?怎么又开了?” 沈珠坐起来,看着那窗户,又低下头来嗅自己衣襟上淡淡的檀香味。 沈漠平日熏衣服的香料是沈珠亲自挑的,她在香粉铺子里面随便按照香谱做的,比一般檀香还要冲鼻一些。 少女低下头来,露出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意,似乎是在笑有些人自己说话不算数,明明是他提出来要分开,又舍不得。 做些窃玉偷香的勾当。 不对,沈珠想,沈漠这可算不上什么窃玉偷香,顶多是狗跟不到主人的身边,于是心里害怕了。 她又躺回去,对丹清道:“没事,以后就寝前,将这窗户打开些吧,免得热起来。” 丹清懵懵懂懂的说好。 隔天天气又有些阴沉,沈珠没去香粉铺子,马东君从外面进来,抖落身上的雨珠,犹豫着同沈珠道:“我瞧见有两辆马车停在你家门口,似乎还是装着人的。” 沈珠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淡淡道:“随他去。” 沈漠这样子,肯定不会跟别人跑了,到时候丢下主人来。 马东君却道:“你家里没个嫂子也不行,一大家子都是莺莺燕燕,岂不坏了将军的名声。” 沈珠摇头,“这我怎么管?去哪里给他寻个夫人来?” 她心思全在如何记账上,马东君一本账本子给她翻得边角都翘起来,稀里糊涂的乱写乱画,但还是一知半解。 马东君叹一口气来,问道:“你从来也弄不懂这些,以前是怎么把那些东西讲给我听的?” 她是说沈珠把周令婉教她的全盘告知这件事。 沈珠俏皮地皱鼻,笑盈盈道:“当时还是记得一点的,只是记是一回事,运用又是另一回事嘛!” 她催促马东君来教,又说:“等处理完这些事情,我还有一桩事要麻烦你去做。” 马东君心里一跳,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道:“你是要我同” 她一下子似乎明白自己说了胡话,不说了,沈珠疑惑地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 两人凑着头将账本又弄了一次,沈珠这下才慢慢的又学进去一些。弄完了这本,便弄那本,不知觉才发现已经开了不少摊子。 东一摊子西一摊子的。 沈珠正要说话的功夫,外头丹清的声音响起来:“我家姑娘不叫你来进!你干什么非要闯进来!” “我看你这侍女实在不讲道理,妾特意来送给女郎燕窝补品喝,你有意阻拦——” “什么声响。”沈珠打了竹帘出来,看见是苏眇,一下子表情变了,“给我滚出去。” 苏眇正厌恶又害怕的看着那些猫,听了这话,本能的想骂,又硬生生的憋住了,露出笑脸来,同沈珠道:“女郎,妾是来求您原谅的。” 她自然以为天下人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没想到面前这个,只要不喜欢,管你是谁? 第75章 害人 沈珠表情未变,只冷嘲道:“怕不是要喝死我。” 她弯了腰的功夫就将那燕窝一下子掀翻了,半烫的液体倒在苏眇的裙摆上,后者惊恐的退后,又跳起来要抖掉身上的烫液。 苏眇抬起头来,张嘴要骂:“你个贱——” 她看着沈珠娇嫩的一张脸,愤怒又嫉妒,但却清楚不能说下来了,匆匆要闭嘴,沈珠却追问道:“我个什么?你怎么不说清楚?” 她招手让侍女上来,“打。” 丹清只有性子好这个优点,是沈漠特意看中这一点才送到沈珠身边做侍女的,现在听了这话,一时胆怯,手举起来也没落下去。 沈珠轻轻的摇头,叫她下去了。 苏眇还站着,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随后沈珠便下了台阶,到她面前。 苏眇低下头去,又装起可怜样子,哀求道:“女郎放过妾吧妾只是想要给您送点东西” 她捂住脸嘤嘤的哭起来了。 腮边落雪,我见犹怜。 沈珠从不怜惜什么娇花,只觉得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实在是刺眼睛。她伸出手要动手,在院子里清扫的个小侍女突然出来道:“女郎,还是我等来动手吧。” 她看起来并不眼熟,但长得很端正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脸边有酒窝,但手臂看起来很粗。 沈珠退一步,抱臂来让她上去,苏眇步步退着,看着左右,没有一个来帮她的,随后那侍女抡圆臂膀便啪啪下去给她两个大耳光子。 打的苏眇尖声叫出,跌坐在地,她捂住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肯容妾一番!妾只是你哥哥的侍妾,何曾碍着你了,若是夫妻,还——” “给我继续打,打到她不敢胡言乱语。” 沈珠眸色变暗,听了方才的话心里竟然动了杀心,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来苏眇的话里意思。 她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沈珠并不关心,但要是想构陷沈珠和沈漠,沈珠便能让她想活也活不了。 又是四五巴掌打下去,丹清在旁边看了害怕,伸出手来怯怯的行礼,同沈珠道:“姑娘,若是打太狠了,也对姑娘的名声不好” 沈珠回头来看她,淡淡道:“你说的在礼。” 她叫苏眇的侍女扶着人快滚,回头来又问刚才动手的那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可打疼了,要不要冰敷?” 乌善琪摇头,对沈珠恭敬行礼,又自报了家门,“小人名叫乌善琪,家里有个哥哥在将军手下做什长,哥哥怕小人在家里惹事,于是将小人送来府中做事。” 她的身份,不应该做个在沈珠院子里面扫洗的侍女。 沈珠便问她是怎么被安排过来的,乌善琪说她哥哥觉得在沈珠院子里做什么都好,还同管家求了情,只不过这院子里面只有扫洗的活要干了。 倒也真是实诚,连她哥哥做的这些事情都如实说出来。 沈珠忽而想到小哥,那时候他在跟着一位先生学什么道,后来说自己从那青鹿苑看了一个上等的师兄,可便拿了帖子来合沈珠。 他说那郎君好过赵谨千倍万倍,人品外貌俱佳,只是沈珠当年并不看得上罢了,她是个又轴又不爱别人教训的人。 沈珠道:“你以后便也来做我的贴身侍女吧,只是虚职,平日里也不会派更多的活给你。” 便成全她哥哥的一番苦心了。 沈珠说完,乌善琪便高高兴兴点头行了礼,却又道:“今日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等小人做完事情,便重新梳妆,来侍奉姑娘。” 沈珠被别人簇拥惯了,侍奉两个字听在耳中也不违和,反而点了头便转身进屋。 倒是丹清还有些犹豫的又折过头来看那乌善琪一眼,面露同情。 沈珠回屋便又抱住了狸花猫,同它正玩着,突然想起来另外一只更小的狸花猫,她刚开始找,就听外头一声尖叫。 “怎么了?” 乌善琪快步进来,没敢靠近沈珠边上,只远远站着道:“姑娘,那猫叼了个活老鼠来丢在门口,老鼠尚未死,便逃窜着,栽进燕窝水边上,又开始吃起来,已经死了。” 死了? 沈珠冷笑起来,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 少女天生就明白一个道理,与你交过恶的人,突然转了性不是她知错了,只是要出馊主意害你了。 沈珠也不是傻子,也没这么好骗。 她捏了捏猫的肉爪子,压下自己的火起来,平静吩咐道:“请个大夫来,再去找我兄长。” 马东君在屋里面,原先外头的热闹她没出来看,只听到有说话声,如今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沈珠道:“碰见晦气东西罢了。” 她回头来看马东君,忽而俏皮挑眉,同她认真道:“你还没见过管教下人吧,这次倒是有机会了。” 马东君反应过来,问道:“你要处置她了?” 沈珠摇头,笑着道:“天底下要人死的办法太多了,死了倒是全部都干净了。东君,你要记住,别人不让你开心,你就要人家十倍百倍的不开心。” 不多时,大夫也来了,验了外面的燕窝,说是五石散。 五石散食之无味,但可飘飘欲仙,自魏来猖獗非常,世家贵族多用此药,但有极强的伤害。 沈珠摸着猫,细长的手指从那油光水滑的猫毛上若隐若现,若不细细去看,几乎是张极美的美人画。 只是她笑的却古怪,问要是马东君该如何处置,马东君稍稍犹豫了一会,才道:“捉她去报官就是了,再者说,这毕竟是你兄长的妾,你插手其中,也不好吧。” 沈珠摇摇头,“我不插手,人家倒是想着主意要害死我” 沈珠问那大夫:“五石散又如何制成,想必你是会的吧。” 门外传来男子说话声,“宝儿,你问五石散做什么?” 竟然是原本还在处理军务的沈漠已经赶回来了,马东君一看见跨步进来的青年,不知怎么便一下子站起来,回避到里面去了。 沈漠看着沈珠,严肃问道:“你怎么想到五石散了?” 第76章 惩罚 沈珠哼气,不说话,态度倒是比猫还要无理取闹三分,沈漠一向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看着人便也不生气。 屋外头站了好几个跟过来的人,都是原本跟沈漠在书房议事的,主帅放下事情就往外头走,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也跟过来。 只是一看便知道是女子闺房,这时候退出去也尴尬,便只能在院子里面当木桩。 倒是有一个黑肤色的,长得浓眉大眼的青年,轻轻的吹了声哨,引来屋檐下正站着的乌善琪瞪他一眼。 随后乌善琪便快步走上来,问道:“哥,你咋来了。” 乌善武道:“将军同咱们议事,被侍女一叫就放下东西出来了,弟兄们还以为发生什么” 乌善琪道:“那可真是发生大事了。” “善琪,你进来。”屋里沈珠唤道,乌善琪又拍他哥一下,“在将军和女郎面前少说胡话,别出头来。” “行了,我又不是个傻子。” 乌善琪白了眼,又进屋来,给将军行了礼,沈珠叫她把自己看到的事情重新讲给沈漠说,乌善琪便准备说:“那猫” “等会,别从那之后说了,从前头说。” 乌善琪不明白这意思,还是老老实实的从一开始苏眇要来开始说。 沈漠听了,坐下来在沈珠身边,干脆道:“这女子实在让人厌烦,我自会同她说,叫她不要来打扰你。” 沈珠没理他,叫乌善琪继续往下说,说到她主动出头来,替沈珠打了苏眇十几个巴掌的时候,乌善琪有些心头发虚。 这毕竟是女郎的吩咐,若是她哥哥不喜欢她做这样的事情呢?若是将军觉得,她这个人爱出头来,甚至诱导女郎 沈漠却道:“她打扰你,你让人打她也没什么,只是下次的确不要自己亲自动手,打人的手法不对,是要伤到自己的。” 沈珠这才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说我不该打他了?” 沈漠被她话一刺,也不生气,只是道:“上回的事情,我也与你说了,是该动手,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他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曾经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乌善琪听了一耳朵,才反应过来苏眇的落水竟然真的事有蹊跷! 这位将军到底是有多宠他妹妹,怎么我自己哥哥还天天的抢我饭吃乌善琪心里抱怨,又一下子明白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事情。 要更老实给女郎做事。 她规规矩矩的把剩下的事情说完了,就差把老鼠抓到沈漠面前来,证明自己的做事能力了。 沈漠听完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他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温和,现在看起来便更是有些让人畏惧。 男人冷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女子要给宝儿下药?” 乌善琪不敢说话,大夫更是不敢言语。 这时候只有沈珠冷冷的笑起来,然后便道:“你家的妹妹真是难做,连个妾室都要给我下药,让我吃了五石散对她有什么好处?” “纵然她下个砒霜之类的,我倒高看她一眼,觉得她是个爽快人,讨厌一个人便要对方去死的” “但是给我下药” 沈漠道:“苏眇呢?” 他站起来,要外头的将士出来一个,又由侍女们引路,去抓苏眇来。 乌善武本来想说我去,但想到妹妹的吩咐,又没有出声,不多时就有人去了,提着苏眇鬼哭狼嚎的回来。 谁都瞧见她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 苏眇长得很美,这是一种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美,是潼河都护千挑万选,又从小养出来的美,自然还有人教养过如何说话,如何笑,如何行走。 以及如何哭。 只是她现在哭得声嘶力竭,实在不像样子,即便美,也不怎么美了。 沈珠道:“她要害我,你拿个注意吧。” 沈漠道:“她事关潼河,确实不能死,但也确实有个教训。” 青年这下才明白过来一进门时候听到沈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要人制药,灌给苏眇喝,既然她自己能想到这么阴毒的招数,便亲自笑纳了。 可沈漠却不想沈珠这么做,这样有损阴德不说,还是脏了沈珠的手。 而且之后的事情,也没法控制得好。 沈漠道:“这个人交给我处理吧。” 沈漠的意思,沈珠不太满意,上回就是交给沈漠处理了,结果沈漠处理了个什么结果出来? 不过是落水罢了,反过来突然起来咬她一口。 说实在的,沈珠还没想过,这侍妾也要动她的手 沈珠越想越生气,转过身不看沈漠,别扭道:“你干脆叫她害死我算了!” “说什么话呢?” 沈漠也生气了,他叫沈珠转过头来,沈珠也不肯,男人起身出门去,叫人执行军法,杖责。 说到底,其实沈漠就算是如今金城的头,他家里出事,还送官,送到谁那去?不都是叫人看笑话。 这种私宅的事情,自然要私宅里头处置,免得传出去不好听了。 立刻便有人架了人,使了棍子,苏眇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扑腾的要去抓沈漠的衣袖,又哀声求道:“将军!将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就当我错了吧,我根本不知道这五石散是谁放进去的” 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口里说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又说有人害她,毕竟她如此心地善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里屋的马东君犹豫地站出来,问沈珠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害她呀?” 沈珠气笑了,也掀了帘子出门去,在院子里面抱着猫儿,看着苏眇道:“你倒是挺可怜见的。” “哥哥,别打了,现在便派人将这件事一点一点查清楚好了!” 苏眇喘过气来,不知怎么沈珠能有这么好的心肠,下一刻她才反应过来,杖刑的时候是要褪衣衫的,沈珠让人把她丢在院子里面。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晾着!所有人都能看见! 察觉到旁边军户的目光,苏眇羞愤欲死,原先这副身躯,也只有都护能看见,现在什么人都能—— 她立马就说自己要撞死去。 第77章 雷霆慈悲 台阶上的两人看着她这番闹,都是没有反应。沈漠冷面,沈珠不耐烦,一个也不像是同情她的。 苏眇被拉扯着又趴在地上,那样子已经实在没法看了,她也好像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于是大声撕咬起来。 “你两个兄妹,有什么兄妹的样子?你说我害你,我为什么要害你?倒是你看我不顺眼,害我下水,一个妹妹,凭什么如此嫉妒自己兄长的侍妾!” “我入府来,未与将军同房,谁会守着身子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苟且——” “胡言乱语。”沈漠面无表情,冷着面目宛若修罗,杀心已然浮动,不过如今这么多将士看着,真杀了人也不好解决。 他转过头来看沈珠,后者根本没有被触及的不满来,只冷声哼道:“真是要死了就说胡话了,我看不顺眼一个女人还要有什么理由?” “而且,你觉得,我需要嫉妒你什么呢?” 沈珠长得一张倾国绝色的脸,任是谁看了她说这话也不会觉得不对。 外头的管家也被叫过来了,一个个厨房的帮佣,以及苏眇的侍女,众人都过来要跪在院子里面一个个说。 乌善武等人觉得接下来再呆着不太好,便找了个理由退出院子站在外面。 有个什长小声抱怨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将军也舍得这样” “都说之前将军刚夺城回来,不就是在找他妹妹,还发落了守城官呢。” “我倒看这位女郎如此貌美,连我也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只是不知道将军会将妹妹许配给谁?” “看起来也不小了,只是竟然真的还未婚配” 众人议论着,三两句话,脸上虽未露什么表情,但心里面难免被苏眇哭喊着的话影响,隐隐的心里嘀咕。 院子里,管家汗流浃背,没想到在自己的手下能出这种事情,慌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听到有个侍从受了苏眇的行贿,就动手下药,便气得起身来一脚踢在他身上。 “真是疯了!将军对尔等如何优越,你也不曾珍惜!” “大人!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不知道她放的是这东西,我听他们说只是泻药” 沈珠对这样的热闹已然没有兴趣了,要是她二姐手下管事,不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家奴。就是有,二姐也会干脆把这一批人都换了。 沈家最不缺钱,卖了这些人去远地,再淘换一批人过来,用不顺手了再换就是。 沈珠心里清楚,这些旧观念都是要忘的,现在已经不是沈家了,可她心里怄气,觉得还没有以前沈漠一个人陪着她好。 她扫视沈漠一圈,看男子日渐从青涩走向成熟的面目,那日渐锋芒的光羽,代表沈珠根本掌控不了的一切。 “你审吧。” 沈珠进屋了,留沈漠在外面,男人冷声吩咐,叫把苏眇关起来,留着之后处置,至于剩下的人,叫牙婆来。 管家当即便不住磕头求饶,请沈漠饶他一次,他以后一定严加管束这府里面的上下。 沈漠只淡淡的看他一眼,而后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屋里面渐渐只能听到外面的哭声,以及人拖在地上的响声,再然后是侍女去扛了水来扫洗庭院,一切东西都悄无声息了。 马东君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手中的账本,一只手捏在那账本角上来回好几次,才犹豫同沈珠低声道:“真要罚这么重吗?他们同我们不都是流民出身” 沈珠在旁边喝茶,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问马东君道:“若你在任上,有策行不利,当如何处置?” 马东君本能道:“依照国法官规” 沈珠打断她未完的话,平静道:“是,他们是流民出身,我也是流民出身,可来到府中做事,我给了他们衣服食物,给了住着的地方。” “将军府的月奉,我比外头还要给的多些。”沈珠道:“可是他们还是要害死我,贪一点小钱,就当别人的命不是命了?” 马东君无话可说,只觉得面上发烫,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善心过头的人,但她心里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沈珠太盛气凌人了些。 她努力盘算措辞道:“虽虽说是这样可毕竟对方也说了会改” 沈珠不说话了,垂下眸子来,不去看马东君,她知道马东君心善,要不是被她那一家子人逼急了,不会来金城。 她心善,所以同沈珠才初结识便愿意帮助沈珠,还愿意陪沈珠一道做生意,就算后来,没有马东君搭救,沈珠也会死在西秦人手中。 孙大娘不见了,马东君的亲人就是她。 沈珠怕自己会说出来什么对方不喜欢的话,于是默默忍耐下去了。 马东君伸出手来,攥住她的手,轻声道:“宝儿,我只是不懂这些,你受了害,我心里也害怕,只是” 她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那个母亲生了一个极刁蛮的姑娘,我的这个亲妹子,是以跋扈刁蛮出名的,平日里动辄打骂下人,后来下人差点害死她” 沈珠想到那两个在沈家灭门时候推她一把的侍从,抬起头来看马东君。 后者道:“雷霆慈悲,都只是手段,可是我们这等凡人,也用不好这样的手段” 她说到最后自己都迷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劝沈珠,还是要附和沈珠,马冬君匆匆起身来,赶在日落前告别沈珠。 她出门的时候心神不宁,原本要走的地方没走到,反倒去了别的院子,见到一院子都是跪在地上发卖的侍从,其中正有人在做什么—— 最后马东君才看清楚了,吓得一下子出了冷汗。 是在剪舌这是世家贵族怕下人们被发卖出去传递消息,嚼舌根的办法。 只是还没有人做什么,远处传来男声道:“算了,不必剪舌,只管将他们卖的远些去。” 马东君这受了惊吓的心才回到原地去。 她恍惚着往来时的方向走,不多时竟然碰到个打灯的小侍女,快步来引她。 “女郎,还往这边走。” 第78章 生气 沈漠收回目光,刚才那低呼出声的女子应当是沈珠身边的马东君,他看着院中的事情,想到苏眇说的话 院里的事情还在进行,男人走出来,叫身边人去找个侍女,引马东君出府。又亲自去见被关在院子里面的苏眇。 身后一个侍从提着食盒跟在他后面,脚步稳定,面色也沉稳,看了刚才的事情竟然也不害怕? 沈漠记得他的脸和名字,叫水穆,原本是在管家手下做事,偶尔来跑腿送东西的。没想到刚看到自己的上面如此结局,竟然也不慌乱。 他进了苏眇的屋子,听到里面的摔砸声,不禁微微皱眉。虽然苏眇的人都发卖了,可是她的院子没有彻底清理掉,里面还是摆了不少东西的。 不过砸吧。 砸坏了,她还是要住在这里头,并没有什么不同。 水穆去开门,沈漠等着里面不砸了才进来,又让水穆将食盒放在苏眇的面前。 苏眇趴在地上,身上因为伤口而疼痛难耐,衣裳都被血迹弄湿透了。 沈漠开口道:“尽快吃吧,我会请大夫来替你看你的伤口。” 苏眇眼一亮,还以为沈漠只是刚才同沈珠做样子,心里还是怜惜她的。女人伸手出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试图打理好自己。 沈漠看着她,又道:“这些饭也是送给你的,以后你的膳食,都会精心处理一番,再送过来。” 苏眇呆呆的看着沈漠,一瞬间反应过来,尖叫道:“你在饭里加了五石散!我不吃!我不吃!” 沈漠摇头,又道:“快吃吧。” 苏眇却更惊恐起来,大喊道:“你们这是要害死我,放我出去!放我回潼河去!不若就杀了我吧!” 她胡言乱语的,沈漠看着,也觉得现在这女人怕事要被吓疯了。 他转身出门来,等水穆将饭塞进她的嘴里,不多时,侍从便处理好了这件事。 沈漠又吩咐道:“以后日日都要给她这样送饭,她不吃,也要喂她,让她多活些日子。” 那饭里没有五石散,沈漠也不会特意为了这样一个人去调制五石散,虽然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是一件好事。 但是若是用不同的手段,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呢? 苏眇必须要疯的。 沈漠出了院子,本想去找沈珠,但想她还在气头上,自己身上又沾了血腥气,还是不要去找人了。 青年脚步一转便去了另外的院子,另外两个郡送来的人如今还在她们的院子里面呢。 沈漠去坐了坐,一个女子外表柔婉,性子也很乖顺,看起来弱不禁风,屋中放了些书,像是读书的人家。 沈漠开口去问,柳香合便羞嗒嗒的回道:“妾是乐郡郡守的妹妹名唤香合。” 沈漠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直到:“今天府里的事情你想必也有耳闻,旁的府上我不管,但我的府上,若是有侍妾来毒害主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柳香合被吓得脸色苍白,扑通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坏心思,若有,就叫她被天雷劈死。 沈漠看着她,并也不信,但又道:“好,你如此乖顺,我相信你。” 他起身出门,柳香合似乎明白青年来的意思,于是也不强行留人,老老实实的把人送出门去了。 沈漠转脚便去了隔壁,又是如法炮制的恐吓,不过那女子明显不是耕读人家出来的,虽然貌美,但是有些憨笨的样子。 沈漠说话,她就傻乎乎的反问道:“府里出事了吗?” 等一切都忙完了,沈漠才想起来军务还没有处理完,那等将士都还留在前院,已经用了晚饭,在将军主院里赤膊交手解闷呢。 沈漠进来,众人便立刻松了手,一并行礼,等处理完军务,也月上中天了。 沈漠想到平日这时候,他也是去看沈珠的时候了,不由得心头一动。 等人疑惑着从那已经打开的窗户进去,上了床来,便一把被沈珠掐住了领子。 少女垂着丝绸般的黑发,如小猫一样的脸娇憨可人,凑上来,也如猫一样嗅闻他的衣领,忽而一下子皱眉,松开手转身躺下背对着沈漠。 沈漠自知失察,竟然忘了要更衣洗漱之后才能来找沈珠,她对这些东西最是敏感,不然也不会后来能开好那个香粉铺子。 青年低下头来,小声哄道:“怎么了?生气了?” 沈珠转过头来,“带着你身上的臭味给我滚出去。” 沈漠低声解释道:“我身上这味道是将士们练武的时候的汗味,我没打,但是毕竟坐在一个屋子里面,难免沾上些。” 沈珠就又跟猫似的哼鼻子,沈漠都觉得不能让她再养猫了,再养下去就成猫精了,平日里说话没个正型,总是哼哼唧唧的。 他去捏沈珠的鼻子,沈珠更是生气,恨不得伸出指甲来挠他。 沈漠瘫着脸让她挠,但是挠人本来就是要后者不高兴的,沈漠没不高兴,沈珠挠的就没意思。 她低声道:“谁说汗味了,身上带着旁人姑娘身上的味道,还是好几种呢。” 都是香薰料子的味道,栀子花的,橘子的,还有茶香味。 要不是泡在里头,怎么能留得这么久。 沈漠闷闷的笑起来,在沈珠气愤的表情里面认真解释道:“我这是去警告她们了,有苏眇这个教训在前头,叫她们千万认清楚,咱们的庙里到底坐的哪个是神仙。” 沈珠气得锤他,又觉得委屈,毕竟沈漠还是没能保证,他能彻底解决苏眇,还是留她了一条命。 沈漠便将事情从头跟沈珠解释。 沈珠这才满意了。 她松开沈漠道:“你可以回去了,把窗户带上。” 沈漠却没走,反而鬼使神差问道:“女郎今日,是真的吃醋了吗?” 沈珠不轻不重给他脸上一下,恼羞成怒道:“说什么胡话呢?” 沈漠便把试探的意思收回去,心中可惜,但是面上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逗笑道:“我还以为,女郎确实觉得别人更美些。” 他在沈珠你是瞎了不成的目光中下了床,悄悄的翻了回去。 第79章 财宝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珠又醒过来,她迷糊了好一会,这时候也不是她要醒的时候,怎么就突然醒了? 难道是沈漠又来了,动静吵到人了? 她撑着手臂起身来,外头咚的一下,丹清慌张的声音响起:“姑娘醒了?” 沈珠迷糊着问道:“如今几更天了?” 丹清正在外面,动作嘻嘻索索的,沈珠听了慢慢的醒过来,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四更了,姑娘要起来还是?” 沈珠问道:“你在外头做什么呢?” 丹清的动作一下停了声音,只含糊道:“小人想着姑娘还没醒,起来先将衣服熏过了,放凉了再与姑娘穿。” 丹清做事一向还算周全,沈珠听了,便不动了,又躺回床上去,拥着被子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丹清正将她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少女不时还抬起头来看一道屏风相隔的主子到底醒没有。 她收拾好了,出门去,转到阳光地下的时候,一下子看见自己袖子上还沾了血渍和药粉,便连忙捂着袖子,匆匆进屋去换衣裳。 同屋的乌善琪被吵醒了,睁开眼来,站起来也开始换衣服,又问道:“丹清姐姐,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守夜一向是丹清来做的,就算乌善琪被提上来,也一样。 丹清没说话,乌善琪也不觉得碰壁,反倒继续道:“厨房应当做了吃的,不若我去拿两个馒头,姐姐吃了再休息?” 丹清将那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转过头来才对乌善琪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 外头的侍从们渐渐都忙起来了,夜晚点的灯全都要重新加灯油,再插上灯芯。至于道上,也要扫洗,新来的侍从们被水穆领着,大多神情胆怯的看着左右,缓缓被分配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沈漠换了盔甲,要出门去查看大营,上得马来,还要絮絮叨叨的嘱咐下人道:“若是宝儿醒了,让人盯着她好好吃些饭,这几日天热,她确实不爱吃东西了。” 下头人点头,话传到厨房,几个伙夫紧张的做了些清热爽口的早饭,让侍女送去沈珠的院中。 沈珠一直睡到日上三杆才醒,她慢吞吞用了膳,换了衣服,之前和马东君约好了,要去看看脂粉铺子,除此之外,还要去准备情报司的东西。 情报司 沈珠觉得这个名字太直接,她搜肠刮肚想到底要叫什么名字,最后进了脂粉铺子的二楼,马东君早等在那里。 “不若叫搜舌司,你觉得怎么样?” 沈珠自觉想了个极形象的名字,马东君却有些脸色发白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犹豫着要说什么,但觉得如果真的说给沈珠听,后者似乎也会赞同她哥哥的做法。 马东君到底是不明白的,做事情一定要做到这等绝地吗? 沈珠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名字听了不好,便叫马东君来取,总算引开了马东君的想法,她们两个翻了书再取。 最后决定叫捕海司。 天下渔猎,尽在我翁中。 沈珠雄心勃勃,带着马东君去了沈漠布置下来的地方,人都还没带来,倒是干净且冷幽。 要训练,就是要幽禁,筛选,试练,文有马东君传授,武有沈漠来教。 其余的,就一点点想办法找到什么古籍,或者有什么专设此项的人来,其实可以按照沈家训练墓头客的办法—— 沈珠愣住了。 她看着面前的马东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出来那最后半句话,险些暴露了她沈家人的身份。 可下一秒,她更反应过来,墓头客! 沈珠匆匆道:“东君,你在这里看看,想想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安排,我有件事情要立刻去问陈吉。” 马东君等她走了,才突然察觉到,陈宝儿这个人,从来在人前面,很少喊陈吉叫哥哥,都是陈吉,阿吉。 她又想到苏眇在发狂的时候说的话,不知为何心就突突了起来。 另一边,沈珠匆匆上了马车,催促着去了军营,她之前被城门官刁难的事情早就传了出来,如今没人敢得罪,早有将士去禀报,一路迎着人进去了。 沈漠坐在帐中,听了外头传讯,虽然不知道沈珠为什么突然起了兴致过来,还是命将士先行退下,又亲自去迎她。 沈珠进了帐来,跟做贼似的看了左右一圈,沈漠好笑道:“没人了,怎么突然过来?” 沈珠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她要说的可是一件大事,于是又道:“叫外头的人再退的远一些。” 沈漠一向说不过她,便出去让周围巡逻的将士也停了,这下彻底周围没人了,沈珠才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赵谨吗?” 青年变了脸色,抿了唇不想说他的事情,但沈珠却偏要说道:“当初他掳我上建康,说一则要将我献给皇帝——” “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沈珠摇头,认真道:“他不止要把我给皇帝,你忘了吗?我说过的,还有钱,他说我沈家还有钱没有被抄出来,要我给他们!” 沈漠低压眉眼,摇头道:“沈家当时就被烧了。” “是,是被烧了。”要承认这件事,对沈珠来说,还是困难,但她已经学会去承认这件事,消化这件事了。 “但是我记得二姐姐和我说过的话,她说祖宗保佑,沈家留给我的东西都在那里。” “而沈家是有墓头客的。” 墓头客,换句话说就是守墓人,世家大族都有自己培养出来的墓头客,专门用来守墓。只是当时,沈家都已经抄家了,他们两个便以为守墓人也难逃一劫。 于是并没有去过沈家的墓地。 沈珠想到这里,心潮越发澎湃,牵住沈漠的手高兴道:“如果沈家真的藏了钱财在哪里,咱们便可以用得上了,到时候招兵买马” 沈漠也有些心动,只不过,“沈家墓地远在江南吴兴,女郎,我们还没有机会去呢。” 沈珠的高兴劲被冷水浇灭了,她想了想,叹一口气来,“你若真老老实实给皇帝守这个边关真没意思” 第80章 侍妾风波 如今是知道了有钱,也不能动,知道了有仇,也不能动。沈漠低声哄她,计划年,总会给她一个交代。 沈珠来的时候还算兴冲冲,回去的时候又是一张不高兴的脸,沈漠便亲自送她上马车,旁边有将士抬起头来看,沈珠才后知后觉提醒青年道:“有人看。” 沈漠没当回事,“我送自己的妹妹,还要避嫌?” 沈珠上了车,又推他肩膀一下,“回去吧,我知道了,不生气。” 说的好像自己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很通人情似的。沈漠忍不住笑,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后一步,又目送沈珠走远。 沈珠回了捕海司,马东君已经带着人收拾过了,她同沈珠说,这些孩子很乖,一个个都很听话,虽然有两个刺头,但也好解决。 沈珠不禁有些脸红,毕竟这件事是她提出来要做,但又没认真做,火急火燎的出去又回来,把人家东君丢在这里。 人家也不生气,还帮她收拾好了地方,顺便同这些孤儿们也有了认识。 少女笨拙挽起袖子,同马东君说:“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没有?我来做。” 她们两个怕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做事情,都没带侍女,忙得不可开交。 - 另一头,乌善琪在院中扫洗一番,又收拾了许多东西,连水穆送来的两个侍从也安排好了,还是没见丹清起床来。 这不太寻常,乌善琪记得丹清姐姐平日精神总是很好,况且陈宝儿作为主子也不怎么起夜,闹不到人的。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丹清姐姐昨夜去做贼了? 乌善琪正想着,从自己房里取出绣活来,躲到阴凉地方做,不多时,那窗户下面有两个小女郎道:“你可听说了,这件事是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那位主子的血书都掉出来了,被人捡到来读,我们这些侍从,都不认字,倒是有个认字的教我们” “怎么能想到这将军府里还有这么龌龊的事情!明明是亲兄妹,怎么能做出那样祸乱——” “都胡说什么呢?一个个不要命了?” 乌善琪放下绣活,便立刻大喊道:“若是想活着,就别说这样的胡话,真是疯了不成!” 她性格泼辣,平日里在院子里面也是这样子,从不收敛,毕竟同哥哥做了流民,自然要泼辣才能保下来彼此的性命,那两个侍女听到了,心里慌得不行,一下子逃跑了。 竟然也没交乌善琪抓住了人,等到她到处去找,更是不见踪影。 大下午的,她忙去找了如今正在管家的水穆,将事情同水穆说了,水穆更是恐惧于这一点,下人要是嚼家里人的东西,那就是疯了,是不要命了。 沈珠性格又不好,到时候要是发落起来,他们一帮人都得死。 水穆道:“这是主人们的事情,怎么就这样敢说出来,就算有,也不该说出来的,真是要被我抓住了——” “你觉得主人们真做了这样的事情不成?” 乌善琪惊讶道:“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偶尔亲昵些,也正常啊!为什么要这么怀疑别人的长短,岂不是叫人难堪!” 水穆回头来看她,忽而删了自己两个巴掌,又道:“是我说胡话了,妹子,你说的对,主人们这些事情,确实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没有问题也是问题了!” 他们两个便带着人要去查,可是查起来就闹得更厉害,满府都问谁看见那血书了,什么血书,是关于主子和小主子的! 说是他们两个—— 再往之后,下人们说什么都便都有了,水穆总算是抓到一批来,全部发落了也没有用,毕竟血书还没有拿到。 晚间的时候乌善琪回家去,听到他哥哥也和别人正在议论,说为什么小主子和主子的关系那么亲密,是不是有什么首尾。 这种事情,一旦栽赃上去了,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现在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假的,自然也没有人敢去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不知情的就是沈珠和沈漠,因为他们两个是被人蒙着的,一点都不知道情况,还是一样如往常一样生活。 倒是下面的侍从们,能从一个动作了里面就看出来一万个动作,到底是做什么都不对了。 沈珠后来也慢慢的反应过来,毕竟那些目光太刺眼了,就像是以前赵谨或者别人看她的目光,不正经的,好像怀疑她做了什么错是的。 或者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问出了什么事情,忽而丹清走出来,对沈珠道:“你是不是和将军好了!” 所有人听了这话一下子都慌了,谁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沈珠看着丹清,也懵了,随后便生气起来,大喊道:“谁说的?” “给我掌她的嘴!” 但是这个时候,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谁也不敢多说设呢么但大海都找到,心里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沈珠又问乌善琪道:“这是什么时候便传出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都有意瞒着我是不是!” “你早就和将军有什么了吧?不然将军也不会那么对待侍妾夫人,毕竟他是个好人,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你才会有意刁难侍妾的!” 丹清又说道:“我去看过她了,她说她之所以被推下水就是将军做的,就是为了给你出气,什么将军会这样为了妹妹伤害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呢?” 这是胡话!这是疯话!可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沈珠了,他们都觉得丹清说的是对的,是真的,将军之所以这样做出这样事情的,那就是因为他们两个有了不该有的关系。 一天啊,这是多么黄庙的事情!沈珠喊道:“叫侍妾来!亲自和我对峙我我倒要问啊,她到底是凭借什么就敢说我和沈漠有什么首尾呢?” 第81章 不想活了 是丹清将那血书偷出来的,也是她去给苏眇上药的。 当时的情境自然不必说,丹清拿了伤药去了苏眇的院中,听到苏眇哀声哭泣,犹豫着推门,进了门来看见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女人,心惊胆战起来。 竟然没有一个人管她的伤吗?真的要她活活痛死在这里? 丹清当时并不知道,苏眇其实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是有意而为之。 侍女缓步走上前来,听到苏眇口中叫冤,她马上便蹲下来,问苏眇道:“你敢指天发誓没有害我家主人吗?” 苏眇艰难点头,这个时候,就是让她发什么誓她也愿意,同样都是要死的,前者至少还可以搏一搏。 就这样,苏眇同她构陷出来一个故事,说是自己亲眼目睹了沈珠和沈漠的事情,所以才会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羞辱,恨不得要她去死。 自然,燕窝的事情也有了说法,苏眇只是一颗纯良的心,想要把燕窝端过去送给沈珠喝,谁料到沈珠特意在里面下了毒。 所以她才会推翻那燕窝,并不愿意去喝一口。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沈珠不喝的东西里面,偏偏有毒,还是她的猫抓了耗子,才尝出来的。 丹清被苏眇一番话诱骗,很轻易便上了当。 毕竟苏眇长得美而纯,说话的时候也楚楚可怜,眼中含泪,一副确有此事的样子。 她说谎话的时候,连那曾经保养得宜的眉头也不皱的。 丹清越发的相信这件事了,她低声对苏眇道:“小人只是个下人,没有办法能帮您,这点伤药就由小人给您上了吧?” 苏眇却摇摇头道:“就算今天能把我的命保下来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你们还是会有人无辜受此连累,说不定” 说不定呢? 丹清忽而觉得有把手一下子捏在了她的脖颈上,说不定,会有人觉得,她也发现了两人的龌龊,然后做点什么呢? 毕竟早些时候,丹清没能睡着,竟然听到将军从那窗户翻进来!上了姑娘的床榻,虽然被姑娘推下去了。 可她明明是听到了什么闹、生气或者嫉妒之类的 丹清惶恐不安的想,难道苏眇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她忙问苏眇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件事,后者奄奄一息的躺着,不说话,丹清便更加急了,恨不得给她磕两个头。 她毕竟也只是流民出身,虽然性格好一些,又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所以被挑中送到沈珠边上。 但实际上也是个没有主心骨的。 苏眇等她已经急得就像是锅上的蚂蚱一般,才开口道:“你听我的” 她撕了衣裳,又让丹清蘸着她的血,一点点写了东西,虽然用词算不上多文雅,但只要有人能听懂就行。 苏眇说:“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所以她还提醒丹清,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沈珠察觉到不对劲要发起火来的时候揭穿她,你是她的贴身侍女,你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的。 于是这就是丹清为什么会在沈珠要开始追查事情的时候站出来直接说沈珠的原因。 她想,自己也不过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了? 沈珠要派人去找苏眇,她更是生气起来:“苏夫人就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得!你们自己有不干不净的事情!反倒要来怪苏夫人!” 沈珠沉默了一瞬,忽而冷笑起来。 她缓缓改口道:“不要去叫苏夫人了,把水穆给我叫来。” 水穆早就听了消息,知道沈珠的院子里面出了事情,已经等在外面,现在忙进来跪下行礼,说是自己做的不当,竟然没有约束好下人。 沈珠道:“我知道的,上次的事情,让将军换了一批人来做事情,你要管这些人,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虽然如此,但是能管成这样,满家上下的传主子的私事,可谓也是头一份的,这自然是死罪了。 水穆根本不敢说话,他正颤颤的不知道说什么,乌善琪从沈珠身后站出来,同丹清道:“丹清姐姐,你发疯了吗?” “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如今还睡在一张床上,你一定是当我们有什么苟且了吧!”乌善琪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一点也不羞涩,反倒是还有些愤怒:“我和哥哥一路流放千里,受尽了无数苦楚” “有的时候,觉得日子简直没有办法过下去,那时候,都是我哥哥抱着我,替我挡风,挡雪,驱寒,取暖。” 乌善琪说着眼珠子边上落下一滴眼泪来,“你们一定都觉得不可能,可是我到现在,没有哥哥陪着,都睡不着觉,合不上眼” 那是灭顶之灾,是无数个日日夜夜。 沈珠听了她的话,想到同沈漠一路死里逃生来,无数辛苦,也忍不住落下来眼泪。 她自从在将军府里过日子,几乎没哭过,在人前的时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如今真掉了眼泪,旁人也都知道,是真的。 做不得假。 沈珠抬起头来看水穆,轻快的抬手将眼泪擦了,又道:“我知道的,就算我把所有人都处置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也别害怕了,我不会因为这个处置你的。” 她再看丹清,只道两个字:“蠢货。” 被人当做靶子,还没有察觉到,不是蠢货是什么。如果苏眇那么好,她怎么不给苏眇—— “你喜欢那侍妾是吗?”沈珠忽而笑起来,冷声道:“你以后便去侍奉她好了。” 苏眇最好能一直装下去。 沈珠又道:“乌善琪,你去请将军回来,这件事有关将军的名誉,不若报官好了。” 少女平日里一向糊涂的脑袋,这个时候难得清醒起来,她看了周围的一圈人,知道就算这个时候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这帮蠢货不会相信的,到时候再发落几个下人呢?也就代表要把事情压下去,所以还是承认。 沈珠并不想承认,也不想闹得大极了。 更是觉得这些事情无稽之谈,若是人人都知道他沈漠是自己的侍从,就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 沈珠眼底落泪的回屋里去,不多时,外头跪着的侍从们越来越多,是水穆将一系列事关此事的人都抓来的缘故。 那血书也找到了,毫无根据的一番话,竟然也想要逼死沈珠。 苏眇,看来是真的不想活了。 第82章 娶妻 苏眇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了。 沈珠杀了她,那叫掩埋真相,不杀她,叫被戳中了要事,所以不敢动。 打蛇打七寸,沈珠的七寸已经被苏眇打到了,所以明明沈珠知道苏眇该死,也想送她去死,却还是不能动手。 她越想越憋气,回头来走出门去,也不想管沈漠什么时候回来,便决定亲自解决这件事。 丹清已经被水穆送过去给苏眇了,院子里面跪着的人都瑟瑟发抖,毕竟她们只是传话的,没什么真要害沈珠的心眼。 也更想不到,有人要用这件事,拖她们一同下水,害死她们。 沈珠抱臂道:“先执家法,再送官,口舌议论主上,造谣生事,是什么罪?” 水穆立刻道:“应当是要下狱的罪过,毕竟是签了契的家奴,下狱再放,也没有人敢收容了。” 这时节没人收容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众人都是知道的,虽然水穆是往夸张了说,但立马便有人磕头求饶,口称不敢。 沈珠淡淡道:“我早就想给哥哥寻个称心如意的陪着,只是哥哥忙于军务,以至于无心与此。” “后来来的侍妾,也顾不上临幸,丹清同我说,她愿意去,我念及她年幼,怕青春少艾,独守空房,于是才拒绝了她,却不料她是这样来” 沈珠不说了,下头的神色各异,乌善琪又追问道:“姑娘,小人早听闻世家大族的人,都会选家奴来院中,此番不若就选一个吧?” 沈珠于是细细的看这些女子,她们的目光和心神都被面前的绝美少女所吸引,只顾着看着少女。 要是能生下将军头一个儿子,那这一辈子的吃喝就不成问题了! 少女却道:“算了。” “你刚才说的时候,我倒是心动一番,想着这些女子,环肥燕瘦,总有哥哥喜欢的,可我脑海中总想到了丹清” “那贱蹄子只不过是没有做成夫人,便来造谣生事,实在可恨!殃及这么多无辜的姐妹,更是可恨极了!” 沈珠低头再看余下人的目光,忽而露出淡淡的嗤笑,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水穆将主要传递的人提出去,等沈漠回来,剩下看过的,便只是打了两杖,放回去了。 沈珠进了屋来,攥住乌善琪的手,认真谢道:“方才你临机应变,真是好极了,此番多谢你了。” 乌善琪笑得大方,随意摆手道:“小人只是有点小机灵罢了,算不上什么帮衬。” 沈珠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要培养足够能帮助她的下人,要应对自己的家奴,还有要平息内外的流言蜚语。 乌善琪小声禀报道:“其实姑娘,我那蠢哥哥也听了些流言” 她将事情说了,并没有隐瞒沈珠的意思,少女也能猜出来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直率单纯,要同她有一点的藏私,才是会离心的行为。 沈珠听完,默默许久,才道:“多谢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流言已经传到军营里面去了。” 沈珠有私心,她希望沈漠一辈子都是属于他的,可是沈漠以前是家奴,现在不是了。 他是将军,是大有前途的人,如果不是背着沈珠的灭门仇恨,早就悠然做这个梁国的将军了。 是沈珠的想法还在从前的时候。 晚间沈漠回来,听水穆大气也不敢多一口的禀报完这件事,自然是发了脾气,他欲直接杀了苏眇,却听沈珠已经安排完了。 青年有心去问沈珠,还没走到沈珠院子门口,便看院子门已经关了。 沈漠敲门,出来乌善琪,低声禀报,姑娘已经睡下了,还请将军也早些休息。 可里面的灯还是亮着的,能透出一个纤细的影子。 他明白沈珠这是为了避嫌,可是本来就没有的事情,都是怪苏眇! 沈漠这口火气憋到了晚间,又去开沈珠的窗户,发现人家窗户也上紧了,不让他进去! 沈漠一下子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感来,就好像是一只狗,被主人精心豢养了多年,突然要被抛弃一般。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早膳,两人总算是碰了对面,沈珠一边用膳,一边默默的不说话,食不言寝不语。 等她搁了筷子,沈漠才道:“我听了你说的消息——” “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找个适龄的女郎,同你做配。” 沈珠面无表情劝道,看起来并不是她高兴的样子。 沈漠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憋火,他问沈珠道:“你真的觉得,我需要一个女郎同我作配吗?” 沈漠道:“以后若是我成了自己的家业,那你又要去哪里呢?” 沈珠生了气,没想到她算是为了沈漠好还要受到这番诘问。 少女掀了桌子,碗筷茶碟落了一地,谁也没动,沈珠手指着沈漠的鼻子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你好,你不要,是觉得我又管你了?” 这时候左右还有一两个家奴,早吓得跪在地上。水穆和乌善琪虽没跪,也转过身去避开这一幕。 沈漠盯着她指着自己的手,缓缓问道:“你不信我能把外面的事情全部都解决了吗?” “我信。” 沈珠道:“你我流亡此地,从流民做了将军和将军的妹妹,我从来没有不信你的时候。” “但是陈吉,我想了,他们说的也对。” 他们说的也对。 是谁说的也对? 沈珠? 还是外面的人?苏眇还是丹清? 沈漠忍着要同沈珠发火的架势,认真道:“你现在生气,我不与你争执,但这件事是我自己决断的,若我遇上了好姑娘,自然会决定要不要娶妻。”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沈珠默默没说话,等沈漠走了,她才又咬着牙道:“善琪!金城的媒人呢?都叫来!” 什么叫不能插手他的事情? 沈珠委屈又生气,只觉得沈漠是糊涂了,是疯了,旁人听说娶妻生子,只有高兴的,怎么到他这里,就像是要杀了他似的。 不对,不是杀了他,是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