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家的仵作娘子》 第一章 地狱开局 徐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古色古香但装潢简陋的房间里,鼻子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材香味。 她微微愕然,一时以为自己还没醒。 怎么回事?她记得她昨晚在停尸房里通宵整理尸检记录,最后实在太累,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穿着米黄色交领衫子并翠绿色布裙的年轻女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见徐静醒了,她轻叹一口气,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轻声道:“娘子,你醒了,来喝药吧。 奴婢知道娘子心里苦,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娘子多少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 要是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奴婢和春阳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似乎激动了起来,声量不自觉地升高,一双眼睛里噙满泪水,狠狠咬着唇才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 徐静震惊地看着她,眼前的一切太真实,让她无法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她猛地坐了起来,刚想问什么,脑袋突然一痛,一段陌生的记忆顿时如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脑海,让她不敢置信地呆坐在了床上,好半天都无法接受,她竟然穿越了的事实! ——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原主好巧不巧,也叫徐静,只是她的身世、经历和性子,都跟徐静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原主出生于一个叫大楚朝的地方,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嫡长女,然而就像所有俗套的电视剧剧情一样,她娘在她六岁那一年病逝了。 她爹倒是个情圣,没过多久,就不顾所有人反对,把他一直宠幸的一个妾室抬为了正房夫人。 那妾室本就看原主娘和原主百般不顺眼,在原主八岁的时候,就以她身体不适为借口,把她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任她自生自灭。 原主就在这没人管教、又满腹怨言的情况下,长成了一个毫无教养且暴戾任性的女人。 在她刚过了十五岁生辰没多久,原主爹就在她后娘的怂恿下,把她接了回来,要让她代替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徐雅嫁给京城有名的纨绔——武顺侯家的三郎君吴宥秉。 原主恨极了她后娘,也不傻,任她爹把那个吴三郎夸得天花乱坠,也不愿意嫁,回到徐家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成为人上人,狠狠报复她的继母和占据了她一切的几个弟妹。 而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娘子怎样才能一夜之间成为可以碾压他们的存在?原主苦思冥想了许久,想到的法子竟是,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就可以把那些贱人统统踩在脚下了! 而原主本便生活在豪门显贵遍地的大楚朝京城西京,要在这地儿找到一个有权有势的适婚男子,那可比找一只苍蝇容易。 于是,原主开始了她的选夫之旅,她也是会选,一选就选上了出生于大楚四大家族之一、十七岁便高中状元、年仅十九岁就位居枢密副使、传闻很得圣上宠爱的萧家七郎——萧逸! 萧逸可是整个大楚津津乐道的少年天才,便连闻名大楚的大儒,也就是当今国子监祭酒宋满庭都对他侧目相看,很多人都说,将来最有可能坐上丞相之位的人,便是萧逸。 丞相意味着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要是能嫁给萧逸,踩死原主继母和她生下来的几个孽种,跟踩死几只蟑螂有什么区别? 原主立刻兴奋了,精心策划了一个局,趁着萧逸某个初春出门踏青赏花,对他设局下药,直接在野外成就了好事。 那之后,她还丝毫不顾廉耻地跑了出去,跟其他来踏青赏花的人一顿哭闹,说自己被萧逸欺负了,她的清白没了,一定要萧逸负责云云,这件事一时闹得轰轰烈烈,至今还是大楚百姓茶余饭后八卦的首选。 然而,原主再怎么厚颜无耻,也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原主爹便是再气,也丢不起这个脸,只好出面周旋交涉,加上当时的舆论轰轰烈烈,萧逸无奈之下,只能把她明媒正娶回家,做了他的原配夫人。 只是这样一段婚姻,可想而知就是一场孽缘! 婚后,萧逸对原主完全不管不顾,原主别说狐假虎威借他的势去报复她的继母和几个弟妹了,她一年到头能见萧逸两面都算好的! 后来,原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满心以为母凭子贵,就是冲着她肚子里的这块肉,萧逸也要高看她几分。 谁料,萧逸比她更狠,她从怀孕到生产,萧逸只在孩子出生时回来见了一面,其他时候,依然我行我素,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夫人。 原主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见到这种情况不干了,不但天天在家里撒泼闹事,还经常把气出在孩子身上,对他又打又骂。 萧逸对此唯一的反应是派人把孩子带走了,并让那人与原主说,这场婚事是怎么来的,她理应心里有数。 他可以给她萧家少夫人的身份,也可以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但其他的,她不应该奢望,他也给不了。 原主只觉得无法接受,事情的走向跟她原先的设想完全不同!在那之后,她依然天天闹事,还仗着自己萧家少夫人这个身份四处恃强凌弱,得罪了不少京中的权贵。 萧逸也只是派人默默地跟在她后面替她收拾烂摊子。 最后,原主终于捅出一个连萧逸也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了——她某次出门买首饰,跟被派来大楚和亲的西陵公主起了口角,竟直接把人家西陵公主一巴掌打下了台阶,害得西陵公主脚踝骨折,原定的和亲时间也只能往后延。 这可是重大外交事故!亲自送公主过来的西陵四皇子当即要圣上给自己妹子一个交代,最终在萧逸的求情下,原主只被打了五十大板,最后被半死不活地抬出了萧逸的宅邸。 萧逸一纸休书,把她休了。 徐家本来就嫌弃原主嫌弃得不得了,这下子又哪里愿意接收这个烂摊子,一句“把徐四娘逐出族谱”,就断了跟原主的关系。 原主就这样,被两个贴身侍婢带去了西京郊外安平县下的一条村子,用原主仅剩的钱租下了一处院子,暂时安置了下来。 徐静消化完这段记忆,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心里又是荒谬又是不可置信。 原主会落得今日这个结局,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她满心以为算计了别人,殊不知,自己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第二章 镯子 “娘子……娘子?” 春香见自己家娘子呆呆傻傻的,一直不开口说话,只以为她还不愿意接受现实,只能长叹一口气,拿起那碗看着就苦得渗人的药,走到床边道:“娘子,喝药吧,事已至此,你再伤害自己,心疼的也只有身边的人。” 她刚刚见娘子坐起来了,还以为娘子终于想通了。 娘子的心情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再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啊! 徐静闻到那股越发浓郁的药味,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头有些嫌弃地看了那碗药一眼,突然直接接了过来,仰头一口灌下。 春香的表情顿时成了:w(?Д?)w 天……天啊,是她眼花了吗!自从出事以来,娘子一直死活不肯喝药,每次不是她跟春阳劝得口水都干了,就是春阳趁娘子睡觉后拿汤匙一点一点地喂。 便是还没出事前的娘子,也从没试过这般干脆地喝下一整碗药汤,要知道,娘子最讨厌喝药了! 只是,春香还没惊讶完,徐静就站了起来,先是站在原地细细感受了一下,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会影响行动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春香道:“春阳呢?” 记忆中,原主有两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除了这个春香,还有一个性子更为稳重的春阳。 这两个侍婢也是忠心,这三个多月来,要不是她们一直对原主不离不弃,原主早就死了。 虽然现在看情况,原主的死亡只是推迟了几天罢了。 徐静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有些烦乱,暗暗叹息了一声。 “春阳带着新做好的一批刺绣去市集上卖了……”春香下意识地回答完,才猛然回神,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娘……娘子,你这是想通了?愿意振作起来了?” 徐静看了这又哭又笑的小丫头一眼,不由得苦笑,“就像你说的,事情已经这样了,继续自暴自弃一点办法都没有,还白白连累你们为我操心。”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又能不能回去,但她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在三年前爷爷也去世后,她便像失去了根的浮萍,不管去到哪里,都没什么不同。 “是……是……娘子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丫头顿时激动得稀里哗啦的,只晓得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乱七八糟地说着话。 徐静沉吟片刻,刚想再问她一些事情,外头突然响起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 “我说徐娘子,徐菩萨,徐大善人,你今天怎么着也该交赁钱了罢! 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赁钱我还一个板儿都没见到呢! 我当初见你可怜,才想着把好好的房子租给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孤身女人,但我的好心可不是被你们这样糟蹋的! 今天你们要是再交不了租,我就直接让村口的吕婆子过来了!我们家也一大家子等着开饭呢!” 徐静眉头微皱。 春香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慌张,有些无措道:“沈娘又来催租了! 怎么办,上回她就说得很不客气了,还把她男人带了过来要把我们绑去吕婆子那里。 吕婆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牙婆,据说她可是会把女子卖去……卖去那种地方的啊!” 那一回,还是春阳千保证万保证,才暂时把她安抚下了。 饶是如此,沈娘临走前还是放了狠话,说她们再交不起租,就先把她们两个拉去卖了。 她们娘子可是徐家嫡出的娘子,即便是当初被放到庄子里不闻不问,也是衣食无忧的,又哪里经历过这般委屈啊! 徐家的人也太冷血了。 姑爷也是,娘子……娘子好歹也是小郎君的生母啊!就是看在小郎君的脸面上,也不该对娘子那般决绝! 徐静见小丫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眉头微微一皱,安抚道:“先别急,我记得,我阿娘留给我的那个雕花金镶玉镯子还在吧?拿出来。” 春香身子微微一震,连忙道:“不可啊!娘子!那是夫人最后留给你的东西了,是夫人去世前一直戴在身上的,奴婢记得娘子一直很宝贝这个镯子……” 徐静淡淡道:“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守着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 说着,看到小丫头红得像兔子眼睛一样的双眸,还是又说了一句,“放心,我只是暂时把镯子当了,迟早会把它赎回来的。” 春香一怔,不由得看着面前的女子。 娘子一向是生得极美的,巴掌大的脸蛋,小巧挺秀的鼻子,樱花般的唇瓣,一身冰肌雪肤,还有着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折磨,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苍白得仿佛随时要倒下,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底深处似乎暗藏着一抹犀利和不容置疑,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信任感。 这样的娘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春香看了自家娘子半响,终是咬了咬唇道:“好,娘子,奴婢现在就去把镯子找出来。” 在她们说话的当口,外面的吵闹声一直不停,而且,声音显然离她们这个房间越来越近了。 春香刚把金镯子找出来,房门就被一把推开,身材丰满穿着一身藕荷色直领齐胸襦裙的沈娘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接闯了进来,见到徐静,显然微微一愣,嗤笑一声道:“哟,今天不跟我装病美人了? 我可告诉你,就算你今天继续给我躺在床上装病,我也不会上当了!什么病都三个多月了还没好! 你还不如直接搬去后山的乱葬岗!省得还过了晦气给我的房子!” 春香气得小脸通红,“沈娘,你可以催租,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们家娘子……” “哟,哪家的娘子这么有排场啊?还要来跟我一个村妇租房子。” 沈娘嘲讽地上下打量了徐静和春香一眼,尖酸刻薄道:“落魄的凤凰还想当母鸡?先把欠我的赁钱交齐再说吧! 我说徐娘子啊,你既然这般金贵,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了彭十的求娶?彭十是好色了点,但祖上积德啊,给他留的银钱够他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呵,你若是愿意做他第二十房美妾,别说这小小的赁钱了,你摇身一变变回以前的凤凰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春香气得话都说不清了,身子微颤,牙关紧咬道:“你可知,我家娘子是、是……” “好了,”徐静淡淡地打断了春香的话,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娘一眼,道:“你也不过是来讨租的,又何必弄得这么难看,毕竟如无意外,我们还要做你的租客一段时间呢。” 沈娘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道:“你还妄想着白住我的房子一段时间呢,没门!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们主仆绑去吕婆子那里! 也幸好你们主仆三人还算有点姿色,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我也不算亏了! 阿大,给我去绑人!” 第三章 一字值千金 沈娘说完后,徐静没说话,只幽幽地看着她。 沈娘只觉得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两个冰窟窿似的,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配合着她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绝色脸蛋,仿佛哪里的女鬼来索命。 她的心尖儿不自觉地颤了颤,后退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地低了下来,“你……你这样看着我作甚,难道你白住我的房子还有理了!” 徐静又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绽开笑容,慢条斯理地从春香手里拿过金镯子,在手里把玩着,慢慢道:“自然是没理的,但你也说了,我是落魄的凤凰,落魄的凤凰好歹也是凤凰。 这赁钱呢,我最晚后天,一定全部补上。 但你随意带男人闯进我的房间,还对我肆意辱骂,这个理又该怎么算?” 说着,徐静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突然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桌子上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小刀,“咔嚓”一声,一刀就把桌子上的一个梨子切成了两半。 沈娘的小心肝又不自觉地颤了颤,看着女子切梨子时那面无表情甚至透出丝丝寒气的脸,她竟然有种她切的不是梨子,而是她身上的肉的感觉! 徐静看也没看她,继续动作缓慢却平稳有力地,把手中的梨子切成了一块又一块。 而且,最让人心惊的是,她切下来的每块梨子,大小都差不多,仿佛她精心度量过似的! 边切,还边淡淡道:“我这人呢,脾气不太好,若是继续这样被人侮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知道。 但基本的信誉,我还是有的。 若是别人愿意尊重我,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但若是别人看我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就妄想肆意欺辱我,践踏我,甚至在我身上打什么小九九……” 徐静顿了顿,突然用力,“啪”一声,把小刀深深插进了桌面上,从身上抽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白皙纤细的手,笑眯眯地看向沈娘,“那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说是这个理吗,沈娘?” 面前的几人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这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把刀插进桌面里! 还插得那么深!仿佛在说,她这把刀子能插进桌子,也能插进人的身体。 徐静仿佛没感觉到他们诡异的视线,还十分热切地扬了扬手道:“既然你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这梨子,你随便吃……” “不……不用了!”沈娘突然浑身一抖,回过神来,身上的肉似乎有些发疼,再看那笑语嫣然的女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阴森,连忙道:“算了,我……我这回就先放过你。 但要是你后天还交不出赁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吕婆子那里最近可是缺上好的货色!” 说着,一扭身子,满身的肥肉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带着那个男人快步走了。 沈娘刚走出房间,徐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脸色冷然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身上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到底大病初愈,还有些虚弱。 春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喜道:“娘子,沈娘走了! 娘子,你好厉害啊!随便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就算是以前的娘子也没那么厉害! 而且,娘子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说着说着,饶是单纯如春香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有些呆呆地看着徐静。 对啊,这三个多月,娘子自暴自弃的,什么事也不管。 而要是以前的娘子,被人这样辱骂,定然会简单粗暴地打回去! 像今天这般不慌不忙冷静果断地威慑人的娘子,跟以前的娘子似乎很不一样啊! 徐静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道:“许是受的打击太大,我这几天大彻大悟了,头脑也比以前清明了许多。 放心,往后,我会好好过日子,也不会再让你们为难。” 原来如此!老一辈的人常说,一个人若受了太大的磨难和刺激,心性也会跟着改变。 看来娘子是真的振作起来了,还越变越好了! 春香喜极而泣,忍不住泪眼婆娑地一直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夫人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 徐静却没有她那么乐观,从方才跟沈娘短短的交锋来看,她现在的处境用前有狼后有虎来形容也不为过。 被夫家和娘家双双抛弃便算了,身上还一文钱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她们几个单身女子的容貌太扎眼了,别说方才沈娘嘴里的那个彭十了,她自己也分明在打她们的主意。 方才看到她手上的金镯子的时候,沈娘脸上的神情可分明是失望。 呵,也是,她原本以为她们已是走投无路,正想把她们卖了大赚一笔,现在突然发现她还能苟延残喘,怎么可能不失望? 只收一份房租的钱,又怎么跟把她们三个卖了的钱比呢。 虽然她方才敲打了她一下,但她可不认为,一个人的贪婪会就此消失了。 想到这里,徐静抬头看向春香,“现在天还早,你快去县城里找家可靠的当铺把镯子当了。” 春香脸上的喜悦顿时少了一大半,咬了咬唇,很是不舍地道:“是,娘子。” 春香一离开,徐静就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把原主全身的财产找了出来。 可是,原主本便大手大脚,存不住钱,这三个多月,她们坐吃山空,加上原主养伤养病花了不少钱,她原本记忆中有银子的地方都空了,比老鼠啃过还干净。 徐静忍不住眉头紧皱。 为今之计,还是得想想怎么弄钱,没有钱,她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光靠春阳卖刺绣显然是不够的,而一个金镯子能当多少钱?要是什么都不做,很快就又山穷水尽了。 就在徐静翻箱倒柜的时候,她竟然找到了萧逸给原主的休书。 信封表面休书两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不愧是被誉为大楚第一才子的萧逸写的字。 徐静看着这封休书,只暗暗感叹,若这不是一封休书就好了,记忆中,萧奕的字一字值千金,若这不是休书,把它卖了还能赚不少钱呐。 要是这坑爹的穿越中要徐静挑出一点她还算满意的,就是她被休了这件事了。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为一个有夫之妇,而那个夫君还是个对她毫无感情,甚至对她满心厌恶的男人。 至于她那个便宜儿子…… 徐静想到这里,就一阵心烦气躁,干脆先把他抛到了一边去。 她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个便宜儿子。 就在徐静翻累了,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只是,这回的声音分明带了一种故意装出来的浓浓喜庆之意,浓腻得仿佛能挤出油来一般—— “徐娘子,徐娘子在吗? 大喜啊,大喜啊! 妾身今天特奉彭十郎之命,向徐娘子下聘来了! 徐娘子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彭十郎可是咱们虎头村最富有慷慨的郎君,也向来对自己房里人温柔体贴,多少娘子做梦都想得到彭十郎的青睐,徐娘子就等着嫁过去享福吧!” 第四章 便宜前夫 徐静一怔,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这彭十下什么聘?她可记得,原主从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他! 他这是要强娶! 徐静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就见一个穿着喜气、带着满头珠钗翡翠的臃肿妇人正挥舞着手绢往客厅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各色大红箱笼的男人。 见到徐静,范媒婆立刻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嘴里还在说着油腻腻的喜庆话,“徐娘子,恭喜贺喜了,彭十郎把迎娶你过门的日子定在了这个月的十八,那可是个大好的日子……” “谁说我要嫁给彭十了?” 徐静冷冷地打断范媒婆的话。 范媒婆眼里隐晦地掠过一抹不屑,依然笑容满面,“哎呀,徐娘子这样说就不对了,彭十郎是什么人物?村子里很多女子想嫁还嫁不了呢! 彭十郎能看上徐娘子啊,是徐娘子的福气! 好了,你们都给我把聘礼放下,让徐娘子好好清点……” “我、说、了,”徐静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字道:“我从没有说过要嫁给彭十,这些聘礼,你搬走!” “娘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又惊又气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静立刻就认出了,这是原主另一个贴身侍婢——春阳。 她看了春阳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冷然道:“你若是不搬走,我也会遣人把这些垃圾扔出去。” 范媒婆脸色不变,只是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明显了,声音里的尖酸刻薄也不再掩饰,“我说徐娘子,这样的福泽砸到了头上,我劝你就乖乖受了。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在咱们虎头村赖了三个多月了吧,我可听沈娘说,你欠了她好几个月的赁钱了。 与其最后走投无路被卖入那种腌臜之地,还不如乖乖嫁进彭家,享受那荣华富贵,你说呢? 我范娘做了几十年媒人,自认是掏心掏肺对你说出这番话的,你识相的,就配合我把聘礼收了,就算你不愿意,到了十八号那天还是得上花轿!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 春阳气得身子发抖,这都是什么地痞无赖! 范媒婆说完,轻哼一声,丝毫不给徐静和春阳说话的机会,甩着手中的手帕,转身道:“行了,把东西都放下,让徐娘子慢慢清点,我们走!” 那群男人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跟着范媒婆离开了。 他们由始至终脸色如常,仿佛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春阳狠狠咬了咬唇,心里一片烦乱,突然就听旁边的女子淡声道:“春阳,把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春阳一愣,有些怔然地看向自家娘子。 虽然方才她回来时遇见了春香,春香跟她说娘子变了,但此时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徐静看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做?” “是,娘子!”春阳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想太多,先把这些晦气的东西一一丢到外面去了。 徐静走到了院子里才发现,他们家的篱笆外围了不少人,有邻居,有过路的行人,还有特意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徐静见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了然又怜悯地看着她,只是没人说什么,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把东西都丢出去后,春阳跟着徐静走回屋子里,一边走一边咬牙大骂:“那彭十就是明摆着强抢民女!真是好生嚣张!到底还有没有皇法了!” 偏偏那厮在这村子里嚣张跋扈惯了,还有钱有势,很多人被他欺负了,也不敢说什么。 但他们娘子是他能奢想的吗?他还是让娘子去做他的第二十房侍妾,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春阳扶着徐静坐下后,一咬牙狠心道:“娘子,实在不行,就让……就让奴婢替你嫁过去吧!” 徐静不禁看了她一眼,好笑地道:“你好好一个女孩子,这么糟蹋自己作甚?那畜生不配。 而且,那彭十看上的是我,这件事又哪是你嫁过去便能解决的。” 只是,她初来乍到,又势单力薄,又怎么去对抗一个有钱有势的村霸。 她说完后,静默半响,果断道:“为今之计,只能离开这里了,我已经让春香去把阿娘的金镯子典当了,等拿到银子,我们就好好计划一番。” 这件事,春阳也听春香说了。 她没想到娘子竟然舍得把夫人的镯子典当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娘子,娘子变得越来越坚强稳重了,她是很开心,但如果娘子早些改变,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她轻叹一口气,依然满面愁容,“现在离开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但……我们要去哪里呢?” 她们三个孤身女子,不管去到哪里,都是会被饿狼盯上的存在啊! 徐静也不禁沉思着。 她对大楚朝不熟悉,原主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女子,但除了西京和先前生活的庄子,她哪里都没去过。 而且,离开容易,要怎么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她还没想好以后该怎么谋生,她在原来的世界是个法医,只是在古代,验尸处于三教九流中的最末位,别说女子了,便是男子也鲜少愿意去做。 但因为她爷爷是个著名的老中医,她自小便被爷爷带着四处看诊,成了爷爷的关门弟子,爷爷一直希望她能继承他的衣钵,谁料她大学一声不吭选了法医专业,为此,爷爷还气恼了好一阵子。 如今这手医术倒是能派上用场了,虽然医者在古代的地位也不高,但总比仵作容易让人接受,也更适合作为谋生的手段…… 春阳见娘子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心地瞅了她一眼,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对了,娘子,有件事,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静看了看她,慢悠悠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时候,就不要讲。” 春阳:“……” 看到春阳懵了的表情,徐静微微一笑,“开个玩笑,说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春阳连忙轻咳一声,才道:“奴婢今天去卖刺绣的时候,听说……听说当朝的刑部侍郎因为追查一件案子,来了咱们安平县。” 心里却忍不住想,娘子如今竟然都会开玩笑了,若不是她很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她们娘子,可能都要以为娘子被什么人掉包了! 徐静一愣,顿时明白春阳这么犹豫的原因了。 她记得原主被休时,萧逸刚被调任为刑部侍郎不久。 她此时说的刑部侍郎,分明就是她的便宜前夫——萧逸! “哦,”徐静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是什么案子?” 春阳一下子眼眸大睁,她说姑爷……咳,是前姑爷来了安平县,娘子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前姑爷身上,而是在案子身上。 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子,就是担心娘子知道后会不管不顾冲去县衙啊! 徐静看到这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无声地笑了笑。 对她来说,案子确实比这个男人更让她感兴趣。 记忆中,萧逸天众奇才,惊才绝艳,所有人提起他都是赞美,他也确实让人佩服,不管在什么职位上都游刃有余,这天底下就似乎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 自从担任刑部侍郎后,他更是接连破了好几个大案子,被圣上一再赞赏。 连这样的人都破不了的案子,她还真有点兴趣。 见娘子微微挑眉看着她,显然在等她回答,春阳虽然有些摸不透现在的娘子的心思,还是开口道:“刚巧奴婢今天卖刺绣旁边那个卖菜的婶子知晓案子的情况,跟奴婢说了不少。” 第五章 突发命案 春阳暗暗整理了一下案子的情况,道:“据说这看起来只是一起很普通的行人被碾死的案子。 就在六天前,有个家里开古董铺子的商家去外乡进货,回来路上已经很晚了,他想尽快赶回家中,就一直让车夫快马加鞭赶路。 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快要进入安平县的时候,他们的马车似乎碾过了什么东西,那商家立刻让车夫停下马车,下车一看,那东西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当时他们马车上有很多古董陶器家具什么的,车子很重,一个人被他这样直直地碾过去,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那商家知道自己闹出了人命,吓坏了,立刻让人把尸首丢到了一旁的草丛里,想装作这件事没发生。 可是……尸首很快被人发现了,而根据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段里,唯一经过了那个地方的只有那个商家的马车,所以他立刻就被抓了起来。 卖菜那个婶子有个侄女在那个商家府里做事,所以她还算是了解这个案子的。” 到底是女子,说起这些死人案子什么的,心里有点发怵,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但徐静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不禁有些沉思。 听春阳说的,这似乎就是一起行人被意外碾死的案子,为什么萧逸还要特意过来一趟呢? 只能说,这个案子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很可能那人不是被意外碾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 而萧逸作为刑部侍郎,特意跑了过来查案,莫非这个案子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徐静想得有些入神,直到春阳唤了她两三遍才回过神来,不禁轻咳两声。 得,职业病犯了,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空想案子呢。 春阳担忧地看着自家娘子,道:“娘子,你是不是在想姑……萧侍郎的事?萧侍郎可不知道咱们来了这里,娘子先前在府里的时候,萧侍郎就对娘子不闻不问的,更别提现在了。 娘子,你还是尽快把萧侍郎忘了吧。” 在这样阶级分明的古代,侍婢一般是不可以随意插手主子的事情的,更别提指导主子怎么做事了。 但这两个侍婢从小跟原主一起长大,早已处得跟亲人一般,她此时眼里的担忧也是再真实不过的。 徐静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放心,我已经放下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跟春香担心。” 春阳看到娘子眼神中的不以为意和淡然,虽然依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又欣慰。 娘子愿意放下就好了,只要娘子想好好生活,就算前路再艰难,她跟春香都会一直陪伴在娘子身边!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留在萧府里的小郎君了。 小郎君今年才四岁,正是最需要亲娘的时候。 虽然……虽然以前娘子总是对小郎君爱搭不理的,还常常把心里的气发泄在小郎君身上,但她知道,小郎君还是很渴望娘子这个阿娘的,经常偷偷跑来他们院子张望娘子,被发现了就一脸慌张地转身跑开。 都说血浓于水,娘子以前是糊涂,但那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春阳始终不相信娘子是真的不在意小郎君。 何况,娘子现在的性子慢慢变好了,她相信现在的娘子定然不会再像过去那般对待小郎君了。 可是,她们以后只怕很难再见到小郎君了。 春阳越想越心酸,不由得偷偷看了徐静一眼,见她神态平和,眼神明亮,只怕自己现在提起小郎君会惹她伤心,便没说什么。 到了晚些时候,春香也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忍不住气愤地道:“那个当铺的掌柜实在太过分了,那个金镯子可是夫人当初找西京有名的匠师亲自雕刻的,上面还镶嵌着上好的玉石,他非要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镯子,只肯给奴婢典当二十两银子! 奴婢说得嘴都要干了他也不松口,还说……还说,奴婢若是不满意这个价钱,大可以找别的当铺!” 春阳奇怪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当铺?” “因为其他当铺出的价更低嘛!” 春阳:“……” 那就是矮子里拔将军嘛。 也没办法了,大多数把东西典当给当铺的,都是遇到了困难急需银子周转的人,这天底下鲜少有不趁机宰你一顿的良心当铺。 徐静倒是挺满意,她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在这里,一两黄金的售价差不多就是十两银子,这个镯子重约一两,当铺确实是欺负人了,但也不算太过分。 她从春香拿回来的银子里拿出一贯铜钱,交给春阳,笑着道:“难得有钱了,咱们今晚就吃一顿好的,那些糟心事就先别想了。 春阳,趁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你去村里的草市上买只鸡,今晚咱们就炖个鸡汤。 剩下的钱你留着做家用,这三个多月,我知道你们都过得不容易。” 她刚来到这里,就算要离开,也得先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才能做出周详的计划。 幸好现在离十八号还有小半个月,还有时间让她细细考量以后的出路。 春阳一愣,万分珍惜地接过那一贯沉甸甸的铜钱,眼睛都有些红了,“娘子……春阳谢过娘子,但娘子是春阳的主子,春阳为娘子操心是应该的……” “哎呀,”春阳话没说完,就被大大咧咧的春香打断,“这种时候你千万别哭,太扫兴了,今晚难得可以吃鸡呢,我都好多天没碰过肉了,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了!” 春阳被她这样一打岔,满心的感慨都没了,忍不住朝春香翻了个白眼。 徐静看着她们两个,嘴角微扬。 虽然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但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也不错。 当晚,主仆三人过了平和而温馨的一晚,暂时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然而,第二天,天才微微亮,徐静就被外头一阵惊恐的尖叫声吵醒了。 “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死人了!” 徐静猛地从床上坐起,察觉那些声音似乎就是从她们屋子外传来的,不禁有些愣然,连忙下床穿鞋。 就在这时,春阳和春香急急地走了进来,见到已经起来了的徐静,有些慌张道:“娘子,不好了,彭十……彭十不知道为什么,在咱们院子里死了! 现在彭家的人找了过来,非要说是咱们把彭十杀死了,带了一大群人堵着我们的大门,一定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可……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第六章 犯罪现场(一更) 彭十死了?! 徐静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稳了稳心绪,冷静地道:“先帮我穿衣梳洗,我要出去看看犯罪……嗯,彭十的尸首。” 春阳和春香都是手脚利索的人,很快就帮徐静穿戴整齐。 只是在春阳帮徐静盘发髻的时候,外头的人显然等不及了,隐隐有撞门的声音传来。 徐静皱了皱眉,扬手制止了春阳的动作,直接披散着一头黑发就走了出去。 外头确实已经有人在撞门了,主仆三人走到厅堂里的时候,刚好见到大门被粗鲁地一把撞开。 春阳被吓了一跳,春香本就是个急性子,下意识就想破口大骂。 徐静多少已经了解了这两人的性子,给春香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脸色淡然地看向被撞开的大门处。 只见两个高大结实穿着统一灰白色短打服的男人大跨步走了进来,见到徐静,立刻大声嚷嚷道:“找到了!找到了!杀死郎主的贱女人就在这里!” 随着他这一嗓子,立刻有更多男人呼啦啦涌了进来,他们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徐静猜他们应该是彭家家养的护院。 眼见着有两个男人快速走上前来,就要把她押出去,徐静眼里掠过一抹厌恶,厉喝一声,“别动我,我自己会走!” 说着,挺直腰杆,眼神平视地往门外走。 那些护院都有些怔然,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她这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里缺根筋,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真的……美啊。 此时天刚亮,天边还泛着朦胧的青光。 这女人素白着一张小脸,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映衬下,更显弱柳扶风,玉软花柔,仿佛一朵柔若无骨的花儿,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跟柔弱、楚楚可怜这些词完全扯不上关系。 只见她眼神坚定而明亮,仿佛黑夜中的两颗明星,一张饱满漂亮的唇微微抿着,无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之感,一头丝绸般顺滑的黑发没有任何绑束,在晨间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乍一看,竟仿佛九天上下来的神女,神圣而不可侵犯。 难怪他们郎主不过无意中见了这女子一面,就吵着闹着要把她纳回家当他的第二十房侍妾! 这女人,简直就是妖精转世! 一众护院都看得有些呆怔,直到她走出去了,才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互相对看一眼,也急急地走了出去。 徐静不知道身后那些男人的心思,一走到院子里,眼睛就精准地锁定了直板板地躺在她院子里的一具男人尸体。 只见那男人身高六尺,长得肥头大耳,身上的宝蓝色吉祥纹袍服虽然一大半已经被血染红,但仍能看出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的,脸色青白,身上的肌肉显然已经僵硬了。 心口处插着一把女子小臂长的刀,血流得满地都是,在微弱的日光下显得有些黑沉,远远看去,男人就仿佛倒在一个血色的小水潭里,分外渗人。 春香眼眸猛地瞪大,身子微微颤抖,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震惊。 平时她做饭最多,自然立刻就认出来了,插在彭十身上的那把刀,似乎……似乎是她们厨房的菜刀! 徐静眉头紧皱,正凝神观察着尸体,忽地,被旁边响起的激动女声打断了思绪—— “你这疯女人终于愿意出来了!我们家郎主是怎么你了!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能被我们郎主看上是你的福分! 你不知好歹就算了,怎么敢……怎么敢把我们郎主杀了!”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呜呜呜,没了郎主,你让我们彭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怎么活!” “杀人偿命!你这疯女人定要付出代价!今天不让你给我们郎主陪葬,我们绝咽不下这口气!” 徐静这才抬眸,看了看面前把她这个小院围得密密实实的人。 站在最前头的竟清一色都是女人! 那些女人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只是无一例外的容貌姣好,各有特色,仿佛春天百花盛开,每一朵都让人心驰神往。 她们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有三十多岁,最小的看起来竟只有十三四岁! 然而她们都已是盘起了妇人髻,显然都已是嫁人了。 徐静一下子猜到了她们是谁,除了是彭十那个老色鬼常常津津乐道的那十九房美妾,还能是谁! 她不由得有点犯恶心,那里面有些孩子看起来还没到婚嫁年龄啊,彭十实在是猪狗不如! 站在这群女人最中间位置的,是个三十多岁,着一身月牙色大袖衫并湖绿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她蛾眉螓首,容貌端庄,眼角边有着淡淡的岁月痕迹。 此时她微微抿唇,带着几分无措和仇恨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徐静,咬牙大喝道:“徐娘子,我们家郎主是真心诚意想要迎你过门!便是你不愿意,好好说便是了,犯得着……犯得着直接把人杀了吗!” 春阳和春香也渐渐从初见犯罪现场的震惊和不适中回过神来,见周围人都仿佛看杀人凶手一般看着她们,顿时急了。 春香忍不住大声道:“曹夫人,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家娘子从小金尊玉贵,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怎么可能杀人!” 自从那彭十厚颜无耻地要求纳娘子后,春香就把彭家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很快就猜出了,说话的女人正是彭十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曹氏。 曹氏脸色发青,似乎因为悲伤过度有些虚弱,不想开口说什么,倒是扶着她的一个侍婢忍不住骂了回去,“杀死我们郎主的不是你家娘子那个狐狸精还能是谁! 郎主昨天很开心,说遣了媒婆去给你下聘了,很快就要把你纳进家门,谁料……谁料你那般不知好歹,把媒婆送过去的聘礼都扔了出去! 郎主听说后很生气,骂骂咧咧要去找你当面对质,是我们夫人心好,说天太晚了,郎主这时候过去找徐娘子恐会有损徐娘子的清誉,若徐娘子是个性烈的,当场会做出什么也不知道,郎主这才忍下了,说明天白天才去找你! 谁料昨晚睡到一半的时候,夫人出来跟奴婢说郎主不见了,我们把整个彭府都搜了一遍,都没见到郎主!后来我们发现郎主似乎是穿了外出的衣服出去的,这才想到他可能去了你们这里。 没想到,郎主确实来了你们这,还被你们这般手段毒辣地杀害了!” 见她越说似乎越有这么回事,春阳和春香急得不行,连忙逮着一个空隙就要开口反驳,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急切的大吼声—— “夫人,我们在徐娘子房间里找到了她们收拾好的行李!定是她们杀害了我们郎主,打算畏罪潜逃!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幸好咱们来得及时!” 第七章 真相便是真相(二更) 春阳和春香只觉得五雷轰顶,连忙转头,便看到有个男人正单手拎着一个浅蓝色绣海棠花包袱快步往外跑。 那个包袱她们记得,确实是她们的包袱,但……但自从搬来这里后,她们就把那个包袱布叠好收起来了啊!她们什么时候收拾过这么一个包袱! 徐静眸色一沉,慢慢地打量了周围的彭家人一眼,心里轻呵一声。 看来是有人借着她昨天跟彭十结了怨这件事,打算把杀害彭十这个锅推到她身上啊。 方才进了她们屋子里的只有彭家的人,那个包袱,只可能是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弄出来的。 这说明,杀害彭十的人,很可能就是彭家的人。 或许凶手就是那个临时捣鼓出一个包袱嫁祸给她们的人,又或许,那个人不过是听人之命…… 现在证据不足,一切只是猜想,她需要有更多证据才能知晓这个案子的真相,如果她有机会验尸…… 周围的彭家人早在见到那个包袱时,就脸色大变,曹氏身边的侍婢立刻铁青着一张脸道:“还说不是你们杀害了我们郎主!” 曹氏白着一张脸,忽然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来人!把徐娘子给我绑起来……” “住手!”徐静看着立刻朝她走来的几个护院,冷声道:“曹夫人,断案可不是那么儿戏的一件事!有资格判定谁是凶手的人,也不是你! 彭十郎的死与我无关!若你们执意认定我是凶手,咱们就去衙门,让县令大人好生查探一番,到底杀害彭十郎的人是谁!” 春阳猛地转头看向徐静。 萧侍郎为了查案来到了安平县,若是这件事闹到衙门上,娘子很有可能要跟萧侍郎碰上啊! 但……若是萧侍郎知道了这件事,会伸手帮娘子一把也说不定呢?娘子以前再荒唐的事情也做过,都是萧侍郎派人跟在后头帮娘子收拾烂摊子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春阳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淡淡的期盼。 曹氏显然没想到徐静到现在还能那么淡定,不由得眉头紧皱地看着她。 她身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立刻道:“哟,你说得倒正义凛然,还把我们县令大人给搬出来了! 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们不注意跑了啊!” 徐静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都说彭家是虎头村最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你们连我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便别说给你们郎主报仇了,你们直接原地解散了罢!” “你!” 那女子脸色一变,有点意外于徐静的伶牙俐齿和冷嘲热讽。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乌青色袍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他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长着一张方形脸,皮肤白皙,五官很淡,不管是容貌还是穿着,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身上唯一的装饰,便是他用来系腰带的青铜龟型带钩,以及挂在腰带上的一块成色上好的白色圆形玉佩。 只是,他身上有着一股沉稳幽静的气息,轻而易举就把院子里那小小的火苗扑灭了。 却见他是从徐静她们的屋子里走出来的,他径直走到了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女人面前,朝曹氏行了个礼,淡淡道:“夫人,小的已经派人把整个屋子都搜了一遍,除了那个收拾好的包袱,还发现她们厨房的刀槽里少了一把菜刀,少的那把菜刀显然就是杀害我们郎主的凶器。” 说着,他突然侧眸看了徐静一眼,那眼神乌沉沉的,仿佛一只不带感情的秃鹫,在盯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似的。 徐静眉头微蹙,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适之感。 男人却很快收回视线,淡声道:“徐娘子方才的话,小的也听到了,徐娘子说得对,有资格判案的理应只有高堂之上的县令大人,徐娘子既然要求去县衙,便去罢,真相便是真相,不管谁来判案,结果都是一样的。” 男人站在徐静左前方,徐静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到曹氏听到他的话后,似乎快速瞥了他一眼,十指交握,静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扬声道:“来人,备马车,我们一起去县衙,还郎主一个公道!” 徐静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 春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闻言立刻扯住了徐静的袖子,都要哭了,“娘……娘子,咱们要怎么办才好……” 她们定然是没有杀人的! 但如今的情形,便是傻子都知道,对她们十分不利! 徐静轻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用急,我有法子。 春阳。” 春阳立刻凑近徐静,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徐静眼角余光观察着一众彭家人,趁他们不备,把一张折了起来的纸塞进了春阳手里,低声道:“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在我身上,你和春香相对自由一些,一会儿你找机会,看能不能找到可靠的人把这张纸条送出去。” 春阳一愣,完全没注意到娘子什么时候写了这么一张纸条,又是写给谁的? 只是她什么也没问,立刻把纸条收进了袖袋里,点头道:“娘子放心,奴婢定然尽力做成这件事。” 彭家人倒没有太为难徐静三人,虽然她们身边一直有人盯着,但也单独给她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途中,春阳看准时机,借口肚子疼要上茅厕,进了附近一户农家。 等她再次回到马车上时,她脸色复杂地看着徐静,嘴不自觉地张了张,“娘子……” 徐静便知晓,她已是想办法把纸条送出去了,也猜到了她这张纸条是写给谁的。 她仿若不经意地扫了坐在一旁紧紧盯着她们的两个彭家婢女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道:“昨晚都叫你不要贪杯,喝那么多果酒了,果然喝坏肚子了罢,也亏得这里的村民淳朴心善,愿意借茅房给你。” 春阳自然也知道分寸,立刻调整了一下心态,道:“方嫂子确实是好人,奴婢一开始去市集上卖刺绣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方嫂子手把手地教奴婢的,奴婢也是见路过了方嫂子的家才敢去借茅房,否则奴婢宁愿憋死都不丢这个脸。” 徐静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旁边两个婢女一脸莫名地看了她们一眼,实在不明白都这时候了,这对主仆怎么还有话家常的心思。 其中一个婢女轻哼一声,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乎那点子脸皮的事呢,别以为闹到府衙上就没事了,咱们郎主身份尊贵,便是把你们三个全杀了都不够偿命的!” 说话的便是方才紧跟在曹氏身边的那个婢女,徐静记得,曹氏喊她荷香。 徐静看向她,突然淡淡一笑,道:“身份尊贵?有多尊贵?比当今圣上还尊贵吗?” 第八章 割舌头 荷香没想到徐静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微变道:“你……” 徐静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今天,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也不能治一个无罪之人有罪!” 荷香脸色微白地看着她,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就嘴硬罢,有木总管在,你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 她嘴角微扬,一双凉薄的吊眼闪着诡异的光看着徐静,仿佛已是看到了徐静走投无路坠入地狱的模样。 徐静眸色微动,嘴角忽然微微一扯,“木总管就是方才那个男人罢?你和你家夫人似乎都很相信那个木总管啊。” 荷香鄙夷地看了徐静一眼,“木总管也不是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可以随意挂在嘴边的,他虽然运气不好家道中落了,但依然身份尊贵,哪像你。 呵,长得就一副狐媚样,谁知道是不是从什么脏地方出来的。” 春阳和春香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娘子被人这样羞辱,立刻怒声道:“你!” 徐静却抬手制止了她们,似笑非笑地看向荷香,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道:“我记得在以前的一些朝代,嘴贱的人可是会被割舌头的,你好自为之。” 荷香不屑地扬了扬唇,刚想说什么,却倏然发现面前女子的眼神冰冷而幽静,仿佛出鞘的小刀,能直直地刺进人心底里似的。 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突然只觉得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闪了闪,下意识地垂眸一看,就见那女子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了左手衣袖里,食指和中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方才那反光就是从那里来的! 莫非她藏了什么利器? 狗急了还会跳墙,谁知道把这女人逼急了她会做出什么! 现在她们同坐一辆马车,她要是发疯,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她! 荷香顿时脸色惨白,连忙收回视线,往马车角落处缩了缩,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马车就这样一路安静地来到了县衙门口。 春阳和春香先下马车,站在马车边等着扶徐静下来。 徐静弯腰走到马车门边时,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脸色惨白了一路的荷香,突然从左手衣袖里拿出了一把手掌心大小的青铜梳篦,往荷香面前一丢,居高临下地道:“我看你一路上都盯着我的衣袖看,想来是很喜欢这把梳子,就赏你了。”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傻子都能听出来的轻蔑。 方才反光的竟是这东西! 她竟然因为这玩意儿提心吊胆了一路! 荷香一脸愕然地瞪着掉到她脚边的梳篦,心里迅速地被愤怒羞耻的情绪挤满,抬头想怒视那个耍了她的女人时,却发现她已是下了马车。 她忍不住狠狠咬牙。 这该死的女人!她就得意罢! 反正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另一边,徐静下了马车后,见县衙的大门大开着,大门两边各站着两个衙役,一股府衙自带的威严肃穆气息扑面而来。 不远处,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彭家人看了她一眼,就听曹氏冷声道:“把人带进去!” 方才在小院里嘲讽过徐静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徐静记得,旁人唤她薛姨娘。 徐静淡淡一笑,没等彭家的人凑上来,就抬头挺胸,姿态从容地走进了县衙里。 大堂正中,身材瘦削矮小留着一撇山羊胡的县令正襟危坐,只见他脸色黑沉,一双眼睛下有着两个大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黑眼圈,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浓浓的疲惫不耐气息,仿佛是生生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看着走了进来的徐静和一众彭家人,他眉头紧皱,突然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你们一大早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曹氏疾步上前,行了个礼跪在公堂上道:“启禀孙县令,民妇是虎头村彭家十郎的结发妻子,民妇今早起来,发现夫君不见了,立刻遣了人去找,却谁料……谁料发现,我夫君被人杀害了,凶手正是这个女人!” 说着,她猛地转身,手指直直地指向徐静。 其他人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却见她一头如墨青丝只用一根木簪子草草地挽了起来,那是春阳方才在马车上匆匆替徐静挽起的,几缕碎发垂落白皙的额间,却是平添了一股说不出的随性风情,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杏仁色碎花对襟及胸襦裙,一张绝美却苍白的脸儿微微扬起,上面却不见丝毫慌乱和不安。 面对曹氏的指认,她一双仿佛能勾人的眼睛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从容地走上前,朝孙县令行了个礼,跪在地上扬声道:“孙县令,民女姓徐,三个多月前因家中变故来到虎头村,民女向来奉公守法,从没有杀过人,请孙县令明察!” 她的声音一如她这个人,柔美动听,含着一丝天然的沙哑,仿佛猫爪子一般撩动人心。 只是声音中的坚定和无畏,让在场所有因为乍见她而有些迷怔的人一下子回过神来。 站在两边的衙役们不禁面面相觑,完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美若天仙气度不凡的女子竟然会杀人! 曹氏立刻青着一张脸道:“你还嘴硬!我夫君就是死在你院子里的!这件事不止我们彭家人能作证,帮着我们一起找人的虎头村村民也能作证!我们还从你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个打包好的包袱,里面装着你的衣服和所有银钱!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意嫁给我夫君为妾,但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夫君杀了啊!” 两边的衙役闻言,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安平县就那么大,彭家家大业大,不仅是虎头村的一霸,在整个安平县也是有名头的,对于彭十做的那点龌龊事,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先前也有百姓告上公堂,说彭十强抢民女,逼死无辜女子,就在大半个月前,还有人因为这种事来报官呢。 然而那些人不是被彭十砸钱解决了,就是孙县令懒得为这点小事和彭十翻脸,帮着彭十糊弄过去了。 毕竟彭十会做人啊,每年孝敬孙县令的银子可都不少,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没想到彭十这回竟踩到了铁板,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 听说彭十被杀了,孙县令似乎也很意外,一张脸更黑了。 徐静不慌不忙,看着孙县令道:“启禀孙县令……” 话音未落,一个衙役突然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俯身在孙县令耳边说了什么。 孙县令顿时脸色一变,突然直起腰板,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罪人徐氏,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狡辩?来人,把徐氏押进大牢,择日问罪!” 这突然的变故让春阳和春香猛地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连忙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连连哀声道:“我们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杀人!请孙县令明察啊!” 徐静也脸色微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高坐于大堂正中的男人。 然而孙县令似是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又狠狠拍了拍惊堂木,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罪人抓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徐静敏锐地捕捉到了孙县令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慌乱无措。 随即,她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曹氏和木总管,刚好和转头看过来的木总管视线相对。 木总管还是那副沉静寂然的模样,那阴沉沉的视线只在徐静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开去。 徐静甚至怀疑,那一瞬的停留,还不足够那男人把她看进眼中。 她不禁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冰冷了然的笑容。 在被衙役押着离开前,徐静看到孙县令匆匆走了下来,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快步向前,脸上的神情竟是紧张中带着几分惶恐,仿佛急着去迎接什么人。 第九章 生来就让人嫉妒(一更) 已是辰时六刻(早上8:30),安平县县衙外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安平县县令孙有才紧张地搓着手站在门口,垫脚张望,烦躁地走来走去不住嘟囔:“怎么还没来?不是说那家伙快来了吗? 他究竟还要在咱们安平县待多久?呸,我这辈子挨的骂还没有这两天多!那家伙指责我无能便算了,还一来就说要彻查安平县近十年的案子!他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找我晦气的!” 害他熬了好几晚通宵忙着处理过去的卷宗,就怕被那家伙发现什么猫腻。 一些小案子就算了,他还能用一时糊涂或底下人办案不谨慎蒙混过去,但要是被查到什么人命官司,让那家伙报上去,他这辈子就完了! 也幸好他在安平县上任这几年贪是贪了一些,但大事上鲜少糊涂,虽然手上也沾了几条人命,但要藏起来也不难…… 偏偏这时候,那彭十死了,这不是上赶着把他的把柄送到那家伙面前吗?! 这个案子必须立刻结束!立刻! 方才给孙有才报信的衙役连忙道:“应该快了,也怪小人,方才听到有小孩儿喊了一句萧侍郎来了,就急着来给您通风报信,都忘了去核实一下。” 孙有才瞪了那衙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衙役突然站直身子,指着前方道:“孙县令,来……来了!” 孙有才急忙把眼神移了回去,就见正前方,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骑着一头雄姿勃勃的黑色骏马,正缓缓朝他们这边而来。 只见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圆领仙鹤纹大袖袍服,腰系革带,革带用一个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虎纹玉带钩相系,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佩戴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和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用来证明身份的鱼袋。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个简单而朴素的木冠定着,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内敛却沉稳的气场,无端就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男人之感。 孙有才一颗心已是忍不住微微提了起来,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男人离府衙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他的容貌了,却见他长了一张再端正不过的俊朗脸庞,浓黑的剑眉,深邃幽深的、仿佛蕴藏着一抹猎鹰般的锋利的眼睛,挺拔完美的鼻子,以及一张略显凉薄的薄唇。 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要白,整个人的气势却没有因为这肤色而削弱半分,说实话,若忽视他身上那过于强大的气场,他当得上是上天一件最完美的工艺品,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孙有才看着马上的男人,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一个大男人长得好看便算了,老天爷还给了他一个比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要高贵的出身,一个惊才绝艳的脑子和超凡卓绝的能力,简直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要说这男人身上唯一的缺点,也许只有他那桩荒唐可笑的婚事了。 哦,不,还有那人憎鬼厌的性格!绝对还有那性格! 东篱远远地便看到了候在县衙门口鬼鬼祟祟的孙有才,忍不住拍了拍马屁股,驱马到了自家郎君身旁,撇了撇嘴道:“郎君,那孙有才又在县衙门口候着咱们了,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亏心事。依小人看啊,这孙有才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虽然他们来安平县两天了还没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旁的萧逸目视前方,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东篱今年十六岁,正是最活泼跳脱的年龄,被自家郎君无视了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突然像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起来,嘟嘟囔囔道:“小人听说那毒妇被赶出徐家后便来了安平县,郎君来安平县办公这件事可没有藏着,就怕那毒妇听到消息后又来缠上郎君。 郎君好不容易摆脱了那毒妇,可千万不能又被她缠上了……” 东篱始终觉得,那个厚颜无耻又愚蠢至极的女人是他们郎君这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即便她是他们小郎君的生母,他也对她生不起丝毫好感!更别提她在小郎君还小的时候对小郎君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了! 都这样了,小郎君在睡梦中竟然还哭着念叨阿娘,东篱每每想起那画面就心酸不已。 那毒妇不配做他们郎君的夫人,更不配做他们小郎君的阿娘! 他们郎君和小郎君,都值得更好的! 一说起那女人,东篱就忍不住滔滔不绝,一直沉默的萧逸闭了闭眼,终于淡淡地说了句,“东篱,闭嘴。” 顿了顿,又吐出两个字,“聒噪。” 东篱立刻十分熟练地挺直身子,大声道:“是,郎君!” 萧逸脸上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一些。 东篱忍不住偷偷观察自家郎君,见他听他提起那个女人,脸上没有丝毫异色,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郎君向来是不把那女人放在眼中的。 是他多虑了,即便那女人找过来,他们郎君也绝不会给她一个正眼! 这些年他们郎君仁至义尽了,看在她是他们小郎君生母的份上,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他也许还要感谢她这种不珍惜呢! 萧逸主仆刚来到县衙门前,孙有才便一脸殷勤地迎了上来,萧逸翻身下马,把马鞭随手抛给一旁的衙役,看了看孙有才,突然道:“方才可是有人报案?” 孙有才心一跳,下意识道:“萧侍郎如何得知!” 萧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方才我一路过来,都听到有人在讨论今早虎头村那边出了命案,而方才有几辆马车从我身旁经过,往城门而去,不管是车夫还是一旁的护卫都一脸悲愤哀戚。 这一大早会从城外赶过来,又这么快办完事出城的人,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孙有才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 幸好他没想过要瞒着他这件事,也知道瞒不了,连忙堆起笑容道:“萧侍郎果然明察秋毫!没错,方才虎头村的彭家人来报案,说他们的当家彭十被杀了,起因是彭十想娶一个女子为妾,那个女子不从,就联合她两个婢女把彭十杀了。 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简直毫无悬念,是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因此下官查明情况后,就把那女子和她的婢女押入了大牢,让彭家人回去了。” 萧逸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直看着孙有才,一字一字地重复,“人证物证,俱在?” 孙有才莫名地小心肝一颤,连忙稳了稳情绪,神色如常地点头道:“没错,那女子有十分充足的作案动机,人是死在她院子里的,凶器是她们厨房的菜刀,她们还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畏罪潜逃,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案子!萧侍郎事务繁多,这种案子下官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让萧侍郎烦忧。” “哦?”萧逸微微挑眉,依然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本官可是还要感谢孙县令的体贴?” 孙有才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努力维持镇定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萧逸却没再说下去,忽而转身走进县衙里,淡声道:“既然孙县令说这个案子不必我来烦忧,我就不插手了,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卷宗罢。” 孙有才顿时偷偷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这瘟神打发过去了! 只是他还是不放心,就怕这瘟神一个心血来潮杀个回马枪,看萧逸走远了,连忙悄悄朝一旁的衙役使了个凶狠的眼色。 这个案子必须立刻结案!不得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 那衙役点了点头,看萧逸主仆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绕小路离开了。 第十章 我不需要女人(二更) 东篱感觉敏锐,几乎是在衙役离开那瞬间就察觉到了,悄声道:“郎君……” “嗯。” 萧逸四平八稳地向前走着,淡声道:“不过是几只不成器的老鼠,姑且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东篱,一会儿你私下里去查查彭家那个案子。” 说着,他眼中掠过一抹暗色,沉声道:“孙县令那般卖力地阻止我插手这个案子,我又怎么好让他失望?” 一旁的东篱:“……” 自家郎君真是用一张冷冰冰的脸就能气死人。 也不能怪赵六郎时常说郎君性格恶劣!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 啊,不是,凭什么他们郎君就活该娶不到一个好夫人?赵六郎现在还是光棍一条,比他们郎君还不如呢! 这件事一直是东篱的心病,一想起来就蛋疼。 怎么的?他们就不配拥有一个好主母?小郎君就不配拥有一个好娘? 萧逸径直走进了县衙存放卷宗的书库里,一撩衣袍坐在书库的长榻上,就开始翻看昨天看到一半的卷宗。 东篱磨磨蹭蹭地给自家郎君磨好墨,倒好茶,趁着孙有才有事离开了书库,轻咳一声道:“也不知道小郎君如今怎样了,当初咱们是瞒着小郎君出门的,小郎君知道郎君离开了,定然很伤心,说不定又要偷偷哭了。” 萧逸眼光不离卷宗,只是眉梢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东篱悄悄看着自家郎君,悠悠叹了口气,“自从咱们把小郎君从那毒妇身边接过来后,小郎君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郎君不喜欢他,就连哭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哭,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小人一个大男人都要被小郎君心疼死了。 别人家的小孩儿心情不好或受了什么委屈时,还能有温柔的女眷轻声安慰他,引导他,哪像咱们家啊,连母苍蝇都没几只,更别说能教导小郎君的女性长辈了。 郎君平日里又事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到小郎君……” 萧逸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手中的卷宗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冷声道:“东篱,闭嘴。” 然而东篱跟在萧逸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撸虎须,什么时候必须停。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郎君,小人是真的觉得咱们家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母了,郎君即便不想着自己,也该想想小郎君啊。” 他从没把先前那个毒妇当成过自己的主母。 那顶多是个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缠上他们郎君的女人。 萧逸脸色倏然转冷,一双幽黑的眼眸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女人,女人只会拖我的后腿。” 东篱微愣,这已经不是郎君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郎君……” “东篱。” 萧逸本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公务,耐心已是彻底告罄,他“啪”的一声合上卷宗,抬眸眼神沉冷地看着东篱,道:“你若不想好好做事,就给我滚回西京去!” 东篱:“……” 完蛋,彻底惹毛郎君了。 郎君最重规矩,就是身边再亲近的人犯了他的禁忌,也不会手下留情。 东篱连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道:“是小人逾越了,请郎君恕罪!小人……小人这就去办事!” 说完,再不敢耽搁,一咕噜地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书库里的萧逸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薄唇紧抿,好半天没有别的动作。 想起家里那个小心翼翼、总是满眼渴望和依赖地盯着他的小娃娃,萧逸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所有人都说他天纵奇才,天资聪颖,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殊不知,他也有没辙的时候。 女人和孩子,是他最不会应付的两类人。 特别是女人,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与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萧逸眼神逐渐变得阴翳沉冷,在情绪彻底失控之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是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冷静。 他再次摊开卷宗,垂眸看了起来。 当下最重要的,是手里的公务。 也只有处理公务的时候,他的心才能平静安稳,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然而没过一会儿,东篱就匆匆跑了回来。 萧逸眉头微蹙,抬眸不满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篱知晓郎君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呢,连忙道:“不是的,郎君,小人刚走出县衙没多远,就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她先是问小人是不是萧侍郎身边的人,然后……然后给了小人一张纸条,说是受人之托,务必要交到萧侍郎手上。” 他说完,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双手把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呈到了萧逸面前。 萧逸看了那纸条良久,才接了过来,慢慢把它摊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时,饶是萧逸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怔愣,一双墨黑的眼眸久久地盯着纸条上的文字,好半天没说话。 他有预感,麻烦的事,又要来了。 另一边,徐静被一众衙役押着进了县衙的大牢。 安平县县衙不大,大牢不分男女,所有人都被关在一起。 不大的、光线昏暗的空间里,两排牢房一字排开,几乎每个牢房里都关着人,地面肮脏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馊味和人身上的体味、汗味甚至大小便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让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春阳和春香虽然只是侍婢,但她们一直跟着徐静,平时哪有机会来到这般脏乱差的地方?顿时差点忍不住吐了。 春阳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憋得双眼发红,一转头却见到自家娘子只是神情平静地站在那里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禁愕然道:“娘子,你……你没事罢?” 她们娘子比她们讲究多了,平日里茅房稍不干净都不愿意用的,怎么这会儿却跟没事人似的? 徐静瞥了她一眼,低低道:“但凡你见过夏天腐烂了好几个月的尸体,并亲自把他剖开验尸,你就会觉得这里的味道已经算清新可爱了。” 春阳正难受着呢,见娘子的嘴一张一合的,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由得问:“娘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徐静弯腰把散落一地的干草堆到了一起,感觉那些干草还算干净,便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们也过来坐罢。” 春香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已是涌到了喉咙口的事物,泪眼朦胧地看着徐静,“娘子,你怎么这么淡定?再这样下去,咱们就真的要被定罪了。 娘子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天上的夫人定然会保佑我们的!” 除了自暴自弃,春香找不到其他词可以解释娘子如今的淡定了。 徐静微愣,好笑道:“不冷静又能如何?难道大哭大闹就能解决问题?如果能解决问题,我现在就立刻扯开嗓子大叫,但事实是,这样做不过是白白浪费自己的情绪和体力……” 话音未落,一旁的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轻笑声—— “呵……呵……呵……” 第十一章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死一般沉寂的牢房里突然冒出这般诡异的声音,春阳和春香都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他们左边的牢房里,一个头发凌乱、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靠坐在墙边,身上的衣服已是脏污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他一双疯狂阴翳的眼睛透过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胡子紧紧盯着她们,嗓音沙哑干瘪,“小娘子,方才押你们过来的衙役说,你杀了虎头村那个彭十,可是真的?” 春阳和春香下意识要挡在徐静面前,徐静摆了摆手,平静地回望那个男人,“彭十确实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方才那几个衙役押她们过来时,一路都在高声谈论她们这个案子,大牢里的其他人会知道不奇怪。 但这个男人,明显认识彭十。 徐静话音未落,就见那个男人的眼睛诡异地一亮,喃喃道:“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死了!这恶贼流氓终于死了!死了!” 见男人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春阳和春香都不自觉地一抖,徐静眉头微蹙,淡声道:“你跟彭十有仇?” “有仇?我跟他当然有仇!天大的仇!”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浑身发抖,眼神疯狂地道:“我女儿,我疼爱了十五年明年就要出嫁的女儿,就因为被那畜生看上,被强掳进了彭家,之后便下落不明! 我跪在地上求那畜生把女儿还给我,那畜生竟然说从没见过我女儿! 我没办法,只能乔装打扮进入彭家,但我找遍了整个彭家,都没见到我女儿一片衣角!我问彭家的人,他们不是说没见过我女儿,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还警告我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可惜我很快就被发现了,被那畜生遣人打了一顿丢了出去,还折了一条腿! 我很肯定我女儿就是在彭家失踪的!我去县衙报案,谁知道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哈哈哈,百姓父母官孙县令竟然说,我女儿定是不安分与人私奔了,还说我诬陷良民,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打了一顿,丢进了牢里! 我女儿最是乖巧本分,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奔这种事!而且……而且,彭家人是当着我的面把我女儿掳走的!是我亲眼看着他们带走了我女儿!!” 男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整个人就像一只狂暴的野兽。 春阳和春香已是不自觉地退后了好几步,徐静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微抿地看着他。 “是我没本事,保护不了我的鸢儿,是我没本事,是我没本事啊!” 忽然,男人猛地趴伏在地上,额头拼命磕着地面,一边磕一边低吼道:“是阿爹没本事,是阿爹没本事,鸢儿,你原谅阿爹,原谅阿爹……” “娘……娘子……” 春阳和春香看得目瞪口呆,头一次见到这般自残的人。 难怪方才她们看到这男人额前的头发都糊在了一起,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深,只怕他这样自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没有他额前那些头发,他的额头定然惨不忍睹。 徐静轻叹一口气道:“这人,已经疯了。” 显而易见,他的女儿也是彭十的受害者。 春阳猛地握紧拳头,咬牙道:“那彭十,真是猪狗不如!” 她无法想象,要是娘子没有振作起来,要是彭十没有遇害,她们的处境会如何。 只怕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春香许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着没说话,主仆三人挤在一起坐在草堆上,好半天,春香突然吸了吸鼻子,道:“娘子,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们昨天好不容易吃上肉了,奴婢……奴婢昨晚做梦都在想着下一顿会吃什么肉呢,也不知道我们临死之前还能不能尝尝肉味……” 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春阳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翻了个白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 徐静也忍不住好笑地看向她。 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三人立刻坐直身子,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脚步声一直没停,很快,就有一个方脸高瘦的衙役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 那个衙役显然是冲着她们来的,径直停在她们的牢房前,掏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冷声道:“罪人徐氏,孙县令要亲自审问你,出来!” 春阳一惊,连忙站了起来,“这位官爷,我们娘子真的没有杀人!你要带人去审问,就带我罢,我们娘子身娇肉贵,受不得这些折磨!” 春香也急忙站了起来,“带我吧!我肉多皮也糙,肯定要比娘子和春阳好审问!官爷,带我吧!” 衙役却鄙夷地扫了她们一眼,依然直直地看着徐静,“孙县令只让徐氏一个人过去!徐氏,还不出来?是要我进去押你出来?!” 徐静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微冷,突然,低低地笑了,“方才在公堂上,孙县令没有问过我一句话,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如今却又要单独提审我。 只怕不是提审,是要逼我认罪,甚至,斩草除根吧?” 衙役一愣,脸倏然一白。 这女人怎么知道的! 而且,她也太淡定了吧!这还是个女人吗?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休得胡言!我们县令向来秉公办事!立刻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静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威胁,自言自语般道:“要怎么做才能最快、最完美地完结这个案子呢?如果是我的话,仅仅逼嫌犯认罪还是太冒险了,不如……直接让嫌犯畏罪自杀,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固的,你是说吗?” 衙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牢房里的女人。 这女人竟然连这点都猜到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只是,即便她是深渊地府来的,今天也必须死,否则,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猛地一拍牢房的木栏杆,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厉喝道:“你再废话一句试试!我不介意就在这里给你们一些颜色看看!” 徐静冷冷地一扯嘴角,慢条斯理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会叫的狗向来只是虚张声势,可不敢咬人。 你不敢动我,至少,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我。” 他们可是要做出她畏罪自杀这个假象的,怎么可能给别人落下把柄。 若是当着别人的面打了她们,事后被人说起,难保会落下一个屈打成招的说法。 衙役的脸色一下子青了,满脸吞了苍蝇一般的憋屈。 这混蛋女人!说谁是狗呢! 不过,他确实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动她,但等到了无人之处,就另说了! 徐静凉凉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抬腿慢慢往牢房外走去。 春阳一把扯住徐静的袖子,拼命摇头,“娘子,不可以……” 他要单独带走娘子已是让她们很惶恐了,方才娘子的话更是让她们心惊。 她有预感,娘子若是跟他走了,定然凶多吉少。 徐静却只是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淡淡道:“这没有我们拒绝的余地,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他们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动她们,但把她强行押走还是可以的。 这一趟,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赶上了。 徐静眼中快速地掠过一抹阴寒。 就算他赶不上,她便是使出极端的法子,也必须自保! 第十二章 初见 见徐静乖乖走了出来,衙役心里快要爆炸的憋屈终于散了一些,咬牙一笑道:“早就该如此嘛,你乖一点,说不定我还能怜惜你一些。” 徐静却看也没看他,淡声道:“你叫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你心底里的心虚,所以还是废话少说罢。” 衙役:“……” 娘的!他绝对要让这贱女人为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跪地求饶! 他深吸一口气,青着一张脸低喝道:“给我闭嘴,快走!” 徐静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能听到男人的低声咒骂声。 大牢不大,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大牢的出入口处。 要离开大牢要先迈上几阶台阶,衙役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徐静一眼,“你,先上去!” 徐静看了大牢的大门一眼,却没有依言踏上台阶。 离开大牢后,他定然就要把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到时候她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见徐静不动,那衙役脸上掠过一抹烦躁不耐,抬步朝她走来,边走边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不会走了?!” 徐静瞥了他一眼,就在他走到离她不到一步远的距离时,突然一个转身,双手抬起用力按住他肩膀,右腿膝盖弯曲,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子孙根! 霎时,不大的牢房里响起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衙役只觉眼前一瞬间繁星满天,疼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像块破布一般被扯了过去,被用力按着跪倒在地,随即脖子处一凉。 他还没缓过神来,大牢外就哗啦啦地跑进了一群人,他忍着下半身仿佛要废掉的痛苦抬头看过去,泪眼朦胧中,只见到领头的分明是一个一身黑衣、高大挺拔、丰神俊逸的男人。 他站在人群中,显眼得让人无法忽视,又破又小的大牢因为他的到来,都似乎瞬间变得庄严大气起来。 这……这不是萧逸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跑进来的一众男人一脸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画面。 只见光线昏暗的大牢里,一个打扮朴素却如月亮般娇美动人的女子正把一个比她高大不止一倍的男人死死按压在地上,一双纤白素手用一种奇怪的手势,稳稳地握着一把女子手掌大小的小刀,小刀锋利的刀刃正贴在男人的脖子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直接割断男人的脖子。 而被她按压着的男人脸色通红,眼神惨烈,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下面,显然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一众男人:“……” 他们几乎是瞬间悟了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下意识地夹紧大腿,一脸震惊怜悯地看着那衙役。 跟着自家郎君跑了进来的东篱万万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个场面,主角竟然还是……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女人! 他猛地抬起手指着徐静,见了鬼一般大声道:“你这毒妇怎么在这里!你又做了什么!” 徐静也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们。 她先是看了看东篱,再慢慢把目光转移到了站在人群正中间,正沉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的男人身上。 那双如夜色般漆黑沉静的眼眸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对她这个前妻的厌烦和不耐,以及对眼前这一幕的微微愕然。 徐静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倒是没想到,她与她便宜前夫的第一面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的。 她还以为,还要闹出一些动静,才能把这男人吸引过来呢。 看来,她让春阳送出去的那张纸条顺利到了他手上了?他是因为那张纸条过来的?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过来的,他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她直视着定定地看着她的男人,红唇越发上扬,嗓音清淡,“萧侍郎,好久不见。” 男人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冷冷地看着她。 东篱立刻反应很大地跳了起来,“你这毒妇!果然还妄想缠上我们郎君!你休想!” 郎君方才看了那张纸条后,便亲自到外头叫住了一个衙役,问了几句话,便径直走向了大牢。 他不知道那张纸条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郎君为什么去大牢。 如今看来,那纸条莫非是这毒妇写的?也是她引诱郎君来到这里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小子一口一个毒妇地叫她,饶是徐静不想搭理他,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们郎君是什么稀世珍宝吗?谁都想要?我只知道他是刑部侍郎,刑部掌管天下刑狱案件,我想见你们郎君,只是想提醒他,莫要辜负了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交上去养着他们的税钱。” 东篱一脸震惊地看着徐静,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徐静讥讽地扬了扬唇角,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的男人,冷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我要伸冤,安平县县令懦弱无能,妄想强行指认我是杀人凶手,若你们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 徐静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民女请求自证清白!” 她最后这句话铿锵有力,内里的讥讽满得就差直接拍到在场众人脸上了。 “放……放肆!” 一个狱卒终于反应过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便是……便是你要伸冤,也不该用这般粗暴的法子,大可……” “大可怎么?我来到县衙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就被你们押到大牢了,如今,还不知道要被单独带去哪里。” 徐静冷笑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遇到死人的案子,官府不验尸,不审问,不寻找证据,就凭借别人的一面之词给人定罪的! 萧侍郎,敢问偌大一个大楚朝,就是这么查案的吗?!” 徐静犀利冷然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台阶上的男人,就见他的眉头从进来这里后,就没有舒展开过,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除去最开始的厌烦和不耐,渐渐多了几分不解和审视。 就仿佛,面前这个人他从没认识过一般。 徐静也不急,定定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终于,男人薄唇轻启,嗓音低沉醇厚仿佛醇香的美酒,淡声道:“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第十三章 养养还能用 男人这句话出来,徐静是有些讶然的。 他这句话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嘲讽,没有试探,更没有惊讶,就仿佛只是在顺着她的话,十分平静理智地反问她一般。 就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各方面来说都与他紧密相关的女人。 也仿佛没有发现他面前这个女子的巨大变化一般。 徐静不禁眉头微蹙,顿了顿,才道:“我自是有法子,只要萧侍郎能给我这个机会。”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好半天,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说了,刑部掌管天下刑狱案件,我自是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你,跟我来。” 徐静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要转身离去,才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这男人,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和她先前设想过的各种相见场面都完全不同。 除了他眼中那淡淡的排斥和不耐,徐静看不出他对她这个本该是他前妻的身体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不过,原主先前虽然是他夫人,但跟他就没见过几面,他对这个前妻,只怕还不如对他家看门口的门房熟悉。 从那些有限的记忆中,徐静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危急时刻之所以敢找上他,一是她初来乍到,唯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自救法子便是他,二是因为他一向的好名声。 民间都传萧家七郎心思深沉,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厉,公正严明得近乎不近人情。 而徐静如今要的,便是他的不近人情。 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罢! 就在徐静要跟着萧逸走出大牢之时,一个狱卒反应过来,连忙道:“慢着!你殴打官府差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那可是……可是断子绝孙……” “慌什么?” 徐静嗤笑一声,瞥了还跪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下面的男人一眼,冷声道:“我控制了力道,放心,养养还能用。” 在场众人:“……” 这……这是正常女子能说出来的话嘛! 而且,她这么说,是不是说明,她知道什么样的力道才会真的让人断子绝孙?! 这……这女人绝对不能惹啊! 原本上前想跟那狱卒一起拦着徐静的一众人沉默了一瞬,顿时都十分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走在前头的男人闻言,脚步微妙地顿了顿,眉角轻轻一抖。 这麻烦,似乎比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萧逸带着徐静,一路无话地走到了一间僻静的,看起来像是茶室的房间里,徐静猜,这个房间平日里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她只顾着四处观察,一时没有留意脚下的门槛,跨过去时被绊了一下。 她连忙一把拽住了前面男人的衣袖,站稳后刚想道声抱歉,就感觉手中柔滑舒适的布料被一下子扯了回去,再抬眸时,男人已是站在了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眉头紧皱,眼眸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厌烦和不满看着她。 徐静微愣,立刻察觉到,这男人只怕是误会了。 她不禁扯了扯嘴角,头微微一歪,“萧侍郎是觉得,我是故意绊倒接近你的?” 一旁因为徐静方才的动作一双眼睛瞪得仿佛一只青蛙的东篱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指着徐静道:“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是不小心的?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 “东篱。”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东篱立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萧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开口说话。” 说完,他看向徐静,眼中冷意没有消散半点,沉声道:“徐娘子,我们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若是找我伸冤,我作为刑部侍郎自是责无旁贷,但你找我若是为了旁的事,你现在就可以自行回去大牢了。” 这是威胁上了? 徐静忍不住好笑。 看来这男人当真是很讨厌她这个前妻啊。 说出去谁能相信,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一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虽然被人这样误解是不爽了点,但徐静找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翻案,别的有的没的事情,她实在懒得跟他辩驳。 她似笑非笑地道:“当然,如今我只是一个蒙受冤屈的老百姓,而你是刑部侍郎,我找你,只是为了洗刷我身上的冤屈。 至于我们之间的那点破事,早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别说萧侍郎了,我也不想翻出那些事,毕竟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新的良缘。 这一点,我觉得我跟萧侍郎的意愿是一致的。” 东篱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新的良缘?呸,这女人向来眼高于顶,否则当初也不会赖上他们郎君。 她现在过得这么狼狈,还能找到比他们郎君更好的男人不成?他才不信! 萧逸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眉头越发紧皱,好半天没有说话。 徐静也懒得管他们是不是相信自己,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抓紧时间解决彭十的事才是正经。 就在她琢磨着要开口说回正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息,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色官服的瘦削矮小的身影脚底打滑地跑了进来,“萧……萧侍郎,下官听说你方才去了大牢…… 你……你这女人怎么在这里!” 却是徐静前不久才见过的孙县令。 他很快发现了徐静的存在,立刻见了鬼一般瞪着徐静,脸色一片青白。 萧逸收回放在徐静身上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孙有才,突然转身,朝他走近一步道:“孙有才,这位娘子向本官举报,说你滥用职权,敷衍办案,诬陷良民,可有此事!” 孙有才只觉得脑子一阵轰鸣,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四个字:“被发现了!” 但他跑过来途中已是听身边人大概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哭得涕泪横流道:“萧侍郎,下官冤枉啊!下官……下官虽不是什么能力卓绝之辈,但一向秉公执法,绝不敢做出半点对不起头上这顶乌纱帽的事! 这女子杀害彭十这件事,有充足的证据!不管谁来了都会认为她是凶手!下官……下官不过是不想让这些肤浅的案子惊扰到萧侍郎,才想尽快结案……” 萧逸冷冷一扬嘴角,一双气势深沉的黑眸含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么说,这倒成了本官的不是了?” 孙有才一愣,顿时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把头摇出了重影,“不不不,下官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萧侍郎误会了……” “行了!” 萧逸眉头紧皱,右手负在身后,不耐地沉声道:“本官决定亲审这个案子!若你没有滥用职权,自是最好,但这娘子说的话若是真的……” 萧逸冷冷地看了一脸恐慌的孙有才一眼,猛地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别说你头上的乌纱帽了,你那颗头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留! 来人,立刻召集跟彭十案相关的一应人等,本官要重审此案!” “萧侍郎!” 孙有才吓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下意识地扑过去要拽住萧逸的衣摆,萧逸敏捷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避开,还提了提衣摆,垂头十分嫌弃地看了孙有才一眼,才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一旁的徐静:“……” 啧啧啧,这男人避开孙县令时的表情,跟方才避开她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这男人是心高气傲呢,还是习惯性臭脸? 徐静突然觉得,不管原主曾经做了什么,这男人的性子只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样讨人嫌! 第十四章 你体谅一下 萧逸很快走远了。 徐静环顾了这个房间一周,在旁边的长榻上施施然坐了下来,还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十分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还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的孙有才满脸震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账女人,简直比他还嚣张! 徐静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似笑非笑道:“孙县令,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建议你放弃,如今但凡我出了什么事,您就是头号嫌疑人。 如果我是你啊,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减轻自己的罪过。” 孙有才嘴角抽动,被徐静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猛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萧侍郎看的那张纸条,可是你给他的?” 他当时虽然离开了书库,但留了人在暗处监视着萧逸。 因此,他自然知道,萧逸是看了一张奇奇怪怪的纸条后,才突然往大牢去的。 看这女人这副可恶的嘴脸,那张纸条十有八九是她给他的! 而且,她只有可能是在来县衙前,让人把纸条送出去的。 也就是说,她早就猜到了,自己来到县衙后的处境不会好,这才会提前做出防备! “孙县令体谅一下,我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不容易,自是要多几个心眼的。” 方才那把用来挟持衙役的水果刀,也是她早上出门前藏进袖袋的。 徐静缓缓抿了口茶,眼眸微微弯起,“否则,这会儿,我就该‘被’自杀了罢。” “被”这个字,被徐静特意咬重了音。 孙有才脸色一变,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冷静下来,冷声道:“徐娘子在说什么,本官不明白,但这个案子的诸多证据都指明了,凶手就是你,徐娘子要翻案可没那么容易!” 说完,一甩袖子,就匆匆走了出去。 徐静看着孙有才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十分闲适地摇了摇头。 这个案子,旁人要翻案也许没那么容易,但可惜,他们遇到了她。 可惜的地方也许还有,他们遇到了萧逸。 不是都说萧逸聪慧绝伦,惊才绝艳么?也许这个案子都不用她出手,萧逸一个人就能解决了。 徐静就这样,一直在房间里等了大半天,等得她都要睡觉了,才终于有一个衙役走了过来,表情古怪地把她请去了公堂上。 刚走进公堂,徐静就见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春香和春阳见到徐静,立刻喜极而泣,扑了上去着急道:“娘子,您没事吧!奴婢们担心坏了!” 方才她们在牢里,只能听到牢房外面传来的声响,看不到画面。 从那些声响中,她们能猜到娘子打了那个嘴贱的衙役,后来……后来萧侍郎过来了,还带走了娘子! 以萧侍郎和娘子先前的恩怨,她们当然不敢认为萧侍郎带走娘子就万事大吉了,就这样在牢里忐忑不安了许久,突然有衙役过来把她们带了出去。 此时见到平平安安脸色如常的娘子,她们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了。 春香悄悄凑到徐静耳边,难掩兴奋地道:“娘子,姑……萧侍郎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事了?” 徐静瞥了她们一眼,只低低道了句:“在这里,我与萧侍郎就只是普通百姓与刑部侍郎的关系,再没有旁的关系。” 春阳和春香都有些怔然。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她们瞒着娘子和萧侍郎先前那段关系的意思? 所以,萧侍郎到底是会帮她们,还是不会帮她们啊? 另一边,以曹氏为首的一众彭家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早上冷嘲热讽过徐静的薛姨娘率先沉不住气,尖声道:“怎么咱们又被叫回来了!不是已经认定郎主是你杀的吗?!可是你这贱人做了什么!” 徐静转头看向他们,凉凉地一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一声惊堂木响起,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从公堂正前方缓缓扩散开来,“衙门重地,都给我肃静!” 男人的音量不大,声音却浩气凛然,原本还十分躁动的彭家人霎时都不敢说话了。 徐静下意识地抬眸,自进来后第一次看向公堂正前方,却见那里,男人身穿端庄肃然的紫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端坐在公案后。 他本就长得端正俊朗,气势逼人,如今穿得这般正式,更显龙章凤姿,气宇轩昂,这过盛的气势却是让他那张过分出色的脸都黯淡了不少,让人不敢直视。 徐静觉得,如果把这个男人放在家门口,应该很有镇邪的效果。 啧,不得不说,原主很会挑啊,在众多天之骄子中一眼就挑了个看起来最难搞的。 许是徐静的眼神太不加掩饰了,萧逸突然转眸看了她一眼,眉头倏然皱起,眼里含着淡淡的不耐之意。 徐静一挑眉,垂下有些肆无忌惮的眼睛,心里很无奈。 得,这男人肯定又误会了。 不是,她都特意说自己以后要找新的良缘了,他还一个劲地怀疑她要缠上他?也太自恋了吧! 见那女人把眼神收了回去,萧逸紧绷的脸色才稍稍松弛了一些,按了按心底里不合时宜的情绪,淡声开口,“关于早上虎头村彭十郎被杀害的案子,嫌疑人徐氏向本官伸冤,因此本官决定,重审此案!” 萧逸话音未落,才安静不过几息的彭家人又躁动了起来。 “伸冤?!那女人哪来的脸伸冤!咱们郎主不是她杀死的还能是谁!” “官老爷,你可千万不要受了这女人的蛊惑!她定是为了脱罪在胡说八道啊!” “安静!” 萧逸眉头紧皱,又狠狠拍了拍惊堂木,嗓音微冷,“真相到底是什么,本官自会查明!这个案子的情况,本官已是大致了解了。 来人,把彭十郎的尸首抬上来,传仵作!” 彭家不是普通人家,自然知道萧逸是谁,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对徐静的不满。 徐静十分坦然地站在一边,听到萧逸说传仵作,眸色微微一动,一颗心难以抑制地躁动起来。 仵作,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同行。 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验尸技术到什么程度了,这刚好是个机会,让她好生查看一番。 很快,就有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盖了一层白布的担架快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担架放在了公堂正中间。 他们后头,一个个头矮小穿着深灰色老旧布衣的老头紧紧跟着。 衙役把担架放下后,他立刻走过去,先是给萧逸行了个礼,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便蹲下,动作利落地把白布掀开,彭十郎的尸首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不过过去了小半天,彭十郎的尸首变化不大,只是心口处的那把刀被拔了出来。 跟案件相关的物件,都被站在一旁的一个衙役用托盘托着,等待随时调用。 彭家人见到彭十的尸首,立刻又哭哭啼啼起来,好几个人作势要走上前,被衙役死死地拦住了。 徐静早上虽然也见到了彭十的尸体,但那时候天光暗淡,她无法清楚地看到尸体的情况,此时在快到正午的亮堂光线下,彭十尸首的每一个细节清晰可见。 她定定地看着,一双眼眸,不知不觉地微微眯起。 第十五章 狠狠打他的脸(一更) 徐静却不知道,她在观察尸体的时候,有人也在观察她。 萧逸看着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毫无畏惧之色的徐静,眼眸微眯,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虽然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他都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牵扯。 但这回再次见面,这女人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向他传达着,她这个人十分可疑这件事。 萧逸不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特别是对于女人,他向来是不想沾染上半点,但作为朝廷命官,世家大族的嫡子,他的性子中天然地带着多疑。 这个女人突然变化如此巨大,可是有什么内情? 这个内情,可是与他有关?可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在查清楚这些事情之前,他似乎也无法立刻和这个女人划分分界线。 不过,他与她也不可能有更多交集了。 若她这些变化对他没有威胁,他可没那么多好奇心与精力把心思花费在这个女人身上。 若查出来,她这些变化确实有什么阴谋,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罢了。 总归,他和这个女人不会再有多余的牵扯。 萧逸想到这里,收回了注视着徐静的目光,看向了正在查看尸首的仵作。 这仵作姓吴,是安平县唯一的仵作,安平县以前的案子,也是他帮着验尸的。 他先是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把彭十的尸首查看了一遍,还时不时抬起手掀掀彭十的眼皮,捏捏彭十的身体,道:“死者身体已是高度僵硬,死亡时间推断为十二个时辰以内,身上除了心口处的伤口,没有明显外伤……” 看到彭十心口处的伤口时,他尤其认真,还解开了彭十的衣服,俯下身看了许久。 很快,他脸上露出些微困惑之色,突然从随身的工具包中,拿出了一根粗长的银针,用皂角水擦洗过后,探入了死者口中。 见到仵作这一举动,彭家众人显然很是讶异。 这……这不是怀疑是毒杀时才会做的检验吗?! 难道这仵作竟然觉得,他们郎主有可能是被毒杀的? 薛姨娘忍不住道:“你这仵作怎么回事!我们郎主很明显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你到底会不会验尸!” 徐静不动声色地看了站在前方的曹氏和木总管一眼,见曹氏的脸明显微微白了,木总管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仵作。 荷香扶着曹氏,眉头紧紧皱着,似乎也有些紧张和不解。 萧逸看了他们一眼,又用力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 过了良久,仵作才把银针从尸体嘴里拿出来,却见那银针前端,明显有一小截变成了青黑色! 公堂中顿时响起一阵隐晦的抽气喧哗声,在场众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根银针。 银针……竟然变黑了! 难道,彭十真的是被毒杀的?! 就在这时,那仵作道:“大家莫急,银针变黑不代表死者就是被毒杀的,也有可能是银针在死者身体里沾染了什么污秽,要先用皂角水清洗一番看看,若银针上头的黑色不退,才说明死者是被毒杀的。” 徐静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仵作看来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说得没错,银针变黑,不一定是因为毒物,但可也不是因为什么污秽。 银针验毒的原理是,银在接触含硫的毒物时,表面会产生黑色的硫化银,但当它接触到因为尸体腐败而产生的硫化氢等物质时,一样会变黑。 听到仵作的话,大伙儿都不禁死死地盯着他手上那根银针,就见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沾了一点皂角水后,用力地擦拭着银针变黑的地方。 很快,他就把那块布拿了开来,公堂上的喧哗声顿时更大了。 ——银针上的黑色,被擦去了! 坐在上首的萧逸不禁眉头微蹙,看着仵作手上的银针。 仵作见状,把银针放下,转向萧逸的方向,行了个礼道:“萧侍郎,小人已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这具尸体……”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疑道:“这具尸体,确实是被人用刀子刺中心口而死的,凶器正是当时插在尸首上的刀!” 他话音刚落,荷香就忍不住激动道:“我就说,我们郎主怎么可能是被毒死的!他就是被这毒妇用刀杀死的!” “这毒妇竟然还好意思伸冤!这下更确定凶手就是她了吧!还连累萧侍郎白忙一场!” “这种心狠手辣的毒妇就该立刻处死!还有她那两个侍婢,定然是她的同伙,也该一起处死!” 原本刚燃起了一丝希望火焰的春阳和春香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慌乱地转头看向自家娘子,就见她脸色紧绷,嘴唇紧抿,眉头深深皱起,脸色古怪地看着地上的彭十。 春阳和春香只以为娘子受刺激太过,一时没反应过来,春香沉不住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道:“萧侍郎,我们娘子真的没有杀人啊!求萧侍郎明察!” 就算……就算萧侍郎对她们娘子毫无感情,她们娘子好歹是小郎君的生母啊! 难道萧侍郎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们娘子蒙受这等冤屈? 然而,萧逸只是眸色沉沉,好半天没有说话。 徐静转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见他薄唇轻启,淡声道:“既然这便是吴仵作的判断,本官自是会认真采纳,来人……” 徐静眼眸微微瞪大,须臾,冷冷地一笑。 很好,她就说这混账男人面对她的转变似乎太淡定了一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她不相信以萧逸的能力,会看不出仵作方才的怪异之处。 他却丝毫不提,只说会认真采纳仵作的判断。 这男人,分明是在——逼她出手! 只是,他也太小看她了,他是以为她不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底牌,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逼她? 她不但敢,而且,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徐静了。 这混账男人有多多疑,她就越要狠狠打他的脸! 徐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上首的男人,忽然走前一步,冷声道:“萧侍郎,对于吴仵作的判断,民女不服,民女请求,自证清白!” 第十六章 初露锋芒(二更) 徐静这番话,比大晴天突然打雷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在场众人都用一脸“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瞪着她,吴仵作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一脸屈辱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你是在说老夫的验尸结果有误不成?!验尸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外行人就能插手的! 你便是为了脱罪,也不该这般口出狂言!” 吴仵作虽然刚来到这里,但他帮安平县县令侦查过大大小小上百个案子,一眼便能看出堂上这些人的关系。 这狂妄无知的女人明显是被告上公堂的那个! 彭家众人顿时纷纷附和—— “对啊!你这女人懂什么!人家专业的仵作难道不比你懂?!” “你再挣扎也没用了!铁证如山,就是你杀了郎主!” 徐静冷冷地一扯嘴角,无视了叫嚣个不停的彭家众人,看向那仵作厉声道:“既然我是外行人,那便请您这个行家告诉我,为何方才你看了死者心口上的伤口后,还要用银针验毒?为何你跟萧侍郎禀报验尸结果时,声音里会带着一丝迟疑!” “这……” 吴仵作脸上一惊,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竟连这些细节都留意到了! 徐静却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手一抬,指向了躺在地上的彭十,冷声道:“你用银针验毒,是因为你怀疑死者的死另有隐情! 你禀报验尸结果时声音犹疑,是因为,死者心口上的伤根本不是致命伤,甚至,那是是死者死后才被加诸上去的!” 徐静这段话掷地有声,带着满满的笃定,就仿佛,她亲眼看到了有人在彭十死后用刀狠狠插上他胸口似的。 便连彭家的人也被徐静这瞬间暴涨的气势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仵作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失声道:“你……你如何得知?!不不不,应该说,你也会验尸?!” 这简直就是在说,徐静方才说的话是对的,不是她胡说八道! 彭十心口上那个伤,确实是他死后才产生的! 薛姨娘率先按捺不住,尖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说谎了不成!” 对验尸结果造假,那可是妨碍公务的大罪! 吴仵作顿时也顾不上去想徐静怎么会验尸了,一张老脸顷刻间铁青色一片,拼命摆手,有些慌乱地看向萧逸道:“萧侍郎,小人……小人绝没有说谎,小人可万万不敢说谎啊!” 萧逸一直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脸上却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就仿佛,他早就知晓了吴仵作的判断有蹊跷一般。 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眸色沉沉地看了徐静一眼,才缓声道:“公堂之上,不可儿戏,立刻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男人的话低沉却冷厉,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仵作能承受的,他立刻双腿发软跪地,瑟瑟发抖道:“是……是,小人不敢有任何隐瞒! 小人……小人初见死者心口上的伤口时,确实有过怀疑,小人做了这行当几十年,手上经手过的尸体少说也有几百具,对尸体上的一些伤口也算是有所钻研。 一个人,生前或死后形成的伤口是不同的……” “没错,具体表现为,生前形成的伤口,创口会外翻,创口显著哆开,伤口处一般会有凝结成块的血液,伤口附近可见局部发红,肿胀……” 一个柔美清冷的女子嗓音倏然响起,截过了吴仵作的话头,在场众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站在公堂正中间那个表情淡然的女子,一个个都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这些事情,这女人都是怎么知道的! 吴仵作的嘴更是好半天都合不拢,这女人……这女人说的这些情况,竟是比他知道的还要全面! 彼时的仵作行当不算特别发达,时人若有别的出路,谁会愿意和死人为伍?很多地方甚至连正儿八经的仵作都没有,随便到街上拉一个屠夫或混混都能验尸,因此专业且系统的验尸手法是完全没有的。 很多仵作都是靠着多年的验尸经验,自己摸出了一些门路,但大都自己收着藏着,从没有人想过要去大肆推广这些方法,更有甚者,因为缺少实践和验证,很多法子其实也就是一知半解,甚至存在错处。 因此,吴仵作能凭借自己多年验尸的经验,直觉彭十心口处的伤口不对劲,很像一些尸体死后形成的伤口,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此时见这个柔弱可人的女子竟把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区别说得这般全面,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徐静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看着她的异样目光,走到彭十的尸体旁,伸出手指隔空圈了圈彭十的伤口,嘴角微微一扯道:“只是很显然,彭十心口上的伤口,与我方才说的完全不符合。 创口不但没有外翻,且创口没有哆开多少,伤口附近别说发红肿胀了,甚至微微泛白,这明显就是死后形成的伤口! 而且,这伤口形成时,死者显然已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她话音落下后,整个公堂死一般地寂静。 便连坐在上首的萧逸也难掩震惊地看着她,仿佛自再相见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把这个女人看进了眼里。 这女人的变化何止是大,简直是翻天覆地! 最紧要的是,这些事情她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很快,就有人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这些事情,你都是如何得知的!你别是为了脱罪,在这里胡说八道罢!” 却见说话的,依然是薛姨娘。 荷香也紧跟着附和道:“没错,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落难到咱们虎头村的女人,又是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萧侍郎,你可千万不要被这女人迷惑了!” 徐静凉凉地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慢慢地转移到了上首的男人身上。 却见他虽然沉着一张俊脸,一双深沉而锐利的眼眸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看着她,却没有说什么,仿佛在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徐静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小时候没别的爱好,就爱看些杂书,这些事情,大多是在书上看回来的。 至于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县衙请回来的仵作罢。 敢问吴仵作,我说得可对?” 幸好原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郊外的庄子里,她在庄子里的生活,别说萧逸了,就连徐家人都了解不了多少。 不远处的春阳和春香小脸微白,脸色复杂。 事实上,她们的震惊并不比公堂上的其他人少。 听了娘子说的话,她们更是又意外又困惑。 娘子确实喜欢看杂书,但娘子看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那些话本子上,竟有教人怎么验尸的吗? 莫非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时,谈论的都是些验尸之道? 这……这作者的品味也未免太诡异了! 随着徐静的话,众人的视线顿时又“唰唰唰”地转移到了吴仵作的身上。 第十七章 仿佛一只野猫 吴仵作的嘴张了张,又张了张,深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大坑,连哭的心都有了。 只是,在上首那个男人的沉沉目光下,他又万万不敢糊弄过去。 好一会儿,他终于颤抖着嗓子道:“这位娘子说得没错……” 公堂上顿时响起一阵哗然。 “只是!” 吴仵作连忙道:“小人得出方才那个结论,也不是信口开河的! 小人查遍了整具尸体,死者身上除了心口处的伤口,再没有明显外伤,且用银针验毒后,也排除了毒杀的可能性。 除了死者心口处的伤口,小人再也想不到别的有可能的致死原因。 所以……所以小人才做出了这个判断!毕竟,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情,虽说人的生前伤和死后伤有区别,但万一有例外呢!” 万一…… 就因为这个可笑的万一,他就随意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徐静不禁冷冷一笑。 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被他们家隔壁一个受了重大情伤的女人杀死的。 那女人趁她父母睡觉时,把他们房间的门窗紧闭,在里面燃起了煤炭,企图伪装成是她父母自杀。 而那时候,她放暑假去了爷爷家,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多亏市里的法医发现了疑点,他在她爸爸妈妈的胃容物里检验出他们晚上吃了牛排,还喝了红酒。 那天是她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一对要自杀的夫妻,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庆祝这个节日? 彼时警方也察觉出了一些苗头,通过严密的侦查,最终把凶手抓拿归案。 而那女人杀她父母的原因,竟然仅仅是——看不得这天底下有如此恩爱的夫妻。 后来,在填写大学志愿时,她鬼使神差地填写了法医专业,也许是因为,她希望这天底下不再有冤假错案。 也希望每一个枉死的灵魂,都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她从不觉得与死人为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执着地守着生与死的大门,也许也是为了,救赎曾经那个无助而痛苦的自己。 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竟能那般随意地说出“万一”这种不确定的、虚无缥缈的词,虽然徐静很清楚,这有时代和科技局限性的原因在里面,心里还是忍不住燃起了一簇火焰。 萧逸听了吴仵作的话,刚想说什么,突然就被一把女声打断—— “身上无明显外伤?死者的衣服都脱了吗?你就知道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这话由一个女子说出来,可谓惊世骇俗。 其他人再次震惊地看向徐静,吴仵作眼眸微瞪,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又被徐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何况,死者皮肤呈青紫色,手指甲有明显的青黑色……” 她说着,突然蹲了下来,一双纤纤玉手毫不顾忌地碰触上了彭十的尸首,先是掀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俯下身,看了看他的鼻子内侧,最后还掰开了他的嘴,俯身做出一个嗅的动作。 因为太过震惊,旁的人连质问阻止徐静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完了这一切。 随即,就见她站起来,从袖间掏出一块手帕慢悠悠地插着手,冷声道:“死者眼结膜充血,鼻子内侧以及口腔黏膜也充血水肿,甚至有的地方糜烂出血。 这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 “不可能!” 吴仵作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道:“你说死者有别的致死原因,还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是毒杀!老夫方才已是用银针检验过了……” 徐静冷然一笑,“你的银针只是探入了死者的嘴里,谁说毒药会乖乖地待在死者嘴里等着被你检测出来?何况,谁说所有毒,都是可以用银针检测出来的?!” “荒谬!荒谬!” 吴仵作一张脸涨得通红,道:“银针验毒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法子,几百年间都是这么做的!你莫非要说,这法子不靠谱,以前的仵作的验尸结果都不可信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徐静冷声道:“银针确实能验出一部分毒,但若不是特定的毒,银针验毒就毫无效果。 何况,就算是特定的毒,在某些情况下也是验不出来的。 萧侍郎。” 见吴仵作伸长脖子一副要与她争辩到底的模样,徐静懒得再与他浪费口舌,径直转向能做主的人,淡声道:“民女方才说了,民女请求自证清白,敢问萧侍郎,可愿意给民女这个机会?” 吴仵作显然是银针验毒这个法子的忠实支持者,徐静这般质疑这个法子踩到他痛脚了,立刻也转向萧逸道:“萧侍郎,这女人满口胡言!万万不可轻信她的话啊!” 徐静也不搭理吴仵作,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一个,只静静地看着萧逸。 萧逸不由得微微眯眸。 他向来观察入微,自然不会错漏此时那女人眼中的淡淡讥讽和冷厉。 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她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如果说先前,她给人的感觉是游刃有余,甚至带着几分谈笑间灰飞烟灭的随性的,这会儿她浑身就都充满了攻击性,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透着一股绝不会退后半步的倔强。 ——就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这个比喻刚刚跃出萧逸的脑海,就让他忍不住怔然片刻,眉头一下子皱起。 简直莫名其妙,公堂之上,他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个。 何况,这个女人有了什么变化,与他何干? 他淡淡地看着徐静,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用力一拍,形状完美的薄唇低沉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可。” 吴仵作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逸,激动道:“萧侍郎,你万万不可让这个女人胡闹啊!萧侍郎声名远播,是天下无数人敬仰的对象,怎可因为轻信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毁了自己的英名!” 站在公堂外密切注意着一切的东篱也满脸震惊,又是焦急又是不解地看着自家郎君。 郎君身为刑部侍郎,遇到有人申冤他无法置之不理他能理解,但郎君如今的态度,未免有些过了罢? 这是要纵容那毒妇胡闹啊! 虽然那毒妇方才似乎说得头头是道的,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她真的有那等自证清白的本事! 一旁彭家众人的态度也激动了起来,虽不敢明着说什么,但话里话外都在质疑萧逸这个决定。 萧逸只眼神沉冷地看着他们,忽然嗓音沉厉道:“在你们眼中,本官就是这么一个会轻信他人的糊涂虫不成?” 谁敢当着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大员质疑他糊涂?! 公堂上的人除了徐静主仆,顿时都一脸慌张地跪倒在地,大呼“不敢”。 萧逸沉沉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才冷声道:“本官在刑部就任以来,见过无数疑案奇案,里面也确实存在着一些无法用银针验毒的法子检测出来的毒杀案。 破解了这些案子的官员固然有自己的法子,但大多是碰巧或者猜测,几乎没有一套成型的可以用于检测不同的毒杀案的法子。 徐氏方才说,你的验尸技巧都是在一些杂书上看回来的,本官倒是好奇,那些杂书上都是用什么法子检验毒药的。” 他这番话甚是大义凛然,充满了对当朝验尸技术发展的关心和探索,甚至要让人忍不住敬仰起他的敬业来。 方才还嚷嚷着反对的一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也就薛姨娘暗暗嘀咕了一句,“便是如此,那女人也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啊……” 徐静只当听不见,微微挑眉看着上首的男人,突然嘴角一扬道:“既然萧侍郎这般诚心请教,民女自是不敢藏私。” 第十八章 这女人越发嚣张了 听到徐静的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被狠狠一呛。 这女人也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萧侍郎是什么人物,犯得着去请教她吗?! 人家不过是做事谨慎,才让她试试罢了! 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萧逸也忍不住抖了抖眉角,眉头微蹙,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徐静却已是十分自然地对一旁的衙役道:“劳烦帮我准备一些热糟醋,几条干净的巾子,几个糯米团子,以及几只老鼠。” 那衙役一怔,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萧逸,萧逸静默片刻,道:“依徐氏说的去做。” “是!” 徐静吩咐完,便回到了彭十的尸体旁,突然蹲下,就要去解彭十身上的衣裳。 一直没说话的曹氏立刻白着一张脸低呵:“你想做什么!” 徐静的动作顿了顿,暗想这行为还是惊世骇俗了些。 虽然她从没想过遮掩自己的性子,也觉得无法遮掩,但她到底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激进,一步一步慢慢来罢。 否则,她只怕真的要被抓去火烧了。 她收回手,站了起来淡声道:“我在书上看到的法子,是要脱掉尸体身上的衣物进行的,我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怎么适合做这种事。” 在场众人:“……” 就你方才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符合你说的弱女子身份了! 何况,你现在才想到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早干啥去了! 徐静说完,左右看了看,突然指了指一个看着就十分老实的衙役道:“你,来帮我打一下下手。” 那衙役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 徐静料想他没有萧逸的允许,也不敢心无旁骛地帮她,眉眼一抬,看向上首的男人道:“萧侍郎应该不介意借个人给我罢?” 萧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女人似乎越发嚣张了。 他眯了眯眸,淡声道:“可。” 他倒是要看看,她只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自家上峰的上峰都发话了,衙役哪里再敢说什么,连忙上前,在徐静的指挥下把彭十的衣服都扒了。 只是顾虑着有女子在场,他是用一层白布盖着彭十的尸体后才扒的,自始至终露在外面的,只有彭十的头和他的一双脚。 他扒完衣服后,徐静要的东西也来了。 她先是伸手试了试糟醋的温度,感觉它确实是刚煮好,还热气腾腾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那个衙役,“你用巾子浸透糟醋后,从尸体下腹开始敷洗,慢慢往上,直到尸体腹部微微发热甚至发烫才能停下来。” 边说,她边走到吴仵作身边,笑意不达眼底地道:“吴仵作,借你的银针一用。” 吴仵作立刻就炸了,“你不是说银针验毒没用吗?!你有本事就不要用我的银针!” 徐静眯了眯眸,实在懒得跟这种没有本事只会瞎嚷嚷的人说话,“我说了,我从没有说过银针验毒没用,何况,它只是在你手上没用,在我手上,它就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吴仵作:“!!!!” 这女人当真……当真好生嚣张! 真是白瞎了这般漂亮的一张脸蛋! 只是萧侍郎明摆着要挺这女人,吴仵作再憋屈,也只能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交了出去,只是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道了句:“老夫倒是要看看,它在你手上是怎么有用法!可别惹了笑话才好!” 徐静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放心”,便拿着银针回到了彭十的尸体旁,用皂角水细细把银针擦干净了,再一次插入了尸体的喉咙里。 这时候,给徐静打下手的衙役也开始按照徐静说的,用热糟醋慢慢擦拭尸体。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地上的彭十,诺大的公堂,一时间竟是针落可闻。 那衙役卖力地擦拭了好半天后,有些犹疑地看向徐静,“徐娘子,尸体的腹部已是热起来了,这样……这样可是可以了?” 徐静手动了动,下意识要自己伸手去摸摸,幸好忍住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道:“再多擦拭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她才淡淡道:“可以了。” 随即,在所有人紧张又好奇的目光下,她慢慢地把银针从彭十嘴里拿了出来。 却见,银针的尾端,赫然已是变成了黑色! 薛姨娘顿时嗤笑一声道:“这不是跟吴仵作方才检测出来的结果一样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大阵仗,是要做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呢!” 非要说不一样的,也只有这次银针上的黑色似乎更深一点吧。 简直啼笑皆非。 其他彭家人脸上也俱是出现了讥讽的神色。 而站在了两旁伸长脖子等着看结果的衙役却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果然,他们就不该相信这么一个女人真的有什么本事! 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徐静拿着银针,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谁说,我的检测结果和吴仵作一样了?” 众人一怔,就见她拿过一条浸透了皂角水的巾子,使劲地擦了擦银针发黑的尾端。 当巾子被移开,众人震惊地发现——银针上的黑色,还在! 它没有消失,依然存在! 不同了!这个结果跟吴仵作检测出来的结果,确实不同了! 萧逸也不禁微微怔然,倏然站起,离开公案走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徐静手上的银针,沉声道:“为何会这样?” 徐静看了他一眼,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银针验毒法可以验出特定的毒药,但毒药一般自口进入人体,若时间隔得太长,或死者在吃了毒药后,还吃了旁的什么东西,把毒药挤压到了身体中的话,单单把银针探入死者口中,是检测不出毒素的。 这时候用热糟醋从尸体下腹开始慢慢往上敷洗,潜藏在人体胃脏处的毒气就会被熏蒸上来,这时候再测,自然就能测出毒素了。 也幸好,彭十中的毒,恰恰是能用银针验出来的。” 说着,她不经意地对上了萧逸沉沉地注视着她的双眸,话音一顿,无比真诚地加了句,“当然,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萧逸静默片刻,倏然扯了扯嘴角,淡声道:“不知道徐娘子读的是何人书写的大作,某有时间也去拜读拜读。” 啧啧,这家伙,终于不再“徐氏徐氏”地叫她了。 自称也换成了时下男子比较正式的自称——“某”。 她是不在意这男人怎么叫她,但他叫她“徐氏”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感觉,徐静本能地反感。 对上男人审视的视线,徐静微微一笑,只是装傻,“我忘了,我自小被家人养在庄子里,平日里没别的消遣,只能看些杂书,很多杂书我看过便丢了,哪有心思去记这是谁写的,叫什么名? 只是这些验尸法子看起来太神奇,是我平日里没机会接触的,这才不由自主地记了下来。” 她在现代做毒物鉴定时,一般是采用身体切片分析或者血液分析的,但古代没有这种科技水平,只能用这种古老而讨巧的法子。 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小技巧,这男人就这般惊讶了?事实上她已是十分收敛了,就算是不能用现代科技,她也多的是法子检测死者身体里的毒素。 直接解剖尸体检查是一个法子,像这种毒物被沉积到肠胃里的,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法子——将银针塞入尸体肛门进行检测。 只是,如果她用了这个法子,她只怕第二天就闻名大楚了。 一旁唯二知道真相的春阳和春香:“……” 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了,到底是娘子看的哪本话本子里写了这些可怕的验尸法子? 那必定是一对与众不同画风清奇的男女主人公,才会在谈情说爱时谈论这般口味独特的话题! 萧逸眉头一点一点蹙起,看着徐静没有说话。 就在两人间的气氛莫名有些微妙的时候,一个微微颤抖却尖利的女子嗓音响起,“你说毒杀就是毒杀了?明明方才吴仵作检测过,我们郎主不是被毒杀的!谁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段,把银针变黑了! 毕竟你这个所谓的法子闻所未闻,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第十九章 打从心底里看不上 听到这个声音,徐静眼眸微闪,看向了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含着一抹狠厉的曹氏,眉微微上扬。 这是……终于沉不住气了? 先前,作为主力军一直讥讽挑衅她的,都是薛姨娘或曹氏的贴身侍婢荷香,曹氏作为彭十的正房夫人,除了在主持大局时出来说几句话,便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 因此,她这会儿的爆发,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 荷香立刻讶异地看向曹氏,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夫人不用担心,不管那些心怀鬼胎的小人做了什么,都不可能掩盖真相!杀害郎主的真凶定然很快就会被抓到的!” 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地瞪着徐静。 这心怀鬼胎的小人,不用想也知道指谁了。 徐静却没看她,只一直盯着站在曹氏身边默不作声的木总管。 就见他在曹氏失控时,眉头再明显不过地皱了皱,一双阴冷沉寂的眼眸快速地扫了曹氏一眼,却没说什么。 徐静却已是很满足了,嘴角微微一扬,不紧不慢地道:“曹夫人会有这质疑,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根银针,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要证明死者身体里确实存在毒素,也不难。” 徐静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围着彭十的尸体走着,“死者指甲青黑,唇口与面皮发紫,口、眼、鼻间俱有血出,且能用银针检测出毒素,中的毒十有八九是砒霜!” 她话音刚落,曹氏的脸色明显又白了几分,身体似乎还晃了晃,徐静眼角余光看到了,嘴角更往上勾了勾,脚步突然一停,看向方才给她打下手的衙役道:“你把我让你准备的糯米团子拿来,放进死者口中,尽量放深一些,要深至喉咙,然后用纸盖住死者的嘴。” 说完,她扫了旁边一脸迷茫的众人一眼,淡声道:“糯米放入死者口中,如果死者体内有毒,毒素会沾附在糯米团子上,等上一个时辰,把糯米团子拿出来喂给老鼠,若老鼠吃了有中毒的症状,便说明,死者体内确实有毒!” 这法子浅显易懂,大伙儿自是都听明白了,脸色微微一变。 难怪这女子方才让衙役一并准备了糯米团子,莫非她早就料到别人会对她的验尸结果不服,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这女人的心思竟审慎至此,难道真是他们小看她了?! 看到众人震惊的表情,徐静不禁觉得好笑。 虽然她确实猜到了这些人会不服她,但她可不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而准备的糯米团子。 事实上,银针验毒时表面产生的硫化银是可以用皂角水擦去的,只是因为银针氧化程度的不同,不一定擦得干净。 吴仵作银针上的硫化银能被擦去,是因为当时尸体嘴里可以和银产生化合作用的硫元素太少,形成的硫化银太薄,所以可以轻易擦去。 后来徐静让人用热糟醋熏蒸尸体腹部,促使毒气上升,这时候尸体嘴里的硫元素比较多,形成的硫化银也会较厚。 但即便如此,徐静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层硫化银是不是不会被擦去。 因此,不是她故意膈应吴仵作,她是打从心底里看不上银针验毒的法子,这法子能否验成功,基本看运气。 她真正打算用来确定尸体体内毒素的,其实是糯米团子。 在那之前,她之所以还用银针探了探,纯粹是想通过银氧化的程度,来确定彭十体内的毒素是不是真的被逼上来了。 谁知道就这么凑巧,这次形成的硫化银没有被擦洗去呢! 不过,这事儿解释起来麻烦,而且已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徐静也就懒得提这一嘴了。 经过方才那一遭,替徐静打下手的衙役多少有些服她了,闻言立刻手脚麻利地用干净的巾子拿起了一个糯米团子,按照徐静说的塞进了彭十嘴里。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短,大伙儿不可能一直站着,萧逸便让人搬来了几把椅子,让他们坐在公堂两边等。 徐静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彭十的尸体旁蹲下,叫她的临时小助手把彭十的两只手从盖着他的白布里拿了出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 彭十长得肥硕健壮,但因为向来养尊处优,养出了一身白嫩嫩的皮肉。 此时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便仿佛两只肉质最上等的猪蹄,白净无毛,也正因此,上面一旦落下了什么伤痕,就会格外显眼。 方才那衙役给彭十脱衣服时虽然隔着一层白布,但动作间彭十的手和脚还是会时不时露出来,那时候彭十手上的一些东西就引起了徐静的注意,此时一看,果然如此! ——却见彭十两只手的手腕上,分明有一圈勒痕! 那勒痕呈深红色,有血荫现象,显然是彭十死之前形成的! 勒痕比较明显,说明彭十死前被人用什么勒住了两只手的手腕,且力气还不小! 可是,为什么只有手腕? 而且,那勒痕宽约三指,上面没有旁的花纹,说明凶手不是用麻绳之类的东西绑住他的…… 徐静又让临时小助手把彭十左右两只手都翻了过来,登时,她眼眸微睁。 却见彭十右手手心朝上那一面的手腕上,除了长条形的血荫,还分明有一圈形状奇怪的血荫! 血荫即血液瘀结而隐约显现的印痕,一般是死者生前某处皮下出血了才会显现出来,而根据皮下出血严重程度的不同,显现出来的印痕深浅不一,有些印痕肉眼还不一定能看清楚。 因此,徐静辨认了许久,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个形状奇怪的血荫大概有孩子手掌心那么大,像是椭圆形的,上面似乎还有些奇怪的纹理…… “你这女人在那里看啊看的,到底在看什么!不会是想趁机做什么手脚罢!”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徐静抬眸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果然是薛姨娘。 她此时坐在了曹氏身边,看她们间的距离,似乎颇亲密。 徐静记得,因为曹氏从方才起整个人的状态就不怎么好,薛姨娘便特意坐在了她身边安慰她。 而她今天见到彭家人以来,薛姨娘似乎一直都站在离曹氏不远的地方。 徐静突然像是悟了什么,缓缓站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我连死者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还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说我能做什么手脚?” 薛姨娘猛地一噎,被徐静怼得说不出话来。 徐静却似乎被她挑起了谈兴,眼神在她和曹氏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道:“说起来,我以为像彭十这样的老色鬼,跟着他的女子多半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今天看你们的表现,竟似乎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别的女子先不论,单说这薛姨娘,今天怼她可不是第一回了,看起来是真的对她深恶痛绝。 徐静不确定她对彭十有没有感情,但她对彭家肯定是有感情的,感情还不浅。 因此,才会对“杀死”了彭十害得彭家岌岌可危的她敌意那般深。 薛姨娘一愣,似是没想到徐静会突然跟她说这件事,咬了咬牙,美艳的脸上有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恨意,“当然!不管郎主在外的名声如何,他至少给了我们一个家,给了我们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爹是个老酒鬼,当初郎主看上我,让我爹把我卖给他时,我也曾经不懂事,觉得这辈子就要毁了!后来,是夫人一直陪着我,安慰我,说只要我进了彭家的门,便是彭家的一份子,她和郎主绝不会亏待每一个愿意服侍郎主的女子。 我一开始还不信,就怕……就怕彭家会像我以前听闻过的其他大家族后院一般,乌烟瘴气。 然而,夫人和郎主对我们是真的好,特别是夫人,简直是把我们当成了亲姐妹,郎主后院女子颇多,有时候郎主忘了某个姐妹时,夫人还会主动劝郎主去看看那个姐妹。 我们生病时,夫人还会彻夜守着我们。 彭家比我原来那个家好多了,不管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进了彭家,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第二十章 她真是太贴心了 薛姨娘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让在场的男人都震惊了。 这般和谐友爱的大家族后院,当真是生平罕见! 这……这简直就是天底下绝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啊! 徐静眸色微闪,看了看薛姨娘,又缓缓扫了其他不怎么说话的彭家女眷一眼,就见她们分明都是一副默认的表情。 简直了。 徐静有些荒谬地轻笑一声,目光最后锁定了正白着一张脸眼神复杂而阴沉地看着她的曹氏。 一个女人可能会大度。 但一个女人若真心爱着某个男人,绝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这曹氏,倒是远比她想的有意思啊。 接下来,她没再说话,其他人似乎也疲累了,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时间流逝。 只偶尔有几个衙役一脸猥琐向往地看向彭家的女眷,眼中闪烁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小心思。 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负责算时间的衙役从外头的日冕上确定时间后,高声呼喊着跑进公堂,“时间到!” 他话音刚落,身穿紫色官袍的萧逸就领着两个衙役,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公案后坐下。 在开始算时间后,他便离开公堂到了后院,这会儿是掐着时间回来了。 徐静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别的先不说,这架子摆得倒是挺足的。 萧逸刚坐下,便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女人那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整个人不禁顿了顿,眉头已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现在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十分复杂。 对于这个前妻,他向来没当一回事,最开始被她算计的时候,他确实是恼怒过一段时间,后来却发现,这个女人不仅愚蠢还任性,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她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也只能认栽,他本便没有任何娶妻的想法,如今也不过是让一个女人把妻子这个位置占去罢了,对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后来出生的那个孩子,是第一个意外。 如今眼前这个性情大变的女人,是第二个意外。 萧逸以前跟他那个前妻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得清,但他向来过目不忘,虽然他不能说十分了解他的前妻,但也知道,以前的她,绝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先前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那手验尸手法,以及她对尸体的熟悉,更是让他惊叹。 萧逸向来不喜欢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但今天见到这个女人后,他无时无刻不在被这种感觉笼罩着。 他定了定心神,暂且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沉声道:“时间到了,开始。” 徐静的临时小助手立刻应了一声,来到彭十的尸体旁,按照徐静的吩咐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住手,从彭十嘴里把那块糯米团子挖了出来,放进了关着老鼠的笼子里。 笼子里的老鼠显然饿坏了,见到食物立刻“吱吱吱”地扑了上去争相啃食起来。 所有人都不禁屏着呼吸看着笼子里的老鼠,却见它们吃下那些糯米团子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薛姨娘不禁“哈”了一声,徐静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看也没看她淡声道:“砒霜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物,人在服用砒霜到足以致死的量时,快的一刻钟到两刻钟之内毒发,慢的两三个时辰才毒发也是有的。 不过,老鼠的体量跟人比小多了,我们应该不至于等那么久。” 徐静说着,转头看向薛姨娘,笑容凉薄道:“顺带说一下,死者方才单纯用银针验毒,已是验不出任何毒素了,但死者死亡时间没过多久,不至于一点都验不出来,因此我猜测,死者在吃下含毒物的食物后,还吃了别的东西,把毒物给压下去了。 因此,死者定然是过了一小段时间后才毒发的,而且……” 徐静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死者死前正在吃东西,而死者是在昨天半夜去世的,这么晚的时间,死者只有可能是在与十分熟悉的人吃东西。” 这简直就在说,杀害彭十的人是彭家的人了。 薛姨娘脸色顿时白了个彻底,咬牙道:“你对着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徐静扬了扬眉,没与她计较,只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然而,这态度比她和她吵起来还要让人生气。 薛姨娘狠狠咬了咬唇,还想说什么,突然却听一个男人惊讶激动的声音响起,“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所有人顿时纷纷看向不远处的笼子,却见笼子里方才还好好的老鼠突然发出狂暴的“吱吱”声,有些发了疯一般四处奔跑,在笼子里撞来撞去,有些则直接滚倒在了地上。 便是看着,都能感觉到它们有多痛苦。 彭家众人的脸色顿时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煞是精彩。 最后,四只老鼠,有三只当场死了,剩下一只,看着也是生不如死。 这已是足够说明,彭十体内确实有毒! 他是被毒杀的! 公堂上沉寂了片刻,最后,是徐静打破了这沉默。 她缓缓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方才还嚷嚷着她是杀人凶手的彭家人,眼眸微微一眯,道:“事情已是十分清楚了,彭十是被毒杀的,然而他的尸首却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还伪装成是被人用刀刺中心口而死,是有人想嫁祸于我! 而根据曹夫人所说,昨天临睡前,彭十还好好地与她一同睡下了,只是她睡到半夜偶然醒来,才发现彭十不见了。 如果曹夫人没有说谎,会让彭十大晚上和他一起吃东西,并趁机给彭十下毒的人,只有可能是他的熟人! 而要找到凶手是谁,也不是一件难事,你说是吧,萧侍郎?” 这家伙袖手旁观也够久了。 徐静觉得自己也够贴心的,末了还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萧逸浓眉微挑,意义不明地看了徐静一眼,淡声道:“确实,如今知道彭十是被人用砒霜毒杀的,要找出凶手就好办了。 砒霜虽然可以入药,但同时含有剧毒,因此官府对砒霜管控严格,不仅严格限制砒霜的售卖渠道,还要求药房把每一个买了砒霜的顾客名单记录下来。 安平县不大,只要查查最近一段时间,有哪些人购买了砒霜,且那些人中,又是谁与彭十关系亲密,基本就可以锁定凶手。” 萧逸说话的时候,徐静一直紧紧地盯着曹氏,眼见着曹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越来越虚。 而一旁扶着曹氏的荷香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家夫人。 她是夫人的贴身侍婢,可以说,夫人很少有事情可以瞒过她。 她记得,大概半个月前,夫人以家里有个姨娘的寒痰喘咳久治不愈为由,让她去药房买了些砒霜入药。 然而她明明记得,那时候那个姨娘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病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习惯了遵从夫人的命令,没有多想什么。 她一颗心微微抖了起来,忍不住就回想起了更多细节。 她记得,昨天晚上临睡前,夫人让她备了一桌酒菜,说因为徐娘子的事,郎主心情很不好,她要陪郎主喝点小酒说说话。 还说担心郎主迁怒于她,让她不必在房间里服侍了,下去休息就好。 后来她再被夫人叫过去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郎主不见了后…… 莫非……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啊! 荷香心里正激烈地天人交战着,她扶着的曹氏却倏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头,一双原本沉静安然的眼眸绽放出激烈而疯狂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冷笑着道:“徐娘子倒不必一直盯着我看。 没错!那畜生就是被我杀死的!我忍他很久了!他根本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他的结发妻子!我入门不到半年,他就开始一房又一房地往后院抬女人!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被他拳脚相加! 后来,我心死了,也不愿意再为这种事情痛苦了,因此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帮着他安抚他强抢进家里的那些女子,哈哈哈,我却没想到,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们感动了,哈哈哈!” 见曹氏说着说着笑出了眼泪,甚至笑弯了腰,彭家众人都无法相信地看着她,不停摇头低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们一向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夫人啊,怎么可能是杀死郎主的凶手! 徐静脸上没有一丝讶异神色,道:“既然你已是心死了,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后,又把彭十杀了?” 曹氏缓缓直起腰,看着徐静的眼神复杂至极,突然,咬牙一笑道:“徐娘子,你很厉害,出乎我意料地厉害,这一次,是我小看了你,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以为我心死了,只是昨天,当我和那畜生喝酒聊天时,他一直在说着对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咒骂你的自以为和清高自大,我突然就觉得好没劲,一想到我竟和这样的人过了一辈子,下半辈子还要继续和他一起过,我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是翻出了先前让婢女买回来的砒霜…… 那畜生就是我杀死的,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不后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如今我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我儿已是考取了功名,我女儿也嫁人了,我也算是无牵无挂了,哈哈哈!” 看着曹氏越笑越疯狂,周围人都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这件事是悲哀比较多,还是让人惋惜比较多。 那几个原本艳羡彭家后院的女人相亲相爱的衙役一脸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娘的,这样的艳福,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福消受啊! 然而,徐静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曹氏,眼眸中倏然掠过一抹冷意,红唇微张,一字一字道:“不对。” ——“彭十不是你杀死的,至少,不是你一个人杀死的!” 第二十一章 比石头还不解风情!(一更) 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徐静,已是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被这个女人惊到了。 唯有萧逸脸色不变,突然迈步,走到了彭十的尸首旁,淡声道:“没错,这个案子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彭十体型健硕,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大,而彭家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只靠你一个女人,不可能把尸体从彭家搬过去并伪装成被刀杀死的模样。 何况,按照你的口供,你早已备好了砒霜,说明你是有预谋地杀人,而不是冲动杀人。” 曹氏脸色青白,瞳孔微颤,突然发狂般尖叫,“不对,人就是我杀的!是我一个人杀死的!也是我把他搬去徐娘子家的院子里,企图陷害徐娘子……” “那你说说。” 萧逸抬眸眼神沉静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你是如何把尸体运到徐娘子处的?” “我……我……” 曹氏眼神迷乱,嘴唇颤抖,好半天才道:“我用了推车……” “哦?那你又是如何在没有同伙的情况下,瞒过府上所有人找到一辆推车,推出彭家一路来到徐娘子家的? 即便你真的有那个本事,你又是如何一个人把这么健壮的男人搬到推车上,到了徐娘子家后,又是如何把刀刺进他心口的? 死者心口处的伤口可不浅,这个位置,刀理应是穿过了人的骨头刺进去的,寻常女子可没那个力气直接把人的骨头刺穿。” 萧逸脸色丝毫未变,锐眸沉沉地看着曹氏,接连不断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 徐静不禁微微讶异地看着他。 这男人分明没有仔细看过彭十心口上的伤,却一下子看出了,那伤口不浅,且是穿透骨头的伤。 她还以为,他一心刺探她的底细,从没有认真思考过案情。 看来她还是小看他了。 眼见着曹氏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越来越抖,萧逸眸色一沉,抛出了致命一击,“如果你还是坚持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说明你有那个力气直接用刀刺穿骨头。 来人,准备一把刀,我们现场验证一下,曹夫人是否真的有那个力气。” 曹氏的腿霎时一软,竟然就这样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身为彭家的当家夫人,平时哪有做粗活的机会,便是重物也鲜少有机会拿。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有直接用刀刺穿骨头的力气! 徐静眼神凉薄地看着曹氏,突然暗叹一口气,淡声道:“曹夫人,你真的觉得值得吗?你都这般狼狈了,那个你甘愿用命护着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 曹氏眼眸一瞪,眼中似有玻璃破碎,无意识地摇着头低声喃喃,“不……不……” 徐静却仿佛没看到曹氏的抗拒,突然抬眸,仿佛冰刀一般的眼神直直地刺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彭家众人中的木总管,嘴角一扯道:“你说是吗,木总管……” 徐静话音未落,众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惊天消息,曹氏就突然眼神一厉,疯了一般直直地扑向徐静,“不!!!你给我闭嘴!” 徐静一惊,下意识要躲开,然而还不待她有任何动作,一个高大俊挺的黑影突然闪电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一抬手,就直接把曹氏挡到了一边去。 曹氏就这样被巨大的冲击力狼狈地撞倒在了一旁的地面上,被一众衙役快速地制住了。 徐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挡在了她面前的男人,张了张嘴道:“啊,谢谢。” 萧逸却看也没看她,皱眉似乎有些嫌弃地甩了甩袖子,道:“我不过是刚好站在你旁边,不好袖手旁观。” “哦。” 听到这一点也不友善的回答,徐静却丝毫不在意,点了点头道:“这样,但其实你不出手也可以,我自己完全能避开。” 围观众人:“……” 这都是哪里来的比石头还不解风情的男女! 一般这种英雄救美的情节,接下来不都是些让人浮想联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发展吗?哪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谈论起“到底需不需要你救”这种煞风景的话题啊! 最绝的是,当中的男主人公听到这话后,静默片刻,竟还一脸淡定道:“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有点。” 女主人公一脸认可地点了点头,还很是公道地说了句:“但你出手相助的心总是好的,我这声谢谢倒也合适。” 众人:“……” 已经完全无力吐槽了。 一旁偷看的东篱:“……” 不禁嘴角抽了又抽。 本来方才看郎君和那女人配合默契,他还焦急心慌,生怕郎君会被那女人蛊惑来着,如今却证明他多想了。 但是! 郎君明明长得那么俊,又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朝堂新贵,却至今没有一朵像样的桃花的原因,他似乎悟到一些了! 徐静完全没感觉到周围人看向她和萧逸的异样目光,或者说,她完全不在意,危险解除后便继续眼神冷冽地看向脸色莫名更沉黑了一些的木总管,道:“木总管,曹夫人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出来说一句话吗?” 这简直就是在明着说,木总管就是这起案件中的另一个凶手了!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被拉了回来,无法置信地看向那个由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 他们不想相信这件事,但看曹氏的态度,分明就是在说,这男人确实与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木总管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共犯?” 众人一愣。 对啊,虽然如今看来,木总管确实和这个案子有关系,但那都是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啊! 而看曹氏的态度,分明是要死保这个男人,若曹氏坚称这男人与这个案子没关系,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徐静却轻轻一笑,冷声道:“我确实有些佩服你了,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能如此淡定,你可是觉得,你做的计划十分完美,没有人可以给你定罪? 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一个女人洗脑至此,愿意为了你要生要死的,但今天我就给你上一课——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倏然抬腿,走到了彭十和曹氏中间,一边走一边道:“我来替你回忆一下昨晚的事情罢。 你和曹氏早有预谋要杀死彭十,为此,你让曹氏早早备下了足以致命的砒霜。 只是,杀人容易,要逃脱律法的制裁却难,因此你们一直按兵不动,就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终于,被你们等到了。 昨天,彭十遣人给我下聘,想强行纳我为妾,我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把他的聘礼都扔了出去,彭十听闻后勃然大怒。 恰好这时候,萧侍郎来了安平县,还在查孙县令,你心知孙县令这会儿如履薄冰,若是彭十死了,他定然不会认真查这个案子,只会想着早早结案。 你和曹氏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栽赃嫁祸的好时机,曹氏立刻劝下彭十,并以要安慰彭十为由,让下人准备了一桌酒菜。 在和彭十进食途中,曹氏悄悄把早就准备好的砒霜混进了食物里,让彭十吃下。 一无所知的彭十不仅吃下了含毒的食物,还吃下了更多旁的食物,然而没过一会儿,彭十就感觉到了头晕、头疼、肌肉疼痛性痉挛,甚至觉得恶心想吐,肠子剧烈绞痛。 这都是砒霜中毒的症状。” 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清冷,却莫名地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不少人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也有些痛了。 徐静继续道:“砒霜虽然是可以致命的毒药,但并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人在毒发后,并不会立即死亡。 而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求生,彭十也不例外。 毒发后,彭十可能挣扎着要叫人,但可想而知,你们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把人叫过来呢? 然而,曹氏力气纤弱,无法制衡壮硕高大的彭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藏在暗处的木总管你,出来了。 你出来后,迅速制住了彭十,并用某样东西,紧紧绑住了彭十的手腕。” 徐静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临时小助手。 她的临时小助手倒也上道,立刻上前,翻出了彭十的两只手,示意所有人看上面的勒痕。 众人的眼眸不由得瞪得更大了。 木总管一直沉静得近乎死寂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微微白着一张脸,注视着徐静的一双眼眸中,带着呼之欲出的杀气。 第二十二章 恋爱脑要不得啊(二更) 徐静却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把他这威胁看在眼里,继续道:“然而,绑住了彭十的手,他还有脚啊。 要是他在激烈挣扎的时候弄出了什么动静,把人吸引过来了怎么办? 因此,你本打算把彭十的脚也绑上,只是,就在这时,你发现彭十突然不再挣扎了,他已经——死了! 所以,彭十只有手腕处有勒痕,脚上却没有! 我说得可对,木总管?” 木总管眼神阴沉地看着徐静,突然,低低地笑了,“徐娘子这编故事的能力可真不错,只是,这都是徐娘子的猜测,我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 徐静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陈虎!” “哎!” 陈虎便是徐静今天的临时小助手的大名,听到徐静的呼唤,陈虎立刻道:“徐娘子有何吩咐?” 徐静眼睛不离木总管,一字一字道:“把彭十的右手手腕翻过来,让大家看看那上面的印子!” 木总管微愣,顿时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片煞白。 陈虎立刻依言把彭十的右手翻了过来。 霎时,彭十右手手腕上那个形状奇怪的印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印子? 为什么木总管一听说这个印子的存在,脸色就立刻变了? 徐静嘴角微勾,仿佛凌迟一般慢慢道:“这个印子的形状,木总管不陌生罢? 木总管估计也是第一次杀人,不知道服下砒霜的人不会立刻死亡。 因此,你们也完全没料到,彭十会垂死挣扎,更是没做任何准备! 在情况危急的时候,你无法多做思考,随手拿起了一样东西紧紧绑住了彭十的手。 那样东西便是……” 木总管忽然,扯唇一笑。 这是徐静见到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 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僵硬诡异,带着仿佛从阴曹地府里带出来的绝望冰冷之气,让见到的人都不由得心生不适。 却见他缓缓开口,打断了徐静的话,“是腰带,我情急之下,扯下身上的腰带绑住了那男人的手,甚至连腰带上的带钩都没来得及解下来。 那印子,便是我的带钩印上去的。” 众人已是震惊得近乎麻木了,只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他腰间的青铜龟型带钩。 带钩类似于现代的腰带扣,只是古人的带钩形状各异,很多时候甚至能作为身份的象征,在无法批量化生产的时代,要找出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带钩,几乎不可能。 虽然彭十手腕上那个印子不怎么完整,但仔细看,那形状和上面隐约的纹理,分明和木总管那青铜龟型带钩一模一样! 徐静静默片刻,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不继续挣扎了?” 木总管扬了扬嘴角,似乎有些疲累地道:“挣扎也没用了,不是吗?我只想保留最后的自尊。” 不远处的曹氏已是泪流满面,焦急又痛苦地道:“木郎!不是这样的,木郎……” “别这样叫我!” 男人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转头,仿佛野兽一般低吼道:“实在是恶心透了!” 曹氏的话戛然而止,一颗硕大的泪还含在眼里,此时似乎也忘了落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像你这样的蠢女人,你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吗?” 木总管似乎豁出去了,一开始的沉稳形象瞬间消失了个彻底,目眦欲裂地瞪着曹氏,咬着牙道:“我不过是想利用你,我看上了彭家的财富,一心想除掉所有彭家人,好侵吞彭家的家财。 杀死彭金海,不过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却没想到,你这女人愚蠢至斯,连干净利落地杀死一个人都做不到!” 曹氏眼眸大睁,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挣扎嘶吼,“你在骗我?你竟然在骗我?! 你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竟然都是假的?!不,我不相信! 你明明说,你的家族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曾经出身武将世家,是有着大好前途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沦落至此,你虽然不甘心,但也希望不辜负爹娘的期望,好好过下去。 你明明说,你想和我好好过下去的,只要我杀了那畜生,只要我……” “闭嘴!” 木总管突然眼神通红,嗓音凄厉而绝望,“你这蠢女人不配说起我爹娘,不配说起我的家族!” 在场众人似是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都不由得嘴巴大张,好半天合不拢。 徐静也不由得啧啧感叹了一句,“所以说,恋爱脑要不得啊。” 她这句话几乎是嘀咕出来的,音量很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木总管和曹氏吸引过去了,没有人留意到她说了什么。 除了站在她身旁的萧逸。 萧逸转头,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又在说不知所云的话了。 不过,现在不是关注她的时候。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朝神情激动的木总管走近一步,嗓音微冷,“这几十年来,曾经闻名大楚却又一顷覆灭的武将世家,据我所知,只有南陵牧家。 然而,南陵牧家的男丁理应在十二年前的武王之乱里,就被全部斩首示众了。” 木总管的身子倏然一僵,只是很快,他脸上就露出了认命,甚至可以说是解放的神情,冷冷一笑道:“你说得没错,南陵牧家的男人,早在十二年前,就该被赶尽杀绝了。 然而,我娘不忍牧家绝后,偷偷用一个身形与我相仿的孩子换下了我,叫她的奶娘带着我逃跑了。 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却也知道,我能成功报仇的机会微乎其微,要想光复牧家,重现牧家当年的辉煌,更是不可能。 只是,我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他牙关紧咬,一双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我知道你,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长辈都说你天资聪颖,资质上乘,但我也不差,曾经我在南陵,也是人人称道的少年才子。 只是为什么,最后我落入了尘埃,你却一直那般耀眼,高高在上? 我无时无刻不被这种痛苦和绝望折磨着,我累了,真的累了……” 他微微垂眸,嗓音低哑,虽没有哭,那声音却比哭声还要悲情绝望,让人心颤。 萧逸嘴角紧抿,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扬了扬手,沉声道:“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着。” 会找到这么一个早在多年前就该死了的朝廷要犯,完全是意外所得。 这种背负着谋逆罪的逃犯,都是要押回京师,让圣上亲自裁决的。 萧逸说完,立刻有衙役走上前来,要把木总管压下去。 木总管完全没有挣扎,只是在彻底离开前,低笑一声,道:“萧侍郎,就当是我给你一个忠告吧,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管是荣华富贵的滋味,还是低贱无力的滋味都尝试过。 大楚建国不过短短三十几载,过去几十年,朝廷一直忙于稳定边疆,驱除外敌,却忽略了内部的风云变幻,这才酿成了十二年前的武王之祸。 然而,这天底下倒下了一个武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武王。 萧侍郎,别看你如今地位尊贵,高官显爵,被无数人艳羡,其实从高处跌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我祝福你,最后别像我一般,沦落成一只丧家犬,尝尽痛苦绝望的滋味。” 他这话说是祝福,却分明更像诅咒。 躲在一旁的东篱差点就忍不住,冲出来破口大骂了。 萧逸眉头微蹙,最后,却也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承你贵言。” 木总管低低一笑,没再说什么,乖乖地随着衙役走了。 萧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没有说话。 徐静懒得去掺和他们这些一听就十分麻烦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见事情圆满解决了,不禁快意地伸了个懒腰,朝春阳和春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行了,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回去罢!” 春阳和春香虽然还没能完全消化自家娘子方才那些高世骇俗的行为,闻言还是感动得要哭了,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春阳咬了咬唇道:“待会回到家,娘子先别急着进家门,待奴婢点个火盆再跨进去,去去晦气,以后……以后咱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虽然现在的娘子让她们很惊讶。 但娘子如今这么有本事,她们还是很欣慰的,还用愁以后她们会过不好吗? 徐静看着她们,不禁微微一笑。 突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脸色复杂地看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萧侍郎过奖了 就见不远处,一众彭家女眷仿佛失去了支撑的藤蔓,肩膀微微下垂,满脸迷茫痛苦。 一直和徐静不对付的薛姨娘甚至跌坐在了地上,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悲痛模样。 春香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道:“娘子,你也太心善了,明明不久之前,那些人还蛮不讲理地诬陷我们是杀人犯呢……” 徐静收回目光,垂眸淡声道:“她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怜人。” 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和勇气,只能像藤蔓一般依附在别人身上。 甚至不断自我洗脑,用一种快乐甚至感恩的心去接受那种匪夷所思的生存方式。 徐静是真的可怜她们,只是,她也知道自己除此之外,没法为她们做任何事。 毕竟在这个世界,她也自顾不暇。 她突然,转眸看向不远处的萧逸,嘴角微微一扬道:“今天多亏了萧侍郎,我才得以沉冤得雪,我有些话想与萧侍郎说,不知道萧侍郎可愿意送我一路?” 萧逸似乎微微一怔,凝眸看向徐静,脸上的深沉和审视简直呼之欲出。 徐静强行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最后一次了,我也确实有重要的话要与萧侍郎说。” 春阳和春香跟在徐静身后,看看萧逸,又看看自家娘子,不敢插任何嘴。 她们总觉得,萧侍郎和娘子如今的关系十分微妙,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前姑爷。 好一会儿,萧逸才点了点头,似乎很是纡尊降贵地道了句:“好。” 说完便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 徐静微微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让她跟上的意思,不禁嘴角微抽,暗暗道了句“活该你遇到一朵烂桃花”,才迈步跟了上去。 从公堂走向县衙大门的路不算长,徐静不紧不慢地跟在萧逸身后,淡声道:“首先,我自是要感谢萧侍郎的,但替百姓伸冤本就是萧侍郎的职责,我相信萧侍郎这般尽忠职守的人,也不会愿意接受我的感谢。” 萧逸:“……” 这女人,不想感谢他就直说,拐这么大一个弯做什么? 而且,他似乎从她这番话中听到了淡淡的讥讽,可是他的错觉? 见男人不接话,徐静也不在意,继续道:“其次,是关于彭家的事。 彭十这些年一直在做强抢民女的勾当,我在大牢里时,就见到一个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彭十抢去疯了的父亲。 然而,如今彭十明面上的侍妾,却只有十九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尸体亦然。” 萧逸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徐静。 徐静也停下脚步,抬眸看着他道:“萧侍郎,按照曹氏和薛姨娘方才的说法,曹氏犯下的罪孽,可能远不止杀死彭十。 彭十一直在强掳女子进府,而曹氏从中扮演的角色类似于青楼的老鸨,能接受她的安抚,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女子,就成了彭十名正言顺的侍妾。 而其他那些不愿意留下来,或彭十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想玩玩的女子,很有可能……” 徐静抿了抿唇,嗓音沉了沉道:“都被杀了。 曹氏作为彭十的枕边人,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觉,甚至很可能充当了彭十的帮凶。 萧侍郎不妨好好审问曹氏,若能就此让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重见天日,也算是告慰她们尚在人世的亲人和她们的在天之灵了。” 萧逸定定地看着徐静,这回,他没有继续沉默,而是甚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顿了顿,他仿若不经意地道:“徐娘子说话做事若一直这般不注意,小心惹祸上身。” 方才在公堂上他就想说了,这女子如今的性子堪称旁若无人,离经叛道。 先不说她那手验尸手艺。 一个女子,随随便便把脱掉男人衣服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便算了,现在还一嘴一个青楼老鸨、只是想玩玩。 最让萧逸无奈的是,他莫名有种,这女子已是在尽力收敛了的直觉。 徐静微愣,万万没想到,这男人竟关心起她说话做事的方式来了。 她承认她今天确实是有些嚣张了,但那不是形势所逼么? 何况,逼她的人里面,不也有他的一份么?这会儿装什么呢! 想起公堂上他一副袖手旁观冷漠无情的嘴脸,徐静原本早已压了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烧了起来,眉眼一抬笑得很假地道:“谁让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呢?我最开始就说了,若官府没有能力证明我的清白,我也只能自证清白,我一个弱女子被逼到这份上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么?” 萧逸:“……” 这一回他很确定,这女人在冷嘲热讽。 他方才那番话,是哪一句得罪她了? “不过,萧侍郎的建议也是出于好心,民女会铭记在心的。” 徐静淡淡地说着,越过了萧逸继续往前走。 萧逸微微一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她往前走。 眼见着县衙大门就在眼前了,萧逸默了默,终是淡声道:“徐娘子,关于你那一手验尸手艺,不知道……” 话音未落,前面的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萧逸一时未察,脚下的步子没有及时停下,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前面的女子。 顿时,一股浅淡却清新的花香气息扑面而来,萧逸只觉得,他撞上的人说不出的娇软纤细,仿佛他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揉搓起来一般。 他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仿佛兔子一般跳了开去,跳到与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时,转身,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溢满警惕地看着他,眉头紧皱一脸严肃道:“萧侍郎请自重,我们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萧逸:“……” 静默片刻后,不禁微微眯起眼眸。 若他这会儿还看不出这女人是故意的,他就枉当这个刑部侍郎了。 这女人倒是记仇,这是在报复他先前在茶室里避开她那件事? 不禁怒极反笑道:“徐娘子倒是睚眦必报。” “萧侍郎过奖了。” 徐静理了理撞出了些许褶皱的衣裳,淡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与萧侍郎已是毫无关系这件事很重要,需要重申一遍而已。” 免得某男人还一直以为她要缠上他。 “至于我的那手验尸手艺,不过是我先前在书上学到的一些皮毛,方才为了自证清白,我已是把我还记得的法子都用上了,再多的法子,我也没有了。” 徐静不带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嘴角,道:“若萧侍郎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萧侍郎只怕要失望了。” 女子的眼神坦然而大方,神情真诚无比,萧逸却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虽然这女人变化颇大,但萧逸多少也摸清她如今的性子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她总归没有说实话。 但想起她方才在公堂上越发嚣张,最后甚至连他也似乎没有放在眼中的态度,他莫名地觉得,她此时懂得低调收敛也许还是件好事。 否则,只怕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他启了启唇,刚想说什么,面前的女子就突然眯了眯眸,笑得仿佛一只伸懒腰的猫咪,“我要跟萧侍郎说的就是这些,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我知晓萧侍郎如今对我还颇有疑心,我就在这里给萧侍郎打个包票,接下来我不会再主动找上萧侍郎,萧侍郎大可放心。 我们如今的关系,也不适合再有什么交集,我就在这里祝萧侍郎前程似锦,官运亨通,万事顺心罢!” 第二十四章 母子缘分(一更) 这类似临别赠言的几句话让萧逸微微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倒是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麻烦一心想要避开的前妻,竟变得这般明理大气。 他先前心心念念着这女人能彻底离开他的生活,这会儿她主动和他划开了分界线,他心里反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而,不待萧逸细想这到底是种什么情绪,面前的女子就转身,十分洒脱地和自己的两个婢女走出了县衙的大门。 他不自觉地看着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倏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郎君,你在看什么?” 偷偷在自家郎君和那女人后面跟了一路,已是忍到了极限的东篱终于忍不住走到了自家郎君身后开口。 他完全没想到,郎君竟然答应了送那女人,还……还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竟仿佛恋恋不舍的样子! 他以前何曾见过郎君那般在意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到底又做了什么蛊惑了他们郎君?! 萧逸侧眸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倒是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淡声道:“东篱,派人去彻查一下那女子,看看她突然变化如此巨大的背后可有什么原因。” 东篱连忙应了,顿了顿,鼓起勇气道:“郎君如今很在乎那女人?” 萧逸一怔,眉头瞬间皱紧,黑眸中掠过一抹再明显不过的厌烦和排斥,冷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本就不喜女子,更别说是这种浑身都是麻烦的女子。 若不是她突然变化如此巨大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怕这次案子后,他们便真的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如今,也不过是她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罢了。 丝毫不会改变她是个需要避开的麻烦这件事。 见到郎君的态度,东篱快悬到了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拼命拍着自己的心口道:“吓死小人了,小人还以为……” 见到郎君斜眼看过来的微凉视线,东篱连忙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轻咳一声嘟囔道:“只是,这个女人可真绝情啊,小人还以为她多少会念着小郎君,却没想到,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小郎君一句。” 就仿佛,她从没有过一个孩子一般。 他果然不该对这个毒妇抱有太大的期望!一个会在孩子小时候无视虐待他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真心关爱自己的孩子! 萧逸不禁默了默,莫名想到了那女子最后眯着眼睛,笑得仿佛一只猫的表情。 只怕,她是真的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了。 某种意义来说,她还是跟以前一般自私寡情。 他强行按下心底关于她的所有思绪,一个转身,迈步往县衙里走,冷声道:“走罢,案子虽然破了,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首当其冲的,便是孙某人那般急着掩埋这个案子的原因。 另一边,春香一直在走出县衙有一段路后,才敢偷偷转头,刚好看到了她们前姑爷转身大步离开的背影。 她不禁暗暗嘀咕,“萧侍郎还是跟以前一样绝情,方才在公堂上,奴婢还以为他多少会帮衬一下娘子,谁曾想他竟摆出了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就仿佛娘子真的……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若不是娘子有本事,咱们这冤屈还不一定能洗掉呢!” 春香可清楚记得,那个吴仵作最开始得出验尸结果时,萧侍郎没有一点犹豫就想采纳了。 萧侍郎这样也说不上有错,但在人情上完全说不通啊!即便今天在公堂上的不是她们娘子,只是一个熟人,萧侍郎也总该多问一句罢! 反正,这个仇,春香是记上了。 如果说先前她还暗暗期盼过娘子能回萧家,这会儿那期盼已是被她撕得稀巴烂丢进火炉里烧了! 春阳偷偷瞄了自家娘子一眼,低低斥道:“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今天咱们能有伸冤的机会,都是多亏了萧侍郎。 以后咱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萧侍郎,方才,奴婢还想问问小郎君的情况呢……” 要不是主子们说话她不好插嘴,她定然就问出来了。 自从小郎君被萧侍郎接过去后,她们便再没有见过小郎君,如今离开了萧家,只怕更没有机会了。 娘子以前不待见小郎君,大多时候都是把小郎君丢给她和春香带,小郎君算是她和春香一手带大的,说不牵挂怎么可能。 娘子呢?她就真的一点也不牵挂吗? 徐静虽然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但春阳看过来的幽怨眼神太有存在感,她想装看不到都难,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道:“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般旁敲侧击。 那孩子……” 她顿了顿,淡声道:“跟着萧逸,挺好的,我和他估计没有什么母子缘分。” 她对这个便宜儿子本就没什么感情,此时说出这番话也是真心的。 萧逸是什么人物?大族嫡子!朝廷重臣!圣上亲信!任何一个身份搬出来都足以秒杀一百个原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个孩子跟着这样一个爹,哪里需要愁什么前途? 至少,他不会在长大后朝自己的爹娘咆哮:“养不起就别生!” 至于所谓缺失的母爱,等萧逸以后给他找个后娘,自然就会有了,说不准那个后娘会做得比他原来那个没心肝的亲娘还要好。 所以,徐静是真心觉得,那个便宜儿子,她不认也没什么。 她还不如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在这个世界立足。 虽然偶尔想到这天底下竟然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正在某处一点一点长大,会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春阳一怔,连忙有些焦急道:“娘子……”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徐静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春阳的话,不带什么情绪地道:“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阳一怔,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顺着自家娘子的话说了下去,“娘子说的是什么事情?” “要好好想想,今天晚上我们要买些什么庆祝才好。” 春阳:“……” 春香却是兴奋极了,眼睛瞬间一闪一闪亮晶晶,头点得仿佛饿了一宿的鸡见到地上的米,“对对对!咱们劫后余生,是该好好庆祝才行!呜呜呜,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尝不到肉味了!” 徐静勾了勾嘴角,道:“还有就是,如今彭十死了,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搬离这个安平县了。 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多,与其四处漂泊白白耗费银子,不如把这笔银子作为本钱,好好想想能做些什么营生养活自己。” 春阳一愣,终于成功被徐静转移了注意力,“娘子这么说,可是想到要做什么营生了?” 这几个月她们尝尽了走投无路的滋味,还差点被人卖了,自然知晓银子的重要性。 如今她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也便只能靠自己了。 “差不多。” 徐静点了点头,道:“只是,我还不怎么清楚这个世界……咳,我想做的这个行当的情况,今晚我们先好好休息,明天就去街上细细考察一番。” 第二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二更) 徐静想做的营生,早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想好了,便是替人看病问诊。 然而,看病问诊不是说你随便支个摊子就能做的,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人会不谨慎,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大都有自己熟悉或信任的大夫,即使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要请外面的大夫,也定是会挑有名声的。 大夫是行医救人的活,但也是一个人谋生的手段,徐静虽然很敬佩那些无私奉献的医者,但目前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无私奉献。 早在她决定以这个方向切入,在这个世界立足那会儿起,她的首要目的便是——赚钱,而且是赚足够多的、可以让自己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钱。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要如何迈出第一步,便是一个难题。 第二天一早,稍微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后,徐静就带着春阳春香往县里去了。 虎头村是安平县下辖的一条村子,从村里到县里,坐马车要半个多时辰。 也幸好虎头村发展得还算不错,每天都有在县里做买卖的村民驾着自家的马车或驴车两头往返,村里没有驴子或马的人家要去县里,一般是搭这些村民的顺风车。 春阳先前一直有去县里卖刺绣,坐的都是同村的方嫂子两口子的驴车。 方嫂子两口子在县里开了个烧饼摊子,生意还不错,只是因为要做早市生意,加上驴车走得比马车慢,他们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发,往往到县里的时候,天才刚刚大亮。 只是要坐人家的顺风车,总不能让别人等她们,因此徐静她们一大早就准时到了方嫂子家门前,方嫂子打开门见到她们时,还吓了一跳。 方嫂子家的驴车是十分简陋的平板车,别说车顶了,连侧面的挡板都没有,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拥有这样一辆车已经算是小康家庭了。 一路上,四个女人就坐在车上,方嫂子的男人宋大宝坐在前面驾车。 宋大宝是个看着就十分憨厚的汉子,一路上笑呵呵的,听着后面几个女人闲聊,偶尔插一句嘴。 黎明时分,天气还是比较凉的,方嫂子拿出自己的水壶并几个木碗,往里面倒了些热茶递给徐静几人,热情地招呼着,“快喝点暖暖身子,女娃娃身子骨娇弱,小心被吹坏了。” 徐静和春阳春香笑着道了声谢,接过了。 方嫂子一脸感慨地看着徐静,道:“徐娘子果然如传闻所说,美得跟天仙似的,也难怪那彭十……哎,那畜生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咱们村里人只是不敢说,其实一个个都讨厌死那畜生了,村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黄花大闺女糟蹋在了他手上。 昨天春阳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担心坏了,等你们走后,就立刻让我男人把我载去了县里,最后还算来得及罢?” 徐静知道她说的是那张纸条的事,嘴角一扬道:“来得及,多亏你,我们才在落入绝境前见到了萧侍郎,有机会洗刷冤屈,我们理应登门拜谢才是。” “说什么谢不谢的,能帮到你们我心里也高兴,先前听说彭十要强纳你,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时,才叫一个煎熬呢!” 方嫂子又唉声叹气了一番,怜爱地看着徐静道:“你们三个女娃娃都长得俊,尤其是你。 我听春阳说,你以前是大家族的娘子,只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变故,才沦落至此,一个女娃娃没了家里人的庇护,是会艰难一些的。 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去年嫁去了江州,离我十万八千里远的,我每每想到我女儿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孤立无援,被人欺负,心里就难受。 帮你们,也有我的私心在里面,我就盼着我女儿在江州若遇到了什么事,也能得贵人相助。” 前头的宋大宝立刻笑呵呵道:“你就是喜欢瞎操心,前儿个倩儿来信,还说你平日里最爱胡思乱想,让我好好看着你。” 方嫂子脸一红,转头轻轻拍了拍宋大宝宽厚的后背,嗔道:“女人家的苦,你懂什么!” 看着这对平凡却善良的夫妇,徐静的眼神不禁柔和了下来,来到了一个陌生却真实的世界的实感,也越发重了。 她微微扬唇,温声道:“好人有好报,你女儿在江州那边,定然会过得很好的。” 虽然这话没什么根据,但谁不爱听好话?方嫂子立刻笑开了花,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咱们做父母的能有什么期盼,不过是盼着儿女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们,你们这一大早的去县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说,虽然我们也只是普通老百姓,但能帮到的忙,定然会帮的。” 说着,方嫂子看着徐静的眼神越发怜爱了。 她会认识春阳,是因为春阳先前时常去县里卖刺绣,而关于这徐娘子落难到虎头村,欠了沈娘好几个月赁钱这件事,也在村子里传遍了。 因此,方嫂子自是知道,她们的生活不好过,靠着春阳卖刺绣那点子钱,又如何能养活三个大人? 偏偏她们又生得这般惹眼,如今倒下了一个彭十,谁知道后头还有多少个彭十在虎视眈眈? 这世道,一个没有家人庇护的女子长得这般美,可不是一件好事。 方嫂子知道自己也没法帮她们多少,但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徐静笑道:“谢方嫂子,但方嫂子放心,如今彭十没了,我们的生活暂时还算过得去。 我去县城,是有点事。 不知道方嫂子可清楚安平县都有什么医馆或者出名的大夫?” 方嫂子一愣,以为徐静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立刻关心地道:“你可是想找大夫?咱们安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因为临近西京,还算繁华,好的医馆也不少。 其中最有名气的医馆有三个,分别是城东的广明堂,城西的华寿堂和城北的天逸馆,它们也是咱们安平县最大的三个医馆,里面的坐堂大夫都是有一定名气的。 其中,广明堂是最老字号的,掌管广明堂的林家世代从医,据说他们在大楚好几个地方都开了分号,连西京都有他们的分号,林家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往西京去呢。 华寿堂的掌柜也很有来头,据说以前是宫里的御医,告老还乡后便开了这家华寿堂,因此便是西京里的一些大户人家,也爱找华寿堂的大夫给他们看诊。 但不管是广明堂还是华寿堂,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收费高,不是咱们小老百姓去得起的,所以你若想找大夫啊,还是去天逸馆比较好。 掌管天逸馆的周家也是祖上就从事这行当了,只是没有林家做得长久,而且他们主要是替老百姓看诊多,所以收费不会太高。” 第二十六章 欺负人不识字(一更) 饶是徐静早就料到医者这种刚需热门职业不会太好混,闻言也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这岂止是不好混,简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混出头啊。 在现代医学技术的加持和自家爷爷的精心教导下,徐静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医术会比不过这个世界的大夫。 但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担心的是如果她一下子过于冒头,动摇了这些大医馆的利益,自己会被他们联合绞杀。 不管是哪个时代,恶性竞争都是存在的,这也是徐静要事先调查清楚的原因。 毕竟她现在全身上下的身家就不到二十两银子,连请几个保镖护院的钱都不够。 她不禁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方嫂子以为她在担心银钱的问题,连忙安慰她道:“放心,安平县除了这三个医馆,还有许多小医馆,那些小医馆的收费会更低,其中也是有不错的大夫的。 若不是什么大病,找那些大夫也足够了,我家几个孩子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甚至都不去县里,就找村里的大夫凑合凑合。 但如果你的问题比较严重,我还是建议找个靠谱的大夫,银钱不够的话,我和老宋能借你一些,毕竟身体最重要,有些小病不重视,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见方嫂子完全误会了,徐静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只能扬了扬唇,真心实意道:“谢方嫂子,我晓得的。” 马车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县里,方嫂子在城门口放下她们,和她们约好了下午回村里的时间,便去摆摊了。 徐静昨天来县里时是被押着过来的,一路上都被人严密监视着,根本没那个心思和时间去看县里的情况。 此时站在城门口,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她才终于有一种,新生活要开始了的感觉。 春阳来县里的次数最多,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她转头看向徐静道:“娘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徐静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幂篱,淡淡一笑,“时间还早,不急,我们先去吃个早饭。”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考察安平县的医者行当,如今大致情况已是了解了,接下来就差去实地考察一番,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契机,让她可以迈出第一步了。 然而,接下来三天,她每天都跟着方嫂子他们的车到县里,却都找不到那个契机。 而方嫂子说的那三个医馆,她已是亲眼去看了广明堂和华寿堂,就差一个天逸馆没看了。 就如方嫂子所说,广明堂是她这几天看过的医馆里最奢华大气的一个,所在的位置是县里最繁华、人流量最多的一条街,一个医馆足足占了三个铺子,前面是药房,后面是看病问诊的地方,病患来到这里,看完病就可以直接到前面把药抓了,那叫一个便利。 徐静她们去到的时候,便见到广明堂里人来人往的,负责抓药的小厮脚下生风,忙得不可开交,这生意看着就让人眼红。 华寿堂的装潢相对来说朴素很多,店面也没那么大,里面也包含了药房,但药房不大,根据来往病患闲聊的话,徐静得知华寿堂主要做的是看病问诊的生意,药房里只有一些常见的或者珍稀的药材,不是十分全面。 有时候大夫开了药方,患者还得去别的药房补全药材。 但华寿堂的生意同样非常好,因为他们的坐堂大夫没有广明堂多,徐静去到的时候,华寿堂外面已是排起了长队,真真应了那句话——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谁也躲不过。 春阳和春香陪着徐静走了三天,见自家娘子只一味地去看县上那些医馆,心里多少也猜到娘子想做什么了。 她们心里不是不讶异的,娘子什么时候竟连医术都学会了? 不会也是从以前看的话本子里看回来的吧? 徐静心知很多事情瞒不过她们,但也不可能跟她们说实话,因此从县衙回家那一天晚上,她就与她们说了,她会的那些知识,大多是从以前看的杂书上看回来的,加上她先前大病了一场,头脑清明了不少,突然就有种能把从书上看回来的知识融会贯通的感觉。 春阳和春香虽然讶异,但她们向来相信自家娘子,加上娘子这段时间的变化她们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心里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不知道从何探究起。 最重要的是,她们不识字啊!先前娘子看的那些书,她们除了知道大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也不知道里面到底都写了什么。 真真就欺负人不识字! 然而,虽然她们觉得娘子如今说不定真的会医术,但跟娘子探访了那么多家医馆后,她们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 那些医馆看着都好专业,好有声望的样子,别说那些大医馆了,便是小医馆里的大夫,都是至少有好几年从医资历的。 她们娘子一个半路出家、先前完全没有给人看病问诊的经验的大夫,真的会有人愿意找吗? 毕竟治病不像买东西,买东西可以试错,治病这事儿,错了就难保有没有以后了! 第四天,徐静又带着她们到了镇上,准备去探探那个天逸馆时,春阳终于忍不住了,唤住了徐静道:“娘子,你真的想从事医者这行当吗?安平县这么多医馆和大夫,咱们要做起来可不容易。” 她们手上的银钱一天天在减少,要是确定这一行确实无法做,现在再想别的出路还来得及。 两个丫头脸上的担忧焦急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徐静忍不住扬唇一笑道:“放心,我有把握,虽然要在这么多医馆中杀出重围不容易,但替人看病问诊,讲究的还是医术的高明。 只要医术足够高明,就不可能做不起来。 我担心的倒不是做不做得起来,而是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从安平县这些大医馆手中分一杯羹。” 她既然决定了做这一行,就是冲着做大做好去的。 她可不满足于仅仅赚点小钱,维持三餐温饱,她一个女子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必须要给自己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因此,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又好又稳,不能出任何差错。 春阳和春香一怔。 她们只是不识字,但不笨,娘子这番话的意思,她们都听明白了。 娘子的野心竟是这般大,要从这些大医馆手中分一杯羹! 那可都是些经营了至少有三代以上的医馆啊!别说她们几个女子了,一些没有背景的小医馆,都不敢和它们正面碰上! 如果,娘子还是徐家的嫡出娘子,还是萧侍郎的原配夫人的话,还有可能。 虽然,萧侍郎如今还在安平县,但看先前萧侍郎对娘子的态度,她们可不敢奢望萧侍郎会帮她们…… 徐静不是看不出两个丫头眼里的担忧,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明她不是鲁莽之辈,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也只能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 她与她们相处的时日毕竟还不长,她们对她的印象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原主的时期,无法完全相信她也是人之常情。 别说她们了,便是精明如萧逸,不也没办法完全相信她么? 也是巧合,这个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的男人刚在徐静脑海里出现,旁边就传来了关于他的议论。 第二十七章 你是不是男人(二更) “孙县令……真的栽了?” “真的!千真万确!落入了那萧七郎手里,能留条小命都算好了! 我大舅子在京里做一个小官,先前跟我们闲聊过这萧家七郎,听说这萧家七郎在朝里可是有黑面煞神之称,手段那叫一个狠厉,被他盯上的人,不死也要掉下一层皮! 听说他早就盯上孙县令了,只是因为虎头村彭十那个案子,那孙县令做的龌龊事才那么快露出马脚!原来那老家伙一直在收受彭十的贿赂,替他掩盖他强抢民女、害死良民这些破事! 昨天萧七郎亲自带着人去了彭家,从彭家后院挖出了十几具女子尸体,啧啧啧,简直比乱葬岗还壮观,好多人当场吐了,据说这些尸体都是彭十的夫人替他处理的,孙县令也知情!别说孙县令这老家伙了,彭家这下子也要倒。 可怜彭家嫡出那个三郎去年刚刚考取了功名,在京里等着被授职,这下子只怕永远等不到了。” “天啊,竟有这种事?那孙县令也是死有余辜啊!” “这算什么?那老家伙做的龌龊事多着,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件。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县衙里当差役的,说这几天萧七郎在审讯孙县令,要他亲口把他做的那些破事说出来,听说人想自尽都不行,快被折磨疯了。” “啧啧,不过不愧是萧七郎,才来了咱们安平县几天啊,就破了这么一个大案子。他什么时候离开安平县?多留一会儿,多破几个案子也好啊。” “他没那么早走,据说他来安平县是为了追查一个案子,这会儿孙县令栽了,他要暂理安平县县令一职,更是没法那么快离开了。” “这样么?话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能让刑部侍郎专程来咱们这个县城查……” 说话的,是正在路边一个面摊子里吃面的两个男人。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徐静不禁顿了顿脚步,听到从彭家后院里挖出了十几具女子尸体时,她眸色微沉,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冷然。 这样的结果,也好,那些可怜的女子总算能重见天日了。 他们的家人,也多少能得到一些安慰罢。 他们后面说的话,徐静便没什么兴趣了,正想抬腿继续往前走,不远处突然传来几个男人的骂骂咧咧声—— “不想卖就别瞎折腾啊!你以为老子一天到晚都没事情做,就等着来看你们这个铺子吗?” “亏老子已是把流云街有个铺子要卖的消息发出去了,真真是白费老子的精力!” 徐静抬眸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医馆处,两个男人正黑着脸往外走,一个穿着浅黄色小襦并蓝色及胸六幅长裙的女子正满脸歉意地把他们送出去,不住地弯腰致歉。 “这件事是我们没有考虑清楚,耽误了各位的时间,是我们的错,改天儿定与兄长登门致歉。” 女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高挑,俊眼修眉,顾盼生辉,看面相便知道是个好强的姑娘。 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靛青色袍服的男子,男子的眉眼与女子有几分相似,看起来要比女子年长一些。 此时他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女子身旁,一脸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的神情,女子道歉完,转头看到他这表情,似乎很是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只手悄悄伸到男子背后,硬是按着他的背也给那两个男人致了歉。 两个男人最后一脸不快地走了,他们刚走远,那女子就双手叉腰,怒声道:“阿兄,这个麻烦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不解决丢给我便算了,还全程臭着一张脸!我是你妹妹就活该一天到晚替你擦屁股?!” 男子显然本就积怨已深,闻言立刻跳了起来,声量颇大地道:“程青青,你一个女儿家别老是把这般粗俗的话挂在嘴边!我惹什么麻烦了?阿爹走了,这个医馆光靠我们两个根本支撑不下去!我不过是想在我们两个饿死前把医馆卖了,是你一意孤行不许我卖!” “你还有理了?” 女子显然也气到了极点,嘴唇发抖道:“程显白,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这个医馆是我们曾祖父传下来的、阿爹守了一辈子的医馆!本来要继承这个医馆的人是你,要不是你不安分,半路非要跟着你那群狐朋狗友去做什么买卖,阿爹早就把这个医馆传给你了! 你行商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回家,是阿爹掏空半个家的家底替你还的!你那会儿在阿爹面前发誓,说以后定然不会再混账了,会好好跟着阿爹学医,继承医馆,阿爹那天晚上高兴得在曾祖父的牌位前跪了一宿,说程家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如今,阿爹去了还没有半年,你就要把阿爹最为珍视的医馆卖了,你对得起天上的阿爹,对得起当初在阿爹面前发誓的自己吗!” 女子说到激动处,双眼都红了,眼眶迅速盈满泪水,仿佛下一息便要降下瓢泼大雨。 男子见状,登时急了,手足无措地道:“怎么这就哭了?青青,我的好妹妹,阿兄承认,这件事是阿兄的错,是阿兄没本事。 但……阿兄年少时不懂事,跑出去蹉跎了好几年时光,好不容易自己想通回来了,想好好跟着阿爹学医术,谁曾想,阿爹这么快就走了……” 男子说着说着,眼睛也忍不住红了,“阿兄的医术就半吊子,你小时候就没想过要跟阿爹学医术,是阿兄混账了后,才跟着阿爹学的,医术也没有多高明。 两个半吊子,也凑不成一个诸葛亮啊。 普通的头疼脑热什么的,咱们还能治,复杂一些的病情,咱们就束手无策了。 以前的顾客也不信任我们,你也看到了,自从阿爹去后,咱们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以后还要吃饭,你以后也要嫁人,与其等着坐吃山空,不如狠心把医馆卖了,拿卖医馆的钱去做点什么买卖。 青青你放心,阿兄不是说要彻底放弃阿爹对我们的教诲,我以后想做药材的买卖,用上阿爹教我们的药材知识……” “不行!” 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激动道:“阿爹去世前,我跟他保证过,会和你一起守住杏林堂这个牌子,我不能对阿爹食言!” “青青!” 两兄妹越吵越激动,俨然忘了他们还站在大街上了。 就在两人陷入了僵局,谁也不服谁的时候,一个轻柔好听的女声突兀地插入了他们之间—— “既然两位无法吵出一个结果来,不如听听我的想法,如何?” 第二十八章 美人气质(一更) 程青青和程显白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他们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姿窈窕优美、穿着一身月白色交领衫子和同色半臂、搭配水绿色并荼白色间色长裙的女子。 她带着幂篱,两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这天底下的美人大抵都自带一股独特的气质,便是那张脸若隐若现,也不会让人怀疑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反而让她平添一种神秘而梦幻的风情。 程青青性子要机灵一些,很快反应过来,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娘子是何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与外人无关。” 徐静不意外她的排斥,嘴角微微一扬道:“那如果,我不是外人呢?” 程青青更怔愣了,完全不明白这女子在说什么,就听她继续说了下去,“方才你们吵架的内容,我都听见了。 你们的医馆如今遇到了困难,最大的困难是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虽然令兄想把这个医馆卖掉,但若有选择,你们都不想祖辈流传下来的医馆毁在自己手里,可是如此?” 程显白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皱着眉道:“确实是这样,可……” “这样的话,我能帮你们。” 徐静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程显白的话,嗓音轻柔却莫名带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定,“医者是一个医馆的灵魂,我可以帮你们重振医馆,甚至可以向你们保证,会把医馆经营得比你们祖辈任何一代都要好。 但我要和你们一起经营这个医馆,以后这个医馆的营收,我与你们七三分。” 程显白一脸听天书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已是忍不住要跳起来,“七三分,你怎么不去抢?你以为我是傻子?你随便说什么都信?提什么离谱的要求都应?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 话没说话,就被一个微沉微抖的女声打断,“你有底气提出这个分成,定是有一定的本事罢。你要如何证明,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 程显白一怔,满脸震惊地转头瞪向自家妹妹,满脸写着——你是不是疯了? 程青青却看也没看她,咬了咬唇,轻吸一口气看着徐静道:“如果你能证明,你确实有能力做到你所说的一切,我们也不是不能和你合作。” “程青青!” 程显白忍不住大叫出声。 程青青瞪了他一眼,咬唇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与其眼睁睁看着杏林堂败在我们手上,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万一这位娘子说的是真的呢?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如果这女子当真能救活他们医馆,七三分又算什么?八二分她也愿意! 程显白气得脑袋都要冒烟,“这种事是能随便试的吗?这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这天底下会医术的女子本来就少,难道还能随随便便给我们撞上一个女神医?就算是祖宗显灵也没有这种好事啊,这显然是个骗子……” “女神医不敢当,但我的医术,要重振你们医馆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平静的女子嗓音倏然打断了程显白的话,徐静看着面前的兄妹俩,眉微微一扬道:“若你们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从现在起一直到太阳下山前,只要是踏进了这个医馆的病患,都由我来救治,但凡我有一个不会治,你们都可以拒绝与我合作。 但如果我都能治,你们便要答应我的条件。” 程显白眼眸一瞪,刚要拒绝,一旁的程青青便点了点头,嗓音微微紧绷道:“好。” 程显白猛地转头瞪着她,程青青一脸淡然道:“不过是试试,于我们来说没什么损失,何况我们都在这里看着,能出什么事?” 她装得淡然,只是她绞在一起的双手和微颤的眼睫毛,都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程显白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道:“我再反对下去,倒显得我更不男人了。 好罢,试试就试试,反正咱们家除了这个医馆,也不剩什么东西了,应该也没有正经骗子能盯上咱们。” 说是这样说,他看向徐静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一抹审视,“请问娘子怎么称呼?又是为何突然想与我们合作?” “我姓徐,因为家中变故一个人流落到此地,但幸好小时候跟着祖父习得了一手医术,想靠着这手医术寻些营生养活自己罢了。” 徐静说完,微微一笑道:“如何,我现在能进你们医馆了吗?” 她这说辞听着没什么问题。 程显白暗暗琢磨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道:“请,接下来就麻烦徐娘子了。” 说着,走到了一边去,让出了医馆的大门。 徐静又看了医馆的大门一眼,视线在正上方书写着“杏林堂”三个字的牌匾上停留了片刻,才迈步走了进去。 春阳和春香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了进去。 医馆很小,前面是接待病患的地方,后面是看诊的地方,两个房间通过一个只容一个人出入的门连接,门上挂着灰色布帘。 前厅除去柜台,也就勉强只能站四五个人。 为了让房间不要显得那么逼仄,程青青和程显白走到了柜台后面,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把月牙凳道:“几位请坐。” 徐静让春香和春阳坐下了,看向程氏兄妹问:“后面是看诊的地方罢?我可能看看?” 程显白暗暗咬了咬牙,点头道:“当然可以,徐娘子请跟我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决定试试了,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程显白带着徐静一前一后走进了后面的房间,却见这个房间与前厅差不多大,只是因为没有柜台,视觉上显得更宽敞一些。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看着是望闻问切的地方,后面靠墙处有一张长榻,长榻和桌子间有一张折叠了起来的屏风。 左右两边各有两个镂空柜子,上面放满了医书和各种瓶瓶罐罐。 看着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徐静指了指那些瓶瓶罐罐问:“这些可都是药物?” 程显白一愣,点了点头,“都是些应急的药物。” “这么说,这些药物主要是用于治疗,不是售卖了?” 程显白眉头蹙了蹙,看着徐静的眼神带了几分怀疑,“咱们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药房,虽然有一些常用药物,但都不是为了售卖而备下的。” 古代的医馆和药房确实是分开的,也就只有一些实力雄厚的大医馆,才能两者兼顾。 徐静也没在意程显白的眼神,了然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出去罢。” 两人回到了前厅,徐静在春阳春香身旁坐下,程显白回到了程青青身边。 在等病患上门期间,程显白假装不经意地一直在跟徐静闲聊,许是曾经在外头混了几年,这家伙医术不怎么样,混社会的警惕和油滑倒是练出来了。 徐静知道他的用意,也不拆穿他,他问,她就答,遇到不想说的,便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 论心计,程显白又怎么跟惯于和各种穷凶极恶的凶犯斗智斗勇的徐静比?见问了半天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问出来,不由得郁闷地闭嘴了。 很长一段时间,几人都只是安静地坐在医馆里等,只有程青青偶尔会给徐静她们添些茶水。 然而,就这样等了大半天,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别说病患了,徐静怀疑连苍蝇都没有飞进来几只。 她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淡声道:“这医馆的生意,着实有些惨淡啊。” 程青青顿时一脸窘迫地咬了咬唇。 程显白嘴角猛然一抽。 这事谁不知道! 否则他们犯得着冒着风险答应她那般憋屈的分成条件吗?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一个焦急忙慌得几乎要破音的男声—— “大夫!大夫在吗!我婆娘快不行了!你们快救救她!” 第二十九章 救人(二更) 程氏兄妹一怔,猛地站了起来。 徐静也站了起来,很快,一个穿着灰色布衣、满脸着急的汉子就出现在了医馆门前,他背上背着一个妇人,就在他打算走进医馆时,他背上的妇人突然一阵剧烈痉挛。 汉子一下子背不住她,就这样让她滑倒在了医馆门口。 却见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色布裙,整个人蜷在一起,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肢不住地抽搐痉挛,五指僵硬,并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形状,看着就像鸡爪子似的,脸色惨白,神情痛苦,仿佛下一息就要背过气去。 那模样,看着就渗人。 汉子焦急无措地跪在女人身旁,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慧娘!明明……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等看清了这两人的模样,徐静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在杏林堂附近摆面摊的那对夫妇吗? 徐静方才经过那个面摊时,听到在那里吃面的两个男人在谈论彭家那个案子,就多看了两眼,因此她对这对夫妇有印象。 就像这汉子说的,这个妇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这对夫妇许是在这里摆摊很久了,不少路人都认得他们,见状不禁议论纷纷。 “老天爷!老路你婆娘怎么突然这样了?这看着很不对劲,得快点找大夫啊!” “我……我前两天同村的一个汉子就突然像你媳妇一样四肢抽搐,喘不过气来,没过半天就……就没气了!” “你怎么把人送到这杏林堂来了?自从程老大夫病逝后,这杏林堂就不行了!天逸馆离这里不远,你快把你媳妇送过去吧!” “天逸馆虽然是离这里最近的大医馆,但跑过去也要至少一刻钟,老路媳妇能撑得住吗?” “这……”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老路本就六神无主,听到后来整张脸都没了血色,猛地转向程氏兄妹道:“你们是这里的大夫吧?慧娘你们能不能救?能不能?!” 慧娘如今这样子,他是万万不敢再冒险把她送去天逸馆啊! 程青青和程显白脸色发白,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也想救,但这种症状,他们从没见过,压根不知道如何救啊!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仿佛自带降温的冰雪,一下子熄灭了众人心头上的那把火,“你媳妇方才可是做过什么剧烈运动,或者因为什么事情而情绪激动?” 老路一脸震惊地看向徐静,见到说话的是一个带着幂篱看不清模样的女子时,明显一怔。 但自家媳妇还在地上受着罪,他没有怔然太久,立刻焦急道:“没错!没错!你也是这里的大夫?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今天早上,我因为一点小事和慧娘吵架,慧娘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方才……方才我们摊子上来了个吃霸王餐的无赖,吃完后不但不给钱,还对着前去要钱的慧娘肆意辱骂。 慧娘很生气,一直很激动地和那个无赖吵,吵着吵着就突然全身发抖,大口喘气,连站都站不稳……” 那无赖见情况不对,立刻脚底抹油跑了。 他却顾不上追那无赖,焦急忙慌地背起了自家媳妇去找大夫。 徐静多少已是知道这妇人是什么情况了,她走到那妇人身旁,看着她温声道:“夫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觉得对就点点头,不对就摇摇头。” 妇人痛苦而绝望地看着徐静,吃力地点了点头。 徐静立刻道:“你可觉得胸闷胸疼?” 妇人连忙点了点头。 “可会觉得头晕,看不清事物?” 妇人又点了点头。 “你的四肢、面部,特别是口唇,可会有麻木或被针刺的感觉?” 妇人不知道是觉得痛苦还是觉得看到了希望,眼角倏然落下泪来,又吃力地点了点头。 她每点一次头,老路的眼眸就更亮一分,见徐静问完了,他立刻焦急道:“大夫,你可是知道慧娘怎么了?你可是能救慧娘?” “能救。” 徐静点了点头,转向程青青道:“劳烦给我拿一张纸过来。” 纸? 程青青白着一张脸看了徐静一眼。 她可是想写药方? 她连忙问:“可要拿笔?或者……或者你直接把药方报给我,我立刻去抓药,我能记住的。” “什么都不用,只要纸。” 徐静的嗓音清淡却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说完便把视线转回到妇人身上,放轻声音道:“夫人,放心,你这不是什么大病,你只是情绪太激动导致呼吸乱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平复情绪。 先按照我说的来做,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程青青完全不知道徐静想做什么,但情况危急,也容不得她多想,立刻冲进医馆里拿了张纸就跑了出来,递给徐静。 徐静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嘴上的话不停,抬起手把纸接过,利落地把纸卷成了圆锥状,随即,站在徐静身边的程显白突然听她低低地道了句,“如果你想重振你们医馆的名声的话,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给我挡住。” 看这妇人的症状,她分明是呼吸性碱中毒。 这种情况一般是由于人的情绪过于激动,或短时间内做了大量剧烈运动,导致呼吸过快,过度通气,让体内二氧化碳不断被排出,最终造成体内二氧化碳浓度过低导致的。 换句话说,这就是俗称的被气死。 这种情况只要处理及时并得当,不算什么大事。 但徐静不确定,这里的人能否接受她的处理方法。 程显白一怔,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下一息,他就见面前的女子突然把手上用纸卷成的圆锥,一下子扣到了那妇人的嘴鼻上。 程显白:“!!!!” 这女人想做什么! 周围众人俱都一脸震惊,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老路立刻不敢置信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要憋死慧娘不成!” 在他看来,慧娘在大口喘气,说明她呼吸很困难。 这时候这女人竟然还捂住了慧娘的嘴鼻,这不是……不是存心让慧娘死得更快吗! 他一边大吼着,一边就要扑过去抢走徐静手上的纸圆锥。 而程显白呆立在一旁,显然把徐静方才说的话都忘了。 徐静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低骂一声,厉声道:“你若想你夫人得救的话,就住手!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负责!” 老路被徐静吼得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咬牙凄厉道:“慧娘的命你负责得了吗!你这庸医,我要你偿命!” 第三十章 女神医 一直没说话的程青青由始至终密切关注着地上那妇人的情况,徐静刚用纸圆锥罩着那妇人的口鼻时,她也很是震惊,然而很快,她就发现,那妇人的呼吸似乎缓了下来。 虽然变化很轻微,她还是捕捉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方才徐静问那妇人的几个问题,她对这妇人的情况分明是很了解的,她此时这样做,也定是有她的用意。 在老路又一次扑上去抢徐静的纸圆锥时,她快步走了过去拦着他,咬了咬牙道:“我记得你!你先前来找我阿爹治过病!我阿爹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这位徐娘子的医术,并不在我阿爹之下,看在我阿爹的份上,希望你相信徐娘子,她定会把你媳妇救回来的!” 徐静微愣,抬眸看了程青青一眼。 这姑娘倒是比她兄长能干多了。 呼吸性碱中毒是因为人体内缺少二氧化碳,要缓解只能想办法增加人体内的二氧化碳浓度。 掩住患者口鼻,让他们把自己呼出去的二氧化碳吸回体内,便是方法之一。 程青青的话显然触到了老路的心底,他整个人一僵,好一会儿,才眼眶通红道:“好,看在程老大夫的面子上,我……我就信你们一回!但若慧娘出了什么事,便是程老大夫救过我的命,我也绝不放过你们!” 程青青脸色微白,但依然坚定道:“好!” 围观众人顿时窃窃私语,他们大多都是这附近的居民,哪里不知道杏林堂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大夫,他们更是闻所未闻。 不少人都忍不住劝说老路,“老路,你真的要相信他们?先不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大夫是谁了,我还没见过有人给人治病是捂着他的嘴和鼻子的!这是杀人呢还是治病?!” “对啊对啊,我劝你还是尽快把慧娘送去天逸馆吧,天逸馆虽然远一点,但好歹是正经医馆,把慧娘送过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别等人出事了才来后悔!”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得老路脸色惨白,头冒冷汗,整个人仿佛都被架在了火上烤。 徐静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见老路不再闹事后,便专心致志地引导着慧娘呼吸,“慢一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一边说,一边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胸口上,感受着她呼吸的频率。 慢慢的,她过急的呼吸一点一点地缓了下来,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散去了许多,一直抽搐的四肢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围观众人见到这变化,都不敢置信地张大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好几个方才还在劝说老路把人带去别的地方医治的人都瞬间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法子,还真的有效啊? 老路紧绷的内心也随着慧娘的好转慢慢舒展了开来,连忙俯下身子激动道:“慧娘?慧娘?你能听到吗?我错了,下次再有人来找茬,不用你出面,我去跟他们吵!我……我也不再惹你生气了……” 已是好转了不少的慧娘终于有精力转眸看向自己的男人,闻言眼眸微弯,似乎笑了。 老路的眼泪顿时“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吵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会想,要是没有这烦人的家伙该多好。 也只有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才会发现,有些人早已是融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若她离去了,便是钻心剜骨的痛。 徐静感觉她的呼吸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拿走了罩在她口鼻上的纸圆锥,温声道:“你尝试坐起来看看。 你扶着她点。” 后面那句话,是对老路说的。 老路现在哪敢不听徐静的,立刻“唉”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慧娘扶了起来。 慧娘现在虽然能正常呼吸了,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站起来后一脸感激地看向徐静,道:“谢大夫救了我一命,方才我家男人多有得罪,实在不好意思。” 老路整张脸都红了,仿佛一个熟透了的大红柿子,慌忙道:“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愚蠢无知,有眼不识泰山,大夫救了慧娘,等于救了我全家,我……我不知道如何报答大夫才好。 我现在身上没有多少银钱,您稍等,我这就回家拿……” 若不是要搀扶着慧娘,他只怕就要跪地磕头了。 徐静微微扬了扬唇,道:“不用谢,我既然被你唤做一声大夫,救死扶伤便乃是天职。你也不用特意报答我,就付正常的诊金便是了。” 说着,她微微侧眸看向了程氏兄妹。 程显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单……单纯看诊的话,是二十文。” 老路不由得眼神一亮,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徐静,从腰间掏出了二十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徐静手中。 他们本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夫妻俩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面摊,也不过是刚刚够一大家子果腹。 虽然若是要他给出重金酬谢,他也愿意,但接下来他们家的日子,定然要艰难上一段时间了。 谁料这位女神医不但医术高明,还这般体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老路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一脸感慨地道:“你是杏林堂新找的大夫吧,自从程老大夫不在了后,大家都说杏林堂已经不行了,轻易不会来杏林堂看诊。 但如今有了你,杏林堂定然有救了,杏林堂已是开了几十年了,虽然比不过那些大医馆,但这附近很多人,都是找程老大夫看过诊的,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愿意看到杏林堂就这样没了。” 方才若不是慧娘的病发作得又急又狠,他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也不会冲来杏林堂。 也是老天爷怜惜他,给了慧娘一条生路。 说完,他又郑重地朝程氏兄妹点了点头,便搀扶着自家媳妇慢慢离开了。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黑影也悄然离去。 老路夫妇走了,旁边围观的人却依然没有散开,都站在那里一脸好奇又探究地看着徐静。 这杏林堂,莫非真的找了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撑场子? 徐静没理那些人的目光,转身便往医馆里走,眼角余光扫了程氏兄妹一眼,“进去罢。” 程氏兄妹连忙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刚回到医馆里,程显白就突然深吸一口气,激动道:“你……你是真的会医术啊!” 徐静:“……” 这马后炮,她简直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她径直转向程青青道:“如何,这下子,你们愿意和我合作了罢。” 程显白:“……” 他似乎被无视了,而且他有证据! 程青青也难掩激动,只是看到了徐静施展的医术,她反而有些犹疑了,“你真的不用我们给你佣金,只需要和你分医馆赚到的钱? 徐娘子,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医馆……不比那些大医馆,便是阿爹还在的时候,赚到的钱也不多,除去日常开销,勉强有盈余罢了。” 这世道,有点本事的大夫谁会愿意居于人下?要想把那些大夫请过来,不是要钱就是要权。 先前,她和阿兄不是没想过请一个大夫来医馆坐镇,只是囊中羞涩,好的大夫他们请不起,不好的大夫他们又不愿意请。 请来做什么?跟他们两个半吊子大夫凑成三个臭皮匠? 因此,她虽然已是被徐静的医术折服了,却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要与他们合作。 第三十一章 保护好徐娘子(一更) 看着程青青脸上带着几许尴尬不安的神情,徐静挑了挑眉,道:“要是像你们先前那样经营医馆,当然赚不到钱。” 程氏兄妹:“……”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医馆不赚钱?! 程显白忍不住道:“那你怎么……” “所以,我一开始相信你们的医馆能赚钱,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我自己。” 徐静一脸淡然地打断了程显白的话,依然看也没看他,“我先前说,只要你们愿意和我合作,我不但能重振你们的医馆,还能让你们的医馆经营得比你们祖辈任何一代都好。” 程显白:“!!!” 这女人果然在无视他! 是因为她方才给那妇人诊治时,他没有帮她吗? 这心眼也忒小了! 程青青也察觉到了徐静和自家兄长间的暗涌,不禁噗嗤一笑,连忙忍住了,问:“徐娘子若有这本事,为何不自己单干,而要和我们这种快要倒闭的医馆合作呢?” 对于程青青来说,这相当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样的好事又怎会找上他们? 徐静默默地望了望天,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无法自己单干,最主要的原因是——穷。 她总不能随便在街上拉个人,就说要给他治病吧? 总得有个像样点的据点,才好慢慢地把自己的事业做起来。 其次就是,在前期她自身实力不够的时候,她不想自己太惹眼,如果有个正儿八经的医馆在前面替她挡一下,能让她省下很多麻烦。 而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也需要找几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她最后,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世道,我一个女子独自生活不容易,在前期,我想能低调便低调。 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我在杏林堂看诊时,能带着面纱,直到我觉得能摘下时再摘下,可好?” 这要求委实奇怪。 程青青一愣,不禁探究地看了看幂篱后那张若隐若现的脸。 徐静微微扬眉,笑道:“当然,我们都是合作伙伴了,一直不在你们面前展示自己的真面目,也是不礼貌。” 边说,她边抬起手,取下了自己带着的幂篱。 顿时,一张蛾眉螓首、倾城绝色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程氏兄妹面前。 程氏兄妹:“!!!” 两人都一时看得有些呆,他们没有猜错,这女子果然是平生罕见的美人! 因为这张脸的出现,他们这个小小的医馆都蓬荜生辉了起来。 程青青回神得比较快,同为女子,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静的意思。 有着这皎月般的容貌,还是独自一人生活,怎么可能不谨慎?怎么可以不谨慎? 只怕,徐娘子先前因为这容貌,已是经历过一些麻烦了,因此,她便是有着这样一手医术,也不敢一个人出去闯荡。 程青青小时候跟着她阿兄,没少出去胡混,养成了一副男孩子气的性子,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就燃起了一簇火苗,猛地握了握拳道:“我明白了,徐娘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若徐娘子暂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在这里行医,我和阿兄都不会说的!” 她这会儿已是不想深究徐娘子为什么会找上他们合作了。 她只想保护好徐娘子! 一旁的程显白:“……” 他怎么有种,以后这里只会有他一个外人的不好预感? 徐静也没料到程青青会是这般正义凛然的态度,忍不住眨了眨眼,嘴角一扬笑了,“那就先谢谢程娘子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脑补了什么有的没的,但效果总归是好的。 说着,她重新戴上幂篱,道:“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告辞,因为今天的事,这两天应该会有不少人上门求医,或是因为好奇,或是真的有需求。 你们统统打发了便是。” 程青青一怔,不解道:“有人上门求医不是好事吗?为何要打发?” 他们做梦都希望有人上门求医呢。 徐静挺喜欢这爽朗果决的小姑娘,耐着性子解释道:“杏林堂不是什么大医馆,先前全靠程老大夫一个人撑着,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因为程老大夫去世,杏林堂的名声已是跌到了冰点,仅仅因为方才那件事,是无法让大伙儿重拾对杏林堂的信心的。 因此,这几天过来的病患,很大一部分都是抱着探究或看戏的心态而来。 当然,若是我们给他们治病,还都能治好的话,杏林堂的名声也能慢慢扭转,但这样的效果太慢了。” 程青青一怔,似懂非懂地看着徐静。 什么叫效果太慢了,做医者这一行,不都是这样一点一点打下名声的吗? 徐静嘴角微微一勾,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继续好奇着,大众对如今的杏林堂越好奇,杏林堂受到的关注就越高。 这时候,但凡杏林堂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全县。” 程青青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一些了,“徐娘子可是有什么计划?” “没错,”徐静点了点头,“七天后,我要在杏林堂举办为期三天的义诊。” 程氏兄妹:“!” 义诊?竟然是义诊! 一直在默默悲催的程显白忍不住了,激动道:“义诊不都是那些大富人家做善事的时候才会做的吗?我们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医馆做什么义诊!还赚不赚钱了!” 徐静却依然没看他,看着程青青道:“当然,义诊只是一个噱头,不用钱的诊治会最大限度地把人吸引过来,也能最大限度地吸引全县人的目光。 但凡我们能完美地举办完这场义诊,杏林堂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何止是打出去了,若是顺利,简直……简直是要把那三个大医馆的风头都抢了啊! 程青青终于明白徐静的打算了,她无法想象事成后他们杏林堂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能肯定的是,他们杏林堂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不由得咬了咬唇道:“可是,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引起那三个大医馆的不满?听闻先前有些小医馆风头盖过了它们,都被打压得很惨。 还有,既然决定了要义诊,为何要定在七天后呢?” 这样解释下去没完没了,徐静只能笑笑道:“放心,我有把握,把义诊定在七天后,是因为我要做些前期准备。” 面前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仿佛她所担心的一切,都没被她放在眼里一般。 很神奇的,程青青虽然和这女子没有认识多久,但心里对她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信赖。 徐娘子说没事,应该……就没事吧? 再说了,若没有徐娘子,他们的医馆定然就活不下去了,何不多相信徐娘子一些? 想到这里,她抹去心里最后一丝犹疑,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徐娘子。” 两人正说着话,一直没出声的春阳突然低低道:“娘子,天色太晚了,我们今天只怕没法赴牙人的约了。 如果再不离开,只怕连方嫂子他们那边也赶不上了。” 徐静微愣,转头看了窗外一眼。 却见外头的天色已是开始变暗了。 方嫂子他们每天,都是在这个时候回虎头村的。 徐静不禁微微蹙眉,今天会遇到程氏兄妹是在计划之外,她还约了牙人,想看看这县里的房子的。 第三十二章 租房(二更) 徐静想把住处搬到县里,这个想法在她从衙门回来的那一天便有了。 虎头村虽然离县城不远,村里的百姓除了彭家,也大多朴素善良,但村子到底在城外,治安不及县里,徐静在那里住着总觉得不踏实。 事实上,这几天晚上,她都是把匕首藏在枕头底下,一只手握着匕首才睡得着的。 县里有宵禁,晚上会关城门,还会有人定点巡逻,这安全系数比村子里高上太多。 因此,早在第一天来县里视察情况,她就拜托方嫂子介绍了一个信得过的牙人给她们,让牙人帮她们找几处安全舒适的住所。 她们这几天除了视察医馆,便是去看房子,只是一直没找到满意的罢了。 今天牙人一大早就给她们传了口信,说安平县有一个二进制院子空了出来,那个院子坐落于安平县的富人区,周边住的都是有一定家底和权势的人家,小偷小摸轻易不敢挑那一带的人家下手,安全性杠杠的。 徐静听着很是心动,本来还很期待去看看那个房子,但如今显然没时间了。 见徐静只是看着窗外,久久不作声,一直被无视的程显白福至心灵,连忙凑到徐静面前道:“徐娘子可是要赶着出城,但是在县里还有没做完的事?” 面对这张突然凑过来的大脸盘子,徐静不动声色地把头往后仰了仰,分外冷淡地“嗯”了一声。 程显白见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就真的要被这女子无视到底了,连忙殷勤地问:“徐娘子如今住在何处?” 徐静不怎么想回答,一旁的春香没察觉到自家娘子的嫌弃,大大咧咧道:“我们如今住在虎头村,是搭村里一个乡亲的驴车来县里的,这会儿得赶紧走了。” 方嫂子他们一般这个时间点就能把馅饼卖完,有时候卖得好的话还能更早,她们总不能让人家在县里等着她们做完事再走。 “虎头村啊,”程显白眼眸倏地一亮,道:“我有一个兄弟就住虎头村那边,他在县里干活,每隔几天回一次家里,今天刚好就是他回去的日子。 如今夏天,天色黑得晚,城门一般酉时正(六点)才关,现在才申时正(四点)呢。 你们那个乡亲急着走的话,不如让他们先走,我让我兄弟送你们一程。” 徐静微愣,终于正眼看向了程显白。 程显白激动得都要热泪盈眶了,不禁更为殷勤道:“徐娘子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与我兄弟一起护送徐娘子回去,刚好我和那个兄弟好久没聚了,今晚就上他家好好喝一顿酒去!” 徐静是真的心动了,如果可以,她想尽快把县里的住所定下来。 只是,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突然眯了眯眸道:“你今天磨炼医术了吗?还想着喝酒?” 程显白:“……” 方才不是还在说送她回家的事情吗?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他的医术上了?! “我虽然与你们合作,但你们也不能把振兴杏林堂这件事都指望在我身上,否则,就跟以前的程老大夫一样,我一旦不在,杏林堂就垮了。” 徐静淡声道:“何况,我再不眠不休,一天能看的病患也有限,杏林堂若想做大做强,需要有更多靠谱的大夫,你们必须磨炼精进你们的医术,尽快独当一面,我可以教导帮助你们。 否则,我也不是做善事的,若你们一直没有改进,我随时会抽身而去。 而且,你们就甘心一直跟我七三分?我提出这样分成,是因为如今能看诊治病的只有我,但如果你们医术上来了,我们未尝不可以再议合作的方式。” 程显白:“!!!” 娘的,不带这样威逼利诱的啊! 上一个这般鞭笞他磨炼医术的,还是他家老头子。 一旁的程青青却是一脸激动,连连点头道:“徐娘子说得没错,杏林堂会沦落至此,也有我们先前太过松懈的原因在里面,我们总觉得,阿爹会一直在,会一直撑着杏林堂,没想过阿爹会突然就不在了。 阿爹去后,我们为杏林堂的经营状况焦心如焚,却是忽视了最重要的事情——精进自己的医术。 徐娘子一语道破梦中人,我先前以为,自己在医术一事上没有天赋,这才跟着阿爹学习了这么久还是只学到一些皮毛,但勤能补拙,我们没有努力过,又怎能轻言放弃!” 说着,她一个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再出来时已是抱了一大摞医书,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程显白手上,气势汹汹地道:“阿兄,你今晚可以送徐娘子回家,但你不能光顾着喝酒,还得把这些医书都看了! 你可别想偷懒,我今晚也会看,明天我会考你的。” 程显白:“……” 其实,这一趟,他也不是非送不可的QAQ 只是,在自家妹妹面前,程显白向来没有什么话语权,更别提妹妹如今还有了一个有力的同盟。 最终,程显白扛着一包袱医书,垂头丧气地和徐静出门了。 徐静遣了春阳去和方嫂子他们说明情况后,便来到了早上和牙人约好的地点。 他们要看的房子位于城东,牙人早早地就在那里候着了,见到他们,立刻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起了房子的情况,最后,他搓着手道:“这房子是随州一个富商买给他母亲的,他母亲老家在安平县,每年总要回安平县住上一阵子,只是前儿个,他母亲去世了,这房子再也用不上了,才想着租出去。 那富商也不缺钱,他想找人租房,主要是想找个人帮他打理这房子,顺便赚点小钱,这样他以后想念母亲的时候,还能回来看看,因此他开的赁钱也不高,一个月就一两银子。 这地段赁钱这般低的房子可不多,我是瞧着你是老宋介绍过来的,才第一个告诉你,徐娘子若是有意租下,最好快快做决定,否则这个房子在出租的事情一放出去,没几天就要被人租走了!” 春香的眼睛不禁一下子瞪大。 这个房子竟然要一两银子一个月!虎头村沈娘那院子,也就两百文一个月啊! 虽然这房子的大小和地段都不是沈娘那小院子能比的,但……但也太贵了罢! 她们还要给牙人半个月的房租作为佣金。 这样下去,她们那二十两银子哗啦啦就要没了啊! 徐静也不禁肉疼了一下,但这房子各方面都着实符合她的要求,她最终咬了咬牙,道:“行,我租下了。” 银子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回来的。 也是时候给自己一些压力了。 牙人最喜欢的便是这般爽快的顾客,连忙“唉”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徐娘子果然有眼光,我这就回去与那富商派来的管事说,等明天签下契约,徐娘子便可以搬进来了。 我一会儿还约了旁的人看房子,不知道徐娘子是要现在离开,还是再在这里看看?” 徐静见天色还早,想着明天签下契约后就要着手搬进来了,不如提前熟悉一下环境,想想要置办什么家具,于是道:“我们再看看罢。” “唉!徐娘子慢慢看,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合上就行,我带人看完房子回来再上锁。” 说完,便笑眯眯地走了。 春香见娘子打定主意要租下这房子了,心里虽然在滴血,但能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是很开心的,立刻开始四处查看,寻思着要怎么布置这个新家了。 徐静又在这房子里转了一圈,见春香看得起劲,便没唤她,自己慢慢走到了大门处,看着外头的街景。 不愧是富人区,外头的街道宽敞而整洁,还十分清静,半天都不见有人经过。周边的屋子都有着高高的围墙,和颇有气势的大门。 这个屋子和周边的屋子比,着实不起眼。 徐静正凝神看着,突然觉得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猛地转头,顿时和一双滴溜溜的,比海水还要澄澈干净的黑眸对上。 那眼眸的主人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似乎很是惊慌,眼眸一下子瞪大,整个人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缩回到了巷子里,只露出了一只扒在墙壁上的小手。 徐静不禁愣了愣。 孩子? 莫非,是这里哪户人家的孩子? 第三十三章 我好像想阿娘了 徐静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把眼睛移开。 缩在巷子里的小娃娃似乎以为她走了,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头,见到她还站在那里时,显然又惊了惊,又长又翘的眼睫毛猛地颤了颤。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就这样一直看着徐静。 脸上的表情,似乎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徐静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她长得很可怕吗?怎么这孩子这副表情? 在牙人离开了后,她便把幂篱上的纱帘挽了起来,便是小孩子还不懂得分辨美丑,她这张脸也不至于吓到他吧? 本着和未来的邻居打好关系的想法,徐静转向那小娃娃,微微弯腰,温声道:“小娃娃,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啊?” 小娃娃一愣,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呆。 见他半天不说话,徐静以为他是怕生,嘴角微微一扬,嗓音更温和了,“你可是迷路了,你跟我说,我带你回家可好?” 小娃娃依然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突然微微红了。 徐静怔了怔,以为自己说中了,这孩子是真的迷路了。 这么小的孩子,看起来也就四五岁,要是迷路了得多焦急无助啊。 她看着他的眼神中不禁带了几分怜惜,尝试着朝他走了一步,见他的睫毛又颤了颤,但没有什么剧烈反应,才继续慢慢朝他走去,边走边道:“你出来,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我不是坏人,我能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然而,她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孩子便突然猛地转身,“哒哒哒”地跑进了巷子里。 徐静微愣,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等站在了巷子口时,却只能见到那个孩子已是跑远的小小身影。 她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再一次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莫非,在小孩子眼里,她真的长得很可怕?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娘子,你在那边做什么?” 却是春阳回来了。 徐静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已是染上了大片大片橘黄色的天空,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罢。” 另一边,萧怀安低着头一阵猛跑,却猝不及防地和出来找他的闲云撞了个正着。 原本满脸焦急的闲云看到撞到了怀里的小小人儿,整个人顿时松了下来,连忙把人抱起,又是生气又是后怕地道:“小郎君,你到底去哪了?小人不过一会儿没看着,怎么人就不见了呢?小人本就是瞒着郎君把你带过来的,若是还把你弄不见了,小人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虽然小郎君身边还有暗卫跟着,但……但也不带这样吓人的啊! “闲云。” 怀里的小娃娃却显然没听进他的碎碎念,突然伸出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小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很是失落,“我好想有点想阿娘了。” 闲云猛地一怔。 小郎君先前在那女人那里过的是什么生活,他们都知道,他永远忘不了,郎君刚刚把小郎君接回来时,孩子小小的身体上遍布的伤痕,或轻或重,或新或旧,最新的那个伤痕,甚至还在流血! 他简直无法相信,一个母亲竟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郎君先前把小郎君放在那个女人那里,是念在小郎君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让骨肉相连的母子分离,乃人间悲剧,却哪里知道,这天底下确实是有人没资格当母亲的。 小郎君到了郎君身边后,从没有提过自己的母亲,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亲娘,即便那个亲娘宛如蛇蝎,在孩子心里依然是特别的。 小郎君也只是嘴上不说,偶尔梦呓时,还是会带着哭腔念叨“阿娘”。 这还是小郎君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直白地提起自己的阿娘。 还说……自己想她了。 闲云心里仿佛被什么揪着一般疼,抱紧怀里小小暖暖的身子,道:“小郎君,别想那个女人了,她待你不好,她没资格当你的阿娘。 你不是说你很想郎君吗?郎君很快就要下值回来了,小人先带你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好跟郎君见面,可好?” 萧怀安不说话,只抿了抿小嘴,眼睛里像进了坏虫子,酸酸的,湿湿的。 他当然知道阿娘很坏,他不要喜欢她。 但他还是好想阿娘,好想好想。 可是,他的阿娘好像忘记他了。 阿娘也好像变温柔了。 只是,不是对着他。 阿娘不喜欢的小孩子,似乎只有他。 晚一些的时候,收到了消息的萧逸眉头紧皱地大步走进了他在安平县的临时住所,径直越过了赶过来迎接他的小厮,快步走向了后院。 闲云听到脚步声,连忙走出了房门,萧逸还没走到面前便“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小人见过郎君,小郎君……可能因为旅途太疲惫,已是睡下了。” 萧逸的动作一顿,再次迈动脚步的时候,他的动静已是小了许多。 他看也没看闲云一眼,走进了房间里,没过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冷冷地睨了一眼闲云,“过来。” 闲云:QAQ 他本来还念着小郎君能替他求一下情,谁料小郎君睡觉了。 小郎君,咱们可能要永别了,但为了你,闲云不后悔! 闲云一副奔赴刑场的悲催表情跟着自家郎君走到了一个书房里,谁料郎君没有如他所想的一上来就罚他,而是询问了他许多路上的事情。 闲云连忙一一回答了,最后,萧逸沉默了一会儿,道:“长笑在来这里的路上,可有什么异常?” 长笑是萧怀安的小名。 闲云摇了摇头,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道:“小郎君一路上都很乖,只是方才,小人一个没看住,让小郎君跑了开去,小人把小郎君找到后,小郎君突然说,他想阿娘了……” 萧逸微微一愣,墨黑的眼眸里有某种情绪在悄然流转,好一会儿,才道:“回去罢,这里不比西京,没那么多仆从,好好照顾小郎君。” 闲云一喜,下意识道:“郎君不怪小人擅自把小郎君带过来?” 萧逸的眉头一下子皱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账先欠着,回到西京后,自去领一百板子。” 闲云:“!!!” 他到底在多嘴什么!难道他竟然以为,郎君去了一趟安平县后就变温和了吗? 一百板子!他未来一个月别想下床了! 但闲云哪里敢说什么,心里默默流泪地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他刚离开不久,虚空处便突然跃下一个黑影,朝萧逸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郎君。徐娘子今天去了一家名为杏林堂的医馆,和经营医馆的程氏兄妹似乎谈了什么合作,随即徐娘子用一种十分奇异的法子救下了一个突发急病的妇人。” 这些天,萧逸派去徐静身边的人,每天都会向他汇报徐静的情况。 前些天,她都是在走访不同的医馆,今天难得发生了别的事。 萧逸微微一愣,沉声问:“十分奇异的法子?” 第三十四章 她终究是长笑生母(二更) 想到那时候的情形,暗卫还有些掩不住的惊奇,点头道:“对。” 接着,他十分详细地给萧逸描述了徐静救人的过程。 听他说完后,萧逸眉头微蹙,久久没有说话。 确实是闻所未闻的奇异法子。 这个女人是越来越奇怪了。 会验尸便算了,这会儿竟然还会替人治病。 他着人去虎头村找人旁敲侧击了她这三个多月的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她这三个多月一直卧病在床,前几天才好转了一些,能起来了。 是大病一场,她整个人都变了?还是,她以前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性子? 他生平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力。 见自家郎君不说话,暗卫犹豫了片刻,道:“还有一件事。小人先前已是与郎君汇报过了,徐娘子这几天一直在看县里的房子,今天,徐娘子似乎终于把房子定下来了。 徐娘子定下来的房子,也在城东,离郎君这里的住所不远……” 萧逸一愣。 暗卫忍不住道:“但小人觉得,徐娘子选择这附近的住所并不是有什么旁的心思,她应该不知道郎君在安平县的临时住所也在这边,而且,如果徐娘子有什么心思,先前也不必一直在看别处的房子了。” 他不是在替徐娘子说话,这都是他这些天跟踪徐娘子的真实感受。 萧逸静默片刻,淡声道:“我知晓。” 想起方才闲云跟他说,长笑说他想阿娘了。 又想起那个在睡梦中也微微扁着嘴的小家伙,萧逸轻叹一口气,道:“接下来,你不用继续跟着徐娘子了。” 她的变化确实很大,但目前看来,她的变化与他没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也没有继续查探下去的必要了。 已是和他脱离了关系的人,没必要产生更多无谓的交集。 何况,她再怎么说也是长笑生母。 她信誓旦旦说想过新生活,他就姑且相信她罢。 暗卫一愣,因为太过震惊,他没忍住抬眸看了自家郎君一眼。 却见自家郎君已是转身,坐到了书桌后,显然不想多做解释。 暗卫连忙收回视线,应了一声,便消失在了虚空中。 暗卫离开没多久,书房的门便被敲响,却是东篱,“郎君,西京来信了。” 萧逸正在批阅一份文书,头也没抬地道:“拿进来。” 东篱应了一声,走进来把刚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信筒放在了萧逸的书桌上,道:“赵六郎还遣人送来了一通口信,说朝中已是有人察觉到郎君来到安平县,是为了追查兵部侍郎被杀这个案子,让郎君小心一些,只怕兵部侍郎背后的人会有所动作。” 萧逸动作微微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淡淡地“嗯”了一声。 “还有……” 东篱忍不住撇了撇嘴,多少带了几分憋屈道:“赵六郎让郎君尽快把事情解决了回西京,岑夫人又给他找了一箩筐名门闺秀,他急需郎君回京帮他把她们都吓跑。” 这段话东篱说得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什么叫让郎君回来把她们吓跑?他们郎君那么优秀,京里心悦郎君的娘子可多着呢! 就是……就是没有几个人敢接近郎君罢了! 嗷,他也好想有人帮他们郎君张罗一箩筐名门闺秀!他东篱定然会把他当成活菩萨,天天早晚上三炷香保佑他平安顺遂! 要是能有一箩筐名门闺秀,他还用担心那女人继续在郎君面前晃吗? 饶是萧逸也忍不住无语了一下,黑着一张脸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只怕后面这段话,才是那家伙真心想传过来的话。 注意力终是被分散了,他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信筒,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刚把纸条展开,“亲爱的表弟”五个字就张牙舞爪地跃入了萧逸眼底。 萧逸:“……” 他面无表情地三行并作两行看完,不出所料都是些毫无营养的话。 看完后,他面无表情地把纸折起来,两只修长的手指把它夹住,凑到一旁的油灯上烧了。 为了这两个家伙放下手中的公务,是他今天做过的最没意义的一件事。 另一边,徐静回到虎头村后,立刻让春阳和春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在她们收拾期间,她坐在书桌旁,拿起一张纸慢慢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徐静本人是不会写毛笔字的,幸好原主会,一开始,徐静就像一个熟悉理论知识却没有任何实操经验的菜鸟学生,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这几天她一有时间就抓紧练习,终于能写一手还算能看的字了。 春香经过徐静身边时,不禁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娘子,你在写什么啊?” 她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识的,一些常用字她还是能认出来,她看到那张纸上似乎写了“白术”两个字。 莫非娘子在写药方? 徐静嘴角一扬,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七天后的义诊除了要打响杏林堂的名声,也不能真的纯做白工,一分钱也不赚。 不能从看诊上赚钱,也只能从别的地方赚钱了。 第二天,徐静主仆三人又一大早到了县里,先是找那牙人,和房东派来的管事把契约签了。 那牙人和宋大宝是多年好友,处处都照顾着徐静她们,徐静细细地看了那契约好几回,觉得没问题,就利落地把契约签了。 房东派来的管事也好说话,唯一的要求便是她们要好好爱护这个房子。 若她们不想租了,随时遣人跟他说一声便可。 租房的过程无比顺利,签完契约后,徐静留下春香收拾新房子,带着春阳直奔杏林堂。 她们的新房子离杏林堂不算远,走路两刻钟就能到。 她到的时候,程氏兄妹都在店里,程青青正拿着一本医书气急败坏地敲程显白的头,“阿兄,怎么我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说!你昨晚到底看没看我让你带的医书!” “哎哟哎哟,好妹妹,别打了!” 程显白被打得满医馆逃窜,拼命求饶,“看了看了,我真的看了!但不是没看到你问的那些地方么! 昨天阿兄和东风那小子喝了半宿酒,早上一大早就进了县城,开始找人把我们七天后义诊的消息传出去,实在没有时间啊! 我还拜托东风那小子帮我传消息了,你知道的,东风那小子是开酒馆的,认识的人多,有他帮忙,保准没两天全安平县的人都知道咱们杏林堂要举办义诊!” 刚好走了进来的徐静挑了挑眉,道:“那你可有告诉他,咱们那三天的义诊每天只接待五十名病患?脚慢者无?” 这件事她昨天就与程显白说了,如今能看诊的大夫只有她,如果不限量,真的把她累趴下都做不完。 而且限量也是一种营销手段,给人一种物以稀为贵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 彷如一个玉娃娃(一更) 程显白见到徐静,顿时眼眸一亮,一副见到了救星的表情道:“当然说了!我还找人问好了收购药材的渠道!徐娘子,看在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快帮我说两句话吧!” 徐静好笑地看向已是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的程青青,道:“程娘子,我昨天确实交代了一些事情让你兄长去做,精进医术这件事急不来,要长久的用心才行。” 徐静也算是找到了程显白的一个优点——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多,找人脉或打探消息,找他就对了。 程青青一愣,脸上的愤怒神色迅速消失,其壮观程度不亚于见到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突然变成一只温驯的小猫,叹了口气道:“既然徐娘子都这么说了,好吧,就放你一马。” 程显白:“……” 娘的,到底他是这丫头亲人,还是那女人是? 这区别待遇也太大了! 程青青却丝毫没有要反省的意思,很是嫌弃地把自家兄长推到了一边去,问:“徐娘子不用那么见外,唤我青青便可。你找收购药材的渠道是有什么用意么?” 他们杏林堂不设药房,只有阿爹做一些常备药的时候需要用到药材,直接去药房买便足够了。 然而徐娘子现在找的,分明是批量采购药材的渠道。 “那你也别唤我徐娘子了,直接唤我阿静罢。” 徐静微微一笑,道:“我找渠道,是打算制药。” 见到程氏兄妹瞬间瞪大的眼眸,她又加了句,“不是用作诊治的药,是对外售卖的药。” 程显白立刻道:“你还会制药?可……可是,一般常见的药,各大药房都有卖,如果只是医治某种病的特效药,买的人不会很多罢!” 毕竟,每个人得的病都不一样,会用到的药也不一样啊! 看徐娘子的意思,她也不是要做出很多种类的药来,仅有七天的时间,也做不了多少种! “放心,我自有打算,我一会儿跟你说一下要采购的药材,以及每种药材要采购的量,你看看能不能在明天就把它们全部采购回来。” 程显白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程青青瞪了他一眼道:“徐娘子定是有她的想法,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程显白:“……” 反了,真的反了! 好,他不说,他就看到时候她的药能卖出去多少! 但凡能卖到一百文,他都把自己的名字反过来念! 徐静好笑地看了一眼程青青,也不明白这小姑娘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在与程显白说事前,她把春香遣了出去给她们的新家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主要是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占空间。 程显白认清了自己在店里的地位,听徐静说完,便耸拉着肩膀去采购了。 徐静见时间还早,正想着是在杏林堂等春香,还是自己也出去走走,突然只闻程青青有些犹疑道:“静姐姐,那个孩子……可是你认识的?” 徐静原本让她唤她阿静,程青青怎么也不愿意,最后折中了一下,唤她静姐姐。 听到程青青的话,徐静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赫然就见到医馆的门边,正怯生生地探着一个小脑袋。 那小脑袋的主人,不是她昨天才见过的那个小娃娃又是谁! 却见那小娃娃的视线刚和她对上,就又立刻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缩了回去。 徐静:“……” 不是,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而且,这小娃娃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又迷路了吧? 程青青显然也愣了愣,很是犹豫地道:“可是……我们吓到他了?” 徐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啊! 程青青有点担心那孩子,想了想,抓起柜台上自己充当零嘴的一袋果脯,走到门外一看,顿时笑了,“你这小娃娃还在呢,你可是和家里人走散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要不要进来……唉!你去哪!” 听到程青青瞬间有些惊慌的声音,徐静眉头微蹙,也走了出去,刚好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 程青青有些傻眼,很是自我怀疑地看向徐静,“静姐姐,我们很可怕吗?那孩子怎么一副老鼠见到了猫的样子?” 徐静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记得,那条巷子是条死路。 她最终暗叹一口气,道:“我去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应该是我的邻居。” 程青青一愣,见徐静往前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巷子不大,没走两步路就是围墙。 徐静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却见他正缩在巷子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一脸迷茫无助的神情。 前两次,他都是缩在墙后偷看她的,徐静只能看到他半张脸,这会儿见到他完整的一张脸,不禁有些惊叹。 好精致可爱的一个孩子! 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白皙脸蛋上镶嵌着两颗黑琉璃一般的眼眸,鼻子小巧而俊挺,唇红齿白的,脸上每一处都仿佛上天精心雕刻而成的玉娃娃,让人忍不住便心生喜爱。 这一看便是精心养育着的孩子,怎么性子却是这般古怪? 见到追了过来的徐静,小娃娃似乎很是惊讶,抬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了。 徐静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见他不愿意看她,有些无奈,“小娃娃,你家大人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孩子不说话。 气氛一时很是有些尴尬。 程青青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拿着的那袋子果脯塞到了徐静怀里,用眼神示意她用零嘴儿收买试试看。 徐静微微挑眉,从袋子里挑了一小块桃脯,递到孩子面前笑眯眯道:“我请你吃果脯好不好?你把果脯吃了,就告诉我你家里人在哪里。” 看到递到他眼前的那一小块桃脯,萧怀安微微一愣。 以前的阿娘,从来不会给他零嘴吃。 也不喜欢看到他吃零嘴,说会弄得到处都脏兮兮的。 萧怀安的眼眸迅速红了。 看到他这模样,徐静一怔。 这是……感动哭了? 就因为一块果腹? 不会他家里人其实对他很不好,所以他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才会这么紧张害怕,又因为一小块桃脯就红了眼眶吧? 徐静不禁皱了皱眉,就听那玉娃娃低低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孩子的声音细细软软的,仿佛哪里来的小奶猫,还带着一丝委屈。 徐静顿时觉得心底某处被轻轻撞了撞,声音不禁更柔了,“怎么会,我不喜欢你就不会追着你出来,也不会请你吃果脯了。 地上凉,你先站起来好不好?” 小娃娃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一改先前的回避躲闪,一眨不眨地看着徐静。 就仿佛在探究,徐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一般。 程青青见状,不禁兴奋得双眼发亮。 不愧是她最喜欢的华春园的果腹,没有小娃娃能抵挡得了它的魅力! 徐静见这孩子终于不再避着她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啊?” 萧怀安抬头看着面前女子温柔的笑脸,鼻子又忍不住一酸,小嘴微微一扁道:“长笑。” 长笑?他的名字? 徐静见他说了这两个字后,便再也不愿意回答别的问题,眼睛还越来越红,心里已是越发确定,这孩子在家里定然受了不少虐待。 虽然他看着养得挺好的,但天底下还有种虐待,叫冷暴力。 她不禁暗叹一声,朝他伸出了手,温声道:“长笑,你一个小娃娃在外面很危险,我带你去我们的医馆坐坐可好?” 这孩子的家十有八九在她的新家附近,她回去的时候,顺带把他一起带回去便是了。 他家里的情况,徐静也不知道怎么帮他,也只能到时候旁敲侧击一下他父母了。 第三十六章 连环杀人案(二更) 看到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萧怀安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握阿娘的手。 他每每看到别的孩子牵着自己的阿娘,都会很伤心,很委屈。 为什么他的阿娘不像别的阿娘一般? 如今,他终于握住了阿娘的手。 阿娘的手软软的,好舒服。 萧怀安不禁悄悄地扬了扬嘴角,小手握得更紧了。 感觉到那瞬间收紧的小手,徐静微愣,不禁垂眸看了身旁的小不点一眼。 小孩子的手很小,只能堪堪握住她两根手指,便是他加大了力道,也不过宛如小奶猫挠人一般,软乎乎的。 但那其中传递的无尽依恋和欢喜,让那爪子仿佛挠到了她心上一般,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焦急忙慌的声音,“小郎君,你在哪儿?小郎君!” 徐静顿时感觉身旁的小娃娃整个人僵了僵,不待她问什么,他便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转身“蹬蹬瞪”地跑进了人群中。 徐静难得地有些呆。 程青青焦急道:“这孩子怎么又跑了?静姐姐,我们可要追上去?” “不用。” 徐静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孩子耍了,看了看瞬间空了的手,有些无奈地道:“估计是找他的人过来了,我们回去罢。” 虽然那个孩子让徐静挺在意的,但那不过是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很快便把那孩子抛到脑后去了。 她首当其冲要做的,便是把她需要的药物做出来。 程显白虽然不认可徐静制药来卖这件事,但办事效率还是杠杠的,第二天午时,就把徐静要的药材买回来了,亲自搬到了她的新家,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程青青。 程青青一见到徐静,就垮着一张小脸道:“静姐姐,我能留在你家帮你忙吗?自从咱们杏林堂要义诊的消息传出去后,跑来咱们杏林堂的人多得简直接待不过来!前天来杏林堂的人也有,我都按照你说的打发走了,但现在人太多,我实在应付不过来,阿兄便提议这几天干脆把杏林堂关了,等义诊那天再开。” 而且就如静姐姐所说,那些人大多是打探消息来的,一进来就扬言要找杏林堂的女神医,好几个人还把她当成那个女神医了,围着她硬是不让她走,要不是阿兄及时赶了回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种场面,她十六年来还是第一回见! 徐静微微扬眉,道:“这么夸张?” “当然了!静姐姐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多出名!” 程青青激动地道:“本来因为你那天当街把路嫂子救了,你的事迹就在市井中传开了,许多人都说你用本该是杀人的法子把路嫂子救活了,简直彷如神技一般,比那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也差不到哪里去。 昨天阿兄还找了吴大郎帮咱们传消息,吴大郎平日里就靠着一张嘴卖酒的,那嘴皮子可厉害了,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弯的说成直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宣扬咱们要义诊这件事的,大伙儿都像疯了一样涌过来,非要现在就把那一百五十个名额中的其中一个定下来!” 徐静的眉角不禁抽了抽。 见徐静脸色不对,已是有了阴影的程显白立刻道:“放心啊,东风那家伙平日里虽然不靠谱,但这次事关咱们杏林堂的将来,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说话的!他大抵只是宣扬了一下这样的义诊咱们只做一次,以后便没有让女神医免费治病这种好事罢了。” 徐静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最好是这样! 不过,她的名声竟变得如此大?她这些天都在埋头忙自己的事,倒没去留意自己在外头的名声。 想到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医馆,程青青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悠悠叹了口气道:“咱们杏林堂义诊的消息都快盖过昨晚发生的命案了,这样下去,定然要引起那三个大医馆的注意了。” 徐静眉头微蹙,职业习惯使然,她立刻就捕捉到了某个词,“命案?” “对啊,静姐姐连命案的事也不知道么?” 程青青道:“安平县最近也忒不太平了,发生了好几起命案。 昨天晚上那起命案尤为渗人,据说……据说尸体是一个小商贩发现的,那小商贩家住城外,昨天他做生意做得晚了一些,是摸黑回的家,路上,他人有三急,便走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下,谁料……谁料突然感觉头上有水滴下来。 他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却发现,那树上……树上竟吊了一具尸体!据说那尸体的眼睛还睁着,阴森森地看着他,可把那小商贩吓坏了!” “呀!” 徐静还没什么反应,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却是捧着茶水过来的春香。 看着春香煞白的小脸,徐静有些无奈,真的尸体她们也不是没见过,用得着那么怕吗? 程显白见徐静面不改色的,很是惊奇,啧啧感叹道:“不愧是传说中的女神医啊,一般女子听到这种事都会被吓到,徐娘子却一点事都没有。” 徐静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看向程青青道:“死者是被吊死的?” 程青青一愣,她也为徐静的面不改色感到讶异来着,事实上她自己说这件事时,也害怕得不行。 这时候见徐静还要追问细节,不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据……据说不是,那小商贩说他见到那具尸体时,尸体上到处都是伤痕,像是被人用小刀胡乱砍了一通似的,但再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徐静眉头一皱。 被人用小刀胡乱砍了一通?莫非是仇杀? 程显白见徐静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又是难以相信又是佩服道:“这丫头知道什么,她平日里听个鬼故事晚上都要睡不觉,那件事她也就是听个大概罢了,可不敢细听。 徐娘子若是真感兴趣,随便到街上拉个人来问都比这丫头知道得多,毕竟类似的案子已经不是第一起了,据说大概十一天前,也有人发现了一具浑身是伤痕的尸体。” 十一天前? 徐静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那具尸体,可是一个古董商人在回县的时候发现的?” 程显白一愣,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还真的是。 先前,春阳曾跟她说过这件事,还说,萧逸很可能便是为了那个案子来到安平县的。 这个案件也难怪会惊动到萧逸,这分明,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啊! 而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凶犯,很可能便在安平县! 她不禁庆幸起自己搬家搬得果断。 见程显白还在看着她,等她回答,徐静收回神思,淡声道:“没什么。青青想留下的话便留下罢,我要制药,刚好缺个搭把手的。” 虽然她对那个案子很在意,但她先前说了不会主动找那男人,她现在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也只能停留在在意的层面上了。 第三十七章 小孩子的脑回路 程青青顿时一喜,连连点头道:“谢谢静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接下来两天,程青青每天都准时到徐静家报到,帮着徐静制药。 闲暇时间,她就捧着一本医书看,徐静在一旁偶尔指点她几句。 徐静发现,程青青在医术上还是挺有天赋的,她先前医术不行,主要是启蒙得太晚。 据她说,她是十二岁那年才开始正儿八经学医的,只是后来她阿爹身体不好,也没有太多精力教她,她很多时候只能自学。 于是最后学得不伦不类的。 徐静在几个关键问题上指点了她几句后,她立刻便茅塞顿开,越学越有感觉了。 徐静不由得很是欣慰,只靠她替人看病能挣多少钱?自是要培养出更多人来,让他们作为挣钱的主力! 她的终极理想便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摆烂,让别人替她挣钱,她只需要在有空的时候数数钱。 她觉得,她的理想生活似乎看到一点曙光了! 这天,徐静和程青青忙活了一上午后,便一个躺在院子里的长榻上休息,一个坐在一旁苦读医书。 春阳和春香这几天忙着收拾布置她们的新家,除了需要她们伺候的时候,常常忙得不见人影。 突然,大门的方向传来几下敲门声,那敲门声很轻很弱,仿佛小孩儿恶作剧朝她们门上丢了几颗小石子似的,若不是院子里很安静,她们都不一定能听到。 程青青从医书里抬起头来,迷茫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敲门,可是我听错了?” 话音未落,大门处又传来轻轻小小的几下敲门声。 这下子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她们听错了! 程青青立刻站了起来,道:“静姐姐,我去帮你开门。” 徐静也坐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大门。 这般轻小的敲门声,不像是成年人发出来的。 而且那敲门声还格外有礼貌,每次都只敲三下,见没有人应后,才又敲三下。 是个有素质的客人。 她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也不由得站了起来,跟在了程青青身后。 程青青已是打开了大门,她先是惯性地看向前方——没人。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垂下眼眸,顿时有些讶异。 却见门外,一个穿着一身豆绿色圆领衣袍、仿佛一株软软小小的小豆苗的玉娃娃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仰着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失望? 这不是那天在他们医馆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娃娃吗?他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徐静也看到了门外的小娃娃,心中的预感一下子成了真,不由得扬起嘴角,眉眼带笑道:“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小娃娃闻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眸倏然一亮,歪了歪小脑袋越过程青青看向徐静,眼眸都因为喜悦弯了起来。 跟刚才见到程青青时的表情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程青青张了张嘴,不由得啧啧咂舌,有些吃味,“嘿,你这个小娃娃,上回可是我和静姐姐一起哄的你,你就只认得静姐姐了?” 小娃娃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看着徐静,见徐静走了出来,立刻哒哒哒地跑上前,站在徐静面前,仰着小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里隐藏着某种深入骨血的孺慕。 徐静被他看得一颗心都软了,蹲了下来和他平视,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面前的玉娃娃把捧着的盒子往她面前一推,软软地道:“给。” 徐静微愣,“给我的?” 玉娃娃重重地点了点头,嘴角有些羞涩地扬起,道:“他们说这些最好吃,我都替你尝过了。” 那小表情中,竟似乎还带着几分讨好,和紧张。 程青青已是被一连串事实打击得觉得自己连吃味的资格都没有了,定睛看了看玉娃娃捧着的盒子,讶异道:“这……这不是华春园的盒子吗?” 华春园不一定是安平县最受欢迎的点心铺子,但绝对是最上档次的点心铺子,用的都是顶好顶贵的材料,据说点心方子都是从皇城那边传过来的,是连皇城里的贵人吃过都说好的点心。 程青青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就爱吃些零嘴点心,但因为华春园的点心太贵了,她也就只能买点果脯解解馋。 而这种盒子,向来是买到一定量的点心才会送的! 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小的,敢情是个不缺钱的主啊! 徐静愣然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了盒子。 玉娃娃立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在这般纯洁无辜的期盼眼神下,便连铁石心肠的汉子都要招架不住,徐静微微一笑,打开盒子一看,整个人顿时顿了顿。 却见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点心,点心一共有四种——绿豆冰糕,蜜汁蜂巢糕,桃酥,还有小小巧巧能一口一个的红糖小麻花。 这些点心无一不精致漂亮,只是,诡异的是,每种点心里,都有一块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仿佛被某种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般。 徐静想起方才玉娃娃说的那句“我都替你尝过了”,不禁有些无语。 这就是小孩子的脑回路吗?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萧怀安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记得很清楚,上回阿娘拿桃脯的那个袋子上,写的是华春园三个字,阿娘定是喜欢吃那里的点心。 因此,他今天一大早就缠着闲云让他带他去华春园,把他觉得好吃的点心都买了。 然而,面前的女子只是看着那盒点心,久久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神情绝对跟高兴扯不上什么关系。 萧怀安原本紧张期待的心情一点一点冷却,他皱了皱小眉头,咬了咬唇道:“你不喜欢吗?” 徐静倏然回神,看着一张小脸已是暗了下去的玉娃娃,心里的愧疚之情顿时如洪水决提源源不绝,想都没想就从盒子里拿起一个小麻花,咬了一小口笑着道:“怎么会,我很喜欢,谢谢长笑了。” 咬完后才发现,她竟是拿了那块有一个缺口的麻花,还刚好咬在了那个缺口旁边。 罢了,反正对方只是个小娃娃,没什么好在意的…… 萧怀安的眼眸顿时又亮了起来。 阿娘跟阿爹一样,都愿意吃他吃过的食物。 闲云说,那表示那个人和他很亲密。 萧怀安的嘴角高高扬起,小脸上溢满了满足之情,脆生生道:“你喜欢的话,我以后还给你带。” 徐静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孩子已是一个转身,小脚哒哒哒的,没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所以,这孩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第三十八章 再相见 一旁的程青青也有些傻眼,好笑道:“静姐姐,那孩子定然很喜欢你,我看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静姐姐一个人。 静姐姐这么温柔,以后若有了孩子,定然是个很好的母亲!” 徐静捧着手里的点心盒子站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和她有缘无分的孩子,淡声道:“走罢,我们要抓紧把药做完,还有三天就是咱们义诊的日子了,留给我们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那孩子,现在定然在西京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罢。 他也许也会像方才那个小娃娃一般,被养得精致又漂亮,想要什么都可以买,不需要考虑银钱的问题。 不用跟着她为将来烦恼,为生活奔波,挺好的。 第二天,徐静照旧一早起来,就开始制药。 然而,一直到快到午时,她都没见到程青青的人影。 换做先前两天,她早已经来了,昨天她临走前说,她手上的医书看完了,今天要先回医馆拿几本新的医书。 但就算回医馆一趟,也用不着比平时迟那么久罢。 徐静不自觉地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日头微微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离义诊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竟有些心浮气躁,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刚想回去继续制药,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啪”的剧烈敲门声。 春香刚好在院子里扫地,闻言吓了一大跳,皱着小脸高喊着“谁啊?”,一边往大门口走去。 门外立刻传来程显白的声音,“是我!徐娘子,青青出事了!徐娘子可否立即跟我走一趟?” 这还是徐静第一次听到程显白这般焦急无措的声音。 徐静微愣,快步上前,越过了春香打开门,看着门外满头大汗脸色却惨白的程显白,冷声道:“怎么回事?” “青青她……她被卷入了一场命案,这场命案似乎跟徐娘子有关。” 程显白努力维持平静道:“徐娘子可能随我走一趟,看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命案? 还跟她有关? 徐静来不及深思,立刻道:“好,你稍等片刻。” 她简单整理了一番,让春香留下看家,带着较为沉稳的春阳匆匆跟着程显白出门了。 他们一边往前走,程显白一边跟她说明情况,“青青说,她今天早上回医馆拿了医书后,正打算赶去徐娘子家,谁料走到一半,一个小孩突然抢了她的荷包跑进了巷子里,她连忙追了上去,突然感觉脑袋一痛,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处陌生的院子里,而旁边的房子竟在着火! 她吓得不行,正打算出去找人灭火,那房子的女主人突然回来了,说她夫君还在屋里,非说这火是青青放的,不让她走。” 徐静眉头紧蹙,“便是青青刚好在院子里,火也不一定是她放的,那女主人有何证据?而且,为何你说这案子与我有关?” “那女主人说,她进来的时候,看到青青身旁有一桶还没泼完的油,地上还有用过的火折子!” 程显白咬了咬牙,道:“而那小混蛋在抢青青的荷包前,曾问了青青一句——‘你可是杏林堂那个女神医?’,青青就是一时被问懵了,才让那小混蛋找到了机会,把她的荷包抢走了!” 徐静和春阳俱是一震。 难怪程显白说这个案子与她有关,这很明显,是针对她设下的局! 只是,她才搬来了这县里没几天,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能有什么仇家? 莫非是彭家?可是彭家的人这几天因为彭十和曹氏的案子,估计都焦头烂额,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对她设局? 走了一刻钟左右,徐静便见到前头有一栋屋子浓烟滚滚,外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显然就是那里了。 这里离杏林堂和她家都不远,刚好就在这两者中间! 凶手显然是事先摸清了程青青这几天的动向设下这个局的! 屋子在巷子里,巷子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程显白带着徐静主仆硬是挤出了一条路来,走到了着火的那户人家前。 却见那是个一进制的院子,里面有许多人在紧张而有序地救火,此时火已是快熄灭了,许是救火得早,房子看起来烧得不算太严重。 程青青脸色惨白地站在院子里,那纤细单薄的身影被身旁的兵荒马乱映衬得仿佛一片孤零零的、不合时宜的叶子,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程显白带着徐静快步朝程青青走去,然而,几人还没走到过去,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神情泼辣的妇人突然走上前,狠狠扇了程青青一巴掌,哭喊着道:“你这杀人凶手!我夫君若是救不出来,你今天也别想活了!” 程显白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把程青青拉到身后,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你在做什么!这火不是我妹妹放的!我警告你不要随意污蔑我妹妹!” “我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她身旁还有一桶油和用过的火折子,不是她放的火难道是鬼放的?!” 妇人显然悲愤到了极点,歇斯底里地怒吼,“我知道你,你就是杏林堂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你说她是你妹妹?哈,我懂了,我懂了!你们是不是记恨我和我男人在程老大夫去世后,在外头说过你们杏林堂的坏话,所以放火烧了我们的屋子!” 程显白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在外头说过他们杏林堂坏话?但说实话,自从阿爹去世后,外头唱衰他们杏林堂的人太多了,他们要是一一报复过去,至少得烧掉小半个安平县。 这话简直不可理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杏黄色布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妇人的手,低声道:“阿娘,你冷静一点。” 徐静的视线不禁在那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身为女儿,在自己的父亲很可能已是被烧死的情况下,她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 她很快收回视线,走到了程氏兄妹身旁,嗓音微冷微沉,“按照你的说法,你回来以后,火已是烧得很大了,如果放火的人是程娘子,哪有人会那么傻,在放了火后不立刻离开,还要站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被你发现?” 那妇人顿时红着一双眼瞪向了徐静,“你又是谁!不会是他们的同伙吧!你们这些杀人犯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见她显然已是失去理智了,徐静暗叹一声,淡声道:“既然我们谁也不服谁,那去报官罢。” 她原本说了,绝不会再主动找那男人。 却谁料命运如此弄人,这才过了几天,就要打破她说的话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官府的人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徐静微愣,下意识转头,就见到穿着一身紫色官袍,模样端正俊朗,昂藏七尺的男人带着一群差役,大步走了过来。 他一双眼眸还是如先前一般,沉黑锐利,薄唇紧抿,那浑身的气势与这小小的县城颇有些格格不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鹤立鸡群。 徐静不自觉地看着他,就见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隔着徐静带着的幂篱,倏然撞到了一起,让原本健步如飞的男人,明显顿了顿。 第三十九章 萧逸的坏心眼 见到这个女人也在这里,萧逸是有些讶异的。 只是他向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思绪,停顿不过一瞬,便收回了视线,继续走向了火灾现场。 徐静眸色微闪。 如今不是在意她和萧逸间那微妙的关系的时候。 动了她的人,她可没那么大度,让那个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事实上,她此时心里十分愤怒,只是职业素养使然,再多的情绪也被她好好地藏在心底里罢了。 这个局,明显是针对她而设的。 程青青不过是代替她,做了那个替死鬼。 这比她直接入了局还要让她愤怒。 就在这时,差役连同来帮忙救火的百姓从已是灭了火的房子里抬出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却见男人身上的衣服已是被烧得残缺不全,裸露出来的皮肤更是惨不忍睹,部分皮肤已是明显呈焦黑色。 然而,许是救得及时,男人身上的烧伤程度有轻有重,烧伤程度不算特别严重的那部分皮肤上,竟有好几条肉眼可见的伤痕!仿佛是有人拿小刀一刀一刀划上去似的。 徐静脑子里微微一鸣,立刻走了过去。 原本也打算走过去的萧逸微微一愣,一旁的差役脸色一变,下意识要制止她,被萧逸不动声色地阻止了。 紧跟在萧逸身旁的一个差役原本就看徐静很眼熟,这会儿见到她这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大胆举动,立刻惊喜道:“你是……徐娘子?你带着幂篱,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却是先前协助徐静验过尸的临时小助手,陈虎。 徐静此时没什么叙旧的心思,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尸体旁垂眸细细查看起来。 其中一个差役快步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在男子的鼻子下探了探,站起来朝萧逸行了个礼道:“萧侍郎,人已经没了。” 方才还和徐静他们吵得兴起的妇人立刻嗷地一声,扑到了死者身旁大声哭喊,“明照!明照!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母女俩啊!明照!” 哭着哭着,她突然转头怒瞪了程氏兄妹一眼,膝行到了萧逸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官爷,你一定要为我男人做主啊!我男人定是……定是被那边那个小贱人害死的!这把火也定是她放的!” 程显白没来得及震惊徐静竟然认识县衙的人,听到那妇人的话,立刻护着自己妹妹咬牙道:“你别含血喷人!我妹妹才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如何解释我们的房子着火时,为何只有那个小贱人在这里!那桶里用剩的油和火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 程显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烦躁道:“那明显是有人陷害我妹妹的!” 妇人却哪里听他的,一转头又朝着萧逸哭喊,“官爷,你瞧瞧!你瞧瞧这些人谎话连天的,就是想抵赖,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可怜萧逸被她拦着,都还没机会走近那尸体看上一眼。 就在萧逸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不对,这男人不是被烧死的,他在屋子着火前,已是死了。” 在场众人都一愣,不自觉地看向说话的女子,心里是掩不住的震惊。 这个女子是谁?她怎么知道死者在屋子着火前就死了?! 萧逸不禁抬眸,眸色沉沉地看着徐静。 那妇人也怔愣了片刻,但很快回神,怒瞪着徐静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是不是想胡说八道好帮他们脱罪!” 徐静却没有看他,径直看向萧逸,“萧侍郎,死者身上的伤口,你不陌生罢?听说这段时间,安平县出了两起命案,死者被寻到时,身上都遍布伤痕。 我不知道前面两个案子的死者那些伤痕是怎样的,但如今这个死者的伤痕处没有形成血痂,血液不凝固,呈液体状,伤口边缘无明显收缩,分明是死后形成的!” 这种情形,跟先前彭十胸口上的那个伤是一样的! 周围众人都一脸震惊,唯有萧逸和认出了徐静的几个差役脸色如常,有几个差役脸上甚至现出了兴奋的神情。 莫非这一回,徐娘子又要大展神功了! 萧逸看了徐静一眼,眼神慢慢移到地上的死者身上,定定地看了片刻,淡声道:“确实如此。” 周围众人顿时有些哗然。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突然抢了仵作的活计来做便算了。 怎么竟连英明神武的萧侍郎也跟着一起胡闹了?! 那妇人眼眸猛地瞪大,突然疯了一般道:“我不信!我不信!你这女人就是在胡说八道!这种事应该是仵作来做的才对!你算什么东西!” 萧逸垂眸看了她一眼,眼中的不耐烦再也无法遮掩,如有实体一般沉沉地压在在场每个人身上,突然冷声道:“放心,仵作很快便到。” 徐静不由得看了萧逸一眼,莫名觉得这男人此时说的这句话中,憋着一股子坏。 也是巧合,萧逸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差役的喊声,“萧侍郎,吴仵作到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矮小老头背着他的工具包,吭哧吭哧地走了进来,刚要跟萧逸行礼,眼角余光却倏然见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尖声道:“你……你这女人怎会在这里!” 虽然这女人如今带了幂篱,但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阴影就是拜她所赐,她便是化成灰,他也不可能认不出她! 见到了老熟人,徐静不禁扬了扬眉,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意,忽然想起他看不到,声音甚是明快地道:“吴仵作,又见面了。” 吴仵作:“!!!” 他……他才不想跟她见面! 今晚回去定然又要做噩梦了QAQ 原本还在大呼小叫的妇人顿时不敢置信地看看徐静,又看看吴仵作。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逸眼角余光瞥了那妇人一眼,淡声道:“吴仵作,徐娘子说,死者在房子着火前便死了,你去看看,是否当真如此。” 吴仵作:“……” 上回被人当堂羞辱打压,最后头都抬不起来的痛苦记忆又一次席卷而来,吴仵作有些,不,十分杯弓蛇影,身子猛地一颤,连连摆手道:“不……不用看了,徐娘子可是精于此道的好手,连老夫都甘拜下风,徐娘子说的自是没错的!” 在场众人:“???” 他们不会听错了吧?! 徐静几乎肯定,这男人就是故意的,不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看不出来,这男人一本正经的外表底下,还有这般坏心眼的一面。 还跪坐在地上的妇人整个人都呆了,只是,便是脸都被打肿了,她也无法甘心,拼命挣扎着道:“即便……即便那些伤痕当真是在我夫君死后才有的,也不能证明人不是那个小贱人杀的! 谁知道是不是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杀了我夫君后还不解恨,故意在我夫君身上弄出了这些伤痕,再一把火把我们的房子烧了!” 第四十章 萧侍郎,我们合作吧(一更) 这妇人当真是蛮不讲理。 徐静不由得看着她冷冷一笑,道:“你口中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只是个身材单薄的小娘子,且她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毫无打斗的痕迹,你是想说,你夫君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小娘子时竟毫无还手之力,就这样被她杀了?” 妇人脸色一变,咬牙道:“谁知道那小贱人是不是有帮手!我和我夫君是靠卖猪肉为生的,这几天我夫君身子有些不爽利,才没有和我一起出门,留在家里休息,若是那小贱人有帮手,我夫君可打不过!” 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向程显白,她口中的帮手指的是谁很明显了。 程显白立刻瞪了瞪眼眸道:“我今天一整个上午可都在吴家酒馆跟那里的掌柜唠嗑,吴家酒馆的客人和那里的掌柜都可以替我作证!” 见自己的猜测不成立,妇人显然有些急了,“那……那说不定那小贱人用了旁的法子……” “不管你觉得她用了什么法子,都需要拿出证据来,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合便是事实了!” 徐静冷冷地看着她,道:“最重要的是,死者身上的伤口很明显是用类似于匕首一样的利器造成的,但你回来的时候,只见到了装着油的桶,和用过的火折子,可有见到类似这样的利器!” 妇人一愣,下意识道:“说不定在那小贱人身上……” “我可以接受搜身!” 一直没说话的程青青似乎缓过来一些了,白着一张脸从程显白身后走了出来。 萧逸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道:“来人,找个信得过的妇人帮忙搜身。” 很快,搜身结果就出来了。 别说利器了,程青青身上连能伤人的东西都没有! 妇人顿时一脸失魂落魄,无法相信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杀死我夫君的到底是谁!” 一旁看起来与她熟悉的一些妇人纷纷安慰她道:“朱大娘,人已经没了,你再伤心也没用,还是相信萧侍郎吧,他定是会找到凶手替你们家老朱报仇的!” “没错没错,听说萧侍郎可是从京里来的大官,彭家的案子也是他破的,可厉害了!” 萧逸却是忍不住看向了一旁长身而立的徐静。 只有那天在场的人知道,彭家的案子不是他破的,而是他身旁这个女子。 她先前明明一副不想再与这些事情扯上关系的模样,今天怎么竟主动站出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不远处的程氏兄妹一眼。 只怕,是与他们有关。 他又扬了扬手,沉声道:“来人,把死者抬回县衙,把与案件相关的一应人等,也一起带回县衙。” 说完,便一甩袖子,往外走去。 徐静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掠过一抹厉色,快步跟了上去,走到了与萧逸并肩的位置。 萧逸自是察觉到了跟上来的女人,只是奇异的,看到一个女子走在他身边,他心底竟没有生出一丝厌烦或排斥之情。 这还是他自十岁那件事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情形。 萧逸一时不由得有些恍惚,也就忘了问徐静,她追上来做什么。 徐静却是主动开口了,淡声道:“萧侍郎,我们合作一回,如何?” 萧逸比她高,步子迈得比她大,徐静发现要跟上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了一小会儿便不由得有些气喘。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边男人的步子似乎缓下来了,徐静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只是直视前方,侧脸线条完美却冷硬,道:“为何?徐娘子上回不是说,你在验尸一事上,会的只是一些皮毛吗?” 徐静嘴角一抽。 这臭男人,也忒记仇了! 她就不信,精明如他会看不出她上回只是在忽悠他。 她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道:“萧侍郎这是嫌弃我没用了?今天这个案子,很大可能与安平县先前发生的那两起命案是一个案子,我听闻萧侍郎便是为了追查这个案子来到安平县的,然而直至今天,萧侍郎还没有抓到凶手,让一个又一个无辜百姓命丧凶手之手。” 她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 萧逸脚步猛地一顿,微微侧头,眸色沉冷地看着她。 徐静很是无辜地歪了歪脑袋,道:“萧侍郎怎么这种表情,我可是不小心说中萧侍郎的痛点了?萧侍郎与其嫌弃我没用,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尽快抓到凶手。 我虽然在验尸上只会一些皮毛,但也未尝不能帮助萧侍郎。” 萧逸却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道:“你情绪不太对。” 这女人,平常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甚至会特意地卖乖讨巧,用一点也不真诚的态度去忽悠他。 她这般锋芒全开的模样,他只在上回吴仵作错判彭十的死因、用随意敷衍的态度对待验尸这件事时看到过。 徐静微愣。 她没料到,萧逸竟是留意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甚至,直接问了出来。 这家伙果然观察细致入微,她是一点也不能小看他。 徐静静默片刻,突然嘴角微扬,嗓音却冰凉地道:“没错,我现在很愤怒。” 萧逸微微扬眉。 “如果我没猜错,凶手这个局是冲着我来的。 然而,若他真的想把这回的纵火案嫁祸给我,就不该在死者身上留下跟先前两次命案差不多的伤痕,或者,他完全可以控制这次的火灾,把死者身上的皮肉都烧毁。” 若凶手有意隐藏死者身上的伤痕,有一万种方法。 例如,他可以让这场火灾先从死者周边烧起,再慢慢蔓延出来,这样,死者即便不被烧成灰,也会严重炭化,让人压根看不清皮肤上的伤痕。 然而他没有,他故意在屋子外部点火,让火从外面蔓延到里面。 因此,死者被救出来时,身上的烧伤才不算特别严重! 萧逸过来的时候,只听底下的人说县上有房子着火了,而且很可能是有人恶意纵火,具体情况还没来得及询问清楚,因此也不太清楚徐静说这是针对她的一个局是什么意思。 但不妨碍他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他眉头微蹙,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有意嫁祸给你,与其说是嫁祸,不如说是……” “挑衅。” 徐静冷冷地,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这个词,嘴角一勾,道:“这家伙,是在故意挑衅我。” 萧逸不禁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低沉的嗓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叹息,“徐娘子的仇家,可真多。” 上回刚被曹氏和南陵牧家那个逃犯设局诬陷她是杀人凶手。 这回,还被人挑衅上门来了。 她来到这安平县,也不过三个多月罢?这惹事的能力也是让人叹服。 徐静:“……” 虽然事实好像似乎就是这样,也轮不到他这个和她已是毫无关系的男人来感叹好么! 萧逸说完,定定地看着徐静,薄唇微抿,黑眸里似乎流转着某种带着些许隐忍的情绪,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只是最后,也只是把身子转了回去,继续往前走,“先回县衙再说,希望徐娘子这次看在我这般诚心的请教下,也不要藏私。” 徐静:“……” 这是故意讽刺她上回在公堂里说的她不会藏私这句话吧? 越跟这男人相处,越发现这男人的正义凛然只是表面,其实内里记仇又坏心眼。 罢了,反正这是最后一次合作了,这次之后,她走她的阳光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就真的再也不见!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连环杀人犯的心理(二更) 徐静最后陪着程氏兄妹一起到了县衙。 到了县衙后,立刻有差役上来,把程氏兄妹带走了,徐静刚要跟上去,就见陈虎快步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着,“徐娘子,这边,这边!” 徐静微愣,停下了脚步。 陈虎笑容满面地走到她面前,道:“徐娘子,萧侍郎有令,请你随某过来。” 那家伙方才与她说完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徐静还以为他把她忘了呢。 她挑了挑眉,跟在了陈虎身后,边走边问:“其他人会被带去哪里?我又要去哪里?” “他们都是案件相关人员,要先去做笔录,而徐娘子你可是我们的贵客,自是不能跟他们一道的。” 陈虎带着徐静七拐八拐的,最终走到了上回彭十案时,萧逸带她去过的那个茶室里。 却见里面,萧逸已是施施然地坐在了长榻上,正一手拿着一份文书看着,一手姿态优雅地托着一个茶盏,头微微低着在浅啄。 徐静前几次见到萧逸时,不是在大牢里就是在公堂上,在那些地方的萧逸都是满身官方做派,神态端正而威严,浑身溢满刚正之气,看着便生人勿近的。 然而这会儿在茶室里的萧逸,难得地少了几分公堂上的端正肃然,姿态优雅而随性,隐隐地透出了几分世家大族郎君的风流做派,倒是比先前的样子更平易近人了。 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他微微掀眸,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了,站起来用手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椅子道:“徐娘子请坐。” 徐静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依言坐下了,摘下了头上的幂篱放到一边,看着萧逸似笑非笑道:“萧侍郎把我唤来这里,是想单独审问我?” 正无比殷勤地给徐静倒茶的陈虎顿时一个手滑,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茶壶。 徐娘子果然能人也!对着萧侍郎还能这般淡定,甚至敢开萧侍郎的玩笑! 毫不夸张地说,萧侍郎接手他们县衙这几天,他们天天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做错事了惹来萧侍郎的注意,又是一通非人的责罚! 他在安平县县衙做了五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秩序严明、端正肃穆的县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皇城里哪个重要机构! 萧逸已是再次坐回到了长榻上,闻言微微一愣,黑眸淡淡地看了徐静一眼,道:“我以为,我已是对徐娘子提出的合作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莫非徐娘子对我还有哪里不满意不成?” 徐静不禁有些无语。 足够多的诚意?他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说清楚自己的态度是诚意? 管他临走前还讽刺了她一番是诚意? 然而,面前的男人眉头微蹙地看着她,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冷嘲热讽,徐静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罢了,这男人虽然观察入微,但不能要求他的心思也跟女子一般细腻。 徐静撇了撇嘴,颇有些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没劲,道:“只是开个玩笑,萧侍郎不用多想,既然萧侍郎也有意合作,我们便回到正题上罢。” 萧逸虽然不太理解女子心思的弯弯绕绕,但她方才的语气,可不像开玩笑。 只是,面前的女子已是坐直身子,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他静默片刻,点头道:“好,徐娘子不妨说说,你为何觉得凶手在故意针对你设局?” 徐静便把程青青被孩子抢了荷包,那孩子在抢荷包前问程青青的那句话与萧逸说了。 说到这件事时,她的声音依然忍不住有些紧绷,“程老大夫思想传统,向来不喜欢女孩子抛头露面,因此程娘子小时候,基本不去程老大夫的医馆,也不怎么接触医术,一直到程娘子的阿兄突然离家出走,程娘子才下定决心,央求程老大夫教她医术。 然而,即便程老大夫答应教她医术,也不怎么允许她跟着他一起去医馆,因此即便是经常来杏林堂的病患,也只知道程老大夫有个女儿,却鲜少有人见过程娘子。 我上回当街救人后,便没再在公众面前露面,也不怎么去杏林堂,凶手会把程娘子误以为是我,实属正常。” 萧逸不禁看了她一眼。 不让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除了连自家温饱都无法满足的人家,谁会愿意让自己家的女孩儿抛头露面。 到了她口中,却成了思想传统。 他沉吟片刻,道:“事情我大致了解了,然而,凶手为何要针对你?你跟凶手间,可是有什么过节?” 这话萧逸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连官府都尚不知道他的身份。 面前的女子,怎么就与他有了过节? 徐静冷冷一笑,道:“我一开始也很困惑,直到我看到了今天的死者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说着,她看向萧逸,嗓音微冷道:“萧侍郎,先前两个案子,我也只是听身边人提过一嘴,据说第一个案子的死者,是在大路上被发现的,发现他的古董商人甚至不小心让马车在尸体上碾压了过去。 第二个案子的死者,是被吊在了树上,被晚上返程回家的小商贩发现的,可是如此? 而这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两起案子,萧侍郎会特意从京城来到安平县查案,说明先前,类似的案子还有发生过,很有可能,在西京里也发生过,是吧?” 萧逸眸色微微一闪。 只是他不怎么意外这女子能猜到这些事,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没错,类似的案子先前发生过至少有六起。” 六起? 徐静不禁有些讶异,就听萧逸继续道:“然而大部分案子,都是发生在安平县,只有一起,是发生在西京,在西京发生的那起案子,就在一个月前。” 只有一起发生在西京? 徐静立刻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微微蹙眉道:“不对,连环杀人案的凶犯一般有他自己固定的行事模式,且这种模式不会被轻易打破。他其余案子都是在安平县犯下的,怎么只有那一起案子,是在西京犯下的?你确定那是同一人所为,而不是有人模仿犯罪?” 萧逸微愣,眼眸不禁微微眯起,忽然意味深长道:“徐娘子对连环杀人案的凶犯,倒是了解,就仿佛,徐娘子曾跟他们有过许多接触一般。” 一旁的陈虎已是有些傻了。 这……这些是一个女子该知道的事情吗! 就是他,也是因为在衙门做了这么多年事,才凭借经验察觉到了这些事情! 不……不过,徐娘子连验尸都会,她此时对连环杀人犯这么了解,似乎也犯不着太大惊小怪!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笑得跟长笑似的(三更) 被萧逸锐利深沉的黑眸看着,徐静忍不住轻咳一声。 完蛋,方才讨论得太过投入,都忘了稍微掩饰一下了。 不过,她在这男人心中只怕已是足够可疑了,也不在乎再多可疑一点。 想到这里,她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淡声道:“不是跟萧侍郎说了么?这些都是我从以前的杂书上看回来的,萧侍郎,读书破万卷,你若是没看过这些书,说明你看的书没有我多呐,萧侍郎可要好好反思自己。” 萧逸:“……” 就连陈虎也忍不住呛了一下,捂着嘴一顿咳嗽。 萧侍郎可是大楚闻名的才子!是十七岁便高中状元,连当今国子监祭酒宋大儒都对他交口称赞的人物,看的书怎么可能没有徐娘子多! 便连陈虎也察觉出来了,徐娘子似乎很喜欢找萧侍郎的茬。 但萧侍郎话里话外,也似乎时常在试探徐娘子。 呀,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 陈虎眼神倏地一亮,忍不住看看俊朗端正的萧侍郎,又看看秀美明艳的徐娘子,在心中兴奋地呐喊—— 他怎么这会儿才看出来,这两位当真是配啊!配得不得了! 就连他们这会儿的你来我往,也显得如此地撩动人心! 徐静哪里知晓身旁这家伙满脑子粉红泡泡的想法,见自己把萧逸怼得说不出话来,很是满足地微微一笑,道:“回到正事罢,萧侍郎如何得知,西京的案子和安平县的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而且,既然安平县先前已是出了这么多类似的案子,为何一直没有引起重视?” 萧逸不禁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继续试探下去,道:“西京那起案子发生后,我翻阅了安平县过往案子的卷宗,发现不管是死者身上伤痕的位置,还是伤痕的形状,都跟安平县那些案子十分相似。 杀人可以模仿,但犯人很难连死者身上伤痕的位置都模仿得那般精确,不止是位置,就连伤痕的大小,深浅,都十分相似。 至于这些案子先前为何没有引起重视,事实上,它们曾经引起重视,只是过往的官员一直没找到凶手,只能当做悬案处理。 而且,先前的案子发生得并不频繁,一般是一年才发生一两起。” 徐静眉微扬,沉吟道:“所以说,凶犯的行为模式发生了两次明显的变化,一是,他第一次离开了安平县,去了西京杀人。 二是,他犯案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先前是一年才发生一两起,然而如今,加上今天的死者,已经是一个月内发生的第四起命案了。 为何?莫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对他产生了刺激,让他在短时间内产生了更多杀人欲望?” 萧逸没有打断徐静的自言自语,只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右手食指不自觉地轻敲一旁的小几。 如果说对连环杀人犯的认识,是从书上看来的,她此时这似乎已是成了习惯的案件分析,绝对无法从书上学来。 那是只有长时间负责刑狱案件的人,才会养成的习惯和敏锐性。 甚至,萧逸可以说,刑部好些人的能力和敏锐性还远远不及这女子。 这女子,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萧逸按了按心底的疑虑,淡声打断了徐静的话,“你的问题,我都已是回答你了,你现在可以说,为何凶犯要针对你了罢?” 徐静一下子回神,抬眸看向萧逸,嘴角勾起一抹有些诡异的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先前几起案子的死者,都被凶犯放到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地方罢。” 萧逸微愣,似乎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这么说,就是她猜对了。 徐静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先前的案子,死者都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单从最近发生在安平县的几起案子来看,凶犯明显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毫不避讳,甚至,十分想向别人炫耀。” 炫耀? 一旁的陈虎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凡提起凶犯,大家都会想到他定是犯了律法不允许的事情,都会像偷了东西的老鼠一般,拼命想把自己的罪行藏起来。 他还是第一回听说,有凶犯会想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罪行! 萧逸也似乎有些怔然,但很快沉吟道:“你是说,他是故意把死者放在显眼的地方,故意让别人发现他的罪行?” “没错,这段时间发生的第一个案子,死者是横躺在大路上被发现的,第二个案子,死者是挂在树上被发现的,那棵树就在官道旁边,若有心把尸体藏起来,为何不把尸体挂在更靠里一点的树上?” 徐静冷冷地道:“死者希望自己犯下的罪行更快更早地被人发现,享受着自己的罪行引起轰动这件事,当他隐藏在人群中,听到身边人都在讨论他犯下的案子,因为他做的事引起恐慌时,说不定他便在一旁窃喜,对他来说这件事能让他获得无与伦比的满足! 因此,他挑衅我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徐静说到这里,顿了顿。 听到兴起的陈虎不禁一脸焦急。 到底是什么原因,徐娘子倒是快说啊! 他现在已是没心情探究徐娘子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了。 他现在只想对徐娘子顶礼膜拜! 萧逸看了看徐静,轻吸一口气,接过了她的话,“最近关于杏林堂女神医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风头甚至盖过了他犯下的案子,他因此对杏林堂的女神医怀恨在心,这才设了这个局对你进行挑衅。” 徐静不由得赞赏地看了一眼萧逸,真心实意地笑了,“不愧是萧侍郎,没错,凶犯会这般大费周章地挑衅我,只能是因为——他恨我抢了他的风头。 也许,这是他行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由始至终都没想过把自己的罪行安在我身上,那些罪行对他来说相当于将军的战功,要他把自己的罪行拱手让人,不亚于要了他的命。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在看到死者身上的伤痕那瞬间,就会明白它跟先前那些案子的关系!” 萧逸不经意地对上徐静那双含着氤氲笑意的明亮眼眸,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让他不由得移开视线,低头拿起茶盏浅啄了一口。 奇怪。 定然是这女子笑得太莫名其妙了,他有些不适应。 笑得仿佛,长笑见到了他最心爱的冰糖葫芦似的。 陈虎看着配合默契的两人,心里不禁更兴奋了。 好配,真的好配! 不愧是他看好的一对璧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那凶犯也忒恶心人了。” 一般人做不出把自己杀人的罪行当成战功这种事。 徐静淡声道:“这在连环杀人犯中,是很常见的心理。 说起来,既然今天这个案子跟先前的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他们的死因定然也是一样的,死因是什么?” 今天的死者不是被烧死的,身上的伤痕也是死后伤。 这说明,他的死另有原因。 然而,徐静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两人的神情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古怪而诡异起来。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不会让徐娘子吃亏(四更) 徐静微愣,眉头微蹙,“莫非这死因,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 “不是。” 陈虎摇了摇头,道:“是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至今为止,都还没找到死者的死因啊!” 徐静眼眸微睁,不可思议地看向萧逸。 找不到死因?开玩笑吧,都死了这么多人了,竟然连死因都还没找到! 萧逸迎上徐静的眼眸,道:“确实如此,我翻阅了过往官员对这个案子的记录,都没找到疑似死者死亡的原因,过往的官员也很直白地在记录上写了,寻不到死者死因。 而西京那起案子的死者身份特殊,连圣上也十分关注,特意请了大楚好几个名声在外的仵作过来验尸,依然没找到死因。” 徐静有些荒谬地道:“安平县这几起案子的死者呢?你只让吴仵作验尸了?” 不是她看不起吴仵作,而是吴仵作那些本事在徐静看来,完全不够看。 若吴仵作在这里,听到徐静这满是嫌弃的语气,玻璃心定然又要碎一地了。 “我当初来安平县是带着仵作来的,大概半个月前那个案子,是由那几个仵作进行的验尸。” 萧逸道:“只是这些仵作皆是从别处的官府借调过来,他们都有自己的职责,不能一直帮我做事,我让他们验完尸后,便让他们暂且回去了。 三天前那起案子发生后,我已是叫了人去紧急请那些仵作过来,然而最近的仵作也在西京,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 徐静微微扬眉,突然暗叹一口气道:“萧侍郎,咱们这次合作,看来我是亏大了。” 她一开始提出和他合作,是希望能尽快抓到凶犯,并让萧逸在抓到凶犯前,保她和程氏兄妹无虞。 只是,抓凶破案本便是他的职责,保护普通百姓的安危更是,徐静在这次合作中,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帮助,但不代表要深度介入。 萧逸看了徐静一眼,倒是没有因为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困惑,黑眸沉静道:“徐娘子是想帮我们验尸?” 他本便不怎么相信她先前的皮毛之说。 这会儿见徐静有这个意向,也不讶异。 “不然呢?你都说了,那些仵作已是检验过先前的尸体了,都没找到死亡原因,难道他们再来检验一次,便能找到了?” 徐静嘴角微抿,冷笑道:“官府没有能力破案,就只有我自己来了。” 那个凶手已是盯上了她,这次他能设局挑衅她,谁知道下一回他会做出什么? 徐静无法容忍自己身边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一旁的陈虎:“……” 徐……徐娘子啊,低调,低调啊…… 便是萧侍郎在你面前的容忍度似乎比平时高,也难保不会触到他的逆鳞啊…… 萧逸眉心微蹙,黑眸沉沉地看了徐静一眼,似乎低笑了一声,淡淡道:“我记得我先前说过,徐娘子若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言行,小心惹祸上身。” 徐静斜睨了他一眼,轻笑道:“难道萧侍郎觉得,我说的不是真话吗?” 徐静也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怎么就这般嚣张,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为嚣张的一面,因此知道有意隐藏也没用。 何况,如今他有求于她,他特意从京城来到这个小县城追查这个案子,说明这个案子背后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让他必须尽快侦破。 她不过态度嚣张了一点,怎么比得过他破案重要? 最要紧的是,她莫名觉得这男人就跟他的外表一般端正严肃,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随便针对人。 女子笑容明艳,云髻雾鬟,香腮雪肤,一双眼儿弯起仿佛两轮弯弯的明月,那笑容不似方才那般明媚,反而带了几分狡黠和你奈我何的挑衅在里面。 不像猫了,像狐狸。 萧逸微微一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站了起来道:“官府再无能,也能护好你和程氏兄妹,走罢,去停尸间。 这次合作,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徐娘子吃亏。” 若继续和她争辩下去,他有种自己真的要被她绕进去了的感觉。 这是……落荒而逃了? 徐静轻笑一声,也站了起来,施施然地跟在萧逸身后。 也没发现,一旁的陈虎已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眼里倏然绽放出无尽的崇敬之情。 他没看错吧?徐娘子这是……逼得萧侍郎退步了? 啧啧啧,萧侍郎这是有惧内的潜质啊! 徐静走在萧逸身后,问:“为何这么多仵作都无法检验出死者死因?” 萧逸侧眸看了她一眼,道:“那些仵作与徐娘子一般,一眼便看出了死者身上的伤痕皆是死后伤,只是除却那些伤痕,死者身上再没有其他可能致命的伤痕或伤口。 他们也检验了死者是否中毒身亡,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仵作,除了银针验毒,还有别的法子进行检验。 只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都没检验出死者体内有可以致死的毒物。上回的彭十案后,我让吴仵作仿造徐娘子的法子检验半个月前那具尸体,老鼠吃下从尸体喉咙里拿出来的饭团后,虽然有些不适的症状,却没有致死。 因此我判断,老鼠出现的不适症状与其说是因为毒物,不如说是因为尸体体内的尸气。” 半个月前的尸体…… 如今可是七月盛暑季节,尸体在这样的季节,只需两到三天便可以形成巨人观,除非保存在冷藏室里。 只是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古代哪有什么冷藏室,能找到冰块减缓尸体的腐败速度,已是很了不起了! 从这样的尸体里拿出来的饭团,简直是可以投诉工伤的程度。 老鼠,也是有尊严的! 徐静默默地用眼神谴责了某男人一番,道:“你说得没错,尸体腐败会产生大量气体,就是俗称的尸气,那些气体人吸进去了都会不适,别说老鼠了。” 说着,她唤来跟在她身后的陈虎,交代他拿了一些东西过来。 很快,他们便到了县衙的停尸间。 县衙的停尸间不大,看起来是用县衙角落处的一个小院子改造而成的,院子里有两间房间。 还没走到院子里,一股酸臭难忍直充鼻梁的味道便飘散了出来,简直比一百只臭鸡蛋打在一起的味道还要难闻。 饶是徐静,也忍不住蹙了蹙眉,道:“你把死者的尸体扣押了半个月,死者的家属竟然没意见么?” 毕竟,古代还是讲求人死后入土为安的。 萧逸率先走了进去,道:“半个月前的那个死者是县里一家私塾的夫子,他年轻时中过秀才,对自己的学生一向尽心尽责,在县里颇有名望。 半个月前,他教导的一个学生染了重病,那个学生家在城外,他趁着休沐日去探望那个学生,谁料在回程的路上失踪,被人杀害。 他家里人无法接受这件事,请求县衙一定要找出凶犯,让凶犯绳之以法,为此,他们愿意延迟死者下葬的时间。” 他忽地顿了顿,转头看向突然停下了脚步的徐静,黑眸微闪,“怎么,徐娘子可是怕了?”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最淡然的表情说出最彪悍的话(五更) 徐静淡声道:“萧侍郎,激将法是没用的。里面的尸体在这样的夏日放了半个月,身上散发的尸气连老鼠都怕,何况我这个柔弱的女子呢。” 萧逸:“……” 每次听到这女子自称弱女子,萧逸都难得地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我们都来到这里了,不急于一时,让陈虎把东西拿过来再说。 如今我更在意的是……” 徐静沉吟道:“凶犯是如何得知,死者会在哪天落单,进而跟过去杀人的? 就像今天这个案子,他清楚地知道原本会在白天出去卖猪肉的死者因为身体不适一个人在家,也清楚地知道程娘子每天都会在那个时候,经过死者家附近。 因此,他才能设下这般完美的局。” 萧逸眉微微一挑,道:“徐娘子说得没错,凶犯对死者的行踪了如指掌,前期定是进行了大量调查,或者曾经跟踪过死者一段时间。 四天前那个案子的死者情况亦是相似,他是安平县方家的老太爷,年轻时曾在朝为官,最高做到了随州刺史的位置,离开官场后便回到了安平县。 据他家里人说,他这段时间因为身体不适,脾气十分暴躁,四天前,他正在方家位于城外的庄子里休养,因为和来探望他的大儿子产生了一些争执,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就此不见踪影。” 徐静微微一怔,道:“他这样跑出去,不是第一次了罢?” “没错,”萧逸不禁有些叹息,“他家里人说,他在庄子上已是住了一段时间了,但凡有家里的小辈去探望他,他十有八九都会与小辈产生争执。 特别是他大儿子,今年四十了还没考取到一官半职,老人家每每见到他,脾气都会特别暴躁,十次有九次会吵起来。” 虽然早有所觉,萧逸还是会时不时被这女子对案子的敏锐性惊叹到。 “这般说,凶犯十分清楚方家的事,还清楚知道,方家大郎那天会去探望方老爷子。” 徐静扬了扬眉角,突然意味深长道:“这种探望长辈的事情,一般都只有家里人知道罢,这凶犯的消息可不是一般灵通啊。” 这种事情,可不是跟踪死者就能知道的。 萧逸点了点头,“没错,我后来向方家人确认了,方家大郎去探望方老爷子的时间不是固定的,事实上,因为父子俩感情不好,方家大郎十分排斥自己的父亲,轻易不愿意去探望方老爷子。 那天,是他夫人前两天说方大郎已是大半个月没去探望方老爷子了,劝说了一番,他才答应过两天空闲的时候走一趟。” 徐静立刻看向萧逸,萧逸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继续道:“我已是问了方家,都有谁知道方大郎要去探望方老爷子的事,知道这件事的大都只有方家的人,因为父子感情不和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方家人从来不在外面说方大郎和方老爷子之间的事。 可是,方家仆从中也有不少知道这件事的,难说他们有没有传到外面,或在外面闲聊起来。” 萧逸的意思是,若是凶犯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能打探到这个消息。 徐静却冷声道:“没错,事在人为,一个人若有心,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但萧侍郎方才说的都是方家宅邸里的私密事,便是有些仆从嘴碎在外面说,也不可能说得那么完整,而若是有人一直追着仆从问这些事,仆从不可能察觉不到不对。” 萧逸眸色微闪,“徐娘子的意思是?” “我觉得,凶犯很可能可以随意出入方家宅邸,而且,他出入方家宅邸很可能不止一次,这才不知不觉听到了方家这么多私密事,而没有引起方家人的注意。” 萧逸眉头一下子蹙起,“徐娘子是说,凶犯可能是方家的人?” “不,死者中跟方家有关的只有方老爷子一个,我更倾向于是外面可以进出方家的人。例如方家的客人、跟方家有买卖合作的商人、大夫或者各种匠人、樵夫走卒。” 徐静喃喃道。 只是,这个范围也不小,查起来也颇费一番功夫。 就在这时,陈虎拿着徐静要的东西兴冲冲地回来了,徐静要的是一个铜盆、苍术、皂角、一小盆皂角水、仵作用的手套以及几条干净的巾子。 她先是把苍术和皂角放进铜盆里点燃了,叫陈虎把铜盆放在房间里让它烧上一段时间,随即用巾子缚在了脸上,掩住了口鼻,又带上手套。 萧逸不禁凝眸看着徐静,原本在决定让暗卫不再跟踪她时便放下了的某些困惑,再次一点一点地充斥内心。 很多仵作在验尸前,都会做类似的前期准备。 瞧这女子的熟练程度,说她先前是靠验尸过日子的,只怕都没有人会怀疑。 见徐静做好准备要进去了,萧逸收回视线,也用巾子缚住了自己的口鼻,跟了进去。 不算大的房间里,只放了三具尸体,房间四周围放了若干个木桶,里面装满了冰块,因此一走进房间里,就感觉凉飕飕的。 萧逸解释道:“这属于朝廷重案,为了方便查案,特意空了个房间摆放与案件相关的尸首,因此这个房间里只放了这三具尸体。 从左到右分别是半个月前被杀害的吕夫子,四天前被杀害的方老太爷,以及今天被杀害的朱大郎。” 尸体上都覆着白布,若萧逸不说明,徐静一时还真不知道谁是谁。 听萧逸说完,她立刻便走向了中间那具尸体,道:“朱大郎的尸首被烧毁了一半,上面的一些特征已是被烧没了。 吕夫子的尸首放了这么多天,腐坏定是最严重的。 最容易检验出什么来的,只有方老太爷的尸首。” 她说着,抬起手利落地掀开了覆在上面的白布。 陈虎顿时讶异道:“方老太爷的尸首怎么……怎么成这样子了?!” 他是因为上回彭十案曾帮徐静打下手,这次才被萧逸唤过来的。 他身为县衙衙役,虽然见过不少尸体,但到底不是专业的仵作,对尸体的各种变化不熟悉。 他记得,方老太爷的尸体刚被抬回来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这会儿怎么……怎么仿佛肿了一圈,胸腹那儿尤其明显,竟仿佛那些有了身孕的妇人一般鼓了起来! 眼球突出,嘴唇似乎变大了还外翻,舌头……舌头还伸出来了! 皮肤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绿色,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徐静却淡声道:“尸体在这样的季节放了四天,如今才变成这样已是很难得了。” 这尸体的巨人观还不算严重,想来是多亏了这豪横地放满了整个房间的冰块。 萧逸作为刑部侍郎,还是知道这是尸体的正常变化的,不禁深深地看向徐静,“徐娘子知道这是什么现象?” “巨人观。” 徐静向来是个效率派,已是开始从尸体头部开始,认真仔细地检验他身上的每一寸角落了,“简单来说,就是人死后体内的脏器开始腐坏,释放出了大量污绿色的腐败气体,这些气体充盈在人体内,自然就会让人体仿佛吹皮球一般鼓起来了。 这具尸体的巨人观还只是初期,严重时皮肤甚至会崩开,嗯……就跟皮球被吹裂差不多吧。” 陈虎目瞪口呆,已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表示自己的内心了。 徐娘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用最淡然的表情说出最彪悍的话的? 他觉得自己以后大抵不能直视皮球了! 萧逸的眸色不由得越发深沉。 只是,他知道,即便他追问这些事情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也只会换来一句“萧侍郎要多看点书了”。 呵,倘若真有这样的书存在,朝廷又怎么可能让它流落民间,早就如获至宝地把它复印成若干本,分派给各大衙门了! 这时候,徐静已是检查完死者的头部了,她站直身子,看向陈虎十分自然地道:“陈郎君,劳烦把死者的衣服都脱了。” 感谢大茅桃,-——小不点*,陆指导员,VYT,海洋的天堂1028和桃花源记_ab投的月票!还有沙海澜歌和书友20200603013548049的打赏!五更送上,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脱了衣服都一样(一更) 陈虎:“……!!!” 见陈虎一脸呆怔地看着她,徐静蹙了蹙眉道:“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办案的时候,还会注重什么男女大防吗?” 那表情,就差把“那劳什子男女大防重要还是抓到凶犯重要”写在上面了。 陈虎回过神来,只是还是有些犹豫,就听身旁的男人淡声道:“按徐娘子说的做。” 萧逸倒不觉得有什么,大楚律法有要求,查案官员在办案的时候,不得回避女性尸体,一切以破案为优先。 他对男女之事本就淡薄,更别提在这样的场合了,在他看来,那不是男人或女人,不过是一具肉体罢了。 萧逸发话了,陈虎连忙应了一声,上前开始脱方老太爷的衣服。 脱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旁的女子暗暗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防备的,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 就站在她身旁的萧逸也听到了,不禁眉角微跳,瞥了她一眼。 虽然他也这样认为。 但这样一句话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多少还是有些微妙。 陈虎:“……” 当然不一样好么! 好吧,他这等俗人自是比不上徐娘子和萧侍郎的境界的…… 很快,陈虎就把死者衣服脱好了,徐静慢慢走了上去,先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一眼。 却见死者身上,确实遍布伤痕,四肢、胸腹、脖颈和脸上都有。 伤痕都不深,位置分散十分凌乱,就仿佛凶犯是随意在死者身上划出来似的。 徐静眉头微微一蹙,又细细地看了一眼,突然用两只手轻轻把其中一道伤痕撑开了,喃喃道:“伤口割得都不深……” 陈虎已是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立刻道:“徐娘子,这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徐静站了起来,看了看面前的两个男人,道:“凶犯做的每一个动作,定然都是有他的理由的,更别说凶犯把自己的杀人罪行视作他的荣誉和战功,他更不可能随意地对待它。 我一开始听说每具尸体身上都遍布伤痕的时候,曾经想,凶犯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心中有着某种仇恨需要发泄,然而,如果是因为仇恨,伤口理应更深才对。” 陈虎微愣,立刻明白了,“对!徐娘子这样一说,确实有点奇怪。我若跟一个人有仇,简直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又怎么可能像玩儿一般的在他身上划几条伤痕就了事!” 萧逸看向徐静,问:“那你觉得,凶犯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 徐静摇了摇头,“不知道,若能破解这个谜题,说不定这个案子就能找到一个切入点了。” 她凝神看着死者身上的伤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她干脆先把它抛到一边去,开始着手细细查验面前这具尸体。 然而,她把尸体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都没发现可能的致死原因。 就像萧逸说的,光从尸体的表面,似乎压根找不到死者死亡的原因! 而死者身上没有一点中毒的痕迹,更别提萧逸和先前的仵作已是用了各种方法来检验尸体体内是否存在毒物,都没查出来。 徐静的眉头不由得一点一点蹙起。 莫非死者的致死原因不在体表,而在体内? 例如死者体内某处发生病变或受到严重损伤,也会致人死亡,但这样的话,单纯的验尸可验不出来,必须解剖才行…… 陈虎见徐静久久不做声,不由得担忧道:“徐娘子,怎么了吗?” 徐静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方老太爷这里差不多了,我们看下一具尸体吧。” 说着,她径直走向了半个月前被杀的吕夫子。 吕夫子的尸体虽然腐败严重,但他身上信息的完整性是朱大郎的尸体没法比的。 徐静刚把吕夫子身上盖着的白布掀开,陈虎就忍不住“呕”了一声。 却见吕夫子的巨人观现象明显比方老太爷的严重多了,尸体被撑得完全变形,一双眼睛凸出了一大半,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似的,皮肤呈明显的污绿色,皮肤下还遍布着许多仿佛网状的经络。 这……这哪里还有人的模样,简直就是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怪物啊! 安平县到底是个小县城,陈虎参与过的大案子不算多,这种模样的尸体,他还是第一次见。 而自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味道,即便是他们脸上绑了巾子,房间里也燃起了苍术和皂角,也无法掩盖它的万分之一。 饶是徐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只是很快恢复如常。 她走上前,开始细细地检验吕夫子的尸体,然而,在她让陈虎把吕夫子身上的衣服都脱掉后,她脑子微微一震,立刻转头,看向了旁边方老爷子的尸体。 陈虎立刻问:“徐娘子可是发现什么了?” 徐静没说话,凝神看了方老爷子的尸体一会儿,又把头转回来,看了吕夫子的尸体一会儿,突然道:“你们看,这两具尸体腹部处的伤痕,是不是好像比别处的更密集、更多一些?” 徐静虽然这样说,但死者腹部处的伤痕情况乍一看,其实和别处没什么区别。 即便有区别,也是十分微小的。 陈虎“啊”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萧逸就沉声道:“如果把人体分成几个部分,腹部算一个部分的话,方老太爷腹部处的伤痕,比别处的伤痕要多上一到两条,吕夫子亦然。 而且……” 萧逸话没说完,徐静便道:“两个死者腹部处伤痕的位置,比别处更有一致性!” 虽然两个死者身上伤痕的排布大体上是差不多的,但落实到具体的位置,总是会有细微的差别。 例如,吕大夫右脸靠近眼睛的部位,有一条斜着的伤痕,方老太爷既然。 只是吕夫子的伤痕会更靠近眼睛,方老太爷的离眼睛会远一点。 然而,唯有这腹部处的伤痕,仔细看,位置上的差别竟没有多大! 尤其是其中一条位于肚脐上方的伤痕,肉眼看,位置几乎没有区别! 徐静立刻走到了朱大郎的尸体旁,把白布一掀。 朱大郎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大火烧没了,腹部的衣服亦然,只是幸运的是腹部处的烧伤程度不算特别严重,还能看清伤痕的位置。 却见朱大郎腹部处的伤痕排布,也跟前两具尸体一样,肚脐上方差不多的位置,也有一条伤痕! 徐静定定地看着,忽然,嘴角一勾,冷声道:“尸体总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情,即便凶犯如何努力地遮掩,也是遮掩不掉的。 陈虎,准备一些烈酒和醋,还有一把红油伞。 我倒要看看,凶犯这般努力想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红伞验尸(二更) 陈虎本来就听得有些懵,这会儿更懵了。 烈酒?醋?还有红油伞?徐娘子的验尸法子还是那般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不过,他好歹有了上回的经验,还算反应快地应了一声,快速把徐静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紧接着,徐静让他把方老太爷的尸体搬到了院子里,把拿过来的烈酒和醋仔仔细细地泼洒在了尸体上面。 就在陈虎勤勤恳恳地工作的时候,徐静突然暗暗地捂了捂自己的胃。 程显白过来喊她的时候,已是接近午时,她听说程青青出事,立刻便跟着过去了,一直到现在,别说米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这身体可不比她先前天选打工人的铁打身体,娇弱得不行,不过一顿饭不吃,胃就隐隐不舒服。 一旁的萧逸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顿时蹙了蹙眉。 陈虎做完徐静要求的事情后,萧逸看向徐静,“你可还有需要陈虎做的事情?” 徐静不解地看了看他,摇头,“暂时没有。” “嗯。” 萧逸点了点头,道:“陈虎,你去找人准备一些简单饱腹的食物过来。” 徐静不由得更是讶异了。 她还以为他方才那样问,是有事情要陈虎做,却没想到,是让陈虎去准备食物。 他竟然连她按住胃部这样细小的动作都注意到了。 这男人,在某些方面总是出乎意料的细心。 陈虎心大,还以为是萧逸想吃什么,暗暗佩服了一番萧侍郎在看过那些尸体后竟然还有胃口吃东西,应了一声便离开去做事了。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徐静和萧逸两个人,哦,还有一具尸体。 徐静见萧逸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沉稳姿态,也懒得跟他客气什么,拿起地上的红油伞把它撑开,便往尸体边走去。 萧逸看了她一眼,心里纵是满腹狐疑,也没开口说什么,跟在她身旁走了过去。 却见徐静径直走到了死者腹部的位置,把红油伞撑在了死者上方,微微弯腰低头凝神一看,忽然便脸色一变,伸出手指道:“萧侍郎,你过来看看。” 萧逸闻声,也立刻弯腰低头,循着女子那葱白般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死者腹部的位置因为上方撑起的红油伞,投下了一小片红色的阴影,把那一块的皮肤照得红彤彤的,显得颇有些诡异。 而他肚脐上方那条伤痕旁的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得几乎要忽略不计的黑色小圆点! 那小圆点就紧挨着腹部上方那条伤痕,甚至有一半已是与那条伤痕融为了一体,有半边的边缘清晰可见,另外半边的边缘显然被伤痕盖了过去,只能隐约见到一些轮廓。 然而,萧逸清楚记得,先前他们查验了这具尸体无数遍,都没有见过这个小圆点! 他倏然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此时的位置,竟和身旁的女子靠得很近。 两人的头凑到了一起,几乎到了头贴着头的地步,若不是他们都带着面罩,定然早已呼吸相融,呼吸可闻。 萧逸愣了愣,那一瞬间竟是连呼吸都忘了,那近在咫尺的容颜虽然三分之二都被面罩掩盖着,那露出来的细腻白皙、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以及那专注而认真的精致眉眼,已是足够让人恍惚。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一个女子离得那么近。 他连忙有些狼狈地站直身子,退开了几步,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案子上来,“为何先前我们见不到这个小圆点,如今却能见到?” 徐静哪里知道身边这男人丰富的心理活动,见他一下子和她拉开了距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这男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总觉得她天天都想要赖上他似的。 也站直身子,淡声道:“人死后,身上有些伤口是很难被发现的,尤其是一些挫伤——就是皮内或皮下出血的闭合性损伤,这些皮肤下的瘀血一般是青紫色的,而人的皮肤本来就不是纯粹的白,加上死后皮肤会逐渐变色,瘀血就会越发不明显。 这时候用这个法子,就能让这些不明显的损伤显现出来。” 至于事先要泼洒烈酒和醋,是因为烈酒和醋都有很强的挥发性,把它们泼洒在尸体上,会让尸体体内多余的水分快速挥发,让皮肤底下的伤口浮上来,就能更容易被肉眼看到。 就类似于,把湖里的水抽干,才能更好地看清楚湖底的模样。 而普通的太阳光是有七种颜色的,在阳光下,物体上的一些颜色会被弱化,这时候撑起红油伞,太阳光照过红油伞时,只有红光能透过来,其他颜色的光都被吸收了,一些原本被弱化的颜色也就能看到了。 这就是红伞验尸的原理。 这个验尸法子虽然也是老祖宗们发明的,但它的科学性比银针验毒要高上许多,在没有高科技仪器的古代,还是很好用的,让人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她说完后,萧逸久久不作声,徐静瞥了他一眼,道:“萧侍郎可是不相信我这个法子?若萧侍郎不相信,我们大可以用猪做一下试验,猪的肤色跟人的肤色算是比较接近的。” 萧逸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虽然我是第一回见到这种法子,但这个小圆点,确实是从死者身上显示出来的,由始至终,我们做的只是往死者身上泼了烈酒和醋。 试验的事情可以稍后找人来做,如今,尽快破案才是最要紧的。” 这说明,这个小圆点就是死者身上的东西。 而萧逸这段话也表明,他已是相信了徐静,要做试验,不过是因为这法子太新奇,以后写成案宗的时候把这个试验加上去,能让后面看的人更加信服罢了。 徐静忍不住眉微扬。 这男人是什么时候这般信任她了? 这样也好,虽然做不做试验她都无所谓,但能不浪费时间自是最好的。 萧逸说完,突然往死者的方向走了一步,伸出手指了指他身上的小圆点,道:“这个位置,应是小肠的位置,死者身上的伤痕,应是凶犯想掩盖这个小圆点划上去的。 莫非他是用某种针扎进死者体内,致使死者小肠发生损伤,死者才会死亡?” 徐静回神,点了点头道:“死者这般费尽心思想遮掩这个伤口,这个伤口十有八九与死者的死亡原因有关。我们这回算比较幸运的,死者身上的伤痕只掩盖了这个伤口一半,所以我们能比较清晰地看到这个伤口的模样。 若人体内的小肠发生损伤,人确实会死亡,然而……” 徐静的眉微微一蹙,道:“如果只是这么小一个伤口,小肠受到的损伤应该也不会很大,人也不会立刻死亡,一般需要两到七天,而且这段时间,死者会十分痛苦,他身边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死者的家里人可有跟你们说过,死者生前有没有过这方面的异样?” 感谢最是红豆相思的打赏,以及大家的月票,人有点多,没法一个个把名字打出来,在这里统一抱抱大家~还有感谢大家的订阅,我会继续努力的【握拳】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这是什么阴间的话(一更) 萧逸微愣,道:“没有,所有死者的家人都没提到过他们死前身体有过不适。 除了……西京那个案子的死者,然而,那个死者的病已是得了有一段时间,也一直在暗中找大夫诊治,应该与案子没有多少关联。” 暗中找大夫诊治? 徐静眨了眨眼,“他患的莫非是什么隐疾?” 萧逸倒没有隐瞒,道:“西京那个死者前一段时间患上了花柳病,一直在暗中找人诊治,他以这件事为耻,连他夫人也不知晓他得病的事,只有他身边一个长随知晓。” 花柳病?啧啧,在青霉素还没被发明的古代,花柳病就相当于绝症,还是极为不体面的那种。 虽然萧逸没有明说,但从他的话里行间能听出来,西京那个死者的来头不小,很可能是朝廷中的官员,也难怪死藏着不让别人知道了。 徐静也就是好奇多问了一句,闻言在心里吐槽了两句,道:“照你这样说,小肠损伤应该也不是死者的死亡原因,只是,凶犯如此大费周章地隐藏起这个伤口,不可能毫无用意。” 萧逸不禁眉头微蹙,低头看着那个小圆点。 他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要如何探明这个小圆点到底是什么? “除非,”一旁的女子突然淡声道:“能切开死者的腹部,看看里面的情况。” 萧逸整个人震了震,猛地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他们身后传来“哐啷”一声巨响,两人立刻下意识地回头。 萧逸沉声道:“谁?” “萧侍郎,徐娘子,我,是我啊!” 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立刻响起,却见是陈虎回来了。 而陈虎身旁,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萧逸身边那个小厮,东篱。 只见他们两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陈虎的那个托盘上放了一些点心和方便果腹的馒头包子,而东篱的托盘上放了一壶茶和几个杯子。 方才,显然是东篱没拿稳自己的托盘,导致托盘上的杯子倒了下来,幸好没有直接掉到地上摔碎。 萧逸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东篱,你怎么过来了?” 东篱还深陷在方才听到那女人那句话后的震惊里,只是郎君发话,不好不回,连忙道:“郎君,方才陈郎君去找吃的,刚好碰见了小人,小人就帮着他一起送东西过来了。 谁知道……谁知道……” 他其实是听说郎君把那个女人请回了县衙,一时又是震惊又是焦急,才想方设法跟过来的。 谁料刚进来,就见到郎君和那女人并肩站在一起,那个女人竟然还说……还说什么要把死者的腹部切开! 这……这是什么阴间的话?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东篱到底在萧逸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有的,别管他心里是多么震惊炸裂,也能看出郎君如今十分看重那个女人,哪里再敢像从前那般口不择言。 只是一双眼睛依然忍不住幽怨地瞪着那女人。 那果然是个毒妇!祸害完他们小郎君,又来祸害他们郎君! 若郎君纵容她剖尸这种事传出去,他们郎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便连陈虎也有些无法接受,深吸一口气道:“徐娘子,你方才的话,只是说笑的吧?” 人类又不是畜生,怎么能……怎么能剖开呢! 徐静也知道这种事他们不可能轻易接受,因此一开始,她都是尽量用不解剖的方式验尸。 然而如今这种情况,光从尸体表面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一脸坦然地直视他们,淡声道:“我没有开玩笑,解剖验尸这法子也是我在书上看来的,我觉得不无道理。 只看尸体表面,我们能了解到的只是死者表面上受到的伤害,那些内里的伤,是看不出来的。 要想知晓这个小圆点是什么,是否是死者的致命伤,只能剖开他的腹部进行查看!” 其实,徐静心里有一个猜测,但作为替死人说话的法医,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是建立在切实的证据上的,仅仅因为一个猜测就下结论,跟吴仵作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她作为法医的坚持,唯有这点,她不能退让半步。 陈虎瞪了瞪眼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东篱则一脸欲言又止。 只是,他相信他们郎君,他们郎君从来都不是什么鲁莽之辈…… 一个沉稳悦耳的男声突然响起,“你要如何把死者的腹部剖开?” 东篱:“!!!” 徐静微愣,看向一旁的萧逸,见他脸色还算如常,不禁笑了,“不愧是萧侍郎,这心性就是比一般人强。人体是很精细的,要解剖它,自是不能到厨房随便拿起一把刀就用。 若萧侍郎觉得我说的法子可行,我需要时间去打造一套专门的解剖工具,时间大概要……五六天左右罢。” 只是最基础的解剖工具,五六天应该够了。 “好。” 萧逸想也没想便点头道:“你把设计图画出来,我立刻找县上最好的匠人进行打造。” 陈虎的眼眸顿时瞪得更大了。 东篱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郎君,终于忍不住道:“郎君!” 萧逸却看也没看他们,道:“保护百姓安危是官府的职责,如今没有什么比破案更重要的事,若再有人丧命,官府就真的要坐实无能这个说法了。” 徐静这下是真的有些讶异了。 她原本还以为,就算是萧逸,也要思考个一两天,才能接受这件事的。 但不得不说,有个如此开明的领导,是百姓的福气。 她做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只是,她没有把这些想法表现出来,只淡声道:“萧侍郎果然心系百姓,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萧侍郎抓到凶犯。 如今,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小圆点是否死者的致命伤,但若它确实是,说明这个凶犯也不简单。” 徐静抿了抿唇,道:“能用这么小一个伤口就致人于死地,说明死者对人体的构造十分熟悉,我建议萧侍郎可以先重点查一下,死者生前,是否曾经与什么大夫有过接触。”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默契(二更) 大夫? 陈虎感觉自己都要跟不上徐娘子和萧侍郎的话了。 嫌犯竟然有可能是大夫?怎么感觉一下子,这个让无数官员头疼了好几年的案子就有了飞一般的进展呢? 萧逸认可地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果是大夫,便符合你方才说的,能随意出入方家打探消息,又不会引起方家人怀疑这件事。 不止是方家的消息,他作为大夫每天与大量病患接触,若是有心,甚至能做到足不出户便掌握所有死者的行踪甚至私密。” 例如程青青这些天的行踪,杏林堂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程青青的行踪自然也是被很多人暗中关注并讨论着的。 又例如,先前都有哪些人曾暗中说过杏林堂的坏话。 今天朱大郎的妻子一口咬定程青青是杀人凶手,便是因为他们两口子曾私底下说过杏林堂的坏话,这才想当然地认为青青会因为想报复杀死朱大郎。 他们也很可能因此才被凶犯选上。 而徐静了解的只是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 萧逸却是对先前发生的案子都十分了解的,他能这样说,说明先前的案子里,凶犯也是在对死者的行踪有一定掌握的基础上实施犯罪! 徐静见萧逸采纳了她的建议,也便没有继续说什么。 毕竟按照目前掌握的情报,能推断出来的情况也就这么多。 徐静看了看日头,道:“时候不早了,陈虎,把另外两具尸体抬出来罢。” 她要用同样的方式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同样的小圆点。 萧逸却道:“不急,先吃点东西,陈虎,东篱,把食物放到隔壁的房间里。” 陈虎虽然震惊,但因着心里对徐静的信服,早已是接受徐静要解剖这件事了,闻言立刻屁颠屁颠地端着托盘往外走。 东篱却依然无法接受,只是敢怒不敢言,偷偷地瞪了徐静一眼,也跟在了陈虎身后。 徐静懒得理某人那幽怨愤怒的小眼神,听萧逸这么一说,顿时感觉胃好像更不舒服了,脱下手套和面巾,用皂角水细细地把手洗了一遍,便走出了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旁边有一个用来给差役休息的小房间,里面的装潢虽然比不上先前的茶室精致,但也有桌子有椅子的,徐静坐在了桌子旁,拿起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包子咬了一口,顿时满足得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个包子还是热的,显然是陈虎他们刚从外面买回来的。 陈虎也饿,只是每当他想吃东西,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方才吕夫子那怪物一般的尸体,以及那让他肠胃翻搅的臭味,顿时吃山珍海味的胃口都没了。 此时见徐静不但一点也不受影响,还吃得那么香,不禁咽了咽口水,道:“徐……徐娘子,你不介意吗?” 徐静瞥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水道:“还好,见多了……咳,这是人体的正常变化,要是你以后死了,也会经历这一个变化,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陈虎:“……” 一点也不好! 他干嘛要想自己以后会死这件事! 而且想到自己死了也要变成那种怪物的样子,更没胃口了! 徐静好笑地看着他,想起自己法医刚入门时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心里一时起了一种对待小朋友的怜惜之意,甚是热情地道:“真的不吃吗?这是肉馅的,味道还不错。” “呕!” 陈虎顿时一阵条件反射。 徐静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却是萧逸。 这个房间简陋,统共只有一张桌子和若干把椅子,想来这男人便是想远离她坐着也没别的位置。 徐静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回收了视线。 这男人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没吃东西。 但想来他是刑部侍郎,不至于像陈虎一样被恶心得吃不下东西。 就在这时,缓过了神的陈虎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说起来,前几天我听说了一件关于吕夫子的风流韵事。吕夫子在安平县颇有声望,我与弟兄们每每巡街,都会有认识他的人关心他的案子进展。 前几天,我和弟兄们巡街的时候,听一个在路边卖帕子的婆子说,别看吕夫子现在这样,年轻时也风流得很,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和那妇人有了私情。 后来事情败露,那妇人差点被她男人沉了井,幸好那妇人家里还算有些势力,把她救了回来,那妇人就此被她男人休了。 也幸好吕夫子还算有良心,考取了秀才后,便娶了那妇人,后来两夫妻离开老家到了安平县过活,周围说闲话的人才少了。 但据说去年,那妇人的前夫曾追到了安平县把这件事到处说,吕夫子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才罢休,因此安平县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只是因着对吕夫子的敬重,没多少人相信罢了。” 东篱本来就因为徐静的事憋了一肚子的烦闷,闻言冷笑一声道:“这些市井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别到时候混淆了大伙儿对案子的判断,反而影响案件进展……” 然而,他话音未落,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了两个声音—— 萧逸:“不。” 徐静:“话也不能这么说。” 徐静说完,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却见他也在看她,黑沉沉的眼眸中似有暗光在流转。 她很快收回了视线,淡声道:“这些市井传闻确实有真有假,但有时候它们也有可能是破案的切入点,毕竟这天底下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市井传闻便是窥探这些秘密的一个途径。 不管这些传闻最终有没有用,多听多看总不是错的。” 陈虎的眼神不禁一闪一闪亮晶晶,很是兴奋地道:“是!徐娘子,我若再探听到什么与案子相关的事情,定然立刻跟你和萧侍郎说!” 老天爷,这默契,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谁信! 一旁东篱那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简直和陈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不不,他不能多想! 郎君现在要这女人帮他验尸呢!郎君现在对她的看重,不过是因为案子! 郎君上次也说了,他对这女人一点旁的想法都没有! 作为当事人的徐静对此却是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很是淡定地咬了一口包子。 她和萧逸严格来说算同行,有些想法会撞在一起很正常。 应该说,遇到一个明事理的同行,她做起事来顺心多了。 简单休息过后,徐静便去把剩下的两具尸体也验了,最后发现,方老爷子的尸体真的算他们幸运,那伤口还算保存得完整,吕夫子的尸体上,勉强能看到那个小圆点,只是那上面的伤痕把小圆点的三分之二都覆盖了,若不是有方老爷子尸体上的伤口作对照,徐静他们还不一定能看出这是什么。 朱大郎的尸体,腹部那一块的皮肤都被烧烂了,虽然依然能看出上面的伤痕,但那个小圆点是压根看不见了。 盛夏的天就像三岁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徐静刚验完朱大郎的尸体没多久,天上就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陈虎立刻无比殷勤地道:“徐娘子,我送你……” 一个声音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送罢。” 徐静讶异地看向说话的萧逸,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 萧逸却已是拿起了他们方才验尸用的红油伞,又拿起了本来放在停尸间的一把青色油纸伞递给徐静道:“我刚好有些话要与徐娘子说。” 陈虎顿时贼兮兮地看了看萧逸,又看了看徐静,顺便一把捂住了一脸焦急要说什么的东篱的嘴。 徐静看了看萧逸,见男人表情平静,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也便十分自然地走了上去接过油纸伞,笑道:“那便劳烦萧侍郎了。” 这男人似乎已是转换好了角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对待她,她也不好太扭捏。 不过是临时的合作伙伴罢了,跟她以前的同事没什么不同。 女子笑靥如花,仿佛能把这昏暗的天色也照亮。 萧逸眸色微闪,撑起油纸伞,低低道了句:“走罢。” 便率先迈步走入了雨中。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明天我努力努力,看能不能三更~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跟着徐娘子也忒刺激了(一更) 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不过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就暗得仿佛随时要崩塌下来一般。 停尸间离县衙的大门不算远,徐静和萧逸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雨中,耳边只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和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噼里啪啦声,某一瞬间,会突然生出一种孤身一人走在这世间的苍茫感。 徐静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雨帘,突然听身旁的男人沉声道:“待会我让陈虎做完交接工作后,便去你家,到时候还会有另一个差役与陈虎一起过去,在案子侦破之前,就让他们留在你家,你随便给他们一个房间睡就行。 你今天说要打造的那套工具,你画完图后,可以让陈虎送过来。 程氏兄妹那边,我也安排了人过去。” 徐静微愣,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他腰背挺直,步伐沉稳地走在大雨中,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静,漫天的风雨也似乎受他气质的影响,悄然变得沉稳了起来。 徐静知道,他这是在兑现保她和程氏兄妹无虞的承诺,出口的话却是,“他们的日常开销,县衙报销?” 萧逸似是没想到徐静开口问的是这个,转头有些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静默片刻,点了点头,“自然,他们的日常开销徐娘子都可以记下来,到时候一并报销。” 徐静忍不住轻轻一笑,“说笑的,他们两个人的饭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只要他们的要求不是太过分。” 萧逸沉吟了片刻,却道:“我方才却不是在说笑,这次的案子,徐娘子帮了我们许多,徐娘子有什么想要的报酬,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徐静不禁微微扬眉看向身旁的男人,就听他淡声道:“我说过,会尽我所能不让徐娘子吃亏,我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徐静眨了眨眼,她还以为,他先前那句话只是随便说说呢。 不过,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徐静也不跟他客气,说了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就很想做的一件事,“听闻萧侍郎的字一字值千金,不知道萧侍郎可能赏脸送我一幅?” 萧逸一怔,眉头微微蹙起,“你想要?”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会对他的字有想法的人。 “不,”徐静十分实诚地道:“我是觉得,若我哪天过不下去了,拿去卖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逸:“……”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字有什么特别的,但平常旁人问他要他的笔墨,大多是拿回去收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拿他的字去卖。 即便萧逸自认为不是那等自诩风雅看不起这些市井小民心态的儒生,也忍不住僵了僵,轻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的字一概不售卖。” 徐静多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撇了撇嘴,嘟囔道:“小气。” 她的声音很小,但很不巧,萧逸耳力不错,因此即便他们中间还隔着潇潇雨声,他还是听见了。 他一时竟有些无言。 似乎这女子改变了后,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他暗叹一口气,沉声道:“除了这一个,徐娘子可以再想想,想要什么报酬。”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女子突然仰起头,朝他微微一笑,眼眸中霎时仿佛落入了漫天星光,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希望萧侍郎能帮忙。” 萧逸一时竟忘了该怎么说话。 看着眼前那双明亮的眸子,他的心跳声就仿佛伞外那凌乱的雨点,某一时刻也变得凌乱了起来。 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莫非是最近太劳累,身体出了问题? 他稳了稳心绪,道:“徐娘子请说。” 就在这时,他们已是走到了县衙大门处,春阳和程青青都站在屋檐下,春阳一直垫着脚在四处张望,见到徐静,立刻兴奋地扬手道:“娘子,这边!这边!” 徐静的注意力顿时被她们吸引了过去,见到程青青发现她和萧逸走在一起,傻呆呆地张大嘴巴的样子,不禁无奈地勾了勾唇,快速和身旁的男人道了句:“这件事不急,我晚点让陈虎给萧侍郎送设计图的时候,再让他一并和萧侍郎说。” 说完,便提了提裙摆,小跑着到了屋檐下,在地面上踩下了一个又一个轻巧的涟漪。 春阳立刻到了徐静身边,一边上下查看徐静有没有被淋湿,一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萧逸。 怎么是萧侍郎送娘子出来? 萧侍郎和娘子间,如今……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青青也忍不住一把握住徐静的手腕,结结巴巴道:“静……静姐姐,你和萧侍郎……” “我最近在帮萧侍郎做一些事情,所以有些交集。” 徐静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问:“你阿兄呢?” 程青青立刻便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傻愣愣地道:“阿兄说下雨了,他去找辆马车过来。” 她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的声音,随即,程显白的声音穿破雨幕传了过来,“青青,徐娘子,你们过来罢!我们一起回去!” 徐静自是愿意,只是,程显白叫来的马车虽然停在了县衙门口,但离县衙大门还是有一段距离。 而她们三个如今只有一把伞,那把伞还不是徐静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逸轻声道:“徐娘子先把伞拿去用罢,不够的话,我手上还有一把。” 徐静微愣,朝他淡淡一笑道:“那就谢过萧侍郎了,我有这把伞就够了,那把伞萧侍郎自己留着用罢。” 说完,她让春阳撑着伞,先把她送去了马车里,再回去接程青青。 春阳是最后一个进马车的,她小心翼翼地把沾满了雨水的伞收了起来,透过窗户看了看还站在雨帘中的那道高大身影,突然一脸复杂地看向徐静,“娘子……” 徐静自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淡声道:“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拜托萧侍郎在这次的案子结束之前,给我们提供一些保护。” 原本一直偷瞄徐静的程显白闻言,立刻讶异地坐直了身子,“保护?” 徐静便把除了她验尸之外的事情,都与他们简单说了一遍,包括待会会有人去他们家保护他们这件事。 程氏兄妹听得一脸怔然,程显白甚至忍不住抬起手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 娘的,好疼! 所以,他们还真的……被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盯上了? 跟着徐娘子也忒刺激了,当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遇上…… 程青青不禁忧心忡忡道:“那静姐姐,两天后的义诊我们还要举行吗?” 如果那凶犯是因为他们的风头盖过了他,才盯上他们的,两天后的义诊只会比静姐姐前些天的传闻更轰轰烈烈啊。 徐静不禁心头一暖,看了程青青一眼,果断道:“要,我请萧侍郎派人保护我们,便是不想因为这种人耽误了我们的义诊。 如今义诊的消息已是传出去了,全县的人都等着看我们的义诊办得怎么样,我们这回若是退缩,只会成为一个笑话,再想起来只会比先前更难!” 程青青这回会遇到这种事,说到底是因为她。 她却没有因此责怪她,只是担心两天后的义诊,徐静心里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徐静嘴角微微一扬,道:“放心,我说了会重振你们杏林堂的名声,便绝不会食言。” 很快,就到了他们举办义诊的日子。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徐静在来到杏林堂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惊了惊。 (本章完) 第五十章 她今天做的就是活菩萨(二更) 他们的义诊定的是辰时正(早上八点)开始,为了做好准备,徐静特意辰时(七点)就来了,却没想到,杏林堂外面已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排队的人数绝对已是超过了五十人! 队伍里,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身穿布衣一脸朴素的普通老百姓,也有锦衣华服一脸浮夸不正经的富家子弟。 众生百态,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哪些人是真心来求医,哪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的。 让人遗憾的是,这其中看热闹的人显然居多。 程显白一早就在后门处等着徐静,他一个江湖老油条,自是也看出了今天来的大部分人都不是善茬,忍不住咬着牙道:“那些吃饱了撑着的混蛋,若是他们敢闹事,看我不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你可别乱来。” 徐静淡声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早就说了,只靠上次那件事是没法一下子扭转杏林堂早已稀巴烂的名声的,更别提那几个大医馆只怕都在防备着咱们呢,今天来的人里,一半都是来看热闹的,另一半,只怕也掺杂了不少别的医馆派过来的探子。” 程显白一听,不由得急了,“那怎么办?就由着他们这样糟蹋我们的义诊?” “能怎么办?我说了,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他们来了,就好好给他们治病便是了。” 徐静嘴角微扬,意味深长道:“在咱们医馆,别的都是虚的,就该用医术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谁能保证自己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 她今天,做的就是活菩萨。 义诊很快就开始了。 前几个进来的病患都是正常来求医的,徐静于是也认认真真地给他们做了诊治,该针灸的针灸,该开药方的开药方。 一些病患进来时见徐静带着面纱,原本还有些犹疑,但随着徐静又快又准地说出他们的症状,他们眼中的犹疑很快变成了崇敬。 因为杏林堂不大,徐静没让春阳和春香跟着,打发她们去做旁的事了,身边只有程青青帮她打一下下手,程显白则在外面维持秩序。 很快,程青青就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至今为止,他们杏林堂一共接待了十个病患,其中有五个病患,患的都是夏伤暑湿类的毛病!简单来说,就是中暑引起的病症,轻度的症状是身热、四肢困重、发汗、口渴,严重的会出现低热、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 这比例在来看诊的病患中已是十分高了!不过想想,如今正是七月盛暑季节,不管天气多热,很多普通老百姓为了生计也必须在大太阳底下奔波,会身体不适也很正常。 而每当遇到这类病患,静姐姐在给他们开药方前,都会先拿出一颗药丸,在水里面溶解了让病患喝下。 那是……她们这段时间做的药! 她记得那是一种她先前从没见过的药,闻起来味道也很奇怪,又苦又刺鼻,那味道她只是闻了一次便终身难忘。 静姐姐把药给这些病患吃,莫非,这是治疗夏伤暑湿的特效药? 程青青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静姐姐说她做的药绝对不愁卖了! 现在是夏伤暑湿的高发季节,若是静姐姐的药有用,需求定然不少啊! 徐静哪里知道身旁那小丫头的心理活动,她拿出她的特制药时,那些病患还一脸纠结嫌弃,主要是味道太难闻了。 只是,当他们硬着头皮喝下,才知道这药的神奇之处,那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的,就感觉身体里阻滞的湿气都突然被一股奔涌而上的气打通了一般! 每一个喝过这种药的病患都几乎是一脸震惊崇拜地看着徐静,就差对她顶礼膜拜高呼神医了。 他们满心以为徐静会给他们开这种药,谁料接下来,却见她唰唰唰写了张药方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去旁的药房开药。 别说病患了,便连程青青也一脸懵。 静姐姐做这些药不是为了售卖吗?怎么……怎么还让他们去药房抓药呢。 五个人里,有两个人傻愣愣地拿着药方就离开了。 另外三个人许是不是第一次得这种病,知道徐静这药的厉害之处,死活要买徐静给他们吃的这种药。 徐静见状,嘴角在面纱后微微一勾,故意暗叹一口气,道:“我们杏林堂今日办的是义诊,本就是不能收钱的,何况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密药,我只做了一些用作诊治,手上没有多少……” 病患立刻道:“我去药房买药还不是要花钱!神医没有收我的看诊费用,我已是万分感激了!请务必把我方才吃的药卖给我!我几乎每年夏天都会身体不舒服,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一吃就见效的药!” 徐静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似乎很是为难地道:“你都这样说了,好吧,但你出去后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手上的药当真不多。 我们今天做的是义诊,我也不好收你太贵,一包药里面有六颗药丸,每包药三十文,你先吃三天看看情况,每天早晚一颗,把药丸放进水里化开喝下便是。” 病患顿时感激涕零地应下了。 直到程青青从病患手中接过了三十文,她还是懵的。 在下一个病患进来前,她连忙抓紧时间问徐静,“静姐姐,你方才为何这么说?我们的药做出来不就是要卖的吗?” 徐静好笑地看着她,眼角微微一扬道:“确实是要卖的,然而我们一开始打着的名头可是义诊,义诊虽然不包括给病患提供药材,但原则上也是不该卖药的。 要是我们一开始就急吼吼地把药拿出来卖,你要别人怎么看我们?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更是能找到机会对我们大肆诋毁了。 但如果,是病患求着我们买药呢?” 程青青听得一愣。 竟……竟然还能这样? 徐静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道:“方才我让他们不要跟别人说从我这里买到了药,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越不让他们说,他们就越想说,瞧着吧,用不了两天,他们从我们这里买到了治夏伤暑湿的特效药的传闻,就能传遍全县。 那之后,我们再放开来卖,那时候经过了前几天的义诊,大伙儿对杏林堂更为信任,也就会更愿意买我们的药了。” 程青青感觉自己的嘴张得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了,连忙合了合嘴,道:“静姐姐,你太厉害了!这些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她原本以为,要举办义诊这件事已是足够彰显静姐姐的厉害了。 谁料,义诊只不过是静姐姐的第一步! 她和阿兄到底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遇到静姐姐! 徐静不由得扬了扬唇。 就在这时,房间外的帘子被一把掀开,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倏然响起,“哟,你就是最近如雷贯耳的杏林堂女神医?怎么帮人看诊还带着面纱,可是因为长得太丑,不敢见人呐?” 有亲能猜到这特效药是什么吗?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三更) 徐静眉角微跳,凉凉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翡翠色如意纹圆领锦衣袍服,头戴玉冠,面容白净俊秀的年轻男子,只见他通身富贵气派,一双带着几分邪气的丹凤眼微微向上挑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徐静。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青色袍服的小厮,跟他们主人一样高昂着脑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程青青的眉头已是蹙了起来,凑近徐静小声道:“静姐姐,小心一些,这几人不太对劲……” 徐静淡淡地“嗯”了一声,出口的话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不知道要看诊的是哪位?” 见徐静完全没搭理他方才挑衅的话,锦衣男子挑了挑右眉,嗤笑一声,双手按着膝盖往椅子上一坐,似乎觉得坐得不舒服,还轻轻地扭了扭腰,眼神轻佻地道:“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我听着倒是比醉仙楼小翠的声音还要醉人,有着这样一把声音的不应该是个丑女啊,莫非其实是个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你真的会治病吗?若你其实长得不错,还不如嫁个好人家,好过像现在这般抛头露面呢……” 一边说,一边突然抬起手快速地伸向徐静,眼看着就要掀起她的面纱! 程青青不由得惊呼:“不可……” 下一息,却见徐静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了男人伸过来的手腕,狠狠地往外一掰。 “啊——” 那乍然响起的尖叫声几乎把他们这小小的房间给掀翻了。 “郎君!” “你这女人在做什么!快住手!” 原本趾高气扬的两个小厮立刻变了脸色,凶神恶煞地就要上来解救他们郎君。 徐静却已是施施然地放开了捏着男人的手,抽了条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擦着手指,淡声道:“慌什么,我不过是在替他看诊。” 一脸吃痛地握着手腕的男人闻言,眼眸怒瞪,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痛的,“看诊?这是哪门子看诊?!你见过哪个大夫是这样给病患看诊的?!” 那混蛋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动作的,他的手腕被她捏得又麻又痛,感觉要废掉了一般! 这口气他能咽下去,他就不是在安平县横着走的周显了! 徐静却冷冷一笑,“承让,我也是第一回见到上来就对大夫动手动脚的病患。” 这女人还敢阴阳怪气?! 周显怒上心头,猛地一拍桌子,还没说什么,就听那个女人淡声道:“这位郎君还是悠着点吧,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腰膝酸软,手足欠温,这可是典型的……肾阳不足啊。” 说完,还掀了掀眼帘,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周显更是怒发冲冠,只是想起她方才说的话,他整个人僵了僵,有些结巴地道:“你……你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老子的身体好得很!你别以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打……” “身体是自己的,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 徐静却悠悠地道:“你这种情况的男人呢,一般小便清长且多,时常起夜尿。 哦,还有,方才我握着你的手腕时顺便帮你把了一下脉,你脉象沉迟,舌淡,苔白,这可都是阳虚寒凝的症状呐,你除了小便次数多且量多这个毛病外,还排便艰涩,排出困难罢。 你这毛病还真不少,令夫人真真可怜呐。” 说着,还幽幽地叹了口气。 男子整个人傻了,一张原本还算俊秀的脸越来越扭曲,他的两个小厮却是越听越惊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其中一个小厮突然一拍掌,激动道:“郎……郎君,这位女神医竟然都说对了!不……不愧是女神医啊! 小人早就说了,郎君时常起夜这毛病可不能轻视!我老家的人常说,男人常起夜容易阳痿!幸好郎君还没娶妻,还能抓紧时间治一治……” “闭嘴!” 男子——周显猛然回过神来,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转头狠狠地吼了自家小厮一声,把那小厮吼得缩头缩脑的,一脸委屈道:“小人……小人不过是担心郎君被未来夫人嫌弃嘛……” 另一个小厮看不下去了,连忙拉了拉他道:“羊角,别说了!” 程青青顿时无比微妙地看着周显。 肾阳不足,小便清长,起夜尿,还便秘…… 啧啧,任何一个毛病传出去,对男子来说都是要羞愤欲死的事情啊…… 自己的短都被某个没脑子的小厮揭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小霸王头一回不敢见人,扭着个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向徐静,朝着徐静那边的耳朵红得简直要滴血。 徐静倒是十分平静,唰唰唰地写了张药方,折了起来递给他道:“有病呢就得治,天皇老子来了都一样,这张药方你拿着,每天早晚煎一贴药服下,保管你的毛病很快就有明显的转变。” 周显僵在那里装死。 那叫羊角的小厮却眼眸一亮,伸出双手甚是感激地道:“多谢女神医,多谢女神医……” “谢你个大头鬼!” 周显忍无可忍,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拍那小厮的头,却似乎起得太急,膝盖处软了软,又噗通一声坐回到了椅子上,一双眼睛正正好和徐静意味深长的眼眸对上。 周显:“……” 那一瞬间,连空气都似乎是尴尬的。 徐静友好地一笑,十分不计前嫌地把方才没给出去的那张药方递了过去,“拿去,不用客气。” 周显:“……” 他若这时候拿了,就真的没脸在这安平县混了! 他猛地再次站了起来,这一回他学聪明了,是撑着面前的桌子站起来的,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好!很好!我记住了!” 说完,猛地转身就往外走。 那两个小厮连忙急急地追了上去—— “郎君,等等我们啊!” “郎君,你就这样走了?夫人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呢!” “都给我闭嘴!” 徐静扬了扬眉,也没在意,把手中没送出去的药方放到了一边去。 程青青不由得气愤道:“这都是什么人啊!不过,我怎么感觉他有点眼熟?” 话音刚落,门口处的帘子就被一把掀开,火急火燎的程显白跑了进来,焦急道:“青青,徐娘子,你们没事吧?方才我看到天逸馆的周五郎从咱们医馆走出去了!他没找你们麻烦罢? 该死,我就是抽空去了一趟茅房,竟然就让他们混进来了!那家伙向来横行霸道,不务正业,他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程青青立刻“啊”了一声,“难怪我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周家那个混子!阿兄,你还好意思说,那家伙都找完我们麻烦走了,幸好静姐姐有本事,把他治得颜面扫地,落荒而逃。” 程显白听到前面半句话,还吓得脸色煞白,听完后面半句话,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徐静,“徐娘子,你竟然连那家伙都有本事治住? 听说连周家的老太爷都拿那家伙没辙,曾经周老太爷还放出话说,谁能让他这个不孝孙子收敛脾性,走上正途,是男子的话,他立刻奉上黄金千两,如果是女子,只要她愿意,不管那女子是什么出身,他都立刻让她嫁进周家,做周五郎的正房夫人!”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今天三更~晚安啦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我又来找你啦(一更) 徐静不禁抽了抽眼角。 不是,这算什么奖赏,这是惊吓吧? 程青青也不由得一副生吞了一只苍蝇的表情,“有哪个正常女子能看上一个混子?我听说他还时常出入秦楼楚馆,红颜知己一堆。 阿兄,你不是在说笑吧?” 程显白咳了一声,道:“虽然周五郎是混账了点,但周家好歹也是安平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们名下的天逸馆在大楚各地都有分号,能嫁进周家相当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很多普通人家的女子还是很愿意的。 罢了,先不说这个,你们没事就好,就是今儿发生的事,咱们最好烂死在肚子里,别传出去。” 程青青不解道:“为何?” 程显白幽幽地看了徐静一眼,“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周老爷子做梦都想找一个能治他孙子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徐娘子有这本事,还有着这么一手不同凡俗的医术,只怕第二天就会有媒人上徐娘子的门了。” 徐静:“……” 不禁头疼地抚了抚额角,“千万别说出去,拜托了。” “放心,我们也不想把徐娘子让出去。” 程显白突然凑近了徐静和程青青,一脸神秘道:“跟你们说,咱们杏林堂这回是真的祖坟冒青烟了!你们可知道方才外面还有谁来了?广明堂的林当家和华寿堂的郑老大夫,还有天逸馆的周当家! 他们这些大人物,以前一个个都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哪里会关注我们一个小医馆,今儿个竟然都跑过来了,我都不敢相信!” 程青青顿时又是讶异又是担忧,“我早说了,咱们定然会引起那几个大医馆的注意,阿兄,你消息比较灵通,可知道这几个大医馆的行事风格?他们……不会打压咱们杏林堂吧?” 程显白摇了摇头,“我对那几个医馆的当家其实知道得也不多,但掌管天逸馆的周家听说向来行事低调,医者仁心,每当有灾荒瘟疫发生,他们都会带头做善事,应该不会随意打压别人。 华寿堂是郑老大夫创建的,郑老大夫以前是御医,两年前告老还乡,很多人都是冲着他御医的名头去找他看诊的,他实在没必要打压旁的小医馆。 唯有这广明堂的林家,之前就有传闻说他们行事霸道,说是医者,实则更像满身铜臭不择手段的商人,他们会怎么做,还真不好说。” 程青青脸上的忧色不由得更重了。 徐静见状,淡淡一笑道:“没关系,他们要打压,就让他们尽管来。” 程氏兄妹不禁讶异地看向徐静,就听她淡声道:“商场如战场,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既然无法避免,倒不如做好应对的准备。 程郎君,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我本来还想晚一点才与你说。” 听徐静说完拜托他的事,程显白一脸不解,但看徐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如今又还在义诊,也就不好说什么,应下了就到外头去了。 接下来的义诊还算顺利,虽然依然有故意来捣乱的,但不是被徐静治得服服帖帖的,就是被程显白一脸不善地赶出去了。 五十个病患也是不少的工作量,除却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徐静一直快到戊时(晚上八点)才算忙完。 程青青最后整理今天来看诊的病患的情况时,颇有些瞠目结舌,“静……静姐姐,你猜怎么着?今天来看诊的五十个病患里,有二十六个人都是夏伤暑湿类的毛病!” 其中,买了他们药的就有十五个人! 后面其实还有人想买药,徐静说不卖的时候,他还一脸不甘地说其他人明明都买到了,他方才还见到他在跟别人炫耀呢! 一旁的程青青:“……” 说好的不会跟别人说呢!果然只有她一个老实人吗? 只是最后,不是她们不想卖,而是她们带过来的药都卖完了,那些病患只能一脸遗憾地离去,好几个人还表示第二天他们还会过来,务必让她们多带一点药云云。 程青青第一次尝试到了被人追在后面做生意的滋味。 实在是……难以形容的舒爽! 徐静闻言,微微一笑道:“这还只是开始呢。” 早在先前她带着春阳和春香去各大医馆视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季节患夏伤暑湿类毛病的病患很多,非常多,这才想到可以制作这类病症的特效药来卖。 程青青不禁怜悯了一下还一无所知的程显白。 她这个傻阿兄前几天还在家里大声嚷嚷,说什么若是徐娘子的药能卖出一百文,他的名字就倒着写!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他们今天卖出去的药,早就超过一百文了。 而静姐姐的药甚至还没正式推出! 也不好意思告诉天上的阿爹,他儿子貌似……要改姓了。 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义诊,徐静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回去休息了,第二天,她刚来到杏林堂,就欣慰地发现,队伍中明显是来求医的人终于比那些看着就不着调的人多了,队伍还比昨天的长了不少! 而且,好些人一进到看诊的房间,屁股都还没坐下,就急吼吼地问可还有昨天的神药。 据他们所说,昨天一些买到了药的人回到家就是一顿显摆,刚好这段时间夏伤暑湿的人不少,一些人好奇心一起,死皮赖脸地求着他们给了一颗药来吃,一吃不得了,那浑身的不舒适瞬间好了一大半! 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人立刻便饿了,一回到家就胃口大开地吃饭;本来头脑昏沉四肢困倦的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本来腹泻不止的人,当天腹泻就没前几天严重了…… 乡里乡亲间本来就没有秘密,不过一晚上,杏林堂的女神医做出了可以治夏伤暑湿的神药的传闻就在百姓间传开了,可以说,今天一大早来义诊的一大半百姓,都是冲着这神药来的。 说实话,这传播速度快得徐静也有些始料未及,她今天特意多带了一些药,然而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已是全部卖完了。 见后面进来的病患很多都是冲着这药来的,徐静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上午的诊治,趁中午休息的时间,让程显白去她家一趟多拿一些药过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便是程青青还不想让自家傻阿兄知道这件事,程显白也知晓了。 他被徐静喊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微妙,眼神十分的复杂。 徐静挑了挑眉,不明白程显白此时的异样是怎么回事,道:“程郎君……” 她刚起了个头,眼前的男人就一把竖起右手手掌,一脸沉重地道:“徐娘子,以后我不叫程显白了,请唤我——白显程!” 徐静:“……” 这小子脑子坏了? 程青青无语到了极点,但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兄改姓,一脸认真地对徐静道:“静姐姐,你不用管他,我阿兄小时候摔过脑子,自那之后他就时不时脑子不灵光。” 白显程,不,程显白:“……” 你他娘的才摔过脑子! 他……他不过是眼睛有些瞎罢了! 只是,程显白也不是那么上赶着改姓的,见徐静什么都不知道,也乐得装傻,听了徐静让他做的事后,便乐呵呵地跑出去了。 程青青顿时默默地抚了抚额。 她阿兄这个样子,以后真的能帮她找到大嫂吗? 他们老程家怕不是要绝后! 她悲愤地把这件事甩到脑后,拿出春阳方才送过来的饭菜,招呼徐静道:“静姐姐,快过来吃饭吧,吃完饭还能休息一会儿……” 徐静应了一声,眼角余光却见到门口的帘子轻轻动了动。 她以为是程显白回来了,下一息,却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徐静,立刻弯成了两弯月牙儿,嗓音脆生生地道:“我又来找你啦!”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饭菜好吃的原因(二更) 徐静一愣,嘴角也忍不住高高扬起,站起来走过去蹲下,和面前的玉娃娃平视道:“你怎么又过来了?你家里的大人知道吗?” 玉娃娃今天穿了一身白色金鱼纹圆领袍服,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金色的带子,显得整个人更为白嫩可爱了,活脱脱一颗奶白小汤圆。 两只小手还吃力地捧着一个华春园的盒子,瞧着竟是比上回的盒子还要大上一轮。 徐静见状,嘴角不禁微微一僵。 这小娃娃当真以为她很喜欢那家店的点心不成? 就算她喜欢,也吃不下这么多啊!上回那盒点心,她和春阳春香两个人吃得肚子都要撑破了才算勉强吃完。 听到徐静的问话,玉娃娃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天真无邪的表情掩盖,“他们知道。” 徐静:“……” 她怎么有种,他们其实不知道的不好预感? 这小娃娃年纪小小,说起慌来倒是眼也不眨的。 不过,想到他家里人很可能一直在虐待他,徐静就有点心揪,他这会儿的反应也不过是在自我保护吧。 罢了,她上回就想好好跟这孩子的家里人说一下他的问题,这回刚好是个机会。 她伸出手,替他拿过那快比他的小身板都要大的盒子,把它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笑眯眯道:“长笑总是请我吃点心,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长笑吃过午饭没有,不如跟我一起吃吧?” 玉娃娃微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顿时满溢期待地道:“那是阿……你做的吗?” 徐静微愣,摇了摇头道:“不是哦,但做饭的人手艺很好,长笑应该会喜欢的。” 不是阿娘做的啊。 萧怀安垂了垂卷翘的睫毛,低低地“哦”了一声,还微微低头,脚尖踢了踢地面。 才四五岁的孩子,哪里藏得住自己的心思,徐静见状,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太明白这孩子怎么这么执着于这些饭菜是不是她做的。 但一想到能和阿娘一起吃饭,还是很开心的,萧怀安很快抬起小脑袋,眼睛亮闪闪地道:“我要吃!” 徐静的嘴角不禁扬得更高了,“好。” 随即,她牵着小娃娃的手,让他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见他的身高还够不到桌面,想了想,往他的小屁股下面放了好几本医书,终于能和这位小客人“平起平坐”了。 萧怀安由始至终都很乖,徐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饭的时候也是,徐静看得一颗心软了又软,往他的小碗里夹了块去了刺的雪白鱼肉,笑着问:“好吃吗?” 萧怀安吃得脸颊鼓鼓的,眼帘一掀就撞上了阿娘满含笑意的温柔眼神,不禁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好吃!”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羞涩地道:“我觉得,今天的饭菜好像特别好吃呢。” 一旁早早吃完了饭,正托着腮看着他们的程青青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小娃娃,你是不是很喜欢静姐姐啊?都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饭菜会特别好吃。” 萧怀安微微一愣,是这样吗?顿时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嗯!” 他就是很喜欢阿娘。 难怪今天的饭菜会那么好吃。 他觉得他今天能吃两碗饭,不,三碗! 徐静虽然早就有所感觉,但见到小娃娃这么直白的态度,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又软了软,笑眯眯道:“我也很喜欢长笑。” 萧怀安不禁又愣愣地看向徐静。 阿娘很喜欢他?是真的吗? 他忍不住张了张小嘴,嗓音软糯道:“我听说,你在这里替人看病,我能留下来吗?” 说着,似乎怕徐静不同意,还很是紧张地加了句:“我……我会很乖的。” 徐静略一扬眉,本想说不行,但看到小娃娃那紧张期盼的眼神,到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声,妥协道:“可以,但可能会很无聊哦。” 如果他家里人找过来,她刚好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如果不找过来,她看完诊后就顺道送他回家罢。 萧怀安顿时眼眸一亮,一张小嘴都快扬到耳朵处了,用力摇了摇头道:“不无聊!” 一旁的程青青:“……” 又来了,每当和他们在一起,她都会有一种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不过,这小娃娃怎么看着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呢? 于是,下午的看诊时间里,徐静身边除了程青青,还多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 小不点确实像他说的一样很乖,一直坐在徐静搬给他的小凳子上,腰杆挺得笔直,两只小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就这样认认真真地看着徐静给人看诊。 徐静初初看到他的坐姿时,忍不住暗暗感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别管他家里人是怎么对他的,这教养真的没得说。 事实上,先前接触的时候,徐静就察觉到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颇有礼仪了,就连吃饭时也是细嚼慢咽,不急不缓的,除了有些挑食。 因为孩子太乖了,又有程青青在一旁看着,徐静到后面忙起来的时候,渐渐地就没那么注意他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到了傍晚时分。 因为今天少了许多来闹事的人,徐静的效率比昨天快了不少,到这会儿已是快把五十个病患都看完了。 就在她给最后一个病患看诊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喧哗—— “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来买药的!” “什么?药没了?我昨天明明跟徐神医说,我今天会来买药,让她多备一些的!” “天爷!我今天一大早就想过来了,但手头的事情实在放不开,我婆娘已经身体不适好几天了,昨天我嫂子给她吃了一颗从神医这里买回去的药,她立刻好了不少,我答应她今天一定会买药回去给她的!” 徐静微愣,正想让程青青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程显白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道:“徐娘子,外面突然来了许多人吵着要买药,我怎么劝他们都不愿意走,怎么办才好?”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为你反抗整个世界(三更) 现在是傍晚时分,很多人白天时有事情做,到这时候才空闲下来,他们会在这会儿集体涌过来也不奇怪。 程显白只是有些低估他们对那药的执着了。 程青青立刻眉头一锁道:“可是,我们的药都卖没了啊,连中午时阿兄拿过来的药也没了!” 程显白顿时也一脸为难。 徐静却站了起来,神情淡然,语气中带了几分意料之中的沉稳道:“没事,我出去和他们说。” 事情虽然比她预想的进展得要快,但大体还是在她计划之中。 她缓缓走了出去,外面果然围了十几个百姓,其中有几个百姓,正是昨天找她看过诊的病患,他们一下子便就认出了她,立刻道: “徐大夫,我……我昨天来找你看过病,你记得不?我昨天说了,今天会来买药的!” “徐神医,你那药效果实在好,我和一众弟兄平日里都是做粗活的,这天天在大太阳底下难免身体不适,他们就拜托我多买一些药给他们备着,你这边是真的没有药了吗?” “徐大夫……” 在场面快要失控之前,程显白急忙走了出来,把他们控住了。 徐静缓缓扫了他们一眼,突然暗叹一声,道:“实在感谢各位对我的抬爱,这药是我师父生前研制的,这几天我们杏林堂举办义诊,我本是没想过在举办义诊的日子售卖药物……” 在场众人霎时急了—— “这跟义诊不义诊无关啊!义诊只是说免费给人看诊,可没说要免费给人开药!” “我去药房抓药也要花钱!有些比徐娘子卖的药还贵呢!” 徐静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突然扬高声音道:“既然大家这般说,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明儿起,我就把我手上目前有的药都拿过来,在杏林堂售卖。 大家可以来看诊,也可以来买药,但有件事要先告知大家,因为我没想过把这药拿出来售卖,因此我手上有的药不多,明天卖完即止,每人限买两份,下回再想买这种药,就要等到五天后了……” 听说买药有望,一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然而,徐静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想卖药就卖药,装什么清高!这劳什子药先前听都没听过,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你们杏林堂找回来的托!” 因为刚才徐静在说话,周围的环境还是很安静的,以至于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就仿佛一块巨石被投入了平静无波的水面,刺耳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众等着买药的人一愣,立刻四处张望寻找说话的人,一边忍不住焦急道: “是谁在胡说八道?!” “你才是托!徐大夫好不容易愿意卖药给我们,你这样一说,徐大夫不卖了怎么办!” 然而,如今围在杏林堂门口的不止这十几个要买药的人,还有许多原本排着队等着义诊的病患,以及看热闹的路人。 他们很多人其实见都没见过这传闻中的药,就像第一天的义诊一般,很多都是抱着看热闹或试一试的心态过来的,因此听到那个忽如其来的声音,难免会受到影响,带着几分审视怀疑地看向徐静,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而今天闹着要买药的病患,或者是昨天来找徐静看过诊,亲自吃过那种药的人,或者是家里人或身边信任的人昨天来过徐静的义诊,回家后跟他们一通宣传,所以他们才会那般信任徐静和徐静的药。 然而,那样的人总归是少数,大多数人对这横空出世的所谓特效药还是持观望态度的,一些人忍不住就开口道:“我就觉得奇怪,昨天一夜之间,到处都有人说杏林堂出了种治夏伤暑湿的特效药,不但效果奇速,还不用煎药,吃起来十分方便。 我就想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药?那先前怎么听都没听过呢?不会是杏林堂为了卖药,自己找人传开这个传闻的罢!” “对啊!连广明堂那几个大医馆都没有这样的特效药卖,一个小小的杏林堂能有?我今天过来的时候,我家婆娘死命拦着我不许我去,说我被骗了,我非要去看看,她还跟我生气来着……” “杏林堂搞这样的小动作也不稀奇啊!谁不想赚钱?说不准这所谓的义诊只是噱头,卖药才是他们的目的呢!我怀疑先前所谓的女神医用神迹救人也是他们编的,咱们安平县有名的大夫可不少,还轮不到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所谓女神医在这里招摇撞骗! 而且,这所谓的女神医行医的时候还带着面纱,不会是怕自己骗人的事迹败露,没法做人吧!” 一些人越说越过分,简直恨不得把他们先前做的事情全部推翻,有一些人已是受到了影响,皱着眉离开了排队的队伍,还有一个老伯突然朝他们杏林堂的门口吐了口唾沫,哑声道:“奸商!” 程显白急得不行,慌忙拦住一些想离开的人,道:“谁找人去传这种事了?你们帮我出找人的钱吗? 徐大夫先前救人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到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在那边摆面摊的老路夫妇! 至于咱们的药,你们不想买不买就是了,我们又没有强迫你们买……” 然而这种时候,真真坐实了什么叫越描越黑,程显白表现得越焦急,那些原本就不怎么相信他们的人只会觉得他们这是心虚,一时间,大伙儿看向他们的眼光更不善了,骂他们“奸商”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眼看场面越发失控,程青青脸色微白,道:“静姐姐,要不,咱们先不卖药了吧?” 徐静却只是冷眼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个男人。 杏林堂门口有几阶台阶,方才她站在台阶上,又是面对着外面所有人,其他人可能看不清方才说话的人是谁,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平平无奇的男人,说完那句话后,他便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人群最后面,因此其他后知后觉的人根本找不到他。 此时他正表情阴冷地看着她,嘴角边勾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人的出现绝不是意外! 只怕同行对他们的打压,已是开始了。 就在徐静凝神看着那个男人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杏林堂里跑了出来,径直跑到了她面前,张开小手,玉白精致的小脸上是再愤怒不过的表情,表情的主人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抒发这暴涨的情绪,急得都要哭了,“你们这些坏人!不许欺负人!” 徐静心头微震,低头看着护鸡崽一样护在她面前的小不点,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低声道:“长笑,没事,他们欺负不了我。” 她先前一直觉得,这孩子这么黏她,是因为他家里人对他的冷待,让他不由自主地无比珍惜亲近收获到的每一份温暖。 然而此时,看着义无反顾地挡在她面前,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小小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却依然不退缩半步的小小身影,徐静心中,忍不住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来到这个世界前,她连婚都没结,更不可能有孩子,因为工作的缘故,身边人也鲜少愿意让她靠近自己的孩子。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孩子有这么多的接触。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只是一些微小的善意,就愿意为了你反抗整个世界? 她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异样,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无法深思,微微蹲下身子在孩子耳边低声道:“放心,很快就会有好人过来帮我们了。” 萧怀安一愣,下意识想转头看看自己阿娘。 然而,他还来没得及转过头,就听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怎么都围在这里不进去?不进去的话就劳烦让让。 徐大夫在吗?我是来买药的!我媳妇前几天患了暑热,一直头疼困倦,吃了好几服药都不好,唯独昨天在你这儿吃的药,一吃就有效果!因此她非缠着我来买,这不,我刚下值就赶过来了! 刚好我们县衙的萧侍郎最近也有些不舒适,我媳妇怕我买错药,早上特意给了我一颗带着,我就给萧侍郎吃了,萧侍郎也说效果好,这会儿跟着我一起来了! 哈哈,看在萧侍郎的面子上,你怎么也能分一些药卖给我们罢?” 今天依然三更~求票票,各种票~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古代追星现场(一更) 徐静闻言,不由得直起身子,讶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看到跟在陈虎他们身后一身月白色交领大袖常服的俊秀男子时,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萧逸怎么也过来了? 她料到推出新药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先前特意拜托了萧逸,让他派几个县衙的人给她做一下托,好让大众更加信任他们的新药。 毕竟自古以来,公职人员身上都自带一股让老百姓仰望的威信,他们说的话,比一般人更让人信服。 但县衙差役的素质参差不齐,徐静熟悉的就陈虎一个,找人做托这件事毕竟不体面,徐静需要找一些口风紧能信得过的人,那样的人也一般有着良好的品性,在百姓间的名声定然不差,他们说的话也就更有分量了。 所以,徐静才拜托萧逸,帮她找几个信得过的差役。 她却是万万没想到,萧逸竟然亲自过来了! 啧啧,为了不欠她人情,这男人也是拼了啊。 徐静被陈虎他们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留意,她身旁的小不点在见到某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后,脸色顿时微变,一下子缩到了她身后,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裙子,仿佛这样自己就能隐身一般。 除了萧逸,还有两个徐静比较面生的男人跟着陈虎一起过来。 县衙差役时常在县里巡逻,因此很快,一些百姓就认出了他们,不禁讶异道: “这……这不是陈官爷么!陈官爷竟然也来买药?陈官爷人可好了,先前有几个混混一直来我们铺子里捣乱,是陈官爷帮我们把他们吓跑了!陈官爷都说这药好,那肯定好啊!” “孟官爷,你也来了?天爷,前天你帮我把被匪徒抢走的荷包拿了回来,我还没机会去感谢你呢!” “竟然连萧侍郎也来买药!刚才是谁说说这个药好的都是托?能请动萧侍郎当托得是什么神仙啊!萧侍郎可是京中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都说好的东西,肯定好啊!” 他们的出现就仿佛定海神针出现在了狂虐的东海,一下子让现场的情势逆转了过来,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瞬间抛掉了心里头的疑虑,一些方才还在质疑他们的人,立刻一脸尴尬地闭嘴不说话了。 程青青和程显白原本也对这几尊大佛的出现感到震惊来着,看到这突变的风向,脸色倏然一喜,连震惊都顾不上了。 程显白却突然想起,徐娘子跟县衙这些人好像是有交情的,不会这些人其实是徐娘子请过来的吧? 所以,徐娘子早就料到会有方才的事情发生了? 他顿时仿佛看什么怪物一般看向身旁的女子。 如果说先前,他对要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这会儿他是完全心服口服了。 徐娘子哪里是普通的女人?那分明是一根金灿灿的大腿啊! 他先前哪止眼瞎,简直心也盲! 徐静却由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只在听到萧逸来了的时候讶异了一瞬,仿佛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一般。 她转向陈虎他们一众人,缓缓地行了个礼,道:“民女见过萧侍郎及一众官爷,只是很可惜,民女今天的药已是卖完了,萧侍郎及一众官爷想要的话,明天请早罢。” 那模样,颇有“买药面前人人平等,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要排队”的架势。 这话却是戳中了一众老百姓的心尖,好些人忍不住笑着开起了陈虎他们的玩笑。 “哟,看来我们徐神医还是个不畏强权的,果然有神医风范!各位官爷,那药我也想要,我明天可是不会让你们的!” “各位官爷请见谅,某也是受人所托,被勒令一定要买到药回去,所以某也是不会客气的!” 除了今天一直在暗中保护徐静的陈虎,其他几个差役都忍不住有些讶异。 他们在过来前,虽然也听说过这神药的传闻,但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领略到了这神药的威力,脸上的神情也不禁更加真情实感起来。 这情形,好像他们明天不一大早来抢就吃亏了啊! 陈虎倒是挺入戏,听到周围众人的声音,立刻垮了一张脸道:“哎呀,看来明天我不早起都不行了,要是我没抢到药回去,我媳妇非扒了我的皮! 萧侍郎,都怪属下没打听好消息,让萧侍郎白跑一趟了。”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淡淡地看了不远处的女子一眼,在见到某只抓着她裙摆的小手时,眼神终是忍不住凝了一瞬,淡声道:“无妨,在大夫面前,某也不过是普通的病患,不管是看病还是抓药,自是都要遵循大夫的规矩。” 萧逸这几句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不禁又是讶异又是新奇,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小县城没有秘密,在孙县令落马那一天,他们便知道暂时接管他们安平县的是从西京过来的贵人,在他们眼中,这样的贵人应该是高高在上,吃仙草饮玉露,是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完全处于两个世界的人。 却谁料,这样的贵人也会生病,也会亲自来买药,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要和他们普通百姓一般遵循大夫的规矩! 一时间,萧逸的形象在他们眼中变得平易近人了起来,原本一些不敢直视萧逸的女子都忍不住红着脸蛋,偷偷覷向他,有几个大胆的女子还悄悄把手中的帕子朝萧逸丢了过去。 徐静:“……” 是谁说古代的女子矜持的? 不过,这男人即便放在现代,也是闪闪发光的黄金单身汉一枚,会遭女孩子喜欢再正常不过了。 徐静不禁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那几条还泛着浓郁香气的帕子朝萧逸丢过来时,萧逸有一瞬间的怔然,眉心已是下意识地锁了起来。 然而,当他的眼神不经意往前方一扫,看到了不远处那女子充满揶揄和看戏意味的眼神时,他整个人顿了顿,心底莫名地就仿佛塞了若干块石头,有些沉沉闷闷的。 莫非,他真的有些中暑了? 他再没有任何待下去的心思,仿佛没看到地上那几条手帕一般,一个转身就淡声道:“某就先告辞了。” 随即,在一众爱慕不舍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徐静没想到这出“古代追星现场”的戏这么快就落幕,小小地遗憾了一下,便看向还围在医馆门前的众人,微微一笑道:“明天,我们药物的售卖和义诊一般,都是从辰时正准时开始。 我师父研制的这种药名为藿香正气丸,可解表化湿,理气和中。 然而,不管什么药都不可乱吃,想买药的人需得本人过来,经由我们杏林堂的大夫诊治后才给大家开药,没买到药的人也不用焦急,我们过几天还会有。 我们杏林堂今天的义诊已是结束了,大家请回罢。” 只是这种简单的看诊的话,程青青和程显白也能做,倒不会耽误她的事。 藿香正气丸算是制作相对简单的中成药,因此徐静她们的制药过程也十分顺利,只是时间到底太短,她们做出来的药不多。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到医馆里,却倏然感觉自己的裙子处有一股扯力,这才猛然想起,她似乎把某个小不点给忘了。 徐静连忙低头看向自己身后,却见那个小不点正用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裙摆,小脸微微低着,仿佛贝壳一般雪白整齐的牙齿正微微咬着自己的下唇,竟是一脸纠结惶然的模样。 有不少亲都看出来了,就是藿香正气丸~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我不是萧怀安!(二更) 徐静微愣,想起方才这小不点义无反顾地挡在她面前的样子,不禁有些自责,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担忧道:“长笑,你怎么了,可是被方才的场面吓到了?” 萧怀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不留神又让那坏虫子钻进了眼睛里,酸酸涩涩的难受。 他不禁两手握起小拳头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低低道:“你还喜欢我吗?” 徐静一怔,有些闹不懂小孩子的脑回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喜欢。” “那……不管怎么样都喜欢吗?” “当然了。” 徐静微微蹙眉,还以为是方才那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担忧地道:“长笑,你怎么了?你放心,方才那些叔叔婶婶不是故意欺负我们的,他们只是对我们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就没事了。” 萧怀安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两只小手悄悄抬高了一些,又悄悄放下。 他好害怕阿娘知道他是萧怀安后,就不喜欢他了。 他记得闲云说过,这种感觉叫不安,是比让眼睛酸酸的更坏的虫子造成的。 每当那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紧紧抱着他,才能把那些坏虫子赶跑。 他每次做噩梦醒来的时候,闲云都会紧紧抱着他,那些坏虫子就真的跑了。 他现在也好想阿娘抱抱他。 但他不敢说。 萧怀安不停地眨着眼睛,他不想让阿娘看到他眼睛里的坏虫子。 那些坏虫子很坏,不但让他很难受,还会让他哭,但他小时候每次哭,阿娘都会不开心,还会骂他打他。 阿娘现在对他这么好,他不能让阿娘不开心。 徐静见这小不点眼睛都红了,嘴巴还扁扁的,却死活不愿意哭出来的样子,简直是又心疼又不解。 她是真的不怎么了解小孩子这种生物,也不会哄孩子啊。 她暗叹一口气,干脆伸出手,一把将这孩子抱了起来,看着瞬间瞪大了眼睛小手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脖子的小不点,微微一笑道:“长笑别怕,你不是想吃我做的饭菜吗?我带你回家做饭请你吃,可好? 但我做的东西可能不怎么好吃哦。” 她本来还想亲自带他去找他的家里人。 但现在没办法了,只能拜托陈虎去找了。 萧怀安维持着一脸受惊的小表情,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发现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一双小手立刻更加抱紧了徐静,小脑袋埋进了徐静的脖子里,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长笑什么都吃。” 隐在暗处的小嘴,已是忍不住高高翘起。 阿娘的怀抱好软好香,比闲云的怀抱舒服多了,似乎……似乎连阿爹的怀抱也比不上呢! 心里的坏虫子好像被赶跑了一些。 闲云果然没有骗他。 感觉到依恋地靠着她的小不点,徐静微微一愣,方才被暂时抛到了脑后的异样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孩子对她也太亲近了罢。 这似乎已经不能单纯用喜欢来形容了。 这简直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娘一般。 就在这时,见徐静抽不开身先行进去帮徐静收拾东西的程青青走了出来,看到这画面,不禁微微一愣,摇了摇头笑道:“静姐姐,我看你跟这小娃娃当真有缘,不如你把他收了当干儿子算了。” 徐静心里压着事,忍不住轻斥了她一声,道:“胡说什么,长笑情绪不太对,我先带他回去了。 一会儿春阳过来,劳烦你跟她说一声,让她自己回去。” 陈虎和这些天跟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差役吴显贵就在外头,她提前回家,刚好让他们帮忙去附近打听一下这小娃娃的家在哪里。 怀里抱着的虽然是个小不点,但那分量着实不轻。 徐静抱了一会儿就累了,见长笑情绪好了一些,就把他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走向了后门。昨天义诊结束后,前门还有些不愿意离开的病患围在那里,徐静不想浪费时间,干脆从后门离开。 却没想到,她牵着长笑刚走出杏林堂后门,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见到某个本该已是离去了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徐静难得地有些怔在了原地。 心里的某种预感,再一次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萧逸的眼神只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十分克制地移了开去,视线缓缓下移,凝住了某个明显因为惊吓而冰冻住了的小娃娃,暗叹一口气,沉声道:“萧怀安,你可知道,你每次这般偷偷跑走,都会把闲云吓得不轻。” 徐静微微一僵。 心里的预感一下子成了真,让她一时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 那小不点竟真的是萧怀安。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徐静先前不是没有过怀疑,但那孩子说他叫长笑,而她明明记得,她那个儿子名叫萧怀安。 而且,她一直以为这孩子的性子这般奇怪,是因为家里人对他的虐待,但春阳和春香明明说过,这孩子在萧逸身边过得很好,怎么可能跟虐待这个词扯上关系。 却没想到,这孩子会有这反应,只是因为面对的是——她! 早在两年多前,萧逸就把那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原主和春阳春香自此再没有见过他。 而原主对这孩子的心态无比扭曲,孩子还在她身边时,她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稍有不顺便拿这可怜的孩子撒气,因此在原主的记忆中,这孩子的面容就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一直是模模糊糊的。 那种充满了强烈不甘和戾气的记忆徐静也不愿意回想,一直有意地把它压在脑子最深处。 也因此,她竟一直没认出来,她身边这孩子,便是她突然多出来的儿子! 徐静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牵着的孩子就突然一把甩开了握着她的手,激动地扑向了萧逸,紧紧抱着他的大腿,拼命摇着小脑袋激动地大喊,“不是,我不是萧怀安,不是!” 声音中,还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哭腔。 饶是萧逸也有些怔然。 他从没见过这孩子这般失控的一面。 就仿佛一只受到了伤害却不知道如何发泄的小兽,只能无助地寻找一个感觉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尝试把他拉起来,“怀安……” “我不是!” 谁料,孩子抱他抱得更紧了,小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袍服里,大声哭喊着道:“我不是萧怀安!我不是!” 徐静有些怔然地看着,见孩子嗓音都喊哑了,不禁微微蹙眉。 她会认不出这孩子,也有这孩子特意隐瞒的原因在里面。 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是萧怀安? 不但不愿意,甚至,十分排斥。 她突然就想起了方才那孩子一脸不安地问她,是不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喜欢他?一颗心突然就仿佛被一根针狠狠刺了刺。 如果先前那几个受害者当真是被人用针扎死的。 那她好像突然就稍稍懂得了他们死之前的痛楚。 感谢啵崽爱看书和大茅桃的打赏,以及各位的宝贵月票和推荐票,么么~ (本章完) 第57章 小傻子(一更) 场面一时仿佛僵住了,萧逸向来不怎么擅长跟这个儿子相处,所幸这孩子一直很乖,应该说,他远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细腻,常常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不表现出来。 闲云和东篱他们几个就时常叹气说,他们家小郎君太乖了,乖得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娃娃。 别的稍微有几个钱或权势的人家,谁不把家里的小娃娃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因此养出来的孩子,不能说都是纨绔,但大多不可一世得紧,想让他们受委屈那是不可能的,一点点不如他们的意,都能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偏生他们小郎君,不管心里多伤心委屈都不愿意说,面对他们时总是笑得乖乖巧巧的。 最让人心疼的是,这么一个一丁点大的小娃娃,竟然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一旦他们的脸色有什么不对,就会像受到了惊吓的小刺猬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表现出来的模样却是更乖巧了,仿佛生怕他们会厌弃他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仿佛用玻璃做成的小娃娃,他们一众大男人颇有些手足无措,心力憔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只能一边在心里咒骂那个狠心的毒妇,一边像对待一样易碎的宝物一般对待小郎君。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做,小郎君似乎都无法在他们面前敞开自己的心扉,因此,上回听到自家小郎君说他好像有些想阿娘了,闲云才会那么震惊。 他这段时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跑走,也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萧逸安排了暗卫在萧怀安身边,这小不点这段时间偷偷跑开都去了哪里,他其实一清二楚。 也知道,这女子近乎荒谬地没认出自己的儿子,但她对他似乎不错。 他心情无比复杂,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揭穿那小不点,而是由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偷跑去找那女子。 也许只是因为暗卫把这件事汇报给他时说的一句话——“和徐娘子在一起时,小郎君似乎很开心,一直在笑。” 然而,这种小孩子般的把戏不可能一直演下去,以他对如今这个女子的了解,她会认出长笑是谁只是迟早的事。 因此,今天,他按照那女子的嘱咐,找了几个信得过的衙役过去帮她解围时,说不出是什么心理,他自己也跟了过去。 萧逸头一回想不出自己做某件事的原因和目的,只是纯粹被情感驱使着走了过来。 也许,他只是想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先参与进来,这样即便结果不好,有他在,长笑也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又也许,他其实是相信如今的徐静是不会伤害长笑的,只是,他想自己亲自证实这件事。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想到他的出现会让长笑崩溃成了这样。 感觉到那紧紧地抱着他哭得一抖一抖的小小身子,萧逸眉头紧锁,喉咙突然一阵酸涩。 自从那孩子来到他身边后,他从没见过他哭。 虽然闲云说,长笑偶尔会在睡梦中哭,但他却是一次都没见过的。 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他怀里哭得仿佛自己小小的世界都崩塌了。 徐静看着面前的孩子,一颗心也是揪着揪着的疼。 她暂时顾不上因为乍然知道这孩子就是她儿子带给她的震惊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蹲在那小小的身影旁边,轻声道:“长笑为什么要骗我呢?是不是因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是谁后,就不喜欢你了?” 女子的嗓音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萧逸怀里的小身子猛地颤了颤,仿佛僵住了一般,不哭也不叫了。 只是,他依然把头紧紧地埋在萧逸的袍服里,不愿意抬起来。 看着这只小鸵鸟,徐静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声音更轻柔了,“小傻子,我不是说了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喜欢你,难道长笑竟觉得我在说谎不成?如果长笑真的这么想,我就太伤心了……” 听到女子倏然暗淡下来的语气,萧怀安心里一慌,连忙抬起头,也顾不上自己哭成了一只花脸猫,用力摇了摇小脑袋,“我没有!” 萧逸一愣,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蹲在地上的女子脸上,就见她没有被面纱遮掩住的一双眼睛柔柔地弯起,里面盛着仿佛比月光还要温柔纯净的笑意,和再真切不过的怜惜。 他的心跳在某一时刻,似乎漏了一拍,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徐静好笑地看着轻易就上钩了的小不点,语气却依然带了几分失落,“长笑真的没有吗?我还以为,长笑一直不相信我的话呢。” “我……我……” 小不点似乎真的有些慌了,小手终于松开了萧逸被他抓得皱巴巴的可怜袍服,十根小手指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绞在了一起,却还是坚持道:“我真的没有,我知道……你不会说谎的……” 徐静挑了挑眉,突然一脸严肃道:“那长笑现在还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萧怀安一愣,有些茫然不安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徐静。 似乎在说,他想相信她。 但恢复了萧怀安的身份后,他不怎么敢。 徐静心里又是微微一刺,但她实在不舍得继续逼这小不点,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那长笑肯定也不相信,我说今晚要请你回家吃饭这件事了。” 萧怀安连忙道:“我……我信的!” 顿了顿,他突然往萧逸的方向小小地走了一步,伸出小手攥住了萧逸的袖子,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道:“那,阿爹也可以去吗?” 别说徐静了,萧逸也是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静心里还没能完全消化和这小不点的关系呢,更别提和那男人间的关系了。 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娃娃睁着一双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一脸惴惴不安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她暗暗咬了咬牙,抽出腰间的手帕轻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道:“若……你阿爹赏脸,自是也可以的。” 某男人一心避开她,那定然是不愿意的。 她在这小娃娃心中的印象已是够差了,这黑脸还是让那男人做罢。 却谁料,身旁的男人静默片刻,却是道:“好。” 徐静立刻抬头,一脸荒谬不解地看着他。 男人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刚好有些与案子相关的事情想与你说,何况,长笑好像很希望我去。”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他会愿意去,一是为了公事,二是为了孩子。 徐静实在不擅长应付过于复杂的关系,她和长笑间的关系已是够复杂了,实在不想再扯一个萧逸进来。 此时听萧逸这么说,她暗暗松了口气。 行罢,她和这男人目前的关系,还是纯纯的同事关系,只是两人中间还隔了个孩子罢了…… 理清这一点,她心里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她站了起来,淡淡地道了句:“行,那走罢,寒舍简陋,还望萧侍郎不要嫌弃。” 萧逸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就在这时,徐静感觉自己的裙子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就见某个小娃娃正仰着小脑袋,一脸期待地道:“阿娘,你……你能抱着我吗?”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有娘万事足(二更) 这声“阿娘”叫得徐静忍不住沉默了片刻,最终暗叹一口气,蹲下一把将这小娃娃抱起,看到他瞬间憋不住要扬不扬的嘴角,好笑道:“小哭包,这样满意了吗?” 萧怀安顿时有些焦急道:“我不是小哭包,我平时都不哭的,阿爹知道!” 说着,连忙转头巴巴地看向一旁的萧逸。 看着面前这对母子,萧逸心里陡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萧怀安的嘴角这才又扬了起来,看向徐静,一脸“我没说谎吧”的小表情。 徐静:“……” 她一时还不知道要怎么同时应付这一大一小,轻咳一声道:“好,不是就不是。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罢。” 就在她抬脚要往前走时,萧逸突然抬手拦了拦她,“我坐马车过来的,坐我的马车回去罢。” 徐静其实早就发现了停在巷子口的那辆马车,坐在车夫位置的有两个人,一个正是东篱,此时这小子正一脸仿佛便秘了十天的表情瞪着她,因此听到萧逸这么说也不意外,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呃,陈虎和吴郎君呢?” 他们这些天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方才那些事,他们不会都看到了吧?? 仿佛知道徐静在想什么,萧逸看了她一眼,道:“我方才把他们打发走了,晚一些,他们就会回你家。” 知道他们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徐静暗暗松了口气,出口的话也松快了许多,“行罢,那劳烦萧侍郎了。” 从杏林堂回她家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平时她一个人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然而此时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徐静只怕走到回去她的手也断了。 这时候没什么好矫情的。 见徐静没有拒绝,萧逸的心也莫名地松了松,道:“走罢。” 说着,率先往前走去。 徐静抱着萧怀安跟在他后面,努力无视从马车那边飘过来的视线。 东篱那小子对她的态度她早就习惯了,也懒得跟他计较什么。 她此时不习惯的,是另一道视线。 那道视线的主人就坐在东篱旁边,看着和东篱差不多大,面容却比东篱要和善许多。 此时他正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和她怀里的萧怀安,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感动的事情一般,泪水不停地在眼睛里打转,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条白得反光的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 那表情,就跟媳妇熬成了婆似的,让徐静分外不适。 萧逸身边怎么那么多怪人? 她倒宁愿他身边的人都像东篱一般,简单粗暴好对付。 她努力心如止水地上了马车,幸好马车还算宽敞,她抱着萧怀安坐到了靠窗边的位置,萧逸则坐在了他们斜对面。 萧怀安一副“有娘万事足”的模样,紧紧地抱着自己阿娘的脖子,靠在阿娘身上不说话。 见他们坐稳了,萧逸才沉沉地道:“走罢。” 马车开始缓缓地往前驶去。 徐静不想和对面的男人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在马车行驶到大路上时,她突然见到,在杏林堂对面,站了两批人。 杏林堂今天的义诊已是结束,便是还有一些病患不愿意离开,人也是比白天时少了许多,也就显得那两批人,格外显眼。 更别说,那两批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来求医的。 却见他们先经过的那批人是三个,站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方脸粗眉,身材健硕,头戴濮头,穿着一身墨色圆领袍服,一双眼睛黑沉沉地带着几分阴狠地看着她。 他显然知道她是谁,并且,对她满怀敌意。 徐静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微凉。 接下来经过的那批人是四个,其他三个人都是正值青年或壮年的男人,他们三人均围在须发已是苍白的一个老者身边,那老者身材瘦削,留着长至胸前的长须,虽然面容苍老,眼睛已是带上了几分浑浊,却依然炯炯有神,腰背挺直,也定定地看着她。 徐静微微挑了挑眉。 她多少猜出了这几人的身份,只怕他们正是昨天程显白说的,特意来到他们杏林堂视察情况的其他几个大医馆的人。 今天混在人群中捣乱的那个男人,便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笔罢。 第一个见到的男人,应当是广明堂的现任当家——林成照。 林成照大概就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而据先前程显白说的,天逸馆的上任当家前几年发生意外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大儿子掌管天逸馆,年龄才三十出头,因此方才那男人不可能是天逸馆的当家。 而另一个老者,应该就是华寿堂的郑老大夫,曾经皇城里的御医。 看来他们这次的义诊确实很成功,不但成功让杏林堂在安平县扬名了,也成功引来了这些大人物的关注。 见徐静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后,便一脸沉思,萧逸看着她问:“怎么了?” 徐静微愣,淡声道:“没什么。” 这模样,明显不想与他多聊。 这女子愿意与他聊的,好像就只有案子的事。 萧逸的心顿时又仿佛方才在杏林堂前一般,暗暗地沉闷了起来。 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定是他先前太少与女子接触,所以有些摸不清女子的想法。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他心里头的异样,估摸也是因为这点。 等以后回到西京,一切就会正常了。 马车一路安静地到了徐静的家。 徐静却是没想到,春阳比她早回来了,见到徐静怀里的萧怀安,她猛地捂住了唇,膝盖一软,竟就这样瘫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扑过去一阵哭喊:“小郎君!” 徐静:“……” 忍不住就有种事情越发脱离轨道的感觉。 一整晚,除却她和萧逸沉默得异常,东篱满脸纠结,其他人似乎都欢喜得不行。 春阳和春香完全包揽了照顾萧怀安的工作,徐静原本答应给萧怀安做的饭自是没做成,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 到底是小孩子,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的,一顿饭都没吃完,萧怀安就睡过去了。 见到手里还拿着勺子,小脑袋却已是一点一点,一双眼睛早已是闭上了的小不点,春阳满怀怜爱地道:“哎呀,小郎君定然是累着了,娘子,奴婢和春香先带小郎君下去休息。” 徐静难得有些迟钝,看了看身旁已是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不点,不禁扬了扬唇,点头道:“好。” 春阳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萧怀安,临走前,一脸犹豫地看了自家娘子和萧侍郎一眼。 她完全闹不明白娘子和萧侍郎如今是怎么回事。 她和春香心底里自是希望娘子能和萧侍郎重修旧好的,但娘子似乎没那个意思,而如今的娘子主意大得很,娘子的事不是她和春香可以随意插手的。 想到这里,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和春香带着萧怀安下去了。 饭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了徐静和萧逸,以及萧逸那两个各怀心思的小厮。 沉默了一晚上的徐静又觉得有些尴尬了,想着自己好歹是主人家,不好冷落客人,她轻咳一声,主动挑起话题,“萧侍郎说,有些跟案子相关的事情想与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这话一出,激动了一晚上的闲云立刻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夫人……不,他们前夫人什么时候竟和郎君办理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一旁知道真相的东篱脸色复杂,还在努力消化心底纠结的情绪。 萧逸不禁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女子竟然还能这般平淡地对待他,是她心太大,还是她有意如此? 不过,便是她是有意的,也正常,她从一开始就说了,她已是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从后面她对他的态度来看,她确实没说谎。 她已是放下了过去的事,完全变成了一个……他似乎从没认识过的人。 感谢各位的票票,抱住,晚安啦~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三个嫌犯(一更) 见面前的女子还在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话,萧逸暂且按下了心底复杂难明的情绪,淡声道:“对,上回你说,让我重点查一下与几个受害者走得近的大夫,倒还真的找到了几个嫌犯。 徐娘子这几天的义诊加新药,闹得满城轰动,如今还在关注那个案子的人,只怕是更少了。 若凶犯像徐娘子说的,痛恨抢走了他风头的人的话,他很可能会再次对徐娘子下手,徐娘子知晓嫌犯都有什么人,也能提高一下警惕。” 一说起正事,徐静心底里的尴尬便烟消云散,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坐直身子道:“萧侍郎请说。” “要锁定嫌犯不难,首先是方家,方家作为安平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向来有固定请进府里的大夫。 然而,方家内部情况有些复杂,被杀死的方老爷子一共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儿子是嫡妻所生,一个儿子是庶出,这四个儿子均已是成年娶妻生子,除了老二前些年考上了科举,带着家里人外放做官,其他三个儿子均还住在方家。 方家各房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十分亲密,因此,他们日常惯用的大夫,也不是同一个。 方家大房喜欢用广明堂的大夫,而且,时常指定如今掌管广明堂的林成照林大夫给他们看诊,而林大夫也十分给方家面子,但凡有时间,都会亲自过去。 方家三房则喜欢让如今掌管天逸馆的周启周大夫给他们看诊。 而方家四房因为是庶出,请不动几个大医馆的当家,日常只让华寿堂一个叫薛恒的大夫去给他们看诊。” 徐静嘴角微僵。 这一大家子心眼可真多,连请大夫都暗暗透出一股子攀比的劲。 然而,这情况却是麻烦,若那几个大夫都时常出入方家,说明他们都有机会探听到方大郎和方老爷子间的关系,也就能知道,方大郎那天会去探望方老爷子,方老爷子很有可能会被他气得跑出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方老爷子身体不好,定然也是需要有大夫替他调理身子的吧。” 萧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错,负责给方老爷子调理身子的,是华寿堂的郑老大夫。” 徐静:“……” 得,又多了一个嫌犯。 而且这些嫌犯的来头,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大,都把安平县那几个大医馆的当家集齐了。 她跟那些当家之间,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 看到徐静无语的神色,萧逸似乎有些好笑,黑眸中浮起淡淡的笑意,道:“按照我们先前的推断,这四个大夫,都有可能是凶犯。 而安平县的死者中,来自大家族的也就方老爷子一个,其他人都是家境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平时看诊常去的医馆五花八门,参考意义不大。 然而,那几个大夫平时接触的病患众多,安平县不大,百姓间很多都相知相熟,他们若是有心,想探听那几个死者的情况不是一件难事。” 徐静不由得沉吟道:“这么说,如今的嫌犯就是那四个大夫了?” “也不是,”萧逸却突然道:“那个名为薛恒的大夫,可以排除嫌疑。 我先前与你说过,一个多月前,西京也发生过一起案子,我派人调查了那四个大夫当时的行踪,发现在西京的案子发生时正在西京的,只有那三个医馆的当家。” 徐静微愣,眉头已是微微蹙起,“那三个当家,竟然同时去了西京?” 事情竟有那么巧么? 萧逸点了点头,道:“广明堂本来在西京就有分号,而且广明堂在西京的病患中有不少达官显贵,林当家十分重视,几乎每个月都会带上几个儿子跑一趟西京。 郑老大夫本就是皇城的御医,京里不少贵人都喜欢找他看诊,前年他因为身体不适告老还乡,京中不少贵人都不舍得放他走,是他承诺只要他身体一天还算健朗,只要京中贵人传召,他便会立刻过去,圣上才放他走。 因此,他也时常去往西京。 而天逸馆如今虽然在西京没有分号,三年前却是有的。只是三年前,天逸馆上任当家意外去世,周家经历了一番大动荡,差点连家族产业都保不住,也幸好如今的周当家还算有能力,当即果断关了不少分号,包括西京的分号,缩小天逸馆的规模,才算度过了那次难关。 这三年来,天逸馆的情况好转了不少,周当家似乎一直想把西京的分号开回来,今年来,已是去了西京三回考察情况。” 这般看来,他们三个会出现在西京的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脚。 从这些情况来看,也看不出哪个人更有嫌疑。 徐静沉思了片刻,淡声道:“要找出凶犯,还得更多线索。也许,在解剖尸体后,死者能告诉我们更多事情。 那套器具,打造得如何了?” 那天她从县衙回到家后,便立刻画了基础的解剖用具设计图,让陈虎送去给萧逸。 直至今天,已是过了四天。 听到“解剖尸体”四个字,闲云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嘴巴大张一脸如在梦中的神情。 解……解剖?!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都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太激动,才一时听错了。 一旁东篱的神色却是更郁闷了,十分幽怨地瞥了闲云一眼。 他这些天经受的折磨,他终于了解到了罢! 更折磨的是,郎君竟还……竟还听信了那女人的话! 随即,萧逸的态度让闲云更怀疑人生了。 只见他家郎君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差人去问过,你要的器具明天早上就能打造好。 尸体放久了总归不好,虽然我已是按照你先前说的,把冰块都放在了朱大郎和方老太爷这两具尸体旁边,延缓他们的腐烂,但还是越早验尸越好。” 至于吕夫子的尸体,因为实在放得太久了,他内部的器官只怕都已是融成了一片,剖开价值也不大,徐静早在那天去县衙验尸的时候,便让萧逸尽早把吕夫子的尸体还给他家里人。 萧逸说的情况,徐静自是比他更清楚,若不是手上没有工具,她早在朱大郎死的第一天就把他给剖了。 朱大郎的表皮虽然都被烧烂了,但因为抢救及时,看起来没有烧到内脏。 他是这几具尸体中最新鲜的,解剖价值自是也最高。 她立刻道:“我明天便能去验尸,但明天是杏林堂最后一天义诊,我不能走开。” 萧逸顿时了然,“等你忙完杏林堂的事情再验尸也可,我届时派人去接你。” 虽然案子的事很重要,但徐静不是公职人员,本便没有查案的义务。 他自是不能要求她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协助他们,这么一点时间,他等得起。 (本章完) 第六十章 改嫁的女人(二更) 一旁的闲云已是听得抓心挠肺了。 他们夫人……哦,是前夫人竟然会验尸?还说……还说要把尸体剖开来验! 而他们郎君不但不惊讶,竟还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还派人帮前夫人打造了一套解剖器具!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前夫人和郎君间这透着一股子默契却不见丝毫旎旖的相处方式。 这哪里像一对劳燕分飞的夫妻! 说前夫人只是他们郎君公务上的同僚,只怕也没有人会怀疑! 在他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郎君和前夫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也十分痛恨前夫人对小郎君做过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小郎君这个年纪还是需要亲娘的,今天看到前夫人对小郎君这么温柔,似乎完全转了性子,他虽然讶异不解,但还是很为小郎君开心。 在他心里,没什么事情比小郎君更重要,只要小郎君开心,他也开心,只要是对他们小郎君好的人,他也愿意对他好。 但他们前夫人的转变,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翻天覆地! 徐静哪里知道身旁两个小厮那翻江倒海的心思,应下萧逸的话后,便一阵沉默。 呃,说完案子的事情后,她似乎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和这男人说了。 徐静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是她本来就不欲和这男人深交,这两次的交集都是迫不得已。 她也不想让这男人以为她对他还有什么心思,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便想借口去看长笑从这里离开。 萧逸眼眸微闪,哪里看不出这女子的心思,在她站起来前,突然淡声道:“先前倒是不知道,你还有个师父。” 徐静微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她下午时说研制了藿香正气丸的那个“师父”。 她轻咳一声,道:“确实有,但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师父,我在庄子时有一段时间时常生病,当时有一个负责照料我的大夫医术很好,姓吴,我无聊时就时常与他闲聊,聊着聊着倒是不知不觉学习了许多医术知识。 刚巧我自己对医术也挺感兴趣,那段时间便看了不少关于医术的杂书。” 那个吴大夫确实是存在的,他是庄子附近一条村子里的大夫,年轻时是个走南闯北的铃医,医术在那一带还算出名,最重要的是,他早在八年前便去世了。 便是这男人有心查她,她也不怕被他抓到什么马脚。 除非他有能耐,让那已是死去的吴大夫活过来。 萧逸眸色微闪,道:“看来徐娘子不但聪慧,还十分勤勉,这才学会了这么多常人不会的东西。” 这是试探还是嘲讽? 徐静不禁警惕地看了萧逸一眼,淡声道:“萧侍郎过奖。” 跟这男人相处,当真一刻都不能放松。 另一边,萧逸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品着,借着袖子的遮掩,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 谁说他和她之间只能聊案子的事情? 像这种日常的闲聊,不也挺自然? 徐静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一时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幸好这时候,大门被敲响,东篱立刻走了过去,再回来时,脸色严肃道:“郎君,县衙那边好像出事了,朱大郎的妻子又带着她女儿到了县衙,非要见朱大郎一面,她女儿想劝她娘回去,惹了她娘不快,朱大娘在县衙门前就打起了自己女儿,骂她没良心,朱大郎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没把他当自己亲爹云云。 县衙值班的差役勉强制止了朱大娘,但朱大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走,直接在县衙门口就坐了下来,如今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郎君可要回去看看?” 大楚的宵禁还是很严格的,城里戌时正(晚上八点)就不许百姓随意在街上溜达,一直到早上寅时正(凌晨四点)宵禁才解除,期间被抓到随意在街上溜达的百姓,都要被杖刑八十。 萧逸的眉头一下子皱起。 那女人不是第一回到县衙闹了,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闹一次。 本来作为亲属,她们是可以进去看朱大郎的尸首的,但朱大娘情绪十分不稳定,第一回进去就直扑朱大郎的尸首,朱大郎的尸首是目前查案的关键,不能有一点闪失,那之后萧逸就暂时禁止了她们去看望朱大郎的尸首。 朱大娘却是因此闹得越发凶了,连县衙恶意藏匿她夫君尸首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 徐静闻言,脑中却是一闪,猛地抬眸看向对面的萧逸,“朱大娘是改嫁?” 她记得,陈虎上回说,有传闻说死去的吕夫子的夫人,也是改嫁的。 萧逸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没错,朱大娘和吕夫子的夫人一般,都是改嫁。 这也是这段时间查到的第二点案情,所有死者,身边都有一个改嫁的女人。” 所有死者? 心中的怀疑被证实,徐静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萧逸继续道:“我找人调查了上回陈虎说的关于吕夫子的传闻,发现传闻不假,吕夫子如今的夫人,确实是在上一段婚姻时便与吕夫子有了私情,后面被休后才嫁给了吕夫子。 朱大郎的夫人叶氏的前任夫君,与朱大郎是结拜兄弟,叶氏的前任夫君是个镖师,大概八年前,他走镖时遇到匪徒被杀害,叶氏那之后便带着年仅六岁的女儿改嫁给了朱大郎。 方老太爷的夫人倒没有改嫁,但他有一个妾室,本是家里的侍婢,也已是成亲生子,但今年年初在侍奉方老太爷时,被方老太爷看上,就这样收进了房里。” 徐静眉头一蹙。 方老太爷的妾室那件事,虽然萧逸已是说得十分委婉了,但也不影响徐静理解其中的深层意思——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抢的还是有夫君有孩子的妇人! 不是,这方老太爷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拖着一副病歪歪的身体,竟还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萧逸看了看徐静忍不住漏出嫌弃的神情,却是突然嘲讽一笑,道:“大家族后院里类似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只是这种事情向来不会被放到明面上。 方家的人也知道这件事远比父子感情不和更为不体面,瞒得死死的,还把那妾室的夫君和孩子远远打发走了,只是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他们已是做到了这份上,关于方老太爷强抢已婚妇人的传闻还是在安平县流传了开来。” 徐静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向来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只在被气到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上回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还是被她气的。 莫非他在这方面有什么阴影不成?不过便是有,徐静也不怎么感兴趣,沉吟了片刻,道:“如此一来,便知道凶犯挑选受害者的规律了,只怕凶犯小时候曾经因为家里的一些变故受到伤害,后面才会滋生出这般阴暗的心理。” 萧逸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也已是派了人去调查几个嫌犯家里的情况,估摸这一两天就会有结果。” 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真的查出来某个嫌犯家里有过类似的变故,也不能作为他就是凶犯的证据。 萧逸说到这里,站了起来道:“叶氏到底是受害者家属,不好与她的关系弄得太僵,我回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长笑……今晚就留在你这里罢,我待会让人送点长笑的衣物过来。” 徐静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了声“好”,就见那男人一个转身,大步往大门口走去。 见他完全没有要她送的意思,徐静也懒得起来,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单手托腮撇了撇嘴。 罢了,忍忍罢,反正那男人不会一直待在这样一个小县城。 而且,他的态度还算拎得清,没怎么在她面前提那小不点的事,避免了尴尬。 就冲这一点,他还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合作伙伴的。 感谢暮川暮紫的打赏~晚安啦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徐娘子的脑子哦(一更) 萧怀安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便是在梦中,嘴角也是高高扬起的。 因为睡得早,他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习惯性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嘟囔道:“闲云……”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他的房间!房间里的味道香香甜甜的,也不是他房间里的味道! 萧怀安一愣,下意识地转动小脑袋,当看到睡在一旁,一张秀美如皎月的脸正对着他的女子时,他的小嘴一下子张成了一个圆圈。 是阿娘! 他……他昨晚,是跟阿娘一起睡得么?阿娘竟然愿意跟他睡? 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想跟阿娘睡,阿娘都会把他赶跑,嫌他烦。 小小的心里一下子像被什么甜丝丝软绵绵的东西填满了,就像是冰糖葫芦味道的云朵。 萧怀安立刻笑眯眯地躺回到了枕头上,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小小的身子全都缩进了身旁女子的怀抱里,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他睡好了,徐静却是大半夜睡不觉。 原本以为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她身旁便算了,那孩子还乖巧敏感得让她不忍心拒绝伤害。 因为萧怀安来得突然,家里没有其他整理好的房间,徐静只好让春阳和春香把那个小不点放在了她的床上,和他一起睡。 昨晚,她足足看了那小不点仿佛天使一般纯洁无瑕的睡颜半宿,才接受了这个现实,暗叹一口气睡过去了。 罢了,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儿子。 只是苦了孩子,以后可能得接受父母离异两头跑的情况了。 如果萧逸以后娶了续弦,只怕那续弦心里会介怀,但看萧逸昨天对那孩子的态度,他应该不会让这孩子受到伤害。 第二天,她在平常的时候起床时,才发现某小娃娃已是起来了,正趴在她身旁精神奕奕又颇为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小手指,见到徐静睁开眼睛,立刻激动地坐了起来,笑容灿烂道:“阿娘,早安!” 徐静的心瞬间也仿佛被阳光照亮了,微微一扬唇,道:“早安。” 其实,身边有个这样的小不点,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早上,她是和萧怀安一起去的杏林堂,因为今天要同时售卖藿香正气丸,还多了个小娃娃要照顾,徐静把春阳和春香一起带过去了,让性子稳重的春阳照看萧怀安,性子泼辣一些的春香代替了程显白的工作,在外面维持秩序。 程显白则搬了张桌子和椅子坐在外头,替来买药的人看诊。 一时间,小小的杏林堂外面简直是人山人海,热闹得仿佛半个县城的百姓都涌过来了。 程青青和程显白忙得脚不沾地,连问徐静怎么是和这小娃娃一起过来的时间也没有。 也许是昨天县衙的人来过,有一定的威慑力,今天几乎没有来闹事的人,不过一个上午,徐静备下的两百份藿香正气丸便被一扫而空。 中午休息时,程显白数着今天赚到的铜板,手都是抖的,“六千文,足足六千文!加上前两天卖出去的药,咱们这三天一共赚了七千两百文! 老天爷,我记得我们做这批藿香正气丸的成本,还不到一千文吧? 咱们杏林堂以前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赚不了那么多银子!” 更别提,后面还有许多买不到药的百姓,已是提前在他们这里预定了药物。 这简直是财神爷来了他们家撒钱,捡都捡不及啊! 他忍不住激动地看向徐静道:“徐娘子,接下来我也来帮忙做藿香正气丸!小爷晚上不睡觉了!” 程青青简直没眼看自己阿兄这没出息的样子。 徐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郎君,你有这精气神熬夜制药,还不如把它用在提升医术上。 藿香正气丸做起来不难,前些天制药的时候,我的两个侍婢也一直在旁边帮忙,接下来制药的事情交给她们就行。 你和青青最要紧的是抓紧提升医术,接下来,杏林堂就要正常开门营业,你和青青也要替人看诊,我可以从旁指导你们。 诊金方面,你和青青按照先前杏林堂的规矩收便是。” 杏林堂只是小医馆,诊金在整个安平县都是偏低的,普通看诊就二十文,如果要进行针灸或推拿等治疗,就另加三十文。 而徐静先前了解到,旁的大医馆,便是最普通的大夫的看诊费也是五六十文起收,如果要请那个医馆比较出名的大夫,诊金则更高,要请动当家级别的大夫,诊金甚至能去到一两银子。 这还只是普通的诊金,不包括治疗和抓药的费用。 更别提有些大户人家高兴起来,额外给的赏银更是不可计数。 可以说,一旦一个医馆做了起来,那钱就如滔滔流水,根本不用愁。 程显白立刻低咳一声,便是他再怎么不耐烦学医,这会儿也不好意思摆烂了,一脸郑重其事地道:“好,往后徐娘子要某往东,某绝不敢往西!某今晚就通宵看医书去! 对了,徐娘子可有想好自己以后看诊要如何收费?以徐娘子的医术,自是不能跟我们一样收费的。” 别的医馆一些有点名气的大夫,诊金都敢要到一百文往上呢!更别提如今名头响彻安平县的徐娘子了。 徐静含笑点了点头,“自是想好了,往后我的诊金便是一百文。” 程显白眼眸一睁,“这也太少了罢?” “再往上,一些普通百姓就要负担不起了,何况,我并不打算靠替人看诊来赚钱。” 替人看诊太占她的时间和精力,不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 程显白微愣,“徐娘子莫非还有别的想法?” “对,”徐静眼角微微一扬,意味深长道:“夏天才刚刚开始呢,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说着,她拿出一张图纸递给程显白,道:“程郎君,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匠人,把我图纸上的这样事物打造出来,还有,我需要大量的薄荷,你这两天帮我看看可以从哪里收购罢。” 程显白愣愣地接过图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这看着,就像一大一小两个桶,中间有一条管子相连? 他总是会时不时怀疑,自己和徐娘子的脑子构造是不是不一样? 徐娘子的脑子里,怎么就那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呢? 除却一些没买到藿香正气丸的百姓一直缠着程显白不愿意离开,下午的义诊也算顺利地结束了。 见徐静终于闲了下来,在一旁已是无聊了一整天的萧怀安立刻小脸一亮,就要迎上去。 然而这时候,萧逸派来接徐静的人也到了。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古代第一次解剖(二更) 徐静好笑地看着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的小不点,心里也颇有些愧疚,微微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今天辛苦长笑陪我了,你先跟春阳回去在家里玩一玩可好?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让闲云带你回家……” “不要!” 上一息还耸达达的小不点立刻一个激灵,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无聊,真的!” 他、他晚上还想跟阿娘一起睡呢! 徐静无奈地笑着看着他。 她现在正是为生计奔波的时候,说白了,就是创业阶段,肯定是很忙的。 这孩子就算一直跟着她,她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他。 而且,为了不让她和萧逸的关系曝光,她早上出门前,特意嘱咐了长笑,让他在外面不要叫她阿娘。 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为什么在外面不能叫她阿娘,也只能有些苍白地道:“这样不代表我不喜欢长笑,我只是有要做的事情,暂时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长笑的阿娘。” 小不点再能藏事,也不过是个小娃娃,脸上的黯然和委屈再藏也藏不住多少,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放心,长笑不会给阿娘添麻烦的。” 徐静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揉了揉小不点的脑袋,满怀怜惜道:“等我回来,如果时间还早,我就给长笑做好吃的,可好?” 小不点眉毛一扬,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道:“好!” 一旁的程青青终于有精力问出某个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问题了,“静姐姐,现在这小娃娃住在你家吗?他家里人不介意?” 徐静直起身子笑笑,道:“我昨天跟他家里人见面了,他家里人见长笑喜欢我,便让他在我家住几天。” 说完,没再多解释,就走了出去,坐上了萧逸派过来的马车。 留下程青青不由自主地盯着萧怀安的脸,看着看着,她突然一个晃神。 还别说,看久了,那小不点脸上竟还真的有几分静姐姐的影子! 静姐姐跟这小娃娃这么有缘,只怕上辈子还真的是一对母子呢! 马车很快到了县衙后门。 因为萧逸的警告,徐静帮他们验尸这件事没有人敢往外说,县衙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 一身鸦青色暗纹袍服的萧逸早早地候在了后门处,此时天光已是暗淡,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某一时刻竟似乎与这逐渐苍凉的暮色融为了一体。 见到缓缓驶过来的马车,他眸色微动,主动迎了上去,看着那女子下了马车,低声道:“事情都办完了?” 这一句仿若闲聊的话让徐静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困惑,却没有表现出来,简单地“嗯”了一声,便道:“我们尽快开始吧。” 毕竟她答应了某个小不点,会尽早回去的。 萧逸点了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从后门一路往停尸房的路上,徐静偶尔会碰见一两个差役,他们见到她,虽然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都没说什么。 只怕是萧逸提前跟他们打好了招呼。 到了上回的停尸房后,徐静讶异地发现,吴仵作竟然也在里面。 萧逸解释道:“陈虎到底不是专业的仵作,帮不了你多少,我便把吴仵作也唤了过来,恰好他前两天找到我,说希望有向徐娘子学习的机会。” 吴仵作立刻仿佛做了什么重大觉悟一般上前一步,朝徐静作了个揖,道:“徐娘子,老夫当初虽然是迫不得己才走上了仵作这条路,但老夫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心里多少是有些骄傲的。 上回亲眼目睹徐娘子验尸后,老夫实在羞愧不已,老夫这回老脸也不要了,希望能向徐娘子讨教一二!” 徐静微微扬了扬眉。 萧逸能让他过来,说明这人是信得过的。 只是萧逸真真是会挑叫人的时间,今天她用的这法子,希望不要吓跑他才好。 她也不好说太多,点了点头,道:“吴仵作太抬举我了,只是今天的验尸,吴仵作不一定能帮上忙,劳烦吴仵作在一旁看着便好。” 吴仵作顿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天知道,他做出向一个女人讨教的决定,是做了多大的觉悟! 这女子竟然说,他连帮忙都帮不上?他好歹验了二十多年尸,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这女娃娃虽然有点本事,但口气实在不小,真真败人好感。 吴仵作脸色不怎么好看,只是自己今天是来讨教的,也不好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去。 徐静不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也没解释什么,淡淡地一笑,便走到了朱大郎的尸首边。 有些事情,眼见为实,她说再多都没用。 因为这些天不要钱一样地往朱大郎身旁堆放冰块,朱大郎的尸首便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也保存得很好,看着就跟刚死没多久一般。 据陈虎说,萧逸这段时间把这附近几个县城有点钱的人家家里的冰块都掏空了,要不是人家死活不愿意,萧逸甚至想把朱大郎和方老爷子的尸体直接放进人家的冰窖中。 真真是财大气粗。 而朱大郎的尸首旁边,放着一张高脚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着柔软的棉布,上面放的正是徐静要的东西——解剖刀,解剖钳,用来消毒的烈酒,以及缝合用的针线。 旁边还有一张高桌小方桌,上面却是放了一个空托盘,那是用来盛放从尸体上解剖下来的人体部位的。 看来萧逸找的匠人当真不一般,这几样东西做得虽然不及她在现代时用的精细,但大体的模样和细节都到位了。 她不禁动作熟练地拿起那把解剖刀,仔细端详。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朝代,乍然看到曾经陪伴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工具,忍不住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旁的萧逸一直看着身旁的女子,自是没有忽略她眉眼间流露的深深感慨和怀念,以及眼底那隐隐的压抑不住的兴奋,眸底不由得暗光流转。 下一息,就见她眼神倏然一变,眼眸中掠过一抹近乎无情的冷静和凌厉,淡声道:“开始罢。” 一旁的吴仵作看着那托盘上的东西,却是满脸不解。 方才他就想问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器具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莫非是用来割破死者衣服的?死者的衣服直接脱掉就是了,患得着专门找样东西去割开吗?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期间,徐静已是做好了验尸的准备。 她用带着手套的手拿起解剖刀,淡声让陈虎把朱大郎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随即她走上前,手起刀落,十分熟练甚至堪称手法完美地,把死者的腹部剖开。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真实的死因(三更) 一旁的吴仵作看得眉毛一抽,膝盖一软,差点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天爷!这……这女人在做什么! 她……她竟然把朱大郎的尸体,剖了?! 饶是陈虎有心理准备,也看得心肝狂跳。 徐娘子的手法,也太熟练了罢! 他一个带刀的县衙差役,自问也做不到像她那样淡然地切开死者的腹部。 就连萧逸也难掩讶异地看向徐静,眸底沉沉仿佛暴风雨即将来袭。 每一次,当他以为这女子带给他的震惊已是到头了的时候,这女子总能带给他新的震惊。 头一回,他心里冒出了一个仿佛直叩心底的疑问——眼前这女子,当真是徐家的四娘,他以前的妻子,徐静吗? 已是进入了工作状态的徐静却看也没看身边的人。 她这次解剖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探明死者肚脐上方那个小圆点是什么。 因此,她解剖时也只是切开了腹部那一块,随即,用钳子提起腹壁,用刀小心地把腹膜切开,这才算是把腹腔打开了。 在打开腹腔时,徐静便察觉到腹腔里的血似乎多了点,等腹腔彻底打开,才发现,里面的血何止多了点,简直多得不同寻常! 死者的致命伤,果然就在这里! 她快速地找到小圆点对应的位置,用钳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已是有些融化的肠子,一点一点地细细看着,以图寻找某样东西,来印证心中的想法。 在旁边几人眼中,她就仿佛在一堆血肉模糊的肠子中翻来搅去,更别提朱大郎身形肥胖,腹腔的肠子上还有许多黄黄的油脂一样的东西,陈虎忍不住“呕”了一声,立刻转过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 吴仵作整个人已是傻了,悄无声息地滑落地面,半天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唯有萧逸还能脸色如常,只是一张脸也微微白了。 终于,徐静眸色一沉,轻舒一口气道:“找到了!” 萧逸立刻走了过去,抿了抿唇,凑近看她夹着的一段肠子,顿时微微一愣。 却见那段肠子下面一处看着像是粘膜一样的东西上,有许多暗红色的像是经脉一样的线条,其中一条比较粗的经脉上,分明有一个非常微小的切口! 那切口大概只有成人小拇指的指甲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萧逸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这是腹主动脉,简单来说,就是切到了会大出血的地方。” 徐静顿了顿,努力想办法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罢,一些练武的人在下刀的时候,会知道砍到人体哪里会让人最快死亡,例如脖子处,只要砍对地方就会大出血,人也会很快死亡,这就是动脉。 而有切口的这里,就是腹部处的一条主动脉。” 陈虎一愣,立刻道:“我知道!我们学武的时候都有教,砍到人体哪里出血会最多,砍到哪些地方人不会出血,也不会轻易死去,俗称白砍,原来那叫动脉啊。” 萧逸恍然,看向徐静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死者的死因?有人把针扎进死者的腹部,直接切断了这条……动脉。” 看到萧逸难得有些纠结的表情,徐静眼中不禁浮现些许笑意,点头道:“没错,凶犯在死者腹部扎下的这个小圆点,不是为了损伤死者肠道,而是为了让这条动脉破裂,让死者急性失血性休克,然后在短时间内死亡!” 看到女子眼眸中的笑意,萧逸不禁凝了凝眸,就听她继续道:“然而,普通的针,针头一般很细,就算扎到了动脉处,也很难造成急性失血性休克。 从死者动脉上的这个切口也能知道,这个伤口不是一般的针能造成的。 这是一种针头比较宽大的针,类似于刀尖,这样凶犯把针扎进去,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轻易在死者的血管上破开一个口子!” 陈虎立刻便从目睹了解剖现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拍掌道:“如果是这般特殊的针,那拥有的人定然不多,只要找到有那种针的人,不就能找到凶犯了吗!” 徐静淡声道:“不是不多,是绝无仅有。凶犯十有八九是大夫,只有大夫才会对人体这般熟悉,知道怎样才能用一根细小的针在短时间内把人杀死。 而大夫会用到的针一般是用来针灸的,会用来深刺的针,针头都十分细小。” 陈虎顿时更激动了,“那不就更简单了!只要找到有那种针的大夫,就能找到凶犯!萧侍郎,咱们先前不是锁定了几个嫌犯吗?” 萧逸自是比陈虎要沉稳不少,略一沉吟,便道:“凶犯绝对没想到咱们会查到这份上,现阶段不宜打草惊蛇。 陈虎,你去找人打探一下那几个嫌犯用的针具都是哪个匠人打造的,派人去询问那些匠人,可有替他们打造过类似这样的针。 如果这种针不是大夫常用来针灸的针,匠人应该会有印象。” 毕竟,凶犯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把死者的腹部剖开,直接查看他弄出来的伤口。 “是!” 似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陈虎异常积极,应了一声便出去做事了。 徐静倒是十分淡然。 这于她来说,不过是法医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找到跟案情相关的证据,呈交公安机关,然后公安机关就此展开行动。 类似的情况,她经历了上百次,早已是麻木了。 找到了关键线索后,徐静便整理好朱大郎的肠子,拿起一旁的针线,细细地把朱大郎的腹部缝了起来。 吴仵作直到这时候才确认,这女子方才做的事情,确实是在验尸。 只是,这种验尸法子,他实在学不来啊!!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次回去后又要做噩梦了,而且这回只怕要做上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徐静动作熟练地缝合了朱大郎的腹部后,便来到了方老爷子的尸首旁,用同样的方法也剖开了他的尸体。 方老太爷内脏的融化程度比朱大郎严重多了,但幸好还能看清肠子和血管的模样,她很快就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同样的切口,就此更加印证了,凶犯确实就是用这种法子杀人的! 在不会解剖验尸的古代,这种法子简直就是完美犯罪,如果不是她这个意外来客,只怕凶犯还真的能逃过律法的制裁,让这桩案子成为千古悬案! 徐静做完了检验,便又替方老爷子把腹部缝合了起来,除了那条不怎么明显的缝合线,完全看不出这两具尸体方才曾被人开肠破肚。 萧逸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徐静的动作,见她开始解手套和面巾了,才道:“劳烦徐娘子了。” “萧侍郎客气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徐静把手套和面巾放到了一旁的空托盘上,用提前准备好的烈酒细细地洗过手,看向萧逸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萧侍郎了,希望能尽快听到好消息。” 萧逸点了点头,道:“我送一下徐娘子。” 徐静以为萧逸又有什么要和她说,便没有拒绝。 只是一路走出去,萧逸都十分安静,只在快到后门时停住了脚步,道:“我今晚要在县衙处理公务,可能要很晚才回去,徐娘子方便的话,便让长笑再在你那里待一晚罢。” 徐静微微挑眉。 这男人如今虽然暂代安平县的县令,但他还是刑部侍郎,身上的公务想想都知道不少。 她淡淡一笑,道:“既然萧侍郎这般信任我,我自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对了,不知道萧侍郎打算什么时候回西京?” 今天三更!可以底气十足地求票票啦!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原来凶犯是你!(一更) 他来安平县便是为了追查这个案子,眼看这个案子破案在即,他应该也快回去了。 送走一个和她关系尴尬的男人,徐静心里自是高兴的,但不得不说,这段时间这男人也帮了她良多,于情于理,她都该和他好好辞别。 还有长笑那孩子,他自是要跟着萧逸回西京的,只是看那孩子粘她那劲头,徐静无法想象在离开那一天,对那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 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天离开,她也能在那之前多抽点时间陪陪长笑。 虽然安平县离西京不算远,单程坐马车一天一夜就能到,但总归有一点距离,以后她和长笑见面的机会,应该也不会很多。 萧逸微微一愣,不自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眼眸微弯,容颜秀美如明月,潋滟的桃花眼里有着客套的笑意,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他什么时候离开,对她来说也不过是顺嘴问一句的事情罢。 萧逸嘴角微微一抿,道:“等抓到了凶犯,安平县新的县令到任后,我便会离开。” 跟她想的差不多。 徐静点了点头,又朝萧逸笑了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不打扰萧侍郎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径直上了门口送她回去的马车。 萧逸一直站在县衙后门处,看着马车逐渐远离消失不见了,才垂了垂眼帘,转身走进了县衙里。 对于徐静来说,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工作已是结束了,因为工作顺利,她回到家时还没到宵禁时间,某个小不点自然也是还没睡的。 徐静也终于履行了她的承诺,亲自给萧怀安做了顿宵夜,只是她的厨艺实在很一般,以前一个人生活时也只是勉强饿不死,最后她给自己和萧怀安各下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面条上卧着两个半焦不焦的荷包蛋。 春阳看不过去,悄悄做了一碟木耳凉拌鸡丝给他们加菜。 萧怀安却十分满足,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直说阿娘做的面条真好吃,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 春阳又是疼爱又是好笑地看着他,故意逗他道:“小郎君说得是真的吗?娘子可要高兴坏了。” 萧怀安顿时十分天真无邪地道:“当然是真的,青青姐姐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东西,再难吃的东西也会变得好吃。” 说着,有些小害羞地看了一眼徐静,真情表白道:“因为我最喜欢阿娘了,所以阿娘的面条也变好吃了哦。” 徐静:“……” 不禁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童言无忌”,才勉强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道:“长笑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萧怀安顿时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嗯!” 春阳:“……” 突然就好怜惜他们小郎君怎么办! 只怕他们小郎君便是被娘子卖了,也要笑着说只要是阿娘做的事情,他都喜欢。 虽然杏林堂这三天的义诊还算完美地结束了,只是杏林堂到底还只是起步阶段,徐静是一天也歇不下来。 第二天,她让春阳和春香留在家里做藿香正气丸,顺便让萧怀安留在家里看家,并承诺回来后还给他做天底下最好吃的面条,某个小不点立刻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 一旁的春阳:“……” 娘子,你自己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不过,如今的娘子还是挺好强的,昨晚特意问了她好吃的面条要怎么做,想来是打定主意要在小郎君面前一雪前耻了。 那之后,徐静便带着陈虎和吴显贵往杏林堂去了。 虽然今天没有义诊了,但来看诊的人还是很多,只是所有人都是冲着徐静来的。 然而,当他们听说徐静的诊金是一百文时,一些家境不算殷实的病患顿时一脸尴尬为难,只是他们也知道有点本事的大夫诊金都不会低,徐神医的诊金是一百文,已经是很良心了。 徐静趁机给他们介绍了程青青和程显白,并表示,他们两个如今都是她的徒弟,她会在一旁看着,虽然她不会亲自帮他们看诊,但会给予程氏兄妹指导。 一些病患就这样半信半疑地接受了程氏兄妹的诊治,所幸程青青这段时间在她的指导下,医术确实有了飞跃的进步,一些小病小痛完全不在话下,复杂一些的病情在徐静的指导下,也给出了近乎完美的诊治方案。 而程显白学习医术的时间本来就比妹妹长,医术也是比程青青强一些的,只是他先前性子定不下来,又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才不敢放开手去给人看诊,如今有徐静在一旁看着,他就犹如心里放了根定海神针,腰杆挺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一天看诊下来也有模有样的。 最后关店的时候,他们统计今天收到的诊费,竟是足足有两千五百五十文! 还多接了几十单藿香正气丸的预订单子! 虽然大部分银钱都是徐娘子赚回来的,但其中也有他们的功劳,程显白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恨不得立刻冲回家跪在阿爹的牌位前,告诉他,他们杏林堂如今出息了,他和妹妹如今也出息了! 程青青却是比她兄长理智多了,微微咬了咬唇,道:“可是,很多病患都是看在静姐姐的面子上,才会找我们看诊的,一些复杂的病情,也是多亏了静姐姐在一旁指导我们,我们才不至于诊错病,开错药……” 她突然觉得,静姐姐当初要和他们三七分实在是太良心了。 就冲着静姐姐对他们的教导,他们要倒给静姐姐束脩才对! 徐静淡淡一笑,道:“虽然你和程郎君的医术还有许多要精进的地方,但比起一开始已是好多了,今天经由你们看诊的病患也对你们挺满意的,假以时日,你们的医术定是会有大进步。 今天我给你们一个任务,回去后把你们今天诊治过的病患的情况都详细写下来,并从医书上找到与之相关的描述和可用的药方和诊治法子,明天带来杏林堂。” 在徐静看来,这两兄妹都是脑子聪慧的,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能看出他们都是品性纯良之人。 这样的人,是可以长期合作的,徐静自然也愿意用心教导他们。 程青青立刻点头,一脸认真道:“好!今天静姐姐也辛苦了一天了,静姐姐早些回去休息罢。” 就连总是下意识埋怨一两句的程显白也没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十分利落地应下了徐静的话。 教导人可不比自己看诊轻松,某些方面来说,还更耗心神。 徐静离开杏林堂的时候,天已是完全擦黑了,陈虎和吴显贵已是租好了马车在外面等她,徐静一上马车,便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高强度工作,加上乍然知道长笑就是她孩子的心理冲击,让徐静说不出的疲累,她闭着闭着眼睛,意识就忍不住有些涣散。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显贵儿,我怎么觉得头晕晕的……” “我也是,奇怪,不会是方才在杏林堂对面的茶楼里吃的茶有什么问题吧……” 话音截然而止,紧接着是两个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马匹没了控制,又被重物倒地的声音惊吓到了,一下子暴躁起来,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速度还越来越快。 徐静被颠得一下子回神,心猛地一突,一把推开马车门,当看到车夫位置上竟空无一人时,她的眼眸一下子瞪大。 只是,眼见着马匹越来越失控,她无法思考太多,毅然决然地踩上了车辕,纵身往外一跳,整个人就这样滚到了青石板路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刚停下来,徐静就感觉自己的左手一阵刺痛,浑身很多地方也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只是,她没时间顾及身上的不对劲,立刻环顾了四周围一圈。 却见这里,是通往她家的一条大路,往前走五百米左右再拐个弯,就到她家了。 这附近来的人本来就少,更别说如今天都黑了,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徐静的眼神,突然定了定。 她前方,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墨青色的衣袍,以及一双制作精细的布鞋。 她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带着某种预感缓缓抬头,当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时,她冷冷一笑,一字一字道:“原来,凶犯是你!”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对一个孩子最大的刺激(二更) 另一边,安平县县衙中。 萧逸最近的公务有些多,刑部本便不是什么闲人部门,加上身为县令要处理的日常琐事繁多。 某家丢了头牛,或某家要举办婚宴,哪天要上街游行特向县衙申报这样的琐事一大堆,虽然这些事情不用萧逸费什么心神,但过目盖章还是要的。 因此这些天,他几乎天天在县衙处理公务到深夜。 早在十多天前,他便向朝廷递了折子,要求朝廷拨人过来顶替孙有才安平县县令一职,昨天他收到吏部的文书,说顶替的人选已是定下了,这两天就会过来。 如无意外,困扰了他许久的那个案子也很快就要破了。 这趟来安平县的公干,很快就会成为他无数次普通公干中的其中一次。 萧逸拿笔的手却突然顿了顿,心头浮起一阵意义不明的烦躁,让他难得地没有了处理公务的心思,皱着眉尝试了几遍都无法集中精神后,他放下笔,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间。 他竟有些闹不懂自己的心情。 他似乎对那个女人过于关注了。 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中冒了个头,他都觉得荒谬。 什么时候,他竟会关注起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终会与他陌路的女人。 一旁正在研墨的东篱不禁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郎君。 郎君这么疲累的样子,他已是许久没见过了。 定是因为在这个又破又小的安平县待得太久了!还遇到了那个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把他们郎君和小郎君的生活都彻底搅乱了! 他们郎君和小郎君理应是生活在繁华昌盛的西京,受众人簇拥和仰望的!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走了进来,朝萧逸行了个礼,道:“萧侍郎,您让属下们查的几件事都有头绪了! 首先是凶犯用来行凶的针头宽大的针这件事,属下派人暗中询问了那三个医馆的当家常用的几个匠人,果然发现了蹊跷! 负责给华寿堂的郑老大夫制作针具的匠人说,郑老大夫两年前曾让他打造了一种形状奇怪的针,郑老大夫要求他打造的那种针针头宽长,形如刀刃,但针身要细长,且针长五寸(约16厘米)。 那匠人时常帮大夫打造针具,因此非常了解大夫常用的针具是什么样子,郑老大夫让他打造的这种针跟大夫常用的九针都不同。 九针里不是没有针头特殊的,例如圆利针就针头徽大,针身反细长,但那种针一般只用于体表,便是圆利针也最多刺入经脉关节等部分,不会刺入人体深处,因此圆利针针长只有一寸六分(约5厘米)。 匠人曾尝试问郑老大夫这是做什么用的,郑老大夫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是特殊治疗用的,因此他记忆十分深刻!” 萧逸听得脸色微沉。 竟然是郑寿延,郑老大夫。 两年前,正是他因病告老还乡,回到安平县的时候! 然而在他告老还乡前,类似的案子就已是发生了,只怕在那之前,他的凶器都是找西京的匠人做的,回到安平县后,才找了这里的匠人。 差役继续道:“萧侍郎先前还让属下们去查那几个大医馆的当家家里的情况,后来查出来,郑老大夫出身于一户普通农家,在他八岁那年,父亲突然因急病而亡,其母后来改嫁给了当初给他父亲治病的大夫。 那大夫是一名村医,郑老大夫的医术,似乎就是他继父给他启蒙的。” 萧逸听他说完,立刻站了起来,厉声道:“来人,立刻派人去郑寿延住处,把人抓拿归案!” “是!” 今晚,只怕会是个不眠夜。 郑寿延家住城西,离县衙有一段距离,萧逸正在县衙里等着,一个差役却突然匆匆赶来行礼道:“萧侍郎,我们的人去了郑寿延家中,郑寿延的夫人却说郑寿延一直没回来! 我们立刻派人去了华寿堂,在华寿堂当值的大夫说郑寿延早就离开了,其中有个大夫说,他好像看到郑寿延往杏林堂那边去了。 我们已是立刻派了人前往杏林堂搜捕郑寿延的行踪……” 杏林堂! 萧逸的心猛地一跳,在他脑子转过弯来之前,他已是一甩袖子,大步往外走去。 还没汇报完情况的差役顿时一愣,连忙追了上去,“萧侍郎,你去哪?搜捕的事情交给属下们就可以了……” 暮色沉沉,幸好今晚月光清亮,两边的宅邸也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因此徐静轻而易举就看清了面前人的长相。 ——正是前天傍晚,她在杏林堂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华寿堂当家——郑老大夫! 凶犯竟然是他! 郑寿延手里提着灯笼,眼眸阴沉地看着她,突然,仿佛地狱来的尸鬼一般阴冷一笑,“小丫头,你见到老夫,似乎不怎么惊讶啊。 也是,你有那个能耐让那西京来的萧侍郎派人来保护你和程家那对儿女,会知道老夫这个案子的情况,也不足为奇。 小丫头,你可知道,你这几天威风得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在讨论你的人呐。”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徐静。 此时的徐静在他眼中,犹如一只已是落入了陷阱中的兔子,他想什么时候让她死,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他不急,在她死之前,他得好好欣赏一下她惊恐绝望的模样,方消他心中之恨! 徐静看着他,心中涌动着某种异样,挣扎着站了起来,低低一笑,“是啊,可威风了不是?你嫉妒坏了罢?亏你这几天连续做了这么多案子,可是世人只知道我女神医的名头,却没有几个人愿意讨论你精心犯下的案子呢!” 郑寿延微愣,眼眸倏然瞪大,嗓音沉沉带上了猛虎醒来般的危险,“你如何知道?!” 这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呵,我如何知道,我知道得还不少呢!” 徐静冷冷地看着他,一边说,一边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 幸好,虽然左手似乎骨折了,右脚脚腕也有些刺痛,但还能跑。 只是她如今和郑寿延离得太近,她一跑,定然会马上被他追上。 她必须找好时机。 “我还知道你痛恨迎娶了改嫁妇人的男人,所以挑选的受害者,都是那些娶了改嫁妇人的男人。 为何?因为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看到郑寿延越发阴沉的脸色,徐静又是低低一笑,道:“只怕你母亲,后面也改嫁了罢,而且,你母亲改嫁背后的真相并不单纯。 如果一个妇人被夫君休弃了,或者和夫君正常和离,又或者她夫君去世了,所以改嫁,这没什么可以让你痛恨的地方。 然而你的所作所为显示出,你痛恨你的继父,你觉得是他破坏了你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为何?你父母感情破裂,莫非是因为你继父? 或者,你父亲……正是被你继父所杀,而那个场面,被当时还幼小的你看到了!” 一般只有童年受到过巨大刺激的孩子,才会养成这般偏执阴暗的性子。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杀害,更能刺激他了。 郑寿延一下子目眦欲裂,干瘪发青的唇抖个不停,仿佛万般压抑地道:“你闭嘴……” 感谢小伙伴们的宝贵月票和推荐票,么么~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天罚(一更) 徐静却眼神冷冽地继续道:“萧侍郎说,你先前都是一年才犯一两次案子,这跟你在皇城当御医有关罢。 西京乃大楚首都,就处于圣上眼皮子底下,秩序比安平县严明不知凡几,在那里犯案,被抓到的几率太高了,你不敢冒险,所以只在每年回安平县的日子作案。 然而这一个多月,你犯案的频率突然增加,短期内杀死了四个人,甚至有胆子在西京犯案了,为何? 你特意在这里堵我,这里往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不代表不会有往来的人,你却似乎丝毫不在乎被人看到你行凶,又是为何? 萧侍郎说,你两年前因病告老还乡,你会突然改变了自己犯案的习惯,且不担心被人看到你行凶,是因为,你十分清楚,你自己时日无多了罢!”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郑寿延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子一瞬间仿佛要凸出来一般,怒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猛地抓向徐静。 徐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磨蹭,拿出方才趁郑寿延不备抓在手中的一个袋子,狠狠地往郑寿延的眼睛处一甩。 顿时,空中泛起了漫天的粉末。 郑寿延惨叫一声,连忙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怒吼道:“你这死丫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徐静立刻转头忍着脚腕间的刺痛就跑,一边跑一边冷笑着道:“你以为上回被你设计过后,我会那么傻什么都不做等着你下回再来吗?” 说完,便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啊!有人吗?来人啊!” 虽然萧逸派了陈虎他们在她身边,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天回去后,她就磨了许多胡椒粉随身带着,用作防身。 太高级的防身用具,她短时间内也没法做出来。 这家伙估摸是得了什么绝症,时日不长了,所以他这段时间才急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这次来杀她,也是抱着被发现也无所畏惧的心态来的,所以方才不管她是大声呼喝还是想办法威胁他都没用。 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趁机逃跑才是上策! 然而,徐静的右脚脚腕随着她的跑动越来越痛,每跑一下,都仿佛有千万支针扎进她的伤口处,那疼痛顺着脉络直达心脏。 徐静便是拼了命地跑,也跑不快。 这附近的路人又太少,几乎都是住户,徐静叫了好几声,一点有人过来的迹象也没有。 而郑寿延方才反应还算快,见她有所动作立刻抬手捂住了眼睛,因此没有让多少胡椒粉进去他的眼睛,他很快便能勉强睁开眼睛视物,一双眼红彤彤的仿若厉鬼,厉喝一声“该死!”,就拼命追了上来。 徐静能听到后面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拼命想其他自救法子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精神一震,抬眸看去,就见远处,好几个骑着骏马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为首那人很快就到了她身前,马还没停就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徐静。 一张俊脸上满是焦急,难得地感情外露,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徐静,声音沉得仿佛带上了利刃的锋芒,“你没事罢?” 徐静的右脚已是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顾不上感受获救的喜悦,身子就一软,往前扑了扑。 鼻尖也霎时弥漫开一股带着淡淡苦涩却让人异常心安的药材气息,却是跟上回她身上的气息不太一样了。 上回她不小心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就有所感觉了。 女子的身体竟是这般娇软,软得仿佛轻轻一捏便能出水的吗? 徐静这会儿却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浑身上下哪哪都痛得要命,特别是右脚脚腕,痛得她恨不得那不是自己的,不由得就把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了身旁那个男人身上,咬了咬牙多少带了几分负气道:“若我干站着等你们来救,真真多少条命都不够用的!” 不远处的郑寿延已是被赶过来的几个差役一把制服了,此时还在那里不甘地大吼,“混账!都是那些人的错!老夫不过是替天行道!那些混账用龌龊的手段霸占了别人妻儿,他们理应受到天罚!他们的孽行理应被公之于众! 谁妨碍了天罚,便与那些混账同罪,罪不可赦!” 萧逸眸色阴沉凌厉地看了看宛若疯癫的郑寿延,又看了看面前女子满身伤痕的模样,一颗心沉甸甸的,竟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沉沉地吸了口气,突然低低道了句:“抱歉。” 他说好了会护好她,还是食言了。 看现场的情况,就知道这女子定是与郑寿延周旋了很长一段时间,若是换成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徐静也不是真的想埋怨他什么,这种意外谁也无法预测。 她也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在某人身上,方才不过是情绪太激动,没忍住抱怨了两句。 见面前的男人没有一句反驳,还沉着一张脸直接道歉,倒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轻咳一声,发现自己和他之间的姿势好像不太对劲,立刻努力站起来寻找其他倚靠,道:“你也没做错什么,就当我比较倒霉罢……”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突然低低道了句“失礼了”,两只有力的大手就直接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在徐静一脸愕然的瞪视下,仿佛提一只小鸡崽一般轻而易举地把她提了起来,直接把她放在了一旁的一头骏马上,朝一旁眼睛都要瞪出来的衙役道:“保护好徐娘子,我过去看看凶犯。” 衙役:“……” 连忙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大声道:“萧侍郎放心,属下定会以命护着徐娘子!” 徐静:“……” 其实,也没必要以命护着这么夸张的…… 萧逸安顿好徐静,便径直走向了郑寿延,凑到他耳边,神情阴冷如地狱判官,一字一字道:“郑寿延,你该知道,你这个案子为何会直接惊动了圣上,要本官亲自跑到安平县来抓捕你。 你杀死的兵部侍郎庞瑞理应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如今不翼而飞。 庞瑞死之前,唯一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就是你。” 郑寿延脸上不见丝毫讶异,还讥讽地一笑。 萧逸嘴角微扬,那笑意却是比他的笑冷冽上百倍,郑寿延一颗心忍不住颤了颤,就听他沉声道:“郑寿延,你在想些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那本子定是你拿走了罢。 你杀死庞瑞后,发现他身上有这么一个本子,若这个本子随着庞瑞的尸首一起被发现,那可是能震惊朝野的大事,届时你的罪行和这件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你无法忍受这个结果,因此你明知道那个本子是多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把它拿走了。” 郑寿延眼眸一瞪,嘴唇颤抖,仿佛在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一个两个,似乎都能看透他内心似的,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逸却已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退开一步,冷声道:“把人带回县衙!不得有半分闪失!” “是!”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仿若最寻常的一家三口(二更) 萧逸看着郑寿延被押走了后,才转身,回到了徐静身旁,抬头看着她问:“会骑马吗?” 徐静:“……应该会一点……” 原主是从没学过骑马的。 而她先前曾经在景区骑过,但全程有教练跟着那种,不知道算不算会骑。 “嗯。” 听到这似是而非的答案,萧逸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走上前,牵着她那匹马的马缰,道:“坐好,我牵着你回去。” 徐静:“……” 不禁有些无语地问:“既然你打定主意牵着我回去,为何还要问我会不会骑马?” 她还以为他想让她自己骑马回去呢。 还在想她一只脚瘸了的人要怎么骑马?他便是不想与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也没必要提这么离谱的要求罢! 萧逸已是牵着马缰慢慢往前走,闻言似乎微微一愣,抬眸,漆黑如墨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道:“只是想与你闲聊两句。” 徐静:“……” 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 他管这叫闲聊? 应该说,哪有人在闲聊的时候,是用这般严肃仿佛在审问的语气的? 萧逸的眼神却已是缓缓下移,看了看她因为坐着,裙子被拉高而微微露了出来的脚腕,那纤细白嫩的脚腕此时通红一片,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萧逸眉头紧皱,眼神倒是很快就移开了,沉声道:“你身上受了伤,与你闲聊两句,应是可以转移你的注意力。” 徐静微愣,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他的意思是,他是怕她痛得无法忍受,所以故意找话题转移她注意力的? 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徐静相信这确实是这男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是这话题转移得有些,不,十分拙劣! 徐静不禁轻咳一声,道:“让萧侍郎费心了,我身上的伤倒也没有痛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不再需要强行跑动后,她的脚也没那么痛了。 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往后注定有一段时间要行动不便了。 徐静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有些郁闷。 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样一来,定是要耽误事了。 萧逸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道:“徐娘子这回是因为县衙的案子受的伤,算是我们失职,我会想办法弥补徐娘子。” 徐静微微一挑眉,还没来得及问他要怎么弥补,她的家便到了。 萧怀安已是盼了自家阿娘一整天了,天才刚开始暗下来呢,就一直缠着春阳和春香带他去大门口等阿娘。 春阳和春香带他出来了三回,这最后一回,总算是把自家娘子盼回来了。 见到娘子竟是和萧侍郎一起回来的,还是以这般……奇怪的一种形式,春阳和春香都一脸讶异。 萧怀安却是眼睛一亮,一脸欢喜加倍的表情直接扑向了萧逸,“阿爹!你怎么和阿娘一起回来了?” 萧怀安虽然年少,但早慧,很多事情虽然大人没有与他明说,他隐隐约约还是察觉到了。 例如,他知道,别的小娃娃的阿爹阿娘都是住在一起的,但他的阿爹阿娘不住在一起,而且,不会像别的小娃娃的阿爹阿娘一般形影不离。 又例如,他以后是要跟着阿爹回西京的,但阿娘会留在这里,他以后若想见阿娘,就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他不是不开心,但他不想阿爹阿娘因为他不开心而不开心,所以他不会在阿爹阿娘面前说。 此时见到阿爹阿娘竟然一起回来了,他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小的胸腔里盈满了快活的空气,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了。 然而,下一息,他就见到阿爹竟小心翼翼地把阿娘从马上扶了上来,阿娘皱着眉头似乎很痛的样子,心里的快活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他连忙拧紧小眉头,焦急地走上前道:“阿娘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 小娃娃的世界里,会让一个人伤得这么重的事情,也就只有摔倒了。 徐静不想萧怀安担心,扶着连忙走了上来的春香站稳后,微微一笑道:“对,阿娘不小心摔倒了,一会儿处理一下就没事了,长笑不用担心。” 萧怀安立刻看向了萧逸,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阿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见这小不点一个劲地往徐静身边凑,萧逸唯恐他没轻没重绊倒徐静,微微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道:“阿娘确实是摔倒了,一会儿会有大夫来替阿娘治病,长笑先不要打扰阿娘。” 说着,看向有些愣神的春阳和春香,道:“你们先把你们娘子送回房间里,我已是遣了人去叫大夫。” 春阳和春香连忙应了一声,“奴婢知晓了!” 便扶着徐静慢慢往房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偏头看向抱着萧怀安跟了上来的萧逸。 老天爷,谁懂啊! 要不是她们知道实情,只怕都要以为,她们娘子和萧侍郎从没有分开过,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了! 萧逸请的是天逸馆的大夫,因为他用的是他的名头,最后,是天逸馆的当家周启亲自过来了。 周启今年三十出头,清俊的面容中透着一丝历经风霜的沉稳老练,虽然是一个大医馆的当家,穿着却很朴素,一身天青色窄袖素色袍服,头束木冠,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净整洁,谈吐周到而有礼。 看着,就给人一种安心靠谱的感觉。 见到萧逸唤他过来是给一个年轻女子看诊时,他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讶异,很快便藏了起来,朝萧逸行了个礼,便进去替徐静查看身上的伤口了。 周启的医术自是不用质疑的,他动作利落地给徐静把错位的左手肘关节复位,徐静都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楚,治疗就完成了。 紧接着,让跟随他的几个医童用小夹板固定好徐静骨折的地方,再在外面细细地缠上纱布。 徐静右脚脚腕倒没有骨折,只是伤到了脚筋,加上徐静方才不要这只脚一般地拼命跑了一段路,她的脚腕处肿了一大块,看着很是慎人。 周启给了春阳和春香一罐药油,让她们每天给徐静揉搓三次,每次都要用力揉搓直到皮肤微微发热才可。 除了这两处地方,徐静身上其他伤口都只是一些小擦伤,周启作为男子也不好要求看徐静身上的伤,徐静便笑笑道:“其他伤口我自己处理便可,周当家这么晚还特意跑一趟,劳烦了。” 周启便也温文尔雅地一笑,道:“徐娘子也是大夫,这些小伤口自是知道怎么处理的。” 徐静眉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启,“看来周当家知道我是谁啊。” 虽然她是第一次和周启打照面,但据程显白说,周启先前可是也曾亲自来杏林堂视察情况的。 最近天气好像变凉了,又要到作者菌最讨厌的冬天了【哭】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她是不喜欢阿爹(一更) 周启微微一笑,突然退后一步,朝徐静深深一揖道:“这段时间,安平县有谁会没有听说过徐娘子的大名?更别说,某与徐娘子同为大夫,知道安平县出了个医术非凡的同行,某这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兴奋,若没有今天的事情,某原本是打算择日登门拜访徐娘子,与徐娘子好好切磋一番医术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再说,某那不成器的弟弟前些日子曾叨扰了徐娘子,某作为显儿的兄长,也应该登门替显儿致歉。” 听他提起周显,徐静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行罢,看来周家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徐静暂时看不出面前这男人是敌是友,也只能四两拨千斤地道:“周小郎君称不上叨扰,我以为,周小郎君只是来找我看诊的。 周当家方才那番话实在是言重了,周家名下的天逸馆在安平县扎根多年,深受百姓信任,周当家于我来说是前辈,是我该登门拜访才是。” 周启微微扬眉,嘴角笑容不变。 只是这简单的交手,便能看出这女子不是个简单的。 不愧是一手让杏林堂起死回生,甚至一夜间扬名安平县的人物。 看来,阿娘这回确实没有看错人。 只是她与那萧侍郎的关系,却是让人在意…… 他最后,只淡淡一笑道:“说什么拜访不拜访的,徐娘子也太客套了。咱们同在安平县行医,以后定是会有许多切磋交流的地方。 不过,徐娘子既然唤某一声前辈,某便给徐娘子一个忠告罢——小心广明堂的林家。” 徐静微愣。 然而,周启却显然不想多解释什么,又朝徐静作了个揖,道:“徐娘子的左手骨折和右脚腕扭伤都已是处理好了,伤筋动骨需要注意的事项,徐娘子作为大夫定是都知晓,某便不啰嗦讨人嫌了。 某先行告退。” 说完,便收拾好东西,转身走了出去。 萧逸一直牵着萧怀安等在外头,他不是不想进去,只是他如今似乎没有什么立场进去。 周启刚走出来,萧逸还没开口询问什么,怀里的小不点便一脸焦急地道:“她……她没事罢?” 萧怀安始终铭记着阿娘跟他说的,在外人面前不能叫她阿娘这件事。 萧逸微愣,不自觉地低头看了那小不点一眼,眼眸幽深。 周启立刻便知道萧怀安话里的“她”是谁,微微一笑道:“小郎君放心,徐娘子身上的伤口已是处理好了,只要接下来几个月好好休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萧怀安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气,板着一张小脸,很是小大人地道:“麻烦周大夫了。” 周围几个医童和春阳春香都忍不住捂嘴低低地笑出声来。 周启也有些乐,微微弯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笑道:“小郎君看来很关心徐娘子。” 他方才听到这小郎君喊萧侍郎“阿爹”,只怕这就是传闻中萧侍郎的独子了。 萧怀安咬了咬唇,点头道:“当然了,我……我很喜欢静姐姐的,阿爹说,静姐姐最近帮了他好多忙,我也一直在麻烦静姐姐,我不想看到静姐姐出事……” 静姐姐…… 周启眸色微转,刚站起来,就感觉一旁传来一道冷冽凌厉如冰刃的视线,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他的心顿时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朝萧逸行了个礼道:“徐娘子的伤已是处理好了,萧侍郎若没有旁的事情,某便先告辞了。” 萧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连句客套的“劳烦”都没说。 周启转身离去,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眉头才深深蹙起,脸上露出后怕的情绪。 不愧是闻名天下深受圣上倚重的萧家七郎,方才他对萧小郎君的试探,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跟徐娘子是什么关系,但他显然十分护着徐娘子。 看来徐娘子那边,还是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啊。 萧逸一直眸色暗沉地看着周启离去的身影,直到身旁的小人儿突然大步往前走,扯动了他正牵着他的手,才回过神来。 见小不点急着就要进去看他阿娘,萧逸微微弯腰一把将他抱起,低低道:“你阿娘,可是不让你在外面喊她?” 这小家伙对他阿娘的依赖和眷恋他很清楚,自从和他阿娘相认后,他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阿娘身后,一口一个“阿娘”叫得不厌其烦。 方才他在周启面前唤她“静姐姐”,只可能是徐静教的。 “嗯。” 说到这个,萧怀安顿时就像一棵蔫了的小草一般,一双小手搂着萧逸的脖子,凑到自家阿爹耳边说悄悄话,“阿爹,我觉得,阿娘还不够喜欢长笑,否则为什么,她不让长笑在外面喊她阿娘呢?” 小小的娃娃便是把小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出阿娘不让他在别人面前唤她的原因。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阿娘还不够喜欢他这个原因了。 所以,阿娘才不想别人知道她是他阿娘。 便是面对朝堂上众大臣的刁难都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的萧逸,头一回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才嗓音微微沙哑道:“她不是不喜欢长笑,是不喜欢阿爹。” 萧怀安微愣,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萧逸,似乎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阿娘不喜欢阿爹啦,阿爹在的时候,阿娘吃的饭都比平时要少呢! 只是,阿娘不喜欢阿爹,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萧怀安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还会愁一下自家阿娘不喜欢阿爹这件事,这会儿却把这些情绪都抛诸脑后了,只觉得有些委屈。 阿娘不喜欢阿爹就不喜欢阿爹嘛,为什么要连他也不喜欢呢? 他、他明明比阿爹可爱!还比阿爹乖! 萧逸却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紧了紧怀里一脸怨念的小娃娃,道:“走罢,进去看看你阿娘。” 第二天,徐静就知道萧逸说的对她的弥补是什么了。 当她沉沉地睡了一觉起来,让春香扶着走出院门,乍然见到两个跪趴在她院子门口的身影时,不禁微微一愣。 下一息,只闻那两个身影悲痛欲绝却又中气十足地大声道:“请徐娘子责罚!我们没有履行好保护徐娘子的职责,简直罪大恶极!竟然害徐娘子差点命丧那狡猾歹毒的凶徒之手,最后还落下了一身伤,我们……我们都没脸见徐娘子了! 便是……便是徐娘子要在大街上亲自打我们板子,我们也绝不会吭一声!” 第六十九章 孩子,实在是无比魔性的存在(二更) 却是陈虎和吴显贵。 说起来,昨天他们突然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徐静还没机会问他们怎样了。 她好笑地看着死活不愿意抬头的两人,道:“你们快起来罢,那郑寿延定是暗中观察了我们许久,才设下的局,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一定能躲得过,我没道理放着罪魁祸首不去怨恨,反而怨恨一直矜矜业业保护我的你们。 说起来,你们昨晚从马车上摔下来没受伤罢?” 没想到徐娘子不但不怪罪他们,还关心他们有没有受伤! 陈虎和吴显贵顿时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两个大男人忍不住眼泪汪汪地看着徐静。 那一刻,徐娘子在他们眼中,就是观音菩萨娘娘转世!便是要他们为徐娘子舍去这条命,他们也愿意! 陈虎立刻道:“谢徐娘子关心,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皮糙着呢,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回也是我和显贵儿失职,萧侍郎很是愤怒,罢了我们一个月的职,让我们这一个月寸步不离地跟着徐娘子,替徐娘子做牛做马赎罪! 徐娘子,但凡你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不要客气,尽管说出来,我们这一个月也没地儿去,只能求徐娘子收留了!” 吴显贵也道:“萧侍郎还特意拨了一辆县衙的马车给我们,要我们充当徐娘子的车夫,徐娘子想去哪里,跟我们说一声便是! 萧侍郎还让我们给徐娘子带了架轮椅,徐娘子待会可以去看看适不适用。” 徐静不禁微微扬眉。 不得不说,马车和轮椅实在是太适合如今的她了。 她虽然受了伤,但杏林堂那边还是得去的。 而她现在虽然赚了点银钱,但那点银钱还不足以让她豪气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因此,她先前大多是走路去杏林堂,有时候赶时间或天色太晚了,就临时租一辆马车。 如今,萧逸直接借了一辆县衙的马车给她,还给她配了两个车夫,她倒是不用愁怎么上下班的问题了。 徐静不禁扬唇一笑,道:“那接下来,便又要劳烦两位了。” 另一边,安平县县衙位于偏僻处的一间单独的地下牢房里,气氛肃穆而凝重,牢房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色短打劲装的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其打扮和气场,分明有别于县衙里的任何一个差役。 萧逸刚走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个男人便行礼道:“郎君,昨天来了三波偷袭的人,俱是被我们的人击退了,那些人都是死士,察觉自己走不掉了,便立刻咬碎牙齿里的毒药自尽,最终像以前一般,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 瞧这批人的疯劲,接下来偷袭的人必不会少。” “嗯。” 萧逸点了点头,脸色沉厉,黑眸冷冽,道:“不管如何,必须死守郑寿延,不得让他落入敌人手中。 郑寿延到现在还是不肯改口?” 男人沉着一张脸道:“是,他一直坚称,他虽然拿走了庞瑞那个本子,但他当天就把那个本子烧了,本子里面写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属下们找大夫给他看过,他患有消渴症,身体已是十分虚弱,估计没几天好活了,因此属下们不敢对他用刑,唯恐犯人有什么闪失。 但他同时一直要求,要面见圣上。” 萧逸眸色一冷,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口口声声说把本子烧了,不记得本子里写了什么,却又要求面见圣上,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分明知道些什么,却死活不肯说,指望着把这个当成筹码,跟我们谈条件。” 男人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连忙道:“郎君,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这种身怀天大的秘密、却又孱弱得仿佛一个泥娃娃的犯人最烦人了,打又打不得,骂又浪费口水,简直折磨人。 萧逸沉默片刻,冷声道:“继续审! 这厮虽然患有不治之症,求生欲却不低,他定是无法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要求面见圣上,定是有某个目的,因此你们也不用太束手束脚,该用的刑便用,注意好分寸,给他找个好大夫,吊着他一口气就行。 再过几天,我们便启程回西京。” 男人立刻抱拳道:“是,郎君!” 终于要回西京了! 昨天一晚上,那群疯子就来了三回,虽然他们这回带的人不少,但也架不住对方不把人命当命的人海战术啊! 昨天晚上,他们这边的伤亡也不少。 这些情况,萧逸自是都知道的。 他静默片刻,又道:“我今早收到书信,安平县的新县令后天就能到,准备一下,后天便启程回西京。” 说完,没有进去地牢,转身便大步离去。 有陈虎和吴显贵的协助,徐静今天上下班十分顺利。 程氏兄妹见徐静一瘸一拐地到了杏林堂时,都要吓坏了,徐静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自己回家路上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这才弄了一身伤。 程青青立刻蹙着眉头担忧道:“静姐姐平日里可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定是这段时间义诊太劳累了。 静姐姐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回去休息罢,杏林堂有我和阿兄看着,没事的。 对了,静姐姐,你知道吗?上回杀死朱大郎还把他们家烧了的那个凶犯抓到了!我们不用担心那莫名其妙的凶犯又会来针对我们了!” 天知道,上回听静姐姐说那凶犯陷害他们,是因为恨静姐姐抢了他风头时,她心里有多忐忑,义诊这三天,他们杏林堂的声势越大,她就越惶恐不安。 “说起来,咱们这些天能安心举办义诊,还是多亏了萧侍郎派人过来保护我们呢。 听说咱们安平县的新县令也要来了,不知道萧侍郎什么时候回西京?我们看看有没有机会跟萧侍郎当面道声谢也好啊。” 听到程青青的话,徐静不禁眼眸微闪。 好像一下子,不仅案子解决了,新县令也要来了。 以她跟那男人的关系,特意跑到他面前辞别什么的倒没必要,有机会见面的话,说上一句便是。 倒是那小不点,得提前跟他做好思想工作了。 却没想到,当天下午,某男人便不请自来。 徐静彼时正迎着橘黄色的夕阳,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给萧怀安做思想工作,“你要是想阿娘的话,可以给阿娘写信啊,阿娘就在安平县,哪儿都不会去的,好不好?” 天可怜见,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能无比自然地把“阿娘”这个自称挂在嘴边了。 孩子,实在是无比魔性的存在。 萧怀安双眼通红,握紧小手揉了揉眼角,扁着小嘴巴,显然十分不能接受要和阿娘分开这件事,“可是,我还不会写字……” “你不会写字,可以让闲云帮你写。而且正是因为你不会写字,才要回去好好学习啊,闲云说你这回偷跑出来没有提前跟夫子告假,他很生气呢。” “我、我有给夫子留小纸条的! 阿娘,我不想回去,我留在阿娘身边好不好?我在阿娘这里也能学习,不会偷懒的!” 第七十章 就当养了两只狗(三更) 看着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眼神,徐静差点就招架不住心软了。 但心底里的理智到底占据了上风,她一脸严肃地道:“不行哦,我听闲云说,你如今的夫子是你阿爹特意帮你找的,是国子监很厉害的博士。 这样厉害的夫子愿意教你一个小娃娃,你要心存感激,敬爱师长,好好学习才是,你留在阿娘这里,就没法跟你的夫子学习,你的夫子会不开心,你阿爹也会不开心的。” 不管是考虑到现实因素还是感情因素,徐静都觉得这小不点留在萧逸身边是最好的。 萧逸能给他的生活,是她暂时给不了的。 而且,她不认为如今的自己,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照顾好一个小娃娃。 小家伙一脸黯然地垂了垂眼帘,紧紧地咬着下唇。 他当然知道这样文夫子会不开心,阿爹也会不开心。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不想离开阿娘,阿娘好不容易,才说喜欢他,愿意抱他亲他了呢…… 看到他这个样子,徐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暗叹一口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长笑放心,你要是想阿娘,随时可以来看阿娘啊,阿娘这里离你西京的家也不是很远,对不对? 以后有机会,阿娘也去西京看你,可好?” 萧怀安撇了撇嘴,闷闷地道:“阿娘真的会来看长笑吗?” 他怎么觉得,阿娘是在骗他呢? 阿娘定是不喜欢长笑了,也不喜欢阿爹,所以……所以才那么急着把他和阿爹赶回西京去! “呃……” 意识到自己在这小家伙心里还没完全洗白,徐静轻吸一口气,下足了决心道:“你看,你又不相信阿娘了是不是?你来到这里后,阿娘可有骗过你?阿娘说会去看你,就一定会去!” 虽然她在自己的羽翼足够丰满前,实在不想踏足那个是非之地。 但……抽时间偷偷去西京看看这小家伙,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回,不管徐静怎么说,小家伙还是闷闷不乐的。 她把小家伙抱进怀里,暗叹一口气,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哄他了。 萧逸一直藏在暗处没说话,直到这时候,才迈步走到院子里的余晖下,嗓音微沉,“长笑,男孩子不能一直这样撒娇。” 徐静微愣,有些讶异地看向某个不迅之客,带着萧逸进来的春香一脸无奈。 方才娘子和小郎君说话说得太入神了,不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过来了,连她通报的声音也完全忽视了。 她正想上前说明一下情况,萧逸却先开口了,“不知道徐娘子可介意今晚多一双筷子?” 平时萧逸主动来徐静这里,萧怀安都是很兴奋高兴的,今晚却一直蔫蔫的,只抬起眼皮瞅了萧逸一眼,便搂紧徐静,更深地埋进了徐静的怀里。 他头一次觉得他最喜欢的阿爹太坏了。 定是阿娘太不喜欢阿爹了,才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西京。 徐静感觉到怀里小家伙的动静,哪里有心思想其他事,胡乱地点了点头道:“自是没问题,春香,你现在速去后厨,跟春阳说今晚萧侍郎来用晚膳。” “是,娘子。” 春香离开后,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徐静、萧逸和萧怀安。 萧逸看了看把头埋在徐静怀里不愿意出来的小家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却终是没再说什么,走到徐静对面坐下,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对面的母子俩,道:“你的伤怎样了?” 徐静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心不在焉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活动有些不便利,多亏了萧侍郎借过来的马车,还有专程帮我找的两个车夫,今天倒没怎么碍事。” 萧逸一直看着对面沐浴在温暖余晖下的女子,见到她明显有些分心的眼神,一颗心不禁沉了沉,道:“没碍事便好,我听陈虎说,如今杏林堂的生意很不错。” “确实还行,每天的收入都挺稳定的。” 靠着这些收入,她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是,还不够,她要想安安心心地在这个世界立足,还需要更多银钱和力量。 “你那个叫藿香正气丸的药,陈虎说买的人很多,他想买都排到了五天后,你如今的人手可够?” 说到这个,徐静就不由得有些为难,“其实不太够,如今程氏兄妹最要紧的事情是提高医术,自是没有多少时间帮忙做药了。 现在主要做药的是春阳和春香,但她们平日里除了做药,还得打理好这个家,便是每天忙得连轴转,也做不了几颗。” 她本来是可以帮一下忙的,但她好巧不巧变成了半个残废,也只能看着干焦急。 萧逸眸色微动,薄唇轻启。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就听面前的女子道:“所以,我已是计划好了,等我手头上再殷实一些,便从悲田坊里领养两个机灵的孩子,从小培养,以后要用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可不敢随便在外面买人,那些已是有一定岁数的人心里一堆小九九,还不如自己从小培养。 萧逸微愣。 徐静说完,看向萧逸,眼眸中带着几分探寻,道:“萧侍郎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萧逸:“……” 他想说什么?他想说她人手不够的话,他可以帮她找几个得用的人,还想说,若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跟他说。 但她却已是想好了解决问题的法子,这回再见面,她便一直是这样的,不管落入什么困境,似乎都能冷静自持地寻找脱困的法子。 她上两回会找上他帮忙,并不是因为他是萧逸。 即便只是一个不知姓名的路人甲,只要能帮到她,她一样会找上去。 应该说,那个人刚好是他,反倒增加了她的困扰。 他哪里看不出,在案子以外的事情上,她一直在努力跟他划分界线,保持距离,上回若不是他主动开口,她也不会让他找信得过的差役替她解围。 他有预感,即便他主动开口说要帮她,也会被这女子一脸敷衍地挡回来。 她不需要他帮忙,也并不想要他的帮忙。 这个事实让萧逸的一颗心又沉了沉,他静默片刻,淡声道:“没什么。” 就在这时,春香过来喊他们去饭厅用膳,这个话题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整个用膳过程中,萧逸都没怎么说话。 而平时最为活跃的萧怀安今晚显然也没什么心情,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便小心翼翼地缩回到了徐静怀里,紧紧抱着她不说话。 徐静:“……” 老天在上,她能不能把这对死气沉沉的父子赶走啊?? 实在是太影响食欲了! 然而,看了看怀里的小不点,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罢了,舍不得,就当是养了只小奶狗和一只不会说人话的大狼狗罢! 伤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萧怀安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窝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徐静这会儿也吃完饭了,低头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怀里攥着她的衣服睡得一脸香甜的小不点,正想让春阳和春香把他送回房间去。 一旁的男人却突然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鸟绘画纹蓝色锦盒,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道:“有样东西,我想还给徐娘子,徐娘子打开看看罢。” 还给她? 徐静有些莫名地看了萧逸一眼,拿起盒子打开,一双眼睛顿时微微睁大。 今天又是勤奋的鱼儿!好困,晚安啦~睡前吼一句:有票票的亲投一个呗~ 第七十一章 心底不可碰触的角落(一更) 却见盒子里,一个熟悉的金镶玉镯子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红色锦布上,不正是她刚来这里时当掉的镯子吗? 那是原主母亲去世前带在身上的镯子,原主一直十分珍惜它,每当她想念母亲的时候,就会把它拿出来看上许久。 徐静原本想着,等她再多赚一些银钱,就去把这个镯子当回来的。 春阳和春香见到这个镯子,也很是讶异,比较感性的春阳已是忍不住一把捂住嘴,红了眼眶。 徐静好一会儿,才恍如梦中一般道:“你怎么会……” “这个镯子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萧逸定定地看着徐静的神情,道:“你这回帮朝廷破了这桩连环杀人案,本就该论功行赏,帮你赎回这个镯子,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个案子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她是男子,凭借着在这个案子里的功劳,已是足够得到圣上赏识,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可惜,她不是男子,而且,她显然不希望她参与破案这件事被太多人知晓。 仵作的身份到底太过卑贱,寻常男子尚且无法忍受世人对这个行业的偏见,何况她一个女子。 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天大功劳和惊人才华,终究无法被世人知晓。 饶是如此,饶是这个女子没有要求什么酬劳,萧逸也想多少为她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她在这个案子中绽放的千万分之一的光芒。 徐静好一会儿,才拿起了那个镯子,在灯光下端详了半天,嘴角轻轻一扬,道:“那真是谢过萧侍郎了。” 萧逸帮她赎回这个镯子的用意,她知晓,因此她没有丝毫扭捏地收下了。 而且,聪明人间说话往往不用说得太明白,萧逸这样做也是在说,他找人查过她,所以才知道她把这个镯子当了。 但查过她后,他依然相信她,至少相信她对他是无害的,所以这般直白地把镯子送到她面前。 徐静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镯子,思绪慢慢飘远了。 一个人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坏的,不管原主曾经做过什么,小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一个生活在父亲母亲庇佑下的小女孩。 徐家在大楚的世家大族中,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家族,本家位于大楚北边的汴州。 原主爹更是只是其中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原主娘许氏却来自汴州当地一个颇有家底的商人世家,当初,为了得到许家的财力支持,原主爹毅然决然地求娶许家的女孩儿。 当时的徐家虽然没落,但到底算是书香世家,对于世代从商的许家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不错的选择,因此原主爹一来求娶,原主的外公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女儿嫁了过去。 一开始,原主爹为了讨好老丈人,对原主娘还是很好的,甚至把家里一个一直服侍他的妾室都冷落了,一副模范丈夫的做派,原主外公十分满意,也有心培养这个女婿,在原主爹考上科举后,给了他大量的金钱支持。 可以说,原主爹后来能一路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少不了妻子娘家的支持。 而原主爹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最终却超越了徐家众多精心培养的嫡子,一路平步青云最终坐到了六部尚书的位置,堪称逆袭,百年后旁人说起都要惊叹两句那种。 然而,朝堂上的地位稳固后,原主爹一直隐藏着的真实品性便露出来了,他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原主娘,更是把被他冷落了好几年的妾室重新宠幸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疏远与妻子娘家的关系。 而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已是在西京定居,许家远在汴州,便是感觉到了原主爹的变化也爱莫能助。 而他们许家的女儿和外孙女都在徐家,原主爹对原主娘再冷淡,明面上的尊重和爱护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所以别说许家找不到证据证明原主爹宠妻灭妾了,御史台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母亲去世前曾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除了每天例行的探望,她阿爹没再与她阿娘说过一句话,更别说夫妻间的温存了。 平日里,原主爹不是睡在书房,便是睡在那妾室房中,他这行为在外人看来却是很合理的——妻子缠绵病榻无法服侍,作为丈夫的平常睡书房,极其偶尔才去一次妾室房中纾解欲望,是对妻子的体谅和爱护。 只有亲眼看到了原主爹和原主娘的相处的人,才会知道这两夫妻是怎么回事。 原主娘最后可以说是郁郁而终的,因为担心把实情告诉家里人,会让家里人担心,她一个字都没有与家里人说,只在离世前,给家里人写了封信,托他们照顾好她唯一的女儿。 因此,许家到最后,都不知道,原主娘和原主爹的关系已是闹得那般僵,而原主爹对许家本就冷淡,原主娘去世后,两家的联系更是渐渐断了。 许家倒是很关心原主,每年都会给原主写信,知道原主被送去庄子后,更是焦心如焚,时常叫人给她送点银钱首饰作为补贴,可以说,原主先前一大半的家当,都是来自于许家。 原主在被萧逸休弃,被徐家赶出家门后,春阳和春香都曾劝说她去投靠许家。 然而那时候的原主太恨了,她一直觉得她母亲是被父亲和如今身为她继母的那个女人害死的,从六岁以来,她就心心念念着要为母亲报仇,最终这个想法逐渐演变成了可怕的执念,不仅把她的心束缚住了,也把她的人束缚住了。 为了报仇,她可以不顾廉耻地给萧逸下药,可以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复仇的工具,并在发现他其实一点用都没有的时候,对他百般厌弃。 因此,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愿意离开西京,最后,在离西京不远的虎头村香消玉殒。 徐静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探索原主的记忆,原主的记忆中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仿佛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阴暗生物一般,然而便是这样的人,心底里也是存在着一处不可以被任何人碰触的柔软的——那便是她的母亲。 因此可想而知,这个镯子对于原主的重要性,那是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放弃的东西。 萧逸能把这个镯子赎回来,徐静还是很感激的。 那比萧逸给她任何其他的报酬都有意义。 萧逸一直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到她眉眼间的情绪从一开始的讶异变得感慨,再变成如今这般带着淡淡感伤的缅怀。 不管是哪一面,都是如此的生动且鲜活,仿佛意蕴悠长的丹青上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某一时刻,萧逸竟是生出了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仿佛看一辈子都不会倦。 他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突然冒头的想法感到讶异,就见面前的女子突然抬眸看着他,眼眸璀璨如星,微微一笑道:“萧侍郎也快回西京了罢,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萧侍郎见面,我便在这里预祝萧侍郎一路顺风,吉祥如意罢!” 第七十二章 徐娘子可以出价(二更) 女子这一番话仿佛一记闷锤,重重地锤在了萧逸心间,把他某些悄然滋生的、他还理不清头绪的情感一下子锤散了。 对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在她眼中,他和她的关系泾渭分明,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事情,有过什么过去而有所不同。 第一回彭十的案子后,她便一脸洒脱地与他辞别。 这一回亦是。 那他又何必想那么多,不如像她一般,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当做平常的办案,过去了也便过去了。 萧逸微微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的女子道:“后天新的县令到了后,我便会离去。” 后天? 那确实很快了。 徐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面前的男人却又突然道:“若有机会,你可还想参与破案?” 徐静微愣,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这么问? 萧逸眼眸幽深,道:“徐娘子在仵作一事上的天赋,就这样埋没了未免可惜,而且,我看徐娘子并不排斥验尸查案。” 何止不排斥,她分明是享受着查案追凶这个过程,为替死者说话这件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使命感和自豪感。 她每每验尸的时候,都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专注而凌厉,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不再隐藏身上的锋芒,在验尸一事上绝不退让一步。 那一刻的她,身上仿佛自带光芒,耀眼夺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被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视线看着,徐静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不想”就这样哽在了喉咙口,好半天说不出来。 她真的不想吗?她最初会走上法医这条路,是因为小时候父母被害这件事,让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替死者说话、让世间再无冤案的法医。 这么多年来,不管爷爷怎么反对,身边人怎么看待她的职业,她都没有过丝毫动摇。 每当看到死者家属悲痛万分却又无比感激的眼神,看到一个个凶犯落网,她都会说不出的满足,感觉多少能告慰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救赎童年时的自己了。 她沉默片刻,道:“如果有机会,我自是也希望能用我的微薄之力去帮助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只是……” “我明白了。” 徐静话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就突然站了起来,垂眸看了有些懵的徐静一眼,顿了顿,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告辞,徐娘子也早些休息罢。” 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去。 徐静:“???” 不是,他明白什么了?要安排什么? 这男人,什么时候竟打起哑谜来了? 虽然徐静有些在意萧逸那天晚上的那句话,但也没有在意到要追着他问的地步。 何况,比起萧逸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她更关心杏林堂的生意,毕竟这才是跟她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杏林堂再次正常营业后,他们每天的病患都十分稳定,加上郑寿延被捕后,华寿堂暂时被查封,华寿堂的病患只能流落到其他医馆里,他们杏林堂也分了一杯羹,这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听着铜板落入钱罐子里时那悦耳动听的声音,他们顿时感觉身上充满了劲头,再忙都是高兴的! 而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来预订藿香正气丸,他们已是收了快两百单订单了,这还是在他们没有特意宣传的情况下。 没办法,他们如今人手不足,怕收的订单太多做不过来,只能收敛着来。 这天中午休息时,程青青单手托腮一脸想不通的表情,“说起来,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心别的医馆会出手打压我们,怎么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程显白一脸无语地朝自己妹妹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还期待着我们被打压不成?咱们安平县有能力打压我们的就那三个大医馆,华寿堂还因为郑老大夫的缘故惹了一身骚,能不能存活下来都成问题。 何况,咱们杏林堂可是在县衙那里都挂了名的!你没见县衙不少差役都跑来咱们这里买药看诊?有县衙这个大靠山在,寻常人敢在咱们门前耍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么?” 程青青顿时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什么叫期待着我们被打压,我就是担心嘛!何况他们要想打压咱们,手段可多着呢。” 徐静好笑地看着这兄妹俩日常吵嘴,淡声道:“青青说得没错,有心人便是看在县衙对我们的照顾上,不敢明着打压咱们,暗着来的手段也多得是。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 程显白顿时瞪了瞪眼睛,程青青一脸“我就知道!”的担忧表情。 徐静却只是笑笑,“我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话没说完,杏林堂外就突然进来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程青青下意识地转头道:“不好意思,我们正在午间休息……” 却在看清来人时,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那不是萧侍郎嘛! 萧侍郎怎会亲自光临他们这个小医馆! 徐静也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萧逸显然目标明确,朝程氏兄妹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看向徐静,道:“不知道徐娘子下午可有时间?” 徐静下午自是没有时间的,但萧逸绝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不会明知道她要坐诊还特意这样问她。 她探究地看了一眼萧逸,便道:“我们到外面谈罢。” 说完,便在程氏兄妹无比好奇抓心的眼神注视下,走了出去。 她如今腿还伤着呢,而萧逸送过来的轮椅太占空间了,在杏林堂里压根用不了,她便干脆不用了,平时能不动就不动,真要动的时候,就扶着身边的事物跳一跳,蹦一蹦,也就过去了。 见到徐静这别扭的走路姿势,萧逸的眉头深深蹙起,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程氏兄妹:“!!!” 老天爷啊! 萧侍郎和徐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抓心挠肺了啊啊啊! 徐静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没矫情地不让他扶,道了声“谢谢”,便与他一起走到了外头。 刚到外头,萧逸便直入主题,“安平县发生命案了,希望徐娘子能帮县衙验尸。” 徐静微愣,就听面前的男人又加了一句,“当然,有报酬,徐娘子可以出价,只要是在合理范围内,都没问题。” 这是要让她和县衙形成长期的合作关系! 可是,他不是很快就要离开安平县了吗? 她突然就想起前天晚上,他说的那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她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跟新来的县令说了我的事?” 感谢小宝贝们的月票,推荐票,以及各种票票~ 第七十三章 失踪的女子(一更) 萧逸没否认,道:“放心,新来的县令是信得过的人,而且,安平县也确实需要一个好仵作,吴仵作的能力你知道。” 他不是没想过培养吴仵作,只是有些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上回吴仵作亲眼看过徐静解剖验尸后,那满身的气焰霎时烟消云散,从此再没有说过要请教徐静的事。 徐静不禁探究地看着萧逸,“这次案子,算是对我的一个考验?” 考验她是否能长期替衙门做事。 萧逸静默片刻,道:“不算考验,徐娘子的本事,我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新来的县令过于刚正,不是他自己认可的人,不一定愿意用。 徐娘子又是女子身份,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本事,便是我亲自开口,也不一定有用。” 说着,又加了一句,“而案子的事实属巧合,我本只是打算让徐娘子在他面前亲自验一回尸,却哪里料到今早会突然在城外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因为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县衙的工作无法展开,因此才想劳烦徐娘子走一趟。” 徐静微愣。 无名女尸,一般是指身上没有可以指示死者身份的东西的女尸,更甚者,如果尸体腐烂太严重,甚至可能连她的长相和年龄都无法确定。 萧逸的话很明确了,他是想为她铺好道路,让她以后能继续在安平县从事验尸查案这件事。 他今天会这么突然地来找她,也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安平县,没有太多时间替她铺路罢。 徐静没有犹豫多久,便果断地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跟你走一趟!” 说完,进去跟程氏兄妹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让他们若有复杂的、他们没有把握的病情,便不要急着下定论,等她晚上回来再说,便和萧逸一起上了他坐过来的马车。 留下程青青和程显白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最终,程青青先开口说话了,“萧侍郎……不会看上静姐姐了吧?”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静姐姐那么美,又那么有本事!她是男人也喜欢静姐姐! “胡说八道什么呢!” 程显白翻了个白眼,道:“徐娘子当然很好,但萧侍郎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在圣上面前都能说上话的红人,更别提他可是大楚四大家族之一的萧家的嫡子了,这样的人物,便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或郡主只怕都是任他挑选的。 便是他真的看上徐娘子了,徐娘子也很大可能只能做他的妾室,阿爹生前常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以徐娘子的性子,也不一定愿意被拘在深宅后院里。” 程青青闻言,顿时有些炸了,“静姐姐才不做妾!静姐姐这本事,大多数男人还不一定有呢!最多……最多以后我嫁给静姐姐,与静姐姐相依为命算了!” 程显白:“……” 不是,就算你替徐娘子打抱不平,也不带这样吓他这个做阿兄的啊! 徐静上了马车后,便问起了案子的情况。 萧逸道:“死者是早上一个樵夫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死者身上不着寸缕,被塞在了一个树洞里,若不是那个樵夫休息时刚好坐在了那个树洞旁边,也不一定能发现。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衣物或首饰,只头上还留着一条浅杏色的再普通不过的发带,而她的身体已是高度变形,形成了你先前说的巨人观,已是看不出她生前的模样了,连她的年龄也无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是个女子。” 情况跟她想的差不多。 徐静紧接着问:“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萧逸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有些微妙,出口的话却依然沉稳:“吴仵作早上时验过尸,死者死前……曾受过侵犯,下体大出血,身上也有多处被殴打的伤口和淤青,吴仵作推断,死者应是被殴打和侵犯致死。” 徐静不由得蹙了蹙眉。 这致死原因判断得也太粗糙了,殴打和侵犯不可能是直接死因,只能说它们可能导致了死者体内某处大出血或突发病变,从而让死者死亡。 她突然更深刻地理解到,为什么萧逸说安平县也需要一个好仵作了。 萧逸继续道:“死者被发现的地方也有些棘手,她被发现的那处山林附近,有三条村子,三条村子的村民加起来有快一千五百人,所幸这三条村子都在安平县管辖之下,今天早上,我让人大概统计了一下这三条村子近半年失踪的女性,就有近六十人。” 徐静眉头皱得更紧了。 古代治安不好,拐卖人口是常有的事,这其中女子属于高价值的商品,更是人贩子眼中的肥肉。 这些失踪的女子中,还有一些是因为各种原因自己离开家的女子,或是出门在外遇到意外一时没法回家,或是再也无法回家的女子。 三条村子,这半年时间只失踪了不到六十名女性,已是算少了。 只是,这么多失踪的女性,短期内很难确定死者的身份。 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案子就无从查起,难怪萧逸要专程请她过去一趟了。 很快,马车就驶入了一座山林里,最终停在了一条山间小路旁。 看这里荒无人烟的模样,徐静猜想发现尸体的地方还得再往里面走一些,正愁自己怎么过去呢,萧逸就突然从马车上拿了一架折叠轮椅下来,把它展开,看向她道:“徐娘子能自己坐进来罢?” 徐静扬了扬眉。 方才她一直想着案子的事情,竟然连这轮椅都没发现。 她点了点头,道:“当然。” 这段时间,她似乎总是为这个男人的细心感到讶异。 莫非,这是家里有某个小娃娃需要照顾的缘故? 徐静坐进轮椅里后,由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陈虎推着往前走。 林子里的路虽然崎岖,但幸好大多是平地,萧逸这轮椅也显然不是凡品,在这样的路上竟也还算走得顺当。 很快,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些人影,那其中大多都是县衙的差役,还有一个穿着浅绿色官服、看着很是年轻白净的清秀男子,徐静猜,他就是安平县新来的县令了。 却见他们俱都围在一具被仰面放在地上的尸体旁边,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皆是苦恼的表情。 听到动静,其中一个差役先转过头来,见到徐静和萧逸,立刻脸上一喜道:“萧侍郎回来了!徐娘子也来了!” 这个差役便是上回来了他们杏林堂当托的其中一个差役,徐静记得,他的名字叫孟安禾,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整个人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是个老实人。 能看出来,萧逸平日里也挺重用他的。 穿着浅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闻言,也转头看了过来,当看到坐在轮椅上带着面纱的徐静时,似乎很是讶异,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萧逸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变化,推着徐静走到了那年轻男子面前,淡声道:“邓县令,这就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我特意请来协助县衙破案的仵作——徐娘子。” 这邓县令似乎因为讶异,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咬牙道:“萧、萧侍郎可是在捉弄下、下官不成? 这、这分明是个女、女子,怎、怎么可能会验尸!萧侍郎可是、可是也像其他人一般瞧不起下官,特意寻了个女、女子来羞辱下官!”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最适合他的地方(二更) 徐静不禁看了面前的年轻男子一眼。 这新县令敢情不止瞧不起女人,还是个自卑敏感的结巴。 难怪萧逸非要在他离开之前替她铺好路,这新县令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萧逸眼眸微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却没有指责他方才那番话,而是道:“邓有为,于天禧十二年科举及第,之后便一直留在西京,等待吏部授职。 然而,那之后整整三年,吏部都没有授予你一官半职,与你同期及第的进士却皆已是到了各衙门工作,你可知道为何?” 邓有为一愣,脸色涨得更红了,一脸恼怒失望地道:“下、下官一直十、十分敬仰萧侍郎,以为萧侍郎会、会和那些人不一般……” 萧逸嘴角微微一勾,讥讽地一笑道:“所以,你认为,吏部一直不给你授予官职,是因为他们看不起你是个结巴?” 邓有为腮帮肌肉紧绷,眼中满是屈辱不甘,显然就是这样认为的。 萧逸却忽地,沉了嗓音,道:“邓有为,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自是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若朝廷当真看不起你是个结巴,当初就不会让身有残疾之人参加科举考试。 自大楚立国以来,圣上一直求贤若渴,只要是有才识者,不问出身、过去、财富,皆是圣上所需的人才。 你觉得吏部是因为你是结巴才不授予你官职,可是在质疑圣上设立科举的良苦用心?” 邓有为脸唰地一下,白了,慌忙道:“下、下官不是……” 萧逸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冷声道:“我自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却被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和自卑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真正的问题,以及真正的过人之处。 邓有为,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早在一年前,我便注意到了你,在其他人挖空心思结识权贵、阿谀奉承之时,你不屑于和那些人为伍,却时常跑去各大衙门考察情况,深入民间了解各种民生疾苦,针砭时弊,写出了两篇关于如何精进各衙门工作,更贴合百姓需求的文章。 那两篇文章,我和圣上都曾亲自过目,你这回会来安平县担任县令,也是我向吏部举荐的结果。” 邓有为一脸震惊地看着萧逸,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吏部之所以三年没有授予你官职,是你不通官场人情世故、清高自傲所致,但为人刚正清高,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说,朝廷需要更多像你这般心系百姓的官员,但你若无法在官场存活下去,再多的抱负也只是空谈。” 萧逸淡声道:“但我觉得,冲着你的心性,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这才向吏部举荐了你,你说我瞧不起你,特意羞辱你,我却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邓有为苍白着一张脸,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以额磕地颤声道:“是、是下官愚昧……” 萧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我向你举荐徐娘子,跟向吏部举荐你没什么不同。 圣上选人尚且可以不问出身、过去和财富,你却仅仅因为徐娘子是个女子,便先入为主地轻视她,认为我把徐娘子带来是对你的羞辱,你这种行为,跟那些仅仅因为你是结巴就瞧不起你的人,有何不同?” 邓有为浑身颤抖,彻底说不出话来。 对啊,他从小到大都恨极了那些仅仅因为他是结巴就肆意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 但他方才的行为,跟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女子行仵作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女子当真有那个本事吗? 徐静有些讶异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是闻名大楚的少年才子,是年纪轻轻便担任重职的朝廷重臣。 这样的人一直待在安平县,确实是屈才了。 那皇城中最接近天下之主的权力中心,才是他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 萧逸说完,没再看还跪在地上的邓有为,转向一旁的女子道:“死者便在那边,徐娘子没有异议的话,就开始验尸罢。” 徐静立刻把有些四散的思绪收了回来,点了点头道:“好,不知道萧侍郎可有帮我带验尸的物什过来?” 在现代验尸,为了方便检验分析尸体上的各项体征,一般是要把尸体搬回专业的解剖室解剖。 但在古代,倒没必要那么讲究了,直接在案发现场进行验尸,结合现场的各项细节一起分析,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问题。 萧逸闻言,看了看孟安禾,孟安禾立刻道:“带了带了,都带了!我就说今天早上萧侍郎为何让我把徐娘子验尸的物什都带上,原来早就打算请徐娘子过来帮忙了!” 说着,把随身带着的一个素色包袱递给了徐静。 徐静打开一看,她惯用的工具都在里面,不禁满意地扬了扬唇,看向陈虎道:“陈虎,准备验尸。” 陈虎立刻兴奋地应了一声,十分熟练地在死者旁边铺了两块白布,一块上面放着徐静惯用的工具,一块是空的,用来临时放各种东西。 紧接着,点起了苍术和皂角,顿时,案发现场那冲天的恶臭味被驱散了不少。 在陈虎准备期间,徐静也已是带好了手套和面巾,随即自己借力站了起来,仿佛兔子一般蹦了两蹦便到了尸体旁边,缓缓蹲下。 因为她行动太过突然,萧逸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蹦了过去。 却见死者已是被从树洞中移了出来,平放在了地上用简易木板拼成的临时木床上。 死者就如萧逸所说,身上一丝不挂,且已呈现出严重的巨人观,四肢遍布腐败经脉网,下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还算幸运的是,这里虽然是山林里,但因为靠近人住的村子,附近鲜少出现野兽,死者的尸体也因此幸运地没被野兽撕咬,保存完整。 在尸体眼睛、耳朵等部位,已是有成团的白色蝇卵存在,已是严重变形看不清本来模样的脸上,爬着许多白色蠕动的蛆虫。 原本尸体周围还围着许多苍蝇,县衙的差役刚来的时候,已是用火驱逐过一回了,自从燃起苍术和皂角后,尸体周围的苍蝇也被驱除了不少。 饶是这样,地上的尸体还是让不少差役心生不适,见到徐静一脸平静地凑过去时,都不禁微微一愣。 又见到她直接上手触摸尸体时,更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徐静却已是进入了工作状态,淡声道:“死者女,身高约五尺(160cm),身上有多处伤痕和淤青,大多为生前伤,说明死者在被杀害前有过激烈的抵抗,尸僵已是完全缓解,且身上已是出现蛆虫,最长的蛆虫身长约……” 她用镊子夹起了一条最长的虫子,示意一旁的陈虎用软尺测量它的身长。 陈虎看着在徐静镊子下精神奕奕地挣扎个不停的肥胖虫子,又看了看徐静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神,饶是已经配合徐静验了好几回尸了,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拿起软尺快速测量了一番,道:“虫长约0.5寸(16毫米)。” 徐静点了点头,道:“初步推断,死者死于约四天前。” 昆虫学确实可以用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但因为苍蝇的发育速度受它的种类和环境的影响,会有所改变,要推算出更精确的死亡时间,需要从死者身上获取虫卵,模拟现场环境进行培养,再和案发时从死者身上找到的虫子情况进行对比才能分析出来。 徐静现在只能根据以往差不多的情况,先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死亡时间。 但这已是足够让邓有为和其他差役震惊不已了。 要知道,吴仵作验尸的时候,可是说了,因为尸体腐败太严重,他无法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只能大概估算死者死于两三天前。 而这徐娘子一开口,就给出了一个精确上许多的数字,还说,这只是初步推断?!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比凶犯更凶残的徐娘子(一更) 估算完死者的死亡时间,徐静便开始估算她的年龄。 知道她的大概年龄,会更容易确定死者的身份。 她用手掰开了死者的嘴,俯身细细查看了好一会儿,道:“死者已是长出智齿,齿尖顶和边缘只有轻微磨损,推断死者的年龄为十九到二十岁出头。” 邓有为有些憋不住了,深吸一口气问:“你、你是如何推算死、死者年龄的?智、智齿又是什么?” 徐静微微蹙眉,有些苦恼地想了想,道:“智齿即真牙,就是每个人最尽头的那几颗牙齿,一般在人的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萌出。 而人在不同年龄时,牙齿的磨损程度亦会不同,根据死者的牙齿磨损程度来看,她还十分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四岁。” 见邓有为还想问什么,徐静有些不耐烦地道:“回去后我会详细把如何根据牙齿磨损程度推断年龄的法子呈上去,邓县令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多找几个不同年龄段的人来验证,如今,破案才是最要紧的。 我的判断,我自己负全责。” 邓有为被猝不及防地一噎,脸色不禁再次涨得通红。 虽然萧侍郎说得没错,他不应该仅仅因为对方是个女子便轻视她。 但这个女子,也实在是太傲慢跋扈了,简直是完全没把他这个县令看在眼里! 徐静却懒得继续搭理他。 这会儿就能看出,有一个开明的领导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了,她跟萧逸搭档查案的时候,萧逸就没那么多事,直接一句尽快破案才是最要紧的,就给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她继续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死者的体表伤,最后,眼神定在了她的颈部。 她的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只是考虑到死者死前曾激烈挣扎,这勒痕有可能是凶犯在压制她时弄上去的。 她很快有了决断,拿起一旁的解剖刀,用Y字形的切开术,十分干净利落地剖开了面前的尸体,这样就可以避开颈部的位置,不会影响她后面检验死者颈部的损伤情况。 徐静边剖边暗暗感叹,幸好当初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否则这尸还真没法验了。 陈虎虽然能协助她,却做不了帮她解剖这件事。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倒抽凉气声。 在这里的都是萧逸信得过的人,自是多少都听闻过徐娘子先前解剖验尸这件事的。 但听闻和亲眼见到,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啊! 陈虎看着周围人微微发白的脸色,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啧,一群大惊小怪的。 他都已是第二回看徐娘子解剖尸体了。 还是作为徐娘子的得力助手在最靠近的位置看的呢! 徐静全然沉浸在手上的验尸工作中,完全无视了周围的情况,一点一点地查看尸体的各个部位,寻找可疑的地方。 萧逸以为经过上回的验尸,他已是比较能接受徐静的验尸方式了。 却在徐静直接把尸体的胃部摘了出来,放到一旁的白布上切开时,脸色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白。 一些承受能力稍低一些的差役已是忍不住跑到了一边,吐得昏天黑地。 死者的胃容物往往能告诉查案人员许多珍贵的讯息——例如死者死前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幸运的话,连他吃了什么都能知道。 只是,胃里面都是消化到了一半的食物,加上死者死了这么多天,那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 便连一直摆着“徐娘子的得力助手”这个架子的陈虎也忍受不住,差点被熏晕了过去。 徐静也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适应了一会儿,才凑过去用一把镊子搅了搅胃里的东西,道:“胃里有大量还未彻底消化的食物,且大部分食物还未移向十二指肠,推断死者死前半个时辰左右曾经进食,吃得还不少。 因此,我推断,死者应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进食,后来外出遇到凶犯,才被凶犯侵犯杀害。” 自从徐静说了那句“我的判断,我自己负全责”后,邓有为便是再震惊,也没再说什么。 最重要的是,一旁的萧侍郎也没说什么,一副这骇人听闻的验尸法子再正常不过的模样,他哪有立场质疑什么。 只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就、就算死者死前半个时辰左右曾、曾经进食,你又如、如何知晓她、她是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进食?谁、谁知道她是不是早、早已被凶犯控制住了,在、在凶犯的逼迫下进食呢?” 他说完,一颗心砰砰砰地跳着,已是做好了被这目中无人的女子怼回来的准备。 却谁料,那女子抬眸,竟是带了几分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邓县令说得没错,但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死者胃里的食物不少,如果她一早便被凶犯掳走了,在高度的压力下,人一般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吃下那么多东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凶犯强行把食物塞进死者嘴中,或者逼迫死者吃下这些食物,然而,这两种情况都很容易造成死者喉咙或者嘴巴处有创伤……” 说着,她拿起解剖刀,干净利落地划开了死者的颈部。 邓有为:“……” 他都有些闹不清,是凶犯更凶残,还是徐娘子更凶残了。 切开死者颈部后,徐静习惯性地摸了摸死者的舌骨,一双眼睛顿时微微眯起,“死者舌骨断裂,加上她颈部的勒痕,死者很可能是被凶犯掐着颈部导致窒息死亡。” 加上徐静方才已是发现,死者体内各脏器有明显的淤血情况,脾脏隐约呈缺血的状态,这都符合窒息死亡的征象。 要不是死者体内的脏器已是高度腐败,还能看得再清楚一些。 “但死者的喉咙处和嘴里没有明显的伤口或肿胀情况,我觉得,死者被迫进食的可能性不大。” 一旁已是稍微缓过来了一些的陈虎忍不住呐呐道:“这说明,死者很可能是在家里用完膳后,因为一些事离开了家门,就这样被那狗娘养的匪徒遇见了。 那匪徒用某种方法把她掳到了这里,对她行那等禽兽之事,死者拼死抵抗,最后被那匪徒扼住喉咙,就这样死去……” 一个正处于花季年龄的女子,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没了。 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也要忍不住唏嘘。 一旁的萧逸突然沉声道:“越是这样,我们便要越早抓住那凶犯。 如今知道了死者很可能是在约四天前失踪的,年龄在十九到二十出头之间,如此便可以大大地缩小死者身份的搜寻范围。 安禾,立刻去把近五天里在这附近失踪的,年龄在十九到二十出头间的女子名单列出来,视情况可以适当把失踪时间拉长几天。” “是!”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死者的身份(二更) 安平县众差役这段时间在萧逸的鞭笞调教下,工作效率那叫一个飞跃性提升,没一会儿就把名单列出来了。 彼时徐静刚在陈虎的协助下缝合好手上的尸体,正在进一步细细查看死者的体表伤,看还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孟安禾拿着一沓纸快步跑到萧逸身旁,道:“萧侍郎,因为上午时咱们已是把近半年附近这三条村子失踪的女子都找出来了,如今只需要把不符合失踪时间和年龄的女子剔除掉。 全部剔除掉后,剩下有可能是死者的只有四人——小溪村的卓玉婷,今年十九岁,于四天前的下午失踪。 钟灵村的柳双双,今年十九岁,于五天前的凌晨失踪。 桃花村的凌薇,今年二十一岁,于四天前的傍晚失踪。 最后一个也是桃花村的,名为郭雅芙,今年二十岁,于五天前的下午失踪。” 闻言,原本在专心致志地查看尸体身上的伤口的徐静抬头,正想说什么,就听萧逸道:“这其中,还能剔除掉柳双双,死者死前半个时辰曾进食,而柳双双是凌晨失踪的,那个时间,一般不会有人吃下大量食物。” 徐静不禁看了萧逸一眼,眼中悄然闪过几分欣赏和可惜。 说实话,排除掉这男人和她这个身体间那剪不断理还乱关系,这男人在破案上的能力,她还是很认可的。 跟他搭档查案,不得不说十分畅快! 孟安禾一愣,连忙一拍脑袋道:“对啊!这么简单的事情属下竟是没想到!这样一来,可能是死者的就只剩下三人了!” 他忍不住就兴奋了起来,“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死者身上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好歹还剩了条发带,她家里人总能认出那条发带罢! 不过,说起来,凶犯为何把死者身上的东西都拿走了,唯独剩下这条发带呢?” 徐静抿了抿唇,淡声道:“从凶犯特意把死者藏进树洞中这个行为可以得知,他害怕死者被发现,把死者身上的东西都拿走,很可能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死者的身份。 而之所以没把头带拿走,我初初见到死者时,发现她的发带在头发上缠成了一团,凶犯显然是想把发带拿走的,但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解女子的发髻,胡乱扯了半天都没把发带扯下来。 这时候,可能是他没耐心了,也可能是突然有什么状况发生,让他放弃了带走这根发带。 但他的目的已是达成了一半,只凭这条发带,寻常人短时间内可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 而时间拖得越长,要找出真凶的难度就越大。 萧逸看了徐静一眼,道:“我赞同徐娘子所说的,凶犯很可能是见色起意冲动犯案,不是惯犯,所以人死后他显然也十分慌张,这才留下了这个破绽。 安禾,你速速拿着这条发带去询问那三个失踪女子的家人,看他们认不认得这样东西。” 孟安禾立刻道:“是!” 孟安禾离去后,萧逸见徐静依然跪在死者身旁,让陈虎前后翻看着死者两边的肩膀,眉头微蹙,一脸沉思,不禁走了过去问:“徐娘子可是还有什么发现?” 徐静抬眸看了他一眼,指挥陈虎把死者翻了过来,指着她肩膀上某处道:“我方才发现死者两边的肩膀处,有几处不起眼的损伤,看着像是指甲掐进肉里留下的伤痕。” 萧逸微愣,一撩衣袍也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凑近一看,顿时眼神一厉。 却见死者的两边肩膀上,确实有几处微小的月牙形伤痕,右边肩膀有三处,左边肩膀隐约有四处! 伤痕有深有浅,左边肩膀靠近腋窝的一处伤痕浅得要仔细看才能看清,看着像是曾经有人抓着死者的肩膀,不小心留下来的。 “从伤痕的情况上可以得知,这是死者死后才有的,然而,结合种种情况来看,凶犯理应是个男子,何况死者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有类似的指甲印,只有她的肩膀处有。” 徐静眉头紧皱,一字一字道:“所以我怀疑,这些指甲印不是凶犯留下的!” 萧逸也不禁抬眸看着她,道:“有人在死者死后来过这里,在死者身上留下了这些指甲印。” “没错!” 徐静一脸沉吟道:“而且很可能,他曾抓着死者的肩膀来确定死者是否真的死了,因为过于激动震惊没有收住手上的力道,这才留下了这些指甲印。 只是,既然他发现这里有人死了,为何不报官?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且,如果一个人发现了一具陌生人的尸体,会激动得直接上去抓着她的肩膀吗? 除非,他认识死者,更有甚者,他和这个案子有着某种关系……” 徐静正沉思着,没发现对面的男人在发现自己和对面的女子靠得很近的时候,微微一怔,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色逐渐转深。 好一会儿,萧逸才收回视线,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站了起来道:“一般男子需要劳作,会留指甲的很少,而且看那指甲印子的大小,也不像是男子留下来的。 那些指甲印的主人很可能是个女子,等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便能知道她身边会有什么女性有可能留下这个印子了。” 徐静便也暂时收起了思绪,应了一声。 如今最要紧的是确定死者的身份。 如果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其他事情也无从做起。 一旁已是被忽略了老半天的邓有为:“……” 若不是他知道萧侍郎向来不近女色,可能都要以为萧侍郎和这徐娘子之间有什么了。 不,他敬仰的萧侍郎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绝对是他感觉错了! 何况,自从萧侍郎经历了那桩失败的婚姻后,朝里一直有传闻,说圣上怜惜自己这个心腹臣子,要亲自为他另择良缘。 圣上从小和萧侍郎一起长大,和萧侍郎感情甚笃,圣上亲自出手,定是会给萧侍郎选择一个最适合他的女子。 想来,等萧侍郎回到西京后,好事也要近了。 确认死者身份的工作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很快,孟安禾就走了回来,朝萧逸和邓有为行礼道:“萧侍郎,邓县令,死者的身份已是确定了,是小溪村的卓玉婷! 卓玉婷的母亲去年去世了,家里只剩她父亲、祖母和兄长嫂嫂,以及两个侄子,他们立刻就认出了那条发带正是卓玉婷失踪那天用的! 卓玉婷嫂嫂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爽利,卓玉婷就主动把家里的家务都囊括在了自己身上,据她家里人说,四天前,卓玉婷和她嫂嫂一起用完朝食后,便拿着家里的脏衣服去河边浆洗,那之后便一直不见她回家,到了晚上,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喊村子里的人一起去找,却一直都没找到卓玉婷的行踪。 属下们问了村子里的人,得知那天卓玉婷去河边浆洗脏衣服时,还有几个同村的女子和妇人在场,我们已是派人去把那些人聚集起来,请萧侍郎和邓县令过去审问!” 感谢暮川暮紫的打赏!有亲亲指出县令不应该是红色官袍,看了一下确实写错了,县令是七品官,应该是浅绿色官袍,文中已经改了,欢迎各位亲亲帮忙抓虫啊~也不要忘记点点小手指,投张票票哦【害羞】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谁来保护我,为我申冤?(一更) 案子总算是有了一点进展! 古代劳动人民为了节省时间,一天一般只吃两顿,上午一顿,下午一顿,上午那顿便叫朝食。 有些人家吃得晚,吃朝食的时间都快接近午时了,而卓玉婷是下午失踪的,符合死者死前半个时辰左右曾用餐的说法。 萧逸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徐静道:“徐娘子比较清楚死者的情况,也一起过去罢。” 徐静正有此意。 反正下午的坐诊她已是翘了,总得翘得有价值,何况,这个案子里有一些事情,让她十分在意。 邓有为忍了忍,但他这回学聪明了,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已是知道,徐娘子在验尸一事上,确实有着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能耐。 但审问又不是验尸,萧侍郎让徐娘子过去做什么? 莫非,徐娘子在查案上,也颇有心得? 小溪村离案发地点不算远,走路过去一刻钟左右就能到。 萧逸让陈虎推着徐静往小溪村的方向走,自己和邓有为走在一旁。 邓有为忍不住一再的瞥向一旁轮椅上的女子,对她的好奇简直到达了顶点。 这徐娘子到底是什么人物?据说她身上这伤是先前协助县衙破那大夫连环杀人案的时候落下的。 除了验尸破案,她还是最近在安平县赫赫有名的女神医。 安平县虽然紧挨着西京,但也不过是一个不算大的普通县城,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呢! 就在这时,萧逸看了看徐静,道:“徐娘子可想好要多少酬劳了?” 徐静抬眸看向他,眼角微微一扬道:“自是想好了,我不是县衙的差役,而是县衙特意请来协助破案的,若不是要协助县衙破案,我在杏林堂坐一下午的诊也能赚不少银子,我总不能赚得比在杏林堂少可是? 不过,萧侍郎先前也帮了我良多,我便给个优惠价罢,验一次尸一两银子。” “一、一两银子?!” 邓有为终是忍不住,一脸诧异地道。 要知道,便是在县衙挂了名的仵作,也就是吴仵作之流,一年的俸禄也就六两银子! 县衙其他差役的月俸,也就是一两到二两银子不等。 这徐娘子竟然一开口,就索要一两银子的酬劳,还是按次来收。 未免、未免太狮子开大口了罢! 徐静却略一扬眉,淡声道:“本来验尸便不是我的主业,邓县令若是嫌贵,大可另请高明。” 她是不太甘心就这样放弃法医这份工作不假,但在谈理想前,得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一个女子孤身在这个世界生活,本便困难重重,若是她在行仵作一事这件事传出去,可想而知会让她的生活更艰难。 她会答应萧逸来到这里,一是因为她心底里对这份工作的信念和执着,二是因为对萧逸的信任。 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徐静就相信他不会轻易让她在替县衙验尸这件事传出去。 但她虽说相信萧逸,也不是毫无理智地完全信任,即便萧逸再有能力,这件事也是有可能传出去的,当然,即便这件事传出去对她造成了不好的结果,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但与这高风险对等的,她自然要求高的酬劳。 若县衙连一两银子都不愿意出,她又为何要为它冒那么大的风险验尸? 邓有为一愣,忍不住有些激动道:“你、你这也太、太势利眼了,验、验尸查案也、也是为了无辜的百姓,你、你有这个本事,怎、怎可因为金钱的问、问题就、就藏私……” 徐静不禁嘲讽地一勾嘴角。 这邓县令果然如萧逸所说,清高得有些讨人嫌了。 她没心思与他说什么大道理,只淡淡地说了句:“那些被害的百姓无辜,需要别人去保护伸冤,那我呢?谁来保护我,为我伸冤?” 她顿了顿,道:“我愿意为无辜的百姓伸张正义,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思考,要如何自保。” 邓有为一愣,显然还是很不认同徐静的说法,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是清高,不是没脑子。 他崇敬向往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远大志向,却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般崇高的志向。 他可以看不上一心自保、过好自己生活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但也不能说它就是错的。 萧逸不禁深深地看着一旁的女子,她那句“谁来保护我,为我伸冤?”不住地在他脑海里徘徊。 这次再见面,这女子身上有着许多翻天覆地的改变,除此之外,她还仿佛与周围的人无形中竖起了一层屏障。 她不相信周围的所有人,她仿佛一个人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有着深深的戒备。 所以,她被诬陷杀害了彭十,不得已找上他帮忙时,才会无比嘲讽地说出那句“若官府无法证明我的清白,民女请求自证清白”。 所以,她遇到问题时,首先想的永远不是依靠别人。 她甚至宁愿一个人艰难地摸索着过自己的新生活,也不愿意去投靠远在汴州的母亲娘家。 萧逸的心忍不住又一次沉闷起来。 他这一刻仿佛更进一步地了解了这个女子,她就仿佛一头孤狼,虽然依然愿意相信周围人的温暖和善意,却已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 要说她养成这性子,是因为从小被徐家丢到了庄子上的缘故,但以前的她也分明不是这种性子。 见气氛似乎僵持了起来,萧逸嘴角微抿,启唇道:“徐娘子说得对,是我们有求于徐娘子,徐娘子要求再高的酬劳都是正常的。 何况,徐娘子在验尸一事上的能耐,是普通仵作所无法比拟的,自然不能拿普通的仵作跟徐娘子比。 安禾,一会儿回县衙后,你就把徐娘子这回验尸的酬劳给徐娘子送过去。 这回算是我越俎代庖了,如今安平县的县令是邓县令,以后要不要用徐娘子,自是由邓县令自己选择。 不过,邓县令一心为民,自是无法容忍冤假错案的产生,更无法容忍恶徒潜逃在外无法抓捕归案,区区一两银子跟这些后果比起来,简直再微不足道了,不是么?” 邓有为:“……” 这是当然的! 他、他不喜欢这徐娘子的势利眼是一回事,认可她的能力是另一回事! 只要是能帮助到百姓的,便是她开口要一百两银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他深吸一口气,拼命按下心底里的不舒爽,朝徐静深深作了个揖道:“某、某方才的态度多、多有得罪之处,还、还望徐娘子大、大人有大量,不、不要计较,以、以后某还有许、许多要倚仗徐、徐娘子的地方。” 徐静哪里看不出这厮的心思,嘴角凉凉地一勾,道:“如果,我非要计较呢?”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审问(二更) 邓有为一愣,眼眸微睁,无比震惊地看着徐静。 徐静也只是吓吓他,不是真的想跟他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眼见着村子到了,淡声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邓县令不如想想怎么尽快把凶犯抓拿归案。 凶犯这次的犯罪虽然很青涩,但不难看出他手段残忍,心思狠毒,若放任不管,只怕接下来还会有女子遇害。” 邓有为再次涨红了一张脸,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个衙役的高呼声,“萧侍郎,邓县令,这边,我们把人都聚集在村长家了!” 邓有为一愣,就听一旁的萧逸道:“你先过去罢,如今在安平县主事的人是你。” 言下之意,是要他作为县令主理这个案子。 邓有为哪里再有心思想其他事,点了点头,朝萧逸行了个礼,便大步往前走了。 萧逸又看了陈虎一眼,道:“邓县令初来乍到,对安平县的事情不熟悉,你带上其他差役过去帮一下邓县令的忙。” 陈虎没想太多,本来被罢职他是很忧伤的,这会儿突然被安排了任务,心里顿时有种偷到了腥的窃喜,连忙应了一声,带上其他几个差役追邓有为去了。 萧逸十分自然地接替了陈虎的活,推着徐静慢慢往前走。 徐静转头瞥了那男人一眼,道:“萧侍郎特意把其他人都支走了,是有话要与我说?” “嗯。” 萧逸垂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乌黑浓密的发顶,以及两只小巧莹润仿佛最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皮的耳朵。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道:“我只是对徐娘子方才说的话,有些异议。” 徐静微愣。 “徐娘子担心验尸这件事暴露会给你带来麻烦,这是人之常情,但即便徐娘子要求再高的酬劳,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这个风险。 徐娘子若是真的想自保,难道不是应该自此再不碰验尸之事?” 徐静呼吸微微一窒,嘴角扬起一个微冷的弧度,道:“萧侍郎好生奇怪,请我来为县衙验尸的人是萧侍郎,如今说我不该继续验尸的人也是萧侍郎。 萧侍郎到底是希望我继续验尸,还是不继续验尸?” 女子虽然背对着他,萧逸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仿佛一只炸毛的猫咪一般把尾巴高高竖起。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握着轮椅把柄的手,嗓音微沉道:“我作为朝廷命官,万事都该从百姓角度出发,自是希望徐娘子能继续替县衙验尸。 只是,邓县令怕是误会徐娘子了,若徐娘子真的是那等只顾自己生活、眼中只有钱财的人,便不会应下和县衙间的合作。” 徐静一怔,就听身后的男人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徐娘子,徐娘子是我请来的,便是我回了西京,我也会尽我所能不让徐娘子验尸的事对徐娘子的生活造成影响。 若徐娘子愿意相信我,大可以放宽一点心,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在他们说话期间,他们已是到了一处院子的门前,站在门口处的衙役见到萧逸,立刻行礼道:“属下见过萧侍郎!” 萧逸淡淡地应了一声,推着徐静走进了院子里。 他们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似乎就这样断了,徐静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荡着萧逸最后那几句话,隐在面纱后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带着几分嘲讽的弧度。 这男人,装得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还说让她相信他。 这男人确实是有几分责任心的,她也相信他会尽力保她,但她终究不是他的什么人,如今事态还算平稳的时候,他愿意保她。 但若以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或者需要他做出某些牺牲的时候,他还会愿意保她吗? 徐静也不是不愿意相信别人,她只是不相信这些与她无亲无故的人会愿意尽全力保她,天底下会全心全意为她的人已是都不在了。 这么多年来,她已是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激动的女声,一下子拉回了徐静的神思,“玉娘死了?!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前几天,我与她还在河边说过话,我还问她嫁衣准备得怎么样了,那时候……那时候玉娘明明还好好的!” “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玉娘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朱燕,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玉娘死了,你定是很高兴吧?谁不知道你一直觊觎着玉娘的未婚夫!你平日里见到玉娘便总是阴阳怪气的,你心里早就盼着玉娘没了,好霸占她的未婚夫罢!” “叶安乔,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这两年和玉娘的关系是远了一些,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我怎么可能盼着玉娘出事!” “安乔,你冷静一点,燕子平时嘴虽然毒了一些,但心里是很看重身边这些朋友的,咱们一个村的能不知道吗?当初也是玉娘先疏远了燕子,燕子为此还不解痛苦了许久……” 却见不远处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了十几个人,方才说话的,是正围在一起的四个年轻女子。 被唤作叶安乔的女子穿着一身杏黄色布裙,长得朱圆云润,梳着妇人髻,一双丹凤眼显得泼赖而有韵味。 此时她脸上是痛恨到了极点的表情,正怒目瞪着不远处一个穿着青色长裙、脸型瘦长、梳着少女髻的被唤作“朱燕”的女子。 其他两名女子一个也已梳了妇人髻,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是有了身子,另一个女子还云英未嫁,穿着一身豆青色衣裙,看着是这四个女子里年纪最小的。 她们两个一脸焦急地围在叶安乔和朱燕身边,显然在劝和。 邓有为站在不远处,正面对着院子里的所有人,突然一声厉喝,“官、官府查案,都、都给本官闭嘴!孟安禾!” 他虽然说话结巴,那满身的气势却仿佛浑然天成,因此他这句话下去,虽然院子里一众人都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但原本吱吱喳喳吵得人耳膜生疼的声音确实少了不少。 何况,邓有为是穿着官袍来的,有点常识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就算来人是个七级残废,也没有人敢造次。 孟安禾虽然是个男人,但心细,立刻就知道了新县令的意思,上前一步行礼道:“禀告邓县令,这里聚集的都是和案子相关的人,左边的是卓娘子的家人,右边这四个女子,则是卓娘子失踪前到河边浆洗衣服时,和她有过接触的人。 中间的人则是小溪村的村长和村长的家里人,方才多亏了村长,我们才能那么快把人都聚集起来。” 这时候,站在左边人群中一个眼眶通红的中年汉子咬牙道:“邓县令,草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娘去世的时候,玉娘还没成亲生子,为了让她娘去得安心,草民曾指天发誓,会好好守护玉娘。谁知道这一年还没到,玉娘……玉娘就没了…… 明明再过几天,过了一年热孝,玉娘就要出嫁了。 草民死后,都没脸去见她娘了…… 求邓县令一定要找出害死玉娘的人,还玉娘一个公道!” 邓有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放、放心。请、请这几位娘子说说,卓、卓娘子失踪前,可有过什么异样?” 叶安乔先站了出来,红着眼睛道:“我和玉娘一直是好姐妹,往常,我都是和她约好朝食后一起去浆洗衣裳的,但那天,玉娘来晚了一些,她与我说,因为她嫂嫂身子不爽利,他们朝食吃晚了一些,才来晚了。 那时候,我、朱燕、香兰和阿容都已是在河边了。 我、玉娘、香兰和阿容时常在赵家后面靠近山林的那段溪边浆洗衣裳,因为那里周围有几块大石头遮挡了视线,平时没什么人会过来,清静。 然而,那天,香兰把朱燕也带了过来,方才香兰说,是玉娘先疏远的朱燕。实情压根不是这样!明明是朱燕先和玉娘的未婚夫拉拉扯扯,玉娘心里膈应,才不愿意继续和朱燕来往! 我本来不想让玉娘见到朱燕影响心情,谁料香兰非要说,朱燕想找玉娘好好聊聊解开一些误会。 后来玉娘来了,见到朱燕心情很不好,玉娘平日里警惕心很高,她定是被朱燕影响了心情,一时恍惚,才让那可恶的匪徒有机可趁! 苗香兰,朱燕,是你们害死了玉娘!是你们!” 第七十九章 前后矛盾的情绪(一更) 叶安乔说着,一脸痛恨地瞪向了朱燕,和那个穿豆绿色衣裙的年轻女子。 穿豆绿色衣裙的女子——苗香兰立刻焦急道:“安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是真心希望燕子能和玉娘和好,才把燕子带过来的! 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和玉娘疏远燕子后,燕子一直很伤心,时常与我说,希望能和你还有玉娘和好,咱们几个姐妹还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闭嘴!别恶心人了!” 叶安乔突然哑着嗓音厉喝道:“朱燕,苗香兰,你以为我和玉娘不知道吗?咱们几个人里,玉娘是长得最漂亮的,否则也不会被村长的儿子看上,非要村长去卓家提亲。 你们从小就嫉妒玉娘长得漂亮,时常在背后说玉娘的坏话,编排玉娘和村里其他男子间的关系。 苗香兰,我和玉娘之所以一直容忍你,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我们嫡亲的妹妹,想着你长大一些懂事了就会变好,却没想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和玉娘失望……” 苗香兰脸色一白,还想开口说什么,叶安乔却猛地转向了朱燕,咬牙道:“还有你,朱燕,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黄二郎! 小时候便算了,黄二郎那时候还没和玉娘定亲,你偷偷恋慕他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黄二郎和玉娘定亲后还不愿意放手,还在私底下撩拨黄二郎! 两年前那个傍晚,我可是和玉娘亲眼见到的,你借玉娘的名头把黄二郎单独约了出来,对他投怀送抱!所幸黄二郎还算君子,立刻把你推开了。 就这样,你还要说我和玉娘冤枉你,故意疏远你吗?要不是顾及着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我们早就把你做的那些好事公之于众了! 现在玉娘没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让那些害了她的人都下地狱!” 朱燕脸色惨白一片,不停喃喃着,“不是,你胡说!你胡说!” 然而,她的话在叶安乔的疾言厉色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 卓父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燕,嘴唇颤抖道:“朱燕,安乔说的是真的吗?你们、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玉娘……” 叶安乔继续冷笑着道:“苗香兰,你口口声声说那天把朱燕带过来,是为了让朱燕和玉娘和好,然而,那天玉娘过来了后,你们就假惺惺找玉娘搭了几句话,见玉娘不搭理你们,便兀自到一旁说话去了。 说的还是什么,最近又买了什么胭脂水粉,什么珠宝首饰,说什么银子最是养人,朱燕家里有钱,不用像某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一般,天天做家务农活,再好的皮肤都要磨糙了。 玉娘刚来的时候,心情明明挺好的,就是因为你们,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最后甚至洗衣服的手都在抖……” 徐静闻言,立刻凝眸看了看朱燕和苗香兰的手,却见她们两个的手,都留着指甲!朱燕的指甲比苗香兰的指甲要长一些,两人的指甲上都染着精致的蔻丹。 和其他几个女子的素面朝天不同,朱燕不但化了妆,头上还带着一根看着便价值不菲的蝴蝶珍珠银簪,耳朵上带着同款的珍珠耳环,裙子的布料也显然要比其他人好,一看便知道是个家里殷实的。 苗香兰虽然没带什么首饰,脸上却也化了妆,身上的裙子也是布料好的,就是看着有些旧。 一旁的萧逸看着她的眼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男子需要劳作,一般不会留指甲,而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孩儿向来要帮着家里做事,留指甲不方便,能不留也不会留。 除非,是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娘子。” 徐静暗暗地点了点头。 但她在意的,远不止指甲的事。 她朝不远处的陈虎招了招手,陈虎见状立刻跑了过来,俯下身子问:“徐娘子可是有事吩咐?” 徐静便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陈虎点了点头,跑到了邓有为身边,附耳和他说了。 邓有为有些讶异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徐静,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陈虎立刻走了出来,轻咳一声,道:“邓县令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各位娘子,首先是叶娘子,你说,那天卓娘子因为朱娘子和苗娘子的话,心情明显变得不好,那之后,卓娘子可有说什么?” 叶安乔摇了摇头,咬着下唇道:“回禀官爷,苗香兰和朱燕在的时候,民妇不想输了气势,忍着没跟玉娘说和她们有关的话题,只当她们不存在。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她们两个走了,民妇正想问玉娘有没有事,却听到了婆母在远处叫民妇的声音,民妇生怕误了婆母的事,随意安慰了玉娘两句就走了。 民妇……民妇也有错,如果民妇当时多安慰玉娘两句,玉娘说不定就能振作起来,不会遇到那种事了……” 陈虎紧接着问:“卓娘子以往遇到朱娘子,情绪都会这般低落吗?” 叶安乔一愣,脸上现出几分迷茫,“也不是,玉娘看着柔弱,性子却很刚强。 两年前,玉娘发现朱燕私会黄二郎后,她也不过伤心了几天,自此便疏远了朱燕,不管朱燕在她面前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陈虎立刻发现了问题,眉头一皱道:“既然如此,卓娘子那天为何会那么受影响?” 方才叶安乔可是说了,卓玉婷到后头,气得连手都在抖。 这似乎跟她说的话前后矛盾啊! 叶安乔脸上的神情更迷茫了,“民妇……民妇也不知道,民妇也觉得很奇怪,本来想等朱燕她们走了后好好问问玉娘的,只是没来得及。 她们那天说的话虽然难听,但自从玉娘和黄二郎定亲后,村里其他人因为嫉妒,说的难听话可不少,玉娘明明从没放在心上……” 陈虎暗暗地和邓有为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按照你的说法,当天朱娘子和苗娘子离去后,你也离去了,你是除了卓娘子外,最后一个离开溪边的人吗?” 这个问题显然好回答多了,叶安乔立刻摇头道:“不是,民妇走的时候,阿容还没走。” 一旁小腹微微隆起的妇人缓缓地走前两步,嗓音带着一丝让人感觉十分舒适的柔和道:“回禀各位官爷,当天安乔离开后,民妇还陪了玉娘一会儿。 民妇也察觉到了玉娘心情不好,有心和她说说话,可惜民妇嘴笨,说了老半天都没安抚到玉娘,反而让玉娘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民妇心里担忧,只是民妇家里还有其他事要做,浆洗完衣服后便离开了。” 陈虎立刻问:“这么说,卓娘子是你们几个里面,在溪边留得最久的人了?” “是,至少民妇离开的时候,溪边就剩玉娘一个了。” 妇人突然顿了顿,有些犹疑地加了句,“只是,民妇回家路上,碰见了黄二郎。 黄二郎平日里都在县里的私塾念书,鲜少回来一次,那天他突然回来了,民妇就多看了两眼。 民妇记得黄二郎当时还穿着天蓝色的学子服,满脸喜色,匆匆往前走去。 他走的方向,好像就是我们浆洗衣服的溪边。” 第八十章 三个都很可疑!(二更) 竟然还牵扯出了一个黄二郎! 从方才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得知,黄二郎可是卓玉婷的未婚夫,卓玉婷的死莫非跟他也有关系? 邓有为立刻看向也有些讶异的村长,道:“黄、黄二郎如今可在家中?” 能做村长的,一般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小溪村的村长黄有贵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考上了秀才,然而后面考了三次秋闱都没考上,只能回老家务农,顺便给村里的孩子启蒙。 他的大儿子在学习上没什么天分,在家里帮忙打理农务,小儿子黄青川倒是个有出息的,自小在学习上就被一众夫子称赞不已,如今正在县里的私塾念书,就等着今年秋闱下场了。 因为如今离秋闱没剩几天了,对于各个学子来说都是冲刺时刻,黄二郎也因此好久没有回家了,黄有贵显然没想到,自己儿子也会被牵扯进这件事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禀邓县令,我们家二郎如今正在县里的私塾上学,我们家二郎向来仁厚,对卓娘子也是真心喜爱,他……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卓娘子的事!” 不能怪他冷血,他们二郎正在人生最紧要的关头,几乎所有夫子都说,只要二郎发挥正常,他定是能通过秋闱。 在这般关键的时刻,他实在不想让二郎知道这件事啊! 说得难听一点,卓玉婷虽然和他家二郎有婚约,但这不是还没过门么?就算是已经过门了,妻子没了还能再找,这秋闱没过,可是要再等上三年的! 邓有为哪里看不出黄有贵的心思,眉头一皱,眼里掠过一抹嫌恶,冷声道:“人命关天,只、只要是与案子相关的人员,都、都必须到场接、接受审问!来人!速、速去县里,把黄二郎带、带回来!” 黄有贵顿时一脸焦急心梗,只是县令发话,他可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旁一个身材丰满、穿着秋香色衣裙的妇人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黄有贵的胳膊哭喊起来,“哎哟,我可怜的儿啊!再有不到一个月秋闱就开始了,这种时候别的人家哪里敢惊扰自己的孩儿,便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只怕都要藏着掖着,哪像咱们家啊! 我早先就说了,那卓玉婷屁股都没几两肉,看着就不是个有福气的,我家川儿若是考取到了一官半职,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便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也不是娶不得的! 都怪你,非要应了川儿,去跟那小门小户的卓家求亲!这会儿害了自己儿子了吧!” 黄有贵又气又急,但身为村长还是要脸的,连忙喝道:“别说了!” 一旁的卓父却已是彻底变了脸色,抖着手指指着那妇人,嗓音沉痛地道:“我知晓你们一直看不上我的玉娘,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的玉娘自己想嫁给黄二郎,我瞧那黄二郎也是个好孩子,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苏秋月!时常在背后嚼我家玉娘的舌根,说我家玉娘看着就妖妖娆娆的,配不上你家儿子!说你儿子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到时候我家玉娘只会扯他后腿! 甚至说……说,你劝不动你儿子,恨不得我家玉娘什么时候出了意外,就这样没了算了!” 最后那句话,可谓歹毒到了极致。 在场其他人不禁一脸震惊不齿地看着苏秋月,苏秋月脸色一变,尖声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别是你从别人那里听回来栽赃给我的吧! 何况那些话哪里不对了?我家二郎以后可是要有大出息的!谁知道你家那个女儿用什么手段把我家二郎迷得七荤八素,我和他阿爹说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非你女儿不娶!” “你……你……” 苏秋月一张嘴了得,仿佛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的,直说得卓父完全说不出话来。 徐静一直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只在这时候,把目光移向了苏秋月的手。 却见苏秋月的手与其他农妇做惯了农活粗糙不已的手有些不同,算得上保养精细,手上也留着指甲。 徐静不禁微微蹙眉。 这就有些难办了。 那个在卓玉婷死后到过案发现场的女子,定然知道些什么,而那个女子和卓玉婷间的关系定然不怎么样,才没有把卓玉婷出了意外已是香消玉殒这件事说出去。 然而来到小溪村至今不过短短小半天,卓玉婷身边就已是出现了三个有理由不把卓玉婷出意外这件事说出去的女子。 看来要进一步知道卓玉婷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还得等黄二郎来了再说。 去找人的差役效率还算高,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把人带回来了。 却见黄二郎是个一身文气、浓眉方脸的年轻男子,他跟随差役进来时,一张脸都是惨白的,一进来就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哭腔道:“玉娘……玉娘当真出意外了?不,我不信!定是你们骗我的! 阿爹,阿娘,你们快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你们怕我备考压力太大,才这样故意刺激我的是不是?!” 黄有贵和苏秋月恨不得他以为这真的就是个玩笑,只是邓县令和一众差役都在这里看着呢,黄有贵也只能咬了咬牙,道:“川儿,玉娘她……确实出事了,你不要太伤心,你过几天还要秋闱,如今温书要紧,玉娘九泉之下,定然也不希望看到你因为她的事影响考试……” 然而,黄青川哪里听得下去,听到黄有贵确定了卓玉婷真的没了,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退去,突然就这样跪趴在地上,张开嗓子大声哭喊,“玉娘!玉娘啊!你怎么忍心就这样抛下我离开!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等着做我的进士娘子的! 上回你突然生了我的气,我还没时间问你原因!我本想着,等秋闱后,再好好回来哄你的……” 陈虎也算机灵,听到他这话,立刻问:“你说,你上回和卓娘子见面,卓娘子生了你的气?你上回和卓娘子见面,可是四天前的下午?” 黄青川猛地瞪大一双泪眼模糊的眼,一脸惊讶地看着陈虎,“你……你如何得知?秋闱在即,我们一众考生压力很大,我原本与玉娘说了,在秋闱前都无法和她见面了。 但……但那天,我实在太想玉娘了,而且那天还是我的生辰,我便想着放纵一回,回去看看玉娘。 然而,那天,当我匆匆找到玉娘,想好好与她说两句话的时候,玉娘却一脸怒色,直接一把将我推开,骂我是个负心汉,随即……随即便跑向了山林那边……” 山林! 终于听到了一个关键词,陈虎立刻问:“然后呢?你就这样由着她跑了?” “没……没有!” 黄青川立刻哭喊着道:“我立刻就要追上去,谁料……谁料这时候,旁边传来什么东西落入溪中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孩子的呼救声,我跑过去一看,发现是有孩子落水了! 我只能先去救人,等把人救上来,我悄悄回去换了身衣服后,天色已是不早了。 我是趁着午间休息时间,连午膳都没吃跑出来的,那时候已是远远过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我只能……只能先回去,等着秋闱结束后,再问问玉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却哪里能想到,那次之后,他们便天人永隔,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嘿嘿,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算是个过渡的小案子,有看出了什么关窍的亲吗? 第八十一章 不受掌控的情绪(一更) 陈虎立刻转头看向邓有为,邓有为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差役道:“去、去问问那天落水的孩子。” 那个差役应了一声,便转身跑了出去。 叶安乔的情绪显然还没平复下来,狠狠地瞪着黄青川,道:“你那时候怎么能不追上去!你可知道……可知道玉娘她…… 我就说玉娘那天的情绪不太对!可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辜负了玉娘的事情?枉玉娘一直挂念着你,怕你备考辛苦,前几天还求我陪她拿她亲手做的点心去找你,谁料还没走到你的私塾,我们就在一座银楼里见到了你! 我就说你这厮不好好备考,偷跑去银楼定是有猫腻!然而,玉娘偷偷过去看了一会儿后,便红着脸回来了,说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你的好,否则到时候你考不上秋闱,她就成大罪人了。 你说!你可是在外头有了狐狸精,那天在银楼是给那狐狸精买首饰!” 黄青川泪流满面地拼命摇头,“我没有!我这心里眼里都只有玉娘一个,哪里装得下其他女人! 等等,你说,你和玉娘看到我在银楼里? 我……我是在给玉娘买生辰礼啊!玉娘的生辰跟我秋闱结束是同一天,我怕到时候来不及给玉娘买生辰礼,便抽空去了一趟银楼。 你们那会儿怎么不叫住我?你……” 黄青川满脸沉痛,颇有些手足无措。 突然,他眼神一定,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某个地方,突然失声道:“你怎么也有这根簪子!” 所有人一愣,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黄青川看着的方向,就见那里,一脸慌乱的朱燕手忙脚乱地把发髻上的蝴蝶珍珠银簪拔了下来,一把藏在了身后。 随即,她仿佛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太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忙拼命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些嫉妒玉娘,我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我家和你家走得甚至比你和玉娘近,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只能看到玉娘!” 朱燕仿佛彻底豁出去了,一脸崩溃地低吼道:“我承认,我那天过去不是为了和玉娘和好的,我前些天去县里的银楼买首饰时,听伙计闲聊,说你在他们那里定了根蝴蝶珍珠银簪。 我心里不舒坦,便买了根一模一样的,故意出现在玉娘面前!” 叶安乔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咬牙道:“你这心思恶毒的女人!难怪……难怪玉娘那天会气成这样……你还说玉娘不是被你害死的!” “我没有!就算我真的气到她了,杀死玉娘的也不是我!” 朱燕连忙道:“而且,我虽然嫉妒玉娘,却从没希望她有什么不好! 我那天故意气玉娘,除了嫉妒她,还因为她故意疏远我这件事! 明明……明明我一直把她当成我最好的姐妹,虽然黄二郎选择了她,我心里很不甘,但我甚至想着,只要那个人是玉娘,也没什么不好的……” 苗香兰也连忙道:“对,燕子很在意玉娘的,先前玉娘有什么头疼脑热,她都很担心,经常偷偷叫我给玉娘送药送吃的。 只是玉娘突然疏远燕子,燕子觉得很委屈,她常与我说,当初突然闹脾气的人是玉娘,她才不要主动和玉娘好,她要玉娘来求着她好……” “你闭嘴!” 叶安乔怒声道:“我知道你与朱燕阿兄定了亲,过不了几天就要嫁过去了,但你现在还不是朱家人呢,就这么替朱家人说话了? 朱燕给了你几件旧衣服,几件破首饰,就让你甘心成为她的狗了?” 苗香兰脸色一白,似乎也有几分怒气了,“叶安乔,你要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就在这时,出去找当天落水那个孩子的差役回来了,朝邓有为行礼道:“邓县令,属下问了那个孩子,他说他那天是不小心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滑了一跤,掉进了水里,与旁人无关。 那天还有村里其他孩子在场,属下也问了他们,他们说确实是那孩子不小心。” 邓有为顿时微愣。 竟还真的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他还以为,那孩子是被人设计落入水中的,就是为了阻止黄青川追上卓玉婷。 如此一来,这条线索便断了。 不远处的萧逸见徐静一直没说话,低声道:“你怎么看?” 徐静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目前看来,卓娘子很大可能是在那天和黄二郎分开后出的意外,只是,若黄二郎是最后见到卓娘子的人,问题就有些棘手了。” 没有目击证人,便无法确定嫌犯范围。 他们如今,甚至连嫌犯是不是小溪村的人都不知道。 徐静顿了顿,道:“接下来要做的,应该是找找看,那之后还有没有人见过徐娘子。” 也幸好,方才她听孟安禾说,小溪村人口不算多,也就两百多户人,一共七百多个村民。 如今知道了卓玉婷具体的失踪时间,要询问那时候还有没有其他人见过她,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即便县衙人手不少,这也是一个大工程,定是要耗费上一些时间了。 萧逸赞同地点了点头,道:“邓县令接下来,应该就是打算这样做的。” 果然,下一息,邓有为就唤来了几个差役,让他们吩咐下去,全村搜寻,看那天还有没有其他人见过卓玉婷。 差役领命离开后,萧逸低头,如墨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徐静,道:“徐娘子是想回去,还是再在这里看看情况?” 徐静看了看天色,因为先前的工作都还算顺利,这会儿还不算太晚。 太阳都还没开始下山呢。 她抬头看向萧逸道:“我想留下来再看看情况,萧侍郎呢?我记得,萧侍郎是打算今天回京城罢?” 萧逸握着轮椅把手的手,悄然紧了紧,道:“倒不用急着今晚赶路,明天一早再出发也是一样的。” 若东篱在现场,定然要惊得抬头看看这大热的天是不是要下冰雹了。 郎君明明说了,今天和新来的县令做完交接工作后,晚上就连夜启程返回西京。 郎君从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更改过自己的计划! 从、没、有! 然而,徐静不是东篱,自是不知晓男人这会儿的决定是多么石破天惊,闻言点了点头,嘴角含笑道:“萧侍郎对安平县的事务倒是尽心尽责。” 说完,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也就没看到,在她身后的男人,眉头不知不觉地深深蹙起,薄唇紧抿。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不受掌控的感觉。 他决定再多留一会儿,真的是因为不放心这个案子吗? 是罢,毕竟不管是邓有为,还是徐静,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人。 他想等这个案子有了结果再走,不过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罢了。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更) 等待搜寻的过程注定漫长。 这里毕竟有着一众自家惹不起的官爷,黄有贵和苏秋月便是再心疼自己儿子备考受到了影响,也不敢怠慢他们,进屋里拿出了若干张杌子,煮了些茶水,招呼邓有为和萧逸坐着等。 徐静原本以为像萧逸这种京城贵公子,定是坐不惯这种杌子,哪知却见他一撩衣袍,毫无心理压力,动作堪称优雅地坐下了。 徐静因为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萧逸两眼。 萧逸哪里察觉不到徐静的视线,腰杆不由得挺了挺,眉心微蹙。 她一直看着他做什么,莫非是他的动作有哪里不对? 然而,徐静也就是有些好奇,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萧逸顿时觉得,她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会儿她不盯着他看,他似乎更不对劲了,一颗心也沉甸甸的。 他都特意坐直身子了,她怎么反倒不看他了? 其他与案子相关的人都没有离开,县令没说让他们走,他们哪里敢离开。 萧逸今天过来没穿官服,穿的是一身圆领墨色暗纹大袖袍服,只是简单的穿着却更衬得他端正俊朗,气韵天成,虽然来到这里后他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却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几个年轻娘子更是时不时便会偷瞥他一眼,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就要按捺不住上前主动搭话了。 徐静坐在萧逸和邓有为斜对面,见等着也是等着,便朝陈虎使了个眼色。 徐静虽然带着面纱,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这样反倒更惹人注意,更别提她还坐着轮椅,只是因为县衙的人明显护着她,才没有人说什么。 陈虎见状,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凑到了徐静面前,徐静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陈虎点了点头,跑回到了萧逸和邓有为身边,把徐静的话复述了一遍。 萧逸抬眸看了徐静一眼,点了点头。 邓有为有些意外,方才徐娘子转达陈虎问那几个问题的时候,他便有所感觉了,这徐娘子竟还真的会查案啊! 这会儿她让陈虎转达给他,让他问的问题,本便在他审问的计划里,只是他原本打算等搜查结果出来后再问。 但现在问也不是不可以。 邓有为也点了点头,陈虎立刻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看向院子里的众人道:“不知道卓娘子平日里可有与什么人结仇?或有没有可能会害卓娘子的人?” 众人微愣,卓父率先开口道:“我家玉娘平日里最是温驯乖巧,便是与人吵架,也是半天都憋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这样的孩子,怎会主动与人结仇?更别说……别说玉娘平日里连村子都很少出,镇日在家里帮忙打理家务农活,照看两个侄子,时常来往的就那么几个人,也没有与人结仇的机会啊!” 叶安乔也点了点头道:“这个民妇能作证,民妇自小与玉娘一起长大,玉娘的性子是我们几个姐妹中最好的,也就是因为太好了,才会被一些小人踩着脸欺负。” 她说着,一脸怨毒地看了坐在她对面的朱燕和苗香兰一眼,朱燕自从被发现自己头上那支蝴蝶珍珠银簪的蹊跷后,便一直低着头,一副痛恨羞耻至极的模样。 苗香兰一直紧挨着朱燕,察觉到叶安乔的眼神,脸色微白,却没说什么。 忽然,叶安乔顿了顿,道:“不过,因为玉娘长得貌美,村子里觊觎玉娘的人却是不少,民妇知道的就有村头的王麻子,还有前两年妻子跟人跑了的陈矮子,那两人每次见到玉娘,都一脸色眯眯的样子,十分让人作呕! 特别是那陈矮子,有一回借着与玉娘擦肩而过,竟然想……想占玉娘便宜!幸好黄二郎当时在,几乎没把那陈矮子的手给扭断,那么一个下贱恶心的男人,也难怪他妻子会受不住,带着儿子与人跑了! 只是自那之后,那陈矮子每每见到玉娘,都是一脸怨毒的表情,仿佛记恨上了玉娘一般。” 陈虎微愣。 一旁被他们唤做阿容的女子也开口道:“确实,民妇与玉娘在一起时,也遇到过那两人几回,他们的眼神每回都黏黏糊糊的,让人十分不舒坦,也正是因为这样,玉娘平日里都会很警惕,很少一个人外出。 那王麻子如今都三十有多了,还没讨到媳妇,他可不止对着玉娘色眯眯,村子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就没有没被他骚扰过的。 民妇记得玉娘有一回与民妇说过,有一次她到田里给卓伯父送饭,回来路上只有她一个人,那王麻子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吓得几乎是全程跑回家的,自那之后再去送饭,她都会拉上她嫂嫂或两个侄子中的一个。” 叶安乔微愣,眼眶更红了,“玉娘没与我说过这件事,她向来心性坚强,很少在别人面前诉苦,那回定是害怕狠了,才跟你说了这件事……” 一旁的苏秋月忽地讥讽一笑道:“什么心性坚强,我看啊就是个不安分的狐媚子!她这回遇到这种事也是活该!若不是她,我家二郎也不会在这般紧要的关头被打扰……” “娘!闭嘴!” 一直一脸颓废七魂仿佛没了六魄的黄青川突然红肿着一双眼瞪向自家母亲,崩溃地大喊道:“我向来敬爱您,平日里您老说玉娘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便算了,如今……如今玉娘已是没了,您就不能多念念玉娘平日里的好?” 苏秋月被自己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了,脸显然有些挂不住,只是实在不想再刺激自己儿子,最后只恨恨地道了句:“你迟早要被那女人害惨了!” 便闭口不再说了。 院子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陈虎不禁低声喃喃道:“这卓娘子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卓娘子能安安稳稳地活了这么多年,竟都仿佛奇迹一般。” 徐静隐约听到了他的话,不禁看了他一眼。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在这世道,若一个女子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却有着太过招摇的美貌,注定是要活得艰难一些的。 就像最开始流落到虎头村的原主一般。 不过,现在虽然知道了有王麻子和陈矮子这两个人的存在,但若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可能与卓玉婷的案子有关,也只是听来添堵罢了。 邓有为立刻吩咐陈虎,让他转告正在外头搜查的众衙役,重点问问那两个人那天的行踪。 只是,也不能太露骨,若他们真的是凶犯,知晓县衙的人已是怀疑他们了,只怕会打草惊蛇。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已是下了一半的山了,才有差役跑了回来,朝邓有为和萧逸行了个礼,走近他们低声道:“属下们已是询问过所有目前还在村子里的人,所有人都说,那天下午没有见过卓娘子。 他们还说,卓娘子失踪后,卓娘子的父兄满村子寻找卓娘子,若有人在那天见过卓娘子,早就说出来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死者不会说谎(一更) 这搜寻结果可以说十分不尽如人意。 邓有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便连萧逸也不由得蹙了蹙眉。 一旁的陈虎连忙问:“那王麻子和陈矮子呢?可有发现他们有什么蹊跷?” 那差役道:“王麻子大名王大吉,今年三十有二,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痊愈后就满脸长满了麻子,周围的人都十分嫌弃他。 陈矮子大名陈荀川,今年三十有六,自小就长得矮,就算成年后也比普通女子要矮上一截。 属下们在问询途中,会有意无意地问起其他人对于他们的印象,他们的说法和叶娘子他们的说法差不多,说他们两个都性情古怪孤僻,村子里的女子见到他们都会绕路走。 只是,那天下午,村里的人都说没见到他们有往山林那边走,属下们问到他们两个时,王大吉说那天下午他在家里躲懒睡觉,王大吉家里只剩了个老母亲,他老母亲十分勤快,每天天没亮就去田里劳作,因此也不知道王大吉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但据王大吉的邻居说的,王大吉为人好逸恶劳,躲起来偷懒是常有的事。 陈荀川则说,他那天上午去山上砍了些柴,下午拉去县上卖给了县里一直跟他有合作的酒家,属下立刻派了人去那个酒家找人证实,那个酒家说陈荀川那天下午确实来了,但他是差不多申时正(下午四点)的时候才见到他的。” 小溪村离县城不远,坐马车或者驴车,两刻钟左右就能到。 而卓玉婷是午时刚过没多久的时候遇害的,如果凶犯是陈荀川,他完全可以把人杀了后,再把柴拉到县上去卖。 这说明,这两个人在卓玉婷遇害的时候,都没有十分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只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与这个案子有关。 徐静没有坐在萧逸他们旁边,因此没有听清那差役说的话,但从萧逸他们的脸色便可以得知,查案进展不是很理想。 再这样拖下去,天就要彻底黑下来了。 徐静沉吟片刻,朝陈虎使了个眼色,陈虎立刻走到了她身旁,听徐静说了几句话后,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萧逸和邓有为一眼。 随即,他把徐静推到了院子外,走到萧逸和邓有为身边道:“萧侍郎,邓县令,徐娘子说,她有个法子可以找到凶犯,就是不知道两位可愿意一试。” 原本因为案子情况陷入了瓶颈的邓有为顿时眼神一亮,道:“若、若有法子找到凶犯,哪有、哪有不愿意一试的道理!” 更为了解徐静的萧逸却是静默了片刻。 他知道那女子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如果是寻常的法子,她定然就直接说出来了,不会加一句“不知道他们可愿意一试”。 她会这么说,只怕这不是什么正经法子,多少沾点投机取巧。 但在所有线索都断了的情况下,投机取巧也未尝不是好方法,萧逸从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相反,他很清楚对于一件事情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点了点头,道:“过去罢。” 便率先迈步往大门外走去。 他们先是简单与徐静说了搜查的结果,与徐静想的差不多,他们说完后,徐静道:“我有个法子,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找出真正的凶犯,但这个法子带着几分赌博的成分,如果无法一次性成功,很可能会让跟案子相关的人洞察到我们的意图,构建起更牢固的心防。” 邓有为一愣,脸上顿时现出了几分犹豫。 徐娘子这话分明在说,如果他们无法一次性成功,要想找出真正的凶犯就更难了! 萧逸却脸色如常地道:“徐娘子请说。” 听完徐静的话,面前几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陈虎忍不住道:“这法子确实可行,但……但若是那人不上钩呢?” 徐静淡声道:“从死者尸体上的情况来看,卓娘子死去这件事显然十分出乎那个人的意料,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定然不少,否则他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我觉得,那个人会上钩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要不要用那个法子,是你们的事。” 萧逸看了徐静一眼,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邓有为原本一脸纠结来着,见萧逸都这么说了,咬了咬牙道:“好,就、就按照徐娘子说的做!陈虎,去、去把王大吉和陈荀川带、带过来。” 陈虎立刻应了一声,快步跑走了。 没一会儿,王大吉和陈荀川便在陈虎的带领下骂骂咧咧地进来了,果然如叶安乔他们所说,这两人长得一个比一个挑战人的眼睛。 且他们的脾气显然都十分暴躁,还没进到院子里呢,就在那里恶声恶气地道:“那什么卓玉婷死了跟老子有个屁关系!老子平日里多看她两眼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老子可不敢惹她!” “老子上回差点被她那男人掰断胳膊,老子还想告他们呢,凭什么她死了就说是老子杀的?!老子要杀也是杀她那个小白脸未婚夫!” 见到他们两个进来了,其他人也是一脸震惊,完全闹不懂邓县令怎么把这两个瘟神也叫过来了。 邓有为却没给他们吵闹的时间,朝陈虎使了个眼色,陈虎立刻站出来道:“都安静!我们已是掌握了关于这个案子的重要线索,如今在场的某个人,便是杀死了卓娘子的凶犯,或者说,是与卓娘子的死有着莫大关系的人! 方才,我们请仵作进一步查验了卓娘子的尸体,发现,有人在卓娘子死后,曾偷偷到过卓娘子的尸体旁边。” 这句话一出,大伙儿哪里再有心思纠结那王大吉和陈荀川,都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陈虎。 “不可能!如果有人在玉娘死后见过玉娘,怎么……怎么不与我们说呢!” “那人到底是什么心思!是想看玉娘就这样暴尸荒野,死后都无法安息不成!” “安静!安静!” 陈虎连忙低喝道:“死者不会说谎,到底是谁把她害死了,没有人比死者更清楚。 不管是那个杀害了死者的人,还是那个曾到过死者身边的人……” 陈虎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都迟早会被我们查出来,事实上,我们心里已是大概知道那个曾经到了死者身边的人是谁,他到了死者身边后,因为太过震惊,不小心留下了某样……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的东西! 只是,念在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凶犯,我们邓县令想给他一个机会。 听好了,你既然知道死者去了山林里,说明你是看着她进去的山林,这说明,你很可能看到了真正的凶犯。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把去过死者身边这件事说出来,明天午时之前,只要你主动把你掌握的情报告知县衙的人,我们不会追究你在这件事中做了什么,也不会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顿了顿,陈虎再次一字一字地强调,“我再说一遍,期限是明天午时之前,今天已是很晚了,我们便先行回去,明天午时,我们和邓县令,会再次来到小溪村,过时不候!”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指甲印的主人(二更) 陈虎说完这番话后,便让一众人都散了。 一些人明显对陈虎说的那番话很在意,特别是卓玉婷的家人,一直围着陈虎,让陈虎把那个人是谁告诉他们。 而徐静和萧逸他们早已是趁机离开了黄家的院子。 陈虎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人,一脸被狠狠蹂/躏了一番的痛苦表情跑到了徐静他们身边,拍着自己的小心肝道:“夭寿哦!我从小到大都是诚实善良的好孩子,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谎,我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被那些人看出什么来,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徐娘子,我方才做得还可以吧?” 看着陈虎一脸邀功的表情,徐静忍俊不禁道:“非常不错,你若哪天在县衙做不下去了,可以考虑一下去唱戏。” 徐静在陈虎眼中,就是个神仙一般的女子,被她这般赞扬了,不禁傻乐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了,徐娘子为何把王麻子和陈矮子两人也一同叫过来了?不是说在有切实的证据前,不要打草惊蛇吗?” 徐静道:“虽然死者肩膀处的那些伤痕,看着应该是女子的指甲留下来的,但因为那些深痕深浅不一,有些伤痕还不是很完整,我无法百分百确定那一定是女子留下来的。 把他们两个人也叫来,是想把所有可能与卓玉婷这个案子相关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这样,才好把那个曾经去过卓玉婷尸体旁的人诈出来。” 陈虎立刻道:“原来如此!不过,徐娘子这个法子真真好使!方才我在说话的时候,就发现有个人的脸色明显不对劲,当我说到了她不小心留下了某样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时,她整张脸都僵了!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这件事,徐静方才已是与萧逸他们交流过了,这会儿嘴角笑意微凉地道:“确实,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方才那群人中,有异常的可远不止一个人。” 陈虎一愣,一双眼顿时瞪大。 有异常的竟然还有其他人?! 方才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谎,他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能注意到有一个人情绪不对,已是很难得了。 徐静却没有多说,只淡声道:“反正,事情今晚应该就能结束,接下来,准备一下今晚的事情罢,毕竟今晚,才是重头戏。” 当晚,苗家。 苗香兰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 因为方才那差役的一番话,她只觉得自己的脚都是虚浮的,一颗心乱糟糟的完全集中不了精神,竟在进家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所幸苗母刚好就在一旁扶了她一把,皱着眉头絮絮叨叨道:“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以后嫁去了朱家怎么伺候好夫君婆母? 朱家可是村子里的富户,朱燕那大伯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当初全村好几个汉子跟他一起出去做买卖,就他找到了门路,一下子就成了人上人啰,也就是你跟朱燕那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她阿兄才看上了你,要娶你过门。 你先前不天天念叨着卓家那个玉娘明明哪哪都不如你,偏偏你身边的人都喜欢她,连村长的儿子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嘛?这会儿你得了朱家这门亲事,也没比那玉娘差到哪里去,你还不好好珍惜……” “够了!” 苗香兰突然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暴戾,大吼一声道:“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女人!明明人都死了,还阴魂不散,真真恶心透了!” 说话,便快步跑回了自己房间里,“呯”的一下把门甩上。 那力气大得,仿佛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苗母一脸愕然地看着她跑走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气恼道:“这死孩子,脾气那么大,等嫁到朱家有她受的! 我也不喜欢玉娘那孩子,长得就一副狐媚样,但人不是都死了么?好歹是一起长大的,连我听到那个消息时都心颤了一下,那死孩子竟还诅咒人家,怎的比我还要心黑?” “好了。” 坐在餐桌旁的苗父不耐烦地道:“香兰今天不是被县衙的人叫去协助查案么?可能是查案不顺利,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响心情了呗。 一个死人还值得你们这样念叨,晦气!快叫她出来吃饭,我快饿死了!” 然而,这天晚上,苗香兰没有出去用晚膳。 她缩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浑身都在颤抖。 那差役说,她那天留下了一样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天她虽然慌忙,但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一眼,确定什么都没留下才走了。 那个地方周围都是草地,也不可能留下脚印。 那厮定然是在骗人!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骗人?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有人去过玉娘身边的? 难道……真的是她不小心掉落了什么东西,她没看到? 不,不会的!她不能自乱阵脚!若她明天午时真的去找县衙的人了,那她做过的那些事,就要暴露出来了。 那邓县令说给她一次机会,不会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她才不信!虽然人不是她杀死的,但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啊!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宁愿死!也不能让这件事暴露! 因为心里太过忐忑不安,苗香兰一直这样坐着,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是变得浓黑一片,外头的杂音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和隔壁家的大黑狗不时吠叫两声的声音。 某一时刻,苗香兰的房间突然一暗,她惊得一颗心都差点从口里掉出来,猛地抬起头,才发现,是油灯灭了。 油灯就放在紧挨着床脚的一个矮柜上,苗香兰慢慢爬过去,刚想把油灯重新燃起来…… 外头,突然似乎有个黑影,在她窗前一闪而过。 苗香兰的身子猛地一僵,心跳都停了几拍。 她刚想安慰自己这是错觉,眼角余光却见到,窗外那个黑影又来回晃荡了几回。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了床上,后背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幽怨的女声——“我恨啊,我好恨啊……” “苗香兰,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嫡亲的妹妹,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为何!” “我不甘心,不甘心呐!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进地狱!” 最近后台有些冷清,都存文去了咩QAQ求票票呀~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一切的真相(一更) “啊——” 苗香兰终是承受不住,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起来,脸上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尖叫一边崩溃地大声哭喊:“我没有!我没有害你!”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遇到那种事情!那天,我不过是想吓吓你! 我见到你跑去了山林里,还见到……见到那王麻子尾随你走了进去!” “我哪里知道那王麻子会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又哪里知道你平日里明明那么警惕,那天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我只是嫉妒你!你长得漂亮,性子又好,不管是身边的朋友还是优秀的男子,心里最喜欢的人都是你! 我从小就心悦燕子阿兄,但燕子阿兄先前喜欢的人是你,后来,你和黄二郎定了亲,燕子的阿兄才看到了我。 然而,便是我和燕子阿兄定了亲,他每每见到你,眼睛都会跟黏在了你身上一般!你以为我不恨吗? 卓玉婷,你若是我,你不恨吗?你凭什么怪我?你要怪也该怪你自己,怪你爹娘,为什么偏偏让你长了那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香兰!香兰!别说了!” 一个焦急慌忙的声音连忙打断了苗香兰的话,苗香兰似乎这才从那几乎把她溺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缓缓抬头,一双眼眸一下子瞪得仿佛要裂开。 却见她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口站了一群人——早上时才见过的邓县令和一众差役,卓玉婷的家人,叶安乔的家人,以及……朱燕和她的家人。 卓家、朱家、苗家和叶家本就离得近,因此几家的女孩儿才会从小玩到了一起。 方才苗香兰的凄厉尖叫仿佛鬼魅,一下子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卓玉婷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其他几家人以为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连忙起床抄家伙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 苗香兰的爹娘是最早跑过来的,只是他们也被自己女儿吼出来的惊天秘密吓破了胆,竟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直到,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苗母才一个激灵,猛地冲进去叫停了苗香兰。 然而,已是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苗香兰都已是说出来了。 邓有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来、来人!立刻去抓、抓捕王大吉!” 苗香兰整个人瘫在了原地,一脸崩溃地缓缓摇着头,忽地,仿佛完全丧失了理智一般尖声大叫:“不!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你们设计害我!” 然而,这会儿,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卓父气得浑身都在抖,“苗香兰,我家玉娘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她!你明知道……明知道那王麻子对玉娘图谋不轨,你怎可以放任玉娘在那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跑进山林!” 朱燕脸色惨白,瞳孔微颤,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朱燕的阿兄就站在她身旁,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眼里充满对她的厌恶和茫然。 苗香兰哭得眼泪都要干了,连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就要去扯朱燕的衣摆,“不……燕子,你听我说,情况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王麻子只是会吓一吓玉娘,玉娘很快就会从山林中跑出来了,然而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没见到玉娘出来,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是想进去找玉娘的,但我不敢……我也不敢跟别人说,我怕别人以为是我故意害的玉娘……但最后,我还是壮着胆子进去了…… 我找到玉娘的时候,见到、见到玉娘已是闭上了眼睛,身上……身上一件衣服都没了,那王麻子还在使劲扯玉娘的发带…… 我吓坏了,不小心踩到了一旁的一根树枝,谁料这声响却是把王麻子吓了一跳,他发带也不扯了,把玉娘塞进了一旁的树洞中,抱着玉娘的衣服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开去…… 当我鼓起勇气过去查看玉娘的情况时,发现玉娘已是没气了…… 我拼命摇着她的肩膀,想让她活过来……但我不停摇不停摇,玉娘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玉娘……” 朱燕一个激灵,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抽出了被苗香兰拽着的衣摆,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着她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着什么阴间生物一般。 不远处的徐静却已是没心思看下去了,对一旁的陈虎道:“推我出去罢。” 陈虎也不愿意看这种天底下最肮脏的事情被活生生撕扯开来的一幕,应了一声,带着徐静出去了。 徐静出去后没多久,萧逸也走了出来,看向徐静道:“苗香兰的心态已是濒临崩溃,其实我们等到明天,她不一定不会主动去找县衙的人。” 徐静眼帘微抬,轻笑一声道:“萧侍郎是觉得我这法子太残忍了?没错,苗香兰明天中午,不一定不会去自首,但说到底,杀人的不是她,她这行为虽然让人不齿,现存的律法却无法制裁她。” 所以,她从没想过要给她逃脱自己罪责的机会。 她的行为,律法无法制裁,但至少,应该遭受道德的谴责。 否则,她一声我知道自己错了,就能把这件事轻飘飘地掀过,却哪里对得起被凌辱致死的卓玉婷。 萧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我觉得徐娘子的做法没错。卓玉婷这件事,苗香兰虽然是无心之举,但错了便是错了,错了便要受到惩罚。 何况,苗香兰年纪尚小,便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若这回让她逃脱了制裁,很难说会不会让她产生一种犯了错能轻松逃脱的想法,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会再一次放任心中的恶意。” 徐静微愣。 她还以为,像他这般公正严明的人,定会不齿她这种类似于动私刑的行为。 萧逸哪里看不出徐静的想法,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道:“徐娘子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 能坐在高位的人,早已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若他是那种凡事都严格按照律法执行,在不合适的时候心怀慈悲的人,早就死了上万回了。 徐静眼眸微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她确实不了解他,毕竟他和原主本便没有多少接触。 而她和他,严格来说,也不过认识了一个月不到,接触过几回罢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徐娘子,保重 就在这时,邓有为也走了出来,一个差役匆匆跑到他们面前行礼道:“萧侍郎,邓县令,属下们已是成功抓捕了王大吉! 属下们去到王家时,王大吉正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连夜逃走,幸好属下们去得及时!” 听说王大吉准备连夜逃走,萧逸和徐静脸上没有多少讶异。 早在下午陈虎在他们面前演那出戏时,徐静就发现除了明显脸色不对的苗香兰,这王大吉的情绪也不太对。 但他分明比苗香兰会隐忍,一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若不是徐静向来观察细致入微,注意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也不会发现问题。 这王大吉知道当初很可能有人撞见了他行凶,一开始可能也一直忐忑不安,但见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由得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陈虎在他面前,说出了一直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他有预感自己的罪行很快就要暴露,这才坐不住了,想连夜逃跑。 至此,这个案子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邓有为长长地舒了口气,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样一个说得上复杂的案子,他们竟然只花了一天便破了? 过程说不上一帆风顺,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碰壁! 邓有为虽然初为官员,却也知道遇到类似的案子,再有能力的官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案,事实上,若没有徐娘子,他们可能还在苦苦思索死者的身份。 他最开始时对徐静的不信任以及质疑已是烟消云散,心底里只剩佩服,转向徐静深深地作了个揖道:“以、以后还要多、多多劳烦徐娘子。” 即便徐娘子有些势利眼又怎么了? 有本事的人,身上有再多毛病都是香的! 这时候,萧逸走到徐静身旁道:“时候不早了,徐娘子是我带出来的,便由我送徐娘子回去罢。” 他这句话一出,一旁的邓有为和陈虎顿时都一脸微妙。 徐娘子是萧侍郎带出来的不假,但萧侍郎完全没必要亲自送人回去啊!县衙这么多差役难道不够用,还不能保护好一个徐娘子吗?! 邓有为先前觉得萧侍郎和徐娘子间绝对没什么的想法不禁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陈虎却是十分兴奋,自从他发现萧侍郎和徐娘子十分般配后,就会时不时被萧侍郎和徐娘子的相处撩得春心荡漾。 他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千年光棍,就靠着萧侍郎和徐娘子激起他找媳妇的决心和冲动了! 徐静倒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萧逸时常借着送她的由头与她说一些事,徐静想起他说明天就要启程回西京,说不定是临走前有什么事想与她说,便点了点头,道:“劳烦萧侍郎了。” 最后,萧逸带着陈虎和吴显贵,一起送徐静回去。 此时已是过了午时,大街上早已一个人都没有,徐静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萧逸骑着马走在她马车旁边的踢踏声。 萧逸不开口说话,她便也什么都不说,兀自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男人一路上都不说话,一直到了最后才说正事的时候。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陈虎却是要憋坏了。 萧侍郎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不是明早就回西京了吗? 回了西京后,就很难有机会见到徐娘子了,要说什么,就要趁现在了啊! 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徐静的家门前,萧逸下了马,下意识要去扶徐静。 陈虎却已是习惯性地伸过手去,把徐静扶到了轮椅上。 萧逸抬起了一半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只握了一手虚无的冷风。 徐静和陈虎都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没有发现萧逸这一动作,在轮椅上坐稳后,徐静仰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道:“劳烦萧侍郎送我回来了。” 她满心以为,萧逸应该是有什么话跟她说的。 却谁料,面前的男人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一双比黑夜还要幽深难懂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只是,在徐静下意识想进一步看进他眼里时,男人的眼睫微微闪烁,忽地眼皮一垂,淡声道:“徐娘子,保重。” 徐静微愣。 男人说完后,便一个转身,走回到了一旁的黑色骏马旁,动作利落干净地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徐静一眼,便一勒马缰,骏马缓缓向前离去。 男人身姿挺拔俊朗,一身黑衣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那浑身的气场却又让他无法轻易被人忽视,仿佛一把插在浩浩天幕下的利剑,就这样劈开了黑夜,慢慢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这时候,徐静才确定,这男人要与她说的,只有那一句话。 ——徐娘子,保重。 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辞别之语。 他甚至没说,长笑以后要怎么办,不过这些事,他若有心,自是会派人来与她说。 他也许是想着,以后他与她之间是真的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了,也就没必要与她说太多有的没的。 他们的相遇本便猝不及防,被形势所逼。 就这样干干净净干脆利落地从各自的生活中退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徐静想到这里,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淡声道:“进去罢。” 她面向着前方,于是没看到,陈虎一脸欲哭无泪心肝都要碎了的表情。 陈虎和吴显贵把徐静送回到房间里后,便往徐静拨给他们的客房走去。 吴显贵看着陈虎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解道:“大虎,你怎么一副被女人抛弃了的样子?你便是再舍不得萧侍郎也不用这样啊,瞧着怪恶心的。” 陈虎顿时有些跳脚,“你才被女人抛弃了!你全家都被女人抛弃了!你这个没有一点浪漫情怀的臭男人懂什么!” 他的萧侍郎和徐娘子似乎……似乎悲剧收场了! 那是什么襄王无意、神女也无心的年度虐心大戏!萧侍郎和徐娘子是分开得潇洒利落了,可是他的心好痛! 他就说,戏不能随便看,太真情实感,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一早,徐静刚起来用完早膳,来接萧怀安的人马便到了。 感谢亲们投的各种票!晚安~ 第八十七章 啊,那不是……夫人!(一更) 不出徐静所料,来的人里没有萧逸。 徐静这两天都在给萧怀安做思想工作,因此萧怀安一开始的情绪还算稳定,只是一张小脸总是蔫蔫的,小嘴要扁不扁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徐静,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狗似的。 直到徐静抱着他,要把他放到马车上时,一直忍着不哭的小不点仿佛一下子崩溃了,突然死死抱着徐静的脖子,哇哇大哭,“我不要,我不要!阿娘又不要我了,呜啊!我不要走……” 徐静一怔,一颗心霎时被揪了起来,不住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道:“小傻子,阿娘不是不要你,阿娘不是和长笑说好了吗?长笑回去好好学习,阿娘有空就去看你,嗯?” 然而,小孩子的感觉最是敏锐,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徐静对他的善意和疼爱,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徐静这番话有一大半都是在敷衍他的。 阿娘一点也不喜欢阿爹,也不够喜欢他,又怎么会去西京看他呢? 阿娘肯定不会来的,阿娘就是不要他了! 小娃娃死死地抱着徐静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心口一抽一抽的,一旁的春阳和春香心疼得一颗心都要裂开了,不住地安慰他,说尽了好话。 连来接萧怀安的人马都不忍心了,把眼睛撇到了一边,不忍看自家小主子这么伤心。 闲云一颗心都要碎了,忍不住也带了哭腔道:“小郎君,你别哭了,夫……徐娘子说了会去看你,就定然会去看你的,大不了……大不了小人每个月都带你来看徐娘子一回,就算……就算郎君要把小人打死,小人也不管了!”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萧怀安都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抱着徐静哭。 徐静自认不是多感性的人,某一瞬间竟也觉得自己几乎要落泪了。 她朝闲云和东篱使了个眼色,抱着萧怀安走到了一边去,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到底是小孩子,徐静哄了没一会儿,哭累了的萧怀安便靠在徐静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然是紧皱着的,小嘴嘟着,不时还抽噎一两声。 闲云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自家小郎君抱进了怀里。 察觉到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慢慢从她怀里离开,徐静一颗心倏然也空了一下,竟差点脱口而出,让长笑再在她这里留几天。 但理智终究勒住了她的冲动,便是再多留几天,他终是要回西京的。 现在萧逸在他身边,长笑醒了后,萧逸还能哄一下他。 若是多留长笑几天,到时候萧逸又没空来接,情况只怕更艰难。 闲云抱紧自家小郎君后,欲言又止地看了徐静一眼,最终只是道:“徐娘子,小郎君真的很喜欢你。” 徐静抿了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闲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终究是主子们间的事,何况他这几天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个前夫人如今不但有本事,还十分有自己的主意,若他贸贸然说了些什么,惹了前夫人的嫌,反而让她不愿意接近小郎君和郎君,就不好了。 他最终只是低叹一声,道:“希望徐娘子有空的话,多来西京探望小郎君,郎君也定然很欢迎徐娘子的到来,小人便带着小郎君先离开了。” 说完,抱着萧怀安上了马车,车队缓缓开始前进。 徐静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车队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想起闲云方才说的那番话,她不禁低笑一声,完全没放在心上。 那男人会欢迎她去西京?不见得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徐静承认萧逸是个还不错的人,但那是作为同僚和朝廷命官的时候,他一个男人,以后十有八九还要迎娶新人,怎么可能希望她这个前妻继续去打扰他。 看他昨晚那干净利落的告别,已是能充分说明他的态度了。 见车队已是看不见了,徐静转身,淡声道:“我们进去罢。” 春阳和春香还没从方才的离情别绪中走出来,有心想说什么,只是想起娘子的态度,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们能说什么呢?小郎君太可怜了,娘子能不能和萧侍郎重归于好? 想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就是要挨骂的,何况不管是娘子还是萧侍郎,便是他们再疼爱小郎君,也不是那种愿意为了孩子勉强委屈自己的人。 两人最后只能默默对视一眼,心里暗叹一声,跟着娘子进了家门。 另一边,萧逸骑在马上,立于安平县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一双墨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安平县的方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远远的,一队人马从安平县的方向缓缓而来,很快就与他们这边的人汇合了。 东篱和闲云上前跟萧逸汇报情况,说到最后的时候,闲云略一犹豫,道:“方才小郎君不愿意离开夫……徐娘子,一直抱着徐娘子哭,徐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小郎君哄睡了,小人担心,小郎君醒来后见不到徐娘子,又会哭。” 萧逸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静默片刻,沉声道:“长笑若醒了,便过来与我说。” 闲云不死心地看着自家郎君,见他说完这句话后,再没有旁的吩咐,心里不禁有些失望,道:“是。” 萧逸说完,便道:“启程罢。” 说着,一勒马缰,胯下的骏马立刻调转马头,眼看着就要往前而去。 心里丧得不行不行的闲云偶一转眸,见到官道上某个身穿杏色长裙的女子,忍不住失声道:“啊,那不是……夫人?” 萧逸一愣,心瞬间仿佛漏跳了一拍,身体比脑子快的转过了头去。 然而,通往安平县的官道上此时走着若干个人,里面确实也有几个年轻女子,却哪里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逸心里瞬间浮起的,竟说不出来是震怒更多,还是莫名其妙的空虚更多,转头,一双冷沉的眼眸带着如有实质的箭羽,直直地射向闲云。 闲云一颗心颤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是……是小人看错了,徐娘子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长裙,方才官道上走着的其中一个女子身上穿的长裙,与徐娘子的有几分相像…… 请郎君责罚!” 第八十八章 看郎君能忍到几时!(二更) 他确实是因为太渴望徐娘子的出现看错了。 但郎君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萧逸冷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薄唇轻启,“回去后,再加一百板子。” 闲云:“!!!” 加上先前因为私自带小郎君出来的那一百板子,他足足要挨上两百板子! 郎君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打的节奏! 闲云欲哭无泪,却也只能应了,“是,郎君。” 萧逸说完,便一夹马腹,往前而去。 一旁的东篱立刻悄悄瞪了闲云一眼,这臭小子一惊一乍的,活该被郎君责罚! 闲云却忍不住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神情。 罢了,为了小郎君未来的幸福,他挨板子便挨板子了。 小郎君,你心心念念的阿娘会有的,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方才,郎君除了做出了那般出人意料的举动,显然也没发现他那句话中的不妥之处。 他唤的可是夫人,不是徐娘子,郎君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说明什么? 他倒要看看,郎君能忍到几时! 徐娘子这般貌美又有本事的女子,定然不缺追求的人,他只盼着他们郎君那颗木头脑袋早早开窍,否则,若徐娘子被别的男子抢了,他们小郎君又要狠狠伤心上一回了。 另一边,徐静原本以为,萧怀安的离去不会对她有太大影响。 然而,从接下来一整天,她频频走神的情况来看,她到底还是着了那小家伙的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坐诊结束,徐静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坐在杏林堂里,等着程显白算今天的营业额。 他们一开始合作时便定下了,前期业务还不算繁杂的时候,每天的营业额都当天清算,也不是徐静不相信程氏兄妹,但亲兄弟间还要明算账呢,何况他们只是合伙人。 何况,营业额当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算,是程显白最先提出来的,程显白先前走南闯北,深知搭档之间互相信任的重要性,前期他们的羁绊不算特别深的时候,他愿意多做一些事情维持双方之间的友好合作。 但以后若他们的业务繁杂忙乱起来,想当天把所有营业额清算出来不太现实,徐静这些天已是在培养春阳和春香算账看账的能力,打算等以后事业做大了,就让这两个丫头代表她这边加入到管账的工作中。 程显白在算账,程青青则像往常一般,在整理杏林堂的一些日常杂事,突然,她眉头微皱,道:“今天来退藿香正气丸的预订单子的人,竟然有九个!我今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先前也有人来退单,但往往一两天才有一个人。” 这段时间,他们接了快三百单藿香正气丸的预订单子。 就如程青青所说,来预订藿香正气丸的人都是有治病的需求的,鲜少有人会退单子,何况他们预订藿香正气丸,需要先交五文定金,交定金时便与他们说了,若他们后面要退订,这五文定金是不会退还的。 因此,若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没有人会这么突然地退订。 程显白一愣,暂时从账簿中抬起头来,眉头也皱了起来道:“竟然有九个人?!我就说,今天来找我退订的就有三个人了,那三个人都是从阿爹那时候起便时常在咱们杏林堂看病的病患,我问他们退订的原因,他们都支支吾吾的,只说不需要了。 可惜我那时候还要给其他病患诊治,没法和他们说太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几人立刻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徐静眉头微蹙,道:“按理来说,若预定了药的人想不要那些药了,没必要特意过来跟我们说一声,毕竟不管他说不说,那五文定金都拿不回去了。 会特意来与我们说的,一般是很信任我们的病患,或是杏林堂的常客,他们因为退订这件事心里不太好意思,便想着提前来与我们说一声,好减轻我们的损失。 然而那些人,也应该是最不会退订的人才对,合理推断,若连那些人里也有那么多人退订,那些与杏林堂羁绊不深的病患里,退订的人只会更多。” 只是他们不会特意过来跟他们说罢了。 程青青脸色微变,道:“怎会这样!咱们第一批预定的藿香正气丸明天便要交付了,明天不会有很多人不来了吧?” 徐静的脸色却还算平静,看向程显白道:“程郎君,劳烦你去查查,那些人退订的原因是什么。 明天是什么情况,我们明天就能知道。便是真的有很多人不要我们的藿香正气丸了,我们也可以提前把藿香正气丸交付给第二批预订的人,藿香正气丸不是什么放不长久的货物,那些人退订,对我们影响倒不是很大。” 话是这样说,但若是退订的人太多,他们等于无形中流失了很多客户,亏损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何况,最让人不安的是,这些人突然要退订的原因。 先前义诊时卖出去的第一批藿香正气丸明明反响很好,所有用过药的人都盛赞这药有奇效,比以往治疗夏伤暑湿的药都要好。 这说明,那些人退订不是因为对他们的药不信任,定然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了! 因为这突发的状况,徐静因为萧怀安的离去有些惆怅的心情总算被冲淡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她比平时更早来到了杏林堂,让她意外的是,程氏兄妹也已是在里面了。 看他们脸色沉沉,明显一肚子心事的模样,徐静便猜到程显白是查到什么了,在她平常坐诊的椅子上坐稳后,才问:“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广明堂当真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程显白突然狠狠一拳捶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道:“我去问了先前我看过诊的一个病患,他也是昨天退订的人之一,他与我说了实话,说广明堂最近推出了一款与我们的藿香正气丸一模一样的药!而且,卖得比我们的藿香正气丸便宜! 我们义诊时卖藿香正气丸时,因为不好卖太贵,都是三十文六颗这样的卖,义诊结束后,便稍微提了价,六颗四十八文。 因为没有贵太多,各个病患也知晓咱们义诊时是被赶鸭子上架地卖药的,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你可知道广明堂的藿香正气丸卖多少钱?” 程显白咬牙道:“那群小人拿着模仿咱们的药,卖二十文六颗,比咱们义诊时卖得还便宜!” 这样算下来,即便那些预订的人亏了那五文定金,去买广明堂的药,也比买他们的药便宜。 大多数病患都不过是普通老百姓,自是能省的地方便省,得知广明堂的药卖得那么优惠,自是都一窝蜂地涌过去了。 上推荐了,很想加更,无奈存稿箱空空如也【捂脸】 第八十九章 比我们的差远了(一更) 程青青一脸忐忑地道:“这样一来,今天来拿药的人估计真的要少上许多了…… 静姐姐,咱们……咱们要不要也降一下价啊?” 静姐姐先前说,她预感那些大医馆对他们的打压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还真的被静姐姐说中了! 阿兄说,广明堂从前天开始就在卖这种药了,他们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事,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 徐静却摇了摇头,冷声道:“与大医馆打价格战,咱们一点优势都没有。别的不说,大医馆的进货渠道、人员配给比我们有优势多了,卖同样的药,他们把价格低到十文钱六颗可能都不会亏本,咱们却不行。 何况,即便他们卖这个药亏本了,也能从别的地方赚回来,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打压咱们,咱们一味地降价跟他对打,反而是掉进他的陷阱里了。” 程显白立刻点头赞同道:“没错,大医馆跟那些药材商长期合作,每次的进货量也大,进货价格比我们低多了。这价格战,他们玩得起,我们可玩不起。 何况,他们人多,不用像咱们这样买药还要预订,我那个病患说,广明堂的药充足得很,去到就能买。 事实上,我今早拜托一个朋友去广明堂买了一包药回来,徐娘子你快看看。” 徐静微微挑眉,心里暗叹程显白做事还是很细心的,打开他递过来的药包,就见里面躺着六颗药丸,看形状大小和颜色,确实就跟他们的藿香正气丸差不了多少! 程青青立刻气急,“那群小人定然是买了咱们的药回去研究了!” 徐静没吭声,捻起一颗药丸,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轻轻咬了一口,不由得低低地笑了,“确实模仿得不错,该有的药材都有了。” 程氏兄妹却是越听越急,实在不明白徐静怎么还能笑出来。 徐静放下手中的药丸,不急不缓地道:“知道一味药里都有什么药材,有点医术的大夫都能做到,然而,对于一味药来说,除了要知道里面有什么药材,还要知道各种药材的比例、炮制方法以及制药方法。 任何一种没有模仿到位,都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的药,药效更是差之千里! 这个药,根本不是我们杏林堂卖的藿香正气丸!” 说着,徐静眼角一撩,淡声道:“比我们的药差远了。” 更别说,杏林堂卖的藿香正气丸是经过她改良的、比传统的藿香正气丸药效更好的药。 他们之所以这么久才只能做出一小批药,除了人手不足,也是因为制药的步骤多且繁琐,徐静不管在任何工作上都追求完美,即便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人力,也不愿意减少哪怕一个步骤。 这哪里是只花了几天时间,便从无到有做出一大批药的广明堂能比拟的! 程显白一愣,只是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下心来,道:“即便广明堂的药比我们的药效果差,但架不住它便宜,只要它还是有治疗夏伤暑湿的功效,很多病患可能还是会愿意选择广明堂的药……” “那就让他们选择好了,钱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愿意吃野草野菜,还是细糠,是他们的自由。” 徐静淡声道:“我们要做的,是保证我们卖出去的药的品质,尽量不辜负依然信任我们的病患,其他的,只能交给百姓自己选择。 对了,上回我让你找匠人打造的那样器具,打造出来了吗?” 程显白没想到徐静这就转移了话题,怔了一下,才道:“我昨天回家路上去问了,那器具明天就能取。 不是,徐娘子,我们还真的不管广明堂那边了?!” 徐静好笑地扬扬嘴角,道:“我们也管不了啊,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药模仿出来,也是他们的本事,律法也没有说,只有咱们杏林堂能卖藿香正气丸。 与其纠结于这件事,不如想想怎么做好咱们的事。明天我只来上午的坐诊,下午我要回家研制新药。” 研制新药?! 程青青和程显白不禁讶异地对视了一眼。 好家伙,广明堂还想着用藿香正气丸打压他们呢,徐娘子却已是在想做新药的事了。 这传出去,不会把广明堂的当家给气死吧? 然而,广明堂的当家会不会被气死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今天注定要被气得够呛。 今天,原本要有一百五十六人来拿药,等到杏林堂关门,他们一算计,来的人竟然只有九十八人! 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程显白气得手都在抖,第一万次骂道:“广明堂那群混账!同样是大医馆的天逸馆怎么就没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传言果然不虚,掌管广明堂的林家就是群心术不正的!” 听程显白提起天逸馆,徐静忍不住就想起先前周启来给她看病时,告诫她要小心广明堂的林家这件事。 她至今还没想明白周启这样说的目的,她可不认为周启是为人良善才这般多管闲事,掌管着偌大的家族产业的当家人,不主动害人便已是心地仁厚了,又怎会是那种随便帮助人的傻白甜。 见今天的帐已是算完了,徐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道:“程郎君,劳烦你去通知一下其他预订了药的人,说我们这里有现货,若他们想提前拿,随时过来。 我便先回去了。” 还在气头上的程显白还想与徐静说说这件事,只是见徐静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只能闭嘴了。 另一边,安平县的林家宅邸里。 “哈哈哈,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定然傻眼了罢!想跟咱们林家斗?还早一百年呢!” 林成照坐在院子里,听完底下的管事汇报,不禁一拍桌子,开怀大笑起来。 坐得离林成照最近的一个大肚子管事立刻道:“这样一个小如蝼蚁的杏林堂,能拿出手的药就一个劳什子藿香正气丸,众所周知,卖药才是最容易利滚利的,比辛辛苦苦给人看诊来钱快多了。 咱们把他们的藿香正气丸打掉了,他们哪里还有什么竞争力?如今那华寿堂也倒了,咱们广明堂迟早坐稳安平县医馆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哎,老杨,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 坐在老杨对面的一个瘦高管事立刻不赞成道:“咱们广明堂早已是坐稳安平县医馆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了!自从三年前天逸馆那周康华死了后,天逸馆就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周家人还满心希望周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重现周家当年的辉煌,哈哈哈,做他们的千秋大梦去罢!” 另一个管事却道:“可是,我瞧着周启今年一直在往西京跑,看着想把西京的分号重新做起来的样子。 何况,那萧家七郎来了安平县这么久,除了去了一回杏林堂买药,就叫了一回大夫。 叫的还是那周启,若周家攀上了萧家七郎这根高枝,他们想把西京的分号重新做起来,也未尝不可能!” 第九十章 制作清凉油(二更) 最开始说话的老杨却轻哼一声,道:“那萧家七郎的高枝岂是小小一个周启就能攀上的?但凡了解过京城官场的人,谁不知道萧家七郎最恨那等攀龙附凤之辈,京城中想攀附萧家七郎的人还少了?萧家七郎那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若有那等做得过分的,萧家七郎当着他们的面不会说什么,可是过不了多久,必定就会有一份关于那人生平的详细情况被呈交到相关的衙门,做官的小则影响官途,大则直接便被罢免了。 做生意的若没做什么亏心事,虽不至于被赶尽杀绝,但自此之后谁不知道他得罪了萧家七郎,谁再敢找他做生意?找他谈合作?那可是比赶尽杀绝还恐怖的事情! 萧家七郎那天请周启过去的原因咱们不是探明了么?是因为杏林堂那个所谓的徐神医走了狗屎运遇到了郑寿延那个疯子,受了伤,萧家七郎身为临时的县令不好不管,才派人去天逸馆请大夫。 而且萧家七郎可没说要请周启,只说要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是周启自个儿巴巴地过去的。” 也正是因为查明白了这一切,即便萧家七郎似乎跟杏林堂有不少交集,他们才敢肯定那些交集都不过是巧合,才敢这般针对杏林堂。 想想也是,那萧家七郎连他们广明堂和天逸馆两个大医馆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对区区一个杏林堂另眼相看! 方才说话的那个管事连忙道:“是这个道理,是我想岔了。” 老杨也是会做,立刻又转过头,拍起了林成照的马屁,“再说了,便是周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重新开起了在西京的分号,又如何能跟咱们当家比? 咱们当家可是有贵人相护,再过不了多久,连军队的药物都要咱们广明堂供应了。 想想军队里有多少人?那可是一块天大的肥肉啊!若咱们广明堂真的成功拿下了这块肥肉,别说安平县医馆的第一把交易了,放眼整个大楚,咱们广明堂都是排在尖尖儿上的!” 谁不爱听这样的奉承话?何况老杨对林成照再熟悉不过,知道哪些话更能戳到他心底。 果然,林成照立刻一脸得意地哈哈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高高一举,满溢精明的眼中闪过微光,道:“这块肥肉,不用怀疑,就是咱们林家的!等明年开春,事情再稳一些,就会有消息传来。 谁说开医馆不是打天下?诸位一直跟着我,为我们林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往后我定不会亏待大家!” 其他人一听,都忍不住眉飞色舞,纷纷举起酒杯一通畅饮不提。 第二天,徐静结束了上午的坐诊便回了家,她要的器具果然已是在家里等着她了。 春阳和春香正围着一大一小两个铁桶,一脸困惑,见徐静回来了,连忙迎上去问:“娘子,这到底是什么啊?是……是最新款式的浴桶吗?但这浴桶的盖子怎么这么严实,要怎么打开坐进去?而且浴桶的话一个不就够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是用来泡脚的吗?” 徐静不禁被她们的话逗笑了,走过去细细查看面前的器具,道:“这不是什么浴桶,这是蒸馏器,用处可大着了。” 徐静越看越满意。 程显白找的这个匠人手艺确实很不错!连工艺比较复杂的冷凝管都做出来了。 她立刻有些摩拳擦掌起来,站起来道:“我要的薄荷送过来了吗?” “送了送了,程郎君遣人和这浴……咳,蒸馏器一起送过来的。” 春香说着,指了指堆在了角落里的几大包薄荷,脸上的神情更困惑了,“娘子,你买这么多薄荷做什么?” 徐静嘴角微扬,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来,咱们要做新药了,这回我们要做的,是一款居家旅行必备的膏药!” 徐静这回打算做清凉油,清凉油还有个别称,叫万金油,顾名思义,它的功效很多,几乎说得上是万能的! 它能缓解中暑引起的头晕,缓解晕车症状,治疗蚊虫叮咬后的瘙痒。 经过徐静改良的这款万金油,甚至可以治疗不是十分严重的烫伤。 以上的各种症状,是每户人家、甚至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上的,试问等这款清凉油推出来,有谁不想在家里备上一罐? 这款清凉油,徐静便是冲着把它推广到万家万户的目的去做的! 但要做这款清凉油,需要一种叫薄荷油的原料,薄荷油是从薄荷中提取的一种油状液体,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取得,具体的法子是先把薄荷清洗干净,去取杂质,再在里面滴入几滴柠檬酸,让薄荷里面的挥发性成分更容易被释放。 紧接着,把薄荷和水混合,进行蒸馏,然而,这样提取到的薄荷油可能会含有一些杂质,为了取得更纯净的薄荷油,还要进行第二、第三次的蒸馏。 虽然过程十分繁琐,提取效率也低,但这已是在古代最简单方便的提取法子了。 徐静和春阳春香忙活了一个下午,也只是提取出了一小碗的薄荷油,但第一次做,徐静已是很满意了。 紧接着,把这些薄荷油和事先准备好的樟脑、桉叶油、蜂蜡等材料一起炮制,最后把液状的清凉油倒入早先准备好的几个陶罐里,等它放凉,便会凝结成淡黄色的软膏。 清凉油就这样做成了! 最后,她们做了五罐婴儿巴掌大的清凉油,春阳拿起一罐放到鼻子下一闻,不由得惊喜道:“这味道当真直透人心,只是闻上一闻,一整天的疲劳便都烟消云散了一般,连头脑都清明了不少!” 一开始提炼那什么薄荷油的时候,那味道可把她们辣得够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没想到最后的成品竟是那般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大门被敲响,春香连忙去开了门,却是程氏兄妹来了。 他们一直记挂着徐静说要做新药的事,加上确实有要事要和徐静说,杏林堂一关门,他们便直奔徐静家。 徐静一看天色,就猜到他们是饭都没吃就过来了,转头叫春阳去做饭,随即转向程氏兄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程青青便苦着一张小脸气愤道:“静姐姐,你道怎么着?今天阿兄通知了几个先前预定了藿香正气丸的人来拿药,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来了! 阿兄通知他们的时候,好几个人直接说咱们的药卖得太贵,他们不要了。这样下去,只怕最后咱们那三百多个订单,会只剩下一半不到!” 这情况徐静早有所料,也不急,带着他们走到了一旁的圆形石桌旁。 程显白进来的时候便见到了院子里放着的蒸馏器,便猜到这是徐静用来做新药的东西。 直到见到放在石桌上的那五罐膏状物体,他微微一愣,好奇道:“这是什么?莫非这就是徐娘子说的新药?” 第九十一章 现代和古代观念的不同(一更) “没错。” 徐静嘴角微扬,道:“这叫清凉油。” 她见程显白自进来后,便一直在用手指抓左边脸上的某处,他们走近了,徐静才看清,程显白左边脸上显然被什么虫子叮咬了,肿了老大一个包。 如今还是夏季,正是蚊虫最为肆虐的时候,被蚊虫叮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些人的体质还特别招蚊虫,一个夏天下来,身上就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 现在大多数人都是用香囊驱蚊虫,但香囊作用有限,没法百分百驱除所有蚊虫,偶尔被它们钻到空子咬上一两个包也是常有的事。 徐静拿起一罐清凉油,递给程显白,微微一笑道:“你用手指抹一点油,涂在你脸上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看看。” 程显白一愣,莫非这膏药是专门治蚊虫叮咬的? 他用手指挖了一点清凉油,霎时,一股清凉沁鼻的香气就在他鼻尖散开,手指上接触到药膏的那一小片皮肤凉凉的。 他微微一怔,连忙把那药膏涂在了脸上的那个包上,那清凉透骨的感觉立刻转移到了脸上,原本瘙痒不已的那个包一下子没了感觉,只余一阵阵清凉舒适。 他不由得一脸惊愕地看向徐静,眼中已是绽放出无比惊喜的光芒。 这药膏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啊! 很多人被蚊虫叮咬后,因为瘙痒难受,总是会用手去抓,最后把皮肤抓得这里一块疤那里一块疤的。 但这不算什么病,也不会影响日常劳作,顶多是难受一些罢了,很多人便没把这放在心上,市面上专门用来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几乎没有,大部分人都是以防止蚊虫叮咬为主,真的痒得受不了了,就用一些土方法,把香灰洒在上面,或者在上面吐一口唾沫了事。 这清凉油,简直是再新奇有效不过的小玩意。 程显白的反应让徐静很是满意,她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医书,大致知道,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类似于唐朝,治疗各种疾病的方剂已是有了很多,但膏药的种类却是远远比不上方剂。 现有的膏药大多是用来治疗跌打损伤,或者体表痈、疖、疽、疔等疮疡诸疾的,专门用来治疗头疼脑热、蚊虫叮咬这类小病的药膏还没有。 或者有,但没有在市面上流通,就说明这个方子是私人研制,密不外传的。 不管怎么样,她这个清凉油都是目前大楚市面上没有的东西,就跟她先前推出的藿香正气丸一样! 程显白兴奋归兴奋,很快却又担忧道:“可是,蚊虫叮咬不算什么大病,寻常百姓可能不会愿意把钱花在上面……” “谁说我的清凉油只能治疗蚊虫叮咬了?” 徐静略一扬眉,笑道:“头疼暑热,疲劳晕车,轻度烫伤,我这清凉油都能治! 如此这般,你还觉得我这清凉油没有市场吗?” 程显白闻言,从最开始的怔愣到不敢置信,最后到狂喜,靠的完全是对徐静的无脑信任。 若是刚开始的时候,徐静跟他说这清凉油能治这么多病症,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他不禁激动道:“徐娘子,你不会开玩笑罢?若能治这么多病症,又卖得不贵,怎么可能没有人愿意买?有条件的,自是都要在家里放上一罐以备不时之需啊!” 程青青也忍不住道:“这清凉油竟然还能治晕车?我知道有不少人一坐车就晕,便是走得最慢的牛车都坐不了,一旦要出远门,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一般,可至今还没什么很好的缓解法子! 静姐姐打算卖多少钱一罐?” 徐静笑着道:“这药膏原材料不贵,但打造这个蒸馏器,以及人工费贵,还要算上装药膏的这个陶器的成本,我打算买六十文一罐。 如果有买的人用完了,拿先前的罐子来续,就是四十五文一罐。” 六十文一罐也不算贵,寻常人家咬咬牙便能买下了。 最要紧的是,这一罐能要好久呢,一家子省着点用的话,用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程显白忍不住问:“那徐娘子打算什么时候推出这个清凉油?” 那广明堂抢了他们这么多客户,他们得把流失的钱狠狠赚回来才行! “不急,推出之前,咱们得有足够多的膏药。” 徐静想了想,道:“这几天,咱们杏林堂都推后半个时辰开门,你们早上早点过来我这里,帮忙一起做清凉油。” 徐静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肉疼。 推迟半个时辰开门,得少赚多少银子啊!她已是选了个损失最小的方案了,下午看诊的人一般比上午多,与其提前关门,不如推迟开门。 别的大医馆人员充足,轮流值班,有人临时有事,立刻就能找其他人顶上,关门是不可能关门的,一些有能力的医馆甚至通宵达旦都有大夫留守,就担心有人突发疾病需要找大夫。 对于他们这样的小医馆来说,人手始终是个问题。 得尽快想办法解决了。 接下来几天,几人每天都按照徐静所说,一大早便来到徐静家一起制药。 虽然他们的藿香正气丸被人退了不少,但也因此,他们不用赶着制作下一批藿香正气丸,倒是能腾出人手赶制清凉油了。 每天这样起早贪黑地忙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徐静好几回在上下班时,直接就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便连陈虎都有些看不过去,道:“徐娘子,你一个女子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干嘛?还是得适当让自己休息休息的。 再不济,徐娘子这么美,直接找个人嫁了就是了,有幸娶得徐娘子的人家,定然不舍得让徐娘子这般奔波劳累。” 虽然徐娘子和萧侍郎已经悲剧收场了,但徐娘子嫁不成萧侍郎,嫁给别的殷实人家也完全不成问题啊! 这就涉及到古代和现代观念的不同了。 徐静只是微微一笑,没打算多做解释。 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暗暗感叹,萧逸当初给她弄来了这辆马车和陈虎以及吴显贵,真是帮大忙了。 这是那男人离开后,她极少数会想起他的时候。 坐在陈虎身边的吴显贵一直左右张望,陈虎忍不住打了他一记道:“你也开口劝劝徐娘子啊!咱们这个月可是奉命保护徐娘子的,若眼睁睁看着徐娘子把身体熬坏,咱们也有责任。” 吴显贵捂了捂被打疼的脑袋,很是无辜地道:“我方才压根没听你在说什么……说起来,大虎,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总是有人在跟着咱们?” 陈虎微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没有吧,咱们天天走的就那几条路,要是有人在跟踪咱们,肯定早就被咱们发现了,你不会是感觉错了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敢不把吴显贵的话当一回事。 吴显贵为人虽然呆头呆脑了一点,但五感格外敏锐。 好几次追捕犯人,都是他先发现了犯人的行踪。 吴显贵的眉头深深皱起,道:“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好几次似乎听到咱们身后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回头一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停车!快停车!夫人的情况很不对!”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的,是一阵又一阵听着就让人觉得痛苦的作呕声。 第九十二章 美人如弱柳扶风(二更) 陈虎和吴显贵的对话戛然而止,有些愕然地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如今正在回徐娘子家的路上,这一带住的都是安平县的富贵人家,环境清幽,路也修得又宽又齐整,鲜少会发生意外。 偶尔一两次,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却见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两辆马车正靠边停着,马车的外形很低调,但十分宽敞大气,用来造车的木头也是上好的红木,马车上悬挂的灯笼,更是精巧至极。 每辆马车均配有两匹高大健硕的骏马,马车周围还围着若干护卫,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马车的主人不简单。 却听声音是从前头的那辆马车上传来的,后一辆马车中的人听到声音,立刻打开车门,从马车里匆匆走下了三个年轻女子,快步跑向了前一辆马车。 徐静原本在闭眼假寐,压根没听陈虎和吴显贵后来说了什么,直到那个焦急的女声响起,才一下子回神。 出于大夫的天性,她立刻撩开窗户的帘子看了前方那两辆马车一眼,便让陈虎和吴显贵停下,遣陈虎过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陈虎很快回来了,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着浅黄色上襦并豆绿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子。 陈虎道:“徐娘子,前方那两辆马车里的人自称是京城中人,主家姓宋,如今正在回京的途中,今天刚好经过了安平县,今晚是要在安平县住宿的。 但他们似乎没找到先前预定好的客栈,他们的夫人一路上奔波劳累,本就有些晕车,加上最近暑热有些不舒服,情况似乎很不好,方才大吐了一回,现在整个人靠在车壁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跟他们说徐娘子是安平县有名的大夫,他们便想请徐娘子过去,替他们夫人看看情况。” 跟着陈虎过来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是马车主人的侍婢,见状立刻行了个礼,焦急道:“请徐大夫务必替我们夫人瞧瞧,若瞧好了,银钱方面定是不会亏待徐大夫的。” 徐静微微挑眉,对陈虎回家路上还帮她揽客的上道行为十分满意,淡淡一笑道:“行医救人本便是医者的天职,便是娘子不说,我也是会过去瞧瞧的。 只是我如今伤了腿脚,走路不太方便,还望娘子见谅。” 说着,让陈虎把放在马车上的折叠轮椅拿了下来,她慢慢挪到了轮椅上,让陈虎把她推了过去。 第一辆马车的车门边原本密密实实围了一堆人,那侍婢匆匆走了过去,道:“大夫来了,请大家让让。” 那些人才走到了一边去,让出了一条路来。 见到带着面纱,坐着轮椅的徐静时,他们脸上都有一瞬间的怔然,看向徐静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质疑。 一个瞧着便十分精炼的妇人率先走了上来,道:“请问大夫指的便是这位娘子吗?” 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徐静,显然十分不信任徐静会是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 这样的眼神徐静早已是习惯了,也不在意,看了看马车里正斜倚在车壁上的一个体态微丰、打扮虽然华贵却不显庸俗的妇人,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开裂,一双眼紧闭着,眉头紧皱,呼吸急促而吃力,额角处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是典型的中暑症状。 徐静眉头一皱,忍不住沉了声音道:“这位夫人已是中暑了,正是需要通风降温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围在夫人的马车前,是嫌夫人还不够痛苦不成?” 原本质问徐静的妇人见徐静不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开口便指责他们,不禁有些讶异,脸色讯速地难看起来,冷喝道:“放肆,你可知道我们……” “康嬷嬷,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母亲这般痛苦,想办法缓解母亲的痛苦才是正事。” 一个轻柔婉转仿佛黄鹂啼叫的声音倏然打断了康嬷嬷的话,却见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看着十八九岁、穿着浅粉色上杉并宝蓝色及胸襦裙、梳着娇俏中不失温柔的飞仙髻、眉目秀美如画的女子。 徐静看了她一眼,不禁暗暗感叹。 看到这女子,才知道什么叫美人如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看她的打扮,便知道她是能说上话的,康嬷嬷闻言,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道:“二娘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谁知道会不会撞上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徐静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了这妇人一眼,突然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白色陶罐,递给了那妇人道:“这位夫人如今情况不太好,你若信我,便从这罐子里抹点药膏,涂在那夫人的鼻子下和太阳穴两边,这样会让她感觉舒服一些。” 康嬷嬷对徐静的印象本就不好,闻言眉头紧拧地看着她,半天都不接过她手中的药膏。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夫人又一阵干呕,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方才说话的女子脸色微变,咬了咬牙,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走上前,从徐静手里接过了药膏。 康嬷嬷顿时讶异地惊呼:“二娘子……” 但那娘子看着柔弱,却显然是个有主意的,她径直走到了那夫人身旁,按照徐静说的,涂了些药膏在那夫人的鼻子下和太阳穴两边。 那药膏刚涂在了那夫人的鼻子下,她的眼睫便明显地颤了颤,须臾,竟慢慢地睁开了一点眼睛。 围观众人不禁一脸讶异。 那娘子更是无比激动,强忍着心头的情绪唤了声,“母亲……” 一边说,一边又抹了点药膏,轻轻涂在了那夫人的太阳穴两边。 那妇人闭了闭眼,又睁开,突然哑着嗓音缓缓道:“这是……什么药膏?闻起来……凉凉的,涂在头上,倒是舒服得很……” 他们夫人自打身子不舒爽后,能不说话便不说话,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更是少之又少。 那娘子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下子哪里敢不信徐静,连忙转向徐静道:“大夫,方才我家仆从对你多有失礼之处,请不要在意,请大夫务必帮帮我母亲,自打上路以来,母亲的身体便一直不舒爽,我做女儿的恨不得代她受过! 一路过来,我们也找了不少大夫,但效果都有限。” 他们已是尽量放慢路程了,就盼着回京后就能让母亲好好休息。 谁料,母亲却是越来越痛苦,到了今日,更是把他们都要吓坏了。 徐静让陈虎把她推到了马车边,让那夫人把手伸过来,她简单地替她把了下脉,道:“令慈是中暑了,加上她本便有些晕车,才这般痛苦。 我这里有颗药丸,你喂令慈吃了,接下来让她好好休息,明后天再吃两天药,情况就会好上许多。 这罐药膏你也可以拿着,它有缓解夏伤暑湿、晕车的功效,明天你们再上路前,让令慈把这个药膏涂在鼻子下和太阳穴两边,可有效地缓解她晕车的症状。” 感谢各位投的推荐票和月票,以及各种票票啦~晚安~ 第九十三章 天降横财(一更) 那娘子立刻感激涕零地接过,道了声谢谢,便亲自拿起水壶,喂那夫人把药吃了。 见那夫人把药吃下去后,她转向徐静,缓缓地行了个礼道:“今日真是多亏了大夫,儿姓宋,在家里行二,大夫唤我宋二娘便是。 不知道大夫可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儿担心母亲身子依然不舒适,届时若大夫在身边,儿这心里也会踏实一些。” “儿”是大楚女子常用的自称。 这是很合理的请求。 徐静笑着点了点头道:“当然,我听陈郎君说,你们找不到先前预定好的客栈,你不妨说说是哪个客栈,我们知道的话,可以在前面给你们带路。” 宋二娘脸上的喜色顿时更浓了,无比感激地报出了客栈的名字,那个客栈可以说是安平县最奢华的客栈了,陈虎和吴显贵自是知晓的,立刻表示他们可以带路,便带着徐静回到了马车上。 徐静的药效果很不错,一行人还没回到客栈,宋夫人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一旁满脸忧色的宋二娘,轻声道:“二娘,方才给娘看病的……是哪个大夫?她给娘吃的药,比先前那些大夫给娘吃的药……效果好多了……” 宋二娘连忙握紧母亲的手,又惊又喜地道:“女儿只知道那个大夫姓徐,具体的也不清楚,却是没想到,安平县这么一个小县城竟会有医术如此高明的大夫,那大夫还是个女子。 母亲,你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罢。” 一旁的康嬷嬷连忙拿了水壶过来,道:“对啊,夫人,您如今把身体养好才是最要紧的,要是回去让郎主看到夫人这模样,定要心疼了。 夫人可要喝点水?那徐大夫说,夫人这种情况要多喝水才是。” 宋夫人点了点头,就着康嬷嬷的手喝了两口水,便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了,重新靠回到软枕上,闭着眼睛道:“那徐大夫这般帮咱们,咱们可不能亏待她才是,康娘,待会你准备好银票,好生酬谢徐大夫。 还有,方才你对徐大夫态度不敬,得好好跟徐大夫赔个不是……” 康嬷嬷老脸一红,但她也知道自己没理,连说“好,这回是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了”。 徐静一直把他们一行人送到了客栈里,最后还跟进去,替宋夫人细细诊治了一番。 离开马车后,宋夫人的精神头是更好了,满眼慈悲地看着徐静,嘴角含笑道:“像徐大夫这般医术高明的女子,我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几个。 徐大夫方才给我吃的药,用的药膏又是什么?我先前从没见过,那药一吃进肚子里,我就觉得有股清凉的气打通了身体里的所有筋脉,整个人都舒坦了。 还有那药膏,涂了后,我坐车时竟也没以前那么晕了。” 徐静放下她的手,嘴角微扬道:“那药丸叫藿香正气丸,药膏叫清凉油,这两者都有解表化湿、理气和中的功效。 这两种药都是儿的师父生前研制的,是以夫人没见过也属正常。 而这清凉油除了可以缓解中暑症状,还能缓解晕车,治疗蚊虫叮咬的瘙痒,以及用于治疗轻度的烫伤,因此我师父生前还给它取了个名,叫万金油。” “哎呀哎呀。” 宋夫人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有些讶异地和身边的仆从对视了一眼,笑道:“这不正正是万金油么,仿佛只要备上一罐,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小病小痛就全然不用愁了。 我家二娘平日里最招蚊虫,每到夏天,千防万防都没用,备上这么一罐万金油,倒是刚刚好了。” 徐静笑着点头,“这便是我师父研制万金油的初衷,但这万金油也不是谁都能用的,怀孕的妇人和刚出生的婴孩就不能长期使用。” 怀孕的妇人和刚出生的婴害本便精贵,平日里的禁忌良多,很多药都不适合这两者使用,这也很正常。 宋夫人不禁笑着道:“你师父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他教出你这个徒儿,也是个有本事的。” 几人唠了一会儿嗑,徐静见时辰不早了,便告辞了。 临走前,她还嘱咐,可以用盐兑水让宋夫人喝,快速补充身体水分。 康嬷嬷负责送徐静出去,刚走出客栈门口,康嬷嬷就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黄底绣福字荷包,塞到了徐静手中,一脸愧色道:“我今天对徐大夫多有不敬,真是想起来都害臊,夫人和二娘子已是重重说了我一通了,还望徐大夫原谅我的眼拙。 这是夫人让我给徐大夫的诊金,请徐大夫务必收下。” 徐静心里有某种预感,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放的竟然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她微微愣然,连忙道:“我的诊费不用那么多。” 便是加上药钱,也远远没到这个数啊! 康嬷嬷却已是十分有经验地按住了徐静要抬起来的手,道:“徐大夫便收下罢!夫人这一路上看了好几个大夫,花的银子也不少,只要是能治好夫人的病,让夫人不用那么痛苦,区区二十两又算什么?若不是我们行了这么多天路,身上的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是断不可能只给二十两的! 这是夫人让我给徐大夫的,徐大夫若不愿意收,便是我办事不力了,夫人说不准还要觉得徐大夫不愿意原谅我这个老婆子,心里膈应才不收。”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徐静再不收,便显得她是那个小人了。 徐静不禁暗暗感慨,难怪那些大医馆都喜欢给大户人家诊治,这大户人家一出手,顶上她辛苦坐诊好几天的收益了! 她淡淡一笑,把荷包收了起来,道:“好罢,康嬷嬷都这么说了,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是安平县杏林堂的大夫,若宋夫人在安平县期间还想找我,可以去杏林堂。” 说完,便让陈虎推着她离去了。 徐静原本以为,遇到宋夫人他们,只是一个小插曲,或天降的一笔横财,却哪料,没过多久,他们就又见面了。 第二天,是徐静和程氏兄妹商量好,开始对外销售清凉油的日子。 她一早便去了杏林堂,让程显白搬了两张桌子在外头,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若干罐他们的清凉油,旁边立着一个木板,上面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清凉油,主治风热中暑,蚊虫叮咬,轻度烫伤以及晕车晕船。 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新药开售第一天,免费诊治,免费试用。 杏林堂如今在安平县本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他们这两张桌子刚摆出来,便火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管是来看诊的病患,还是过路的行人,都不由得纷纷聚集在了那两张桌子旁,议论纷纷。 这杏林堂又想整什么活? 前儿个他们被广明堂抢了不少藿香正气丸的单子,知晓内情的人或是感慨,或是幸灾乐祸,唯一的相同点便是——都等着看杏林堂怎么反击。 然后,后来杏林堂什么都没做,照旧卖着自己的药,看着自己的诊,这些人还无比失望来着。 莫非他们先前的风平浪静只是表面,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反击?!(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第一笔大买卖!(二更) 杏林堂如今已是有了一群忠实拥护者,他们见到杏林堂开卖新药,纷纷便去排队了。 然而,这样的忠实拥护者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站在一旁围观,也有人见到新药免费诊治免费试用的标语,也过去排队凑热闹的。 徐静和程青青趁着中间休息的时间出来看了一下情况,见摆在外面的清凉油快卖完了,不禁一喜。 但程显白很快就给她们泼了桶冷水,道:“来买药的基本都是时常来找我们看诊的病患,新的病患很少。” 也有一些人试用了他们的新药后,觉得很不错买了的,但在所有买了新药的病患中,这样的人只占很少的比例。 如果来光顾他们的一直只有以前的病患,没有新的病患的话,对他们很不利。 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就是新的市场没有打开,一直在旧的市场群体里徘徊,很难增加他们新药的销量,而且旧的市场群体虽然稳定,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没有新人进入,这个市场迟早会枯萎。 程青青却哪里懂这些,她已是很满意了,见徐静和程显白都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禁奇怪道:“不管我们的新药是谁买的,有人买不就好了吗?总比没有人来买好罢! 我们这一回做的清凉油也不是很多,若一下子来了很多人要买,我们还供不上呢。” 徐静看向程青青,扬了扬唇道:“青青说得没错,就算来买药的都是以前的病患,也总比没有人买好。 咱们不用急,只要咱们的药是好的,口碑迟早会出去,来买药的人定会越来越多……” 话音未落,他们就见不远处突然驶来了两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杏林堂门前。 那两辆马车外表虽然低调,却大气宽敞,左右两边还各跟着一排护卫,在这小小的安平县,已是十分显赫的派头了! 安平县能有这派头的大户人家,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大伙儿不禁讶异地看向那两辆马车,想不明白这些大人物突然来到这里是做什么。 很快,一个穿着深色软绸衣裳、一把半黑不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用一根成色上好的玉髻束住的妇人从马车上下了来,带着一个穿着浅黄色上襦并豆绿色襦裙的小丫头,施施然走到了徐静几人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徐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徐静早在见到那两辆熟悉的马车的时候就有所感觉了,这会儿见到昨晚才见过的康嬷嬷,也不讶异,眉微微一扬道:“康嬷嬷怎么过来了?可是宋夫人的身子还是不舒适?” “不不不,徐大夫误会了,咱们夫人昨天用了你说的藿香……藿香正气丸后,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今天早膳还多用了一碗粥呢,可把我们二娘子高兴坏了!” 康嬷嬷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夫人见自己身子爽利了,立刻便催着我们回京,只是徐娘子昨天的那两种药着实好用,我们夫人宅心仁厚,想着如今夏季,家里的仆从在烈日下干活,夏伤暑湿、蚊虫叮咬都是常事,便专程叫老奴前来,给家里的仆从每人买一份藿香正气丸和清凉油,好回去分给他们。 就是不知道,徐娘子这里可有那么多药?” 她这话一出来,别说徐静了,旁边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天爷,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这出手就是阔绰啊!仅仅是觉得那两种药好用,就要给家里的仆从人手备一份,这是哪里的大户人家?他们现在去应聘来得及吗?! 听方才那个嬷嬷说的话,他们是京城中人,京城中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然……竟然还那么稀罕杏林堂卖的这两种药! 不过,先前杏林堂的藿香正气丸可是把萧侍郎都吸引过来了的,这样一想,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夫人看上杏林堂的药就显得很正常了! 徐静也怔然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杏林堂有史以来第一笔大买卖,一颗心忍不住就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表面上却还是一脸镇定地道:“我们需要清点一下如今的存货,劳烦康嬷嬷等一下。” 经过了昨天那件事,康嬷嬷好说话得很,笑眯眯地“唉”了一声,还十分贴心地道:“徐大夫慢慢来,不用急。” 便带着跟着她来的小丫头规规矩矩地等在了一边。 徐静和程氏兄妹很快就清点出来了,徐静走过去和康嬷嬷道:“不知道宋夫人打算买多少份药?我们只是一个小医馆,现有的药物不多,藿香正气丸还有四十二份,清凉油的存货要多一些,还有五十罐。” 这藿香正气丸还是先前那些人退单剩的。 老祖宗说得果然没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不,他们的福不就来了! 康嬷嬷一听,顿时有些苦恼,“确实是少了些,这些药也只够分给各个主子身边的得力仆从,我们还想着留一些给夫人,以防以后夫人身子不舒爽用呢。” 徐静一脸镇静,道:“敢问康嬷嬷想要多少份药?” 康嬷嬷便道:“我昨晚算计,夫人说的是给府里每个仆从都备一份药,连外院的粗使丫头和小厮都备上一份,这样的话,每种药都至少要一百六十份才够。” 程青青按捺不住,失声道:“一百六十……” 幸好立刻就被一旁的程显白捂住嘴往后拖。 这丫头着实是没见过世面的,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家里动辄上百个仆从,才一百六十个已是算少了! 徐静立刻道:“您看这样行不?如今现有的药,您先拿回去,不够的,我们过几天做好了,立刻找人给你们送过去,若康嬷嬷信任我,随便给点定金给我便可,我绝不会辜负康嬷嬷的信任。” 康嬷嬷从宋夫人出嫁时便跟在她身边了,这么多年来帮着宋夫人理家,身边人是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此时看着徐静这镇定淡然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娘子的从容和气度,西京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不一定能赶上,这样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小小县城里的大夫,实在是让人说不出的违和! 她这会儿打的算盘,她也隐约知道。 安平县离西京不远,若她应了她,让他们给他们宋府送药,就相当于把他们的身份和京里的住址告诉了他们。 若是有心的,借着这个机会,未尝不能与他们宋家结下这个缘分,以后还能继续做他们宋家的生意。 毕竟,药总是会用完的,而人的病是生不完的。 然而,面前的女子眼神澄澈干净,态度磊落,便是她真的存了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惹人嫌。 大夫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有点这种小心思再正常不过了,重点是,要怎么做得不讨人嫌。 康嬷嬷也没立刻应下,笑眯眯地道:“徐大夫说岔了,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徐大夫,但这事儿我一个老婆子可没权利做主,徐大夫请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去请示一下我们夫人。”(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她的身份(一更) 康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跟一朵盛开的花似的,道:“哎哟,徐大夫可真真是进了咱们夫人的眼了,夫人说徐大夫的提议非常好,那就劳烦徐大夫把现有的药先包起来,其余的药等做完再送过来罢。 我们夫人说先给徐大夫十两定金,其余的钱连同到时候徐大夫请人把药送过来的路费,再一起给,不知道这样可行?” 程青青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十……十两?还只是定金? 还要把他们送货过去的路费给包了?! 这……这是散财童子来散财的吧! 只是这回她学聪明了,再讶异也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得了康嬷嬷的准话,徐静一颗心也逐渐定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道:“自是够了,劳烦康嬷嬷在这里稍候一会,我们现在就进去打包药物。” 随即,朝程氏兄妹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个立刻进到杏林堂里,手脚利落地把现有的藿香正气丸和清凉油都打包好,提着满满两大包东西出来递给了康嬷嬷,跟着康嬷嬷的那个小丫头立刻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康嬷嬷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了程显白后,意味深长地对徐静道:“徐大夫看着就是个有福分的,咱们夫人说了,徐大夫医术这般精湛,还难得是个女子,若以后府上的女眷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可能还得劳烦徐大夫。 也幸好安平县离西京不远,不知道徐大夫届时可愿意跑上一趟?” 早在一开始和他们谈生意的时候,徐静便有这个预感。 她自是没什么不愿意的,她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界立足,还有着这样一张脸,除了财富,还得有一定的权势护体。 否则,便是她再有钱,遇上一个有点权势的诸如彭十之流,也只是犹如鸡蛋碰石头。 她唯一烦恼的是她这个身份,如今宋夫人不知道她是徐家被逐出家门的徐四娘,萧逸的前妻,所以才愿意这般信任她。 一旦她知道了她那些复杂的过去,难免会有一些想法。 但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徐静始终觉得,能让一个人真正在天地间立足的只有她的本事,只要其他人还需要她这身医术,别管她过去怎么样,都不会轻易被放弃。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她的身份曝光之前,尽量多地向那些人展示她的本事。 她微微一笑,道:“当然,只要宋夫人不嫌弃,能为宋夫人和府上其他女眷看诊,是我的福气。” 见徐静这么上道,康嬷嬷不禁更满意了,笑着点了点头,道:“夫人看人的本事还是好,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待会,我会派人来与你说到时候要把药送去哪里,我们便告辞了,徐大夫保重。” 说完,带着那小丫头便回去了。 那两辆马车刚离开,程青青便憋不住了,一把握住徐静的手腕道:“天啊,静姐姐,那什么宋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你又是如何跟她结识的?” 然而,徐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突然涌上来的人包围了—— “徐大夫,我……我也想要那清凉油!你们还有那清凉油吗?” “还有那藿香正气丸!我也要一份!” “前些天我去广明堂那边买了一份藿香正气丸,简直悔死了!那功效跟杏林堂的比起来差远了!我婆娘为此还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宁愿亏了那五文钱定金,买回来了一堆垃圾! 我今儿过来,本来是想买藿香正气丸的,谁料晚了一步,剩下的都被那夫人买走了! 徐大夫,我现在预定的话,要多少天才能拿到?” 这堪称轰动的场面把程青青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其实这些天,时常会有先前退了他们订单的人跑回来,说广明堂的藿香正气丸效果不好,还是想要他们的藿香正气丸。 静姐姐也算厚道,但凡是先前交了定金的,都没有扣除他们的定金,只当他们是晚了几天来拿药。 但也没像今天这样,一下子涌来一堆人,说要他们的藿香正气丸的! 徐静只是讶异了一瞬,很快便淡定了下来。 人多少还是有从众心理的,他们的药比广明堂的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只是先前,那些人已是亏了那五文钱定金,又花了钱去买广明堂的药,便是发现那些药不好,也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 否则呢?原本是为了省钱才去买广明堂的藿香正气丸的,若回头又去杏林堂买,不就花了快双倍的价钱吗?冤大头也没那么冤哪! 但他们心里,还是想要杏林堂的药的。 这会儿见西京的大户人家都在他们这里买药,一买还买那么多,那些原本犹豫不决、或者本来就想重新买药的人顿时就有危机感了,这才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要买清凉油的人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有西京的大户人家背书,加上他们杏林堂的药的口碑已是打出去了,顿时都生怕自己买不到,抢着要买。 徐静也不急,指挥程氏兄妹把要预订药物的人一一记录下来。 有些之前在他们这里交了定金,后面又逃单的病患装无辜,说自己只是忘记来拿了,或家里出了点事耽误了时间,徐静也不与他们争执,没另外收他们定金,只让他们过几天再来拿药。 最后忙得,甚至连陈虎和吴显贵都要来帮忙。 只是,越忙,越代表他们收获丰厚,最后关店的时候,程显白算了算今天的收入,以及预订药物的人数,激动得脑子都要不清醒了。 钱……钱……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他回去后就给徐娘子做一个长生牌位,供在家里,每天拜上三拜! 程青青也很高兴,只是她心思向来细腻,忍不住道:“今天来买藿香正气丸的,好多都是先前逃单的人,说明广明堂想打压咱们的计划没成功。 广明堂的人定然很气,说不定又要想别的法子来打压咱们了。” “管他们呢!” 程显白今天做了这么一单大买卖,颇有些飘飘然,道:“有徐娘子在,那广明堂做什么都没用! 何况,今天咱们可是攀上京城大户人家的高枝了!我以前曾在京城待过一年,京中姓宋的大户人家,可有且只有一家。” 程青青一愣,立刻问:“哪家?” 程显白神秘兮兮地凑近她们,道:“便是当今国子监祭酒,圣上做太子时的太子太傅,闻名天下的大儒——宋满庭宋祭酒!若咱们真的攀上了宋祭酒的高枝,那什么广明堂,没再怕的!” 程青青顿时嘴巴大张,好半天合不上来。 天爷,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安平县的县令,后面萧侍郎来了后,勉强拓宽了一下眼界。 这会儿她才知道,她的眼界还是窄得很啊! 徐静却是忍不住眼眸微闪。 宋满庭啊。 她记得,萧逸小时候曾被选做太子侍读,进宫陪太子读书,因此这宋满庭也是他的老师。 不过,京中权贵人家间的关系本便错综复杂,更别说萧逸处于这个位置,自是无数人结交巴结的对象。 只要她去了西京闯荡,便难免会碰上与他有关的人。 只要放平心态便好,看萧逸先前的模样,应该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添她的堵。 第九十六章 萧砚辞,好,你很好!(二更) 同一时间,西京萧宅。 萧逸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一身锦衣、贵气天成的萧禾与赵景明大步跟在他后头,赵景明边走边哈哈大笑。 “靖辰,你瞧见今天那几个老不死的脸色没有?他们简直被砚辞怼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胡子都要抖掉了! 哈哈,别看砚辞平日里像块石头一般话都不多一句,一旦有人踩到了他的底线,那可比老虎还恐怖! 那些老家伙,说他们死脑筋就是死脑筋,削藩这件事,可是先帝在时就在做的,前朝正是因为藩镇势力过大,养虎为患,自取灭亡! 先帝好不容易借着对付北金和西陵的借口,在那些原本被各个节度使霸占的州县派遣军队,把这些州县重新划归朝廷管理,算是直接削了各节度使的一大块肥肉,可惜先帝壮志未成便薨逝了,幸好当今圣上是个圣明的,立志要完成先帝未完成的事业。 不管是从国家安定的角度,还是百姓安居乐业的角度来说,藩镇都是一大弊端,一天不取缔,这个天下就一天不得安宁!” 砚辞,便是萧逸的字。 靖辰,则是萧禾的字。 正在说话的是大楚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的嫡出六郎,赵景明,字长予,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了早朝,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萧逸家。 三人都是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清俊郎君,随便一个走出去都能自成一道风景线,更别提这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了。 最重要的是,萧禾和赵景明至今还未成亲,唯一成了亲的萧逸,也于四个多月前休妻了。 他们若同时出现在西京某处,是能让西京各个云英未嫁的闺秀娘子兴奋到晕厥的存在。 赵景明说话期间,几人走到了院子里的一处凉亭中,萧禾施施然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眉飞色舞的赵景明,道:“你以为那些老家伙当真不知道藩镇对大楚的危害?只是十二年前的武王之乱把他们吓得够呛罢了。 武王之乱便是因为先帝削弱藩镇的举措引起的,这段时间,圣上以国库空虚为由,要求各藩镇提高上缴中央的财税,不就惹得一些节度使蠢蠢欲动,不但天天上奏哭穷,还频繁练兵,来威慑中央么? 只怕那些老家伙被吓得觉都睡不好了罢。” 赵景明轻哼一声,道:“前朝的节度使也许还能掀起一些风浪来,但如今的节度使,经过了战乱和先帝一系列措施的洗礼,早就不是以前能震慑四方的猛虎了,当初的武王之乱还是武王联合了众多朝廷大臣和好几个节度使才能掀起的,最后还不是败给了朝廷。 当然,权势的味道太香,暗中搞小动作的人是永远不缺的。 可惜砚辞好不容易抓回来的郑寿延在说出庞瑞隐藏的所有兵器库前,便一命呜呼了,不过郑寿延说,庞瑞那个本子上记录了三个地方,他已是和我们说了两个,也不算毫无收获。 砚辞,你准备什么时候派人去那两个地点探一探?” 赵景明看向坐在对面的萧逸,却见他眼帘微垂,显然没在用心听他们说话,不禁嘴角微抽,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道:“萧砚辞,你怎么回事?你从安平县回来至今总是发呆,有时候和圣上说着说着话,思绪都能飘到九霄云外,这可完全不像你啊!圣上都私下里问了我好几回,说你这回去安平县,是不是被某个狐狸精把魂勾走了!” 萧逸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提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嗓音微冷,“胡说八道。” 一旁的萧禾忍不住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这个表弟。 他母亲和萧逸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后来,他母亲嫁给了当初以白身跟着先帝打天下起家的武将——萧长瑞。 身为表兄,他对自己这个表弟的了解,自是比赵景明这小子多多了。 他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含笑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砚辞没打算这么早打草惊蛇罢,庞瑞身后的人十有八九是兴王,但兴王那家伙能在大楚各地暗中布下整整三个兵器库,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朝廷中必定还有他的人。 如今,兴王的人不知道郑寿延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郑寿延是否已经把那三个兵器库的地点告知了我们,必定会想方设法打探郑寿延的消息。 我们越按兵不动,他们就越焦急,他们越焦急,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砚辞,你是想趁机探一探,兴王在朝中的其他同党罢?” 萧逸却忽地,一把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脸色不善地道:“时候不早了,两位请回,要谈公事,明天请早。” “嘿!” 赵景明讶异地瞪大眼睛,萧逸这家伙,以前的性子便古怪,但他这回从安平县回来后,性子似乎更古怪了,“萧砚辞,你这是在赶我们走不成?要不是我们知道你的德性,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晚上佳人有约了。” 但萧逸以前也不是没赶过他们,赵景明也没多想,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道:“不过,也就是你总是这般臭着一张脸,不解风情,才会把身边的莺莺燕燕全部吓跑。 后天,我娘又给我组了场鸿门宴,据说她这回把半个西京未婚的闺秀都请来了,这福气我可消受不起,砚辞,你要不与我一同去呗? 听说宋祭酒家的二娘子也终于结束了三年的守孝,与宋夫人一同回来了,后天也会出席我娘组的鸿门宴,我记得,那宋二娘对你向来不一般……” 萧逸甚是忍耐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顿时冷光四射,“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就叫向左来送客了。” 向左是萧逸家的侍卫统领,为人最是冷酷古板,只听萧逸一个人的话。 赵景明和萧禾毫不怀疑,萧逸让他来送客,他会直接把他们两个扔出去。 赵景明顿时对萧逸怒目而视,猛地站了起来道:“萧砚辞,好,你很好!不就是走嘛!我……我这就走!” 好吧,他很气,但他也很怂。 萧逸这人可毫无兄弟情可言,一旦决定了的事,雷打都不会变。 说完,一转身,当真很有骨气地走了。 萧禾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家表弟一眼,施施然道:“哎呀,我还想说今天来,刚好见见我好久没见的小表侄呢。砚辞,你真的很不对劲,再这样下去,我当真要怀疑圣上和长予说的那个狐狸精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长予说的那个宴席,你当真不去?岑夫人眼光毒辣,她邀请来的贵女,定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说一个个都美若天仙,人品定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知晓先前徐家四娘带给你的麻烦不少,但天底下的女人,可不是都像徐四娘那般狡猾冷血的。” 萧禾兀自说得兴起,没发现自己在说到某个人名时,萧逸的眼睫又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萧逸微微蹙眉。 又来了,那种心底里沉甸甸,似乎被什么牵扯着的感觉。 从安平县回来后,他每每想起那个女人,心底里都是这种感觉。 想起来的时候不舒坦,可是不想……他竟似乎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不想。 感谢散霜飞晚的打赏,以及各位的各种票~晚安啦!最近在为国庆出去玩存稿,存得脑壳都要爆了【晕乎乎】 第九十七章 当然不可能是她(一更) 萧禾还在道:“西京那么多娘子,就宋二娘不会被你这张臭脸吓跑,每回见到你,都羞答答地上前与你搭话,别提多惹人怜惜了。 可惜,后来,你中了那徐四娘的计,不得已与她成亲,宋二娘没过多久便与她母亲一同回老家守孝。 但如今她回来了,你也已经恢复单身,男未婚女未嫁,谁说不能成为一段良缘……” 萧逸:“我去。” 萧禾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也就是看你是我表弟,才不想看到你以后孤独终老。 古人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如今业立得差不多了,也该考虑一下家……嗯?你说什么?!” 萧禾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萧逸方才说的话,顿时嘴巴微张地看着身旁的表弟,京城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形象毁于一旦。 萧逸却懒得与他细说,站了起来,淡声道:“我说,后天赵家的宴席,我会去。”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对那女子的异样,是因为他先前太少接触女人,所以理不清自己的感觉,还是因为别的。 他向来不是会在一个问题上徘徊不前的人。 既然不清楚自己对那女子的心情是不是特别的,就去弄清楚。 应该说,他如今才迈出这一步,已是完全违背了他过去的做事准则了。 萧禾:“……” 被自家表弟出人意料的决定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虽然他确实是打着劝说他去赵家那个宴席的打算跟他说那些话的,但以他对自家表弟的了解,这件事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好比他对着一块石头说你太硬了,能不能变软一些,虽然他心底里确实希望石头能变软,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萧禾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砚辞在安平县,不会真的发生什么了吧? 萧禾慢悠悠地走到大门口时,赵景明还在那里等着他,见到他立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脸愤慨道:“你这么晚才出来,砚辞竟然没让向左直接把你丢出去?厚此薄彼啊厚此薄彼!若是我赖着不出来,定然就不是你这样的待遇了!” 萧禾没理他,径直转向送他们出来的东篱,道:“你们郎君在安平县,可是发生什么了?” 东篱一愣,一脸欲言又止。 萧禾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说,我派人去安平县一打听,也就知道了。” 东篱纠结地皱起眉,好一会儿,才暗暗地叹了口气,道:“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郎君也没说他们不能把徐娘子的事情说出去。 何况,萧二郎和赵六郎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于是把自家郎君在安平县遇到徐娘子,并且和徐娘子间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萧禾和赵景明听得不可谓不讶异,赵景明更是抬了抬头,想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萧逸的异样竟是和那个徐四娘有关! 萧禾为人稳重一些,静默了一会儿,道:“你说,那徐四娘如今变了个人一般,不但会验尸查案,还会替人治病?”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徐四娘吗? 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子,与疯子无异,绝不是什么良人。 东篱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他先前也很不待见那个女人,但不得不说,在安平县那段时间,他还是对她改观了。 闲云昨天与他说,郎君那表现,显然是还放不下他们前夫人,他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把徐娘子的事情告诉萧二郎和赵六郎,私心里,也是希望他们能开解一下郎君罢。 萧禾又静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东篱的肩膀道:“我知晓了,你不用把我们问过你这件事告诉砚辞。” 说完,转身便走出了萧家大门。 赵景明连忙跟了上去,眉头紧皱:“靖辰,你还真信了东篱那小子说的话?萧砚辞就是块不解风情的石头,就算有哪个神仙有本事把这颗石头打动了,也绝不可能是徐四娘!” “当然不可能是她。” 萧禾淡声道:“她与砚辞之间,早已经结束了。不管她有多大的改变,都不能抹杀她先前做过的那些事。砚辞已是松口,答应参加后天岑夫人举办的宴席,届时,我会与他一起去。” 东篱没必要说谎,徐四娘也许确实有了一些变化,但她绝不是砚辞的良配。 以前砚辞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事,对女子有心病,不愿意接近女子便罢了。 如今,既然连徐四娘都有本事打动砚辞,谁说别的女子就不能? 这些发生在西京的事情,徐静自然是不知道的。 自从宋家在她这里订了一大批药物后,他们杏林堂的知名度又上了一个台阶,每天来买藿香正气丸和清凉油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简直连夜赶工都做不完。 广明堂对他们的打压仿佛从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便是订药的的人再多,也讲求一个先后顺序,他们自是要先把宋家要的药物赶制出来。 赶制了整整四天,他们才算是把宋家要的药物都做出来了。 程显白本来想他一个人把药送去西京,徐静却莫名地想起了某个小娃娃离开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沉默了良久,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道:“我也一起去罢。” 程显白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徐静抿了抿唇,说出了方才那句话后,这个决定就似乎更容易做了,“宋家是我们第一个大客户,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生意往来,我走一趟也是应该的,西京和安平县之间往返也就三四天左右,我们这一趟顶多去个四五天。 青青如今的医术比以前好了许多,她一个人看四五天的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当是锻炼了。” 徐静说的不假,程青青做事本就认真刻苦,这大半个月以来,她除了看诊和做药,就是在埋头苦读医书,杏林堂里好几本医书都快被她翻烂了。 加上徐静在一旁点拨,她可以说是进步神速,现在稍微复杂的病情也能处理得很好。 和徐静相处了这么久,程青青自是知晓徐静的野心远不止经营好这家小小的杏林堂。 她于是点了点头,眼神认真道:“静姐姐,阿兄,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看好杏林堂的!” 做了决定后,徐静和程显白跟程青青交接了一下这几天要跟进的病患,留下春阳春香在家里制药,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坐上租来的马车,往西京出发了。 第九十八章 遇袭(二更) 原本陈虎和吴显贵两个都说要跟徐静一起去西京,因为萧逸先前给他们的命令是,这一个月都要待在徐静身边做牛做马赎罪。 然而,徐静想到广明堂对他们的打压,有些不放心,最后只带了陈虎,拜托吴显贵留下,帮忙看顾一下程青青几人。 安平县去西京一路上都有官道,这还是徐静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总是忍不住撩开马车帘子看外头的风景。 去往西京的人不少,一路上,和他们一起走在官道上的人络绎不绝,有带着一车又一车货物的商贩,有坐着奢华马车、排场甚大、经过时两边百姓都自觉让道的不知名权贵,也有如他们一般上京的普通百姓,他们或坐着各种车,或干脆徒步而行,那叫一个热闹。 徐静不禁暗暗感叹,西京真不愧是大楚的首都,这还没到西京呢,便如此繁华了,不难想象西京里会是怎样一幅盛世景象。 原主的记忆里是有西京的景象的,但她那时候满心想着复仇,压根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些景象。 对她来说,那些热闹繁华远不如徐家人给她的印象深刻,因此,那些景象在她记忆中,就真的变成一些没甚特别的背景板了。 可怜,也可悲。 徐静和程显白为了赶时间,基本没有停下来休息,一直走了大半天,眼见着太阳都要下山了,坐在车夫位置的程显白忽然扬高声音道:“徐娘子,再过两刻钟左右,便能到下一个县城了,若我们不在那个县城停留,要去往下下一个县城,需要走至少半个时辰,你看我们要在下一个县城歇脚吗?” 徐静抬头看了看天色。 安平县隶属于青州,跟西京之间隔着一个临州,他们如今便是走在临州的地界里。 程显白说的那两个县城都隶属于临州,因为它们都不在临州边缘,不涉及到晚上要关城门的问题,不像他们安平县,刚好连着青州的城墙,每天太阳下山前都要关城门,若不在关城门前进城,就只能在城外过一晚。 这两个县城间没有城墙,且都在官道旁边,不管他们想去哪个县城落一晚上脚都很方便,区别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徐静很快有了决断,道:“晚上多睡少睡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咱们到下下一个县城歇脚吧,反正只要在宵禁前找到住宿的地方便可。” 要不是古代治安不算好,徐静担心连夜赶路不安全,她都恨不得不休息。 坐在程显白旁边的陈虎突然转头看了程显白一眼,一脸欲言又止。 程显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大虎,你可是想说什么?说起来,你今天一天都没说几句话啊!” 陈虎天天跟在徐静身边,加上他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子,程氏兄妹很快就跟他熟悉起来了,特别是程显白,没几天就跟人家处得跟兄弟一般,一碰上面,什么无聊话题都能说上一堆。 这就显得陈虎今天的沉默寡言格外不同寻常了。 在马车里的徐静听到了,也往马车前面挪了一点,把马车门推开了一条缝,借着缝隙看了陈虎一眼道:“陈虎,你可是在安平县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人或事?你早说的话,我就……” “没有,我至今媳妇都还没娶呢,家里的老娘有我阿兄和嫂嫂照顾,我能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 陈虎连忙道,只是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徐娘子,你……你就当我疑神疑鬼罢! 其实,从前几天开始,显贵儿就老说,感觉有人在跟着徐娘子,我是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但显贵儿的五感是我们县衙的差役里最敏锐的,虽然我和显贵儿仔细观察了好几天,都没找到那个跟踪徐娘子的人,但……显贵儿一直没有改口,还说有人在跟踪徐娘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不敢不把显贵儿的话不当一回事,只是,我们也着实没找到证据证明真的有人在跟踪徐娘子,而且,徐娘子才来了安平县多久?一向做的都是行医救人的大善事,能有什么人会这么鬼鬼祟祟地跟踪徐娘子呢?” 徐娘子让显贵儿留下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不安了。 但徐娘子担心程娘子她们的心情他能理解,而显贵儿虽然五感敏锐,但为人木讷,腿脚功夫远不如他,他也不能说让显贵儿代替他护送徐娘子上京。 他也不好阻止徐娘子上京,毕竟有人在跟踪徐娘子这件事一直只是显贵儿的感觉,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但他心里到底扎了根刺,一路上都有些莫名的不安,全身的神经都不自觉地紧绷着。 徐静微愣,眉头也不禁皱起。 有人在跟踪她?安平县目前有可能对她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的,只有广明堂的林家。 但林家不过是普通的医药世家,若他们派人跟踪她,主业便是抓人查案的陈虎和吴显贵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如果吴显贵的感觉没错,那个,或者是那些跟踪她的人,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寻常人发现不了! 此时天色已是有些暗沉了,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程显白听着陈虎的话,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努力维持着冷静道:“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徐娘子,你们却发现不了,那些人得是什么绝世高手? 徐娘子一个奉公守法、从不主动招惹是非的普通老百姓,到哪儿得罪这样的人,定然是你们弄错了罢!” 徐静看了程显白一眼,没说话。 她跟程显白的想法一样,如果真的是那般厉害的人物,她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上的? 陈虎也不知道怎么说,扯了扯嘴角道:“我也觉得说不定是显贵儿感觉错了,大白,徐娘子,你们不用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等等!” 徐静却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挪到窗子边撩开帘子一看,一颗心顿时沉了沉,“官道上怎么突然没人了?!” 明明一整天下来,偌大的官道上一直不缺与他们结伴同行的人。 便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与他们同行的人少了许多,却也从没试过如现在一般,一整条大路上只剩他们一辆马车! 徐静的话仿佛一记重锤,重重地锤在了程显白和陈虎本就不安的心上。 他们快速左右前后都张望了一番,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恐惧。 他们左右前后,视线所及范围内,竟真的没人了! 虽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但配上陈虎方才说的那些话,几人的心都猛地往下沉了沉。 徐静抿了抿唇,当机立断道:“陈虎,程郎君,我们加快脚步,就在下个县城歇脚……” 话音未落,两边的树林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数十个黑衣人突然手持泛着凌厉冷光的利剑,如蛰伏在林间突然振翅高飞的鸟儿一般朝他们扑来,瞬间撕破了这勉强维持着的平静。 第九十九章 动了你的人(一更) 同一天稍早一些的时候。 萧逸、萧禾和赵景明如往常一般,坐在萧逸家院子的凉亭中。 难得的休沐日,两人一大早就来到了萧逸家中,逗完了萧逸家的小不点,便拉着一心进书房处理公务的萧逸往凉亭上一瘫,不走了。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两人眉飞色舞,你劝我一杯茶我劝你一杯茶,把茶喝得好比什么宫廷佳酿的畅快模样,忍了又忍,才忍下了让向左把这两个家伙丢出去的冲动。 他暗暗地揉了揉眉心,实在想不通,他明明从没对他们的到来表示过欢迎,这两人怎么就总是乐此不疲地跑过来。 赵景明哪里看不出萧逸的想法,摇了摇手中的杯盏,愁眉苦脸道:“谁让咱们三个中,只有你是自个儿在外头住的?想想我和靖辰,家里一大堆人,过去一趟要被无数人打扰围观,烦都烦死了。 先前你娶了妻的时候,你每回一来我家,我娘就赶过来明里暗里地拿你教育我,催我早早成家,嘿,如今你媳妇也没了,你过来,我娘就逮着咱俩一起教育,你愿意?” 萧逸暗暗地蹙了蹙眉,不说话。 想起前几天去参加赵家的宴席时,岑夫人那双利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那绝对是他近年来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萧禾也忍不住苦笑一声,道:“你娘那张嘴确实厉害,上回的宴席,咱们三个都被她塞了好几个娘子,拒绝都拒绝不了,那些娘子也无辜,总不能丢下她们就走,真真是难熬。” 他们三个里面,最有君子风度的当属萧禾。 赵景明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虽不至于直接丢下人就走,但也是应对得很不耐烦,除非是脸皮厚的娘子,脸皮薄一些的哪里敢继续和他有什么往来。 萧逸更是连应对的耐心都没有,直接抛下一群人就跑没影了。 赵景明好笑地看向萧禾,“听说田尚书家的六娘子昨儿个还特意跑去军营与你偶遇了?人家小娘子能舍下面子,这般鼓起勇气实属难得,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啊。” 萧禾暗叹一口气。 若他对人家没有那个意思,还一个劲地回应人家,才是不折不扣的辜负。 这些宴席,他平日里向来不参加,这回也只是为了陪砚辞。 谁料,砚辞上来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岑夫人拜托他带着四处看看的一众娘子一个下午都在找人,还过来问了他跟长予好几回,最后人找不到,只能气呼呼地回去了。 他们也是最后才在荷花池后面的一座凉亭里找到了砚辞。 只是让人讶异的是,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宋祭酒家的宋二娘在一起,宋二娘一脸娇羞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蓝底绣白鹤纹的荷包朝他递去,砚辞垂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淡声道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留下宋二娘一脸失魂落魄。 回去路上,他明里暗里地打探砚辞对宋二娘的想法,砚辞却面无表情,爱答不理,只在最后,低低地道了句:“人家好歹是个娘子,把你今天看到的都忘了,莫在外头胡说八道,影响人家闺誉。” 见人终于回应他了,萧禾立刻追问道:“你对宋二娘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宋二娘多好一个女子,人长得美,性情也温柔,最要紧的是,她不在意你有个孩子,若你娶了她,以她的品性,也绝不会对长笑不好……” “萧、靖、辰。” 萧逸忍耐地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字道:“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你就当没见过。” 萧禾嗓子一噎,剩下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最后只无奈地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从小到大往你身边凑的女子不是被你无视了,就是被你吓跑了。 你说说,有多少女子曾给你送过荷包?到底什么样的女子送的荷包,你才会收下?” 他最担心的是,他一个都不收。 毕竟他以前,一直是持着这般危险的想法的。 什么样的女子送的荷包,才会收下…… 萧逸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起了一张笑容明艳而大方的脸,一颗心突然就重重一跳,全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猛地闭了闭眼,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压了下去。 那女子怎么可能给他送荷包?她明明恨不得他尽快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但如果,她真的给他送了…… 他会收下吗? 萧逸握紧手中的杯盏,眼帘微垂。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竟一直思索到了现在。 其实,他已是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他自己不敢想。 萧禾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萧逸,见他脸色复杂,思绪明显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不禁眉头微微一蹙。 那天听东篱说过徐四娘的事情后,他放心不下,派了人去安平县打探那女子的消息。 传回来的消息,让他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女子还真的像东篱所说,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但自己开了医馆,还研制出了两款让全县轰动的药物。 且,她与县衙间似乎一直走得很近,但她在县衙里做了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出来。 能有本事封锁那个女子在县衙里做了什么的人,也就只有他这个曾经在安平县代行过一段时间县令之职的表弟了。 萧禾不禁眼眸微眯,看向萧逸,琢磨着是不是要开诚布公地与他说说这件事。 忽然,不远处始终没看他一眼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杯盏,嗓音微冷道:“萧靖辰,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在意,把你在安平县的人手都撤了。” 萧禾一愣,却也没有多意外,无奈地一笑道:“你知道了?” 他虽然比萧逸年长一年,总是以表兄自称,但他从来不敢小觑自己这个表弟的能力,应该说,自小,他这个表弟在许多方面就是同辈人中最拔尖的那个。 一旁的赵景明一愣,连忙左右看了看面前两个男人,一脸懵。 这突变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靖辰什么时候派了人手去安平县? 萧逸微微抬眸,眼神微冷地看着萧禾。 东篱行事虽然偶有失格,但大事上从不敢瞒他,在把徐静的事跟萧禾说了那一天,他就主动跟他坦白了。 接下来萧禾会做的事,萧逸随便一想都能想出来。 萧禾投降一般抬了抬手,道:“行,这次是我不对,动了……”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道:“你的人。” 萧逸嘴角一下子抿紧,看向他的眼神霎时更冷了。 萧禾一直注视着萧逸,看到他的反应,心里暗道一声完蛋,那女子对砚辞的影响竟已至此,表面上却淡淡一笑,道:“但我的人马在安平县打探消息的时候,曾发现有一些身手不凡的人跟在徐四娘身边。 东篱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郑寿延这个案子是徐四娘协助你破的罢,若庞瑞身后的人知道你和徐四娘以前的关系,又知道徐四娘曾出现在郑寿延这个案子中,难免会想,庞瑞被郑寿延拿走的那个册子,会不会在徐四娘身上,或者,徐四娘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那些跟在徐四娘身边的人,只怕就是兴王的人,你就不怕他们对徐四娘不利?” 赵景明:??? 不是,这件事怎么又突然和兴王有关了? 他忍不住幽幽地道:“我说……” 却被面前两人无视了个彻底。 萧逸注视着萧禾,冷声道:“安平县那边我已是布置好了,只要她一天不出县,她便是安全的。” 不出安平县? 萧禾眉头微蹙。 他的人昨晚给他传来消息时,说到了与徐四娘一起合作开医馆的程郎君今天一早要往西京去,给预定了他们药物的宋家送货。 他还暗暗感叹了一番,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孽缘。 但杏林堂如今全靠着徐四娘,徐四娘应该不会跟着一起去罢…… 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成型,虚空处便突然跃下来一个黑衣人,快速在萧逸面前单膝跪下,嗓音绷紧道:“郎君,不好了!徐娘子今天一大早,突然跟着程郎君一起出了安平县,前往西京,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属下们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徐娘子,只能让其余的人先跟在徐娘子身边保护她,属下快马加鞭回来,跟郎君汇报这件事……” 他话音未落,萧逸就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嗓音沉得让人发怵,“速速备马!探清徐娘子所在的位置,快去!” 话没说完,已是一个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第一百章 把他像蟑螂一般拍走(二更) 直到萧逸已是在他们眼前消失,萧禾和赵景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萧逸性子一向沉稳,像这般不沉稳的时候,他们已是有多少年没见到了? 赵景明深吸一口气,转向萧禾道:“到底怎么回事?徐家那个女人出事了?是兴王的人动的手?但那个女人出事便出事了,砚辞这反应未免太不冷静了罢!” 萧禾还注视着萧逸离去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这何止不冷静。 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 自从大舅母去世后,砚辞便仿佛封心锁情,不但不再愿意接近女子,还变得独来独往,别管他在朝堂上多有魄力,如鱼得水,他自个儿的生活却沉寂得仿佛一滩死水,身边走得近的,只有他们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长笑的到来,算是为他这死寂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 别管徐四娘那女人以前多疯,冲着她给砚辞带来了长笑件事,他心里多少还是感激她的。 长笑到了砚辞身边后,他的情绪总算外放了一些,只是,日常的生活还是没变,依然是官衙和家两点一线,镇天埋首在公务中。 像方才那般情绪完全无法掩盖的模样,他只在大舅母去世时,在砚辞身上见过。 他微微垂下眼帘,掩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看来,他得重新审视徐静这个女人了。 由始至终被无视的赵景明:“……” 所以,友情是真的会消失的,是吗? 时间回到徐静一行人突然遇袭的时候。 见到这漫天仿佛蝙蝠一样飞过来的黑衣人,几人的心跳都仿佛要停了一般,幸好陈虎好歹在县衙干了几年,各种场面见了不少,立刻回过神来,猛喝一声,“徐娘子!大白!你们坐稳了!” 说完,猛地一抽马屁股,马儿受惊,立刻疯狂地往前跑去。 幸好徐静早在陈虎出声的时候,便用两只手紧紧扶住了一旁的窗沿,才不至于被颠勺一般颠来倒去。 然而,他们这回上路为了省钱,只租了一匹马,一匹马拉着他们三个人并一辆马车,跑得又能快到哪里去? 眼见着不管陈虎怎么猛抽马屁股,那群黑衣人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程显白哭的心情都有了,忍不住不停地往后看。 突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奇地大声道:“我……我怎么觉得,那边有两批黑衣人,那两批黑衣人一直在厮杀?有一批黑衣人似乎是帮咱们的!” 因为天色越来越暗了,程显白也是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能确定。 而他们身后的官道上,已是一路躺了不少黑衣人,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伤了。 徐静微愣,她也很想探头出去看看,只是她坐在马车里,能维持着自己不被颠来倒去已是很不容易了,又哪里能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暗暗决定等她的伤好了,定要去学骑马! 她扬声道:“先别管别的有的没的,逃命要紧……” 话音未落,她突然只觉得马车顶上一阵剧烈震荡,她眼眸猛地瞪大,就见马车的顶一下子被人像切豆腐一般切了个口子,随即,一张用黑布包了三分之二的脸探了进来,同时,一只大手猛地向她抓来。 徐静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什么都来不及想,单手抓过身旁春阳和春香早上给她装路上吃的糕点的木盒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抽向了那黑衣人的脸! 还专挑他眼睛鼻子那一块最脆弱的地方抽! “嗷!!!”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黑衣人一时没稳住身形,被突然往旁边一甩的马车抖了出去,最后只闻远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徐娘子,你没事罢!” 陈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在那黑衣人跳上了马车顶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无奈他和程显白驾驶着马车无暇顾及徐娘子那边,只能拼命控制马匹左摇右晃,企图把人甩下去。 徐静按了按不停跳动的心口,刚想说“没事”,突然“啪”一声,另一边的窗子上出现了一只手。 紧接着,一个同样一身黑衣,露出来的一双眼泛着渗人凶光的男人探头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手脚并用地要爬上来。 不用慌,这种时候,把他当蟑螂一样拍走就行了! 徐静拼命稳住心跳,一只手死死地拽着一旁的窗框,另一只拿着木盒子的手高高举起,对准那黑衣人的头正想像方才那般狠狠抽下去。 突然,却见那黑衣人猛地瞪大双眼,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下一息,他拽着窗框的两只手同时松了开去,身子往后一仰,就这样重重掉落到了地上。 徐静微愣,眨了眨眼。 还没等她脑子转动过来,不远处就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陈虎!程显白!把马车靠边停下!” 陈虎和程显白充满惊喜的嗓音同时响起,“萧侍郎!” 男人的出现仿佛救世的神明突然从天而降,原本满心绝望的陈虎和程显白一下子定下心来,按照萧逸的指示,慢慢把马车靠边停下。 徐静坐在残破不堪的马车里,还没缓过神来,马车的门就被一把打开,十几天没见仿佛都陌生了一圈的男人在暗淡的天色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的容颜一如往常般俊朗立体,只是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显然凌乱了几分,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一双深沉幽黑的眼眸带着仿佛隐忍到了极致的情绪看向她,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不断起伏着,一看便知道,这个男人是拼命赶过来的。 徐静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 怎么知道他们会遇险的? 然而,她话没说完,男人就沉声道:“你没事罢?” 一双眼睛,带着一股摄人的戾气直直地看着她。 虽然知道他眼中的戾气应该不是针对她而来,徐静的心还是下意识地跳了跳,道:“没事……” 她先前的左手只是关节脱位,周启帮她复位后,休养了七八天就没事了。 右脚腕的扭伤比较麻烦,至少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尝试走路,刚才马车颠簸起来的时候,她一直注意保护着自己的右脚腕,倒没有伤上加伤。 萧逸又无比隐忍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在这时,一个护卫打扮的男人快步走到了萧逸身边,附耳跟他说了什么。 萧逸点了点头,朝徐静伸出手道:“还不确定危险是否已经解除,我们需要立刻离开。” 看着男人伸过来的大手,徐静只是怔愣了一息,就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有空想别的有的没的。 因为她右脚还伤着,她一边扶着萧逸的手借力,另一只手扶着马车的车壁,正要单脚用力站起来。 萧逸见状,眉头倏然一蹙,哑着嗓音低低道了句“失礼了”,就整个人探进了狭窄的车厢里,在徐静猛地瞪大的眼眸注视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抄进她的膝盖底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打横抱了出来。 感谢书友20230329133827613的打赏!看到有亲说加更,鱼儿也想加更,但目前还在吭吭哧哧地国庆存稿中,等存完稿,我看看还有没有精力加更!【握拳】 第一百零一章 追求女子就要脸皮厚!(一更) 站在外头的陈虎和程显白一瞬间,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他他他们看到了什么! 不、不过,徐娘子腿脚不便,现在又是逃命要紧,萧侍郎这样做也不过是非常手段罢。 女子柔软馨香的身体刚落入他怀里,萧逸整个人就怔了怔,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却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立刻沉着声音道:“向右,你们带着程郎君和陈郎君,在景宁县集合!” “是!” 交代完事情后,萧逸便抱着徐静大步往前走去,径直走到了一匹黑色骏马前,动作利落却掩不住小心翼翼地把徐静放了上去,紧接着打量了还有些怔然的徐静一眼,见她没有任何不适,也跨上了马背,一勒缰绳,道:“走!” 胯下的骏马顿时慢慢往前走了起来。 徐静眉头微蹙,正寻思着这时候问萧逸问题会不会不合时宜,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一会儿马的速度会很快,我可能要揽着你的腰,你怕的话,可以抱着马的脖子。” 徐静:“……” 她有说“不”的权利吗? 男人的话刚落下,一只灼热的大手便伸了过来,紧紧揽着她的腰,那手大得,徐静觉得他两只手不到便能围拢她的腰。 很快,马的速度快了起来,徐静也彻底没了胡思乱想的精力,被颠得屁股生疼。 因为速度太快,迎面而来的风仿佛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徐静连张开口也不敢,就怕吸进去一嘴的风。 被颠得七荤八素之时,她尝试着俯下身子,抱住马的脖子,却谁料马的皮肤和毛都软乎乎的,抱着马的皮肤就一个劲地往下滑,拽着它的毛吧,就怕力气太大把它拽疼了。 一路上,徐静说不出的狼狈,好几次感觉自己就跟挂在马的身上差不多了,要不是男人的手死死揽着她的腰,她感觉自己早就滑下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酷刑! 不知道熬了多久,马的速度终于一点一点慢了下来,徐静也终于得以坐直身子,勉强稳了稳心神,看向四周。 却见天色早已是完全暗下来了,借着两边房屋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可以得知他们已是进入某个县城了。 男人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耳边响起,“这是景宁县,我们今晚在这里暂歇一晚。” 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也只能服从安排了。 徐静无奈地道:“哦……” 察觉到怀中女子的低落,萧逸不禁垂眸看了她一眼,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的头顶,和一小节细腻白皙的脖颈皮肤。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些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萧逸艰难地移开视线,不自觉地收紧了握在女子腰间的手,突然嗓音沉哑地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突然出来了?” 他不是没想到这女子会离开安平县,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离开。 他这几天已是钓出了几条鱼,眼看着其他鱼儿察觉到其中有诈,死活不愿意出来了,正打算收网。 却谁料她在这时候跑了出来。 回想起这一路上赶过来的心情…… 萧逸猛地闭了闭眼,握在女子腰间的手一下子青筋乍起,十分艰难才忍下了把怀中人紧紧锁在怀里的冲动。 那种感觉,他这辈子不想体会第二次。 徐静暗暗琢磨了一下男人那句话中的情绪,莫名地品出了几分责备,有些不舒爽地扬眉,“你这是在怪我跑出来?” “没有。” 萧逸微愣,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是在怪我自己。” 是他过于自大,满心以为足够了解她,这才酿成了这次的危机。 若不是他赶来得及时,她很可能已是没了。 想到这里,萧逸心里又是一阵钝钝的窒闷。 他后面那句话音量很小,若不是徐静和他贴得近,只怕都要听不清。 她静默片刻,正想问他方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远处就突然有一队人马跑了上来,停在了他们身后。 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打马上前,行了个礼道:“郎君,那些偷袭的人死的死,自杀的自杀,我们的人在这附近探了一圈,应该没有遗漏了。” 萧逸点了点头,道:“去找一家好点的客栈开几间上房。” “是!” 那男人骑马往前去了,很快,他就返了回来,道:“郎君,景宁县是个小县城,县上只有两家比较好的客栈。其中,同福客栈已是没房了,杏花客栈倒还有两间上房,属下已是把那两间房定下来了,郎君和徐娘子直接过去便是。” 萧逸“嗯”了一声,就要勒动马缰。 徐静连忙道:“跟我一起的那两个郎君呢?” 徐静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陈虎精神奕奕的声音,“徐娘子,我和大白都没事!你和萧侍郎去杏花客栈住吧,我和大白粗人两个,跟着这些护卫大哥随便找个地方住就行!明天一早,我和大白就去找你。” 徐静的心这才定了下来,和萧逸往杏花客栈去了。 下马时,还是萧逸把她抱下去的,但那之后,她就坚决自己走了。 先前他直接抱起她,是情势所逼,这会儿敌人都不在了,他还抱她做什么? 锻炼臂力? 她这小身板,也不够他锻炼的啊。 萧逸伸到一半的手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眸色幽深地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终是没说什么,道了声“你慢一些,不用急”,就转身率先走进了客栈里。 跟着他们过来的众护卫:“……” 郎君唉,追求女子不带这么君子的啊! 想到面前的女子很可能是他们的未来主母,一众护卫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一瘸一拐的徐静身后,见她走路稍微不稳都要提心吊胆半天,就怕把她给摔了。 这家杏花客栈兼做饮食和住宿,一楼是客人们吃饭的地方,住房都在二楼。 因为天色还不算特别晚,一楼的大堂里还坐着好几桌人,见到走进来的徐静和萧逸都相貌不凡、神仙姿容,不禁多看了两眼。 但因着他们身后跟着的众护卫,很多人看了两眼就不敢看了,低着头兀自吃着自己的东西。 这些贵人,再好看,也不是他们能看的。 徐静不禁一阵感慨。 这还是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不带幂篱或者面纱,而不会担心出什么事。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吗?啧啧,也难怪天底下这么多英雄豪杰绝代佳人都对它趋之若鹜。 客栈的伙计见到他们,立刻搓着手迎上来道:“你们是方才派人来开房的贵客罢?房间已是整理好了,请两位随我来。” 说着,在前面带着他们往二楼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都有些愕然了。 却见那个花容月貌仿佛天仙一般的女子显然是伤了腿脚,一只手扶着楼梯的把手,仿佛小兔子一般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往上蹦。 而跟她同行的那个沉稳俊朗气势不凡的郎君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慢慢往上蹦,也配合着她的速度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不是,这两位会结伴同行,关系定然非同一般,人家娘子伤了脚,这郎君就不表示一下吗?虽然看那女子的发髻,她还没出嫁,但这种情况下,这郎君扶她一把也不算越界罢?! 要说那郎君不在意这娘子,也不然,否则也不会龟速前进等着她了。 店小二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 莫非这是城里男女之间最新的调情方式? 是他这种小地方的小二没见识了! 就在这时,有人从楼上往下走,徐静和萧逸虽然前进的速度差不多,但两人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 那个下楼的男人似乎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直接就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那仿佛石头一般硬实的肩膀一下子撞到了徐静。 徐静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蹦上楼,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差点就这样摔倒在地,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把手,蹙眉抬头一看。 就见眼前,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衣、脸色酡红、长得粗眉宽鼻的年轻男子正怒目瞪着她,口齿不清、语气不善地道:“你……你没长眼睛吗?!本郎君的路也敢挡!眼睛不要可以摘了拿去喂狗!” 第一百零二章 真的是越发没脸没皮了(二更) 这是妥妥的恶人先告状。 徐静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那男人拼命睁着一双醉眼惺忪的眼,突然,整个人愣了愣,脸上扬起一个惊喜至极又猥琐至极的笑,道:“哎哟喂,方才没看清楚,竟然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咱们景宁县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天仙,本郎君竟然不知道! 小娘子,你可知道本郎君是谁?你方才撞到了本郎君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来,过来陪本郎君喝口小酒……” 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地朝徐静伸出了手。 徐静只嘲讽地看着他,萧逸和一众护卫都在这里,这种场面还不需要她一个伤患动手。 果然,下一息,一只大手就悄无声息地按上了男人的肩膀,男人微愣,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处就突然传来一股钻心般的疼痛,让他霎时表情扭曲,嗷嗷大叫出声。 那只按着他的手的力度仿佛要把他肩膀处的骨头生生捏碎,他疼得全身都麻了,却连是谁在对他施暴都看不清,忍不住又怒又疼地大叫:“到底是哪个混账!有胆子就站出来让本郎君瞧瞧,你能用两条腿走出景宁县本郎君就不姓桑……嗷疼疼疼!” 他大话才放到一半,按在他肩膀处的那只手就猛地加重了力道,他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最后受不住仿佛一滩烂泥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萧逸这才收回了按着他的那只手,男人刚缓过来一些,便猛地抬头对萧逸怒目而视,却谁料对上了一双幽黑沉厉、散发着千钧气势的眼眸。 男人敢这般横行霸道,是因为家里有一定的底子,因此,他各种世面也见了不少。 他一看就知道,面前的男人不是他惹得起的,到了嗓子口的狠话还没说出口,一双腿就先软了。 娘哎,他们景宁县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尊煞神! 方才那个女子,不会跟这煞神有关吧?! 萧逸只眼神冰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说话,跟着萧逸和徐静的一众护卫却不依,脸色不善地扬声道:“你方才说,让谁无法用两条腿走出景宁县?敢对咱们郎君这般口出狂言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男人猛地转头,看到不远处一众高大威猛、身上均佩戴着武器的护卫,吓得酒完全醒了,连忙讨饶道:“各位英雄好汉,我说的是我,我!我无法用两条腿走出景宁县!打扰了你们郎君和娘子,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边说,边尝试着往后退,见萧逸没有叫住他的意思,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萧逸这才冷冷地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徐静,眉头微蹙,“你没事罢?” 他刚想说,还是我把你扶上去罢,就见面前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多谢萧侍……萧郎君替我解围了。” 这里毕竟不是安平县,她也不知道萧逸这回出来要不要隐藏身份,还是不要叫他的官职比较好。 说完,便继续扶着把手,一跳一跳地往上走。 萧逸只觉得自己被噎了噎,看着那个女子分外倔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那小二方才还一脸担忧焦急来着,这会儿见事情圆满解决,不禁一脸佩服地看着萧逸,道:“萧郎君当真厉害,咱们景宁县能治住桑少东家的人就没几个,方才我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还想着若桑少东家继续闹事,得立刻去请咱们东家来才行。 桑少东家是同福客栈的少东家,时常在县里闹事,我们这些小人物说的话,他是压根听不进去的。” 徐静闻言,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家也是开客栈的?怎么他不住自己家的客栈,反而来你们家住?” 她记得,方才萧逸让他手下的人去找落脚的地方时,他手下的人说,景宁县有两家比较好的客栈,一家是他们今天住的杏花客栈,另一家就是方才小二说的同福客栈。 小二一脸愁眉苦脸地道:“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这桑少东家隔三差五就来咱们杏花客栈住,但他在咱们客栈鲜少闹事,我们东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把客人赶出去罢?加上咱们客栈和同福客栈算是竞争对手,若咱们东家没有充足的理由就把桑少东家赶出去了,没得被人说咱们东家小心眼,不能容人。 毕竟几年前,景宁县最好的客栈还是咱们杏花客栈,后来,桑家有个族叔下海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银钱,就回来扶持桑少东家的爹开了这家同福客栈,那银子是倒水似的往里面投,就这样生生把咱们杏花客栈打压了下去。 如今杏花客栈在景宁县还能叫得出名号,全靠老顾客的帮衬。” 那小二显然是个话多的,一开了闸就颇有些滔滔不绝,说着说着,他忽然往徐静那边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据说啊,桑少东家的爹跟咱们老东家夫人还有一段渊源,当时,老东家夫人家本想把自家女儿嫁给桑少东家的爹,但老东家夫人嫌弃桑少东家的爹那时候没出息,死活不肯嫁,最后嫁给了咱们老东家。 桑家的同福客栈起来后,老东家和老东家夫人都气得不行,没过多久老东家就得了急病去世了,外头的人都在传,咱们老东家是被桑少东家的爹气死的……” 徐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话多没什么,就怕嘴巴上没个门把。 这店小二也许心地不坏,但他这样随便把自家东家的私密事都抖了出来,多少有些不厚道。 那小二显然也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没察觉到徐静的脸色淡了下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其实啊,外头有传桑少东家频频来咱们杏花客栈住宿,也是有缘由的…… 哎哟,房间到了,这两个房间刚好是挨在一起的,两位看看要怎么分配?” 徐静刚好也不想继续听他说那几个客栈东家间的爱恨情仇了,顺着问题看向一旁的萧逸,萧逸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开口道:“徐娘子是女子,徐娘子先挑罢。” 徐静也懒得推来推去,点头道:“那我就住离我近的左边这间罢。” 紧接着,小二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客栈提供的服务,以及明天什么时辰有早膳吃,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瞬,道:“有件事,还是要跟两位贵客说一下,咱们客栈后院那一块在修缮,每天开始修缮的时间是巳时正(约早上十点),虽然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已是起来了,但若有个万一,还望两位体谅。” 徐静没怎么放在心上,巳时正这么晚,他们说不定早就离开这里了,点了点头,跟萧逸道了声“晚安”,便推门进了房间。 萧逸却没有立刻进房,不自觉地一直盯着徐静的房门看。 若他们还是以前的关系,是不是便不用分开两个房间了…… 这个想法刚在萧逸脑海中成型,他就微微一惊,一下子醒过神来,脸皮微微发烫,抬起手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想什么呢? 真真是越发没脸没皮了。 这一个晚上,也算是过得有惊无险。 第二天,徐静早早地起床了,她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看了右边紧闭的房门一眼,不确定男人是不是也已是起了。 但他们两人间也不是熟得可以随意敲房门的关系,她很快收回视线,慢慢地往楼下大堂挪,一边挪一边打算,一会儿先去跟陈虎和程显白汇合,虽然昨天逃跑得狼狈了些,但他们应该是把马车里的药物都带上了…… 她刚走到一楼大堂,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带着掩不住的激动响起,“徐娘子,你起了!你脚还伤着呢,怎么都不叫我们一声,好让我们去帮扶你一把啊!” 徐静微愣,下意识地抬头,就见早晨明媚灿烂的阳光里,有着一张软乎乎的包子脸的闲云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仿佛老母亲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一般,让徐静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徐静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在这里,不远处就传来一个温润至极,却带着一丝微微凉意的声音,“徐四娘,还真的是你,当真好久不见了。”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和宝贵月票!月末了,随大流来个求票~ 第一百零三章 男人的求生本能(一更) 徐静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同时在原主的记忆中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 却见不远处的客栈大门边,两个俊秀贵气、惹人注目的年轻男子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左边的男子看起来年长一些,穿着一袭月白色绣银线圆领袍服,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泛着冷光的斜长眼眸。 一张纤薄的唇却仿佛与他这清冷的眼神完全相反,微微向上勾着,那笑意却不带多少温度,至少,不会让人产生这个人很好接近的感觉。 右边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左右,浓眉大眼,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长相阳光俊朗,穿着一身靛蓝色绣金边窄袖袍服,脸上的神情远不如左边的男子内敛,一见到徐静,那双墨黑的眼眸中就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嫌恶之色。 只是,他似乎顾虑着什么,别管那眼中的嫌恶是不是满得要溢出来了,一张嘴都紧紧闭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徐静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却始终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两人一星半点的印象。 她心里很快有了判断,瞧他们的模样,他们显然是认识徐四娘的,还似乎对她很熟,徐四娘却不认识他们。 又看他们似乎是和闲云一起过来的,徐静微微一扬唇,眼神凉薄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要找萧郎君的话,楼上请。” 说完,没再管他们,一瘸一拐地往不远处一张空桌子走去。 他们显然是萧逸认识的人,而且,和萧逸关系不一般。 然而,原主以前连萧逸都没见过几面,又怎么可能认识萧逸身边的人。 但他们显然是曾经在暗中观察过原主,这才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了。 瞧他们方才对她的态度,跟东篱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差不多,显然在替萧逸和长笑打抱不平呢。 然而,原主不认识他们,徐静更不认识他们,而且徐静也没和他们深入交流的打算,他们摆出这一番不怀好意的叙旧模样,恕她不奉陪。 见那女人完全无视了他们,竟就这样坐下了,还扬手让小二给她上早膳,赵景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暗暗嘟囔道:“这徐四娘在嚣张什么,莫非她以为如今有砚辞替她撑腰,就能横着走了?她以前是如何算计砚辞的,又给砚辞惹了多少麻烦,我们可都没忘!” 赵景明声音不大,但此时时辰尚早,大堂里人还不多,因此格外安静,他的话也就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徐静耳中。 徐静仿佛没听到一般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脸上的神情多少透出了几分不耐烦。 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知晓一旦跟与原主过去相关的人接触,就定然会有很多麻烦,这也是她不愿意和萧逸继续来往下去的原因之一。 她便是决定把业务发展到西京,在前期也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初来乍到,只想好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想为原主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填坑。 她因为情势所逼,与萧逸有了牵扯便罢了,萧怀安是个小娃娃,一心想找自己的亲娘也罢了。 但他们两个又是什么人物?她凭什么要花费时间精力去应付他们? 萧禾深深地看了那岿然不动的纤细身影一眼,突然淡淡一笑道:“说起来,我以前与徐娘子也算是亲戚呢,徐娘子这态度未免太无情了罢。” 徐静深吸一口气,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男人,道:“明明心里对我甚是不喜,又何必这般假模假样?还不如像你旁边那位郎君一般,既是不喜,就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见到我就绕路走,我也好落个清静。” 徐静不知道他们明明不喜欢她,还这般凑上来的原因是什么。 但他们那种充满算计和试探的态度,她十分讨厌。 赵景明的嘴巴一下子很没风度地张得老大,指了指徐静,道:“你……你……” 这伶牙俐齿的女人,当真是当初那个又疯又蠢的徐四娘吗? 除了同样胆大包天这一点,他没看出她和以前的徐四娘有哪里像了! 萧禾也猛地眯了眯眼眸,不再掩饰深藏于眼底的审视。 一旁的闲云见几人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急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但他很快就明确了自己要保护的主子是谁,蹬蹬瞪地跑到了徐静身前,挡住了赵景明和萧禾看过去的视线,眼眸一瞪,大着胆子道:“萧郎君,赵郎君,徐娘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徐娘子了!郎君在安平县办事之时,徐娘子也帮了郎君许多!郎君十分……十分敬重徐娘子,请你们不要对徐娘子这般无礼!” 闲云的态度让两人都忍不住震惊了。 闲云可是一直照顾萧怀安的长随,没有人比闲云更心疼自己这个小主子,因此,对于先前那般苛待过萧怀安的徐四娘,他理应是比他们更憎恨嫌恶才对。 这徐四娘到底是发生了多么了不起的变化,才会让闲云这般不顾一切地偏帮她。 还没等两人理出个所以然来,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沉冷至极的醇厚嗓音,“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闲云连忙抬头,脸上一喜,“郎君!” 却见一身墨色暗纹大袖袍服的萧逸站在楼梯上,一双暗沉冷冽的黑眸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善看向赵景明和萧禾。 几人一起长大,哪里看不出萧逸如今的态度——他显然发怒了,因为他们对徐四娘的不善。 萧砚辞因为一个女人对他们发怒,这简直是再新鲜不过的体验了。 然而,那个女人却是徐四娘。 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见萧逸冷冷地看着他们,大有他们再嘴贱一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打包甩回西京去的架势,萧禾连忙举了举手做投降状,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道:“你昨天突然快马加鞭离开西京,一直到早上都毫无音讯传来,我和长予不过是担心你,去你家打探消息的时候恰好见到你府上有一队人马要离京,因此跟了过来。 我和长予都是特意告了假过来的,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不少护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用这般嫌弃咱们吧?” 萧逸眼中冷意不减,又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也没说欢不欢迎他们,径直朝不远处的徐四娘走去。 却见那徐四娘抬头看了砚辞一眼,淡淡地道了句“早”,便没事人一般低下了头,继续品着手中的清茶。 那态度冷淡得,他们觉得他们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住户的狗见到他们时的态度,都要比她热情。 萧逸微微一怔,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 这女子虽然对他向来不怎么热络,但这般冷淡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的。 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无比自然地走过去,与她坐在一处,一起用早膳,这会儿一双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前移动一步,静默片刻,嗓音微哑地道了声“早”,便默默地拉开了女子隔壁桌的椅子,坐了下来。 萧禾和赵景明:“……” 他们竟然从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萧砚辞身上,看到了类似于卑微的情绪! 这绝对是这注定不平凡的早上,最让他们震惊的一件事了! 第一百零四章 她还是关心他的(二更) 闲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们间的暗流汹涌,不禁欲哭无泪地看了看徐静,又看了看自家郎君,最后,忍不住胆大包天地瞪了不远处的赵景明和萧禾一眼。 都怪他们! 原本郎君派人过来,说多拨一队护卫过去护送徐娘子去西京,他心里是乐得不行不行的,还自告奋勇地一起来了,想着就郎君这榆木脑袋,没得在开窍前就把徐娘子吓跑,他得在一旁盯着点。 却谁料,萧二郎和赵六郎也跟了来,还惹恼了徐娘子。 徐娘子这会儿显然是把气迁怒到郎君身上了!徐娘子本来就不怎么待见郎君,这会儿只怕更是打从心底里嫌弃了。 赵景明和萧禾:“……” 看到这气氛,莫名地也不敢说什么,两人对望一眼,默默地在离徐静和萧逸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 见郎君在徐娘子旁边的桌子上坐下后,徐娘子看也没看郎君一眼,竟仿佛真的只是一对陌路人般,闲云暗暗捏了自己一把,扬起一个无比自然灿烂的笑容,走过去道:“郎君,徐娘子这边的桌子这般大,还能坐好几个人呢,郎君是和徐娘子一块的,怎么偏偏坐两张桌子?店家看到心里要发愁的。” 一旁的小二连忙要开口说什么,闲云察觉了,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二:“……” 其实,他想说,现在店里的客人还不多,两位贵客非要坐两张桌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有钱就是老大,只要能让两位贵客满意,他们便是要两个人坐十张桌子也可以! 徐静闻言,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 她也是做生意的,现在时间还早,店里客人不算多,但晚一些若人多起来,他们一伙人占了人家三张桌子,实在不厚道。 不过,那两个男人不是萧逸的朋友吗?萧逸完全可以跟他们坐一起啊。 萧逸却是转头看了徐静一眼,见她依然没有看他这边,却也没开口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试探地站了起来往她那边走了一步。 见徐静没有反应,便按压着有些忐忑的内心,十分自然地拉开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方才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开这个口的徐静一愣,这才发现男人不知不觉间已是坐了过来,顿时不再犹豫了,用眼角扫了不远处那张桌子一眼,道:“萧郎君不去跟你的友人一块坐?” 闲云已是喜上眉梢地快速拿起一个杯盏,给自家郎君倒了一杯茶占座。 萧逸佯装淡定地拿起杯盏品了一口,嗓音微沉道:“他们不是我的友人。” 赵景明刚喝下去的那口茶“噗”地一下就喷了出来,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萧逸道:“萧砚辞,你现在给我玩重色亲友那套了是吧!” 他们还不是担心他,才一大早告假赶过来的。 对那女人态度不好,不也是为她先前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打抱不平嘛! 萧逸又淡定地喝了口茶,道:“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把他们的话当狗叫就行。” 徐静:“……” 赵景明:“……” 这般带着几分无赖劲的萧逸,他们也是第一回见。 一直没说话的萧禾突然“噗嗤”一笑,在几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下,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越笑肩膀越抖。 虽然他不怎么待见那徐四娘。 但这样的砚辞,当真是让人怀念。 徐静实在不想跟这几人还有什么牵连,其实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因为以前的事不待见她是正常的,但她没必要明知道他们不待见她,还巴巴地凑上去。 她抬手招呼了一下小二,刚想问问他早膳什么时候好,她好吃完去找陈虎和程显白,一声隐约的尖叫却突然从客栈后方传了过来。 那尖叫声其实不甚清晰,但几人都是感觉敏锐之人,几乎是同时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徐静立刻看向走了过来的小二,道:“客栈后面是什么地方?” 不怪她敏感,实在是昨天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心里还有些后怕。 小二微愣,不明白徐静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道:“那是咱们东家住的地方,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萧逸也唤来了一个护卫,低声交代了他两句什么,那护卫应了一身,转身就往客栈后面跑去。 这时候,徐静先前点的早膳上来了,萧逸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放低声音道:“先用早膳罢,便是有什么发生了,也跟昨天那伙人无关。” 见他说得笃定,徐静不禁抬眸看向他。 她一开始就有所感觉了,昨天追杀他们的那伙人,估计与这男人有关。 否则,他怎会知道她出了事,还那般恰好地赶到救下了她。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明晰,且她和程显白他们也确实是因为他才得救了,徐静暂且压下了心里因为方才那两个男人升起的那点隔阂,淡声道:“我点了不少早膳,萧郎君也用点罢。” 这里不是说正经事的地方,要想问他具体的缘由,还得去到一个没有外人在的地方才合适。 萧逸一愣,心里不由得一暖。 她虽然不开心,但还是关心他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拿起面前的筷子,和她一起用起了早膳。 一旁的赵景明简直没眼看,萧砚辞什么时候这般乖巧又听话了?他在朝堂上怼那些老家伙,在家里赶他们走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他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一旁不说话的萧禾,小声道:“靖辰,你就不说两句?我瞧那女人也不知道给砚辞喝了什么迷魂药,砚辞在她面前,简直魂都没有了!” 最没眼看的是,这女人待砚辞的态度那叫一个冷淡,但凡砚辞拿出在她面前十分之一的态度,西京里的名门闺秀又哪会避他如蛇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这萧砚辞也太……太没出息了! 萧禾依然没说话,只是用一双细长眼眸深深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眸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萧逸和徐静吃了一会儿早膳,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就回来了,凑到萧逸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萧逸的眉头霎时蹙起。 徐静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见状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 “发生命案了。” 萧逸放下手中的碗筷,站了起来,淡声道:“似乎是这家客栈东家的妻被杀害了,我去看看。” 徐静微愣。 萧逸很明确地说是客栈东家的妻被杀害了,没说可能是自杀或是出了意外等其他情形,说明现场有很充足的证据证明,这是一场凶杀案。 而这里虽然是景宁县,出了事有景宁县的县令去管,但萧逸身为刑部侍郎,京师以外发生的凶杀案,按理来说都属于他的管理范围内。 萧逸正要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道:“你可要过去看看?” 出于职业天性,自己身边有命案发生,徐静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很快便点头道:“好。” 反正这里都是萧逸的人,她在安平县协助萧逸查案的事,他们十有八九都知道了,她也用不着操心会露出什么马脚。 见徐四娘当真跟着萧逸离去了,赵景明和萧禾不由得对望了一眼,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杏花客栈的后院便是他们东家的住处,此时里头一片兵荒马乱,有宅子里的仆从见到他们,原本拦着不让他们进去,萧逸拿出了刑部的令牌,立刻便畅通无阻了。 案发现场正是死者的卧室,一行人刚走到卧室,便被里面的景象惊了一惊。 第一百零五章 诡异的案发现场(一更) 却见不大却布置温馨舒适的卧室里,此时一片狼藉——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墙上、地上、各种家具上都有着点点猩红,东西被丢得到处都是,仿佛刚刚经受过一番劫掠。 卧室门口,围着若干个脸色煞白的人,见到萧逸一群人,为首一个身着青衣的高壮男子一愣,连忙走上前道:“请问几位是……” 萧逸拿起手中的令牌在他面前展示了一番,沉声道:“某姓萧,在刑部任职,刚好在前头的客栈住宿。” 男人嘴张了张,似乎很是讶异,反应过来后立刻退后一步,朝萧逸深深行了个礼道:“原来是萧官爷,实在失敬。草民……草民是杏花客栈的东家,姓卫,名大东。萧官爷来得却是刚好,草民……草民的媳妇不知道被哪个歹人残忍地杀害,请萧官爷务必帮草民找出杀害草民媳妇的混账……”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哽咽,脸上溢满悲痛之色。 一旁的徐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却见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方脸厚唇圆眼,皮肤微黑,长得算不上好看,却十分憨厚。 此时他一双眼睛都红了,眼眶里有明显的泪水在打转,看起来是真的很痛苦。 萧逸看着他,道:“报官了吗?” 男人道:“在发现晚娘出事后,草民便立刻遣人去报官了。” 萧逸点了点头,又问:“在发现你夫人出事后,这个房间有谁进去过?” “最先……最先发现晚娘出事的是晚娘身边的侍婢——杏花,草民那时候在宅子旁边正在修缮的那栋楼里跟工头商讨修缮的细节,听到杏花的尖叫声,才匆匆跑了过去,就见到……见到房间里一片凌乱,晚娘已是没气了…… 除了草民之外,还有当时刚好回来了的念夏也进到了房里,念夏是晚娘的另一个贴身侍婢。”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两个年轻侍婢,却见那两个侍婢都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穿着杏色齐腰襦裙,一个穿着颜色较为鲜艳的桃红色齐腰襦裙,两人均眼睛红红的,其中那个穿着杏色襦裙的丫头还在不停抹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夫人,我可怜的夫人啊……” 两人均梳着单螺髻,杏色襦裙的女子髻上插着一根简简单单的木簪,桃红色襦裙的女子头上,却插着一根银镀金嵌珍珠蝴蝶簪。 那样的簪子,可不是一个侍婢买得起的。 萧逸快速在那两个侍婢身上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淡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待会再继续询问你们几人具体的情形。” 说着,看向一路单脚蹦过来的徐静,眉头微微一蹙,道:“你若想进去,我扶着你。” 单脚走路不方便,时常需要借助身旁的一些东西稳住身形,然而这房间里都是证物,他们走进去都要尽量避开有血迹的地方,要想找到可以扶着的东西更是难上加难。 从卧室门口看进去,只能看到入门处的小厅,左边是睡觉的小间,因为有帘子挡着,只能隐约看到一张梳妆台,甚至连死者都看不到。 徐静的注意力已是全部放在了这个凶杀案上,闻言点了点头,道:“好,劳烦萧侍郎了。” 他都已是亮明自己刑部中人的身份了,徐静干脆直接叫回他以前的称呼。 一旁的卫大东看了看徐静,有些讶异道:“萧官爷,这是……” 徐静在过来的路上,已是戴上了面纱,此时他看不清徐静的模样,但不妨碍他对这个凶杀现场本不该出现的女子感到讶异。 萧逸已是熟门熟路地伸手扶着徐静的右手,面对众人的讶异,只淡声道:“她是我带来协助破案的人。” 萧逸都这样说了,其他人纵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女子怎么协助破案,也不好说什么。 萧逸于是扶着徐静,小心地走进了卧室里,直到他们亲自走到了房间里,才更直观地感觉到了凶犯的凶残。 冲天的血腥味里,只见房间的地面上都是一片一片的凌乱血迹,徐静和萧逸几乎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这个房间的每一处细节。 忽然,徐静低声道:“萧侍郎,地上的血迹,看起来是擦拭状血迹。” 萧逸微愣,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深,“擦拭状血迹?” 徐静想了想,道:“案发现场一般会有很多血迹,你先前查案的时候,定然也会留意到,不同情况下形成的血迹,形状会不一样。 如今地上的血迹,就是典型的擦拭状血迹,就是有人把染血的物体涂抹、碰触、擦蹭在某个东西上形成的血迹。” 萧逸立刻就明白了,低头看了看地上一片一片、分布得极其凌乱却密集的血迹。 他一开始见到这些血迹的时候,也觉得不太对劲,道:“你的意思是,地上的血迹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徐静淡声道:“如果不是凶犯有某种恶趣味,或者吃饱了撑着把身上染着血的受害者到处拖,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萧逸点了点头,看向分布在小厅里其他物体上的,例如墙上和桌子上的血迹,道:“这些血迹,看起来也是你所说的擦拭状血迹。” 徐静微微蹙眉,暂时想不通做下这件事的人是什么心思,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凶犯做的,便道:“继续往里面走罢。” 这个卧室不大,中间是小厅,左边是睡觉的地方,右边则是一个书房。 虽然小厅和书房里也满是血迹,一片凌乱,但看血迹的多寡便可以判断,案发现场是在睡觉那边。 两人刚走到睡觉的小间旁,便都不约而同地沉了沉脸色。 却见入眼的,先是一张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拔步床,左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梳妆桌,桌子上满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桌子的右上角放着一个精美的三层首饰盒。 右边靠墙的地方则放着一张长榻,长榻上便是一个大开着的窗户。 不管是拔步床上,还是梳妆台或是长榻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那血迹,比外头小厅的要密集多了,也浓郁多了。 而此时的拔步床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个穿着橘色碎花上杉,并粉色拼红色碎花及胸襦裙的年轻女子。 却见女子拼散着一头如水长发,一张娇俏清丽的脸儿朝上,脸上已是抹了脂粉,两边的黛眉都已是画好了,一双眼睛大睁着,里面似乎布满惊愕,似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结束这一生。 看起来,她是晨起化妆化到一半的时候被杀死的。 梳妆台和拔步床上,是血迹最多的两个地方,梳妆台旁边那面墙上,更是喷溅了一大片血迹,血淋淋的,看着甚是瘆人。 徐静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这个案发现场,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第一百零六章 凶犯与死者的关系(二更) 萧逸和徐静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通往就寝的那片区间的帘子外头,细细地打量着里头的景象。 因为这里显然是第一案发现场,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有可能是找到凶犯的关键证据,自是不能莽莽撞撞地闯进去。 徐静忽地,低头一看,眉头皱了皱,道:“方才有人进来过,地上都是脚印。” 夏季的温度高,在这样的季节,如果不是大滩的血迹,一般血迹离开身体,二十到三十分钟就会完全干涸。 但地上的脚印除了泥土的脏污,分明还混着淡淡的血色,说明在死者死后没多久,她就被发现了。 唯一庆幸的是,今天外头阳光灿烂,没有下雨,因此那些脚印没有脏污到完全覆盖地面上原有的痕迹。 萧逸看了看地上的脚印,眉头也微微蹙起,随即,他的视线慢慢转移到了一旁的梳妆台上,道:“梳妆台上的东西十分凌乱,且首饰盒被打开了。” 梳妆台上的东西本便琐碎,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此时都倒在了桌面上,脂粉和各种胭脂的粉末撒得到处都是。 而放在右上角的那个三层首饰盒此时大敞着,里面空无一物。 莫非是有贼人进来偷东西,刚好撞见了女主人,所以把她杀了? 不,不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徐静想了想,道:“劳烦萧侍郎扶我过去看看死者的尸体。” 萧逸侧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扶着她走到了床边。 她这次出门,身边没有验尸的物什,估计是没法解剖了。 但尸体的体表情况,同样能告诉人许多事情。 方才在不远处看着,徐静便已是有了一些判断,此时走近了,尸体的情况就更清晰了。 却见死者身上的血迹主要集中在脖子处和右半边的肩膀处,右半边肩膀的衣服和下面的床褥,已是被血红色的血水浸透了,红得刺眼。 死者脖子右侧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刀痕,从靠近喉咙的位置往上斜斜地切开,那伤口血肉模糊,看肌肉的收缩情况和血流情况,这是生前形成的。 这显然就是死者的致命伤了。 徐静想伸手检查一下那伤口,却无奈她现在没带手套,就这样伸手去摸不太方便。 就在她想跟萧逸说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并一个不善的冷喝声,“让让!让让!官府查案,无关人等都让开!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让开?!” 紧接着,萧禾温润带笑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妨碍了查案,我等与刑部的萧侍郎刚好宿在景宁县的杏花客栈,谁想突然发生了这起命案,萧侍郎因为职务原因,已是入内勘察了,我们两个闲人便也只能在外头等待。” 最开始那个冷喝声带着浓浓的嘲讽响起,“你唬我呢?堂堂刑部侍郎怎会突然来到我们这个小县城,你说那是刑部侍郎就是刑部侍郎了,妨碍办案者,便是天皇老子来了都……” 突然,他的声音诡异地一顿,下一息,便传来一阵整齐划一、诚惶诚恐的行礼声,“下……下官见过指挥使,未……未知指挥使和萧侍郎大驾光临,请指挥使和萧侍郎莫要见怪!” 徐静微微扬眉。 指挥使?指的是外头那两人中的哪个? 她虽然不清楚指挥使是个什么职务,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这却是省了他们很多解释的功夫了。 徐静不禁再次感叹,不管是在哪个世道,权势都很好使啊。 就在这时,一旁的萧逸突然看了外头一眼,沉声道:“可是县衙来人了?可有带仵作,让他进来一下。” 最开始那个声音立刻道:“带了带了,孙仵作,你快进去协助萧侍郎办案!” 很快,一个身形伛偻、其貌不扬的老头就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萧逸看了他一眼,道:“把你验尸的工具留下,便出去罢。” 刚准备行礼的孙仵作:“???” 萧侍郎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要自己验尸不成? 京城来的大官,竟然连验尸都会么? 他自然也看到了徐静,只是在萧逸的威压下,他便是有再多的困惑也不敢说出口,连忙应了一声,把身上背着的工具箱放到了地上,便退出去了。 徐静立刻就明白了萧逸这样做的用意,扬了扬眉,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就把工具箱拉了过来,打开看了看,满意道:“这仵作的工具还挺齐全。” 她快速地翻找出手套带上,弯下身子细细地查看死者右脖子上的致命伤,从死者伤口的出血量来看,她显然是伤到了动脉,在短时间内死亡的。 伤口十分平整,长约一点六寸(五厘米),凶犯应该是用一把十分锋利的小刀,干净利落地划开了死者的脖子。 从伤口从下往上倾斜的情况来看,凶犯显然高于死者,或者他行凶的时候,处于一个比死者高的位置。 而且,伤口是从靠近喉咙的地方一直划到了死者耳后,凶手是在死者身后动的手。 因为死者的头发披散着,有许多发丝被血液黏在了死者的伤口处和脖子皮肤上,徐静要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头发清到一边,才能看清这个伤口。 清着清着,徐静眉头微微蹙起。 整个过程中,她竟然,没有找到一根断发! 便是有掉了下来的发丝,也是一整根完整掉下来的。 这按理来说,几乎不可能! 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死者的伤口才会这么干净? 就在这时,许是见他们进去的时间太长了,卫大东的声音响起,“萧侍郎,请问……请问案子查得如何了?能找到杀害晚娘的凶犯吗?” 徐静抬眸看了萧逸一眼,两人已是合作了许多次,看到徐静的眼神,萧逸便知道,她定是查出了什么。 他略一扬眉,扶起徐静道:“还要继续验尸吗?” 徐静点了点头,道:“要。” 她还只是看了死者的致命伤处,其余地方还没看呢。 萧逸于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回答外头的卫大东,“再稍候片刻。” 徐静立刻抓紧时间,把死者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从头到脚细细查验。 很快,就让她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之处——死者的后脑勺摸起来,有微微的凹陷感,然而拨开头发看,头皮上却没有任何的肿包或伤口。 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死者生前曾不小心摔到头,摔得还挺严重,以致头骨有微微的凹陷,但如今伤口已是痊愈了,只剩下凹陷的头骨无法复原。 二,这是死者死后形成的,有人在死者死后,用什么重物狠狠敲击她的后脑勺,因此那伤口处没有任何生活反应,只有骨头凹下去了。 徐静不禁轻啧了一声,若她能解剖,能看出来的情况会更多。 但如今条件有限,也只能用其他方法弥补无法解剖这件事了。 而除了后脑勺这处轻微的凹陷,死者身上再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或伤口。 检查完后,徐静帮死者穿好衣服,朝萧逸点了点头,萧逸立刻会意,把她扶了起来,走到了外头。 外头果然比他们进去时多了一批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浅绿色的官服,见到萧逸,立刻走上前行了个大礼,笑得甚是狗腿地道:“下官见过萧侍郎,萧侍郎的莅临实在让本县蓬荜生辉,不知道萧侍郎方才有什么发现,下官刚好可以学习观摩一番。” 萧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过是刚好路过此地,见发生了命案不好不管,你自在做事便是。这位娘子是我特意请来的仵作,方才我让她对死者进行了验尸,这会儿正要说验尸的结果。” 那县令一脸愕然地看向徐静,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女子从事仵作这样的贱职! 若对方不是刑部的侍郎,他定然以为有人在拿他开玩笑! 然而,接下来,那女子说出口的话,却是让他更震惊了。 “死者已是开始出现轻微尸僵,身上尚未出现尸斑,推测死亡时间为半个时辰以内。 死者的致命伤为脖子右侧的刀伤,伤口平整,深可见骨,凶器应该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伤口从下往上倾斜,凶犯应该是从死者身后杀死死者,且凶犯比死者高,或者行凶时的体位比死者高。 而且……” 徐静说着,顿了顿,微凉的眼眸缓缓地扫视了面前众人一眼,淡声道:“凶犯,是与死者十分熟悉,或者说,是死者不会设防的人!” 宝子们中秋节快乐!!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这两天给我投月票的亲好多,有点惊喜哈哈,统一mum一个~希望大家都好好享受这次小长假哦~ 第一百零七章 愚蠢又胆小(一更) 徐静这话,顿时引得在场众人一阵愕然。 凶犯是与死者十分熟悉的人?这……这不是说,这是熟人作案嘛! 萧禾和赵景明也忍不住有些讶异,但他们讶异的原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们讶异的是——这徐四娘,还真的会验尸啊! 虽然他们先前已是从东篱那里听说了,然而但凡见过以前的徐四娘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如今的她完全变了个人的事实! 别说徐四娘了,这天底下会验尸查案,又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的女子又有多少?便是东篱说的是其他女子,他们都是要质疑一番的。 那卫大东最先反应过来,一脸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方才我们进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晚娘的首饰盒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晚娘的死是某个闯进来的凶匪所为……” 一旁那个叫杏花的婢女也道:“你……你的意思是,凶犯是夫人熟悉的人,而且他杀死夫人后,还把夫人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那个人难道是为了钱财杀死的夫人么……” 徐静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凶犯拿走钱财,除了贪财这个原因,还有可能,是想营造出他是为财杀人这个错觉。 这个案子里的凶犯,分明是后一种,他拿走死者的首饰,是想误导我们,让我们觉得,凶犯是为财杀人!” 那景宁县县令眉头微蹙,忍不住探头进那卧室里看了几眼,道:“你如何能这般确信,凶犯拿走首饰是为了误导我们?” 徐静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道:“这个问题很好,原因有二。一,若凶犯是为财而来,为何不选择所有人都睡下了的晚上才来,或者提前花些时间探听清楚主家什么时候不在家,再偷偷潜进去?却偏偏选择了早上,主人家的卧室里十有八九有人的时候过来? 偷盗和杀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放在律法上,杀人的后果也比偷盗严重多了!因此除了心狠手辣的劫匪,大部分偷盗的人都会尽量避免杀人,因此才会尽量选择没人的时候入屋偷盗。” 景宁县县令听得一愣一愣地,下意识道:“虽说……虽说如此,但谁知道,凡事会不会有例外……” “确实,虽然这样的例外是千分之一,但也不能说绝对不会发生,也许刚好就有这么一个脑子不好,又鲁莽心狠的小贼,偏偏挑这个时间闯进自己熟人家偷东西。” 徐静轻笑一声,她说的话不带一丝讽刺,却偏偏让人觉得,若真的有这么蠢的人存在,他还杀什么人啊,直接自我了断算了! “所以,促成我这个判断的还有第二点——这房间里的凌乱和满地的血迹,都显然是凶犯特意伪造出来的! 凶犯是死者的熟人,是熟到近距离接触死者,死者都不会排斥的人。 这样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死者身边的人,他定然也大概清楚,死者值钱的东西都在哪里,这样的话,他直接去找有值钱东西的地方就好了,何必把整个房间都弄得乱七八糟,甚至把好几张椅子都推倒在地上,莫非死者还会把值钱的东西藏在椅子下面不成? 这是连普通的小贼都做不出来的蠢事!” 徐静嘴角笑意微冷,一字一字道:“这个劫掠现场,伪造得也太特意失败了。” 众人微愣,还不待他们说什么,徐静就转身,指了指房间地上的血迹,道:“而这血迹,也是伪造出来的,县令时常查案,定是见过不少凶杀现场,你应该能看出,这血迹有哪里不对罢?” 徐静说着,看向景宁县的县令。 县令一怔,想到萧侍郎就在这里呢,顿时紧张起来,颇有种上峰来视察工作的紧迫感,无比认真仔细地看了看徐静指着的血迹,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这血迹,看着不太正常,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拖曳形成的……” “没错!我把这种血迹称为擦拭状血迹,要想弄出这种血迹,很简单,找一块布沾点血,在想要制造血迹的地方擦拭一下就是了。” 徐静接话道:“你们若不信,可以叫人拿一盆鸡血和一块布来,当场验证一下。这分明是凶犯为了伪造出这个房间曾被杀了人后的劫匪大肆劫掠过一番的景象,特意伪造出来的血迹! 所以,我为什么说这个现场伪造得很失败?若想让这个现场显得自然一些,把地上这些血迹换成血脚印就可以了,毕竟看死者的致命伤,死者死的时候出血可不少,凶犯身上定然会沾到血迹,那些血迹随着他的移动分布到房间各处,再自然不过了,但凶犯可不敢。 毕竟,脚印可是能告诉别人很多东西的存在呢!” 徐静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 就仿佛在嘲笑,那个愚蠢又胆小的凶犯一般。 一旁的萧禾和赵景明却是越发沉默了。 这女子的改变,绝不是那种伪造出来的改变。 毕竟一个人的性子可以伪造,但眼神、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身上的气质,不是说想变就能变的! 他们多少能明白为什么东篱说起这个女子时,会是那样一种不甘心却又打从心底里服气的微妙表情了。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也难怪砚辞这样一棵千年老铁树会突然开花,甚至为了她性情大变了。 萧禾眼眸幽深地看着她,突然嘴角微扬,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你方才说的理由,确实都很有道理,但你后面那个理由,完全是建立在凶犯是死者的熟人这件事上。 你又是如何肯定,凶犯是死者的熟人?” 众人顿时哗然。 对啊,她由始至终都没说,为什么她觉得凶犯是死者熟人,难道她说是就是了? 如果凶犯不是死者熟人,那她说的第二个理由,就不太能成立了! 不待徐静说什么,萧逸就冷冷地看向了萧禾,脸上分明写着——别多管闲事。 萧禾无奈地扬了扬唇。 得,这就是所谓的做了一百件好事,都不如做一件坏事。 砚辞是打从心底里警惕他们了。 但他那样问,也不过是因为好奇,且想进一步探探,那个女子到底有多少能耐罢了。 徐静淡淡地看了萧禾一眼,她能感觉到男人这样问的目的,但她虽然讨厌别人在日常生活中对她阴阳怪气地进行试探,在工作上却恰好相反。 应该说,她无比欢迎别人对她的工作进行质疑,若质疑是对的,刚好改进,若是错的甚至是无理取闹的质疑,她刚好可以慢慢地把他的脸打回去。(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宅邸里的秘密(二更) 徐静看着萧禾,不紧不慢地扬唇笑笑,道:“这也是个不错的问题。方才我说过,死者的致命伤是脖子右侧的刀伤,那个刀伤,大概在这里。” 徐静一边说,一边抬手,在自己的右边脖子处斜斜地画了条线给众人示意。 徐静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看向卫大东和杏花念夏两个侍婢,道:“你们是进过案发现场,亲眼见过死者的,你们可记得,当时死者的模样是怎样的?” 几人一愣,卫大东先反应过来,道:“我记得……晚娘的头发当时没束,妆好像化了一半……” 他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妻子惨死的模样,又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杏花看了他一眼,连忙接口道:“郎主说得没错,夫人一般是习惯化完妆再束发的,刚好今天,平日里专门替夫人化妆束发的念夏去了外头给夫人抓药,因此夫人只能自己动手,动作就慢了一些……” 这段话中的情报就有点多了,徐静微微挑眉,道:“抓药?你们夫人身子不适?” 一旁至今还在掉眼泪的念夏哽咽着道:“夫人……夫人这段时间都有些咳嗽咽疼,前几天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给夫人开了几服药,夫人昨天吃完后,原本说不吃了,但其实……其实夫人的病还没断根,昨晚咳嗽突然又严重了,这才一大早遣奴婢再去抓几服药回来。” 徐静点了点头,看向杏花,道:“你说,念夏不在,你们夫人只能自己动手化妆束发,你不也是你们夫人身边的侍婢吗?你不能帮你们夫人化妆束发?” 杏花一愣,脸似乎微微红了,有些尴尬地道:“奴婢……奴婢手笨,夫人向来看不上,一直以来,都是遣奴婢去做些杂活,所以……所以……” 她说话期间,徐静见到,一旁的念夏突然斜了她一眼,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之意。 看来这一家子,隐藏的秘密也不少啊。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方才的话题,道:“说回刚刚的事。就如卫东家他们所说,死者死的时候,一头长发是披散下来的,而她的致命伤,在脖子右侧。 凶犯很大可能是从死者后面杀死死者的,你们大可以想象一下,凶犯在死者脖子上划下那个伤口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赵景明不知不觉听入了迷,连在引导他思绪的人是他向来看不上的徐四娘都顾不上了,闻言连忙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道:“如果死者当时的头发是披散下来的,凶犯这样杀人,定然会切到死者的头发啊!” “没错!” 徐静不禁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道:“在那种情况下被杀,死者的头发定然会受到牵连,或多或少,定是会被带到!然而我方才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伤口附近,没有一条被削下来的断发,一条也没有!” 景宁县县令也忍不住道:“不……不可能罢?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说明,凶犯是把死者的头发都挽起来后再杀人的……” 徐静点了点头,道:“没错,而且,死者身上一点被束缚或压制的痕迹都没有,且看死者如今还没闭上的眼睛,她在被杀的时候是清醒的。 若真的有穷凶极恶的凶犯进来,把她的头发挽起后再杀死她,正常人怎么可能毫不反抗,甚至连一声呼救都没有?” 案发时,卧室里虽然只有死者一人,但卫家的宅邸不大,若死者大声呼救,整个宅邸里的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众人一想这场面,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难怪这娘子说,凶犯定然是死者的熟人,至少,是靠近死者绝不会被排斥的人了! 杏花忽地,看向一旁的念夏,道:“平……平日里替夫人束发的都是你,你若走到夫人身后,挽起夫人的头发,夫人定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你……” 念夏一惊,立刻双眼含泪地瞪向她,道:“你别随便诬陷人!夫人待我这么好,我怎会做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何况,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仆从,都被你们驱逐得差不多了,夫人一直说,这个家里,她唯一还能信赖倚重的人只有我了,我才不会做任何伤害夫人的事……” 一直没说话的萧逸忽地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你家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仆从都被驱逐了?” 念夏狠狠咬了咬唇,脸上是无比愤懑的神情,然而,不待她说什么,一旁的卫大东就一脸悲痛地道:“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是我让晚娘受委屈了。去年我阿爹去世前,一直心心念念着重振杏花客栈,从我太祖爷爷那辈起,我们家的杏花客栈就是景宁县最好的客栈,然而这个头衔却在我阿爹手上被剥夺了。 我阿爹自觉对不起列祖列宗,死的时候都无法瞑目。我作为他儿子,实在不忍心让阿爹这般抱憾而去,因此一直筹划着要重修杏花客栈,看能不能抢回景宁县第一客栈的头衔。 但重修客栈的花销不少,而这几年,咱们杏花客栈的客人少了许多,为了省下重修的钱,我只能缩减家里的开支,把能放出去的仆从都放出去了,只留下必要的几个。晚娘也是为了支持我,才……才把她带过来的仆从都放走了……” 卫大东话音刚落,杏花就回瞪了念夏一眼,道:“就像郎主说的,那些仆从可都是夫人自己打发走的!郎主先前都说了,不想委屈夫人,夫人不想打发那些人走,他就从别的地方想办法省钱,是夫人口口声声说要支持郎主,趁着郎主不知道的时候把人打发走的,还贴了不少钱给他们呢!你口口声声说驱逐,到底是谁诬陷人?” 杏花说着,脸上还现出了几分肉疼的神色,仿佛他们夫人拿去贴给那些仆从的钱,是从她那里拿似的。 念夏一下子火了,一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一般,咬牙道:“你……你还好意思说!夫人拿来贴给那些仆从的钱,可都是夫人的嫁妆!没花你们卫家一个铜板! 而且,夫人这么做,是我们夫人贤良淑德,也是因为老夫人暗地里找夫人说了半天郎主的难处,夫人才下定决心把那些仆从都遣散了,那其中,还有从小就跟着夫人的奶娘啊!你不知道,夫人送走钱娘的时候,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你可以说这些都是夫人自愿的,夫人没资格抱怨什么,可是,夫人为了郎主、为了卫家做出了那么多牺牲,反观你们呢? 老夫人当初把你安排在郎主身边的用意,夫人清清楚楚,但夫人嫁给郎主前,郎主曾发誓,说此生不纳妾,夫人才愿意嫁给郎主,否则……否则我们夫人这般貌美,夫人阿兄当初也已是考上了功名,求娶我们夫人的人都要踏破苏家的门槛了,我们夫人为何独独选了你们郎主! 老夫人当初也承诺了夫人,说只要夫人愿意支持郎主重修杏花客栈,便把你放出去,不再碍夫人的眼,可是夫人把自己身边的人都遣得七七八八了,老夫人却都没有履行她的诺言,还……还送了你一枝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簪子! 杏花,人心都是肉做的!那些仆从确实不是你们驱逐的,但却是你们骗着夫人把他们放走的!你以为你们这般欺负夫人,夫人心里会没感觉吗?夫人只是心好,顾念着与郎主间的夫妻情分,不想把这些事说出来,闹得家宅不宁罢了!”(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见不得光的情人(一更) 这些话显然压在念夏心底里很久了,她这会儿就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不管不顾都吼了出来。 一众人都不禁有些怔住了。 萧逸、萧禾和赵景明倒是脸色如常,这些阴司事,哪个大家族后院没有?他们从小在这些地方长大,早已是看厌倦了。 杏花似乎被吓到了,念夏这小蹄子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被欺负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里想到她爆发的时候会这般吓人。 她不禁呐呐道:“我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服侍,老夫人送我这根簪子,不过是疼爱我,哪知道夫人这般小家子气……” 没想到她竟然还说起自家夫人的坏话来了,念夏更是怒发冲冠,气得都要哭了,“夫人小家子气?夫人若是小家子气,哪能容得你一直在身边作妖?老夫人一开始就不喜欢夫人,觉得郎主对夫人太过喜爱关心,反而忽略了她这个母亲。 她一开始把你送过来,还改名叫杏花,就是存了膈应夫人的心,是想时时刻刻提醒夫人,谁才是杏花客栈真正的女主人! 你以为夫人不知道你被送过来后一直不服气,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有空就往老夫人那边跑?老夫人这几天睡眠不好,你每天一大早就过去,又是服侍汤水又是捶背按摩的,你打的什么心思前面客栈的伙计都知道了!不过是夫人大度,不想跟你计较这些,每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以为夫人这段时间的病是怎么来的?大夫说夫人情绪起伏太大,肝失调达,气郁化火,才会咽疼咳嗽,一直不好!” 杏花被她说得又是不服气又是心虚,好几次张嘴想反驳回去,却压根找不到插话的空隙。 好不容易等念夏说完了,卫大东不敢置信的悲痛嗓音就响起,“晚娘原来一直是这么想的吗?你们……你们怎么一直不与我说?晚娘在我面前时,明明一直是这么小意温柔,体贴乐观,我偶尔为客栈的事情烦忧,晚娘还会安慰我……” 念夏看向自家郎主,咬唇哽咽道:“是夫人说,郎主最近在为重修客栈的事情烦恼,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和各个工头沟通事情,还要同时忙前方客栈的事,让奴婢不许拿这些事情烦扰郎主。 但奴婢替夫人不值啊!夫人做了这么多,每天操持家务,服侍老夫人,却一直被老夫人和这不要脸的小蹄子欺负。 如今……如今还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问你!” 念夏忽地,狠狠瞪向杏花,咬牙道:“今天早上,本该是你守在夫人身边的,那会儿你去了哪里!如果你一直在夫人身边,夫人又怎会遇到这种事!还是……还是夫人的死与你有关……”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憋了许久的杏花立刻焦急忙慌地道:“我……我早上时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最近睡不好,胃口也差,我先前一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更清楚老夫人的口味习惯,才想着过去帮忙…… 谁料……谁料我服侍完老夫人回来,就见到郎主房间里一片狼藉,夫人躺在床上,已是……已是没气了!” 其他人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几人的话,听到这里,萧逸立刻唤来了一个县衙差役,让他去找一趟老夫人,询问事情是否属实。 徐静的视线则在面前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淡声道:“方才你们说,为了省下重修杏花客栈的银钱,所以放了不少仆从出去,现如今这个宅子里,有多少仆从?” 卫大东一愣,有些莫名地看了徐静一眼,想不通这类似于询问的话怎会是出自这个女子之口。 她不是单纯的仵作吗? 但看其他官爷都没有觉得不对劲,只能道:“没……没剩几个了,我和晚娘身边,只留了念夏和杏花,我娘身边留了两个侍婢,分别是春晓和冬雾,还有后厨留了个厨娘和一个粗使丫头,前院留了两个粗使丫头,满打满算,就剩了八个人。” 徐静意味深长地道:“这般说,连个正儿八经的护院也没有了?” 卫大东道:“以前是有的,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不太需要。因为我们家和前面的客栈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了两条回廊和一个小院子,客栈那里是有护院的。 而我们的后门处养了几条大狗,寻常也能起到护院的作用。” 萧逸却立刻就明白了徐静的意思,道:“凶犯是死者的熟人,他定然知晓你们家如今的情况,因此也知道,若这段时间潜入你们家行凶,你们家里人少,只要避开这几个人,就能十分容易地得手。” 卫大东一怔,咬了咬牙道:“这么说,凶犯还是外面的人……” “不,我说的只是一种假设,这个死者的熟人有可能是外面的人,也有可能就是这个宅子里的人。” 萧逸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显然十分了解这个家,甚至连死者身边那两个侍婢在早上时都不在死者身边这件事,也知道。 基于这件事,我觉得,凶犯更有可能是宅子里的人。” 卫大东和那两个侍婢都一脸惊愕,就见面前气势不凡的俊朗男人突然看向念夏,问:“你家夫人是什么时候让你今早去抓药的?” 念夏一愣,道:“夫人昨晚吃过晚饭后,就发现自己还是咳嗽得很厉害,奴婢就劝说夫人还是多抓两副药吃吃比较好,可惜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夫人仁厚,担心奴婢这么晚出去不安全,就说明天再去抓药也不迟。” 萧逸点了点头,道:“就是说,知道你今天早上会去抓药的人不多。” “是!” 念夏立刻激动地点头道:“奴婢知道知晓这件事的人,也就杏花和郎主!” 说着,满怀怨恨地看了一眼杏花。 杏花顿时脸色一白,似乎是害怕自己真的被当成疑犯,突然尖声道:“你说就我和郎主知道这件事,就我和郎主知道?谁知道你家夫人有没有用这件事去博取别的男人的同情!别忘了,昨晚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可是也来了! 你家夫人和同福客栈少东家的事早就传遍整个景宁县了!否则那桑少东家天天跑来咱们杏花客栈,是真的想给咱们杏花客栈送银子吗?谁知道你家夫人昨晚是不是就跟他私会了,顺便把今天让你去抓药这件事跟他说了! 说起来,如果说凶犯是你家夫人的熟人的话,你家夫人那见不得光的情人不也符合这个条件吗?” 念夏一怔,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你!”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倒是挺会怜香惜玉的(二更) 两人还要争执什么,一旁突然响起一个悲痛压抑的男声,“够了!” 却是卫大东。 只见他一张脸惨白一片,嘴唇微抖,双拳紧握道:“晚娘已是……已是没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她!晚娘跟我解释过,她跟桑少臣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信她! 若我再听到有人传关于晚娘的一句污言秽语,我定不饶他!” 杏花怔了一会儿,满脸不服气地道:“郎主,奴婢知晓你喜爱夫人,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但夫人和那桑少东家拉拉扯扯,可是奴婢亲眼见到的!不止奴婢,还有老夫人那里的春晓姐姐! 那桑少东家身上,还有夫人的一条手帕,试问女子手帕这般私密的物什,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外男手上! 你以为老夫人这段时间为何那般不待见夫人?老夫人不过是见你一心偏袒夫人,才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破这件事……” “闭嘴!” 卫大东忽然狠狠地锤向旁边的一根柱子,发出“呯”一声巨响。 杏花浑身一颤,顿时被吓得噤了声。 卫大东狠狠咬牙,原本憨厚老实的面容此时扭曲一片,一字一字道:“我说了,不要再让我听到别人说晚娘一句污言秽语!” 杏花脸色发白,一张嘴闭得死死的,是再也不敢开口说什么了。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后,卫大东才转身,朝其他人行了个礼,哑声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各位不必放在心上,让大家伙见笑了。” 众人也没想到,查着查着案,竟查出了这么一桩桃色官司来。 景宁县的县令显然是个会做人的,立刻打着哈哈圆场道:“哪里的事,倒是卫东家的情深义重让人感动,卫东家平日里,与令夫人的感情定然很好。” 卫大东抿了抿唇,眼睛倏然又红了,“草民当初对晚娘是一见钟情,晚娘生得貌美,她阿兄当时又刚好考取了功名,求娶晚娘的青年才俊多得数不清。 草民原本……原本完全没想到,晚娘最后会选了草民,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草民都幸福得仿佛在梦中一般……” 一旁的徐静却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一心看戏的赵景明不禁啧啧感叹,摇头道:“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崎岖的内情,若那传闻不属实,旁人听了可能只当是一桩风流韵事,看戏般地点评一两句,对于谣言中的女子,却是如灭顶之灾一般呐。 幸好那卫东家相信他妻子。” 萧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怕是忘了他们过来的目的了。 他右手大拇指轻抚食指上的薄茧,淡声道:“你一个至今不愿意娶媳妇的,倒是挺会怜香惜玉。” 赵景明撇了撇嘴道:“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娶媳妇,但我对身边的女子可都不错罢,至少比萧砚辞那家伙好多了。 这案子瞧着是越发扑朔迷离了,靖辰,你可看出什么了?凶犯在那些人里面吗?” 萧禾轻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萧逸和徐静,眸色莫名道:“我又不是查案方面的好手,我能看出什么?倒是砚辞和那徐四娘,似乎看出什么来了。” “真的?” 赵景明讶异地张了张嘴,看了看不远处仿佛天作之合一般的一对男女,愣了愣,突然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时机不对,我真想冲上去问问他们凶犯到底是谁。 我跟徐四娘不熟,贸贸然上去问她怪怪的,至于砚辞那家伙,定然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虽然依然对面前的所见所闻感到震惊,但他们似乎真的枉做小人了。 看到如今的徐四娘,谁能把先前那个徐四娘做的孽,算到她头上? 萧逸这时候,看向卫大东道:“虽然你不太想提及这件事,但这可能与案子相关,令夫人与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的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卫大东脸色一僵,好半天,才嗓音微颤道:“去年八月,我阿爹发急病去世后,外头就有人传……传晚娘与桑少臣之间有私情,说有人看到他们在我阿爹的葬礼上拉拉扯扯,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后来,晚娘主动跟我提及这件事,说外头的人都在胡说八道,还发毒誓说自己与那桑少臣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是那桑少臣一直纠缠于她,若有一句虚言,就天打雷劈,喉咙生毒疮而死。晚娘不会骗我,我也与她说了,我从没有信过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萧逸点了点头,看向一脸愤然的杏花,道:“你方才说,你亲眼见到了你家夫人和桑少东家拉拉扯扯,就是那一回?” “不是!” 萧逸的提问仿佛解了她身上的封印,杏花立刻激动道:“老郎主葬礼那一回,是别的宾客看到的,但若夫人当真清清白白,又怎会无缘无故有这样的传言! 后来,那桑少东家就频繁来咱们杏花客栈住宿,见到夫人就一脸轻佻,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今年三月初,我和春晓姐姐去往后厨给老夫人拿炖好的燕窝时,竟然见到……见到那桑少东家不知何时进了咱们宅子,正抓着夫人的手打情骂俏!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条手帕! 夫人喜爱小苍兰,但凡夫人自己做的女红,都会绣上一朵小苍兰,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桑少东家拿着的帕子上,就绣着一朵小苍兰,跟夫人自己绣的一模一样!” 卫大东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只是这是萧逸在问话,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萧逸却忽地,沉了沉脸色道:“你确定当时那两人在打情骂俏?” “有什么不确定的,奴婢……” 杏花立刻就要大说特说,却忽地,感觉到对面男人那沉甸甸冷厉厉的视线,他明明没说什么,只是普通的提问,她的心却噗通一下,仿佛头顶上悬着一把刀,她若敢胡说八道,那把刀就要落下来一般,不禁暗暗地吞了口唾沫,结巴道:“其……其实,奴婢当时也没看清,奴婢和春晓姐姐刚过去,那两人就发现我们了,夫人……夫人立刻挣脱了桑少东家的手,桑少东家一脸轻佻地看了夫人一眼,就那样拿着夫人的手帕,大摇大摆地走了……” 一旁的念夏立刻瞪大眼睛,气得狠狠吸了口气才能缓过来,“你和春晓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杏花撇了撇嘴,小小声嘟囔道:“你管咱们怎么说呢,事实不就摆在这里吗?哪个好人家的夫人会随随便便和一个外男见面?那清白指定早没了……” “你……你还说!” 念夏忍不住就要扑上去,一旁的县衙差役立刻熟门熟路地上前,一把架住了她。 萧逸没再看他们,唤来一个差役,道:“去前方客栈问问,桑少东家可还在,立刻把他带过来。” “是!” 感谢大茅桃的打赏和月票!以及各位亲们的月票、推荐票和各种票!过节太忙,都没发现已经十月了【捂脸】十月快乐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大作案嫌疑(一更) 那差役离开后,景宁县的县令许是不想在刑部的侍郎面前显得自己太无能,跟萧逸请示了一下,便带着自己带来的人进去查看案发现场了。 卫大东本便悲痛欲绝,经过方才那一番问询,他整个人就像没了力气一般,缓缓地靠在了墙上,双手撑着墙面,低着头不说话。 杏花看了看他,一脸欲言又止,却终是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念夏心里似乎还气不过,含泪瞪了杏花一眼,走到了卧室门前,一副想进去却又不敢的模样,一双已是哭肿的眼睛已是又淌下了泪来,不停喃喃着,“夫人啊,你怎么就这样没了,你让奴婢怎么跟老夫人和郎主交代呐……” 徐静看了卫大东一眼,突然淡声道:“卫东家若是心里难受,大可以去院子里的石椅上坐着休息一下。” 他们卧室外头的院子布置得还挺温馨,左边的石榴树树荫茂密,此时正是石榴树开花的季节,树上开满了一朵朵红色娇俏的小花,仿佛在树上挂了一个个胖嘟嘟的小红灯笼,说不出的憨厚可爱。 石榴树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下,垂挂着一个简易的秋千。 另一边是一片修剪齐整的草坪,上面立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椅,石桌旁摆满了各色花草盆栽,大多数花正热烈地盛开着,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早晨灿烂的阳光静静地撒照在桌子上和一众花草上,不难想象,若是在阳光不怎么热烈的早上或下午,坐在这里喝上一杯茶,吃上几块点心,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卫大东一愣,摇了摇头道:“谢娘子关心,我没事的,晚娘尸骨未寒,杀害她的凶犯还没找出来,我怎可以就这样懈怠了。” 说着,似乎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徐静微微勾了勾嘴角,突然看了这个院子一眼,道:“这些都是令夫人布置的吗?” 卫大东随着徐静的视线看过去,脸上恍惚了一瞬,出口的话更沉痛了,“是,晚娘是个很爱生活的人,平时没事就喜欢研究怎么做出好吃的点心,怎么种出好看的花…… 我这个院子原本除了一棵石榴树,什么都没有,如今这一切,都是晚娘嫁进来后,一点一点布置出来的。” 徐静静默片刻,淡声道:“原来如此。” 便没再说话了。 萧逸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不待他问什么,方才被派去前方客栈的差役就匆匆跑了回来,朝萧逸行了个礼,嗓音有些怪异地道:“禀告萧侍郎,属下方才去问了前方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他们说,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在大概两刻钟前退房匆匆离去了。 而且,他们说,桑少东家离开时的情绪不太对,脸色惨白惨白的,先前他来住店,离开前都会故意挑点刺,这一回却一句话都没说。有一个伙计还说,他早上时见到桑少东家似乎从后院那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衣服袖子上一片暗红色,看起来……像是血!” 众人一震,萧逸立刻问:“那伙计可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见到桑少东家的?” 那差役道:“客栈的伙计对时间很敏感,因此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大概是辰时正(早上八点)刚过没多久。” 辰时正,差不多就是死者遇害的时间! 徐静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萧逸已是道:“你多带几个人,立刻把桑少臣带过来。” “是!” 一旁的杏花已是忍不住尖声道:“我就说吧!凶犯定是那个桑少东家!定是早上夫人和桑少东家幽会的时候,两人起了什么争执,桑少东家才把夫人杀了!” 卫大东一脸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念夏脸色煞白一片,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似乎说什么也没用,只能无力地摇头道:“不是,夫人跟桑少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徐静也不禁脸色微沉。 这事情走向,跟她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忽地,看向念夏,道:“你说,你是死者从娘家带过来的侍婢,你在死者身边定是待了很多年了吧?” 念夏无助地看了徐静一眼,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还是道:“是的,奴婢十岁时就被夫人的母亲买了进来,服侍当时只有八岁的夫人,可以说,奴婢是和夫人一起长大的。” “那你记得,你家夫人先前,可有磕到过后脑勺?” 一般只有比较猛烈的冲击,才会让一个人的后脑勺头骨都产生了凹陷。 如果死者后脑勺的凹陷是生前形成的,那定然是一次比较大的意外,她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念夏一愣,摇头道:“没有,老夫人和郎主膝下只有夫人一个女儿,自小宝贝得很,夫人便是摔一下都要心疼半天,因此,夫人从小,就很少有机会弄伤自己。” “那你进去服侍你们夫人前呢?可有听说过你们夫人八岁前有发生过什么大的意外?” 念夏又是摇头道:“没有,奴婢托大说一句,奴婢和夫人情同姐妹,夫人有什么心里话都会与奴婢说,夫人没有与奴婢说过这种事,就定然没有发生过,不信的话,可以把老夫人和郎主叫过来问问!” 她说的老夫人和郎主,指的是死者的父母。 就在这时,方才进去查看案发现场的景宁县县令出来了,他们虽然在房里,但外头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那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有着重大作案嫌疑。 景宁县县令听到徐静对念夏的追问,不禁奇怪道:“这位娘子为何一直问死者生前可有伤到过后脑勺?” 徐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方才我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后脑勺的头骨有轻微的凹陷,头皮却不见任何肿胀或出血,如果这个凹陷不是死者以前落下的伤,便只有可能是死后,被人狠狠磕到后脑勺形成的。” 景宁县县令带来的孙仵作顿时又是怔然又是尴尬。 他方才也给死者验了尸,却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位娘子说的什么后脑勺头骨凹陷。 不愧是刑部侍郎带过来的人,便是只是一个女子,也不可小觑。 景宁县县令微愣,道:“这……这说明什么了吗?莫非是那桑少东家杀人后,还狠狠地敲击死者的后脑勺泄愤?!”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该给死者一个公道了(二更) 凶犯把人杀了后,因为心里怨恨还未完全消除,因此虐待死者的尸体这种事,在凶杀案里比比皆是,特别是在仇杀或者情杀的案子里。 徐静没说什么,只淡声道:“现在还不确定,凶犯是不是就是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县令这样说有失偏颇了。” 说完,看向萧逸,道:“萧侍郎,我想进去再看一下案发现场,这回不用麻烦你,你随便唤个人扶着我便是。” 萧逸微愣,静默片刻,终是道:“好。” 说着,随便指使了一个差役扶着徐静。 他虽然很想亲自扶着她,但方才他扶着她,是因为县衙的人没来,这里能扶着她的人只有他。 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他若还坚持扶着她,就显得有些没理了。 而且,这里毕竟不是万事都在他掌控中的安平县,若被这里的人看到他坚持扶着她,在外头编排关于她的什么不好听的话,也不好。 看到徐静进去了,他也随之走了进去。 萧禾见赵景明伸长了脖子,一副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穿透墙壁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道:“你好奇的话,也可以进去看看啊。” 赵景明微愣,一拍脑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进去看又不会少块肉!” 说着,兴冲冲地也跟了进去。 徐静径直让那差役扶着她到了死者所在的内室,看了看梳妆台旁边那面墙上喷溅着的大片血迹,又看了看地面上斑驳的血迹。 最后,眼睛定在了地上从梳妆台那边,一路往床边延伸的一点一点呈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编排的点状血迹上。 这时候,跟了进来的萧逸道:“方才你便发现了吧,死者被杀死的地方,应该是在梳妆台这里。” 徐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从墙上的血迹就能看出来,这种喷溅状的血迹,只有在人体动脉血管破裂,血液一下子喷出来时才会形成。 凶犯在梳妆台这里杀死死者后,便架着死者,把死者转移到了床上。 地上这一点一点呈直线排布的点状血迹,便是凶犯转移死者时留下来的,从血迹的形态可以猜测,凶犯应该是双手架着死者的腋下,慢慢把她拖到床边,因此,死者一路都有血液从伤口处滴下来,而这种姿势,死者和凶犯都不会碰到滴下来的血,那些血迹才会那般均匀,几乎没有被破坏。 只是,我第一次进来查看现场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点……” 她突然,让差役扶着她走到了梳妆台和床之间靠中间的位置,缓缓蹲下,看着地面上的一小滩血迹。 明明在这摊血迹前面,还是呈直线排布的点状血迹。 突然,这条直线仿佛断了一般,被这一小滩血迹掩盖了。 而这一小滩血迹前的点状血迹,也明显比前面的点状血迹要淡一些,且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随后,那条直线又恢复了,一直延伸到了床上。 萧逸先前也发现了这一点,走到徐静身边和她一起低头看了一会儿,道:“你其实,心里早就有怀疑的人了罢?” 徐静仰头,看着他,嘴角突然不带什么情绪地一勾,道:“第一次查看现场的时候,我还不清楚死者身边的人际关系,说怀疑的人,还真没有,只知道凶犯定然是死者身边的人。 但我那时候,已是隐约知道要如何把凶犯找出来,以及,可以证明他就是凶犯的证据在哪里。” 萧逸看到徐静的表情,顿时了然,“你已是从方才的谈话中,知晓谁是凶犯了?” 徐静微微点了点头,道:“是。” 说完,她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床上一双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的美丽女子,淡声道:“走罢,该去给死者一个公道了。” 一旁的赵景明:“???” 不是,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暗号吗? 徐四娘知道谁是凶犯了?以及决定性证据在哪里? 还是从方才的谈话中知道的? 方才的谈话,他漏了什么吗?他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差役的声音,“禀告萧侍郎,属下们已是把同福客栈的桑少东家带过来了!桑少东家说,他早上时确实来过死者房中,但那时候,死者已是死了! 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便离开了,他袖子上的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而且,他说,是死者给他留了纸条,让他过来找她,他才过来的,那张纸条,还在他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熟悉的嚣张男声响起,“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收到了苏晚的信,想来和美人幽个会,谁知道人已是死透了!我不相信,凑上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让袖子沾上了血!” 徐静和萧逸看了门外一眼,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见到他们,一脸愤慨的桑少臣一愣,霎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道:“怎么……怎么又是你们!” 身旁押着他的差役立刻踹了他一脚,厉声道:“敢对萧侍郎不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桑少臣又是一颤,连忙回过神来,他向来是能屈能伸的,惊讶过后,立刻一脸哀求地看着萧逸,“原来您是萧侍郎!草民……草民再次为昨天晚上的事情道歉!求萧侍郎一定要帮帮草民,草民真的没杀人啊!” 萧逸眼神微冷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那差役把桑少臣放开,道:“你说,你是收到了死者的纸条才过来的,纸条在哪里?” 桑少臣立刻从腰间的一个荷包里掏出了一张折了起来的纸条,甚是狗腿地递给了萧逸,“在这儿!在这儿!草民担心草民去找她后那女人翻脸不认账,一直贴身带着呢! 这纸条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草民房间的门边的,到了这份上,草民就直说了,草民……草民一直跑来杏花客栈就是看上了苏晚!谁料那女人清高得很,不管草民做什么都不愿意让草民一亲芳泽,今早草民看到这张纸条,还以为那女人终于想通了!这才想也没想地跑了过来!” 萧逸没理他的污言秽语,把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待会来找我。 只是这样一句话,连个落款都没有。 萧逸微微蹙眉,桑少臣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虽然苏晚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但这字一看就是女子写的,会在杏花客栈邀请草民的,除了苏晚再无旁的女子,因此草民一下子就猜到,这纸条是苏晚写给草民的。” 萧逸把那纸条递给一旁不住往这边张望的卫大东和念夏,道:“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死者的字。” 两人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念夏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哑声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卫大东脸上的神情有些呆怔,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纸条上的,确实是死者的字! 杏花已是忍不住嘲讽道:“你还敢说你们夫人和桑少东家间什么瓜葛都没有?若没有瓜葛,又怎会写这般暧昧的纸条邀请一个男人!” 念夏狠狠咬唇,几乎要把唇咬破,然而铁证在前,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一旁的徐静却突然看向桑少臣,问:“你早上是如何发现这张纸条的,麻烦详细与我们说说那时候的情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说我没有证据?(一更) 桑少臣微愣,快速扫了徐静一眼便别开视线,道:“早上,我正睡得香呢,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催命般的敲门声,把我生生吵醒了。 我睡觉前可是跟店里的伙计说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的,我自然很生气,正想狠狠骂他们一顿,替他们东家教教他们规矩,谁知道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紧接着,我就见到地上多了张纸条,喏,就是那张纸条。” 他昨晚被那什么萧侍郎按过的肩膀还隐隐作痛呢,他便是再好奇这女人的身份,也是不敢乱看了。 徐静继续问:“你可记得,那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 桑少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斩钉截铁道:“那时候是辰时正左右,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见到那张纸条后十分高兴,立刻遣小厮去问了下时间,我还纳闷,苏晚这么早叫我过去,不怕碰见她男人么。” 辰时正! 跟死者的估算死亡时间,和先前说见到了桑少臣的伙计说的话对上了。 徐静微微一勾嘴角,意味深长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凶犯是这样操作的。只怕他是刚布置好现场,就去找你了,就是打算给自己找个替罪羔羊。” 徐静这话,听得在场众人都怔了怔。 替罪羔羊?这个娘子的意思是,凶犯不是桑少臣吗? 已是憋了许久的赵景明终于憋不住了,问:“你怎么知道,这个桑郎君不是凶犯?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凶犯是布置好现场后才去找桑少东家的?不能是杀人前去找他吗?” 徐静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因为凶犯如果是杀人前去找桑少东家的,他无法预估桑少东家什么时候会去找死者啊,如果他刚好在他杀人布置现场的时候找过来,被他看到一切的话,不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为什么我知道桑少东家不是凶犯,自然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犯是谁!” 徐静说完,掠过一众人震惊质疑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的卫大东,冷声道:“你说是吗,卫东家?” 卫东家? 她的意思是,真正的凶犯是死者的夫君——卫大东?!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都唰唰唰地投向了脸色惨白的卫大东,除了萧逸和脸色深沉的萧禾,都是一脸讶异的神色。 杏花几乎是立刻道:“不可能!郎主今天一大早就去跟工头商讨重修杏花客栈的事了,工头和一众匠人都可以作证,郎主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杀害夫人……” 徐静轻笑一声,道:“只要凶犯手脚利落,这一系列罪行加上去前面客栈把纸条交给桑少东家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在一刻钟之内完成。 而且,只有他这个同时兼任杏花客栈东家和死者夫君两个身份的人,才会清楚怎样才能快速潜入客栈,而不被客栈里的人发现,也才能在不被死者怀疑的情况下,找借口让她写下给桑少东家纸条上的那句话! 一刻钟时间,只要卫东家借口上个茅厕,或去拿样什么东西,便能挤出来了,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把早上和卫东家商讨事情的工头叫过来,问问他卫东家跟他商讨的过程中,可曾离开过。” 萧逸立刻叫来一个差役,让他快速去询问早上和卫大东商讨事情的工头。 杏花一脸无法置信,咬了咬牙道:“这都是你的猜测!即便……即便郎主在和工头商讨事情的时候,当真离开过,你也没有证据证明郎主那时候就是去杀人了!莫非你亲眼看到了? 而且,夫人死的时候留了那么多血,血还溅得到处都是,凶犯身上的衣服不可能没沾到血,可是郎主现在穿的那套衣服,跟他早上那套衣服是一模一样的!根本没被溅到一滴血,这点我还有念夏都可以作证! 你放着衣服上沾了血的桑少东家不指控,偏要指控我们无辜的郎主,你可是……可是存心针对我们郎主!” 面对杏花的质疑,徐静也不急,嘴角微微一勾,道:“你说得没错,死者是被割到了大动脉,当场死亡,血喷溅得满墙都是,这种情况下,便是凶犯如何努力躲避,身上也不可能一滴血都没沾到。 但如果,卫东家事先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呢?那是他和死者的卧室,他最是熟悉不过,他完全可以事先把另一套衣服藏在卧室里,而不被其他人发现,在杀了人布置完现场后,快速把染血的衣服换下来,换上新的那套衣服,然后把染血的那套衣服藏起来。 要做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个要求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也会有些奇怪,毕竟卫东家这套衣服不是什么板式特别、或什么值得收藏的衣服,若遣人去问问县里的成衣铺子,说不定就能找到帮卫东家做衣服的那个人呢。 或者,遣人在这座宅子或前方的杏花客栈找一找,也许就能找到卫东家藏起来的那套染血的衣服,毕竟当时时间紧迫,卫东家理应没时间处理这套衣服,更有可能的做法是,先把它藏起来,等事情都结束后再处理它。” 徐静的话乍听起来,逻辑十分严密,然而有点脑子的人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最大的漏洞在哪里。 杏花白着一张脸,嗓音越发尖利了,“你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现在就能把帮郎主做第二套衣服的裁缝找过来,或者把你说的那套染血的衣服找出来! 我……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案子不是这样判的!” 景宁县县令也眉头紧皱,道:“对啊,这位娘子说得对,猜测的事情不能拿来当查案的证据,要不,本官现在找人去询问一下县里的成衣铺子?或者找一找这里附近可有那套染血的衣服?” 这位娘子说得倒是颇有气势,听着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她连正儿八经的证据都还没找到,竟然就敢当面指着别人说他是凶犯。 一个不小心,最后案子破不了,还要被人反告一个诬陷的罪名。 徐静却是冷冷一笑,道:“不用,方才的确实只是我的猜测,但谁说,我没有证据?” 众人一怔,都又惊又疑地看着她。 她有证据?先前听她说了这一大堆猜测,他们还以为她只是在唬人呢。 这么多官爷差役在这里,都没找到证据,就她一个人找到了? 徐静没看其他人的神情,定定地看着一直嘴角紧抿不说话的卫大东,道:“在那之前,我想先问卫东家一个问题,你明明是在梳妆台前杀死死者的,为何最后却把她抬到了床上?可是为了更方便嫁祸给桑少东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疼,真的好疼(二更) 徐静说死者是在梳妆台那里被杀死的,现场但凡是有点查案经验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喷溅状血迹”、“滴落状血迹”这些专业名词,但这种靠经验积累起来的破案知识,但凡多看几个案发现场便明白了,因此他们也没有对徐静那番话感到讶异。 景宁县县令愣了愣,还道:“这个问题,本官方才也是想了许久,凶犯杀了人,定是急着要逃走的,又怎么会花时间做这种无谓的事情?直接把死者留在梳妆台那里不可以吗?” 被询问的对象——卫大东却依然死死地抿着唇,一声不吭。 徐静却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突然低笑一声,道:“我来猜一下罢,当时你匆匆回到了你和你夫人的卧室,你夫人那时候正在梳妆镜前描眉化妆,见到你突然回来了,应该是有些讶异的。 你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慢慢走到了你夫人身后——你是她夫君,你走到她身后,她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然后,轻柔地挽起了她的头发。 也许,你还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柔情蜜语,好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这样,她才不会注意到你悄悄伸到了腰间拿刀子的动作。 然后,在你的夫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你抽出匕首,一瞬间划破了她的脖子,鲜红的血液顿时如飞溅的花火般喷撒到了墙上。 前一刻,还在和你温柔对视的夫人立刻瞪大眼睛,完全无法相信,你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只是,她也没办法询问了,因为在那一刻,她已是失去了生命,把人生中最后的恐惧和不敢置信,都定格在了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里。 而这一切,你通过你夫人面前的铜镜,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夫人痛心疾首的眼神变化,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你虽然做出了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却也痛苦伤心,甚至心虚,这才在争分夺秒的时间里,把你夫人搬到了床上,远离了那面目睹了一切的铜镜,可是如此?” 卫大东的脸色越来越白,只是依然不说话。 徐静嘴角的弧度,顿时更冷了,“死者不会说话,但死者会向我们指示,杀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从梳妆台到拔步床的地面上,一路都有从你夫人身上滴落下来的呈圆点状的血迹,那是你把你夫人搬去床上的证据! 然而,那些血迹突然在某一处,断了,取代它的,是地上的一小滩血迹,为何? 加上死者后脑勺头骨莫名其妙的凹陷,以及那一滩血迹前的点状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这两点,我猜,你在搬运你夫人的尸体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至于你夫人的尸体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那些圆点状的血迹才突然断了,你夫人后脑勺的凹陷,包括那一小滩血迹,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罢! 而且原本被你架着的死者摔到了地上,这才让那一滩血迹前的点状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杏花见自家郎主一直不开口反驳,本来还满心惶惶,听到这里,顿时感觉自己又抓住了徐静的漏洞,尖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这不一样只是猜测……” “别急,这证据,我不是要说了么?” 徐静冷冷地横了她一眼,道:“卫东家,当时那一跤摔得挺狠的吧!所以你那可怜的夫人死了后还不好过,被摔得后脑勺的头骨都微微凹陷了进去,而作为当事人的你,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方才,你靠在了墙上,我让你去院子里的石椅上坐着休息一下,你却不愿,你其实不是不愿罢!而是不能! 你屁股到大腿那一块,定是摔青了罢!是不是很疼?疼就对了!因为,你夫人现在,连简单的一声疼都叫不出来了!” 卫大东这下子,不禁脸色煞白,连嘴唇也微微发青,一双眼睛变得无神而麻木,鬓角处已是汗湿一片。 “你身上的伤口,只要找人一看便清楚,而且,不凑巧,我也略通医术。” 徐静淡声道:“你那些淤青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只要是有些本事的大夫,一眼便能知晓。 若那淤青是你方才不小心弄到的,我让你坐下休息一下的时候,你为何不说?若你是因为伤的地方过于隐私,不好与我一个女子说,你完全可以简单说一下,你方才摔伤了,现在不好坐下,却为什么反而要扯一个在杀害你妻子的凶犯没找到前,你不能懈怠这样的谎? 你不说,只有可能是,你心虚!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身上有这样一片淤青!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那片淤青很痛罢,正常来说,应该连走路都会觉得痛苦,你却一直强忍着,不愿意表现出来一点,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忍受痛苦也要在我们面前做戏? 只有可能是,那片淤青和你夫人的死有关!” 徐静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的同时,卫大东突然踉跄了一下,若不是他身旁的杏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早就摔倒在地了。 好不容易站稳后,他缓缓抬头,在徐静问他问题以来,头一次看向了徐静。 这女子,方才特意问他要不要坐下,莫非是故意的? 在那时候,她便已是在有意地试探他。 现场一时没有人说话,都满眼怀疑震惊地看着卫大东,直到,萧逸沉冷的嗓音响起,“来人,带卫东家下去,查看他身上是否有那样一处伤口……” 卫大东却忽地,无力地低笑一声,一把甩开了杏花扶着他的手,颓然地靠在了墙上,脸上终于不再压抑那痛苦的神情,道:“不用查了,我坦白就是,我身上确实有那样一片淤青,那是我在抬晚娘的尸体时留下的。 那处伤口,好疼,真的好疼,我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我的皮肉里。 但是,那伤口,远没有晚娘对我造成的伤害疼!” 念夏浑身颤抖,忍不住痛苦地大声质问,“我们夫人哪里对不起你了!苏家先前虽然不算富裕,但好歹是书香世家,祖上可是出过好几个进士的! 先前,便是京中也有大户人家专程遣人过来提亲!我们夫人却独独看上了你!在所有人都不理解夫人的选择,甚至说她脑子不清楚时,夫人却私下里与我说,你虽然只是商人之子,但心性最是纯粹干净。 当初在七夕灯会上,你对我们夫人一见钟情,从此就时常寻各种由头来找我们夫人,明明大冷的天,你却一大早等在苏家大门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就为了给夫人送一个小兔子形状的暖手炉,说那是你偶然见到的,觉得夫人定会喜欢,就买下了,又因为想尽早知道夫人喜不喜欢,整宿睡不觉,干脆宵禁一开就跑了过来等着。 那一天,夫人看着你顶着满头满脸的雪,连眉毛上都沾满了雪,却犹自对她笑得憨厚,回来后,她就与我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觉得,你就是那个可以和她共白头的人。 嫁到卫家后,夫人每日操持家务,伺候公婆,便是被老夫人明里暗里地打压,也从不在你面前抱怨半分,夫人总说,哪家没有点糟心事,只要你是真心待她的,她便满足了……”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和宝贵月票,以及打赏!呜呜,假期好忙,比平时还忙,也没时间修文了,后面再找时间修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心里似乎真的有我(一更) “你是晚娘的贴身侍婢,自然是什么都向着她!但晚娘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卫大东突然猛地抬起头,双眼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如你所说,我不配!不管是出身还是相貌,我都配不上晚娘!当时我虽然心悦晚娘,却从没想过晚娘会真的选择我! 晚娘说要嫁给我的时候,我高兴疯了,甚至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的手臂都掐青了,担心这只是一个梦! 我和晚娘成亲后,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说,我配不上晚娘,所有人都说,我是高攀了晚娘,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 后来……后来,竟然还传出了晚娘和桑少臣的传言!哈哈哈,桑少臣,为什么偏偏是桑少臣!她难道不知道,我阿爹就是被那姓桑的老不死生生气死的!” 念夏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夫人和桑少东家之间从来没什么!你若在意,夫人先前跟你解释的时候,你为何要说,你相信夫人……” “否则我能怎么说?说我其实不相信她?说我每回看到她和桑少臣,都会想到他们背着我卿卿我我的样子,恶心得要吐了?!” 卫大东激动地打断念夏的话,“我知道,桑少臣长得比我好看,比我会讨女子欢心,如今桑家的同福客栈也比我卫家的杏花客栈风光!外头的人都暗地里说,晚娘定是后悔嫁给了我!那桑少臣比我好多了! 她满心以为,那回跟我解释完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的痛苦压抑她难道没看到?我是她夫君,若她当真有一点关心我,又怎会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与我相处! 我给过她机会的!今年,我与她说,因为重修杏花客栈要花不少银钱,我的生辰就不用做了,简简单单便好,谁料她就真的完全没放在心上了!后天就是我的生辰,昨天晚上,我特意问了她,后天可有空,我们一起带着娘出去走走,下馆子吃顿好的,她却说,后天她有事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她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都是她活该!” 念夏眼眸大睁地看着卫大东,似乎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 突然,她一言不发地跑进了卧室里,再出来时,手上捧了一套崭新的衣服鞋袜。 不知道她是在卧室哪里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的,上面没有沾染一滴鲜血污迹,被叠得整整齐齐,平滑光整。 卫大东一愣,似乎想到了这是什么,脸色一白。 念夏狠狠地把手上的新衣新鞋摔到了他身上,哭着道:“你凭什么试探夫人的真心?凭什么觉得,夫人就得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在想什么腌臜事都一清二楚?! 你质问夫人不关心你,连你的痛苦压抑都看不出来,你又可曾关心过夫人,可曾看到夫人对你的担忧用心?!夫人不是不关心你,是不知道如何关心你!她满心以为,她跟桑少东家的事情那一回已是与你说开了,后面你表现出来的痛苦压抑,夫人从没往那件事上想,只以为你在烦恼杏花客栈重修的事情! 你今年的生辰,夫人从没忘记,甚至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谋划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这些新衣鞋袜,都是夫人趁你不在的时候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的,因为你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夫人怕做不及,这些天都是趁你睡下后,偷偷来到奴婢的房间挑灯赶工。 夫人早就打算好了,到了你生辰那一日,就用自己的嫁妆请一个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因为老夫人曾经说过,你小时候最喜欢看戏了,每当在外头见到正在演戏的戏班子,都要驻足不前,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有名的戏班子都很忙,需要提前预约,夫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托人跟西京一个有名的戏班子预约好了,你生辰那天,他们就会从西京来到咱们这里……” 卫大东一双手颤抖着拿着手中的新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时候,一直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的桑少臣终于道:“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还是要澄清一下的,我与苏晚确实什么都没有,我第一回见到她,是在你爹的葬礼上,当时我确实对她起了一些心思,寻到机会拦截住了她,她却对我怒目而视,说她已是嫁你为妻,这辈子都是你的夫人,让我自重,然后跑走了……” 他手上那条苏晚的手帕,就是她那时候掉的。 他是什么人?自从自家老爹的同福客栈做起来后,景宁县但凡是他看上的女子,就没有几个是到不了手的,不过是银钱多少的问题罢了。 有些实在不愿意的,他也没那个强人所难的心思。 但苏晚不同,那天葬礼上,他看到她一身白衣包裹着她玲珑纤细的身子,一头乌发上什么珠宝首饰都没有,只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却是衬得她更为清纯诱人,仿佛天上那最纯洁无瑕的仙女,那模样当即就入了他的眼,让他晚上辗转反侧。 又想到,这般美丽的女子竟是那其貌不扬、自卑懦弱的卫大东的妻,他那种人凭什么娶到这么美的女子!心里一时很是不平衡,这才着了魔一般,对她纠缠不清。 却哪里想到,那卫大东竟还真的以为他和他夫人有一腿,还要诬陷他杀了他夫人! 卫大东一点一点地转头看向桑少臣,眼中的神情有绝望,有麻木,有痛苦,却唯独没有讶异。 一旁的徐静忽地想到了什么,冷声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你夫人跟桑少东家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罢?” 赵景明不敢置信地看向徐静,失声道:“怎么可能!如果他早知道,又为何要对自己夫人痛下杀手?!” 徐静却是冷笑一声,“这个问题,也就只有卫东家自己知道了。” 萧逸显然没有听他们继续扯皮下去的意思,看了景宁县县令一眼,景宁县县令立刻会意,扬声道:“速速把凶犯抓拿归案!” 立刻便有两个衙役跑上前,架起了全身无力的卫大东,就在他们要把卫大东带走时,卫大东突然低低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他虽然没有看徐静,但徐静知道,他在问她。 她淡声道:“从你反驳关于令夫人和桑少东家的传闻时。你那时候的情绪,十分激动,甚至有些羞恼,那不是已经对某件事放下的态度。 还有一点,是我个人的一些感受,从令夫人布置这个院子的用心程度来看,她是真心想要经营好与你这段夫妻关系,这些花里,不乏一些十分难打理的品种,需要养花人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让它们开得这么灿烂,这样的女子,不像是那种会不安于内、红杏出墙的人。” 卫大东闻言,猛地抬头,有些怔然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讶异她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怀疑他,还是她说的关于他夫人的那番话。 突然,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其实,你先前猜得没错,我把晚娘搬到床上,是因为我忘不了晚娘最后看着我的眼神。 明明前一刻,她还柔情满溢地看着我,我跟她说,最近我都一心扑在重修杏花客栈的事情上,忽略了她,等事情告一段落了,就带她去踏青,去野外采许许多多的鲜花种子,特别是她最喜欢的小苍兰,到时候,在我们院子里其余的空地也种上花,一到春天,就被鲜花围绕。 还说,也许到那时候,我们已经有孩子了,孩子调皮,说不定会摧残那些可怜的花儿,我们得在孩子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教育他,那是你母亲最爱的花,你不能动…… 我忘不了晚娘听我说这些话时的眼神,那会让我觉得,她心里似乎真的有我,没有骗我,也没有做出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可是,若她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我又为什么要杀她?我可是亲手杀死了一个,不在乎我的模样和家世,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人? 我受不了,受不了这个想法,这会让我发疯……所以,我把晚娘从梳妆镜前移开,搬到了床上……” 他说着说着,突然忍不住哽咽起来,最后因为情绪太激动,那两个衙役一时没扶稳他,让他整个人滑倒在地,趴在地上痛哭失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事情真的有点大条了啊(二更) 徐静嘴角微抿地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和身旁的萧逸低低道了句“我先离开了”,扶着一旁的围栏,往外走去。 她参与过上百个案子,几乎每个案子背后,都会有一段或悲情或压抑或心酸的故事。 但这一切,都不是凶犯选择犯罪的理由。 凶犯在选择犯罪那一刻,他那些所谓的悲惨的过去或心路历程就成了一个笑话,因为,他已是成为了更邪恶的存在。 徐静还没走出卫家的宅院,不远处就快步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见到她,立刻惊喜道:“徐娘子!我们还说在外面怎么找不到你!幸好问了掌柜,掌柜说你和萧侍郎去了后院,似乎是有什么案子发生了。怎么咱们好端端出一趟门,又是遇袭又是撞见案子的,我都想回去翻翻黄历,看看是不是咱们这段时间不宜出门了!” 说话的正是陈虎,程显白走在他身旁,两人迎着上午干净纯粹的阳光而来,看起来都神采奕奕,脚步生风的,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 徐静见到他们也很高兴,方才因为查案而稍稍冷硬的心肠霎时松了下来,只有见到他们,她才感觉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陈虎立刻快步上前,十分熟练地扶住了徐静,徐静看向程显白,道:“我们带来的药都没事吧?” 那些药可都是要给宋家的,若是那些药在昨晚的打斗中有了什么闪失,就麻烦了。 程显白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当然带了!那些药可比我还宝贵呢,我出事也不能药出事啊!我昨晚还慌得很,生怕那些清凉油的陶罐会在逃命时嗑坏,一到客栈就解开检查了一番,万幸一点事都没有!幸好我知道这些陶罐是精贵玩意儿,一路上都紧紧抱在怀里,才护得它们好好的。” 徐静这才放松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就好,萧侍郎应该还要跟进一下这个案子的后续,我们在外头等一下罢。” 看萧逸的态度,是要一路护送他们去西京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跟着他们走,徐静心里也能定一些。 而且,就算不跟他们走,也不好自己擅自离开,总要等萧逸过来,跟他打声招呼再说。 徐静在客栈大堂里坐了没一会儿,萧逸就过来了,萧禾和赵景明两人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 徐静没看那两人,径直看向萧逸道:“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虽说如今程青青成长了许多,但让她一个人看着杏林堂太久,徐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心的。 因此,她一直打的主意便是,快速把药送去给宋家,然后抽空去看看那小不点,就回去。 萧逸看着她,点了点头道:“都处理完了,马车已是备好,现在便可以出发。” 听他说到马车,徐静心里又忍不住一阵肉疼。 他们上京的马车是租来的,如今已是被毁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定是要赔一大笔钱。 宋家虽说会给他们报销来送药的路费,但马车被毁这件事可不能算在里面。 徐静不禁幽幽地看了萧逸一眼。 那群黑衣人若真的是因为他才找上他们的,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这笔赔偿自是也不能算在他们头上! 萧逸察觉到徐静的视线,一双黑眸看向她问:“怎么了?可是还有事?” “没有。” 徐静说完,便站了起来,慢慢往外头挪。 这些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也只能找时机再跟他提了。 陈虎和程显白连忙给萧逸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 萧禾和赵景明方才一直注视着徐四娘,见她完全不给他们一个正眼,不由得满心无奈。 此时,看着萧逸不自觉地盯着徐静的身影看的沉黑眼神,萧禾走了上去,道:“徐四娘……确实变了很多,不亲眼看过,还真让人无法置信。” 方才那个案子,可以说,完全是她一个人破的。 这能力,若她是个男子,高低能在刑部或大理寺混个实职。 萧逸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抿,没说话。 萧禾无奈地笑笑,道:“差不多得了,今天早上,我们擅自试探接近徐四娘,确实是我们不对,然而,这种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信服罢。 不是我多心,砚辞,徐四娘这变化你可查过了,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 虽说他早上时确实存了试探徐四娘的心思,但那时候的他心里,其实已是多少相信,如今的徐四娘已不是过去的徐四娘了。 毕竟,他这个表弟向来不是什么色令智昏之辈,更甚者,他的警惕性和敏锐度绝不输给朝堂上许多已是在朝中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 连砚辞都已是认可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饶是如此,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徐四娘的变化会那么巨大罢了。 萧逸又是静默了片刻,才淡声道:“我已是派人彻查过了,她没什么问题,至少,她的变化背后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 就像萧禾所说,他们早上对徐静的态度无可厚非。 他也不过是恼他们不跟他打一声招呼,便擅自接近那个女子。 萧禾看了萧逸一眼,低笑一声道:“既然是你说的,那定是不会有什么错了。 行罢,我也不做那个多管闲事的小人了,既然徐四娘的事不涉及公事,那便是你的私事了。 你是怎么想的?想要跟人家重修旧好?但我看着,人家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啊。” 天天和一群兵蛋子相处,萧禾自是也有着一定的识人本事。 他几乎是一看就知道,那徐四娘是当真不待见砚辞,甚至,十分排斥进入他的世界。 萧禾这话戳中了萧逸心中的痛处,他脸色一僵,深吸一口气道:“我自有分寸,你和长予休要再次擅自接近她便是。” 说完,沉着一张脸便大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赵景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说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了,这会儿不由得撇了撇嘴道:“还自有分寸呢,砚辞这家伙就没有跟女子正儿八经地来往过,只怕连怎么跟女子相处都不知道罢。徐四娘如今伤了腿脚,明明他有的是表现的机会,偏要装君子,若不是了解他的人,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怕都要以为他不想再跟徐四娘有什么牵扯。 就是我家院子里养的大黄,都比他会讨自家媳妇欢心!如今大黄和它媳妇都生第三胎了!” 想到今天早上,某人连坐过去和徐四娘一起用早膳都不敢的情景,萧禾又好笑又无奈,摇了摇头道:“别说第三胎了,就砚辞这模样,只怕你家大黄两口子再生三胎,徐四娘也不会知道砚辞对她存了那方面的心思。” 这话虽然离谱,但放在萧砚辞身上,却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赵景明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哈了一声,“那也是砚辞活该,谁让他重色亲友来着!若到时候,徐四娘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要再嫁,只怕砚辞连怎么哭都不知道。” 两人说到这里,不禁对看了一眼。 嘶,别说,还别说,这还真的有可能! 到底是兄弟,看萧砚辞吃瘪一两次是情趣,吃瘪到那份上,事情就真的有点大条了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的心意(一更) 有萧逸他们的护送,接下来的路程再没出什么意外,且景宁县离西京其实已是很近了,走了不过小半天,西京便到了。 西京的城门恢弘大气,出入的百姓和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普通百姓见到萧逸一群人,立刻十分熟练地纷纷让路,他们没花什么时间便顺利入了西京。 一路上,徐静几人坐的都是萧逸临时借给他们的马车,驾车的依然是陈虎和程显白,刚过了城门,徐静就挪到马车门边,与陈虎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陈虎立刻一勒马缰,让马车靠边停下了。 他正要按照徐静的吩咐上前找萧逸,骑马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萧逸已是察觉到他们的举动,打马走了过来,心底因为预料到了什么,嘴角已是拉成了一条直线。 他正想径直走到马车边询问徐静,陈虎已是走了上来,笑呵呵地道:“萧侍郎,徐娘子说非常感谢你们一路的护送,接下来就不劳烦你们了,我们自个儿找地方安置便是,徐娘子说她腿脚不便,否则是要亲自下来答谢萧侍郎的,在咱们离开西京前,徐娘子会找时间亲自登门拜访……” 陈虎满心以为,徐静说找时间登门拜访,是要亲自去答谢萧逸。 萧逸却一下子明白了那女子的用意,她一直想问他那天袭击他们的那群人是什么来头,只是没寻到机会。 在问清楚前,她怕是不敢轻易上路。 萧逸静了静,淡声道:“我去与她说两句话。” 便打着马上前,走到了马车窗户旁,微微伏低身子,道:“你们在西京打算如何安置?” 他们来西京,是为了给宋家送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一两天就可以离开。 只是待个一两天,随便找家客栈安置便是。 萧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般明知故问的问题。 徐静微微一愣,挪到窗户边把帘子撩开一半,和窗户外的人四目相对,一边琢磨着萧逸这般问的原因,道:“我在西京就待一两天,我打算随便找家客栈落脚,还是,萧侍郎有什么好的推荐?” 萧逸启了启唇,几乎要冲口而出——你可以直接住到我家,刚好,可以看看长笑。 只是,看着面前女子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这句话终是没出口,静默片刻,道:“西京城龙蛇混杂,且……你可能会遇到一些旧人。” 原主在西京可有不少仇人。 那些人,随便遇到一个,都比萧禾他们要麻烦千万倍。 听萧逸提起这件事,徐静就不免有些郁闷,暗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我没打算让他们知道我来了西京,我会低调行事。” “客栈那些地方人员流动大,便是你带着面纱,若被以前的熟人见到了,也难免会被认出。” 萧逸看着她,道:“若不然,你可以住我手底下的一处宅子,那处宅子我当初买回来就是为了赏人的,所以直接用了手底下的人的名字买,才买了没多久,还没赏出去,你可以暂住几天。” 徐静微怔,张了张嘴正要婉拒。 她只要小心一些,便是住在客栈,也有信心不会暴露身份。 最重要的是,她有什么理由住进他手底下的宅子里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啊。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一个温润和煦的声音就响起,“砚辞这提议不错,看徐娘子的模样,也是想尽量少生枝节,最后顺顺利利回去安平县罢,我知道砚辞说的那个宅子,当初还是我帮他找的呢,地段幽静,出行方便,徐娘子想低调行事的话,那个宅子再合适不过了。 何况,昨天袭击徐娘子的那群人只怕还在暗中盯着徐娘子,若徐娘子住在客栈,砚辞不好派人保护你不说,若出了什么事,定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徐娘子想隐藏身份也就更难了。” 徐静不禁看向也拍马走了过来的萧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男人早上时还对她阴阳怪气的,这会儿的态度怎么好像……变了? 而且,不得不说,他说的那几句话直击她的要害,她本就忌惮昨晚袭击他们的人,总担心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因此,她也是打定主意要尽快找萧逸聊一聊,好消除自己心底的不安。 就在这时,赵景明也走了过来,看了徐静一眼,咳了一声道:“对啊,我可不觉得昨晚那群人会轻易放过他们盯上的人!你就别瞎折腾了,要不直接住进砚辞家里呗!” 早已是有些动摇的徐静闻言,立刻当机立断道:“我就借住萧侍郎方才说的那个宅子两天罢,劳烦萧侍郎了。” 很多事情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跟住进萧逸家中一比,暂住他手底下的宅子两天,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看到女子这果断的模样,赵景明微微一噎,不由得怜悯地看了一旁的萧砚辞一眼。 啧啧,人家娘子得是多嫌弃他啊,一说要住进他家里,就一副桥底破庙都能住的模样。 看来,他和萧禾上午时说的那些话,真的很有可能实现啊! 萧逸哪里知道身旁这两人心里在打什么官司,见到徐静应了下来,脸色顿时一松,嘴角还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道:“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说完,拍马走回了前头。 萧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目视前方,脸上笑容温润,“怎么不直接让人家住到你家?可是不敢?” 砚辞说那句话的分量,跟长予说的分量自是不同的。 若是砚辞一开始就没给徐四娘第二个选项,他自是可以顺着砚辞的话,把人推进他家里。 萧逸脸色微僵,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我自有分寸,你莫多管闲事。” 说完,“驾”了一声,拉开了和萧禾间的距离。 他并不想让那个女子太为难。 他已是模模糊糊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虽然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唯有一点,他十分明确——他并不想吓着她,也不想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算计逼迫她。 他只想一点一点地靠近她,也希望她能一点一点地接受他的靠近。 萧禾看着萧逸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只怕砚辞这回,是认真了。 正是因为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才会这般克制。 很快,萧逸就带徐静几人到了他所说的那处宅子,徐静到底是有着徐四娘的记忆的,立刻便察觉出了这个宅子所处的位置确实是个好位置。 西京东西共十六条大街,南北共十二条大街,中间若干条小街,皇城在北部正中,因此,越靠北的地方,各种官府衙门就越密集,治安也越好,房价自然也是越高。 萧逸这个宅子,就位于西京西北边偏中部的位置,再往北一些,就是权贵富豪云集的地区,可以说兼顾了治安好,离西京的权贵富豪圈又还有一定距离这两个优点!(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孩子的真情告白(二更) 徐静心里是很满意的,跟萧逸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就和陈虎以及程显白住了进去。 萧逸倒没有留太久,留下十几个护卫给她,说她在西京这段时间,这些护卫会护着她,有什么事也可以遣这些护卫去找他,便离开了。 这一路上对她格外殷勤热络,让徐静都有些怕了他的闲云却是一反常态,没有与她多说什么,笑容甚是灿烂地道了句:“徐娘子,一会儿见。” 便跟着萧逸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徐静还在琢磨着他这句“一会儿见”是什么意思,是他口误了,还是一会儿他要帮萧逸给他们送什么来?一旁程显白无比激动的呼声就拉回了她的思绪,“老天爷,这宅子也太好了!还是个两进制的宅子!西京的房价可谓寸土寸金!我努力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下一个院子。 这竟然是萧侍郎奖赏给手下人的宅子,我现在去向萧侍郎毛遂自荐来得及吗?” 徐静不由得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程显白身子微僵,立刻抬头挺胸,正儿八经地咳了一声,一脸严肃道:“当然,我是不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的!我已是决定了要为杏林堂奋斗一辈子!” 徐静懒得跟他耍宝,道:“现在刚过午时,时间还早,我们先进去收拾一下,随后劳烦你们两位去探探宋家的所在罢。 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一早,咱们就正式过去拜访,把药送过去。” 说完,便拿着行李走进了屋子里。 程显白瞅着徐静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一把拽过陈虎道:“大虎,你说萧侍郎是不是对咱们太照顾了?还让咱们住他的房子,不会是……不会是萧侍郎瞧上徐娘子了罢?”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以萧侍郎的身份地位,顶天了就是纳徐娘子为贵妾,以徐娘子的心性,定是打死不从的! 青青若是知晓这件事,只怕又要拍桌而起了。 程显白这番话却是勾起了陈虎的悲惨回忆,他深吸一口气,脸色沉肃地按着他的肩膀道:“大白,我奉劝你,别想太多,萧侍郎就是人好,而且徐娘子先前协助萧侍郎破了好几个案子,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萧侍郎也不过是担心徐娘子和我们的安危,才把这个宅子暂借给我们。 别太真情实感,没结果。” 他就是被深深伤过了,所以无论如今萧侍郎和徐娘子做出什么事情,他也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程显白:“???” 不是,他什么时候真情实感了?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 很快,徐静就知道闲云说的一会儿见是什么意思了。 彼时她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本来想选择外院的客房,陈虎和程显白却以男女有别为由,坚决让她住到了内院,他们两个住在外院。 徐静无法,虽然她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但在这个世界生存,还是得守这个世界的规矩的。 她正坐在小厅的长榻上,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一一拿出来叠好,外头就突然响起一阵“蹬蹬瞪”的急切脚步声,以及闲云着急无奈的声音,“小郎君!你慢一点,慢一点,小心摔了!” 徐静微愣,猛地坐直了身子,短暂的讶异后,脸上已是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 很快,一个穿着豆绿色衣袍、绑着双髻的小不点就急吼吼地跑了进来,见到徐静,一双眼儿立即笑弯了,激动地喊了声“阿娘”,就一下子扑到了徐静怀里。 好多天没见这个小家伙了,徐静发现自己心里对他的挂念远比自己想的要多,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无比依恋地靠着她,小脑袋仿佛小狗一般蹭着她,不停地唤她“阿娘”,徐静心里一软,把他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看着面前笑容满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小不点,不由得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明天就去看你呢。” “闲云今天早上说要去接阿娘,我就一直在家里等着阿娘啦!” 小不点喜滋滋地晃着小脚丫道:“阿娘是特意来看长笑的吗?” 徐静“呃”了一声,颇有些心虚地道:“当然啦,阿娘说会来看你,就来啦,阿娘是不是没有说谎?” 小不点的一双眼睛霎时弯得更细了,突然却像想到了什么,小嘴嘟了嘟,“闲云说,阿娘只在西京待一两天是吗?阿娘……阿娘就不能多待几天吗?” 这事儿就不能骗小孩了。 徐静无奈地看着他,轻轻理了理他因为跑得急而弄乱了的刘海,道:“长笑,抱歉,阿娘在安平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阿娘答应你,以后一有空就来看你,好不好?” 如果她和宋家的买卖关系能延续下去,以后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来西京。 这时候,终于赶了过来,也走了进来的闲云听到徐静的话,立刻在心里拼命呐喊:“小郎君,快快撒娇卖惨!一定要留下徐娘子啊!就是多留几天也好!” 然而,小家伙闻言,脸色虽然黯然了一瞬,但徐静这回来看他,在小小的孩子心中,已是大大抚慰了他先前的不安,这会儿听到徐静承诺以后还会看他,立刻高兴得不行不行的,重重地“嗯”了一声,就把小脑袋靠在徐静的肩膀上,喃喃地真情告白,“阿娘,长笑真的好喜欢你啊。” 回到西京后,他其实一直都很不高兴,虽然阿爹陪他的时间更多了,但他还是想阿娘,也担心阿娘不会来看他。 但现在阿娘来了,阿娘果然没有骗人!阿娘说以后还会来看他,就肯定会来的。 虽然……虽然他很想阿娘一直留在他身边,但他不能一直这么不乖,阿爹说了,阿娘也有她要做的事情,也有大人经常说的那种苦衷,但阿娘,肯定是在意长笑的。 徐静不禁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长笑。 她原本以为,还要好好哄这孩子一番,才能让他接受这件事。 怎么这回见到这个孩子,有种他比先前更懂事了的感觉呢? 见自家小郎君这么轻易就被满足了,闲云默默地抚了抚额。 他们郎君和小郎君哦,他都不知道该说谁更没出息了! 眼见着是不能指望小郎君挽回战局了,他轻叹一口气,走上前给徐静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徐娘子,我们郎君说小郎君思念徐娘子甚重,难得徐娘子来了西京,就应了小郎君,让他来徐娘子这里住两天。 郎君说徐娘子这回来京,没带徐娘子身边那两个侍婢,担心徐娘子一个人带小郎君太辛苦,特意嘱咐小人带了几个仆从过来。” 说着,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领着两个年轻的婢子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朝徐静行了个礼,随即,那个妇人笑容温和道:“奴婢见过徐娘子,奴婢姓沈,是小郎君的奶娘,这两个侍婢,一个名为秋水,一个名为初菊,这几天徐娘子和小郎君的衣食住行,都交给奴婢们便是了,徐娘子若觉得奴婢们有哪里做得不周到的,可以随时开口。”(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们郎君是个好父亲(一更) 徐静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几人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们不用这般多礼,你们平日里都是服侍小郎君的,这两天照顾好小郎君便是,倒不用太顾虑我。” 沈娘闻言,似乎有些怔然,但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异样,笑眯眯道:“徐娘子这话可就让奴婢们难做了,再怎么说,徐娘子都是小郎君的亲娘,何况郎君遣奴婢们过来的时候,可是说要服侍好小郎君和徐娘子,奴婢们怎么能不顾虑徐娘子呢。” 来的路上,闲云已是与她们说了这前夫人的情况,如今看来,他们这前夫人确实很排斥与郎君再有什么牵连。 她是小郎君去了郎君身边后,才来到小郎君身边的。 说来也好笑,郎君当初是以奶娘的名义把她请来的,男人家不懂怎样养孩子,满心以为两岁多的孩子还要吃奶,那时候小郎君刚到郎君身边,正是又害怕又不安的时候,什么都不愿意说,因此她去到小郎君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番后,才知道小郎君早已是断奶了。 据说小郎君先前是有一个奶娘的,但她得罪了前夫人,在小郎君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撵走了,以至于小郎君是生生断的奶。 郎君府上原本清一色都是男人,发现小郎君其实已是断奶后,也没有遣退她,就让她作为奶娘在小郎君身边服侍。 因此,她是第一回见到小郎君的亲娘,先前,也只是偶尔从东篱和闲云嘴里听说过这位。 小郎君虽然内敛敏感了一些,但还是很好带的,而且这孩子格外让人心疼,服侍小郎君这几年,沈娘早已是把他当成了亲生的孩儿一般,对于据说曾经苛待过小郎君的前夫人,自是多少有些怨嗟。 听闲云说她们这回要去服侍的是前夫人,她不由得又是震惊又是不满,闲云立刻一脸严肃地说,如今的夫人已是与以前大不一样了,郎君对夫人的态度,跟以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便连家里的几个侍婢,也是郎君从安平县回来后叫人采买的,郎君虽然没说这样做的用意,但他和东篱这两个在安平县一路看过来的怎么不清楚,郎君是为夫人买的侍婢呢!何况如今,便连小郎君也十分依恋夫人。若她还带着以往的想法去服侍夫人,一不小心得罪了夫人,便是她是小郎君身边的老人,郎君也断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 沈娘虽然又惊又疑,但闲云和东篱可是从小就跟在郎君身边的人,郎君的喜好变化,他们比她清楚多了。 何况,细细一想,家里仅有的几个侍婢确实是郎君从安平县回来后,突然让手下的人买来的,先前,不管旁人说什么,郎君府上就是没有一个年轻的侍婢,若不是郎君先前娶过妻,还有一个孩子,只怕各种难听的谣言早就满天飞了。 因此,沈娘在来这里前,已是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还严肃警告了那两个侍婢一番,只是,夫人的模样,尤其是夫人和小郎君相处时的景象,还是把她惊到了。 看来闲云说的话不假,这前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变回他们的现夫人,她是万万不敢怠慢了。 沈娘的这一番话让徐静有些无奈,只是又不好让她们为难,只能轻叹一口气,道:“罢了,你们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罢,最要紧的,便是照顾好小郎君便是了。” 沈娘连忙带着两个侍婢应了声是,见到徐静收拾到了一半的衣物,立刻指挥秋水去接手,又说她们这会儿要去采买这两天要用的东西,问徐静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徐静说没有后,才带着初菊行了个礼离开了。 不得不说,有人在身边帮忙,还是很省功夫的,秋水手脚利索地帮徐静把东西收拾好后,便去后厨帮他们准备下午茶了。 徐静一行人来到西京的时候已是过了午时,路上为了赶时间,也没有停下来用膳,只随便用了些糕点和干粮,若下午不另外吃点东西,到了晚上定是要饿坏了。 因此,徐静本来打算收拾好东西,就去后厨下碗面吃的。 这下子陡然闲了下来,徐静眨了眨眼,干脆叠起心思,专心致志陪伴起了许久没见的长笑。 长笑自是高兴坏了,一直缠着徐静跟她说自己回了西京后都做了什么,芝麻绿豆点的小事都能说半天,还让闲云把他这段时间写大字的字帖带来了,一脸得意地给徐静看,说夫子都称赞他的字写得好! 徐静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不太清楚四岁多快五岁的孩子写出来的字是怎样的,但手上字帖的字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看得出已是有了几分笔锋,且都写得十分整齐有力,有些惭愧的说,再过几年,这孩子的字只怕都要比她写得好了。 突然,她发现长笑这些字帖上的批复明显有两种字迹,一种字迹用的是红墨,写的是一手风姿绰约、行云流水的瘦金体,另一种字迹用的是黑墨,笔势雄健洒脱、力透纸背,写得显然比前一种字要大气得多。 与前一种字体详细耐心的批复不同,后一种字体往往只是把长笑写不好的那些地方圈出来,在旁边简单地点评几个字,例如“此处下笔要重”,“此处笔锋不够稳”等等,遇到问题太多的字,直接就在旁边写一遍展示。 而他展示的那个字旁边,往往还会有一个歪歪扭扭、努力模仿他的字,一看就是长笑后面写的。 徐静立刻便猜到这个字迹的主人是谁,下一息,就听一旁的闲云道:“郎君很看重小郎君的学习,自从小郎君开始启蒙后,小郎君的功课郎君都会抽空再批复一遍。” 徐静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这样么?你们郎君是个好父亲。” 当初这孩子能留在萧逸身边,确实是很幸运的。 闲云却是有些焦急,郎君这个父亲再好也不能代替亲娘啊!他都不敢想象,若是如今的徐娘子能和郎君和好,小郎君会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娃娃! 然而看这两个当事人,郎君一副不紧不慢毫无危机感的模样,徐娘子呢,则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真是主子不急急死他这个可怜的小厮了。 徐静就这般陪了萧怀安一个下午,倒是难得有了这般空闲的时候。 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沈娘和初菊采购回来了,沈娘进房间与徐静行了个礼,道:“徐娘子,奴婢们准备做晚膳了,奴婢们见前头两个郎君下午时出了门,可要做他们的饭?” 陈虎和程显白应该是去宋家探路了,徐静点了点头,道:“劳烦一起做了吧……” 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着,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好分两次做饭,顶多离开前给她们一些银子,就当是这两天雇佣她们了。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程显白焦急忙慌的声音,“徐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第一百二十章 是徐娘子的狗屎运(二更) 徐静微愣,心下意识地咯噔了一下,但顾念着萧怀安还在身边,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道:“闲云,你看着点长笑,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说完,让闲云把长笑抱走,就匆匆走了出去。 陈虎和程显白下午收拾好东西就出去探路了,程显白先前来过一回西京,对西京的布局还是有一些印象的,两人连猜带蒙,又不时拉着人问路,没多久就找到了在他们那里订药的宋家。 见到那典雅大气、悬挂着书写着“宋府”两个大字的牌匾的高门大户,陈虎嘴巴张了老半天才记得要收起来,回想起问路时,一些知情人说的话,他不禁咽了口唾沫道:“我滴个乖乖,你们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可是……可是名满天下、连当今圣上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师’的宋祭酒的家啊!” 程显白虽然早就猜到了那宋夫人的身份,但这会儿证实了,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这你可得问徐娘子,那可不是我和青青的狗屎运,是徐娘子的狗屎运。” 可不就是老天爷赏的狗屎运么! 先是萧侍郎,后是宋夫人,要说徐娘子不是个有大福的,都没人信! 他们这回过来只是探路,明天才正式登门拜访。 程显白于是撞了撞陈虎的肩膀,朝他飞了个眼神道:“难得来了一趟西京,要不要去见识一下西京的风情。” 那眼神,充满了男人才懂的意味。 陈虎立刻一眼严肃地道:“我娘可是从小就教育我,没本事就少去那些销金窟,没得惹得一身腥,还耽误以后娶媳妇。” 看到陈虎正义凛然的神情,程显白还真的有些被唬住了,羞愧地道:“那就……” 陈虎:“但就去看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程显白顿时一挑眉,甚是促狭又兴奋地道:“那还废什么话,快走呗!” 就在两人心痒痒就要开溜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焦急惊喜的声音,“大白!大虎!来这里果然就能找到你们!” 看到眼前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两人都懵了。 再听了他说的话,两人不仅懵了,整个人都要炸了。 因此,徐静匆匆走了出去,便见到院子里除了陈虎和程显白,竟然还有本该留在了安平县的吴显贵。 她一怔,眉头已是微微蹙起,“吴郎君?你怎么过来了?” 吴显贵立刻道:“徐娘子,我……我是连夜骑马赶过来的,实在是安平县那边出了大问题,程娘子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只能拜托我跑一趟了。” 还不待徐静详细询问,一旁的程显白就咬牙道:“林家那群混账!我就说上回它打压我们不成功后,定然还会有后续!但没想到他这回是明着不要脸了!显贵儿说,安平县的药材商突然都不愿意卖薄荷给咱们了!不止是药材商,便连普通的药房也不愿意做我们的生意,青青尝试着加价收购薄荷,都没用!然而,先前在我们那里预定了清凉油的人可都等着拿药呢!” 他们先前买的那批薄荷,在给宋家做药的时候已是基本上用完了。 徐静离开安平县前,已是让程显白去他们经常合作的药材商那里定了一批新的薄荷,那药材商答应得好好的,说第二天就送过去,他们才放心地离开了。 只怕那也是林家故意的!他就是瞅着徐静这个能主事的人离开了安平县,连人脉比较广的程显白也不在了,才下手设绊子,就是明着欺负留下来的程青青和春阳春香! 徐静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在他们这里预定了清凉油的人可不少,有快三百个,先前他们要优先做给宋家的药,他们也理解,因此愿意多等几天。 但如今已是过了五天,给宋家的药早就做完了,有关注他们杏林堂的病患定然也知道,她和程显白这几天不在就是去给宋家送药了,若还让他们这样白白等下去,定是要引起质疑,对他们杏林堂的口碑也是一大打击。 徐静立刻道:“必须立刻采购到薄荷,让青青他们抓紧把这一批清凉油先做出来。” 吴显贵连忙道:“程娘子她们也是这么说的,预定了药物的病患知道你和大白去了西京送药后,已是有人上门问他们的药什么时候能拿到了。 然而,程娘子发现安平县的药材商都不愿意卖薄荷给她们后,也遣人去问过周边县城的药材商和药房,谁料……谁料他们都是一样的回答,都说不能卖薄荷给安平县的杏林堂!若被发现,他们是要倒大霉的!” 程显白气得浑身都在抖,“林家的广明堂在整个大楚都有分号,在各地的药材商那里都是有一定话语权的,特别是安平县周边,就是他们的大本营,若他们对那些药材商施压,那些药材商怎么敢不听他们的话? 简直……简直是卑鄙无耻!” 只是,现在把林家往死里骂也没用,得先想办法解决问题。 徐静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果断道:“陈虎,程郎君,劳烦你们现在立刻出去,把京城各个药房里的薄荷都收购回来,让吴郎君带回去,先做出这一批清凉油后再说。” 林家的手能伸到安平县周边的县城,她就不信他们还能伸到西京! 从药房采购的药材,定是比直接从药材商那里采购要贵,但各个地方的药材商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要想找到好的、靠谱的药材商,更是要有充足的人脉。 先前安平县的药材商,还是因为程家先前就是做这方面的生意的,且程显白有一定人脉,才能那么快找到。 如今时间紧迫,也只能先舍去一些利润,保住杏林堂的口碑再说。 徐静这么做的用意,程显白也是明白的,他点了点头应下,只是眉头依然紧皱,“只是,就算咱们用这个法子,暂时度过了这个危机,以后怎么办?咱们也不能每次都跑来西京,或是跑去远离安平县的地方进货罢? 而且,这天杀的林家能禁止药材商和药房卖薄荷给咱们,也能禁止他们卖别的药物给咱们,要是他们发现这次的打压凑效了,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这件事徐静当然知道。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些问题以后再说,先去买薄荷罢。” 这就是自身还不够强大的弊端,自身不够强大,才会这般轻易就被人欺负了。 徐静见陈虎和程显白转身离去了,眼帘微微垂下。 她的起点太低,自身不够强大这一点,也只能认了。 要解决这个弊端,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是,她先前以为,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如今看来,她要主动出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此美好温馨的母子(一更) 然而,不管徐静想做什么,都得先完成与宋家的买卖。 当晚,陈虎和程显白赶在宵禁前,把附近能找到的药房里的薄荷都买了下来,徐静清点了一番,道:“这些薄荷做三百份清凉油是够了,但以防万一,麻烦明天吴郎君回去前,再去多买一些。 我和程郎君他们把药送去给宋家后,就立刻赶回安平县。” 如今城门已是关了,吴显贵也没法赶回去,只能在西京住一晚。 他点了点头,道:“徐娘子放心,我明天买完薄荷就快马加鞭赶回去,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到安平县,等后天城门一开,我就把薄荷给程娘子她们送去。” 从西京到安平县,坐马车的话要一天一夜,快马加鞭回去的话,不用一天就能到了。 徐静暗叹一声,“辛苦你和陈虎了,你们本不该做这些事情。” 虽说他们是奉萧逸之命待在她身边赔罪的,但他们为她做的事情早已远超赔罪的范畴了。 到他们复职那天,她定是要给他们包两个大红包的。 陈虎和吴显贵自是连连摆手说徐娘子言重了,这是他们该做的,徐静只是但笑不语。 谈完正事后,几人都回房休息了,徐静刚回到房间里,一直嘟着嘴坐在小厅的长榻上不愿意吃饭的萧怀安就眼睛一亮,“噔”地一下跳到了地上,笑容满脸地朝徐静跑去。 看到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笑容,徐静心里的烦恼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笑眯眯地牵住了像颗小球一样扑了过来的小不点,带着他回到了长榻上坐好,看了看长榻小几上纹丝未动的饭菜,有些责备道:“长笑怎么不好好吃晚膳?小朋友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哦。” 萧怀安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想等阿娘来了一起吃。阿娘,闲云说你遇到不好的事情了,是吗?阿爹时常与长笑时,若是长笑平日里遇到不好的事情,就要跟阿爹说,阿爹自会保护好长笑,阿娘要不要也跟阿爹说?阿爹定然也能保护好阿娘的。” 小小的孩子心里,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莫过于他那顶天立地的阿爹了,阿爹能保护好他,就肯定能保护好阿娘! 说完,一双澄澈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徐静。 一旁的闲云心里顿时狂喜。 小郎君终于开窍了!没错,就该这样!就该多制造点让郎君出风头的机会,才能挽回徐娘子的心啊! 徐静微愣,知道这孩子是担心她了,不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笑眯眯道:“长笑做得很好,你是小娃娃,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遇到不好的事情,一定要跟你阿爹说,或者跟阿娘说也可以。但阿娘不是小娃娃,阿娘的事情,阿娘会自己解决的,长笑放心。” 萧怀安听得懵懵懂懂的,但有一点他听出来了,阿娘不需要阿爹的保护。 他懵懵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阿娘不是小娃娃,所以阿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阿娘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长笑说哦,长笑不想看到阿娘不开心的样子。” 看到小娃娃一本正经的小表情,徐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乖这么懂事的孩子? 她又不禁揉了揉萧怀安的小脑袋,笑着道:“好,阿娘要是不开心,会说的。” 萧怀安故作严肃地又强调道:“一定哦,阿娘不能像阿爹那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说完,他凑到徐静耳边,悄悄道:“我知道,其实阿爹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见过阿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说话,第二天我醒了的时候,阿爹还坐在院子里,闲云说,阿爹也有心事,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不开心,让长笑不能去打扰阿爹。 长笑很担心阿爹,但闲云说,阿爹不会希望长笑担心他,长笑就没说。” 那是小小的萧怀安心里第一次知道,天底下最厉害的阿爹原来也会有心事,也会有烦恼,他多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可以像阿爹保护他一样保护阿爹。 所以,虽然阿娘说她的烦恼她自己能解决,但阿娘定然也会有心事,他不想看到阿娘像阿爹一样不开心。 徐静微愣。 那样一个沉默干练的男人也会有心事?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生活在这天底下的人,又有谁心里没压着点事呢? 她微微一笑,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萧怀安软软嫩嫩的小脸蛋,道:“长笑是个好孩子,放心,阿娘不会让长笑担心的。” 萧怀安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两轮小月牙。 不远处看着这对母子的沈娘和闲云不禁对视了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般美好温馨的一对母子,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无法常常在一起,只能分隔两地,受着相思之苦。 沈娘总算明白,为什么先前府上对前夫人怨气最大的闲云,这会儿却是府上所有仆从中,最渴望前夫人回来的人了。 因为,任何一个真心疼爱小郎君的人,见过这一幕后,都不会忍心这对母子再次分离。 …… 第二天早上,徐静和程显白他们吃完早膳,送走吴显贵后,便穿戴整齐,正式去宋家拜访了。 徐静刚向宋家的门房报了他们几人的身份,还没说他们过来的用意,那门房便笑容满面地道:“原来您就是徐大夫,夫人在回来那一天就遣康嬷嬷与我们说了徐大夫的事了,徐大夫请稍候,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徐静几人等了没一会儿,康嬷嬷就亲自领着人出来了,见到徐静,立刻扬起一个热切的笑容,快步上前道:“哎呀,徐大夫,终于又见到你了,夫人昨儿还说,徐大夫这两天应该就要来了呢。夫人和府里的女眷刚用完早膳在休息,听说徐大夫来了,都想见见徐大夫,劳烦徐大夫跟我进来罢。” 因为徐静这次要见的人都是宋府的女眷,其中还有还没出阁的娘子,程显白和陈虎两个外男就不太方便一起去了,康嬷嬷另外叫人把他们带下去休息了。 宋家不小,康嬷嬷带着徐静左拐右拐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一处清幽大气的院子,只见院子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用龙飞凤舞的字写着三个字——静思园。 康嬷嬷笑着道:“这是我们夫人和郎主的院子,郎主每天一大早就要前往国子监,府上其他女眷孝顺,夫人在家时,她们都会过来陪夫人用早膳。” 边说,她边带着徐静走进了正中央的厅堂里。 却见厅堂里,坐着六个年龄不一、却都穿着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上首正中间位置的人,正是徐静先前在安平县见过的宋夫人。 宋夫人右边,同样坐着一个熟人——在安平县和宋夫人一起的那个二娘子。 其他女子则依次分布在左右两边,坐在宋夫人左下首的那个女子看着年龄最小,只有十一二岁,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鹿眸充满好奇地看着徐静。 徐静暗暗地扫视了四周围一眼,在侍婢的搀扶下上前朝宋夫人行了个礼,道:“儿见过宋夫人、宋二娘子以及各位夫人娘子。” 宋夫人见到徐静,显然很高兴,见徐静站了起来,立刻笑呵呵地道:“康嬷嬷,快领着徐大夫坐下,徐大夫千里迢迢过来给我们送药,定然很辛苦。 这就是我与你们说过的医术高明的徐大夫,有着这般医术的女子便是放眼整个大楚也少见!这对于咱们来说,却是一大幸事呐,有一些病,咱们不好跟男大夫说,恰恰就需要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这样的女大夫越多,越是造福天底下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个好的开始(三更) 徐静立刻沉声道:“康嬷嬷可是见过王五娘死去时的样子?” 康嬷嬷愣了愣,摇头道:“那自是没有的,那时候我陪着夫人和二娘子在江州守孝呢。只是,像王五娘那般遇害的娘子,先前已是有好几个了,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几乎每半年,就会有一个女子遇害,至今已是有九个女子遇害了,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破,被传得各种邪乎,特别是那些女子死去时的模样,更是传什么的都有,我只是听说过。” 徐静眉头微微一蹙。 竟然还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就在这时,大门口到了,康嬷嬷止住了话头,看向徐静笑眯眯道:“我就送徐大夫到这里了,徐大夫在西京暂住期间,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可以随时来宋府报我或者夫人的名号,不用客气。剩下的药钱以及徐大夫几人上京用的路费,我已是遣人交给程郎君了。” 徐静只能暂时收起其他心思,朝康嬷嬷笑笑,道:“劳烦康嬷嬷了。” 程显白和陈虎已是在门外等着她了,见到徐静,程显白立刻压抑不住激动地凑上前,拼命压低声音道:“徐娘子,我的老天爷,你可知道宋府的人方才给了我们多少银钱?一共二十两!二十两啊!这钱够我们绕着大楚一圈给他们送药了!我明明按照徐娘子的吩咐,路费只报了一两银子,谁知道他们竟给了这么多!我问他们是不是给错了,他们说多出来的就当是夫人的赏银了!真不愧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啊!” 宋府那一百六十份药,加起来也就不到十八两银子,扣去先前他们给的十两定金,加上那一两路费,宋府顶多需要再给他们不到十两,这会儿,却是给了双倍的钱! 这就是抱上大腿的感觉吗?他激动得都想哭了! 徐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说,这些钱里,估计还包括了她的卖身费。 不过,这些话也不适宜在宋府门口说,她暗叹一口气,道:“你别大惊小怪的,咱们先回去。” 回到家里后,徐静便和他们说了,她还要在西京待一段时间这件事。 原本还兴高采烈地程显白立刻就蔫了下来,眉头微皱道:“徐娘子留在这里的话,安平县那边怎么办?”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平时的小打小闹,他还能应对一下,但面对林家的打压,还是得徐娘子亲自出面才行。 这件事,徐静在回来的路上已是想好了,她当机立断道:“没关系,我已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吴郎君如今已是把我们在西京采购的薄荷送回安平县了,先前那三百份订单咱们是不用愁了,我也已是让吴郎君转告青青,暂时不要再接预订的单子,因此咱们也不用急着赶回去。 你先帮我在西京打探一件事。” 听完徐静的话,程显白微愣。 他万万没想到,徐静竟然会想出这个应对法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他们目前最好的法子了,毕竟,他们自身的实力实在是太弱。 他很快点了点头,道:“好,这件事交给我就行,徐娘子今晚就好好休息罢!” 徐静默默地望了望天,道:“好好休息,怕是不能。” 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做呢。 徐静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没到午时,萧怀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挺着小腰杆,一脸认真地练着大字,闲云和沈娘几人随侍在他身后。 听到脚步声,原本看起来专心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小不点立刻扬起小脑袋,眼睛亮亮地看向徐静,激动地唤道:“阿娘!” 徐静好笑地看着他,故意板起一张脸道:“阿娘还以为你在专心练字,没想到你在开小差。” 萧怀安立刻跳下椅子,蹭到了徐静身旁拉着她的手,笑嘻嘻道:“我没有,我一直很认真的,阿娘不信问闲云和沈娘,长笑只是太想阿娘了。” 所以一听到阿娘的脚步声,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 看到这小家伙压根不怕她,徐静无奈地扬唇笑笑,想起最开始的时候,这小家伙连正眼看她都不敢,不禁暗叹,小孩子真是这天底下最会得寸进尺的生物。 她慢慢走到石椅上坐下,把萧怀安抱了起来,看向一旁的闲云道:“劳烦你派人回去问问,你们郎君今晚可有空。” 闲云一怔,心里顿时狂喜,努力压抑着脸上的表情道:“当然……咳,没问题,徐娘子可是找郎君有事?” 徐娘子和郎君分开了还不到一天呢,竟然就开始记挂他们郎君了,这可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徐静点了点头,道:“我一直想问问你们郎君,先前袭击我和程郎君他们的都是什么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件事一天搞不明白,她的心一天无法安定。 原来徐娘子是想问那天袭击他们的人啊! 虽然徐娘子不是因为他以为的那个理由找郎君的,闲云还是很高兴,立刻道:“小人知晓了,徐娘子请在这里稍候,小人立刻就派人去询问!” 萧逸留下来的人效率都挺高,徐静刚和萧怀安用完午膳,闲云就走了过来,脸上似乎因为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表情有些怪异,道:“徐娘子,郎君传话回来,说今晚徐娘子没事的话,想请徐娘子到府上一叙。” 徐静微愣。 萧逸让她去他府上? 没必要吧,她原本的想法是,他过来这里,她问清楚那天袭击她的人是谁,就行了。 那个原主住了快五年的地方,她实在不怎么想踏足。 看到徐静脸上的犹豫,向来心思细腻的闲云哪里猜不到徐静在想什么,连忙道:“郎君说,这件事有些复杂,在这里可能说不清。” 那天袭击他们的那伙人不会简单这点,徐静早就猜到了。 这也是她一直有些排斥细想这件事的原因。 她静默片刻,终是道:“好罢,麻烦你跟你们郎君说一声,今晚我会过去。” 闲云顿时一喜。 他知道徐娘子对萧府定是有些心结的,不管徐娘子过去做了什么,抱了什么样的心思,她住在萧府那段时间,都定然不会快乐。 郎君那会儿也极少回府,一般都是住在外头的别院,连带着后来把小郎君接到身边后,小郎君也是和郎君一起住在外头的别院,一直到徐娘子离开了萧府,郎君才搬了回去。 徐娘子愿意重新踏足萧府,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过去的已是过去,徐娘子如今已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和郎君之间,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幸福美满的结局呢? 今天三更!最近天气转凉,大家注意保暖呀,来自咳嗽个不停的悲催鱼儿【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的感觉(一更) 萧逸今天是要去刑部公干的,闲云算着萧逸下值的时间,带着徐静往萧府去了。 听说徐静要“回家”,而且暂时不离开西京,萧怀安别提多高兴了,在马车上就一直靠在徐静身上,笑眯眯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到了萧府,便小主人一般蹬蹬瞪地跑到前面领路,一直道:“阿娘,这边!这边!” 徐静在秋水的搀扶下慢慢往里面走,抽空朝跑在前面的小娃娃笑了笑,心思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对这个从没来过的萧府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原主在这里生活了近五年,就算她不特意去回想原主的记忆,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也给她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以及,不舒适感。 对的,不舒适感。 原主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可以说没几天是快乐的,当初她孤注一掷算计了萧逸,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没能让萧逸给她撑腰报复徐家那群人,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也没能提高她在这个家里的半点地位。 她在这个家住的几年里,变得越发暴戾和偏执,更别提徐家那群人还三不五时打着来探望她,实则是来讽刺她的幌子来找茬,后来她想报复的人里,便多了一个萧逸,她知道萧逸虽然不愿主动接近她,却也不会不管她在外面惹的麻烦,于是在外头拼命得罪人,让萧逸给她收拾烂摊子,最终,把自己得罪进去了。 徐静如今的感觉,就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充满人性黑暗和痛苦的电影,又被迫来参观它的拍摄地一般,心里说不出的沉抑。 一旁的秋水感觉到了徐静的沉默,担忧道:“徐娘子,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她见徐娘子的脸色都似乎有些白了。 闲云一直密切关注着徐静的情况,见到她这模样,心里暗道一声糟,连忙跑过去道:“徐娘子不舒服的话,就别去房间里待着了,不如就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等郎君,郎君已是下值了,很快就能回来。” 他没想到徐娘子对萧府排斥成了这个样子,只能希望她在开阔的地方吹吹风,看看风景,心情能好一些。 徐静闻言,稍稍扬了扬唇角,点头道:“好,我就在外头等着。” 她也不想进去里面,见到那些熟悉的建筑物和摆设。 秋水于是转而把她扶到了院子里,徐静刚在凉亭里坐好,原本一马当先跑到了前方去的小不点又蹬蹬瞪地折返了回来,满脸担忧地看着徐静,凑到她身边道:“阿娘,闲云说你不舒服,你还好吗?” 都是他不好,因为阿娘回家太兴奋了,竟然都没有管阿娘,自己先跑进去了。 如果他陪在阿娘身边,阿娘会不会就不会不舒服了? 孩子纯洁干净的眼眸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徐静看着面前的孩子,心里的沉抑倏然散了一些,把萧怀安抱到了怀里,微微笑着道:“没有,阿娘没有不舒服,长笑不要担心,阿娘只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想在外面坐坐。” 萧怀安歪了歪小脑袋看着徐静,显然有些怀疑,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开小手用力抱了抱徐静,笑眯眯地道:“闲云说,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找人抱抱,就不会不开心啦,我现在抱抱阿娘,阿娘也不会不开心了。” 徐静微愣,心头霎时一软。 这孩子是当真敏锐,他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开心,所以特意用这种方式去安慰她。 她笑着回抱了他一下,道:“长笑真厉害,阿娘心里的不开心都被赶跑啦。” 萧怀安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开阔典雅却过于简约的院子里,难得响起了一阵阵女人孩子的笑声。 萧逸正大步往里走的脚步不禁一顿,心里头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情绪,这种情绪却一点也不讨厌,还让他陡然间多了几分迫切之情。 跟在他身后的赵景明不禁扬了扬眉,有些讶异,“这是小不点的声音?小不点跟那徐四娘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一旁的萧禾看了看一声不吭加快了脚步的萧逸,轻轻摇了摇头,笑道:“砚辞这里,终于是有点家的感觉了。” 萧逸循着声音,很快来到了院子里的凉亭处,当看到坐在凉亭里笑闹成一团的母子俩时,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压低声音走了过去,仿佛担心惊扰了这一刻的美好似的。 饶是如此,徐静还是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抬眸看到他,似乎微微一怔,朝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萧侍郎回来了?” 萧怀安更是“咚”的一下跳到了地上,兴奋地跑了过去,“阿爹!” 萧逸微微俯身接住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便十分熟练地把他抱了起来,看向徐静,嗓音微哑,“等了很久了?” 徐静摇了摇头,“没有,我也就刚到一会儿。” 萧逸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赵景明和萧禾也走了过来,见到徐静,萧禾立刻仿佛十分熟络地行了个礼,笑道:“徐四娘,又见面了。” 赵景明虽然没有像萧禾那般正儿八经地打招呼,但也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砚辞这里的厨子做的菜寡淡得很,就一份冰酥酪做得还不错,你怎么不来上一份?” 徐静不禁嘴角微抽。 他以为这里是她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而且,这两人怎么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印象中,她跟这两人就见过两面,上一次见面,还不算十分愉快。 然而,不待她说什么,萧逸便抱着萧怀安坐到了凉亭里,对闲云道:“去后厨问问,有没有冰酥酪,拿两碗过来。” 萧怀安的眼睛顿时亮了亮,小舌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徐静立刻知道这个家里的冰酥酪都是做给谁吃的了。 闲云立刻道:“是,小人这就去!” 这个凉亭是八角凉亭,空间不小,萧逸坐在了她旁边那一格,萧禾和赵景明随即也坐了进来,坐到了他们对面。 徐静想到了什么,探究地看了一眼萧逸,萧逸立刻会意,道:“一会儿要说的事情,他们两个也知道,我让他们一起过来,是想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一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二更) 难怪萧逸要让她来他这边,这三个男人太惹眼了,若他们同时来到她现在住的宅子,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发现。 徐静点了点头,萧逸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似乎有些心事,以为她在忧心,不由得低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是因我们而起,我们定会保你和你身边的人无虞。” 徐静不禁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她不是在担心这个,而是还在不由自主地受到原主记忆的影响罢了。 坐在对面的赵景明和萧禾何尝见过萧逸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禁都在心中啧啧感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景明向来心直口快,撇了撇嘴道:“砚辞,你但凡有对着徐娘子一半的耐心,上一回我娘举办的赏花宴就不用得罪那么多闺秀娘子了,你不知道,上回你得罪的那些娘子的亲娘后来纷纷来找我娘抱怨,我娘说你不得,只能把气都撒我头上了。” 徐静微愣,不禁讶异地扬了扬眉。 赏花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古代贵族相亲宴? 萧逸竟然去参加这种相亲宴!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凑这种热闹的人啊!即便徐静觉得他迟早会娶续弦,也以为他定会走媒人包办这种传统路线。 没想到这男人看着沉稳端正,内心还挺放得开的。 至于赵景明说萧逸对她有耐心这件事,徐静是完全没放在心上,这家伙是没见过萧逸对她没耐心的样子,这会儿对她稍微有了点耐心,只是看在她替他破了几个案子的份上罢。 赵景明见徐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立刻知道她这是对他的话题感兴趣的意思。 这还是这赵四娘第一回这般热切地看着他,他顿时觉得这是个套近乎的大好机会,更别说他娘把萧砚辞做的事撒气到他身上确实让他憋屈了许久,心里早就想找个人吐槽了,顿时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往徐静那边凑了凑道:“你都不知道萧砚辞那家伙多过分!当时说好那几个娘子都由他带,他却转眼就不见了人影!那几个娘子找了他一下午都没找着,最后,还是宋祭酒家的二娘子有本事,找到了砚辞,我们过去的时候,宋二娘正在给砚辞送荷包呢……” “长予!” 萧禾难得严厉的一声低喝瞬间打断了赵景明的话。 赵景明一个哆嗦,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两个人,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当见到萧逸那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还要黑沉的脸色时,他的心一个战栗,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似乎、仿佛得罪萧逸了,连忙坐直身子道:“宋二娘给你送荷包这件事,我可从没与其他人说过!我这不是看着徐四娘不是外人,才说出来了么!” 而且,他这不是为了帮他么!瞧徐四娘现在对他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他把这件事说出来,说不定能让徐四娘有点危机感呢。 见这傻小子把那件事又说了一遍,萧禾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抹凉意。 徐静在赵景明说出那件事的时候,也觉得不太对劲,古代女子的声誉何其宝贵,这种事怎么可以到处乱说?连忙一脸郑重地道:“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你们大可放心。” 她今儿算是对这位赵六郎有了新的认识了。 这三个人里,赵景明看着是年纪最小,也是最不稳重的,才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她虽然似乎因为某些事,跟他们正在做的某件事有了些交集,但这些交集不会是长久的,徐静也不会让它变得长久,因为这点就说她是他们自己人什么的,她担当不起。 萧逸狠狠地压了压心底汹涌而起的燥郁,看向一旁的女子,却见她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眸,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她真的不会说出去,他大可以相信她。 心里好不容易才压制好的燥郁顿时又仿佛烧开的水汽一般喷涌而起,让他的脸色再一次沉了下来,心里又燥又闷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没有立场说。 他只能再一次确认,当初答应去参加岑夫人的宴席,是他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幸好就在这时,闲云端着一个托盘欢欢喜喜的回来了,察觉到凉亭里微妙的气氛,他无比轻盈喜悦的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道:“郎君,小人把冰酥酪拿来了……” 嗷嗷嗷,他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又发生什么了?? 这个家没有他真的不行啊! 现场唯一一个在状况外的萧怀安听说冰酥酪拿来了,立刻呼唤一声,从萧逸怀里爬了下来,蹭到了徐静身边道:“阿娘阿娘,这个冰酥酪真的很好吃哦!阿娘肯定会喜欢的!” 徐静其实也不太明白这几个男人的脸色怎么那么怪异,不过想想,任谁都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到处乱说,趁着长笑蹭过来的时候,转移了话题道:“真的?我来尝尝。” 在拿到碗的那瞬间,她就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叫冰酥酪了,顾名思义,它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她在以前的世界吃过的双皮奶,上面点缀了几颗煮得软烂的红豆,表面似乎还浇了一层薄薄的蜂蜜。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顿时有些惊喜,这冰酥酪奶味浓郁,滑滑嫩嫩,入口即化,最要紧的是,它吃下去冰冰凉凉的,仿佛瞬间就能浇灭盛夏的暑热,味道确实很不错。 萧怀安显然很喜欢,三两下就吃完了小半碗,徐静好笑地看着他,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道:“现在虽然还是夏天,但已是快到夏末了,不能太贪凉,这冰酥酪虽然好吃,但可不能吃太多。” 萧怀安吃得白玉般的脸颊一鼓一鼓的,闻言,很是乖巧地扬起小脑袋,笑眯眯道:“好,阿爹先前也这么说,长笑晓得的!” 萧逸? 徐静不禁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的黑眸里。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奇怪,她怎么会觉得这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得仿佛那双眼睛里只有他们两个呢? 定是她的错觉。 有小孩子在,他们定然是不方便说正事的,等萧怀安吃完冰酥酪后,萧逸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让闲云把他带下去了。 凉亭里霎时只剩下他们四人,而这时候,天色已是不早了。 徐静看了看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的天色,正想催促萧逸赶快进入正题,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突然匆匆走了过来,凑到萧逸耳边说了句什么,萧逸脸色倏然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就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外走去。(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原来都是因为他!(一更) 这个变故看得徐静有些怔然,眨了眨眼,一脸莫名地看向对面的萧禾和赵景明。 萧禾和赵景明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静默了片刻后,萧禾看向徐静,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砚辞不是没有交代的人,他应该只是有事离开一会儿。” 不得不说,萧禾的一双丹凤眼在不带什么情绪的时候,虽然稍显薄情,但当他想向某个人释放善意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又成了无往不利的武器,只是在里面添了些温和,就给人一种温润如玉、推心置腹的感觉。 徐静看了他一会儿,便移开视线,拿起面前的茶盏,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禾说的没错,徐静刚喝了几口茶,萧逸就回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竟然还有一个身穿浅紫色圆领绣银线袍服的年轻郎君。 只见那郎君带着黑色濮头,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比起那清隽秀气的五官,更惹人瞩目的是他一举一动间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贵气,徐静毫不怀疑,即便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明眼人只要一看,便能看出他定然出身显赫。 此时,那男子正笑呵呵地走在前面,萧逸竟是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又恭敬的神情。 会让萧逸在自己家都露出这般恭敬的神情的,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 徐静正暗暗心惊,猜想着这个人是谁,对面的萧禾和赵景明就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凉亭,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道:“臣见过陛下!” 陛下?这年轻郎君竟然就是当今大楚的圣上! 徐静来不及讶异自己这么突然就见到了这位天下之主,连忙站了起来,扶着栏杆走到了凉亭边,向那年轻郎君行了个礼道:“民女见过陛下。” 那原本笑呵呵的年轻郎君顿时不依了,“唰”的一下收起了手上的扇子,道:“你们都在做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跟砚辞一般死板?如今不在宫里,朕……咳,我也是微服出来的,你们再坚持这种君臣之礼就没劲了,快快起来罢,我今天只是来看看情况的,听说砚辞今天请了徐四娘过来商讨事情,我还没见过这位让砚辞都心服口服的女子呢。” 徐静微愣,不自觉地微微抬眸,看了圣上背后的萧逸一眼。 圣上竟然知道她的事情?是萧逸说的? 魏昱说完,便看向了这里唯一的一个女子,脸上顿时露出促狭的神情,道:“你就是徐四娘?虽然我们是第一回见面,但我可是听了不少你的事迹。” 徐静连忙又福了福身子,道:“圣上这般说,民女不胜惶恐。” 萧逸看了看徐静别扭的动作,不禁眉头微蹙,她的脚还伤着,因为他们要谈的是朝廷秘事,他早早便把其他仆从遣下去了,因此她只能依靠着一旁的栏杆行礼。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朝魏昱行了个礼,淡声道:“陛下既然说是来找臣喝酒聊天的,就请落座罢,臣这就叫人拿上好的酒水过来。” 魏昱微微扬眉,看了看萧逸,又看了看徐静,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哈哈一笑道:“好你个萧砚辞,竟然还会有这般体贴细心的一面,好,是我不好,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大家坐罢,就当做是平常的友人小聚就行,不用太在意我的身份。” 不在意他的身份自是不可能的,最后,魏昱坐到了上首,萧禾和赵景明坐在他左侧,萧逸和徐静坐在他右侧。 虽然气氛没有一开始那般轻松自在了,但能看出萧逸他们和圣上关系不错,萧逸亲自给魏昱倒了酒后,萧禾看向魏昱道:“我今天才跟长予说,陛下听了徐四娘的事情后,定然忍耐不了多久,谁料陛下当晚就过来了,陛下还是像以前一般任性啊。” 听他们说起她的事,一心想低调的徐静还是忍不住看了萧禾他们一眼。 魏昱的眼神轻轻扫过徐静,扬眉轻笑一声,道:“谁让砚辞把徐四娘藏了这么久?先前在安平县发生的事情,愣是一个字也不与我们说?这回还是徐四娘被卷进了咱们的事情中,砚辞觉得藏不住了,才老老实实地一五一十与我们说了。 谁乍然听了这般奇特的事情能不好奇?我可不想晚上睡不觉,干脆来一探究竟了。” 他就说,砚辞自从从安平县回来后,就十分不对劲,没想到他在安平县还真的藏了个会勾魂的女子。 而那女子,竟然还是他前妻!啧啧,若他今晚不来一探究竟,只怕不止今晚睡不觉,明晚、后晚、大后晚都别想睡了! 徐静不禁抽了抽嘴角。 堂堂圣上,竟然也这么八卦吗? 萧逸不想让徐静觉得不自在,淡声转移了话题,道:“徐四娘今天来臣这里,是想弄清楚前天袭击她的人是谁,臣正要与徐四娘详说。” 听他说起正事,面前几人都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神色。 徐静悄然坐直了身子,眉头微蹙。 她心里不禁敲响了警钟。 如今情况越发清晰了,那天那群人,显然跟圣上也有关系。 这件事似乎远比她想的要严重,以及麻烦。 啧,早知如此,当初她便是想办法连夜逃离安平县,也绝不再和这男人有任何牵扯! 萧逸看了徐静一眼,道:“我便直入主题罢,徐娘子,当初袭击你的人,是兴王的人。我当初去安平县,是为了追查郑寿延这个案子,因为在京里被郑寿延杀死的那个人,是当朝兵部侍郎庞瑞,庞瑞同样是兴王的人,他协助兴王,在大楚各地建立了四个庞大的兵器库,若兴王将来造反,这四个兵器库势必成为兴王的一大助力,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把它毁了。” 徐静交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嘛,皇位争夺,朝廷阴谋,这个世界最深的水简直都被她踏遍了。 她早该想到的,除了郑寿延的案子是与西京有关联的,她还能在哪里接触到这些危险的人物?还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可是,我虽然协助你破了郑寿延的案子,但后续的事情我没有再插过手,那些人怎么竟会盯上我?” 萧逸看着她,道:“不需要你插手,他们只需要查到,你是我前妻,并且,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在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就难免会想到你。 当初,庞瑞把那四个兵器库的地点以及采购武器的记录都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随身带着,便是洗澡睡觉的时候,也要保证那个本子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里。然而庞瑞死后,原本在他身上的那个本子不见了,唯一知道这个本子的下落的人,只有杀他的凶手。 这四个兵器库倾注了兴王派巨大的心血,以及人力物力和金钱,他们自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当初我抓捕到郑寿延后,想趁机尽量多地引诱兴王派的人现身,便对外做出没找到那个本子的假象……” 徐静一下子明白了,深吸一口气,微微咬牙道:“因为郑寿延被抓捕前,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就以为,那个本子有可能在我身上?而因为当初我和你闹得很难看,所以他们觉得,我会故意把本子藏起来不给你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才盯上了我,可是如此?” 所以,归根结底,她会被卷进这种麻烦事中,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然你们复婚算了(二更) 徐静的怒气,便是其他几个离得远的男人都感觉到了,他们不由得默默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明哲保身,礼貌看戏。 萧逸静默片刻,暗叹一口气道:“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先前已是做好了布置,只要你一直留在安平县,便不会有任何危险,等我收网,找人去探查那几个兵器库,那些人自然就会知道,你与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与你之间除了安平县那短暂的交集,也再没有任何关联。” 即便他们发现他派了人在安平县保护徐静,也只会认为,他是故意用徐静做饵引诱他们出来,他这种行为,只会让他们觉得他真的半点也不在乎那个女子。 能蹚这趟浑水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把精力分到无用的人事物上。 等他们确定徐静对他们的事情没有一点用处,自然就会把她抛诸脑后,徐静也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徐静会这么快就离开安平县。 也唯独没想到,自己对她已是在意至斯。 徐静微愣,因为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睁大,“前天,那些人袭击我的时候,你可是派了人保护我?后来,你匆匆赶来把我救走,也被那些人看到了……” 萧逸见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症结,点了点头,哑声道:“没错,只怕你如今,已是被动入局了。如果先前,他们派人跟踪袭击你,只是怀疑你与我们的事情有关,在知道我把你救走后,他们只怕会笃定,你定然知道些什么,至少,知道你与我之间,还有关联。” 而不只是在安平县那短暂的相遇。 只要他们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在他们与另一派的纷争越发激烈的时候,她难免会被卷入其中。 当然,如果他从这一刻开始就与她远离,做出他们确实只是一对毫无感情的前任夫妻的假象,说不定就能让她过回正常的生活。 然而这是不是就能骗过那群比狐狸还精、比猎狗的鼻子还敏锐的人,他也无法确定,毕竟前天傍晚,他从西京一路快马加鞭去救徐静的模样,只怕已是被很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何况,他也不想赌。 徐静虽然从没参与过这种权力争夺,但电视剧什么的她也看了不少,何况她身为一个法医,最懂人心,很多事不用萧逸说出口,她也知道轻重。 她不禁眉头微蹙,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她原本抱着的最好的想法是,她只是无意间被卷入了什么阴谋里,只要妥善处置,就能全身而退,不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如今看来,她却是抽到了最坏的那张牌。 萧逸看到她这模样,不由得右手微动,想做些什么安抚她,却终是忍住了。 好一会儿,徐静才抬眸,嘴角微抿道:“所以,我短时间内是无法从这件事脱身了,是吗?” 一旁的赵景明憋不住,道:“你怕什么?砚辞定然会保护好你的,再不济,还有我和靖辰呢,现在还多了个陛下,难道你连陛下都不相信?” 徐静不禁幽幽地瞥了他们一眼。 她自然不敢说不相信,但就连一国之君,在一些非常时刻也保不住自己想保的人,何况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女子呢? 萧禾看懂了这女子的眼神,不禁轻笑一声,道:“你便是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砚辞,砚辞定是会拼死保护你的,毕竟……”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你是受他牵连,才被卷入了这件事中。” 然而,徐静现在心情烦闷,没时间去深究他的话和表情,道:“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接受你们的保护,若我以后回了安平县,离西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再发生像前天那样的事情,你们便是想插手也难。” 那样一群妄图颠覆江山的野心家,她便是再如何增强自己的实力,也不可能与之匹敌。 “那就不回去不就行了?我记得,你的家是在这里吧。” 一直没说话的魏昱突然笑了笑,黑眸中闪烁着几分狡黠,道:“说起来,你和砚辞本来便是夫妻,还有一个孩子,要不然你们干脆复婚算了,这样砚辞保护你也名正言顺……” “咳!咳咳咳咳!” 魏昱话音未落,徐静就因为过于震惊被呛了呛,捂着嘴拼命咳嗽起来。 几个大男人都被吓了一跳,萧逸的心紧了紧,下意识地咬牙道了句:“陛下,请别开玩笑!” 就要过去帮徐静顺气。 徐静连忙摆了摆手,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后,才抬眸看向魏昱,道:“让陛下见笑了,实在是陛下说的话太……太吓人了。” 徐静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一个可以形容她的心情的词,捂着心口有些余悸未消地道:“我和萧侍郎之间就没有夫妻间的缘分,我们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再一次踏入这个深渊中。” 没有夫妻间的缘分…… 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深渊…… 萧逸只觉得徐静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一支利箭,狠狠地插进他心里,让他整个人难得怔在了原地,哪有半点平日里在朝堂上的精明果决。 萧禾简直没眼看,他这表弟的脑子一遇到徐四娘的事情,就仿佛生了锈一般转不动了,只能放下手中的杯盏道:“我倒觉得陛下的提议不错,不管原因是什么,你被卷入了我们的事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和砚辞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关系,砚辞想保护你也难,我们就更难了。” 毕竟,皇权斗争这种事,是断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讲的。 “但如果你和砚辞复婚,先不说夫妻本是一体,砚辞保护你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我们和陛下也有了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徐四娘,你先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复婚,不是指真的复婚。” 看到徐静写满惊愕和排斥的双眸,萧禾淡淡一笑,道:“如今是形势所逼,你和砚辞可以假复婚,我们现在虽然还不能动兴王,但不代表一辈子都不会动他,等兴王这件事解决了,你和砚辞可以再寻一个借口分开。 到时候,你便又可以过上你自己的生活,还多了我们和陛下在背后替你撑腰,届时你便是一个人生活,也不用再像先前那般颠沛流离,无依无靠,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三十章 留下来(一更) 徐静微愣,万万没想到,萧禾竟会提出这么一个……有背礼法规则的提议。 她还以为,这些生活在古代的人,最重礼法规则,轻易不会违背。 不得不说,他这个提议听着很是诱人,似乎对她百利而无一害,但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她不由得下意识地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却见萧逸已是收起了脸上一切外露的情绪,嘴角微抿,眼帘微垂,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过片刻,徐静便有了决断,收了收心底的惊吓,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道:“谢陛下和萧郎君的提议,这件事事关重大,民女需要回去好好考虑一番。” 她从不相信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诚然,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萧禾的提议听起来是最好的,但皇权争斗向来错综复杂,处于他们这种位置的人更是有许多身不由已之处,她担心自己若一脚踏进去,会越陷越深,到时候解决了一个兴王,又来一个陈王,或什么恭王,她要猴年马月才能真正从这摊浑水中脱身而出? 何况,她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家族庇护和自保能力的女子,她便是可以基于先前的几次合作,相信萧逸的人品,却无法完全信任另外三人。 若到时候她与他们有什么利益冲突,她尚且不相信萧逸能完全站在她这一边,何况他们?到时候她若被他们放弃或者牺牲,只怕也只有自己躲起来哭的份。 只是,被卷入皇权斗争中到底凶险,徐静也不敢完全把自己的路堵死,若到时候当真情况危急,为了保命,徐静也只能孤注一掷。 何况,这个提议是圣上先提起的,便是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一口回绝了。 萧禾微微扬眉,这女子确实是个聪慧的,但有时候太聪慧,难免会想太多。 只是她没有直接拒绝,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萧逸一眼,微微笑道:“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徐四娘要好好考虑也是正常。” 魏昱看着徐静的眼神不禁越发兴味了,感觉到萧逸看向他的带着几分警告的视线,他好笑地扬了扬唇,垂下眼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自从成人后,他这个得力臣子便一改小时候和他自然随性的相处方式,一举一动都完全遵照君臣礼仪,连半点出格的地方都没有,虽然他这样做无可厚非,但他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和怀念。 如今,他却是为了徐四娘,打破了他之前一直恪守着的君臣界线,也是稀罕。 不过,他不是也想与徐四娘复婚么?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顺着他们的提议推波助澜。 他如今这个举动只能说明,他十分尊重徐四娘,想要呵护维护她的心情,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再古板无趣的人,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柔情呐。 他再插手他们的事情,就显得有些不解风情了。 魏昱拿起面前的酒杯浅啄了一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道:“砚辞,如今好酒有了,怎么好菜就只有这么小菜两碟?这么点分量,猫儿都嫌弃,我可是没吃晚膳过来的,你作为主人家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见圣上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徐静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来得这般突然,臣可没有准备陛下的晚膳。” 魏昱不禁气笑了,“你堂堂四品大员,要不要这么小气?我又吃不了你家几粒米,不管了,这顿饭,我是不蹭也得蹭!” 徐静来这里的目的已是达成了,实在不想留下来吃这顿饭,只是圣上在这里,她也不好说自己先离开。 更别说大楚继承了前朝相对开放的社会风气,男女可以同席共饮,谈笑唱和,她又不能以男女大防为由离开,只得暗叹一口气,心里苦兮兮脸上却分毫不显地留下来一起用晚膳了。 直到圣上尽兴,终于愿意离去的时候,早已是过了宵禁时间。 萧逸、萧禾和赵景明亲自去送喝得已是有些上头的圣上,徐静一个人留在凉亭里,有些发愁今晚怎么办。 就在这时,消失了许久的闲云突然走了过来,朝徐静行了个礼道:“徐娘子,如今已是过了宵禁了,你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小郎君也已是睡了,若他第二天醒来见不到徐娘子,定会伤心的。” 一边说,一边有些忐忑期待地看向徐静。 他从没想过今晚让徐娘子留下来,今天徐娘子对萧府的排斥他看在眼中,他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并不是不在乎徐娘子的感受的。 只是谁能想到圣上会突然出现,又待到这么晚才离开呢。 徐静在看到天色越来越晚的时候,已是想到过这个可能性了,然而这会儿听闲云说出来,还是忍不住默了默。 闲云连忙道:“若是……若是徐娘子不愿意,还是可以拜托郎君把徐娘子送回去的。” 城里虽然有宵禁,但禁的向来是平民百姓。 就在这时,去送人的萧逸回来了,他虽然只听到了闲云后面那句话,但不妨碍他猜出他们方才在说什么。 他看了徐静一眼,走到她面前,黑眸沉静道:“你若想回去,我可以送你。” 徐静不自觉地抬眸,当看到萧逸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的两抹微红,以及虽然冷静依旧,却到底带上了几分疲惫迷离的黑眸时,微微一怔。 今晚,他似乎喝得挺多的,圣上也不知道为何,不停地找理由让萧逸喝酒,仿佛萧逸哪里得罪了他一般。 他如今还能保持清明,属实是酒量很好了。 徐静见只有他一个人,不禁问:“萧郎君他们也走了?” “时候太晚了,他们便没有回去,我让仆从带他们去客房了。” 萧逸说着,似乎怕给她造成什么压力,又加了一句,“他们在这里留宿惯了,你不一样。” 徐静犹豫挣扎了片刻,终是轻轻摇了摇头道:“罢了,萧侍郎今晚也很累了,我就不劳烦萧侍郎了,就是我也要在萧侍郎这里借住一晚了。” 即便官员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在宵禁的时候外出,也是要有正当理由的,这里又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西京,若萧逸随随便便外出,被人抓住把柄,少不得要被参上一本。 只是为了在晚上的时候送她回去,实在没必要。 反正他们本来就挂着前任夫妻的名头,她住不住这一晚,在外人眼中她和萧逸的关系也是够复杂了。 萧逸微愣,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徐静顿时有些狐疑,“莫非萧侍郎不愿意?” “当然不是,”萧逸缓缓摇了摇头,看着徐静的黑眸,恍惚中仿佛透出了点点温柔的星光,“是我有些不敢相信,徐娘子会愿意留在这里。”(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因为有我啊(二更) 周启立刻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道:“显儿,坐下。” 他的声音明明和他嘴角的笑意一般温和无害,周显却像怕了他一般,整个人僵了僵,狠狠瞪了徐静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徐静:“……” 她凉凉地瞅了周启一眼,道:“周当家,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她虽然没说要解释什么,周启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温和一笑道:“我这回来京刚好带上了显儿,留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便让他一同过来了。徐娘子放心,我不会让显儿做出像上回那般失礼的事情。徐娘子和程郎君都请坐罢。” 说着,亲自站了起来,替他们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他显然能镇住周显,徐静倒不怎么担心周显会捣乱,但他带周显过来的原因,徐静却不相信会这么单纯。 她瞥了周启一眼,没说什么,坐下了。 因为他们这回是要谈跟杏林堂相关的事情,陈虎不方便一起听,便留在了外头。 他们坐下后,立刻有侍立在一旁的侍婢上前,替他们斟茶递水,瞧那些侍婢的打扮,应该不是酒楼的人,是周启自己带过来的。 就像程显白所说,便是烂船也有三千钉,周家再怎么衰败,也远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徐静不禁嫉妒了。 这该死的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稍微高一点的起点? 周启笑微微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虽然我是请徐娘子来吃午膳的,但我想着,一边聊正事一边用膳,便是山珍海味吃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倒不如聊完正事后再慢慢品尝美食,徐娘子认为如何?” 徐静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淡声道:“我无所谓,客随主便便是了。” 周启不禁轻笑一声,“徐娘子果然爽快。事实上,昨天程郎君送帖子过来的时候,我十分讶异,我很早之前就想拜访徐娘子了,没想到,徐娘子却是比我果决得多。” 徐静看了他一眼,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一笑,“周当家,咱们都坐到这里了,便不要浪费时间相互试探了。 我这回来找你,你早就有所预料了罢?天逸馆和杏林堂同为安平县的医馆,你不可能不知道广明堂对我们杏林堂的打压,这回广明堂联合了安平县以及安平县周边县城所有的药材商和药房打压我们杏林堂,以我们杏林堂的根基,要靠自己度过这次危机,几乎不可能。” 毕竟,那些人脉和关系网,都是要经年累月才能建立起来的。 周启眼眸一闪,也不禁笑了,“不愧是徐娘子,没错,我知道广明堂对杏林堂的打压,若是寻常人,这一回定然就熬不过去了,但徐娘子显然不是寻常人,我听闻徐娘子已是遣人从西京采购了薄荷回去,也算是暂时度过了这次危机。 实话实说,我是真的没想到徐娘子会来主动找我,我也给徐娘子透个底,即便徐娘子不来找我,我这两天也打算来找徐娘子了,我这回来西京,就是冲着徐娘子来的,我觉得这时候来找徐娘子谈合作,对我们比较有利。” 徐静不禁微微扬眉。 这底透得也未免太实诚了,连他打算趁火打劫这件事,也说出来了。 果然是成了精的狐狸,看她已是洞悉了他的意图,干脆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儿说出来,还比较有可能促成这次合作。 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他对这次合作的态度。 徐静淡声道:“不愧是在天逸馆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的周当家。我也直说了,我这回来就是想和天逸馆合作的,天逸馆在医馆这一行当扎根多年,有着十分全面的人脉和关系网,也有着大量自己培养的大夫和具有优势的独门药方,这都是杏林堂所欠缺的。杏林堂想做大做强,单靠自身实在太难,若能与天逸馆合作,便能完美弥补杏林堂所欠缺的东西。” 周启静静地听徐静说完,淡淡一笑道:“徐娘子似乎不意外,我想找你们合作这件事。” 一旁努力低调,把战场留给两个大佬的程显白闻言,偷偷地瞅了徐静一眼。 方才徐静说出那番话时,他作为杏林堂的一份子不禁有些汗颜,这怎么看,都是他们杏林堂占尽了好处啊,这哪是合作,这简直就是要天逸馆大发善心,拉他们一把! 徐静不紧不慢地扬了扬嘴角,道:“我当然不意外,因为杏林堂,有我啊。” 周启微微一愣。 刚喝了一口水的程显白忍不住被呛了呛,拼命地咳嗽出声。 满脸不耐烦的周显也忍不住荒谬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这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自恋不要脸的女人! 徐静却仿佛没感觉自己说出了多么让人讶异的一句话,慢慢道:“周当家一直这般关注我们杏林堂,只怕很早之前就有了和我们合作的意愿,然而,杏林堂不过是安平县众多医馆中十分微不足道的一个,在一个多月前,更是破落得几乎要关门倒闭。” 程显白咳嗽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些,默默地缩了缩身子。 “这就奇怪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医馆,天逸馆怎么会注意到它呢?答案只有一个——周当家不是冲着杏林堂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 徐静淡淡笑着道:“我听闻周当家一直想把天逸馆在西京的分号开回来,西京是大楚的都城,能把医馆开在这里,一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二是,在西京可以快速结识大量权贵,有权贵的保驾护航,天逸馆才能在大楚越做越大,最终重回当年的巅峰。 周当家是个有野心的,但天逸馆掉队这几年,广明堂显然遥遥领先,在西京的规模越做越大,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阻止天逸馆把西京的分号开回来,这也是周当家这段时间频繁往西京跑,却一直没有动作的原因吧?你不是不想有动作,而是无法有动作。” 周启有些讶异地看着徐静,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淡了下来。 “而广明堂能这般打压你,定然是联合了西京当地的权贵势力,这是你一个商户所无法抵御的。要想突破广明堂对你们的封锁,只能以牙还牙,同样以权贵的势力去压制广明堂背后权贵的势力。但要结识有这般实力的权贵,谈何容易?” 徐静拿起杯盏喝了一口润喉,道:“所以,你想到了一个法子,希望找到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医,让她先去深入西京的权贵圈子,为天逸馆牵线搭桥。毕竟,这天底下医术高明的男医很多,医术高明的女医却凤毛麟角,便是宫里培养的女医,也一般只是作为宫中御医的辅助。而很多女子的病,却都不方便让男医诊治,因此女医比起男医,更容易进入西京的权贵圈子。 这就是你们最先注意上我的原因罢。” 周启静静地看了徐静一会儿,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由衷的佩服,叹息一声道:“徐娘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乎我的意料,敢问这些事情,徐娘子都是如何知晓的?” 这些事情,理应只有天逸馆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他们从没有对外透露过半分,便连女医的寻找,也一直在暗中进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震惊他一万年(三更) 徐静微微扬眉,轻笑一声,“一般推断罢了。” 天逸馆能看上她什么?她在公众面前一向带着面纱,便是她自恋地觉得他们是看上了她的脸,也缺乏条件,他们只有可能是看上了她的医术。 但天逸馆也不缺乏好的大夫,即便她做出了几种前所未有的药物,也不至于让天逸馆的当家这般放下身段找她合作。 再联想宋夫人遇见她后,那如获至宝的神情,以及一再感叹大楚好的女大夫实在太少的话,只要是知道周当家的野心的人,应该都不难得出她方才的推断。 周启怔了怔,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道:“徐娘子这一般推断,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若我们的想法那么轻易便能被猜出来,林家早就出手干预了。 徐娘子说得没错,我们一直在寻找医术高明的女医,并且我们自己也在暗中培养,但培养的时间实在太短,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培养出好的、足以让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娘子都另眼相看的女医,实在太难。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徐娘子出现了。” 且她的所作所为,都远超他们对她的预期。 周启不禁叹息着道:“实不相瞒,我本来想直接出高价,让徐娘子加入我们天逸馆,但在和徐娘子接触过后,我便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 徐娘子方才说,我是有野心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徐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天去给她治疗她身上的伤,他不过与她匆匆见了一面,便知道这女子是个大有主意,不是个会愿意居于人下,听从别人指挥的。 所以想用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诱惑她为自己所用这个法子,行不通。 更别说,后来,他还发现了一些更不得了的事情。 一旁的侍婢见徐静的杯盏空了,立刻上前来帮她满上,在袅袅水雾中,徐静淡声道:“周当家过奖了。虽然我多少能猜出周当家想与我合作的原因,但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周当家为何一直不主动找上我们杏林堂?周当家那天过来帮我治疗伤口时,特意对我释放善意,我本来以为,周当家很快就会找上门。” 周启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说话。 他想看看,这女子到底能猜到哪一步。 徐静继续道:“周当家是个行事谨慎的,你不急着找上门来,一是想继续看看我的能耐,二是,我的身份让你有些在意罢。” 毕竟,她是一个半途来到安平县的独身女子,除了身边的两个侍婢,连个家人都没有,这本来就是十分不同寻常的。 程显白一开始,尚且会因为她底细不明,对她满怀警惕,何况是肩上扛着一整个家族产业的周启,在摸清她的底之前,他只怕不敢轻易找上门,把周家未来的命运和她绑在一起。 周启已经无法形容自己对这女子的敬佩了,若她是个男子,在处处给男子行方便的大楚,她取得的成就,定会远高于如今!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徐娘子会愿意向我们表明你的身份,来显示你对这次合作的诚意么?” 一旁的程显白见话题走向越发耐人寻味,不禁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启,又看了看徐静。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说到徐娘子的身份了? 虽然,他也很好奇徐娘子是从哪里来的,先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但这与他们间的合作有什么关系么? 徐静静默片刻,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微带凉意的弧度,“只怕,以周当家的能耐,早就查出我是谁了罢。” 她虽然从没有向别人说过她的身份,却也没有特意做过什么,去隐瞒她的身份,甚至一直用的都是徐静这个真名。 大楚百姓要离开自己的居住地,去往别的地方,需要向官府申请过所,也就是通关的文书。 当初原主被萧逸休弃,又被徐家赶出家门后,春阳和春香本来想带她去汴州投靠原主的母族,因此求着徐家的人帮她们申请了去汴州的过所,谁料刚走到安平县,原主的病就急剧恶化,原主又死活不愿意离开西京,逼得她们只能暂居在虎头村。 各地官府都是会定期检查户籍的,特别是当有外来人员落住超过七天的,定然会有人前来询问他的情况,原主住在虎头村期间,便有安平县县衙的人来询问过情况,春阳春香给他们看了她们的过所,又给他们塞了些银子,才算过关了。 否则,原主的银子又怎么会消耗得那么快。 因此,安平县县衙那边是有她的相关情况登记的,虽然过所上不会把她的身家背景都写得明明白白,但基础的信息都有——她是哪里人,年方几何,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这回离开京城是要去哪里,都会经过哪些州哪些县,都写得清楚明白。 当初决定留在安平县生活后,徐静便在思考如何在安平县落户,大楚是允许办女户的,只是条件十分苛刻,需要确定该女子的父亲和夫君都没了,儿孙辈里也没有男子,女子才能继承户主之位,简而言之,就是要家里一个男的都没有。 后来和萧逸关系好转后,又经由他结识了新来的县令,要操作这件事就更容易了,若没有来西京这件事,徐静已是准备拜托邓有为了。 总而言之,县衙里有她的资料,周家在安平县扎根多年,县衙里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人,只要周启有心查她,不难知道她的许多情报,再跟那段时间从西京离开的人里,所有叫徐静的女子一对比,基本就能知道她是谁了。 看着对面女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周启轻笑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朝徐静深深作了个揖,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娘子,某便不在徐娘子面前献丑了。某见过徐家四娘。 说实话,知晓徐娘子的身份后,某震惊了许久,才确认应该没有查错,希望徐娘子不要介意某私下里调查徐娘子这件事。” 徐静嘴角微勾,淡声道:“周当家倒不用如此多礼,周当家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自是没什么好责怪的。我虽然是徐四娘,但已经不是过去的徐四娘,如今我跟萧家和徐家都没有关系,周当家若是想与这两家攀上关系才找上我的,那周当家是找错了。” 周启微愣,站直身子有些犹豫道:“我以为徐娘子和萧侍郎已是……” “没有的事,我与萧侍郎早已不是夫妻了。” 徐静道:“本来,我与萧侍郎就是因为一些意外才在一起的,互相之间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后来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有了些交集。” 周启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见徐静说得冷淡坚决,便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一笑道:“不管徐娘子与萧家和徐家是否还有关系,都不妨碍我想与徐娘子合作的诚心。以徐娘子之能,便是没有徐家和萧家的帮助,也自能闯出一片天来。” 一旁的程显白已是震惊得瞳孔地震了。 他、他没听错罢! 徐娘子和萧侍郎以前,竟然是——夫、妻! 这他奶奶的简直震惊他一万年啊! 今天三更!走一走徐静的事业线,就该进入案子了,嘿嘿嘿~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般人不敢得罪的高枝(一更) 周启的态度,徐静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忍不住想,回去后还是要想办法掩盖一下自己的身份,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意地去查她,但一旦有人查,她就暴露身份,这件事也麻烦。 周启已是十分识时务地没有再提这件事,重新坐了下来,道:“这般,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之间的合作已是敲定了?” “当然。” 徐静也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立刻点了点头,道:“接下来,咱们不妨商讨一下具体的合作方式。我先说一下我们这边的要求,周当家不介意罢?” 见周启点头后,徐静道:“虽然这一回,我们暂且抵抗住了林家的打压,但林家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接下来定然还会有别的行动,很有可能,会继续在药材采购上封锁我们。 周家这么多年来,定然有自己长期合作的药材商,我希望我们杏林堂,也能共用周家的药材采购渠道。” 周启轻轻一笑,道:“当然没问题,事实上,我们不仅有长期合作的药材商,自己也养了一支商队,专门到各个药材直产地去采购药材,林家也有类似的商队。” 这件事徐静是知道的,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药材供应上打赢林家,实在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根基。 徐静点了点头,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如今我们杏林堂人员短缺,这段时间我又需要待在西京,无法回去,以后跟你们合作后,我待在西京的时间只会更多,我希望周家能借人给我们,至少能保证杏林堂在安平县的正常运转。 当然,那些人的薪酬,由我们这边支付,我不是一个小气的当家,不会苛待你们周家的人的,周当家大可放心。” 周启不禁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道:“这点自然也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派人回安平县,抽选几个靠谱的大夫过去。” 他们天逸馆有一套非常成熟的大夫培养体系,每年都会从全国各地挑选一些有天赋的孩子,集中起来培养,这样培养出来的大夫,正常情况下,对他们天逸馆都会十分忠心,且医术有保障。 这是每一个成熟的大医馆都会做的事情。 原本还在因为徐娘子的真实身份在心里哐哐撞大墙的程显白闻言,眼眸微微一睁,没想到这两件他们最为苦恼的事情,这么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徐静却淡声道:“我虽然要向天逸馆借人,可不是说就要直接用他们,他们去杏林堂前,都要先来我这里,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周启一怔,一旁的周显憋不住了,咬牙道:“你这女人,不要太嚣张……” 却被周启一个微凉的眼神制止了。 周启看向徐静,微笑着问:“可否问一下徐娘子这么做的用意?” “你们天逸馆培养出来的人,一举一动自然都是天逸馆的作风,若我直接用他们,杏林堂不就变成第二个天逸馆了?这可不行。” 徐静道:“杏林堂现在虽然还十分弱小,但以后定然会慢慢强大起来,前期我要做的,就是保有杏林堂本身的特色,让别人知道,天逸馆和杏林堂虽然有合作,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医馆。” 周启不由得失笑。 他怎么会忘了,这个女子是个有野心的,且她的野心,可能丝毫不低于他。 他淡淡一笑,点头道:“好,这一点我也应下了。徐娘子可还有其他要求?” 周启这般爽快的态度,徐静也很满意,笑笑道:“暂时没有了,轮到周当家说说你的想法罢。”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徐娘子能帮我天逸馆铺路,让天逸馆在西京,重新开起分号。” 周启说正事时,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原本身上那股子温和无害的气质,霎时变得稳重了起来,“这三年多来,我没有一刻不希望,让天逸馆回到过去最辉煌的时候,徐娘子可能有所不知,当初安平县最大的医馆,是我们天逸馆,最先在西京建立分号的医馆,也是我们天逸馆。然而,一切都在三年多前,我阿爹从西京回来路上被匪徒杀死后,就变了。” 虽然周启已是极力隐忍,徐静还是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沉重和阴霾。 他身旁的周显更是完全无法收敛自己的情绪,腮帮子已是紧了起来。 徐静微微挑眉,道:“令父的遭遇,不会与林家有关罢?” 周显讶异地抬起头,失声道:“你如何知道?!” 周启也有些怔然地看着她,徐静淡声道:“不过是一般推断。” 周启不由得静默了片刻,轻吸一口气,道:“没错,当初我阿爹遇害前,时常说感觉有人在背后跟踪他,那段时间,西京郊外也出现了匪乱,因此那一回回安平县,阿爹十分谨慎,没有对外透露过他回去的时间和路线,只有当时阿爹身边的一个长随知道。 阿爹回去时,更是特意绕开了匪乱发生的区域,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用说,徐静也猜到了。 她立刻笃定道:“可是你阿爹的长随背叛了你们周家?” 周启点了点头,饶是他,说起这件事,也忍不住紧了紧牙关,“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透露阿爹行踪的人,就是那叛徒,后来,他更是公然加入了广明堂,如今已是成为了林成照手下最得用的管事之一!然而,虽然阿爹十有八九是被他们害死的,我们却没有证据。 而且当初他去广明堂的时候,把我们天逸馆的很多内部情报透露给了广明堂,以至于广明堂那段时间频繁打压我们,每次打压,都刚刚好打到了我们的痛处上,我们毫无招架之力。” 否则,他也不至于自断双臂,缩小自身的规模来自保了。 他想重现天逸馆当年的辉煌,是他的执念,也是他们周家的复仇。 徐静看着周启,道:“你们的情况,我已是了解了,但还有一点,我想知道,当初你们天逸馆先于广明堂在西京开了分号,定然也是有一定的权贵人脉的,怎么如今……” 周启不由得苦笑一声,“那些人脉,早在这三年多间都被广明堂抢去了,我们本身便自顾不暇,又哪有精力去维护那些关系。 但其中,还是有几户人家愿意对我们释放善意的,他们十分隐晦地对我们说,林家攀上了西京的一根高枝,那根高枝,一般人都不敢得罪,他们也不敢,因此,他们不能帮我们周家。” 高枝? 徐静询问地看了周启一眼,周启道:“虽然他们不愿意跟我们说那根高枝是谁,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林家,我没猜错的话,那根高枝指的是西京的江家。” 江家。 和萧逸所处的萧家一样,同为大楚四大家族之一。 大楚的四大家族,都是当初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可以说,这四个家族的人把持了大楚一大半的朝堂,在大楚的地位非同一般。 也难怪,一般人不敢得罪他们。 看着周启难掩无奈的眉眼,徐静淡淡一笑,道:“周当家也不必如此丧气,江家虽然势力庞大,但大楚也不是没有可以与他比拟的家族。 周当家既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自当尽心尽力,不会让周当家失望。” 周启不禁轻扬眼帘,道:“哦?莫非徐娘子已是有了应对之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谓入赘(二更) “都到了这份上了,周当家就不要装了罢。” 徐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周当家都知道我这回上京是给宋家送药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如今有宋家的夫人替我撑腰。事实上,宋夫人先前说过,要给我介绍京里的其他夫人娘子,宋夫人作为宋祭酒的妻,认识的人的分量,我不说周当家也能知道。 她今天早上已是遣人给我送了请帖,邀请我参加十天后在宋家举办的她孙儿的两岁生辰宴。” 周启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不是装,徐娘子确实很有本事,但对上江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多少还是有些没把握罢了。 徐静继续道:“周当家就先做好在西京开分号的准备罢。有件事,我想先与周当家打个底,我可以全力协助周当家在西京开回天逸馆的分号,前期,也可以进入天逸馆在西京的分号帮忙,但后期,我们杏林堂要进驻西京时,也希望周当家能全力协助我们。” 周启点头道:“这是自然。” “还有就是,我也希望培养起我们杏林堂自己的大夫,天逸馆有培养大夫的经验,知道从哪里能寻到最合适的苗子,这点,也希望天逸馆能给我们一些帮助。” 她不急着在西京开分号的原因,便是在这里,他们杏林堂现在完全没有多余的大夫,她拿什么去开分号?药材、物资和金钱都是可以短时间内解决的,唯有人才,需要付出一定的时间成本才能培育而成。 任何一个有追求的医馆,都会想培养起自己的大夫,周启对徐静这个要求并不讶异,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刚好前段时间,我们新找了一批用作培养的医童,都是资质很不错的苗子,徐娘子若是愿意,可以从中挑选几个……” “不。” 徐静却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主要想培养的不是男大夫,而是女大夫,周当家有能耐找到有资质的男娃,应该也能找到有资质的女娃罢。” 大楚有能力的男大夫太多了,虽然在这个赛道上跑,徐静也有自信不会输,但她既然来到了这里,有能力做点什么,何不另辟蹊径?培养出一批有能力的女大夫? 大楚对女大夫的需求,还是很高的,不管是权贵阶层,还是平民百姓,都需要有能心无旁骛替女子看诊的大夫。 周启不禁讶异地看着徐静,半响,轻笑一声道:“我也不瞒着徐娘子,我们周家这几年也在培养女大夫,作为伙伴,我还是要提醒徐娘子一句,培养女大夫可远没有培养男大夫省心。 毕竟女子以后是要面临嫁人这件事的,大多数女子嫁人后,都不会愿意继续抛头露面,因此,你千辛万苦培养了一个女大夫,到头来,可能会白白流失。” 这一点,徐静自然也知道,这也是大楚很难出现有能力的女大夫的原因之一。 大部分人都认为,女子以后是要回归家庭的,在培养她们时,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 这个问题不仅存在于古代,在现代一样很严重。 徐静淡声道:“这一点,我自然是知晓的,我自有应对的法子,不过,还是很感谢周当家的提醒。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劳烦周当家,听说周家在西京有宅邸,不知道周当家可介意让我在里面暂住几天?” 周启一怔。 说到这个,徐静就有些苦恼。 她如今住的房子,虽然说没有挂萧逸的名,但还是挂了他手底下的人的名,若是有心人一查,她和萧逸的关系就暴露了。 徐四娘的身份暴露,麻烦还没那么大,她担心的是,若被人发现她住在萧逸的房子里,又要兴起一轮流言蜚语,流言蜚语严重起来,可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因此,早在宋夫人让她继续留在西京的时候,她就在想着搬出去住这件事了,如今,却是正好。 当然,在周启面前自是不能说实话,徐静道:“我以后要想借助那些夫人娘子的帮助,帮天逸馆重开在西京的分号,也要有一个由头,否则我和周家非亲非故,何故要这么帮你们? 如今住在你们家,以后说起来,我也好发挥。” 周启自是不在意,他本来就鲜少来西京,西京的宅邸常年都是空着的。 他不禁微微笑着看向徐静,道:“徐娘子说得有道理,事实上,徐娘子说的这一点,我母亲先前也考虑过。其实最开始,我母亲是想让显儿入赘你们家,以拉近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的。” “噗!” “咳……咳咳咳!” 上述两声,第一声是刚喝下一口茶的周显忍不住把整口茶喷出来的声音,后一声,是刚拿起杯盏喝了一小口的徐静被呛到的声音。 徐静短短两天内被呛了两次,顿时觉得此乃生命不可承受之呛。 周显本就是个暴脾气,立刻一拍桌子站起来,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道:“阿兄,你可是在开玩笑?你竟然……竟然要我娶这个混账女人!” 周启好心地提醒道:“不是娶,是你入赘。” “!!!!” 更侮辱人了好么! 这真的是他亲阿兄吗! “我不要!这次便是阿兄你压着我,我也绝不会妥协的!谁要入赘这么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丑八怪!” 说不定她就是长得太丑,那萧侍郎才休弃了她呢! 徐静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死小孩。 周启笑着看向他,道:“如今你便是想入赘,人家可能也不想要。何况……”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何况再怎么说,她也是那萧家七郎的前妻,上一回他过去给她处理伤口时,那萧家七郎的表现,可一点也不像已是把她放下了的模样。 反正,自那之后,他和母亲是彻底打消把周显塞过去的想法了。 周启转而看向徐静,微笑道:“不过,如今我们虽然没有这个想法了,但我们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徐娘子能帮我们,好好教导一下显儿,我们以后定是会有许多密切的合作,把显儿留在徐娘子那里,也方便我们两家联系,不知道徐娘子意下如何?” 徐静:“……” 这大约相当于两国谈和时放在对方那里的人质吧。 说实话,除去周家想趁机把他们家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的小心思,周启这个提议对她有利无害,她手上握着一个周家的郎君,相当于有了一个可以制衡他们的武器。 只是,她能不能换一个人啊? 难怪他这次谈合作,特意带了周显过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周显更是情绪激动地道:“我不愿意,不管是入赘还是教导,我都不愿意!” 周启却看也没看他,道:“徐娘子不说话,我就当徐娘子默认了,明天我要回安平县,我便把显儿留在这里了……” 周显见周启这般无视他,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突然咬牙低吼一声,“我受够了!我管你们怎么样,反正我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说完,推开意识到情况不对赶上来阻止他的侍婢,就快步跑了出去。 周启却依然脸色不变,甚至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徐静:“……” 这兄弟俩的相处模式,当真没有问题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连四岁小童都不如(二更) 闲云想着自家郎君的吩咐,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却还是忍不住扁了扁嘴,道:“说清楚了。” “萧侍郎怎么说?” 闲云想到自己跟郎君说徐娘子要搬去周家的宅邸住的时候,郎君那一脸恍惚的神情,就浑身不得劲,暗叹一口气,道:“郎君说,徐娘子是自由的,徐娘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娘子是自由的…… 徐静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听到这样一句话。 闲云又道:“郎君还说,徐娘子不用担心,他安排在徐娘子身边的人手都十分可靠,不管徐娘子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护徐娘子无虞。 若徐娘子有什么需求,还是可以随时遣人去找他。” “是么?” 徐静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微微扬起了嘴角,轻声喃喃道:“他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明事理。” 她一开始,还担心他会有什么误解呢。 闲云传达完郎君的话,忍不住想给自家郎君说两句,一旁的秋水连忙暗暗掐了他的手臂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 这小子愣头愣脑的,真是丝毫没有看出郎君的苦心。 连她都看出来了,以徐娘子的性子,就不能逼着紧着,这样反而会让徐娘子反感。 像郎君这般,给予徐娘子最大的尊重和自由,却又把她护得无微不至,保证她不会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这样反而能一点一点软化徐娘子的心,让徐娘子彻底卸下心防。 闲云不禁一脸莫名又苦逼地看了秋水一眼,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搬去周家的第一晚,也算过得平稳安然。 周启第二天上午就启程返回安平县去了,只是,让徐静讶异的是,在周启离开前,周显回来了,周启把他拉到一边和他说了许久的话,虽然周显依然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但也没有再跑开。 彼时徐静正在参观周家的院子,见周显送完周启回来后,一脸失魂落魄的,微微扬眉唤了他一声,“瞧周五郎如今走路比先前稳健了不少,可是用了我的药方后,身体好一些了?” 这熟悉的讨人厌的声音! 周显立刻抬头,恶狠狠地瞪向了徐静,当看到了徐静的模样时,他整个人呆住了,突然,猛地往后跳了一步,一脸受到惊吓地道:“你、你是那个混账女人!” 徐静这才想起,她是第一回在他面前摘下面纱,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敢情周五郎是现在才发现,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身旁常年跟着他的两个小厮都呆呆地看着徐静,其中那个叫羊角的小厮傻气依然,扯了扯周显的衣角道:“郎君,原来徐大夫一点也不丑,还是个大美人,这样的大美人,郎君入赘也不亏啊……” “闭嘴!” 周显立刻满脸羞辱地吼了他一声,“以后不许再在老子面前说入赘这个词!再说一次,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又猛地转向徐静,道:“还有你!别以为你长得还能入眼,老子就会乖乖听你的话!若不是阿兄承诺我,只要我在你身边待够一个月,往后我怎么着,他都不会再管我,老子才不会留下!” 他此时一张脸涨得通红,龇着牙,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看在徐静眼中,却仿佛一只虚张声势的小狼狗。 她勾了勾嘴角,淡淡地看着他道:“周五郎,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你以为我就很想管你?若不是你阿兄诚心诚意地拜托我,我才不揽这个麻烦。 说起来,方才你是去送周当家了吧,你方才走过来时的神情,像什么呢?啧啧,简直跟我家小长笑要离开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真真我见犹怜啊。” 周显一愣,顿时整个人都要炸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女人把他比作一个四岁孩童,是在讽刺他还没断奶不成?! “周五郎也不必那么敏感,我不过是实话说出我的所见所感罢了。” 徐静笑容浅淡地道:“周五郎,你其实很渴望你阿兄管你,关心你吧?你阿兄昨天跟我说,你年少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没时间管你,你心里其实很不平衡,有种自己被家里人冷落了的感觉罢?” 徐静越说,周五郎的脸色便涨得越红,一双眼睛都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他的两个小厮都已是吓得远远避开了,不停地向徐静使眼色,想让徐静停下,不要再刺激这个小霸王了。 他们郎君疯起来,是真的没有人能压制啊! 便连他们当家都不能! 徐静却仿佛没注意到近在眼前的危险一般,突然,讥讽一笑道:“因为想得到家里人的关注,就故意惹事、处处气人,要我说,你这些行为,连四岁小童都不如!” “你这混账女人!” 周显气得额角青筋都暴起了,双拳紧握,眼看着就要失去理智,面前的女子却突然话锋一转,淡声道:“周显,我跟你非亲非故,就算你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烂泥,也与我无关。会伤心在意的,只有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罢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留意过你阿兄的状态,昨天我与他谈事情时,你阿兄频繁用手揉搓额角和两边太阳穴,这是人在承受着极度的压力和疲惫时,才会有的行为。何况,你阿兄的脸色也不算好,眼睛下的黑眼圈一目了然,跟你这越发红润的脸色相比,当真讽刺。” 周显一愣,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徐静嘲讽一笑,道:“周显,你别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着痛苦,事实上,在我看来,你这些所谓的痛苦都不过是无病呻吟,也就是你家里人愿意宠着你,惯着你,才没有强行把你打醒。 天逸馆这些年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阿兄当年临危受命,在敌人毫无底线的打压中好不容易保下了天逸馆,保住了你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你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么?这三年多来,你阿兄一方面要管着偌大的家族产业,肩上背负着一刻也不敢忘的血海深仇,一边还要管着你的事,我作为一个外人,都同情你阿兄。” “闭嘴!即便如此,这也与你无关!” 一直没说话的周显终于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 徐静耸了耸肩,“这自然与我无关,但我刚和你阿兄敲定了合作,可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年纪轻轻就熬坏身体。反正,天逸馆是你们周家的,周启是你阿兄,要选择怎么做的人是你。我只有一句忠告——是时候长大了,周显,你阿兄也许一直在等着你追上他,和他一起分担他身上的担子。” 周显脸色一僵,有些怔然迷茫地看着徐静。 徐静却没再说什么,朝他淡淡一笑,便离开了。 好吧,这厮也不算无药可救。 至少,她说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接下来几天,徐静虽然住在周家,却几乎见不到周显,好几次远远见到了他,他都仿佛耗子见了猫一样,拉下一张脸躲开了。 徐静也不在意,悠闲自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可不是什么闲人,忙得几乎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时间陪了,又哪有时间去管他。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宋家举办生辰宴的日子。 本来今天想冲三更,还是失败了555,明天再努力一下【握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徐静的推断(三更) 徐静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一脸诧异不解地看着她。 余夫人会预料到有人找过来,大家都猜到了。 但这位徐大夫说,余夫人不怕别人找过来,又是从何说起? 难道……难道真的像沈枝意说的,余夫人已是破罐子破摔,打着要拉着她们一起下地狱的想法? 徐雅则在徐静开口说话那一刹那,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竟然连声音,都那么像! 可是,那个女人不可能有这般从容淡定的气质,那个女人的眼神,也不可能那般平静坦然! 自从那个女人从庄子上回来后,她就仿佛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她随便说上两句,就能把她点爆。 在她眼里,她就是一个笑话,一摊不足以被她放在眼中的烂泥。 只是,面前的女人和徐静,实在是太像了,这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赵少华立刻追问徐静:“怎么说?” 徐静:“从方才大家的描述来看,余夫人这次的行动,可以说十分谨慎周密,一看就是谋划了许久的。 她选择今天把人抓过来,也不是随便选定的日子。今天是宋府小郎君的生辰宴,她知道在今天抓人,她想要抓的人一大半都聚集在宋家,她不用费心思打探你们的行踪,也不用把有限的人手分散到各地去,事实上,她这次的抓人行动也十分成功,至少如今,她想要抓的人似乎都抓过来了。 这怎么看,策划这件事的人都不是个不顾一切、一心寻死的疯子,而是一个有条不紊、一点一点实现自己的目的的聪明人。” 沈枝意不由得道:“可是……” 徐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说这件事迟早会被人发现,确实如此。但诸位可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这么多官员家的女眷失踪了,便是再有能耐的人,都不可能瞒天过海,余夫人已是做得很好了。 从她策划这件事的谨慎和周密来看,她不可能不做好别人找过来的准备。 不知道你们可有闻到,从方才开始,周围就时不时地传来一阵浓腻的油味。” 众人一怔。 赵少华立刻走到了人群外,嗅了嗅,霎时,她脸色一变。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嗅起了周围的气息,沈枝意很快惊恐道:“真的……真的有!那是家里炒菜才会有的油味!这是怎么回事!” 柳扶月苦笑一声,倒是还能苦中作乐,“不会是余夫人在做招待我们的饭菜罢?” 然而,大家心知肚明,一般人家不会把厨房建在寝室旁边。 她们在附带着寝室的房间里,还能闻到油味,只可能是,有人在她们周边,洒了很多油! 赵少华看向徐静,咬了咬唇道:“徐大夫,莫非,余夫人要把我们烧死……” “不,我不是说了,余夫人的目的不是寻死,她的目的应该是,找出王五娘被害的真相。” 徐静道:“我没猜错的话,余夫人命人在这个宅邸周围都泼了油,这是为了应对即将找过来的人。 余夫人这边的人手,定然比不过这么多家族以及官府加起来的人手,但届时,只要她对外面的人说一句,若他们擅自闯进来,她就放一把火,把自己和里面的人都烧死,你们猜,外面的人可还敢轻举妄动?” 众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然是不敢的。 这么多油,可想而知,只要是一点小小的火都能瞬间蔓延成燎原大火。 即便他们提前准备好了大量灭火的水,又怎么能保证,里面的人一定不会有事? “用这个方法,余夫人只需要安排少量人手在宅邸各处看着,就可以安心进行宅邸里面的事情。 而且,余夫人显然觉得只用这个法子不够,在我们被抓进来的时候,她还命令手下的人给我们喂了一颗药丸,我没猜错的话,那颗药丸,是毒药。” 看到众人质疑的眼神,徐静淡声解释道:“我比你们醒得要早一些,他们喂我药丸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她没有说自己没有把药丸吃下去这件事。 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要团结,与其他人保持一致,是团结的基础。 “怎么会!” 沈枝意立刻用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地干呕着,似乎要把肚子里的药丸呕出来。 陈曦突然一声厉喝,“够了!别做这种配不上自己身份的事情!谁知道这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咱们这里这么多人,就只有她看到了咱们被喂药丸?说不定,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想看咱们笑话!” 徐静淡淡地看了陈曦一眼。 这女子长得浓眉大眼的,眉眼间距却很窄,看着有些刻薄。 她和沈枝意之间,显然她是主导的那个,她这样一说,沈枝意立刻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了。 她说完,仿佛自我安抚般道:“我才不信这种小地方来的妇人,能把这么多世家大族和府衙玩弄在鼓掌间,瞧着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咱们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众人一惊,连忙看向大门的方向。 很快,大门便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深紫色交领窄袖袄子,一头半黑不白的头发输得整整齐齐的妇人带着两个穿着同样的粉绿色襦裙的侍婢,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道:“各位夫人娘子,请出来罢,我们夫人有请。” 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侍婢显然没有她淡定,脸上都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几个女子见到妇人,立刻眼神一亮,赵少华更是上前一步,道:“周嬷嬷,果然是余夫人把我们抓过来的,是吗?余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可知道,她这样做连王家也保不住她!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看在珍娘的份上,我会替她向各个家族求情……” 周嬷嬷却看也没看赵少华,目视前方不带什么情绪地道:“老奴奉劝赵少夫人还是乖乖听话罢,赵少夫人是京城的娘子中,第一个对我们五娘子释放善意的人,老奴和夫人都相信,赵少夫人与五娘子的死无关,这次请赵少夫人过来,不过是想请赵少夫人协助我们一起查案。 只要赵少夫人乖乖听话,我们夫人绝不会伤害赵少夫人。” 赵少华被她一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身后的陈曦却是个暴脾气,闻言立刻破口大骂:“你们说赵少夫人和王五娘的死无关,难道我们就有关了?!我警告你,立刻把我们放出去,否则我阿爹和圣上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当今圣上可是我表兄……啊!” 周嬷嬷却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向了陈曦,陈曦猝不及防,手臂上被甩了一条红印,霎时满脸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 周嬷嬷冷冷地看了陈曦一眼,又慢慢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嗓音冷了好几度道:“各位夫人娘子,老奴奉劝你们,我们夫人是认真的,若你们不配合……” 说着,一勾嘴角,笑意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在这个宅子里,我们自是有法子让你们乖乖听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段孽缘(一更) 众人惊恐地看着周嬷嬷,仿佛这一刻才确认,他们确实是认真的。 赵少华暗暗咬了咬牙,当机立断道:“好,我们配合你们,珍娘的死,我也有责任,如果能找出害死珍娘的人,余夫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曦虽然满脸不服气,但挨了一鞭子,她是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大都是惟她们两人是从,见她们都不反抗了,其他人更不会反抗。 周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是赵少夫人明事理,也难怪我们五娘子生前,时常在夫人面前盛赞赵少夫人。请各位夫人娘子随老奴来罢。” 说完,便转身,径直左拐,走进了房间外的回廊。 赵少华抿了抿唇,快速跟了上去。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柳扶月和郭流云一如既往地跟着赵少华,陈曦和沈枝意跟在她们后面,两批人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徐静和徐雅则走在最后。 徐静依然脸色淡淡,她自然能察觉到徐雅一直在偷看她,但先别说徐雅是不是真的认出了她,便是她认出来了,在这样的时候,也不敢作妖,徐静也就把她无视到底了。 虽然她今晚挺倒霉的,但唯一让她有点安慰的是,她的脚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精心休养,已是好了许多,至少能正常走路了,不至于在这种没人照顾的地方太狼狈。 走在她们前面的陈曦一直在小声咒骂,徐静在她后面,隐约听到了她的话—— “土匪的子孙就是土匪的子孙,便是穿上了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匪气。她女儿也一样,再怎么装得温婉良善,骨子里也是下贱的……” 徐静看着陈曦的背影,一脸沉思。 就在这时,许是担心冷落了徐静,赵少华特意转身走到了徐静身边,低声道:“抱歉,徐大夫,这一回是我连累了你,我也没想到,余夫人会如此偏执……” 徐静摇了摇头,表示赵少华不用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道:“有件事,我想问问赵少夫人,我听说,余夫人的娘家是蓟州的一个武将之家……” 蓟州,是大楚的一个边防州镇。 赵少华微愣,她方才走在陈曦两人前面,隐约也听到了她的咒骂声,知道徐静定然也是听到了,才有了这个疑问,不禁狠狠瞪了前面的陈曦一眼,道:“余夫人的阿爹是蓟州厢军的都指挥使,我听我阿爹说,余夫人的阿爹先前是跟随北庭节度使的武将,后来武王之乱后,北庭节度使的兵权几乎都被朝廷收了回来,如今的北庭节度使只剩了一个虚职,北庭节度使手下的人,也被朝廷收编了,余夫人的阿爹就是这样,被调去了蓟州。 你莫要听那些小人说什么余夫人的祖上是土匪,即便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跟如今的余夫人和珍娘,一点关系也没有!” 徐静微微挑眉,没说什么。 她心里多少知道,如今帮着余夫人做这件事的人,都是谁了,只怕都是余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人手。 有着那样的出身,也难怪余夫人的行事作风这般大胆。 很快,周嬷嬷就把她们带到了一处池子边的空地里。 这个宅邸装修得很是典雅大气,徐静从赵少华的话中得知,这是王家在郊外的庄子。 此时是晚上,那片空地周围都点起了灯火,照得那一小块空地一片亮堂,旁边的池子边还建了一座小巧别致的临水厢房,供人在院子里游玩累了时进去休息。 而让众人讶异的是,那块空地上早已是站了好几个人,大部分都是男人。 正和徐静并肩走在一起的赵少华立刻认出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份,不禁讶异道:“江二郎,你怎么也在这里?” 其中那个穿着深蓝色窄袖袍服,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前方的池子,背影很是英姿飒爽的男人闻言,转头看了过来。 却见那是个长相十分优越的郎君,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剑眉入鬓,五官立体,一双狐狸眼乍看之下很是温柔多情,嘴角习惯性地微微弯起。 其他女子显然也认识他,皆是一脸讶然,陈曦更是忍不住道:“江二郎,你可是天武军的指挥使,那妇人……余夫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把你也抓来罢!” 指挥使…… 徐静不动声色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她记得,萧禾也是指挥使的职务,因为好奇,她曾问过程显白,得知指挥使是军中掌管一军的长官。 大楚军队的组成单位是营,都,军和厢。 百人为营,五营为都,五都为军,十军为厢。 一厢会设一个总指挥使,指挥使便是总指挥使往下一级的将领,是从四品的武将,手上掌管着上千兵马,以萧禾和这位江二郎的年纪,能当上指挥使已是很了不起了。 江二郎微微挑眉,似乎对于他们的出现有些讶异,很快便勾唇一笑,道:“我不是被抓来的,是受余夫人邀请而来。” 受余夫人邀请而来? 看到众人震惊的神情,江二郎道:“我先前欠了余夫人一个人情,前两天余夫人突然给我递了个帖子,请我今天晚上来王家在郊外的庄子一叙,还恳请我独身前来。 我来了这里后,才发现,我被余夫人算计了。” 大伙儿一脸恍然。 以江二郎之能,余夫人想强行把他掳来是不可能的,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赵少华皱眉看着他,“可是,余夫人怎会把你也叫了过来,我记得,你跟珍娘……就是王五娘没什么关联。” 别说没有关联,这两人压根八竿子也打不着。 赵少华提起王五娘,江二郎脸色依旧如常,显然,他也猜到了他们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江二郎无奈一笑,道:“我也十分困惑,后来和吴三郎他们聊过后,我猜,余夫人让我过来,是因为我在王五娘出事那天,曾路过王五娘失踪的地方。” 赵少华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记得,那天江二郎不过是回京途中,经过了我们赏雪的地方附近,余夫人怎么这也……” 她话音未落,一旁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声就响起,“那疯妇现在干什么都不足为奇!我和几个弟兄正在贵香院里快活呢,都能被她迷晕了带过来!要不是江二郎拦着,老子早就把这屋子拆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穿着奢华、面容浮肿的郎君。 瞧他那年纪轻轻就发青下垂的下眼睑,不难想象他平日里的生活是多么声色犬马。 徐静方才已是注意到了他,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这男人,虽然原主只见了一次,但因着对他的厌恶,原主对他的记忆倒是十分深刻。 因此,徐静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武顺侯府的吴三郎,吴宥秉,也就是原主爹当初一心塞给原主的那段孽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微笑杀手(二更) 赵少华显然也认得吴宥秉,眉头微蹙,万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吴三郎在这里,我倒一点也不意外,当初,你不管不顾退了和珍娘的婚约,在珍娘失踪那一天,你也来了我们赏雪的地方。 呵,要不是官府的人说,珍娘是那个微笑杀手杀死的,我可能都要怀疑吴三郎呢。” 微笑杀手? 徐静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暗暗把它记在了心里。 不过,这个吴三郎竟然曾经和死去的王五娘有婚约? 这厮的媳妇缘到底是有多差。他本来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若不是他武顺侯府的嫡子名头,只怕都没有女子愿意看他一眼。 四年多前,原主爹要把原主嫁给他时,他是挺乐意的,原主好歹是徐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女,最重要的是,原主别管性子如何,那张脸还是很有迷惑性的。 就在他喜滋滋等着把原主娶进门的时候,原主竟然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嫁入了萧家,这可把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吴三郎给气坏了,只是他又不敢得罪萧逸,只能憋在心里。 可能是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那之后他死活不愿意再说亲,后来原主也就没有关注他的事情了,因此他竟然跟王五娘有过婚约这件事,徐静也是现在才知道。 吴宥秉显然正在气头上,脸色比烧焦的锅底还要难看,“老子再说一遍,那女人的死跟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你们赏雪的地方是你赵少夫人包下了吗?老子带着美人好好去赏个雪,哪里知道会遇到你们一行人!你怀疑老子,还不如怪你自己,吃饱了撑着把人带去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赏雪!” 他这番话显然戳到了赵少华的痛点,赵少华忍不住把下唇咬得发白,没再开口说话了。 柳扶月和郭流云因为赵少华的关系,对徐静一直很友好,见徐静眼神困惑,站在她身旁的柳扶月低声道:“少华那天带着我们去赏雪的地方,在西京郊外的一片小林子里。 那里有一条小溪,还有一座已是历经千年的古亭,太祖皇帝当初打仗打到西京的时候,曾到过古亭边散心,还作了一首诗,因此那个地方一向受文人墨客欢迎。 只是那个地方不好走,地势崎岖,马车进不去,要徒步走上两刻钟左右才能到,因此会专程去那里游玩的人不多。” 徐静微微挑眉,问:“赵少夫人那天为何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要赏雪的话,不是哪里都能赏么?” 柳扶月暗叹一口气,道:“少华也只是想让珍娘开心一些,那段时间,珍娘的心情因为她婚事的原因,不太好。 因为珍娘的出生,她的婚事十分尴尬,说高了,别人嫌弃她不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娘子,说低了,又配不上王家的门楣,后来兜兜转转,不知道为何,竟是定下了和吴三郎的婚约。 然而,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吴三郎的婚约是吴三郎的父母擅作主张定下来的,吴三郎那会儿跟一群狐朋狗友下了江南游玩,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他回来后,知道珍娘成了他的未婚妻,很是不满,大闹了一场,还放出话来,说……说那种出生低贱的伪贵女,不配进他们武顺侯府的门,他宁愿娶一条狗也不娶珍娘。 余夫人向来疼爱珍娘,她没想到,吴三郎会那般混账,当初说亲时,也是吴三郎的父母连哄带骗,让余夫人以为吴三郎这几年收敛了性子,珍娘自己也点了头,才愿意的。听了吴三郎那些混账话,余夫人哪里愿意珍娘嫁过去,谁料武顺侯府小人行径,担心余夫人先退婚影响他们家的声誉,竟是抢先退婚了。 珍娘那之后,消沉了许久,不管去到哪里,都有人在议论她被退婚这件事,陈曦和沈枝意更是时常出现在珍娘面前嘲笑她。 少华不想好好去赏一次雪,还遇上那些人,才选了那个地方,谁料……” 谁料,她们是避开那些小人了,却反而遇上了吴宥秉一行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专程来堵珍娘的心。 徐静这下子知道,赵少夫人为什么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在那般偏僻的地方失踪,不管是去搬救兵还是开展搜寻工作,都很不方便。 所以,她才一直说,是她害死了王五娘。 徐静微微抿唇,问:“你们去赏雪的时候,王五娘和吴三郎是刚退婚么?” “不是,”郭流云见她们头碰头似乎在说什么私密话,也走了过来,刚好听到徐静的问题,摇头道:“珍娘那时候已是退婚三个多月了,被退婚后,珍娘就一直躲在家里不愿意出来,有一段时间还去了寺里礼佛,谁都不愿意见。 少华也是因为这样,才担心珍娘,强行把她拉了出来赏雪。” 徐静微愣,“王五娘……很喜欢吴三郎?” “呸!那种纨绔,谁会喜欢?” 郭流云立刻一脸嫌弃地瞪了不远处的吴宥秉一眼,却也知道要压低声音说话,“珍娘先前也没见吴三郎几面,她不可能是因为吴三郎消沉,但我们问她原因,她又不愿意说。因此,我们和少华猜测,珍娘是被那些说她闲话的人伤到心了。 珍娘及笄后,很多人都等着看珍娘最后会嫁给谁,还有很多说风凉话的,后来,吴家来提亲,我们和少华都劝她,说吴三郎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她三思,珍娘却说,对她来说,吴三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是为自己这个红颜早逝的朋友伤心了。 柳扶月接口道:“珍娘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她虽然不表现出来,但我们知道,别人说她的话,她都会放在心里。因此,当别人都说,她的婚事定然要给王家蒙羞的时候,她其实暗暗下了决心,不能因为她,让王家和她母亲被说闲话。 吴三郎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好歹是武顺侯府的嫡出郎君,王家的娘子嫁去武顺侯府算低嫁,但也不算太辱没王家的门楣。” 徐静不禁蹙了蹙眉。 王五娘把自己的婚事和家族荣辱联系在了一起,也难怪被退婚后,她会受这么大的打击。 她想了想,又问:“被抓到这里的人,当天都出现在了你们赏雪那个地方吗?” 郭流云摇头道:“那倒没有,那天,珍娘是和我还有扶月一起去赏雪的,我们在那里只遇到了吴三郎和他的两个狐朋狗友,喏,他们也在。” 郭流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吴宥秉身旁的两个年轻郎君,一个长得又矮又胖,一个高高瘦瘦的,五官倒也算清秀,只是一双龅牙完全打破了他脸上的平衡。 跟吴宥秉一样,这两人都是一脸纵欲过度的青灰脸色,跟他们相比,吴宥秉确实称得上一表人才了。 “他们是肃毅伯府的张四郎和户部侍郎家的冯七郎,也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向来喜欢跟在吴三郎身后。 除了他们以外,当时刚好经过了那个地方附近的江二郎勉强算在现场罢。其他人都不在。” 徐静点了点头。 这么说,余夫人今天抓进来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类是当天在案发现场的,一类大抵是平日里跟王五娘有恩怨的。 只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赵少华转头看向她,“徐大夫,麻烦你过来一下。” 徐静抬眸,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站在赵少华身旁的江二郎的眼眸。 却见他正双手抱臂,一脸随意慵懒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 这模样,跟其他被困在这里的人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徐静十分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看向赵少华,“赵少夫人是有什么事么?” “我在和江二郎聊珍娘的案子,徐大夫这般聪敏,我想听听徐大夫的想法。” 赵少华沉声道:“江二郎的三叔,如今正担任京兆尹一职,因此江二郎比较清楚微笑杀手犯下的那些案子,方才我和江二郎聊了,才发现,珍娘的案子……可能真的有些蹊跷。” 这个案子可能有一丢丢复杂,涉及到的人物有一丢丢多,大家要是看不明白可以跟我反馈啊,我尽量写明白一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命的唯一方法(一更) 徐静张了张嘴,吴宥秉不满的声音就响起,“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又是谁?有什么话,就当着大伙儿的面一起说!咱们现在也算是同在一条贼船上,你们这样避着我们说话算什么!” 跟在他身旁的张四郎和冯七郎立刻跟着起哄—— “对,有什么事情就一起讨论!”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团结,等着一起死吗?” 赵少华一愣,冷声道:“我又没说你们不能听,要听自己过来不就是了。” 说完,眼神转回徐静身上,刚想说什么,把她们带过来后便消失不见的周嬷嬷又出现了。 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婢和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护卫,而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及胸襦裙,外头罩着一件深蓝色绣银线百合纹大袖衫的妇人。 妇人身材丰满,脸如银盘,五官很是典雅秀美,一双眼睛却透着一股子坚毅果决,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这妇人是个心性坚定,不会轻易受人影响的。 她正被两个侍婢扶着慢慢往前走,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发髻上插了根桃花形木簪,便是脸上上了妆,也掩盖不了那张脸上的憔悴和病态。 徐静立刻便知道,正主来了。 大伙儿的脸色也变了变,纷纷看向那妇人。 赵少华忍不住开口道:“余夫人……” “大家都来了。” 余夫人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她的声音微沉微冷,缓缓扫视了众人一圈,眼神在徐静身上停留了一瞬,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赵少华连忙道:“徐大夫是被我牵连进来的!” 余夫人看了她一眼,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各位大概已是知道,我为何把大家‘请’过来了。这三十多年来,我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委屈自己,却是没想到,我的肆意,却是委屈了我唯一的女儿,最后,还害她不明不白地惨死了!” 余夫人虽然已是竭力保持平静,但语气还是越来越不稳。 她狠狠咬了咬牙,道:“都说母女连心,我不相信我的珍儿是被那什么微笑杀手杀死的!珍儿没了后,我在她房间里发现了她一直坚持写的一本日录,上面的一些文字也表明,珍儿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西京城里,有人一直在害我的珍儿,我的珍儿,是被那个人害死的!” 日录,便是类似于现代日记的东西。 众人闻言,都一脸震惊。 余夫人冷冷地看着面前众人,深深吸了口气道:“今天,我把平日里与珍儿有过接触和恩怨的人,都‘请’了过来,你们中,定然有人与珍儿的死有关!我给那个人一个机会,若那个人愿意自己站出来,我便把你移交给官府,不再插手这件事。” 这里的人都有一定的家世背景,虽然杀人罪非同小可,但若那个人被交给了官府,家族的人替他周旋一番,未尝不能保下一条命来。 众人都脸色难看,却没有人说什么。 余夫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冷笑一声,继续道:“若那个人不愿意自己站出来,没关系,没关系,我自是有法子把你找出来。 我希望在场的人,都能协助我,找出那个害死珍儿的人,只要找出凶犯,其余无罪的人,我保证不动他们一根汗毛,会好好地把无罪的人送出去! 但若找不到那个人,就只能劳烦大家和我……” 她的声音倏然森然了下来,一字一字道:“一起去死了。” 那个“死”字显然触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吴宥秉第一个忍不住,双手握拳,快步朝余夫人走了过去,“你这疯妇!别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 然而,他还没走到余夫人面前,就见一个护卫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吴宥秉霎时被狼狈地推倒在地,简直比一些小娘子还要身娇体软,不禁涨红了一张脸大声嚷嚷,“你竟然真的敢打老子!等老子从这里出去,你就死定了!” 余夫人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把他的狠话看在眼里,冷声道:“在这个宅子里,你们不可能伤到我分毫。 你也别指望外面的人会来救你们,他们可不敢迈近这个宅子一步。 啊,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你们来的时候,都被我喂了一种致命的毒药,若是没有解药,三天后,你们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她说的这些话,徐静先前都猜出来了,赵少华她们倒没有多震惊。 只是都忍不住一脸复杂地看了徐静一眼。 “所以,你们想活命,只有一个法子——找出那个害死我珍儿的人。” 余夫人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地又扫视了他们一圈,道:“我会提供目前我知道的所有线索给你们,你们的要求,只要是跟查案相关的,我也会尽量满足。 但如果三天后,那个害死我珍儿的人不站出来,或者你们还找不到那个人……” 余夫人嗤笑一声,下面的话不用她说,大家都知道了。 自从余夫人说他们都被喂了毒药后,原本想跟随吴宥秉造反的张四郎和冯七郎都瑟瑟发抖了起来,哪里再敢做什么。 张四郎结巴道:“余夫人,不是、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但查案最重要的是案发现场和死者的尸体,这两样东西我们都没有啊!要如何帮你找出凶犯……” 徐静不禁看了张四郎一眼,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张四郎还挺懂,果然人不可貌相么? 他们再纨绔,家里也是高官显爵,从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样。 余夫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伤感地笑了笑,“谁说这两样东西都没有。” 众人一怔。 在场的人都知道,王五娘是在西京郊外那个古亭边失踪的,最后,也是在西京郊外找到的,只是离古亭所在的那片小树林十万八千里远。 这里离那两个地方,更是一点也不近。 她说有的东西,会是什么? 下一息,就见余夫人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道:“余三,余四,把五娘子,抬出来吧。” 她身旁的两个护卫应了一声,便走向了池子旁边那个厢房。 紧接着,众人震惊地见到,他们从厢房里,抬出了一台……棺木! 张四郎和冯七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 就连站在徐静身旁的赵少华也不由得喃喃道:“余夫人,真的疯了……” 珍娘早在半年前,就理应入土为安了! 即便余夫人用某种法子调换了珍娘的尸体,但如今半年过去了,珍娘的尸体正常来说,早已是腐烂得不成样子! 用那么一具尸体,要如何查出珍娘被害的真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诛她的心(一更) 赵少华抿了抿唇,脸色灰沉,“是因为王老夫人吧。” 她说的王老夫人,指的是王家如今的老太君,也就是余夫人现任夫君的亲娘。 有些事情就彷如抽丝剥茧,一旦抽出了那个关键的线头,其他事情也就不难想通了。 江二郎点了点头,道:“我三叔隐晦地与我说过,谯国公曾经出手阻止大理寺和西京府衙继续查这个案子,谯国公还说过一句话,家里的老夫人听闻此事,伤心过度病了,他不希望再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传出来,影响老夫人贵体。” 谯国公是王家传承的爵位,如今的谯国公是余夫人夫君的亲大兄,更是如今王家主事的人。 他亲自开口让大理寺和西京府衙不要继续查下去,大理寺和西京府衙多少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何况,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少了份工作,他们自是乐得轻松。 郭流云震惊地看向赵少华,喃喃道:“不会罢……” “怎么不会?珍娘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王家娘子!何况珍娘……死得不算体面,那段时间王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王老夫人心里不埋怨珍娘便算好了!” 赵少华沉声道,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余夫人这般孤注一掷的原因。 余夫人在王家本便没什么话语权,若老夫人和谯国公在上头压着,她便是明知道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也没那个能力说动大理寺和西京府衙翻案。 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陈曦白着一连脸道:“即便如此,她怎么就知道,凶犯定然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就算凶犯不是那个微笑杀手,也有可能是西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啊!” 赵少华却忽地,看向徐静,“徐大夫怎么看?” 她方才就是想找徐静讨论这些问题的,却被突然走了出来的余夫人打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唰唰唰地集中到了徐静身上。 先前见识过徐静的推理能力的几个女子自是不意外赵少华会问徐静,其他几个男子却都一脸探究和质疑。 说实话,徐静在这一群人中,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本来因为徐雅和吴宥秉都在场,徐静想尽量低调来着,这会儿也低调不下去了,暗叹一声道:“只能说明,余夫人手上有证明这里的人与王五娘之死有关的线索,很可能,就是她方才提到的那本日录……” 她话音未落,周嬷嬷就缓缓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浅黄色封面的本子,道:“这是我们五娘子的日录,当然,这不是原本,是我们夫人找人另外誊抄的。夫人手上,就这一本誊抄本,还望大家好好珍惜。 夫人让老奴把这个本子交给赵少夫人。” 赵少华一愣,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本子。 周嬷嬷朝赵少华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回去。 众人立刻围到了赵少华身边,赵少华却径直看向徐静,道:“徐大夫,你也过来一起看罢。” 这是明摆着让徐静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这本日录! 陈曦和沈枝意虽然不服气,却因为对赵少华的下意识忌惮,没说什么。 吴宥秉却忍不住又要发飙了,这算什么!他们连这女人是谁都不知道,姓赵这女人凭什么一副要把他们的命运交到她手上的模样! 赵少华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若是想活命,就闭嘴,听我的!” 吴宥秉被一噎,他不敢得罪赵少华,只能拉上这里家世唯一能跟赵少华比拟的江二郎,“江二郎,你就甘心这女人这般胡来?!” 江二郎却懒懒地一抬眼皮,轻笑一声,“赵少夫人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这般相信这位……徐大夫,我也挺好奇,这位徐大夫是有多少能耐呢。” 连江二郎都这么说,吴宥秉便是再气,也没别的招了。 这样一来二回的,本应和这件事关联最浅的徐静,倒是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徐静:“……” 就没人问问她的意见? 看着赵少华注视着她的明亮双眸,徐静没辙,只能走了过去。 路过江二郎时,一双眼眸微抬,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这厮一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便是他生性大胆从容,在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也未免从容过头了。 罢了,她如今已是入了局,先前也在赵少华她们面前露了锋芒,这会儿特意低调,反而惹人怀疑。 只能想办法把握好这个度了。 她在赵少华身旁站定后,赵少华才小心地翻开了手中的日录。 这本日录,是大约从王五娘去世前四个月写起的,头几页,无非都是记录王五娘每天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感悟。 一直翻到第十页,终于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了—— “天禧五年九月十号,吴三郎自江南归来,他找上王家,堵住了即将出门的我,怒而质问我,为何死皮赖脸赖上他们武顺侯府?我哪一点配做他的发妻?我竟无言以对。” “天禧五年九月十五号,吴三郎放出娶一条狗都不愿意娶我的言论后,西京城的流言越发猛烈了,自少华开始庇佑我,我好像已是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疾风厉雨……我有些难过,但我更难过的是,阿娘和王家也被那些人一起说进了流言里,他们说我便说我,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决定了,我要找吴三郎谈谈,只要我鼓起勇气,吴三郎定能理解我。” 能看出,王五娘写到这里时,语气已是有些激愤。 众人不禁皱眉看向了吴宥秉,吴宥秉眼眸一瞪道:“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实话?” 然而,不管怎样,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柳扶月微垂眼帘,低声道:“没想到,珍娘还找过吴三郎,她都没与我们说过……” 赵少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翻了一页。 然而,她愕然地发现,下一页是空的。 她又翻了一页,还是空的,一连翻了四五页,就在大伙儿以为这本日录是不是到头了的时候,熟悉的字迹终于再次出现。 只是,那之后出现的字迹跟先前的相比,分明潦草了许多,王五娘每天记载的文字,也短小了许多。 更让人震惊的,还是那上面记载的内容。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厢房里。 周嬷嬷给歪在美人榻上的余夫人递了杯茶水,叹息一声道:“夫人,方才余十来报,官府的人找到这里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各大家族的人。” 余夫人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道:“不用管他们,他们也就敢虚张声势一下。” 周嬷嬷沉默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余十说,郎君也来了,还把小郎君带了过来,他遣人与余十交涉,说想与夫人面对面谈谈。” 郎君这会儿把小郎君带来,分明是想诛夫人的心! 小郎君本是和夫人一起待在这庄子上的,为了今天这件事,夫人前两天,就以病情加重为由,把小郎君送回了王家。 周嬷嬷哪里不知道,夫人是怀着诀别的心情,把小郎君送走的! 郎君这会儿把小郎君抱了过来,分明是想打亲情牌,让夫人收手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问询的技巧(一更) 陈曦的脸色霎时更白了,面前这女人,竟仿佛能看透她的每一句谎言一般! 一直吊儿郎当的江二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了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这个赵少夫人倚重的女子,好像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赵少华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厉声道:“陈曦,你若想活命,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我很肯定,西京的权贵圈子里,除了王家的人和珍娘身边的人,再没有人知道珍娘的原名,而王家的人和珍娘身边的人,绝不可能主动向外面的人说起这件事!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珍娘的原名的!” 见所有人都无比谴责地看着她,陈曦暗暗咬了咬牙,仿佛豁出去一般尖声道:“我、我特意叫人去蓟州查的!满意了吧!那段时间,我大堂兄要去蓟州公干,我想到余夫人的娘家便是在蓟州那边,便……便拜托我大堂兄帮我打听了一下王五娘的事情……” 她特意叫人打听这种事,竟然只是为了羞辱一个和她无怨无仇的女子。 赵少华眼中的恨意,简直就要化成箭矢,朝陈曦射去。 但她还算有理智,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努力稳了稳情绪道:“如此,那个羞辱欺负珍娘的人,就不可能是从别处得知她的原名,珍娘应该没猜错,是你无意间在那个人面前说了珍娘的原名,他才会知道的。 你老实说,你都在哪些人面前说过珍娘的原名?” “事情、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 陈曦自知理亏,见江二郎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抹冷冽,委屈得都要哭了。 赵少华却冷声道:“不记得也要记得!我给你一刻钟时间整理思绪,否则,这里的人若死了,就是你害的!” 陈曦眼眸微瞪,这么重的罪孽她哪里背得起,霎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开始努力回想那时候的事情。 王五娘日录里披露的事情,远不止这件事。 徐静已是开了个头,干脆继续说了下去,“王五娘的不正常,都是从天禧五年九月十五号之后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定然遇到了什么事,这件事,显然与害她做噩梦的那个人有关。在那之前,她唯一做过的、我们知道的有可能让她遇到这件事的事情,便只有去找吴三郎谈谈这件。” 这都是她基于日录的内容推断的,只要是看过了日录的人,理应都能推断出来。 赵少华点了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 说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眸带着千钧气势看向吴宥秉,冷声道:“吴三郎,该你说说了,珍娘当初,是哪一天找的你,那一天又发生了什么,还是说,那个羞辱珍娘的人,就是你?!” “你可别随意冤枉人啊!我和那女人退婚后,除了赏雪那次偶遇,就没见过她……” 吴宥秉激动地说着,突然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道:“不对,好像、好像还是见过一回的……我记得那是在我和她退婚之后的第三天,我约了冯七他们去贵香院喝酒,出门时,那女人堵在了武顺侯府的街口,说什么想和我聊聊…… 我当然没话跟她聊,看都没看她就走了。” 赵少华的拳头不自觉地捏了捏,“你就把珍娘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否则呢,我还真的要跟她促膝长谈一番啊?不过那女人出乎意料是个脸皮厚的,被人这样甩了冷脸竟然都不在乎,还追了上来。” 赵少华一愣,连忙问:“她追你追到了贵香院?” 贵香院,可是西京数一数二的销魂乡!乱得很! 珍娘这样的小娘子去了那种地方,能遇到什么好事! “啊,我也惊讶呢。” 吴宥秉不耐烦地道:“但幸好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跟着老子一起进去,那之后,老子就没再见过她了。” 徐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就是说,你从贵香院出来后,王五娘已经不在外头了?” “对。” 吴宥秉越发不耐烦了,然而,当他对上徐静的眼眸,整个人霎时怔了怔。 啧,先前倒是没发现,这奇奇怪怪的女人竟是长了双会勾人的眼睛。 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风流实则猥琐的笑容,道:“我和冯七在贵香院里头大概快活了两三个时辰罢,出来的时候早就过了宵禁了,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敢在那种地方待那么久,定然早就回去了!” 徐静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只是看到他这笑容,不禁眉头一蹙,转向赵少华道:“你可知道王五娘先前的贴身侍婢是谁?” 王五娘去找吴宥秉不太可能是一个人去的,这件事,她的贴身侍婢定然知晓。 赵少华点了点头,突然转身,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年轻侍婢,道:“珍娘的贴身侍婢是小桃和牡丹,珍娘没了后,她们便去了余夫人身边。余夫人刚好把她们留下来了。” 她们显然跟赵少华很熟,见赵少华朝她们招手,立刻脸带忐忑地走了过来。 赵少华道:“吴三郎说,珍娘在她和吴三郎退婚后的第三天去找过吴三郎,你们可知道?” 牡丹看着比较机灵,立刻点头道:“这件事奴婢和小桃都是知道的,奴婢和小桃还劝过五娘子,让她不要去,但五娘子那时候铁了心,压根听不进奴婢们的话,还不许奴婢们跟夫人说。” 众人霎时精神一振,赵少华紧接着问道:“吴三郎说珍娘跟着他去了贵香院,而他从贵香院出来时,珍娘已经不在了,你们可知道,珍娘是什么时候走的。” 然而,这个问题,两人远没有第一个问题回答得利索,对望了一眼后,还是牡丹开口道:“说实话,奴婢、奴婢们也不知道,五娘子见吴三郎进了贵香院后,还不愿意离开,奴婢们好说歹说,五娘子终于愿意到贵香院旁边的一座茶楼坐着等,奴婢则代替五娘子守在贵香院旁边,等吴三郎出来。” 小桃接着道:“那时候,是奴婢陪在五娘子身边,也是奴婢不好,那天奴婢肚子有点不舒服,中间去了趟茅房,再出来时,五娘子就、就不见了……奴婢立刻去找牡丹四处寻五娘子,却寻了半天都寻不到,我们只能匆匆回王家,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夫人,谁料、谁料回到去才发现,五娘子已是回来了……” 众人一愣,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赵少华问:“你们回到王家是什么时候……不对,你们找了珍娘多久……也不对……” 赵少华到底没查过案子,不懂得问询的技巧,见她急得手足无措,徐静只能开口道:“你们可记得,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们五娘子不见了,回到家见到你们五娘子的时候,又是什么时辰?” 赵少华不由得眼睛一亮,看了徐静一眼。 不愧是徐大夫,简直完美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小桃立刻道:“奴婢们发现五娘子不见后,心慌得很,怎么可能忘记那是什么时辰。五娘子不见了的时候,是大概酉时正(约为下午六点),奴婢和牡丹在贵香院附近找了半个多时辰,回到王家见到五娘子时,大概是戌时正(约为晚上八点)。”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嫌疑最大的人(二更) 也就是说,那天,有足足一个时辰左右,王五娘身边都没有人陪伴! 赵少华感觉终于抓到一点这个案子的头绪了,尽量保持冷静地问:“你们五娘子可有说,那段时间她去了哪里?” 小桃和牡丹听到这个问题,脸色都倏然一暗,小桃咬着唇摇了摇头,“那天我们见到五娘子时,五娘子似乎很是消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话,甚至……甚至不愿意梳洗,我们劝说了许久都没用,只以为五娘子是受打击太过,休息一晚上就好了,就没再问。 谁料,五娘子自那天之后,整个人都似乎变了,就像、就像蜗牛缩进了壳里,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房门,东西也吃得很少,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那段时间,赵少夫人你们也是知道的。夫人很是担心五娘子,但平日里最听夫人话的五娘子,这一回竟是连夫人也不怎么愿意见,夫人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劝说五娘子出去了一回陪夫人选购脂粉。” 大家立刻知道,就是王五娘在日录里写的,遇到了陈曦她们那一回。 小桃继续道:“夫人那段时间,都差点急病了,甚至、甚至时常说,要去砍了、砍了吴三郎为五娘子出气。那之后没多久,五娘子突然主动提出,想一个人去郊外的法门寺住几天散散心,五娘子终于愿意到别的地方去,夫人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答应了。 后来,五娘子从法门寺回来后没几天,就……遇害了……” 这下子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王五娘的不对劲,就是自那天去找了吴宥秉回来后开始的! 在那段没有人陪伴的时间里,她定是遭遇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 徐静抿了抿唇,问:“你们五娘子那天回到家后,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例如,身上可有……被人侵犯过的痕迹?” 众人脸色微变。 只是,其实,在看完那本日录后,大伙儿多少都猜到了——那件让王五娘痛不欲生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她被歹人玷污了。 也就是说,她临死前被玷污的那一次,不是她的第一次。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很可能,曾经遭受过两次暴行! 小桃的眼睛倏然红了,哽咽着道:“我们五娘子从小就不喜欢别人服侍她沐浴,平日里她都是自己沐浴梳洗的。只是,那一回我们见到五娘子时,发现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出去时的衣服,而是另一套衣服。 我们问五娘子先前那套衣服哪里去了,五娘子只说,那套衣服沾到了贵香院的胭粉气,她嫌脏,回来后便拿去烧了。 奴婢们、奴婢们虽然觉得五娘子这个举动很奇怪,但那段时间因为武顺侯府退婚,五娘子的很多举动都跟先前不一样,奴婢们便没有多想……” 那段时间,王五娘的一切异常,似乎都可以用被退婚了来解释。 谁会想到,这个女孩子背后,还曾经发生过那般可怕的事情。 赵少华早已是气得双拳紧握,眼中盈满泪水,咬牙一字一字道:“混账!当真混账!” 别说余夫人了,就是她知道了这些事情,都气得浑身要炸开一般。 余夫人身为珍娘的母亲,得心疼自责到什么程度? 一直没说话的江二郎这时候,淡声开口道:“现在,情况大致都清楚了罢,如果说,那个杀害了王五娘的凶犯就在我们之中,最有嫌疑的,似乎……” 他眼帘微抬,定定地看向吴宥秉,道:“就只有你了,吴三郎。” 吴三郎一震,立刻激动地道:“为什么最有嫌疑的是我!自从退婚后,除了那女人主动来找我那回,和去赏雪那回,我就没见过她!” 柳扶月看着温温柔柔的,这会儿也冷冷地看着他,嗓音发紧,“珍娘的日录显示,那个欺负羞辱了她的人,定然是认识她的人,否则那人不会那般清楚珍娘的身份和身世。珍娘那天是去找你的,珍娘不知所踪的那一个多时辰,谁知道是不是与你在一起!或者,你可有人证可以证明,那天你进入了贵香院后,就没再见过珍娘!” 吴宥秉脸色顿时涨红,“这要我如何证明!老子在贵香院里待了两三个时辰,总要去去茅房什么的吧,谁去茅房还专门拎上一个人当人证!” 他不敢信口开河,因为当天和他一起去了贵香院的冯七也在。 他若说谎,他们向冯七施压,冯七当场就能拆穿他。 “所以,珍娘失踪那一个多时辰,你也无法证明你绝对没见过珍娘。” 郭流云也冷笑一声,道:“你要我们怎么相信,那个伤害了珍娘的人不是你!” “你……” 就在这时,一直在冥思苦想的陈曦突然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我……我曾经在吴三郎面前,喊过王五娘的原名! 我记得,那是吴三郎刚从江南回来没多久,闹着要和王五娘退婚的时候,有一回,珍宁长公主举办了一场秋日宴,我、吴三郎和王五娘都出席了那场宴席。 我、我心知吴三郎正闹着和王五娘退婚,就故意在吴三郎面前喊了王五娘的原名……” 吴宥秉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你别胡说八道,妄想把罪名往我身上推!” “我没有!” 陈曦立刻道:“那天,枝意和我身边的侍婢都在,她们都可以作证!我、我也不是那么欺负人的,至少,我叫王五娘原名的时候,通常都是挑她落单的时候,只有那一回,我、我想看她笑话,故意在吴三郎面前叫了她原名……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长公主府门前,我和枝意来迟了,下来时刚好见到吴三郎和王五娘也来迟了,吴三郎更是刚从马车上下来,我就上前,说了王五娘几句…… 对了,那天王五娘和吴三郎身边的仆从都在,吴三郎的车夫甚至还没离开呢!你们不信,问他们也可以!” 看陈曦这模样,她显然是不敢再说谎了。 牡丹突然上前一步,脸色已是沉得彻底,“对,奴婢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桃和沈枝意也纷纷作证。 众人看向吴宥秉的眼神,不禁更为质疑了。 吴宥秉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知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什么滋味,胸膛忍不住不住起伏,突然咬牙低吼一声,“反正不是老子!你们别想老子认罪,大不了咱们耗到三天后一起死!” 众人不禁心头一慌。 余夫人对他们的要求是,找出杀害王五娘的真凶。 然而吴三郎虽然嫌疑最大,但他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犯,若他自己又死不认罪,他们一样完不成余夫人的要求。 见现场气氛一下子僵持了下来,徐静静默片刻,淡声开口,“我倒觉得,凶犯不是吴三郎。”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人犯的喜好(一更) 原本愤怒绝望的吴宥秉闻言,眼神一亮,无比激动地看向徐静。 这种雪中送炭、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感觉,谁懂啊! 徐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暗暗蹙了蹙眉,尽量无视他道:“吴三郎一心想退与王五娘的婚约,我觉得,他不会做任何可能会促成这个婚约的事情。” 若不是不想在被抓进来的第一天就让大家埋头奔上一条错误的道路,徐静也不会开这个口。 最重要的是,若所有人都一门心思认定吴宥秉就是凶犯,若她接下来提出旁的思维或者线索证明凶犯另有其人,就显得她过于显眼了。 而徐静认为吴宥秉不是真的凶犯,还有另一个原因——若他是凶犯,以他这般暴躁易怒的性子和比鱼塘还浅的脑子,又怎么可能把这件事死死隐瞒了半年,并在被抓到这里后一直没露出马脚? 当然,这个原因,徐静是不可能如实说出来的。 众人一怔,自诩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张四郎立刻一脸嫌恶道:“这位徐大夫说得没错啊!吴兄若真碰了王五娘,王五娘回去一说,这个婚约吴兄就别想退了!啧,那种借着爬床上位的女人还少见吗?” 他的话说得简直不堪入耳,完全不在乎这里还有一些没有嫁人的娘子。 郭流云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来,咬牙道:“珍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愿意放弃跟子缺的婚约,否则也不会巴巴地追着子缺来到贵香院了。” 子缺是吴宥秉的字,这位冯七郎跟吴三郎的关系显然更亲密一些,一脸不屑道:“反正若是我,定是打死都不会碰那女人,贵香院里比她漂亮有风情的女子可多了去了!” 赵少华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你们可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这里可是余夫人的地盘。 若让余夫人知道他们这般诋毁王五娘,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冯七郎和张四郎脸色一白,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然而他们方才的话虽然难听,却也不无道理。 吴三郎虽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但不是傻子,他的出身也注定了,他平日里定然没少遇见用尽各种心思想攀上武顺侯府的女人,不可能这点戒心都没有。 只是,万一呢?万一他脑子突然抽筋了,又或者当天喝多了,一时没有把持住呢? 见众人依然一脸半信半疑,徐静仿若不经意地道:“说起来,王五娘第一次遇到的歹人,会是最后杀死她的那个人吗?” 众人一愣,徐静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们还没想过。 潜意识里,他们觉得那定然是同一个人。 赵少华皱眉道:“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咱们赏雪那个地方那么偏僻,明面上在场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因此凶犯定然是早就盯上了珍娘,故意尾随她而来。” 这也是当初,他们没有怀疑过凶犯就是那个微笑杀手的原因。 稍微了解过微笑杀手犯下的案子的人都知道,这个穷凶极恶的凶犯有自己杀人的喜好,每次找上的都是十六岁到二十四岁这个区间的女子,他若偶然间盯上了珍娘,一路尾随她来到他们赏雪的地方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里,赵少华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那天,我一直让身边的玉意盯着吴三郎,所以,吴三郎应该没有掳走珍娘的可能性……” 那天,她完全没想到她们都躲到那个地方了,还能遇见吴三郎,但当时她们几个女子徒步了快两刻钟才来到了那个古亭边,珍娘向来善解人意,不舍得她们白忙一场,所以阻止了她们离开的举动。 只是,她担心吴三郎的出现会刺激珍娘,因此从一开始,就让身边的侍婢紧盯着他。 吴宥秉脸色霎时一亮,大有身上的不白之冤终于被洗刷了的得意,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眼道:“看吧,我就说了我没做那种事……” “可是,也不能证明你没有叫身边的人把珍娘掳走,而且徐大夫方才说的也有道理,珍娘第一次遇到的歹人,不一定就是最后杀死她的人。” 赵少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得他这般得意。 她是叫玉意盯着他了,但玉意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连同他身边的人一起盯着。 徐静眼眸微闪,道:“那天,除了吴三郎、张四郎和冯七郎,应该还有旁的人到了赏雪那个地方罢?” 她有一个想法想验证一下。 赵少华立刻点头,脸上的嫌恶之色浓得就要溢出来了,“当然,当时这三个郎君可都艳福不浅,一人搂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呢,除此之外,他们身边还跟了不少仆从,简直好大的阵仗。” 要不是那个地方实在不好进去,她哪里能忍受跟这些人待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要知道凶犯是不是你,问一下当天跟着你的人有没有替你掳走珍娘便是了!” 这种这般私密的事情,吴宥秉不可能找张四郎和冯七郎做,只有可能是交给了他的贴身仆从。 这到底是杀人的大罪,若是聪明的,只怕在完事后,就会把帮他做事的那个人处理了。 然而,即便那个人真的被处理了,他在王五娘的案子发生后突然不明不白地消失,也足以说明吴宥秉在王五娘这个案子中的可疑性! 还以为自己已是万事大吉的吴宥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见再没有人替他说话了,不禁气急败坏道:“你们查罢!查罢!若真能查出什么来,他奶奶的老子轮流跟你们姓一遍都行!实在没劲,老子回去睡觉了!”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余夫人要让他们在这里待三天,自是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他们准备,早在余夫人离开的时候,她留下来的仆从就与他们说了,庄子上准备了给他们休息的房间,后厨也备有饭菜。 因此,吴宥秉这般离开,大家也没说什么。 反正,该问的事情方才已是问了他了,若他真的是凶犯,其他事情也不可能主动与他们说。 他们如今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柳扶月抿了抿唇,道:“余夫人好像没有把当天跟着吴三郎的仆从抓进来,我们要如何调查?” “这件事倒简单,余夫人说过,只要是跟查案相关的事情,她都会尽力帮我们做成,那些人都是武顺侯府的家仆,他们郎君的命现在捏在余夫人手上,若余夫人让武顺侯府把那些人送进来,武顺侯府敢不送?” 赵少华嗓音微冷。 有他们这几个人质在,便是西京府衙不愿意配合她,各大家族的人也不敢违背她的要求。 只怕这也在余夫人的算计当中。 她这是,逼着所有人帮她一起查这个案子啊! 陈曦已是受够这个鬼地方了,闻言立刻眼睛一亮道:“我这就去拜托余夫人!” 就在她转身要往余夫人方才离开的方向走的时候,徐静叫住了她,“稍等,我有一个想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者身上的伤痕(二更) 虽然方才主要在推导的那个人是赵少华,但徐静也做了不少思考,提出的每个问题都引人深思,大伙儿自是不敢小觑她的每一句话。 闻言,陈曦脚步一顿,有些急切道:“你还想到了什么?” “陈娘子当初在吴三郎面前唤出王五娘原本的名字时,周围还有不少人,有几个人如今好像并不在这个宅邸里。” 陈曦一怔,一下子就想到了徐静说的是谁,“当时跟在吴三郎身旁的仆从都不在这里!” 当然,当时在场的还有她和沈枝意的仆从,但赏雪那天,她和沈枝意压根没去过他们赏雪那个地方,她们惯常带在身边的仆从就那么几个,自是也没去。 因此,把她们身边的仆从叫进来也没什么用。 只是,徐静这句话,也揭露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赵少华嘴唇微颤,缓缓看向徐静,嗓音艰涩,“你的意思可是,凶犯有可能不是吴三郎,而是他身旁的仆从?” 如果是吴三郎身旁的仆从,完全符合知道珍娘原名,以及在珍娘失踪当天也在现场这两点! 而且,在珍娘追着吴三郎去了贵香院那天,如果是吴三郎身边的人让珍娘跟他走,珍娘很可能不会有任何怀疑。 应该说,根据方才那一番推断,凶犯是吴三郎身边的仆从的可能性,更大! 她可怜的珍娘,先前,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徐静沉默了许久,才暗叹一口气,“我只是把我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这个可能性让陈曦也有些无法接受。 她虽然看不起王五娘的出身,却也从没想过让她遭遇这样的事情。 她最终只是道了句:“我去找余夫人了。” 便快步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 郭流云咬了咬牙,忍不住道:“真相还没出来呢,真要这么说,也有可能是陈曦找人害的珍娘,还把珍娘的原名告诉了他……” 这回徐静没说话,这么明显的逻辑漏洞,以赵少华的能力完全能自己察觉。 果然,赵少华摇了摇头道:“珍娘定然跟害死她的那个人有过接触,你可记得珍娘在日录里写了一句话——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我没猜错的话,珍娘不止跟那个人有过接触,还曾经……帮过他,所以在被他伤害时,才会仿佛被人背叛了一般绝望。若那人是陈曦找来欺辱珍娘的,为了避免自己的罪行暴露,她不太可能会找珍娘认识的人。” 这下子,柳扶月和郭流云再无法相信,也发不出旁的质疑了。 就在这时,从方才起就没怎么说话的江二郎突然道:“有件事,我方才没有说。余夫人曾经拜托我帮忙说服我三叔重审王五娘的案子,因此,我才那般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 我三叔说,当初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王五娘身上……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 众人一怔。 “她身上是有一些抓痕和掐痕,但这样的痕迹,在一些欢爱过的男女身上也会有,她身上明显因为挣扎而留下来的痕迹,跟以往被侵犯而死的女子尸首比起来,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一开始没说这点,是顾虑这里有不少女子,这种男女情事似乎不适合说出来。 但有了吴宥秉他们方才那些污言秽语,他说起这件事倒是显得再正经不过了。 “不可能!” 意识到江二郎这番话的意思,赵少华忍不住厉声道:“珍娘绝不是那种女子!” 徐静眉头微蹙。 现代的女子,在被人侵犯时尚且不能平静面对,何况是讲求名节的古代。 没有反抗,意味着顺从,若这件事被传出去,王五娘定是会被打上一个“荡妇”的恶名。 难怪王家的老夫人和谯国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这对他们来说,只怕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江二郎不意外赵少华是这个反应,淡声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了。已是很晚了,各位夫人娘子还是早些睡下,等明早头脑更清明的时候再来想这件事罢。” 说完,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仿若不经意地瞥了徐静一眼,便抬步远去了。 其他人见状,知晓今晚该分析的都分析了,再待下去也讨论不出什么来,也纷纷离开。 最后,空地上只剩下了赵少华、柳扶月、郭流云和徐静四人。 除了徐静以外的三人显然都无法接受江二郎最后说的那件事,脸色比这漆黑一片的夜色还难看,半天不说话,也不离开,徐静只能道:“事情不一定是表面显示出来的那样,先回去睡觉罢。” 赵少华最后,只红着眼狠狠道:“珍娘不是那种毫无自尊的人,不管三天后,这里的人能否平安出去,我都决不允许有污蔑珍娘名声的话传出去!” 说完,便快步离去,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的疾走,才能平复心中的燥郁一般。 柳扶月和郭流云连忙跟了上去。 徐静却没有离开,站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回头看了看临水的那间厢房。 如果她能验尸,说不定就能找出更多线索。 然而,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推断案情,却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验尸。 推断案情,还能用她脑子灵活解释,若在他们面前验尸,她的日子就彻底不能安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徐静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方才明明已是离去的徐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早在看完日录后,大伙儿就问过徐雅,她是否如王五娘在日录中所说的知道些什么,徐雅只怯怯地说,她身为王五娘的九嫂,见王五娘那段时间没有精神,心里担心才去多看了她几回,旁的事她一概不知。 众人见她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当是王五娘当时心慌意乱胡思乱想,也就没继续追问徐雅。 因此,她方才的存在感,比没说几句话的张四郎还低,徐静都要忘记她也在这里了。 她微微挑眉,看着眉头紧皱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的徐雅,只无声地笑了笑。 “你……你是不是徐静!你怎会在这里!” 徐雅见面前的女人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先开口。 徐静睨了她一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徐雅与其他人不同,认出她只是时间问题,徐静也懒得继续跟她玩躲猫猫。 她这句话跟承认没什么两样,徐雅脸色一变,冷笑道:“你竟然还敢回来,还用了这么一个可笑的假身份!你故意接近赵少夫人,别是又想故技重施,借着赵少夫人的高枝攀上别的男人罢!这一回你的目标是谁?江二郎?赵六郎?还是……你还妄想回到萧家?你想都别想,一旦他们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就别想继续在西京待下去了!” 徐静实在不想跟她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道:“西京是你家的?我要在西京待下去,还要得到你的许可?” 徐雅一愣,震惊地看着徐静。 她的感觉没错,这小半年,这女人的变化也太大了! “你在西京就是只过街老鼠!你难道以为没了徐家和萧家的庇护,你还能有什么能耐不成!” “对,我没什么能耐,所以徐大娘子也别一个劲地盯着我了。” 徐静撇了撇嘴,径直越过她,淡声道:“徐大娘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过这三天罢,在这种情况下,你引以为傲的夫君似乎都没辙了呢。” 徐雅猛地转头,对徐静怒目而视。 不远处的女人却已是径直离去,没再给她一个正眼。 她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看着那抹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倏然掠过一抹慌乱。 就仿佛小时候,她看着那个被千娇百宠的小女娃被阿爹亲热地抱在怀里,而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的那种憋闷。 不,她和阿娘已是赢了,在她被赶到了庄子上那一天起,她就不可能再越过她。 她这回回到西京,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很快便会知道,她回到西京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协助验尸(二更) 徐静闻言,也没有多想。 在她看来刑部本来就是负责刑狱案件的,跟大理寺只能说管辖范围不同,萧逸跟赵六郎交好,知道赵少华被掳了进来,过来看上一眼也正常,谁知道恰好被抓了壮丁呢。 要知道,外头的人进来可是要吃下余夫人给的毒药的,脑子正常的谁会愿意冒这个险?这个明摆着坑人的差事当然能甩出去就甩出去。 不过,萧逸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人家让进来就进来了。 比她更熟悉官场冷暖的赵少华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理寺那群人不是明摆着欺负你么!砚辞,你平日里看着精明,怎么、怎么这回就这么傻呢!” 萧逸只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余夫人提的也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何况,长予很担心你。”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徐静。 赵少华一噎,顿时说不出指责的话了。 萧逸的意思很清楚了,他进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她也不好不领这个情。 其他人见到萧逸,都是一脸惊喜。 先不说萧逸本身的卓绝能力,就他刑部侍郎这个身份,就让人感觉很可靠啊! 要知道,他们会这么慌乱无措,除了他们的命现在被捏在余夫人手上外,还有个原因——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会查案的! 余夫人提的要求,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剃头的挖耳朵——外行!对于萧逸来说,却只是他的日常工作! 郭流云忍不住惊喜道:“萧侍郎,你来了咱们就放心了!我突然觉得,我们说不定真的能找出杀害珍娘的真凶。” 江二郎却是在见到萧逸后,便一直盯着他,直到此时才似乎确认了来人真的是他,不由得扬了扬嘴角,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 倒是没想到,这一趟还有这么一个意外收获。 余夫人显然也没想过萧逸会亲自进来,但她肯定是欢迎他的到来的,淡声道:“既然萧侍郎进来了,接下来查案的事,我便全权交给萧侍郎,大家好好配合萧侍郎便是。” 说完,转向萧逸,道:“萧侍郎在这个宅子里有什么需求,随时与我说。” 萧逸点了点头,也没客气,唤周围的仆从搬来张椅子坐下,让徐静等人坐回到吃早膳的杌子上,便开始询问他们案件的进展。 萧逸不像徐静需要遮遮掩掩,每一句话都恰好问在了点子上,众人在他的引导下,很快便把昨晚他们思考分析的事情都与萧逸说了。 萧逸进来前,已是详细了解过这个案子,自是知道半年前这个案子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此时听完在场众人的话,又看了赵少华给他的日录,心里很快便有了几分推断。 难怪他们会让人把这些仆从唤进来。 虽然今天由始至终,徐静都低调地坐着没说几句话,但大家复述昨晚的事情时,话里话外总是会带上她,萧逸不用细想都知道,一群外行聚在一起能分析到如此地步,少不了某人在里面的推波助澜。 他不由得暗暗扬了扬嘴角。 他就知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势中。 余夫人这回没有回房间休息,一直坐在一旁听着萧逸问话,听到他们都觉得吴宥秉嫌疑最大时,她阴沉着一张脸看了吴宥秉一眼,那一眼里,分明蕴含着让人胆寒的深深杀意。 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徐静却是微微扬了扬眉,一脸若有所思。 余夫人对吴宥秉有杀意不难理解,但听到大多数人都怀疑吴宥秉是凶犯时,她却分明没有一些讶异的神色。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问完话后,余夫人见萧逸眼帘微垂似乎在沉思,忍不住道:“萧侍郎,接下来可是要审问今天进来的这些仆从?” 萧逸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道:“余夫人,在审问之前,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余夫人微愣。 只是,难得有一个专职查案的官员敢进来,还是这种分量的,余夫人心里也不乏感激和尊重,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自是没问题。” 她看出萧逸是想单独与她说话,便把他带去了她原本休息的那间厢房。 被留下来的众人面面相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萧逸要和余夫人说什么。 徐静却是忍不住心跳加快,是因为激动和惊喜。 她大概猜到,萧逸想做什么了。 不到一刻钟左右,萧逸和余夫人便出来了,萧逸的脸色一如往常,众人却惊讶地发现,余夫人的脸色比进去前难看了许多,眉头微皱,嘴角紧抿,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挣扎。 只是,走到他们面前后,她的神情便坚定了下来,显然心里已是作出了决定。 萧逸没有废话,直接说出了他的意图,“余夫人煞费苦心保存了王五娘的尸首,对于查案是一大好事,因此我接下来打算验尸。” 验尸?! 竟然是验尸! 查案验尸自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然而,这里哪里来的仵作! 莫非,萧侍郎要亲自验尸? 这也不是不可能,萧侍郎常年办案,对验尸定然也是有研究的! 萧逸却突然道:“我虽然略通验尸之事,但到底不是专业的仵作,我听说有一个大夫无意间被卷进了这件事,大夫对人体情况更为了解,我希望她能协助我验尸。” 说完,一双眼眸再无任何遮掩,直直地看向徐静。 这个要求乍听之下有些奇怪,但细细一想,也有道理。 虽然可以从外面调仵作进来,但先不说一来一回的费时间,既然萧侍郎懂验尸,又有一个大夫在,倒没必要再找个人进来了。 赵少华连忙道:“徐大夫是受我牵连进来的,我要先问问徐大夫愿不愿意。” 不是所有大夫都愿意做验尸这种污秽低贱的事情的。 若徐大夫不愿意,她自是要坚决维护徐大夫的意愿。 她却不知晓,徐静何止愿意,甚至已是期盼这件事许久了,面纱后的唇微微一扬,上前一步道:“我误打误撞来了这里,也是跟王五娘有缘,如果我有能为王五娘做的事,自是责无旁贷。” 余夫人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请萧侍郎和徐大夫随我过来。” 说完,带着他们两人走向了临水的那间厢房。 在场唯一知晓徐静真实身份的徐雅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事情,简直比王五娘的死更扑朔迷离! 这几天有点忙,所以没法保证更新时间,但明天就能恢复原样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冥冥之中的指引(一更) 若不是昨晚那女人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了她就是徐静,徐雅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不会是,萧逸不知道她是徐静罢? 很有可能,那女人嫁进萧家后,她可是一直关注着她,自是知道,她嫁进萧家这些年,根本没见萧逸几面!萧逸认不出她太正常了。 看来她猜得没错,这女人就是为了重新接近萧逸才回到西京的!如今她的计谋算是成功了一半。 徐雅眼底悄然掠过一抹阴霾。 瞧着吧,她绝不会成功,她也不会允许她成功的。 徐静没猜错的话,方才萧逸请余夫人到厢房里商讨事情,说的就是让她进行验尸这件事。 古代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被解剖,何况是爱女若命的余夫人,徐静先前解剖的尸体,要不是身份不明的尸体,要不就是萧逸出面帮她摆平了死者的家属,她才得以解剖得毫无心理负担。 萧逸怎么说服余夫人的,她也大致清楚,余夫人虽然疼爱王五娘,但比起保住王五娘的尸首,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出杀害王五娘的真凶,余夫人不是顽固不化的人,相反,她很理智,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才应下了让她验尸这件事罢。 果然,余夫人没让其他人和他们一起进到厢房里,走到厢房里面后,便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徐静一眼,道:“徐大夫果然不是普通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徐静也不知晓萧逸跟她说了多少关于她的事情,只笑笑,道:“余夫人过奖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因缘巧合识得了验尸之术,我会来到这里,冥冥之中也许正是王五娘对我的指引。” 徐静最后这句话显然说到了余夫人心坎里,余夫人眼眸微红,转头看着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的王五娘,咬牙道:“对啊,这孩子定然也不甘心那个杀害了她的人这般逍遥法外。徐大夫,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已是按照萧侍郎的吩咐,遣人帮你准备验尸要用的东西,一会儿就会送过来。” 徐静微愣,不禁看了站在她身旁的萧逸一眼。 这男人做事还是很周到的。 萧逸从进来至今,终于有机会和徐静说话,事实上,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看着她,此时见她终于舍得给他一个正眼,嘴角微微一扬,低声道:“这两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徐静立刻就听出来了,他在关心她这两天可有受到什么伤害,不禁嘴角微弯,道:“除了被掳进来那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余夫人在待客上还是很周到的。” 她也没有说谎,除了不让他们离开,余夫人在衣食住行上完全没有委屈他们,至少徐静是这样觉得的,毕竟她在生活质量上没什么追求。 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不多,这会儿见到萧逸这般关心她,还是很高兴的。 萧逸早在进来的时候就暗中观察了她一番,见她没什么大碍,心头已是松了些许,此时听她这般回答,向来冷冽的黑眸不禁柔和了一霎。 徐静却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说实话,她觉得萧逸问题才大,方才她就发现了,他进来时脸色微微发青,嘴唇也没有平日里红润,这些细微的变化普通人可能很难察觉,但她作为一个大夫,对这些变化自是很敏感。 她刚想开口询问一两句,厢房外就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夫人,老奴把萧侍郎要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余夫人立刻道:“拿进来罢。” 周嬷嬷便带着小桃和牡丹走了进来,只见她们三人手中都拿着东西,周嬷嬷拿着两个叠在了一起的空托盘,小桃手上拿着一个铜盆,里面放着满满的苍术和皂角,牡丹手上则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炭笔。 几人把东西放下后,又有两个男仆搬了张长方形的单人木板床进来。 厢房不大,在放了一台棺木后,就容不下多少人了,余夫人让他们放下东西后便退了出去。 徐静自是知道,这些仆从拿进来的东西都只是验尸的辅助工具,最重要的东西还没见到呢,不由得看向萧逸,眉微微一挑。 萧逸黑眸微带笑意,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却见他手上分明拿着一个素色包袱,道:“你验尸的物什,我托人从安平县带过来了,你看看全不全。” 徐静眼眸一亮,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熟练地带上了手套和验尸时专用的面罩,穿上了防护服,点起苍术和皂角,并把一张白布铺在了仆从们搬进来的木板床上,把两个托盘分开放置,随后把包袱里的解剖刀等物都放在了其中一个托盘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了萧逸一眼,道:“劳烦萧侍郎把死者搬过来。” 余夫人完全掩不住脸上的惊愕,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了萧逸没有骗她,这徐大夫,当真是一等一的验尸好手! 不是她不相信萧侍郎,她若是不相信,便不会应下这件事,只是她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竟然会验尸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因为这厢房里只有他们三人,只能让萧逸做她验尸时的临时助手,然而萧逸没有立刻照着徐静说的做,突然道:“那个包袱里还有半年前负责这个案子的仵作写的尸格,你可以用作参考。” 尸格,也就是验尸记录,虽然余夫人把王五娘的尸体保存得很不错,但因为脱水和皮肤的变色,尸体表面的很多痕迹已是很难用肉眼分辨了,这时候能有这份尸格,自是一大助益。 徐静工作时就喜欢和靠谱的人搭档,不禁无比舒心道:“不愧是萧侍郎,真是面面俱到。” 方才,她其实已是看到了包袱里有一个卷轴,只是因为这个卷轴不属于验尸的工具,她虽然觉得奇怪,也暂时没当一回事。 她立刻拿起那个卷轴,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从这份尸格的详尽情况来看,当初大理寺的人是很重视这个案子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死的都是王家的人。 若不是王老夫人和谯国公匆匆把他们叫停,那个凶犯也许早已是落网了。 这段时间,徐静也了解了,大楚的仵作在记录死者体表的伤痕时,喜欢作图进行辅助,这份尸格亦然,上面依照王五娘的体型画了一具简易的女子人体,分前后两面,再用红色的墨水把王五娘有伤痕的地方点了出来,并在旁边标明了伤口的情况。 很是简洁易懂。 图上显示,王五娘当初身上的伤痕主要集中在胸部、腰部、大腿、肩膀、手臂等地方,大多是被掐出来的淤青或者指甲的抓痕,确实如江二郎所说,这些伤痕,一些男女行了比较激烈的房事后可能都会有。 徐静先前也经手过女干杀的案子,还不少,自是清楚,这种案子的受害者大部分都会有很明显的挣扎痕迹,例如肩部、背部、臀部和手肘处有十分明显的表皮剥落和皮下出血,便是受害者被侵犯时被绑起了四肢,臀部和背部这些会跟地面摩擦的地方总是会有伤痕的。 然而,王五娘体表的伤痕,除了肩膀处有明显因为凶犯的大力镇压造成的大片淤青和背部轻微的表皮剥落,再没有别的伤痕显示,死者死前有过挣扎。 而她的四肢也完全没有被捆绑的痕迹,她遭受侵犯的时候,也显然还有自己的意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合王五娘的日录,她对被人侵犯这件事绝对是无比排斥的,这样的异常是因为凶犯是她认识的人,亦或是,她在被侵犯时发生了什么事? 徐静一边想着,一边看了下去,在看到死亡原因这一栏时,微微一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尸体隐藏的秘密(二更) 却见死亡原因这一栏上写着,死者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然而,死者身上没有严重的体表伤,这失血过多又是从何而来? 徐静快速看了下去,就见上面说的失血过多,是死者被发现时,下、体显然大出血,把整条裙子都浸透了,所以当时的仵作才会判断她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然而,如果只是正常的房事,女子怎么可能大出血。 更别说当时,死者很可能没怎么反抗! 虽然也有可能是凶犯行事时没有经验没找对门,或者他有什么变态的折磨人的嗜好,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会在死者身上体现出来,但这份尸格上显示,女子下、体有被侵犯的痕迹,但没有另外的肉眼可见的伤痕。 问题不在体表,只有可能是在体内了。 徐静很快有了想法,放下那份卷轴,道:“把尸体搬过来罢。” 随即,在余夫人震惊不忍的目光下,徐静把王五娘的衣服都脱了,然后拿起解剖刀,动作利落地用T字形切开术,把面前的尸体切开。 饶是萧逸先前已是给余夫人做过一些心理铺垫,余夫人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眼眸中已是盈满泪水,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在这里的人是她,若换了旁的心思不坚定的人,早就被吓跑了。 然而徐静和萧逸都在忙着解剖的事,便是感觉到她情况不对,也没心思管她。 虽然这具尸体已是死了半年有多,但因着精心的保存,死者体内的脏器并没有腐败得十分严重,除了会最早发生自融的胰腺,其他器官都还能比较清晰地看清它的轮廓。 因着心里的想法,徐静先探查了死者的腹腔和盆腔部位,当徐静把死者的宫腔切开时,她整个人怔了怔,脸色已是忍不住沉了下来。 萧逸虽然对人体结构不太懂,但他一直关注着徐静的脸色,问:“可是发现什么了?” 徐静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拿起一把镊子,夹起了一小块比男子大拇指还要大上一点的深褐色的软体物,用解剖刀分离了它和官腔内壁的粘连,把它放到了干净的托盘上后,才沉声道:“这是女子没有堕干净的胚物。” 徐静这句话说得不算特别明白,但余夫人和萧逸都听懂了。 余夫人脸色惨白,突然整个人发软,就这样坐到了地上,一直在眸中徘徊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不住道:“不,不会的,不会的……” 徐静暗叹一口气,看着余夫人,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沉重,“死者在遇害前,显然刚刚有过一次流产,只是流产不干净,体内还残留着没有清干净的胚物。也因此,她……在最后一次被侵犯时大出血,只怕这件事,凶犯和死者都没有预料到…… 我记得,死者身边的侍婢曾说,死者在去赏雪前,曾自己要求去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怀疑,死者是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才找借口到了庙里,找机会堕胎……” “不!” 余夫人突然失了理智一般低吼,泪流满面道:“我不相信!为什么是我的珍儿?为什么?!” 她嘴里虽然说着不相信,但看她的模样,她显然已是信了,只是无法接受。 徐静暗叹一声,道:“虽然死者是暗中做这件事的,但她做得再怎么隐秘,也定然会有一些蛛丝马迹,何况流产不干净的话,死者会时常感觉肚子有疼痛感和下坠感,而且会有出血的现象……” 这些事情,她身边的侍婢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没往流产这方面想罢了。 余夫人却显然听不进去了,不停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的,为什么是我的珍儿,为什么……” 萧逸也忍不住心情沉重,看向徐静道:“如果是这样,死者为何不反抗?她应该心知肚明,她当时的情况,若不反抗,只会九死一生。”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者当时已是绝望了,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没了求生的欲望,也说得通。 徐静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晓,但验尸还没结束,也许死者还有没有告知我们的事情。” 说完,她便叠起心思,继续查看了下去。 只是,别的地方,她都没有再找到明显的异样,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把心脏分离了出来,饶是见过她好几次解剖的萧逸,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先前的解剖,徐静都没有做到这一步,因为先前的案子,徐静在解剖时都有明确的目标。 而这个案子,目前还有一些单靠外部的线索无法解释的疑点。 她把死者的心脏放到了托盘上,用六刀法把心脏切开,霎时,她眼神一凝,伏低身子细细地观察四腔。 却见死者的冠状动脉有明显的粥样硬化斑块,这是冠状动脉被堵塞的症状,且心机梗死灶附近有明显的出血和充血现象,这都是死者死前出现了心肌梗死的表现。 难怪,难怪…… 这就能说通,为什么王五娘最后一次被侵犯时,没怎么挣扎了。 可能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和绝望,她突然发生急性心肌梗塞,在极度的痛苦下,她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就这样彻底离开了人世。 这很可能,才是死者真正的死亡原因。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在人间的十六载,真是把所有最痛苦的事情都经历过了。 徐静把她的判断与萧逸和余夫人说了,余夫人到底不是那般脆弱的人,听完徐静的话,她握拳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突然满怀讥讽地大笑,“王家那个老虔婆还污蔑我的珍儿,说我的珍儿水性杨花,生性放荡,哈哈!哈哈哈!我就该把她也抓进来,让她给我的珍儿磕头谢罪!王家不配,它配不上我的珍儿!” 徐静却忽地,道:“余夫人,你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人了罢,你可是觉得,做下这些事的人是吴三郎?” 余夫人一怔,无力地勾了勾嘴角道:“你如何得知?” “从你的神态上猜的,但就算吴三郎不是真正的凶犯,你也不在意,因为你早就决定,最后不管能不能找出真相,都要拉着吴三郎一起去死罢。” 徐静淡声道:“这样,如果吴三郎是真正的凶犯,你就达成了为王五娘报仇的目的,如果不是,武顺侯府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一个嫡子,还被扣上了这么一顶脏帽子,定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很可能,他们会要求重审王五娘的案子,在武顺侯府的施压下,王五娘的案子被重审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余夫人忍不住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实在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静默了一会儿,讥讽地扬了扬嘴角,刚想说什么,就听她道:“不过,余夫人如今不用这么做了,我已是知道了凶犯是谁。” 说完,她没再看余夫人再次变得震惊的神情,看向萧逸,“萧侍郎,我想到了一个找出凶犯的法子,只是,需要萧侍郎出面去做这件事。” 等徐静他们从临水的厢房出来的时候,已是过了快两个时辰。 他们刚出来,外头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众人立刻紧紧盯着他们,陈曦沉不住气,道:“萧侍郎,知道、知道凶犯是谁了吗?” 说完,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旁的吴宥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吴宥秉忍不住又要炸毛,萧逸的声音却适时地响起,“我已是知晓了凶犯的身份,但在那之前,我还想问各位一些事情,待会我会找一个房间,一个个把你们喊进去询问。 首先……” 他抬眸看向脸色铁青的吴宥秉,嗓音淡然,“请吴三郎随我来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才是和她最相配的人(三更) 萧逸直接征用了余夫人先前休息的厢房,厢房外头有个小厅,萧逸刚在正中间的位置坐下,吴宥秉便一脸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语气十分不善道:“你想问我什么?反正老子没杀人!” 萧逸无视了他这无礼的态度,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他,“我当然知晓凶犯不是吴三郎,我让吴三郎进来,只是想询问一些情况。今天被叫进来的仆从,有六个是吴三郎府上的,其中有两个是常年跟在你身旁的小厮,三个是你们府上的车夫,可是如此?” “对。” 吴宥秉没好气地道。他对萧逸的态度不全是因为自己被诬陷这件事,早在先前,徐家那个下贱的女人宁愿跑去倒贴这个男人也不嫁给他那一刻起,他就单方面把萧逸当成了自己的宿敌。 萧逸扬了扬眉,道:“为何是三个车夫,敢情吴三郎每回出去,都要用三辆马车?” 吴宥秉道:“当然不是,虽然我家马车和车夫多得是,但我也没必要每次出去都用三辆马车,只是半年前赏雪那一天,我还带了个美人儿,美人儿嘛,向来娇贵,当时我和美人儿单独坐一辆马车,我的仆从坐一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是专门放美人儿的衣服首饰,还有桌子椅子这类杂物的。” 他们这群人是万万不可能让自己吃苦的,特别是去那般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别说桌子椅子了,休息时用的点心茶具什么的都是要带上的,说实话,一辆马车有时候都不够装。 萧逸眸色一闪,道:“你们去赏雪时,车夫理应不会跟在你们身边,当时他们都是在车上等着?” “啧,我是这般不通情达理的主子吗?当时我想着我们进去赏雪,没个一两个时辰出不来,因此也让他们不用窝在车上等,有兴致的话也可以四处走走,别走远了找不到人便是。” 萧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做主子的,确实不错。” “那是。”自觉在宿敌面前扳回一城,吴宥秉轻嗤一声道:“只有那些瞎了眼的,才会觉得我不好。” 和余夫人一起藏在了不远处一块屏风后面的徐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知道,她万分庆幸原主“眼瞎”了。 她宁愿她的便宜前夫是萧逸,也万万不希望是这个纨绔。 接下来,萧逸一个个地把人唤了进来,今天被叫进来的各个仆从也是。 最后进来的,是武顺侯府的一个车夫,却见他身材高瘦,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进来时跟其他人差不多,一脸忐忑不安,更因为他自己的身份,有些畏畏缩缩的。 坐在主位上的萧逸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走到他面前,要跪下行礼时,突然一拍桌子,厉喝道:“大胆凶徒,你可知罪!” 男人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萧侍郎在说什么?小人、小人不懂!” 屏风后面的徐静讥讽地一勾嘴角。 事到如今,还想抵赖。 “马明,崇州香县人,今年三十有六,妻儿在两年多前因一次山洪意外亡故。” 萧逸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他的背景,在男人越发惊恐的眼神下,冷声道:“一年前,你成为武顺侯府的车夫,半年多前,你认识了王家五娘子,那之后,你不仅两次对王五娘进行奸污,还杀了她,可是如此!” “萧侍郎!小人冤枉啊!小人没有杀死王五娘……” “王五娘已是把你的罪行写在了她的日录上,你还想抵赖!” 萧逸突然拿起一个本子,重重地摔在了马明脚边,马明呆怔了一瞬,再次大声喊冤。 “小人……小人真的没有……” “你是觉得,如果王五娘真的把你做下的事情写在了日录里,官府的人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把你抓拿归案罢。” 萧逸一双冷冽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马明,仿佛能看穿他所有龌龊的心思一般,“这个日录是王五娘的母亲余夫人最近才找到的,王五娘在上头,把你的罪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才我让吴三郎他们逐一进来问话,只是为了验证王五娘日录上写的事情的真伪。 当初,吴三郎去参加珍宁长公主的秋日宴时,是你驾驶的马车,那天你无意间从陈娘子口中得知了,王五娘的原名叫刘珍珍。 那之后,因为吴三郎执意和王五娘退婚,王五娘追着他去了贵香院,打算在外头等吴三郎出来,却是恰好给了你可趁之机。你趁着王五娘孤身一人之时,把她引诱了出来,用的可能是你可以带她去见吴三郎这般的理由,王五娘一心要见吴三郎,又见你是吴三郎身边的人,想也没想就跟了你走。 却是没想到,这一走,犹如羊入虎口,当晚,是你第一次对王五娘进行奸污。 你笃定以王五娘的性子,不会有勇气把你做的恶行说出去,却也因为如此,你自觉拿捏了王五娘,依然对她虎视眈眈。 王五娘遇害那天,你作为武顺侯府的车夫之一,一起去了他们赏雪的地方,而你当时驾驶的马车,是专门用来放吴三郎杂物的马车。” 萧逸忽然勾了勾嘴角,带出了几分讥讽之意,道:“当你得知王五娘也去了同一个地方赏雪时,立刻知道,你的机会又来了。你悄悄跟在主子们身后进到了他们赏雪的地方,找准时机,把王五娘掳走。 当赵少夫人她们发现王五娘不见了时,你早就掳着她回到了马车边,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弄晕,藏进了放杂物的马车里。 呵,所以后面来搜寻的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王五娘,谁能想到,她竟会被你藏到了武顺侯府的马车中!” 当初赵少华几人发现王五娘不见了,再到报官找人来搜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即便赵少华几人怀疑这件事是吴宥秉搞的鬼,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也不可能阻止他们离开,通过方才的问询,也能得知,吴宥秉他们那天在天黑前便已是回去了。 当时情况一片混乱,赵少华临时找过来的人连林子里都还没找清楚,自是不可能想到要去找武顺侯府的马车。 而等他们想到的时候,掳走王五娘的凶犯早已是把王五娘藏了起来。 然而,即便他们当初在马车中找到了王五娘,这男人只怕也是丝毫不惧的。 他笃定王五娘这般在乎家族和亲人名声的人,宁愿死也不会把自己的遭遇说出去,到时候若被找到,她很可能,会把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例如,说自己玩累了,想去马车上休息,一不留神走错了马车云云。 马明的脸色随着萧逸的讲述,越来越白,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后半段,他清楚是这男人的猜测,但前面的事情,他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莫非,珍娘……当真把这些事都写下来了?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日录,却依然垂死挣扎,“小人没……” “马明,做人要有点良心,当初你被家里的主子诬陷偷了东西,要把你赶出武顺侯府时,是王五娘替你说了话,你才有机会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 主座上的男人,却突然淡淡地道:“你说,若她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当初会不会再开这个口,就这样冷眼看着你满心绝望地被赶出武顺侯府?” 马明一怔,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震惊了一瞬,突然露出似痴非痴的表情,“这件事,也是她在日录里写的?哈,她没有忘记,她竟然没有忘记,我还以为,她早已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又哭又笑,竟是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萧逸眸色微闪,这件事其实是赵少华说的,当初定下了和吴三郎的婚约后,吴三郎的母亲邀请王五娘到武顺侯府参加茶会,那是王五娘第一次以准儿媳的身份见吴三郎的亲娘,赵少华不放心,等王五娘回来后,问了她许多细节。 但他没说这件事是赵少华说的,只沉声道:“对,这是王五娘在日录里写的。” “她果然记得!那她为何要用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明明、明明这天底下,我才是和她最相配的人!她却一门心思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可笑,实在是可笑!” 马明红着眼睛,突然表情狰狞道:“我是心悦她的,我明明是想好好跟她过日子,那天我把她掳走后,我本来是想带着她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死了,留下我一人!为什么!” 这人的厚颜无耻程度,让徐静也忍不住气笑了。 明明害死王五娘的人是他,他却做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真真让人作呕!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旁虚影一晃,徐静心里一咯噔,连忙转头,就见原本站在她身旁的余夫人已是冲了出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把小刀,径直冲到马明面前,狠狠地把小刀插进了他的头颅。 因为反应不及嘴角边还带着一丝癫狂笑意的马明猛地瞪大眼眸,连惊恐都来不及,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然而,余夫人显然还不解恨,拔出小刀,红着眼睛一刀又一刀地刺进他体内。 萧逸猛地站了起来,眉头微蹙,刚要过去阻止余夫人,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却是一脸惊慌的周嬷嬷。 她看到房间里的诡异景象时,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焦急道:“各位,快快离开这里!外头……外头走水了!” 今天三更!其实前几章已经有亲亲猜到凶犯的身份了,哈哈~ 第一百六十章 我们一起出去(一更) 徐静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嬷嬷。 走水了?要知道,余夫人先前为了震慑外头的人,在庄子周围都泼了油!一旦着起火来,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点的火?!外头的人不可能硬闯,余夫人这边的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点火!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看周嬷嬷的表情便知道,形势不容乐观。 萧逸立刻看向徐静,不由分说地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另一边,周嬷嬷也快速跑到余夫人身边,不管不顾地拉起了已是杀红了眼的余夫人。 这个厢房就在池子旁边,几人一出门,就能看到众人先前聚集的那块空地,以及迅速沿着庄子周围的墙壁窜起来的张牙舞爪的火苗。 空地上此时只剩下了赵少华一人,见到徐静和萧逸,立刻跑上来道:“砚辞,徐大夫,我们快出去吧!火势蔓延得很快!方才有从后厨过来的仆从说,后厨那边烧起来了,后厨连着通往各处的回廊,烧过来很快的! 其他人已是先跑出去了!” 她是因为担心萧逸和徐静,死活不愿意离开,留了下来。 因为情势危急以及萧逸袖子的遮挡,她倒是没看到萧逸握着徐静的手。 萧逸脸色一沉,握着徐静手腕的手紧了紧,道:“往大门口去!” 整个庄子能出去的只有前门和后门,后门在后厨附近,按照赵少华说的,后门肯定走不了了。 而前门外聚集着大量朝廷的官兵和各大家族的人,便是前门那里也着了火,外头的人也肯定会想办法灭火,给他们留一条出去的道路。 众人没有异议,快步往前门的方向走,就在这时,原本被周嬷嬷半扶半拉的余夫人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珍儿!” 就突然拼命挣扎起来。 徐静转头一看,脸色一凛,只见原本只在墙壁外围烧着的火苗突然蔓延到了庄子里的一棵大树上,迅速地蔓延了开来,池子周边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而在火海正中间的,是放着王五娘尸首的临水厢房! 虽然余夫人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但她自己去死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是另一回事。 就在周嬷嬷急得不行的时候,赵少华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个手刀下去就把余夫人劈晕了,随即她把余夫人背了过来,厉声道:“快走!” 外头的火势已是蔓延进来了,不用多久就会蔓延到他们这边。 周嬷嬷不禁眼含热泪,有一肚子感激的话想说,只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忙叠起心思跟上了他们。 不出他们所料,火势蔓延得很快,几乎是一路追着他们而来。 徐静一边跑,眉头一边忍不住微微皱起。 虽然她脚腕的扭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到底还没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平日里若是走路走急了,还是会隐隐作痛。 只是这会儿在生死关头,不能矫情,只能忍着脚腕处的不适快步往前走。 突然,走在前头的萧逸脚步一顿,眉头紧紧蹙起。 前方就是离开庄子的大门,然而大门四周围火势凶猛,只有正中间的大门火势要弱一些,但也是被凶残的火苗包围着,只有中间一小块空隙能让人冲出去。 透过那块空隙,能看到外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好几个人正提着一桶桶清水快速泼向肆虐的火苗,然而在已是燎原成了庞然大物的大火面前,这一桶又一桶的清水犹如蚍蜉撼树,作用十分有限。 外头的人显然也见到他们了,各种急切的声音争先恐后响起—— “砚辞,快!快冲出来!一会儿门就要塌了!” “少华!我的老天爷!有没有办法让火势再弱一点!现在这情况,就算人能冲出去也定然会受伤啊!” 徐静连忙四处张望,沉声道:“不远处有个金鱼池,你们把外衣脱下来,用水把它浸透了,披着跑出去!” 萧逸立刻随着徐静的话转头,见到不远处的亭子边果然有个金鱼池,想也没想脱下了身上的外衣,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就快步跑了过去。 徐静知晓他这是想用一件外衣罩着两个人跑出去的意思,也没反驳,静静站在了原地。 他们虽然可以一个个跑出去,但看这火势,大门显然撑不了多久了,一个个跑出去太耗时间,最好同时多跑几个出去。 赵少华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指挥着周嬷嬷过去浸湿外衣。 她打算让周嬷嬷举着衣服披着她们三个人,一起冲出去。 考虑到赵少华那边人多,还有个腿脚慢的老妇人,萧逸和徐静都自觉站在了一边,让她们先走。 赵少华也没在这上面跟他们扯皮浪费时间,感激地看了徐静和萧逸一眼,便和周嬷嬷一起冲了出去。 然而,她们刚冲了出去,大门处就传来一声不详的“噼啪”声,上头的一根衡门突然带着熊熊烈火在他们面前掉到了地上。 徐静的脸色不禁白了白,下一息,她就感觉身旁的男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把湿透的外衣披在了他们身上,低声道:“没事,你抓着衣服另一边,我们这就出去。” 徐静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紧紧抓着衣服另一边,就和萧逸闯进了肆虐的火海中。 眼见着他们就要出去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在那声惊呼响起前,徐静的眼角余光已是看到了她那边的一根被火焰包裹着的木柱子突然直直地朝她倒了下来,心里一时间,比起恐慌,更多的是无奈。 这该死的老天爷,果然就不能给她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惊呼,“砚辞!你想做什么!” 下一息,她感觉萧逸握着自己的手松开,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同一时间,她听到男人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哼声。 还没等徐静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便一脸焦急地冲了上来,为首的赵景明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拉过她身旁的萧逸,咬牙大吼,“你不要命了!” 赵景明因为年纪最小,心性又远不如萧逸和萧禾成熟,在他们两人面前向来像个弟弟一般,鲜少见到他这般强势地对萧逸说话。 徐静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就见萧逸的左手不自然地垂着,蹙眉看着气势汹汹的赵景明,淡声道:“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便不会谁的话都不听,执意进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刚刚才……” 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瞥了徐静一眼,没再说下去,径直抓着萧逸的右手前往走,“那边有大夫,你立刻随我过去看看!” 萧逸刚刚才什么? 徐静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正要跟着他们过去看看情况,赵少华还带着几分后怕的声音就从后面响起,“徐大夫,你没事,太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二更) 徐静脚步微顿,只能转头看向走了过来的赵少华。 却见她经过方才的逃命,头上的发髻松松垮垮的,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看着甚是狼狈。 只是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怀劫后余生的喜悦,道:“你是被我牵连进来的,如果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宋府的马车就在那边,徐大夫随我过去梳洗一下罢。” 徐静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会比赵少华好到哪里去,虽然有些担心萧逸那边,但她就这样贸贸然走过去也引人非议,只能点了点头,随着赵少华上了宋家的马车。 马车附近显然都是宋家和赵家的人,见到赵少华,都是一脸掩不住的激动和后怕,赵少华简单跟他们说了几句,就拉着徐静上了马车,让她的侍婢给徐静梳理凌乱的发髻。 她坐在徐静另一边,暗叹一口气道:“事情终于结束了,我已经把余夫人交给了她夫君。” 徐静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徐静在想什么,赵少华苦笑一声道:“毕竟余夫人的夫君才是她正儿八经的亲人,我没理由藏着余夫人不给他们。 方才周嬷嬷已是与我们说了,余夫人喂我们吃的压根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为了震慑我们才这么说的。我们这些被抓进去的人也没受什么伤,珍娘的案子……也确实另有隐情,只要我们不追究余夫人掳走我们的事,加之探明这场火灾与余夫人无关,王家也不能过于责怪余夫人。 只是,余夫人后面还能不能安心待在王家,就另说了。” 她已是打定主意联合赵家和宋家维护余夫人。 然而,珍娘的悲剧,王家也有责任,余夫人先前为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珍娘出事后,赵少华觉得,余夫人是断不可能继续留在王家了。 说完,她看着徐静问:“对了,砚辞……也就是萧侍郎找出杀害珍娘的真凶了吗?” 她是亲眼看着徐静从萧逸审问别人的房间里出来的,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徐静协助了萧逸验尸,萧逸留她在问询室里有别的用处。 徐静点了点头,这件事萧逸回去后,定会整理成卷宗呈上去。 他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迟早的事。 她隐去了王五娘曾经堕胎以及余夫人当场杀死了马明这件事,把所有事情都与赵少华说了。 赵少华听得胸脯不住起伏,在听到马明没有逃出来,很可能已是葬身了火海时,眼含泪水咬牙道:“便宜他了!他做下了这等恶事,就该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我就说,珍娘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女子,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那般侮辱珍娘……” 她恨马明,恨那些满怀恶意地揣测珍娘的人,但最恨的……是自己…… 枉她还说自己是珍娘的闺中密友,竟是连珍娘遭受了这么多非人的折磨都不知晓。 徐静默然不语。 其实就算王五娘真的没有挣扎,也不是她的错,在命都无法保全的时候,所谓的贞洁算什么?错的是欺辱她的凶犯。 然而,这个世界对女子太苛刻,在现代,人们尤且疯魔一般追求所谓的完美受害者,何况是女子生存更为步步维艰的古代。 王五娘的悲剧,是凶犯的错,是那些苛责她的人的错,又何尝不是这个社会的错? 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少华突然拉起徐静的手,沉痛道:“徐大夫,这次能发现珍娘被害的真相,你也出了不少力,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想好好答谢你。” 早在发现自己把徐静牵连进了这个险境的时候,赵少华就有补偿徐静的想法了。 没想到,徐静还在寻找真相这件事上给了他们这么多帮助,这愧疚之情加恩情一叠加,赵少华都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了,干脆直接问徐静。 徐静微愣,看着赵少华热切的眼眸,静默片刻,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我希望赵少夫人能帮我朋友一个忙。” 徐静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这是提出让赵少华协助天逸馆重开在西京的分店这件事的好机会。 徐静一开始还犹豫,这件事是不是提得太早了,毕竟她跟赵少华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险境向来能最大程度地促进双方的关系,徐静能看出,经过这一天一夜,赵少华对她是更加信任了,相对的,徐静也更了解了赵少华的为人。 从她能这般关心重视自己的朋友,在危急关头不愿意丢下她和萧逸独自逃命这两点来看,就足以说明她是个讲义气、可以信任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她背后站着赵家和宋家,不管是哪一家的分量拿出来都不虚。 赵少华怔了怔,点头道:“当然可以,你说吧,如果是我能帮到的地方,我定是会帮的。” “赵少夫人应该知道,我这段时间都住在朋友家,我朋友姓周,他们家和我一样,也是在安平县开医馆的,但他们家的医馆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比我的杏林堂规模大多了。本来,他们的医馆在西京也有分号,然而,三年前,我朋友父亲去世,他们家动荡了一段时间,我朋友的长兄为了自保,只能关了在西京的分号。” 徐静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赵少华的表情,道:“我朋友的长兄这些年一直努力,想让家里的医馆重回当年的规模,自然,也想在西京重开分号,却谁料,这件事并不简单……” 赵少华自然听出了徐静的言下之意,说实话,支持一个医馆在西京开分号对她来说不过动一动嘴皮子的事,她名下也有大量产业,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一窍不通,然而,这件事简单归简单,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先问清楚的。 赵少华沉吟片刻,道:“为何这件事不简单?西京也不过是大楚的一片土地,对外地来西京经商的人理应没什么限制。” 徐静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她佯装有些无奈地笑笑,道:“实不相瞒,安平县数一数二的大医馆,不止我朋友家的医馆,我朋友家的医馆名唤天逸馆,当地有一家名唤广明堂的医馆一直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三年前,我朋友家的医馆因为动荡缩减规模后,广明堂趁机快速发展,如今不管是实力还是规模,都在天逸馆之上。 知晓天逸馆想重开在西京的分号,广明堂自然……我朋友说,广明堂在西京找到了一个靠山,因为忌惮那个靠山,天逸馆一直不敢把西京的分号重新开起来。” 赵少华眼眸微闪,“他们的靠山是谁?” 徐静平静道:“我听说,是江家。” 徐静很清楚自己在赌,但她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周启虽然没有明说广明堂是怎么打压他们的,但徐静赌,广明堂的打压并不是江家的意思,广明堂只是借着自己跟江家的关系狐假虎威。 毕竟,江家这样一个簪缨世家,没必要盯着一个小小的天逸馆,虽然他们扶持广明堂定然有他们的目的,但扶持广明堂和打压天逸馆之间,明面上看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 除非,周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或者,天逸馆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江家。 只要打压天逸馆的不是江家,就不涉及到赵少华和江家的利益,要对付一个狐假虎威的广明堂,甚至不用赵家和宋家出面,赵少华一人足矣!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总不能是担心她罢(一更) 赵少华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跟江家也有关系! 她眼眸微转,心里已是有了考量,又紧了紧握着徐静的手,道:“徐大夫的意思,我明白了,要帮助你朋友家不过是一件小事,但里面涉及到江家,待我回去,找时间跟江家的人打探一下消息,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赵少华的回答在徐静预料之中,她立刻做出一脸感激的神情,笑着道:“那就麻烦赵少夫人了,说实话,这件事我也不是纯粹帮我朋友,我的杏林堂现在规模虽然还小,但以后,我也有把它开到京城的想法。 我已是跟我朋友说好了,若他们家的医馆重开了西京的分号,就让我在里面帮忙,互相学习学习。” 赵少华闻言,霎时眉飞色舞道:“当真?这样的话,我似乎非要帮你朋友不可了,有徐大夫在西京,我以后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不用烦恼找谁看诊了,母亲定然也会很高兴!”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少夫人在里面吗?郎君过来了,说很担心少夫人,想进来看看少夫人。” 他话里的郎君,指的应该是赵少华的夫君。 果然,赵少华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向来爽朗英气的女子此时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甜蜜,“别,我马车上有客人呢,我下来罢。” 说完,看向徐静有些歉意道:“徐大夫,我下去一下,很快回来,宝珠会留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的,跟她说便是。” 徐静微微一笑,“赵少夫人不用管我,自去做自己的事罢。” 赵少华下了马车后,徐静不自觉地看向方才萧逸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 虽然她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例如他可是受了伤,又例如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火灾是怎么回事,但她如今也没机会和他见面。 只能等回去后,再想办法联系他了。 赵少华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她说家里人很担心她,特别是宋家和赵家的两个老夫人都吵着要来这边,亲眼看看她是不是安然无恙,她要赶回去安抚两个老人家,问徐静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宋家。 发生了这种事,宋夫人想来是没有精力把她介绍给其他夫人娘子了,她去宋家也没用,于是借口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让赵少华送了她回周家。 刚到周家门口,她就见到闲云和程显白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见到她,立刻迎了上去,问:“徐娘子,你没事罢?” 闲云显然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程显白估摸是从闲云那里得知了她发生的事情。 徐静笑看着他们,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闲云和程显白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松了口气,闲云忍不住苦着一张脸道:“徐娘子,昨晚发现你一直没有回来时,小人别提多担心了,小郎君也一直坐立不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睡下,后来熬不住了,才躺下眯了一会儿。 要不是今天一大早,郎君派了人跟我们说徐娘子没事,小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郎君留在徐娘子身边的护卫都暗中跟着徐娘子去了宋家,后面就跟徐娘子一般一直没有回来过,他想找个人问问都没办法。 徐静连忙道:“长笑呢?” 她什么都没说就彻夜未归,小家伙肯定担心坏了。 “小郎君昨晚到现在就没睡几个时辰,方才小人好不容易哄得小郎君睡下了,现在在房间里。” 徐静连忙匆匆赶往她的院子,却在离开前庭时,见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那身影的主人,分明是周显。 徐静不由得扬了扬眉,这家伙躲在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担心她,所以来看看罢? 徐静回到房间里时,萧怀安果然还在睡觉,便是在睡梦中,一张小嘴也是扁扁的,眼角微微湿润,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噩梦。 徐静好笑地坐在床头边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便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对闲云道:“你看看能否派个人到你们郎君那儿,问问他今天可是受伤了?” 闲云顿时脸色一变,连徐静主动关心郎君这般让人高兴的事都顾不上了,连忙道:“郎君怎么、怎么受伤了?” 徐静抿了抿唇,道:“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你们郎君孤身进了来,出去时整个宅院突然走水,我们冲出火场时,他为了护着我,应该被掉下来的柱子砸到了手。” 闲云哪里再待得住,立刻道:“小人这就亲自跑一趟!” 说完,匆匆便转身走了。 就在徐静想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一个银铃般活泼甜美的女声突然响起,“静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却是周启的三妹周晚。 早在周启回到安平县后的第三天,她便过来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她隔壁的院子里。 周晚今年刚满十六岁,许是家里宠着,她的性子很是活泼灵动,一口一个“静姐姐”叫得要多甜有多甜,比周显那家伙可爱多了。 徐静挺喜欢这小娘子的,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笑着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晚一身粉色襦裙,手腕上带着一个玳瑁镶金嵌珠宝镯,笑眯眯地蹦到了徐静面前道:“我担心静姐姐,听家里的仆从说静姐姐回来了,当然要过来看看,静姐姐再不回来,小长笑估计就要把眼睛哭肿了。” 也许都是孩子心性,周晚跟萧怀安向来处得不错,平日里徐静忙没时间带着萧怀安的时候,都是周晚带着萧怀安玩。 徐静微微一笑道:“我没事,晚晚不用担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周晚突然道:“对了,静姐姐,你今天早上不在,阿兄给我们送信了,他说过两天他会来西京,还会把按照静姐姐的要求挑选的几个女医童给静姐姐送过来。” 徐静顿时眼眸微亮,周启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这么快就帮她找好女医童了。 先前,周晚过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天逸馆的三个大夫,这些天,徐静一有空就给他们培训,等培训够一个月,就能让他们到杏林堂帮忙了。 徐静不禁暗叹一口气,接下来可想而知要忙起来了,也幸好她这些天一直没放松对程显白的教导,等女医童来了,前期可以先让程显白带着她们。 周启这会儿过来也刚好,若赵少华答应了协助他们天逸馆,他来西京,刚好就能忙起来了。 徐静脑子里想着一堆事,等萧怀安醒来了,许是被吓到了,一直粘着她,像条小跟屁虫一般,她去哪跟到哪,等和萧怀安吃过晚膳,哄着他睡下后,徐静也真真切切感觉累了,躺在萧怀安身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模模糊糊地想:闲云怎么还没回来,萧逸的伤,不会真的很严重罢……(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带你回去看看阿爹(二更) 第二天,徐静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一起来就见到某个小不点正端端正正地跽坐在她身旁,一双澄澈干净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徐静微愣,不禁好笑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嗓音带着晨起的微哑,道:“怎么傻乎乎地坐在这里?起那么早不出去玩?” 小不点立刻歪了歪身子,让徐静能更容易摸到他的脑袋,摇了摇头嘟着嘴道:“我要看着阿娘,我怕我一不看着,阿娘又找不着了。” 徐静微微扬眉,怜惜地看着他,“抱歉,阿娘最近有些忙,没时间陪你。” 其实小不点也忙,每天下午他都要回萧家上课,上完课后又缠着闲云把他送回这边。 虽然天天两边跑,但他一句怨言都没有,只要徐静能多花点时间陪他,他就乐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萧怀安立刻软软地趴在徐静身边,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道:“长笑不怕,只要长笑每天都能见到阿娘就好啦,阿爹之前也很忙,没时间陪长笑,长笑就每天在阿爹回来前,躲在门边看阿爹。 闲云说,阿爹和阿娘都是喜欢长笑的,长笑想到这个就很开心啦。” 徐静微愣,一颗心突然像泡在了柠檬水里一般,又酸又软的。 想也知道,她忙,萧逸定然也忙,别的小娃娃得不到父母的陪伴,都会委屈得又哭又闹,这小娃娃倒好,只要能偷偷看上他们一眼就满足了。 这是因为从小受到的忽视太多,所以才那么容易满足。 她忍不住又轻柔地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轻声道:“长笑这些天一直住在阿娘这边,没什么机会见到阿爹,长笑会想阿爹嘛?” 小不点的眼神倏然暗了暗。 他自然是想的,但、但他一直都是跟阿爹住在一起的,阿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回安平县了,他不舍得跟阿娘分开。 但如果让阿娘知道他想阿爹,阿娘会不会就不让他住在这里了。 萧怀安一时很是纠结,拧着小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娘的问题。 徐静却哪里看不出这小不点在想什么,微微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小耳朵,道:“阿娘知道了,过几天,阿娘带你回去看看阿爹,可好?” 萧怀安一愣,一双眼眸顿时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阿娘竟然说要带他回去看阿爹! 他还以为,阿娘不喜欢他和阿爹的家,所以一直不敢在阿娘面前提阿爹和回家的事呢。 毕竟上回,阿娘带着他回家的时候,好像很不开心。 看着这小不点掩不住激动兴奋的神情,徐静的嘴角也忍不住又扬了扬,就在母子俩想多说一会儿悄悄话的时候,初菊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徐娘子起了么?方才,宋府的赵少夫人给娘子递了帖子,请娘子下午有空的话,去赵家一聚。” 徐静微愣,莫非赵少华决定好帮不帮她了? 她昨天下午才问她,原本想着要等一两天才能有答复的。 她坐了起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才道:“嗯,起了,准备一下洗漱罢。” 等她洗漱完,准备和小不点一起用早膳的时候,消失了一晚上的闲云终于回来了,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徐静眉头微蹙,问:“萧侍郎的伤如何了?” 不会真的很严重罢…… 他是为了救她受的伤,若很严重,这人情可不好还啊…… 闲云一脸委屈地瞥了她一眼,道:“应该不算严重……不,还是挺严重的,不,不算严重……” 徐静:“……” 忍不住打断了一脸纠结的某人,沉声道:“到底严不严重?” “哎呀!” 闲云突然跺了跺脚,竟是直接摆烂了,“徐娘子那么在意的话,亲眼去看看不就是了,小人……小人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严重!” 徐静:“……” 这说的什么话? 闲云似乎怕徐静继续追问他,快速道:“小人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恐有灰尘,小人先去换身衣服再回来服侍小郎君和徐娘子。” 便逃也似的跑了。 原本坐在徐静身旁啃包子啃得很是满足的萧怀安不由得转头看着徐静,焦急道:“阿娘,阿爹受伤了么?阿爹、阿爹没事罢?” “没事,你阿爹很厉害的,长笑放心。” 徐静安抚地揉了揉萧怀安的脑袋,笑道。 从闲云的态度来看,她推断萧逸的伤应该不算很严重,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或手尾很长的后遗症。 但应该也不是无关紧要的轻伤,至少,是要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了。 她本来就打算亲自去看看他,也就不急着追问闲云了。 但徐静今天有事,便是心里担心,也不可能今天去探病了,何况萧逸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这两天定然会有很多人到他家探望他,她这时候过去也不合适。 下午,闲云把萧怀安带回萧家上课后,徐静便收拾整齐,往赵家去了。 徐静不太明白赵少华为什么约她去赵家,但她昨天说宋家和赵家的人都很担心她,她今天估计是去赵家报平安的。 赵家徐静也是第一回去,到了赵家门前,徐静终于知晓赵家为什么会是大楚四大家族之一了。 却见赵家的大门远比宋家的要恢弘大气,正红朱漆大门顶端,一个黑色金丝楠木牌匾悬挂在上,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梁国公府”四个大字。 时下有爵位的人家都喜欢在大门的牌匾上写上自己的爵位,当然,也有一些人家不喜欢写自己的爵位,就简简单单用自己的姓来表明自己的住处。 她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让随她同来的程显白递上了今早赵少华遣人送来的帖子,门口的守卫一看,立刻恭恭敬敬地朝徐静行了个礼,拿着帖子进去了。 没过多久,赵少华身边的宝珠和翡翠便亲自出了来,笑容满面地迎了徐静进去,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道:“徐大夫终于来了,我们少夫人今天下午还一直担心徐大夫没空过来呢!少夫人今早回了娘家,对徐大夫一通盛赞,勾得赵家一众夫人娘子都心痒痒想见见徐大夫,少夫人这才遣人给徐大夫送了个帖子,还望徐大夫不要觉得太突然才好。” 怎么会突然,她盼望着赵少夫人多多把她的名声宣扬出去才是呢。 徐静微微扬唇,道:“怎么会。” 两个侍婢径直把徐静带到了赵家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处,却见宽敞的八角凉亭里,此时坐满了人,赵少华正坐在一个衣着华贵、身材匀称的妇人身旁,见到徐静,立刻站了起来兴奋道:“徐大夫,你终于来了!” 徐静却倏然见到赵少华旁边,竟还站着一个熟人——这几天似乎频繁见到的赵景明。 他正扬眉看着她,显然不意外她会到来,徐静眼神微顿,移开了看着他的视线,走了过去。(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实在是越看越顺眼(一更) 赵少华热情地迎了上去,挽着徐静的手笑眯眯地走进了亭子里,朝坐在主座的两个妇人道:“阿娘,大伯母,这就是我说的徐大夫。” 方才赵少华身旁那个穿着浅紫色及胸襦裙、眉眼间透着一抹和赵少华如出一辙的英气的妇人,显然是赵少华的母亲。 而坐在她旁边的妇人身材要丰满一些,穿着一身朱色紫绿团花纹长裙,外批一件半透明的白格纱衫,脸上的笑容看着很是慈祥,只是眉眼间透着的一股子犀利让人知晓,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看到她坐的位置要比赵少华的母亲更靠近主位,徐静立刻知晓,她便是赵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她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道:“儿见过两位夫人。” 这个八角亭很大,里面坐上十几个人只怕都能有余,此时亭子里还坐着三个年轻女子,看着都是赵家的小辈,都在一脸好奇地打量徐静。 坐在主位的妇人立刻笑着道:“快快起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不需要这么多虚礼。我姓岑,徐大夫唤我岑夫人便是,我旁边的是少华的母亲,姓康。” 大楚出了嫁的女子,叫某某夫人时都是冠以自己原本的姓氏,除非别人不知道她姓什么,才会临时用她夫家的姓氏。 徐静从善如流道:“岑夫人,康夫人。” 看着徐静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康夫人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加上知晓她最近一直在替自己女儿看诊,昨天更是帮自家女儿了却了一桩心事,康夫人实在是越看徐静越顺眼,道:“少华,还让徐大夫站着做什么?快快让徐大夫坐下。 徐大夫昨晚历了那么一番险,定是吓到了罢。” 岑夫人也立刻关心地道:“对啊,徐大夫没落下什么阴影吧?王五娘那孩子也是可怜,虽然她母亲的做法偏执了,但若换成我,也没自信做得比她更好。” 岑夫人一边说,一边叹息着摇了摇头。 徐静笑笑道:“谢两位夫人的关心,儿没什么大事。” 赵少华回到娘家后,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小女儿娇态,嘻嘻笑道:“阿娘,大伯母,你们实在是太小看徐大夫了,昨天被困在庄子里时,徐大夫比大部分人都要冷静呢!” 一旁默不作声的赵景明暗暗撇了撇嘴。 何止小看她了,简直全都看走眼了好不! 如果他没猜错,王五娘的案子,主要是这徐娘子破的,砚辞就进去这么小半天能做什么?也就是打个酱油,顺便英雄救美一番罢了。 岑夫人微微扬眉,笑道:“也是,徐大夫一个女子,不仅有着一身好医术,还自个儿在安平县开了家医馆,见识定是大着呢,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听少华说,你以后有把医馆开到京城来的打算,像徐大夫这般有本事的女子,当真少见。 不过,还望徐大夫不要嫌我多管闲事,徐大夫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家里人不会担心吗?瞧徐大夫的年纪,应该已是到了婚配年龄了罢?” 赵景明顿时满脸无奈地捂了捂脸。 他家阿娘当真不负众望,逮着谁都要关心一番对方的婚嫁事宜。 徐静眉微挑,在古代,女子孤身在外确实让人在意,岑夫人这样问也是人之常情,微微一笑道:儿家里先前出了些变故,暂时……没有家可回了。” 徐静这话也没说谎,却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无家可归的原因很多,只是不管是哪一个,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件让人悲痛的事情。 岑夫人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歉意,道:“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希望不要影响到徐大夫的心情才好。” 徐静摇了摇头,道:“当然不会。” 岑夫人忍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徐大夫虽然年轻,为人处世倒是沉稳,只是没有家里人撑腰周旋,只怕连自身的婚嫁之事都要被耽误。哪像我家的逆子,我天天为他的婚嫁之事操碎了心,他都不领情,我瞧着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不如徐大夫沉稳,真真要急死人!徐大夫不要见笑,平日里我这逆子时常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今天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主动过来陪我聊天,我实在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向坐在他身旁的赵景明。 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赵景明:“……” 不是,这话题怎么又转到他身上了! 徐娘子来之前,他老娘不是已经埋怨了他一通了么!他还以为她今天的气已是泄完了! 要不是今天早上,他听身边的小厮说阿喜姐给徐大夫递了帖子邀请她来赵家,他有些在意,才不会留下来! 他不禁苦了一张脸,只是在徐静面前,他还是想保持一些形象的,努力板着一张脸道:“阿娘,还有客人在呢,这些话等客人走了再说也不迟。” 岑夫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她哪里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平日里她一说起他的婚事,他定然就要找各种借口脚底抹油跑了。 可是管他呢,难得他现在愿意待在这里,等一会他跑了,她又不知道去哪里逮他了。 顿时一脸严肃道:“你别想忽悠我,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媳妇?过几天你祖母七十岁生辰,我给京里一些夫人娘子递了帖子,让她们上午早点过来喝茶聊天,你给我乖乖留在家里待客。 对了,还有砚辞,他家里那个样子,定然也没人可以为他操持他的婚事,你把他一起叫过来,上回他虽然惹恼了不少夫人娘子,但他条件摆在那里,还是有不少夫人娘子私下里向我打探砚辞的态度的……” “咳咳咳咳!” 没想到自家母亲连萧逸也扯出来了,赵景明连忙一阵呛咳,一边偷瞄徐静的表情,一边对自家被吓到的老娘道:“我晓得了,晓得了!阿娘,你不是说想要徐大夫研制的那个清凉油么?还说想多采购一些分给跟你交好的夫人娘子们,阿娘还是先做正事吧!” 他知道现在如果跟自家母亲对着干,只会让她更喋喋不休,只能先胡乱应下,转移话题。 岑夫人却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瞪了他一眼,只是也确实不好一直这般怠慢徐静,转头看向徐静笑道:“确实,我都差点忘了正事了。先前少华回娘家时,带了罐名为清凉油的药膏,说是对头疼暑热、蚊虫叮咬、疲劳晕车有奇效,我上回用了一点,效果果然很不错,便想趁着徐大夫这回过来,问问徐大夫可还有存货。” 徐静连忙收起自己有些四散的思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岑夫人手背和脖子处好几片泛红的皮肤,道:“存货自是有的,便是没有,要做出来也容易,只是,在那之前,儿想先问问岑夫人买清凉油的用意。” 岑夫人一愣,笑道:“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听说这清凉油有这么多功效,想买下一罐放在家里备着罢了,虽然现在已是到了初秋,蚊虫少了许多,头疼暑热这些毛病估摸也暂时不会有,但来年还会有盛夏,有备无患嘛。何况,我有时候坐车坐久了也会晕车,到时候也能用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十二年前的往事(一更) 赵景明微愣,倒是没想到徐静竟然想到那里去了,看出了徐静眉眼间的担忧和自责,他挥了挥手,大大咧咧道:“那家伙受多重的伤都是他该的,你别放在心上。” 听到他这么说,又回想起昨天赵景明把萧逸拉去治疗时说的话,徐静福至心灵,道:“莫非,萧侍郎在进去王家的庄子前,已是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 赵景明挑了挑眉,想到这女子神乎其神的破案能力,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对,那家伙前段时间离开西京公干去了,昨天凌晨才一身伤回到了西京,听说……你们被抓到了庄子里后,完全不听人劝告,执意要进去,昨天被柱子砸的那一下算什么?该他的!” 一边说,一边龇了龇牙,看得出很气了。 徐静心里有些发沉,嘴上却说:“萧侍郎倒是尽职尽责。” 那家伙尽职尽责个毛啊!若她不在里面试试?只怕便是大理寺卿求到他面前,他也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冷冰冰地回一句:“这案子不属于刑部的管辖范围。” 这般乐于助人的萧砚辞,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 赵景明嘴角猛抽,实在无力吐槽。 徐静有些在意,问:“萧侍郎先前伤到了哪里?他做的事情很危险么?呃,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当我没问。” “别的人确实不方便说,你的话,说也无妨,毕竟也算与你有关。” 徐静微愣,就听赵景明道:“先前不是与你说了么,兴王在大楚秘密布下了四个兵器库,郑寿延临死前吐出了三个,砚辞先前一直吊着兴王那边的人,除了想钓出更多他们的人,也是存了找出第四个兵器库在哪里的想法。 砚辞那回成功钓出了几个兴王那边沉不住气的人,并从他们嘴里问出了第四个兵器库的位置。前一段时间,他便是奉命带兵出去处理那四个兵器库了。 动了这四个兵器库,可算动了兴王派的命根子了,那群人疯了一般派出死士偷袭砚辞,便是砚辞早有预料,也还是着了他们的道,后背那里被开了个口子。” 赵景明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萧逸背上的伤痕,徐静眉角微跳,按照赵景明的示意,萧逸背上的伤竟有婴儿手臂那么长! 那绝对不算轻伤了! 难怪昨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脸色那么差,伤成这样竟然还要逞能进去王家的庄子,难怪赵景明那么气! 徐静是知道萧逸前段时间不在西京的,只是她没想到他是处理这件事去了。 徐静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不是刑部侍郎吗?怎么还要带兵去处理这种事……” 她差点就要说,圣上是不是没有别的人能使唤了。 赵景明却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谁去做什么事情不是圣上一句话说了算么?何况这四个兵器库是砚辞找出来的,由他去处理也合理。你莫不是以为砚辞是刑部侍郎,就是个只会查案写文章的文官罢?萧家当年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虽然如今的萧家不是纯粹的武将之家,但也是靠军功立的业,萧家人向来重视小辈在武学方面的造诣。 事实上,砚辞十三岁便参过军了,他在军中整整四年,可以说完整地经历了整个武王之乱。你当时也不小了,定然有印象罢,武王刚开始造反的时候,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朝廷一开始完全处于劣势,那段时间整个大楚的西北边都落入了武王手中,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砚辞当时加入了征伐武王的主力军,跟着我爹他们一点一点收复了大楚的失地,也看尽了战争的残酷。你别看砚辞如今这般古板无趣,他……也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变成这样的。这几年各地的反叛势力又蠢蠢欲动,砚辞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扑在了歼灭那些反叛势力的事情上,比我们所有人都卖力,他这个刑部侍郎,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见面前的女子一脸怔然,赵景明察觉自己说多了,连忙闭上嘴巴,道:“反正,这家伙不要命也不是第一回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便是他有一天英年早逝了,也是他自找的!” 他倒不怕这些话会被人听了去,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仆从离他们远着呢,何况赵家是他的地盘,他自是有分寸。 徐静没想到萧逸还有这样的过去。 原主确实是有十二年前武王之乱的记忆的,只是知道的事情十分有限,当时原主九岁,还被养在郊外的庄子里,消息十分封闭,除了知道武王之乱持续了整整四年,大楚经此一役伤了元气,差点抵御不了趁机入侵的边疆异族外,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现在听赵景明一说,徐静才知道当年的形势远比她想的危急,若不是朝廷最后获胜了,她来到这里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一个如何动荡的世界。 如今的大楚也许还是危机四伏,但大体还是和平安乐的,算是老天爷对她为之不多的善心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道:“我听说萧侍郎考上状元时是十七岁……” “对啊,”赵景明顿时一脸羡慕嫉妒恨地道:“那家伙刚从军中出来没半年便跑去考科举了,谁曾想一下子就考了个状元,你也觉得他很遭人恨罢!” 徐静:“……” 确实够遭人恨的。 不过,她也算明白,为什么萧逸的名头在年轻一辈中会这么响了。 虽然很多世家子弟靠着家族蒙荫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但除非他能继承家里的爵位,否则想要掌握有权力的实职,还是要跟普通百姓一样去参加科举。 不过她印象中,萧逸是萧家的嫡长一脉,理应是要继承爵位的,为什么他还要去考科举? 原主的记忆中,也似乎从没有过萧逸和萧家人接触的记忆。 方才岑夫人也说,以萧家如今的情况,没有人可以替萧逸操持婚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就在徐静沉思的时候,赵少华回来了,见赵景明竟然还赖在这里,不禁抽了抽嘴角,不停提醒自己这弟弟是亲的不能打,笑着对徐静道:“徐大夫,你难得来一趟赵家,我带你逛逛赵家的院子罢。” 徐静看出赵少华还有话想跟她说,笑笑道:“好,劳烦赵少夫人了。” 见赵少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后,便带着徐静离开了,赵景明无语了一会儿,默默地望了望天。 行罢,得知了徐静以后打算在西京发展,也算是个好消息。 刚走出没多远,赵少华就亲热地挽着徐静的手,道:“徐大夫,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个家有人想害她(二更) 早有预料的徐静毫不意外,笑着道:“赵少夫人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好不容易抱上了赵少华这根大腿,徐静恨不得赵少华多欠她几个人情,毕竟她以后想在西京发展,可想而知要劳烦赵少华的事情多得是,让她多欠她人情,对她有利无害。 赵少华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我昨天不是帮你问了江家的人广明堂的事嘛,江二郎是江家的人,我昨天在王家的庄子外头跟我夫君说话时碰到了还没离开的江二郎,想着不问白不问,直接就问他了。” 徐静微微扬眉。 江二郎是江家的人,徐静早就猜到了。 那时候,她正在赵少华的马车上等她,没想到她那时候就帮她问了。 难怪她能那么快给她答复。 “江二郎问我为什么问江家和广明堂的关系,我便把你朋友家的事情跟他说了,还直说了,这是你拜托我问的,谁料他似乎很感兴趣,问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徐静微愣,就听赵少华继续道:“我以为他是经过在庄子里的事情,对你起了点好奇心,便大大夸耀了你的医术一番,谁料他听完后,竟然说,想请你去帮他阿姐看病。” 这发展可谓峰回路转,徐静忍不住好笑道:“原来是这样,看病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我看赵少夫人方才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咳,毕竟这是我没经过你的同意惹出来的事嘛,不过我当时没有立刻应下他,只说要先问问你,当时我想的是等他把广明堂的事情问出来了,再一起跟你说。” 如果真的是江家在背后指使广明堂打压天逸馆,她哪里好意思让徐静去给江家的人看病? 幸好结果还算圆满。 徐静点头道:“我没问题,随时可以去给江二郎的阿姐看诊。” 赵少华霎时眼神一亮,道:“这就好,江二郎说他阿姐患的只是普通的风寒,按理来说按时吃药的话,两三天就能好了,然而他阿姐吃了几天的药,病情一点都没有好转不说,竟然还加重了,江二郎才想说请你过去看看。 他阿姐三年前已是嫁人了,嫁的是淮阴侯世子,淮阴侯府离我家不远,明天你有空的话,早上可以来赵家找我,我带你过去。” 太祖皇帝当初还在世的时候,为了防止萧、赵、王、江四家的势力过大,曾下过一条不成文的禁令——禁止这四家互相通婚。 因此,大楚建国后,这四家间再没有通过婚,不过同为四大家族,互相之间还是有走动的。 徐静笑笑道:“明天早上我有空,我吃过早膳就过来罢。”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琢磨,吃了几天药风寒不但没好,还严重了?莫非是大夫诊断的方向错了?还是她其实患的不是风寒? 徐静正思索着,赵少华突然道:“江二郎还说,希望我带你去给他阿姐看病的时候,多和他阿姐说说话,他阿姐最近心情不太好。虽然他阿姐性子还算温婉和善,但我跟她其实不是很熟,就在各种宴席上见过几面,幸好不是我一个人过去,否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情不太好?一个人的心情会影响他的身体,就比如赵少华。 她的病迟迟不好,也可能跟她的心情有关。 徐静便问:“江二郎阿姐为何心情不好?” 赵少华闻言,突然凑近徐静,道:“江二郎说,他阿姐房里最近遭了小偷,她的很多簪子都不见了,他说他阿姐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但我看这只是其中一件事。 淮阴侯府半年前突然来了位娇客,说是淮阴侯老夫人娘家的一个表侄女,她父母一年前出了意外去世了,她便来了西京投奔淮阴侯府,淮阴侯老夫人是信佛的,向来慈悲为怀,见她一个小娘子孤身一人,便把她收留了。 据说那娘子姓华,长得很是貌美,又因为她的身世,格外惹人怜惜。她来到淮阴侯府的时候已是及笄了,老夫人却迟迟没有给她说亲。 而江二郎阿姐嫁去了淮阴侯府三年,至今无所出,据说已是吃了不少药调理身子了,要不是她是赵家人,淮阴侯夫人只怕早就沉不住气,给他儿子纳妾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桃色绯闻更是向来传得比风穿过西京还快。 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对自己的夫君虎视眈眈,也难怪江二郎的阿姐心情不好了。 徐静想了想,问:“偷她簪子的,是他们家的仆从?” 赵少华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晓,江二郎也没有细说,不过除了江家的仆从,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江家主子的房间去?明天咱们过去,就能知晓了罢。” 第二天,徐静准时来到了赵家,和赵少华一同前往淮阴侯府。 正如赵少华所说,淮阴侯府离赵家不远,坐马车一刻钟不到就到了。 赵少华递上自己的名牌,立刻就被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她们在前院的厅堂里等了没一会儿,一个看着便十分干练的侍婢便走了过来,笑着行礼道:“奴婢见过赵少夫人,见过徐大夫,两位唤奴婢静丹便是,我们少夫人派奴婢来带赵少夫人和徐大夫进去。” 徐静若有所思地看着静丹,这侍婢脸色红润,眉眼间却有着再明显不过的疲惫,是因为照顾他们夫人的缘故? 静丹带着她们一路往后院走去,就在她们走到一处院子门口时,突然见到一个容貌清纯秀美,穿着一身橘黄间色及胸襦裙,仿佛雨后一块纯洁无瑕的美玉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在两个侍婢的陪伴下缓缓走了过来。 静丹脚步一顿,徐静眼角余光见到她的脸色就仿佛突变的天空,陡然沉到了极致,眼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敌意看着那个女子,道:“华娘子,你怎么过来了?” 那女子听到她的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一双眼眸瞪得溜圆,怯怯地道:“我……我方才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担心夏姐姐的身体,让我给夏姐姐送碗补汤过来……” “放肆!” 她话音未落,静丹就厉声道:“你哪来的脸直唤我们少夫人的名字!” 那华娘子被喝得浑身一抖,仿佛受了惊吓的小猫一般,一双大眼睛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水色,结结巴巴道:“是……是我不对,但这碗补汤是老夫人让我拿给夏……少夫人的……” 她身旁的两个侍婢显然是老夫人那边的,见到华娘子这模样,顿时皱起眉头,满怀怜惜地看了眼华娘子,看向静丹的眼中悄然带上了几分不满。 便连赵少华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静丹却依然冷冷地看着她,道:“把补汤给奴婢罢,奴婢给少夫人端进去。” 那华娘子连忙忍着泪把托盘给了静丹,便转身匆匆走了。 那模样,堪称我见犹怜。 静丹看那华娘子走远了,脸上的厉色才慢慢退下,咬了咬唇看向赵少华和徐静,道:“让赵少夫人和徐大夫见笑了,但我们少夫人最近有些胡思乱想,总说,她觉得这个家,有人想害她,然而奴婢问少夫人为什么这么想,少夫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几天,少夫人又一直在做噩梦…… 少夫人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奴婢不能让她见到华娘子,平日里,我们少夫人对华娘子也是很友善的。” 仿佛怕赵少华和徐静误会什么,静丹忍不住加重了最后那句话的语气。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不应该啊!(一更) 感觉有人想害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语焉不详的说法让徐静一脸若有所思,想了想,问:“你们少夫人可有提到,她觉得是谁想害她?” 这个问题就有些过界了,这种涉及到自家私密事的事情,别人愿意透露一二是别人的事,徐静身为一个大夫,却是万万没有资格主动问起的。 静丹方才主动提起,是因为对方是江二郎找来的,她信任自家二郎君,除此之外,也是因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便是徐静在外头乱说,别人也不会相信。 见到静丹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的眉,徐静淡淡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江少夫人得了风寒一直不好,这病症和人的心情时常互相影响,一个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就很容易得病,得了病也不容易好,反之,一个人也会因为生病时的不舒服而心情焦虑,患得患失,甚至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是想看看,江少夫人是哪种情况。” 静丹顿时一脸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来如此,我们少夫人虽然没说具体是谁想害她,但奴婢觉得,少夫人这个想法不是无中生有的,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少夫人就存了这个心病了。 嫁做人妇总是没有在家里当娘子时舒坦的,便是少夫人是江家的娘子,也逃不过这个命数。” 她说着,轻叹一口气,一脸愁苦。 徐静微微挑眉。 赵少华忍不住道:“莫非淮阴侯世子对江少夫人不好?但我听说,淮阴侯世子对江少夫人向来体贴入微啊。” 不是赵少华八卦想探听人家的闺中事,谁让她先前答应了江二郎要陪他阿姐说说话纾解一下她的心情呢?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聊天时不小心踩了人家的忌讳,这天还不如不聊了。 静丹摇了摇头,道:“不,世子对我们夫人是很好的,夫人生病这几天,世子能留在家中就留在家中,少夫人心情不好是因为旁的事,赵少夫人待会见到少夫人时可以问问,奴婢不方便多说。” 赵少华也不想为难她,和徐静交换了个眼神,便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淮阴侯世子和江少夫人的房间便到了,几人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捧着托盘出来的侍婢,静丹连忙走上前问:“静水,少夫人把药吃了吗?” 静水也是一脸愁苦,点了点头道:“吃了,每回的药少夫人都是吃得很利索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少夫人今天的状态终于好一些了……” 说着,她突然发现了跟在静丹身后的赵少华和徐静,连忙行了个礼道:“这两位定然就是赵少夫人和徐大夫罢,奴婢方才没看到两位,失礼了。” 赵少华摇了摇头,让她起来后,道:“江少夫人今天的情况好一点了?” 江二郎不是说,江少夫人吃了药后,情况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么? 静水点了点头,有些犹豫道:“我们觉得是这样,但我们到底不是大夫,不知道判断是否准确。前天时,少夫人还整宿整宿发热,浑身酸疼,连床都下不了,吓得世子一整晚没睡守着夫人。昨天开始少夫人身上的热便退了,今天还能下床走几步。” 静丹补充道:“静水说得没错,我们也很讶异呢,少夫人都病了整整五天了,前三天不管吃什么药,情况都越来越差的时候,我们担心得不得了,世子还差点把替少夫人看诊的一众大夫都押去上京府衙。 昨天少夫人的高热突然开始退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生怕是又一轮凶险的开始。” 静水突然咬了咬牙,道:“都怪那个贱女人,定是那个贱女人天天在少夫人面前晃来晃去把少夫人气病了!奴婢实在不懂,那女人早就年满十五了,老夫人怎么还不给她说亲!难道老夫人不知晓外头传的话有多难听吗?” “静水!” 静丹连忙打断她的话,谴责地瞪了她一眼,静水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撇了撇嘴行了个礼道:“让赵少夫人和徐大夫见笑了,奴婢就不在这里打扰两位了。” 看静水匆匆离去后,静丹看向徐静两人无奈道:“静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对华娘子格外有意见,也许是少夫人的病吓到她了罢,明明平日里,静水是咱们几个中脾气最软的。” 她这话就有意思了。 徐静微微挑眉。 她这么说,似乎她对华娘子的意见,其实没有很大似的。 莫非她方才说,江少夫人对华娘子很友善不是随便说的? 赵少华向来心直口快,道:“我还以为你对华娘子也很有意见。” 毕竟谁看了方才静丹对华娘子的态度,都会这么想。 静丹一愣,慌忙摆了摆手道:“华娘子再怎么说也是淮阴侯府的半个主子,奴婢怎么敢对华娘子有意见,奴婢只是不想让华娘子出现在少夫人面前罢了。 再说了,便是咱们真的对华娘子有意见又能如何?我们少夫人心善,对华娘子一向是很好的,就算华娘子真的存了什么心思,少夫人也从没放在心上,毕竟江家的娘子,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最后那句话,她语气淡然,那种淡然是江家的强大给她的底气。 徐静立刻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对那个华娘子确实是有意见的,那个华娘子也很可能确实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江少夫人从没把她的那些小心思放在心上,也许她对那个华娘子的在意,还没有自己身边这几个侍婢多。 那江少夫人说的想害她的人,又是谁? 徐静带着这些疑问,跟着静丹走到了里间。 里间的拔步床上,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正靠着一个软枕半躺在上面,见到赵少华和徐静,嘴角微微牵起,道:“你们来了,二郎已是遣人把事情跟我说了,劳烦赵少夫人和徐大夫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江少夫人闺名妍夏,在家行三,她十八岁时便定下了和淮阴侯世子的婚事,后来因为淮阴侯世子的祖父去世,婚期往后延了三年,因此她嫁入淮阴侯府时已是二十有一,在古代这成婚年龄已是算大龄了。 也难怪不过三年没有孩子,便急得四处求医。 徐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江少夫人一番,只见她身形消瘦,面容青白,原本饱满的唇干裂发白,眼睛中没有多少精气神,一副病美人的模样,显然这场风寒把她折腾得不轻。 但她现在已是能坐起来了,还有精神和她们说话,就像她那两个侍婢说的,她已是好了不少。 徐静走上前,朝她行了个礼,笑道:“江少夫人言重了,我身为大夫,替人看诊本就是天职,请容我来看看江少夫人的情况。” 江少夫人点了点头,唤一旁的侍婢给徐静和赵少华搬了张椅子,徐静的椅子就放在她的床边。 女子给女子看病,自是没什么忌讳的,徐静细细替江少夫人诊断了一番,微微挑眉。 看情况,确实是风寒没错。 她想了想,道:“我想看看先前的大夫给赵少夫人开的方子,可以吗?” 这自是没什么不可以的,江少夫人立刻让静丹去给徐静把方子拿来,徐静拿过方子细细一看,眉头顿时深深锁起。 这……不应该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竟是如此血腥残忍(二更) 江少夫人观察细致入微,看到徐静这模样,立刻问:“徐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身旁的三个侍婢也霎时沉了沉脸色。 自家少夫人先前吃了好几天的药,身体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她们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赵少华也不由得紧紧盯着徐静,就见徐静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不妥,风寒有不同的类型,不同类型的风寒要用不同的法子去治。江少夫人是因为风寒袭表,肺气不宣而出现的症状,这个方子正是针对江少夫人的症状开的,而且是十分高明的方子,便是由我来开,也开不出比它更好的方子。” 风寒作为日常最常见的一种病症之一,古人早已是把它研究透了,以大楚的医术水平,治疗一个小小的风寒完全不在话下。 然而,正是因为这张方子太完美,情况才不对劲! 按理来说,赵少夫人若真的按照这个方子来治疗的话,风寒早就好了,怎么可能会出现身体越来越差这种事!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不明白徐静的意思,静丹眉头微蹙,道:“奴婢就说,少夫人的情况绝不是方子的问题,最开始替少夫人看诊的可是李大夫,李大夫是广明堂西京分号的管事,医术水平只在林东家之下,这几年江家主子们的身体都是李大夫负责的,他怎么可能故意不治好少夫人的身体。 何况,后来世子大发雷霆,遣人另外找了几个大夫过来,连太医院的太医也叫了过来,也说这个方子没问题。” 听她这般说,她们已是怀疑过这个方子了。 江少夫人嘴角微抿,没有说话。 一旁的静水突然道:“奴婢就说,定是少夫人的心情影响到少夫人的病了,少夫人身旁最近小人太多,得找个机会去城外的法门寺拜拜菩萨才是!” 她满脸阴阳怪气,明眼人都知道她话里的小人绝对包括那个华娘子。 另一个名叫静宜的侍婢轻叹一口气,道:“先不说少夫人身旁有没有小人,少夫人最近遇到的晦气事也着实太多了些,等少夫人病好了,确实应该去拜拜菩萨。 先是莫名其妙病了这么一场,房里还遭了小偷,前两天,四娘子还画了那么一幅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膈应少夫人的……” 她们说话时,徐静一直看着江少夫人,就见她的脸色突然一白,冷声道:“静宜!” 静宜被吓了一吓,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道:“是奴婢多嘴了。” 徐静不禁微微蹙眉。 这个淮阴侯府总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方才静宜说的事情,似乎都只是一些互相毫无关联的小事,但这些事情看起来都对江少夫人有一定的影响。 同一时间出现这么多对江少夫人有影响的事情,不得不说有些过于巧合了。 但这些问题她问有些不合适,幸好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赵少华。 赵少华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怎么跟江少夫人攀谈呢,这会儿好奇心一起,道:“四娘子的画是什么意思?” 江少夫人轻轻咬了咬唇,似乎有些为难,但想到对方是二郎特意找来,跟她聊天纾解她的心情的,静默片刻还是道:“不过是小女孩不懂事罢了。静宜说的四娘子是我夫君的亲妹子,也就是我的小姑子,今年才十四岁。也是我倒霉,三年前我刚嫁进来时,跟她处得还算可以,当时她养了只浑身雪白雪白的小猫儿,长得就跟个雪团子似的,霎是可爱,我小姑子从它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养着它了,把它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一般。 有一天傍晚,我晚膳不小心吃多了,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厨后面,那里平日里很少有人过来,我也是肚子实在不舒服,想多走些路才走到了那边。 谁料,我刚走到那里,就见到角落处有一团红红白白的东西,走过去一看,竟然……竟然是小雪球,而且,它已是死了,死得还……还很恐怖,身上的毛被人拔了一大半,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刀伤、烫伤、徒手伤……什么样的伤口都有,爪子上的指甲都被拔下来了,两只……两只眼睛处,还插了两根树枝……” 这情形,便连听的人都不寒而栗,何况是亲眼见到了的江少夫人。 只见她越说,脸色越白,声音越抖,赵少华没想到背后的事情竟然这么血腥残忍,无比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正想让她不要说了,江少夫人却已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就在我呆站着的时候,我小姑子派来找小雪球的侍婢找了过来…… 小雪球不是我杀死的,我也跟我小姑子说过,我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但我小姑子显然不信我的话,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怨着我……” 这件事很明显也是她身边几个侍婢的心病,静丹忍不住道:“若不是老夫人出面,强行让大家把这件事翻篇,四娘子只怕还要不依不饶!” 静宜冷笑一声,道:“老夫人亲自出面,也不过是不敢得罪赵家罢了。若她真的为了少夫人好,就该彻查小雪球到底是谁杀死的,而不是强行翻篇,当这件事不存在。因为一直没找到真正的凶犯,四娘子才会觉得少夫人就是真正的凶犯,这些年每回见到少夫人都阴阳怪气的,淮阴侯府里不少仆从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徐静不由得眸色微闪。 这些虐猫手段,简直丧心病狂。 有研究表明,大部分变态杀人犯童年时都有过虐猫的行为,且这个比例很高,虽然说不是所有虐猫的人都会杀人,但这种行为绝对是反人类的,谁都不愿意留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 淮阴侯老夫人竟然只因为想粉饰太平,就强行按下这件事,连凶犯都不找了,某个方面来说也是糊涂。 她心里已是有了推断,道:“莫非,四娘子的画画的是……” “没错。” 江少夫人暗叹一声,道:“她画的是小雪团。” 静丹见到自家少夫人这模样,忍不住心疼道:“四娘子画的还是小雪团在通往老夫人的院子的那条路上玩耍的画面,那简直是在诛少夫人的心啊!小雪团生前最喜欢在那条路上玩,当年少夫人见到了小雪团死去时的惨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走那条路,每次去老夫人的院子都要绕路走。 少夫人这两天频频做噩梦,也是那幅画的缘故,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影响了少夫人的心情,让少夫人的病迟迟不好,那幅画绝对是原因之一!” 静水也一脸气愤道:“明明四娘子这两年都不敢明着在少夫人面前提小雪团的事,那姓华的女人一来,她不但敢了,竟然还画了出来,谁知道是不是那女人背后蛊惑四娘子这般做的,毕竟四娘子最近和她走得那么近! 枉费少夫人先前被她柔弱可怜的样子骗了,对她这么好,当真是狼心狗肺!” 江少夫人脸色惨白,似乎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了。 这也说明了,这几个侍婢说的话都是真的。 赵少华眉头紧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淮阴侯府这本经,也太难太复杂了罢。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很会安慰人的性子,比起说,她更喜欢做,江二郎让她帮忙纾解江少夫人,她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徐静却是一脸沉思,忽然,她眼眸微抬,看着江少夫人道:“江少夫人,你的侍婢方才说,你总觉得最近有人想害你,恕我冒昧,听了你们方才的话,我也觉得,府上确实有人存了心思,想对你做些什么。” 过渡一个小小小案子,周末快乐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奇怪的甜香味(二更) 徐静突然想到什么,问:“江少夫人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首饰罢?” “当然。” 静丹脸上忍不住透出几分骄傲来,下巴微微一抬道:“我们少夫人的首饰多得是,府里还专门有个库房放置少夫人的珠宝首饰呢。 西京各个银楼每当有新款上市,都会有人亲自带着这些首饰上门请少夫人挑选。放在首饰盒里的首饰,都是少夫人这段时间时常佩戴的最新款,一些比较贵重或者已是过时的首饰因为佩戴的机会不多,都收起来了,我们会定期帮少夫人更换首饰盒里的首饰。” 徐静不禁暗暗感叹了一番西京权贵生活的奢靡,想了想,问:“你们通常是多久更换一次你们少夫人首饰盒里的首饰?” 静丹奇怪地看了徐静一眼,不懂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道:“我们都是一个月更换一次,都是在月头更换的。” 如今是八月初,按照静丹的说法,她们才更换了这些首饰没多久。 拥有原主记忆的徐静自是知道,西京贵女圈中对所谓新款的首饰衣服的追捧有多么狂热,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但凡一个贵女佩戴了过时的首饰或穿了过时的服饰出现在人前,都会被人大肆讥讽嘲笑,没个半年只怕都不敢再出门。 当初徐家虽然没给原主多少嫁妆,原主娘的嫁妆也早已是被他们用各种借口瓜分干净,但许家是给了的,给的还不少,但统统被原主用来买各种最新款的首饰衣服花干净了,这才让她最后被赶出京城后走投无路,落魄得连租房的赁钱都没能力给。 因此,徐静可以肯定,虽然贼人偷走了江少夫人的大部分簪子,江少夫人也绝不会佩戴那些已是过了时的簪子。 最有可能的是,她会让人重新把被偷走的首饰采购回来,或者就用这四根步摇,直到新款的首饰再上市。 但依照西京贵女圈对最新款首饰的狂热,很多首饰往往上市没多久就已是被采购一空,就像现代很多奢侈品牌的限定款,商家即便有货也要说没货,否则怎么能凸显出那些商品的独一无二? 徐静的眸色越来越深。 所以,贼人把江少夫人的簪子和发钗都偷走后,江少夫人很可能只能用这四根步摇了,这其中有什么用意吗? 徐静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江少夫人,道:“不知道江少夫人可介意我拿起这几根步摇查看?” 这些步摇可想而知都价格不菲,徐静一个刚刚奔上了小康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敢乱碰。 江少夫人微愣,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疑惑,点了点头道:“当然。” 徐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根步摇细细看了许久,表面上看,这些步摇都没有不妥的地方。 想了想,她把步摇放到了鼻子下面,轻轻一嗅,整个人霎时顿了顿。 这个步摇上,竟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因为味道比较淡,加上房间里本来就有着浓郁的熏香味,她不凑近闻都闻不到。 她抬头看向旁边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静丹,问:“你们少夫人平时会用香薰罢?用的是什么味道的香薰?可以给我闻闻吗?” 静丹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我们少夫人喜欢月桂的香气,因此平日里都是用月桂的熏香,就是如今房间里的味道。” 徐静的眉头一下子蹙起。 不对,步摇上的甜香味,跟房间里的味道,不是一种味道! 她拿起步摇,递给静丹道:“我方才闻到了这根步摇上有微微的甜香味,你闻闻,平日里可有用过类似的熏香?” 静丹一怔,连忙接过闻了闻,脸色霎时变了,“这……这是什么味道?奴婢先前好像没闻过这种味道!” 说着,她又赶紧把其他几根步摇拿了起来,逐一闻了过去,脸色越发沉了。 每一根步摇上,竟然都有类似的味道! 这上面不会是涂了毒药罢? 见到静丹煞白的脸色,徐静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毒药,这些步摇上的味道很淡,即便是毒药,它的量也很小,要靠这么小的量让人中毒,必须要让那个人长年累月地佩戴这些步摇才行,但你方才说,你们一个月就会更换一次首饰。 当然,如果那个贼人后面对其他首饰也如法炮制,就难说了。” 静丹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徐静继续问:“你们少夫人生病后,应该都没动过这些首饰了罢?” 静丹连忙点头,“对,事实上,我们也不确定那些簪子是不是三天前被偷的,只是三天前,奴婢偶然间发现首饰盒的第二层没有关好,露出了一条缝隙,打开一看,才发现有簪子不见了!” 能把簪子偷走,还能对剩下的步摇动手脚…… 徐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在场众人,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推测。 没想到徐静真的发现了一些她们没发现的异样,江少夫人忍不住心慌道:“徐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个家真的有人想……杀我?” 她虽然先前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因为没有证据,只以为是自己病了胡思乱想。 即便、即便真的有人想害她,她也以为只是一些针对她的恶作剧,若那个人是冲着她的命来的,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徐静却突然道:“我觉得,步摇上的应该不是毒药,毕竟能进到江少夫人的房中对步摇动手脚的人不多,而且这还是一个长期的活,每个月至少都要做一次,他这回是趁着江少夫人生病了才得手?下一回呢?这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对方可是江家的娘子,惹恼了江家会是什么后果,全大楚的人都知道。 徐静觉得这个幕后黑手应该不会那么蠢。 赵少华忍不住道:“那……步摇上的甜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徐静突然问:“四娘子那幅画,江少夫人是如何看到的?那时候,江少夫人应该已是生病了罢?” 最近在江少夫人身边发生的事情可不止簪子被偷这一件。 徐静本来就觉得,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情有些过于巧合,或许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静水立刻咬牙道:“是四娘子来探望少夫人时主动拿出来给少夫人看的,我们当时还想,四娘子竟然主动来探病,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谁料四娘子竟是存了那般歹毒的心思!当时四娘子是跟华娘子那个女人一起过来的,谁知道那个女人从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徐静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能带我去看看画上画的那个地方吗?” 方才她们说,四娘子画上画的是通往淮阴侯老夫人院子的一条路,小雪球生前,最喜欢在那条路上玩耍。 这个要求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们如今是万万不敢小看徐静了,江少夫人立刻让静丹带着徐静过去。 赵少华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了上去,挽着徐静的手小声道:“徐大夫,你当真觉得这府里有针对江少夫人的阴谋?若是弄错了,只怕江少夫人和淮阴侯府的人都会对你有意见。” 徐静能听出赵少华在担心她。 若这一切是她想多了,只怕江少夫人会觉得她在故意离间她和夫家的关系,便是她当初提出这些疑点是好心,也是好心做了坏事。(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是一个死局(一更) 徐静淡淡一笑,道:“谢赵少夫人关心,放心,我有分寸。” 她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才向江少夫人提出这些疑点的,只是她无法确定,这些针对江少夫人的阴谋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罢了。 静丹很快就把她们带到了一条宽敞明净的回廊里,道:“这就是四娘子画上画的地方,沿着这条回廊往前走再右拐,便是老夫人的住处了。老夫人一心吃斋念佛,很早之前就搬到了香茗居,香茗居是我们淮阴侯府最僻静的一个院子,小时候四娘子是跟着老夫人一起住的,这两年才自己独立了出来,小雪球在时,四娘子最爱带着它在这条回廊上玩,少夫人还时不时逗一逗小雪球呢。” 静丹说着,眼神不禁有些黯然。 想当初,自家少夫人和四娘子的感情说不上十分亲密,却也是相处融洽的。 徐静看了看四周围的环境,就见回廊旁边是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旁边还有一座假山池子,因为入了秋,树上的叶子已是开始泛黄,但还没到落叶纷纷的时候,这样看过去,枝叶还是十分茂密,树冠相连,遮天蔽日。 看了一会儿,徐静问:“你说当年江少夫人目睹了小雪球死亡的惨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从这条路上走,那时候她去老夫人的院子,都是走哪条路?” 一般人家的媳妇每天都是要给长辈问安的,即便江少夫人是江家的娘子,也逃不过这件事。 静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通往院子的开口,道:“少夫人都是从那个开口出去,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如果不走这条路,就要绕到香茗居的后门进去,那几乎绕了半个淮阴侯府呢。 只是院子里的石板路到底不如回廊的路平稳,有时候刮风下雨的,仆从又来不及清扫的话,地上到处都是残花落叶不说,还很滑腻,走起来十分不便利,所以一般来说,大伙儿都不走那条路,都是经由回廊到老夫人院子里去。” 徐静闻言,心中忽地电光火石一般。 假设四娘子画那幅画是有某种用意的,那会是什么?纯粹为了恶心江少夫人的话,为什么她早不画,晚不画,偏偏要等到这时候才画? 如果她的目的,不止是恶心江少夫人呢?不是为了恶心她,便只有一个目的——想让江少夫人回忆起当初亲眼见到小雪球死亡的画面! 当初江少夫人见到小雪球死亡的惨状后,因为心里有疙瘩,不想走这条回廊,假设这一次,江少夫人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不走这条回廊,那她就只能像当初一样,经由院子的石板路去老夫人的院子! 那条石板路上,有什么! 徐静突然一言不发地抬步,快速往院子里去,赵少华和静丹一愣,连忙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徐大夫,你去院子里做什么?” 徐静却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后,才发现,这条路两边的植被不是一般的多,各种古树花草分布左右,甚至显得有些杂乱,一些树木的枝丫已是长了出来,却没人修剪。 徐静眉头一皱,“淮阴侯府难道没有专门负责院子园艺的花匠吗?” 静丹一愣,道:“自是有的,奴婢没记错的话,府上一共有六个花匠,每个花匠都有自己负责的一片区域。负责这片区域的花匠是夫人奶娘的儿子,他仗着和夫人的关系,平日里时不时偷奸耍滑,夫人虽然知道这件事,但因着对自家奶娘的感情,以及那个花匠虽然有偷奸耍滑的时候,但惯会做表面功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为有一段时间,自家少夫人时常走这条路,静丹才那么清楚那个花匠的事。 徐静伸出手碰了碰已是长了出来的枝丫,道:“再偷懒,也不能连长到了石板路上的枝丫都不修剪罢。” 这里到底是在老夫人院子前头,若这个花匠的工作粗糙到了这等地步,老夫人怎么也会有意见罢。 静丹微愣,这确实有些奇怪了。 她摇头道:“他的工作倒不至于粗糙到这等地步,应该是有什么缘由,容奴婢找人问问……” 恰好这时候,回廊上有一个侍婢经过,静丹眼眸一亮,连忙朝她招手道:“巧儿姐,巧儿姐,刚好,我问问你,负责这片区域的刘大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树枝都长到路上了都不修剪,方才我带我们少夫人的客人经过这里时,客人的衣服都被勾到了。” 那名唤巧儿的侍婢停下脚步,看了徐静和赵少华一眼,撇了撇嘴道:“那刘大这两天告假了,说吃坏了肚子,原本说今天就能来上值了,谁料今早他派了人过来说他还拉得昏天黑地的,估计得再缓两天。 夫人倒是想找人暂时替代他的工作,但刘大平日里是什么模样,你清楚,旁的花匠都不怎么愿意接他的活。” 有些话她当着徐静她们这两个客人的面不好明说,但不妨碍徐静她们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这刘大平日里偷懒成性,尽做表面功夫,别人肉眼看不到的工作,他还不知道逃了多少,谁知道那些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负责的区域烂到了什么地步,其他花匠当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而淮阴侯夫人对刘大的情况定然是心知肚明的,也不好强行要求别的花匠接手刘大的活。 这就造成了刘大不在的这两天,这片区域压根没人打理。 徐静突然问:“刘大为何吃坏肚子,你们知道吗?” 那巧儿微愣,虽然觉得身为客人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想到她们是江少夫人的客人,还是行了个礼,道:“奴婢也不知晓,娘子若是好奇,可以找跟刘大相熟的仆从问问。” 徐静没再说话,脑子快速思索着。 不对劲,这些事情虽然看着都是巧合,但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一条线,把这些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江少夫人的风寒、被偷的簪子和发钗,步摇上奇怪的甜香味、画着小雪球的画、突然告假的花匠…… 徐静脑中,忽地一闪,一声不吭地踩进了两边的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拨开树丛细细查看。 静丹和赵少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赵少华连忙道:“徐大夫,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静一边左右查看一边抽空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想验证一下……” 如果这边没有,那有可能在另一边。 突然,她眼神一凛,盯着某处被层层叠叠的枝叶遮盖了起来的地方,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找到了! 这果然是针对江少夫人的一场性质恶劣的……杀人阴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死得顺理成章(一更) 江少夫人冷冽带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辛知晚身上,辛知晚心里一颤,她这个嫂嫂虽然是江家出身,但脾气不算骄纵,这些年她因为小雪球的死一直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她也只是对她不理不睬,从没有这般看过她。 江少夫人嘴角讥讽地一勾,道:“谁说没有蜜蜂?待会,我就把蜜蜂找出来给你们看!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知晚,你那幅小雪球的画,是谁怂恿你画的?” 众人脸色一变,辛知晚画了小雪球的画刺激江少夫人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淮阴侯夫人还狠狠训斥了辛知晚一番,但看江少夫人没有追究的意思,也乐得轻拿轻放。 谁料她这时候竟拿出这件事来说。 淮阴侯夫人忍不住道:“妍夏,那件事你不是说算了吗?我也已是训斥过晚儿了!” 江少夫人面无表情地看向淮阴侯夫人,“我先前说算了,是因为我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后来我发现,知晚很可能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了。” 辛知晚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华娘子,华娘子忽地咬了咬唇,怯怯地走前一步道:“我、我承认,知晚画那幅画跟我有关,但、但我没想利用知晚做什么!当初我和知晚聊天,聊起自己小时候养的宠物,知晚说她养过一只名唤小雪球的小猫儿,很是可爱,我说我想看看小雪球长什么样子,知晚才画了那幅画给我看,我真的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辛知晚也赶紧道:“就是这样的,后面把那幅画拿给嫂嫂看,也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知晚一点关系也没有!嫂嫂要怪就怪我好了!” 站在江少夫人身后的徐静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这辛四娘,完全被人当枪使了也不知道。 即便她当初没想过把那幅画拿给江少夫人看,华娘子定然也会旁敲侧击让她这么做的。 江少夫人看到她们的“姐妹情深”,嘴角的笑容更讥讽了,“好,就当把画拿给我看是你一个人的决定好了,专门挑小雪球在这条回廊里玩耍的画面来画,总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罢!我敢肯定,华娘子在让你画什么的过程中,定是怂恿了你不少!而她的目的是,让我回忆起小雪球去世时的惨状,像当年一样,不敢再走这条回廊!” 辛知晚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说得没错,当初她画小雪球时,是知晚说了一句“我听说小雪球时常在通往老夫人房间的那条回廊上玩”,才让她决定画小雪球在回廊上的画面的。 可、可这跟知晚要害她有什么关系?! 江少夫人继续道:“我不走那条回廊,想去老夫人的院子,就只能经由外头的院子,十分凑巧的是,负责那片区域的园艺的刘大,这两天拉肚子请假了,实在是巧合得过分!” 辛磊一怔,不敢置信道:“难道你想说,蜜蜂在院子里?” “不可能!” 淮阴侯夫人连忙道:“刘大不过请假了两天,便是真的有蜜蜂来筑巢,短短两天又怎么可能……” “母亲,刘大平日里的工作是怎样的,难道母亲心中没有数吗?” 江少夫人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到了这个地步,她是不可能给她留什么颜面了。 “刘大平日里就惯会偷奸耍滑,虽然表面功夫做得好,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他可能十天半个月才打理一回!夫君说得没错,我说的蜜蜂就在外头的院子里,就在那棵榆钱树最里面的角落处,有一个新筑的蜂巢!因为平时都被树叶遮盖着,不走进去的话,人压根看不见。 我不知道这个蜂巢是华娘子的杰作,还是华娘子无意间发现的,总之结果就是——” 江少夫人冷笑着看向华娘子,厉声道:“你显然想利用那个蜂巢,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我! 若我今天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带上被染上了蜂蜡气味的步摇走进旁边的院子,华娘子只需要在远处想办法惊动那个蜂巢,或丢颗小石子,或用弹弓射中蜂巢,蜂巢里的蜜蜂受到惊吓,就会蜂拥而出,届时,我就会成为它们攻击的活靶子!”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蜂蜡的气味对蜜蜂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而蜜蜂的嗅觉远超人类,便是步摇上的蜂蜡气息再淡,它们也能识别出来。 可谓……十分煞费苦心的布局了。 徐静眸色清冷地看着不远处已是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华娘子,心里对她多少是有些钦佩的。 她心思谨慎得,便是刘大本来就爱偷懒,也不放心,想方设法让他“病”了。 刘大也不需要病太久,江少夫人的身体这两天已是好转,估摸明天或后天,她就能去给长辈请安,顺利踏入她的死亡陷阱了。 虽然蜜蜂蜇人,人不一定会死,但江少夫人刚刚大病了一场,身体的元气还没完全恢复,被成群蜜蜂这样一蛰,吓都能吓破胆了,届时,她再趁着江少夫人情况危急的时候使点小手段,江少夫人的“去世”就会显得那般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不会有人想到,这是她的一个阴谋。 众人都一脸不可置信,辛磊脸色微沉,立刻唤来他的长随,道:“双泉,立刻去院子里的榆钱树处看看,是否当真有一个蜂巢!” 那长随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他的声音,“世子,真、真的有!这蜂巢还不小呢!” 众人都眼眸微睁,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是真的!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婢忍不住道:“奴婢就说,最近经过那条路时总是能见到一两只蜜蜂,但初秋院子里还有不少花是开着的,奴婢就没有多想……” 毕竟谁会想到,淮阴侯府里这么多花匠,会由着一个这么大的危险存在呢! 一直没说话的老夫人也淡定不了了,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阿瑶,这是怎么一回事!妍夏说的可是真的?!” “我、我没有!老夫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淮阴侯府好心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做出这种害人的事呢!” 华娘子拼命摇头,眼眶发红,无比楚楚可怜地道:“就像知晚所说,少夫人的药都是她身边的人经手的,我要如何下手脚?而少夫人病了的这几天,我唯独在跟着知晚去探病时进过少夫人的房间,我哪有机会偷走少夫人的簪子,还对剩下的步摇动手脚……” 江少夫人已是懒得看她垂死挣扎了,眼睛闭了闭道:“对,你确实没机会动手脚,因为,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侍婢,你是让她动的手脚!今天,我就来清理一下门户。 静水,你的新主子都这般狼狈了,你就不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吗?!” 在听到自家少夫人说华娘子收买了她身边的人时,静丹和静宜便一脸震惊,当听到少夫人说出静水的名字时,更是忍不住猛地转头,瞪着一脸无措的静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让她当你们主母如何?(一更) 徐静眉头微蹙。 又来? 早在昨天她去赵家的时候,车夫就跟她说过有人在跟踪她。 她身边一直有萧逸派来的人保护着,平时她出门的时候,他们都是乔装打扮跟在她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一清二楚。 而这些跟踪她的人显然十分不专业,用那些侍卫的话来说就是,一看就是外行的。 她昨天就拜托了那些侍卫帮忙查一下,跟踪她的人是什么来头,只是如今还没有结果。 徐静眸色微转,道:“不用理他们,直接回周家。” “是。” 然而,徐静万万没想到,马车刚回到周家的大门,她就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江二郎,江余。 却见穿着一身墨色暗纹窄袖袍服的男人正双手抱臂靠在周家大门旁的墙壁上,一条修长的腿微微屈起撑在墙上,容貌俊朗,嘴角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散漫,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徐静,嘴角一勾,道:“徐娘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徐静脚步微顿,脸色微沉,“江二郎,你怎会在这里?” 看情形,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但她跟他非亲非故,也就是在王家的庄子上见过一面,话都没说过几句,徐静想不通他来找她的原因。 而且,他会直接来到周家,只能说明,他知道她住在这里,他查过她! “徐娘子帮了我阿姐这么大一个忙,我亲自来向徐娘子致谢也是应该的罢。” 江余看到徐静脸上的警惕,不由得轻笑一声,一双弧度完美的狐狸眼微挑,带着几分独属于男子的旖旎风情,仿佛能看进她心底里似的。 徐静忍不住嘲讽地笑道:“我刚从淮阴侯府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江二郎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江二郎也在淮阴侯府呢。” 她有些拿不准这男人找她的目的,但有一点她确认了,她在淮阴侯府的事情,确实在这个男人的算计之中!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江少夫人身边的不太平,却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设计让她进到淮阴侯府。 他这是在……试探她?因为她在王家的庄子上的表现,引起他的怀疑了? 江余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道:“徐娘子也不用仿佛敌人一般看着我,我这回确实只是为了致谢而来,放心,我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广明堂那边徐娘子不用担心,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敢招惹徐娘子和徐娘子的朋友。” 短时间内? 徐静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含义不明的词,不禁眉头微蹙。 江余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突然站直身子径直往常走,在经过徐静身边时,腰微微下沉,低低一笑道:“不知道徐娘子可有听过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徐娘子可要三思了。” 徐静眼眸猛地瞪大。 这家伙……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和萧逸间的关系的?!在王家的庄子里时,她自认和萧逸配合得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他是因为这个,才去查她的? 徐静嘴角微抿,突然转身看着男人逐渐走远的背影,淡声道:“感谢江二郎的提醒,江二郎有心思来我这里,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余夫人罢。” 他既然已是发现了她的身份,她也懒得继续藏着掖着了。 只是他坑了她去淮阴侯府这件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自是要礼尚往来一番。 当初她被抓去王家的庄子里时,装晕了一段时间,听到余夫人用来迷晕他们的迷药,是某个“爷”提供的。 而他出现在王家的庄子里的理由十分站不住脚,其他人在日常生活中都至少跟王五娘有些关联,他却只是恰好经过了王五娘失踪的地方,就被抓了进来,怎么想怎么牵强。 只有可能是,他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受余夫人之托进来协助她的! 江余一怔,转头看向眼神微冷地看着他的徐静,忽地,哈哈一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转身继续离去—— “有趣,着实有趣。” 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灰蓝色袍服的男人正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看到自家郎君这开怀的笑颜,微微一怔。 见江余走了过来,他连忙把手里拿着的马缰递给了他,蹙眉看了不远处的徐静一眼,道:“郎君,小人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郎君为何特意过来见这徐四娘一面?” 郎君这么忙,即便那个女人是萧七郎的前妻,郎君也没必要特意走这一趟罢。 江余接过马缰,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道:“吴辉,你觉得,让徐四娘当你们的主母如何?” 吴辉:“……” 江余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一个嫁过人生过子的女子,还入不得我的眼。萧砚辞这般无趣的人身边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子,我有些好奇罢了。” 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道:“走罢,该去军营了。” 徐静全程眉头紧锁看着江余离去,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她至今想不通这家伙特意跑这一趟是干什么。 只是为了戳穿她的身份,说出那一番堪称多管闲事的忠告? 然而,那到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早在徐雅发现了她的身份后,她就做好了终有一天她的身份会大白于天下的心理准备,因此那江二郎虽然让她有些在意,但不至于让她乱了阵脚。 徐静很快把他抛诸脑后,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当天下午,徐静照常给天逸馆拨给她的三个大夫培训了一番,又另外给程显白开了一通小灶。 每个医馆在治疗一些特定的疾病时,都会有惯用的治疗方法和药方,天逸馆拨过来的大夫都已是有了深厚的医术基础,徐静对他们的培训主要集中在治疗一些常见的病症,如风寒、各种外伤或皮肤病时,该用什么方法和药方,以此和天逸馆区分开来。 而她给程显白开的小灶主要是教他如何治疗一些妇科类疾病,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徐静越发明确了自己未来要走的方向——主攻妇科类疾病。 先不说这在当今的市场几乎是一片空白,还没有任何权威性的大夫或医馆,若她能成功培养起一批这类人才,简直可以说是独领风骚。 再说她这段时间和周家合作的感觉很不错,自是希望这种友好的合作能持续下去,若以后杏林堂主攻妇科类疾病,其他疾病为辅,也能跟天逸馆区别开来,不至于形成恶性竞争。 当然,程显白作为男性,很难成为以后替女子看病的主力军,徐静如今要他两手抓,其他类型的疾病要抓,妇科类疾病也要抓,等把他培养起来了,以后他便可以专门负责杏林堂大夫培养的工作,她肩上的担子也就能轻松一些了。 做完这所有事情后,天已是开始黑了。 在她给大夫们培训时,萧怀安一直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十分乖巧地等着她,见徐静终于闲下来了,立刻高兴地跑上前拉住她的衣服,抬头笑眯眯道:“阿娘,长笑饿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阿爹太可怜了!(二更) 徐静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阿娘晓得了,长笑这么乖,咱们今天吃烤肉可好?” 前一段时间,她叫初菊找铁匠打了个简易版的烤炉,在烤炉打好的那一天,便带着小家伙吃了顿香喷喷的烤肉,小家伙吃得眼冒金光,别提多喜欢了。 这会儿听到徐静说吃烤肉,小家伙脸上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连忙在口水流出来前用力点头道:“哇!太好了!” 就在她准备烤肉的食材时,一个侍卫突然走了过来,朝徐静行了个礼道:“徐娘子,属下们查出,昨天和今天跟踪徐娘子的人是什么底细了。” 徐静停下手上的动作,道:“详细说说。” 这个小厨房是她现在住的院子自带的,厨房里都是自己人,倒不用忌讳什么。 侍卫的回答,却是让徐静有些讶异。 “昨天跟踪徐娘子的有两批人,属下派了人跟在他们身后,见到他们分别进了徐家和武顺侯府。今天跟踪徐娘子的只有武顺侯府的人。” 徐静眸色微沉。 徐雅会派人跟踪她,她不怎么意外,应该说,她早有预料了。 却是没想到,吴宥秉也在派人跟踪她,他派人跟踪她做什么?虽然她在王家的庄子里开口替他说话了,但她只是在正常地分析案情,他不会自恋地以为她是在偏帮他,进而对她另眼相看吧? 这是什么狗血偶像剧剧情?说实话,对于徐静来说,这种狗血偶像剧剧情可能反而还是好的,如果吴宥秉是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所以派人跟踪她,才麻烦。 还有徐雅这个隐患,从王家的庄子出来后,徐雅没再找过她,也没把她的身份昭告天下,徐静觉得她很可能在观望,徐雅本就不是那种冲动的性格,但观望过后她会做什么,徐静一时也想不出来。 她不怕有问题,有问题解决便是了,但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最是熬人。 一旁的侍卫突然一脸犹豫地道:“徐娘子,这件事可要告诉郎君?” 他们虽然是萧逸的人,但除非她身边出现了疑似兴王派的人,或者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否则他们是不会随便把她的事情禀报给萧逸的。 这一点,徐静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徐静静默片刻,道:“我明天打算去找你们郎君一趟,这件事明天再说罢,麻烦你待会派个人去你们郎君的宅邸,跟你们郎君说一声,看看明天我可方便过去?” 她没有正面回答侍卫的问题,主要是这件事跟萧逸没什么关系,如果是兴王派在搞事情,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甩给萧逸,但徐雅和吴宥秉是原主留给她的麻烦,萧逸没有那个责任替她解决这件事。 但她也没必要堵死自己的道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她也不能百分百肯定,自己以后不会需要萧逸帮忙,当初她决定在西京发展,本来就是觉得在这世道,光有钱无法保护自己,还需要有权。 萧逸跟她的关系虽然微妙,但到底位高权重,她遇到麻烦虽然会尽量避免找他帮忙,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未尝不是她的一条退路。 侍卫一愣,立刻激动道:“是,属下这就去,徐娘子去探病,郎君定会很高兴!” 说完,仿佛怕徐静反悔似的,连忙转身走了。 徐静微微扬眉,萧逸会开心?他不要觉得她莫名其妙跑去打扰他养病就很好了。 不过,既然是去探病,总不好两手空空地过去罢?徐静思绪一转,心里就有了主意。 第二天,徐静吃完午膳,就带着萧怀安往萧家去了。 能跟阿娘一起回家,小家伙那叫一个欢喜,坐在座位上脚丫子晃啊晃的,看着一旁秋水抱着的食盒,道:“阿娘,初菊说你去盛美斋给阿爹买了很多点心,但我记得,阿爹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是这样么? 徐静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道:“送礼么,讲求心意,心意到了就行了。” 这些点心可花了她不少银钱呢,心意绝对是够了! 一旁的秋水和初菊:“……” 可怜的郎君,徐娘子明摆着就是随便选了个礼物,只怕都没想过郎君会不会喜欢这个问题。 萧怀安一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突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道:“为什么阿娘不给阿爹送烤肉?烤肉也能表达阿娘的心意,还比点心好吃呢!” 一想到昨晚的烤肉大餐,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徐静好笑地看着这只小馋猫,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道:“你阿爹受了伤,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而且,吃烤肉要用家里的烤炉,你阿爹那里可没有烤炉。” 萧怀安微愣,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阿娘,阿爹难道从没吃过烤肉?” 徐静微愣,“应该吧。” 普通的烤肉应该还是吃过的,但她的特制版烤肉肯定没吃过。 “那烤鱼呢,阿爹也没吃过?” “阿娘做的烤鱼,你阿爹确实没吃过。” “那炸鸡翅呢?火锅呢?阿爹都没吃过?” 自从徐静发现秋水手艺堪比御膳房的大厨后,便陆续让她做了许多大楚所没有的美食,吃得这小不点这段时间扎实了不少,小脸都圆了一圈。 徐静还以为他是想跟萧逸分享好吃的东西,想了想道:“这些阿爹都没吃过,但没关系,秋水已经会做那些好吃的东西了,以后你和秋水回家后,可以让秋水做给阿爹吃。” 萧怀安顿时露出了秋水初菊的同款怜悯表情。 这些好东西阿爹竟然都没吃过,阿爹好可怜啊。 而且,先前青青姐姐说过,跟喜欢的人一起吃东西,东西会变得更好吃,他和阿爹都最喜欢阿娘了,但阿娘不喜欢阿爹,所以不会跟阿爹一起吃东西。 就是说,阿爹吃的东西肯定没有他的好吃。 太可怜了! 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萧逸突然捂嘴打了个喷嚏,一旁的东篱立刻焦急道:“郎君可是着凉了?最近天气可是凉了不少。” “没事。” 萧逸接过东篱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便继续埋头处理公务了。 想到一会儿徐静会和长笑一起过来,他的眼角眉梢就忍不住染上笑意,恨不得立刻把手上的工作都处理完。 偶然间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喷嚏什么的,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当徐静来到了萧逸府上,终于赶着把今天的公务都处理完了的萧逸已是等在了后门处。 为了掩人耳目,徐静每每来萧逸家,都是走后门。 萧怀安刚下马车就见到了自家阿爹,立刻惊喜地呼唤了一声,扑了过去。 徐静微微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不赞同,“萧侍郎身上有伤,便不要乱走动了,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 萧逸摸了摸萧怀安的脑袋,微微笑着看向她,“我的伤没什么大事,大夫说了,适当地走动比坐着不动好。” 徐静细细地查看了他的脸色一番,见他的脸色显然比两天前好了一些,眼光又移到了他的左手手臂上,轻咳一声道:“你的手臂没事罢?那天你是为了救我,才……” “没事,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如今已是不影响活动了。” 萧逸特意抬起左手上下晃了晃,向徐静展示了一番,道:“这件事跟徐娘子无关,要怪,也该怪当初纵火的人。” 听萧逸说起这个,徐静不由得问:“可是查出,那时候王家的庄园为什么着火了?” 王家庄园那场大火起得可谓蹊跷,那之后她问过赵少华,赵少华却说,起火的原因官府还在调查,但可以肯定的是,火不是余夫人的人点的,更不可能是宅子外头的人点的。 徐静自己也完全想不出,到底会是谁在那时候点起那么一场大火。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能吸引她的东西(一更) 萧逸短暂地顿了顿,淡声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后厨有仆从忘记熄灭炉灶里的火,引起了火灾。” 徐静微愣。 这么巧? 而且,萧逸方才那停顿,多少让人有些在意。 是事情确实就这么简单,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起火的原因不方便告诉她? 徐静不由得打量起了面前的男人,萧逸却已是一把抱起萧怀安,淡淡一笑道:“先进去罢,也不好一直在这里站着。” 说完,转身便往屋子里走去。 徐静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看身旁的男人。 萧逸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看向她,扬了扬眉道:“长笑一会儿要去上文夫子的课,大概要一个时辰。” 徐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他怀里的萧怀安,“长笑,你今晚想在家里陪阿爹,还是跟我回去?你若是跟我回去,我就等你下课一起回去,可好?” 萧怀安从方才起就觉得自家老父亲可怜兮兮的,这段时间他也确实很少见到阿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今晚留在这里陪阿爹!” 徐静和萧逸都不禁有些讶异。 自从徐静来了西京,这小家伙便总是雷打不动地选择徐静,仿佛自家老父亲不存在似的,像现在这般这么坚定地选择萧逸,还是头一回。 萧怀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轻轻挣扎了起来,“阿爹受伤了,不能抱我,我自己走就行啦。” 萧逸向来尊重这小家伙的每一个决定,闻言垂眸看了他一眼,把小家伙放了下来,“阿爹的伤没事,但长笑想自己走也行。” 萧怀安下了地后,立刻一只手牵起了徐静,另一只手依然拉着萧逸的手,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徐静道:“阿娘,我今晚留在阿爹这里,但阿娘能等我下课吗?” 他虽然想陪阿爹,但还是舍不得阿娘的。 他好怕他上完课出来,阿娘已经走了。 徐静微愣,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道:“好,我等你上完课出来再走。” 她本来想着,若小不点留在这里,她探完病后就回去了,她这身份在这里待久了也尴尬,何况她还一堆事情要做呢。 但看着小不点充满渴望的眼神,她一如既往地说不出拒绝的话。 萧怀安这才满足了,眉飞色舞的,一手牵着徐静一手牵着萧逸,蹦蹦跳跳地往里走,一直到闲云要带他去上课的地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阿爹阿娘的手。 闲云一边鸡贼地往后张望一边带着萧怀安快步离开。 小郎君懂什么。 他继续留在那里就煞风景了,这种难得的时候,就该让徐娘子和郎君多多单独相处啊! 徐静和萧逸目送萧怀安离去后,徐静刚想让萧逸不用管她,把她随便丢到一边,他自去做事就行,萧逸却已是在前面带路了,道:“徐娘子,这边。” 徐静微愣,跟了上去,就见萧逸把她带到了前段时间他们和圣上吃饭喝酒的那个凉亭里。 凉亭里已是摆好了茶具,徐静看到那些茶具,立刻想到了自己买的点心,道:“对了,我买了些盛美斋的点心给你,我听说盛美斋的点心是西京最好吃的。” 绝口不提小不点说他阿爹不爱吃甜食的事。 反正,咳,心意到了嘛。 萧逸在位置上坐下,闻言看了徐静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徐娘子有心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家居的月白色绣银边大袖袍服,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只用一根祥云状木簪子随意地固定着,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出尘之感,配上他嘴角淡淡的笑意,倒真有几分像那不问世事的谪仙人了。 奇怪,以前的萧逸有这么喜欢笑吗?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冷冽肃然之气,看着就十分不好接近。 如今,他周身的气息好像柔和了不少,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徐静在他对面坐下,想了想道:“你身上的伤还好罢?圣上批了你几天的假?” 萧逸煮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方才说过他手臂上的伤没有大碍,她这会儿问的,只能是他后背上的伤。 他知晓她前天去过赵家,他后背上的伤只怕是长予那个多嘴的小子告诉她的。 他淡声道:“不算大事,圣上他们大惊小怪了,非要我在家里休息七天。” 徐静微微挑眉,“想不到圣上还挺体恤手底下的官员嘛,我听赵六郎说,你前一段时间去处理兵器库的事情了,可是处理完了?” 萧逸摇了摇头,“刚处理了两个,就中了他们的埋伏,剩下的交给萧禾去处理了,否则我也不能那么早回来。” 也是,他先前也就出去了七八天吧,那四个兵器库定然不在一个地方,要在七八天里把所有兵器库处理完,也不太可能。 徐静想起赵景明说的话,忍不住道:“我听赵六郎说,你先前还参过军,倒是没想到,幸好如今大楚还算太平。” 萧逸微愣。 那小子,竟连这件事也说了。 他把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徐静面前,仿佛想到了当年的兵荒马乱,血流遍野,脸色微微沉肃道:“确实,小时候我时常听祖父说,皇朝动荡,最可怜的是百姓,然而他们也最身不由已,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我初初还不了解祖父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我亲历过战乱,才知晓家国安康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徐静不自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感觉他说这番话时,浑身的气场都似乎变了。 她莫名就有些好奇,他当初为什么不继续在军中发展,而是出来考了科举? 只是,这属于萧逸的私事,她随便问出口好像不太好。 就在徐静有些纠结的时候,一个侍从突然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道:“郎君,大理寺那边方才来了人,把所有关于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的卷宗都送过来了。” 听到某个熟悉的词,徐静讶异地看了过去。 萧逸却依然一脸淡然,拿起杯盏啜饮了一口,道:“嗯,把卷宗都搬到我书房里去。” “是!” 看到侍从走了,徐静不禁看向萧逸。 看到女子眼中掩不住的蠢蠢欲动,萧逸不动声色地低低一笑,最能吸引这女子注意力的,还是案子,主动道:“因为王五娘的案子,圣上对微笑杀手这个案子也关注了起来,前几天早朝时,他质问了大理寺,说这个案子影响恶劣,为何这么多年都破不了。大理寺本来就对这个案子头疼得很,便借着圣上的质问,以我参与了王五娘这个案子,多少也与微笑杀手这个案子沾边为由,把这个球踢给了我。” 徐静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能算理由?! 不过,更让她讶异的是另一件事,“你就真的接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分明是虐杀!(二更) “嗯。” 萧逸点了点头,“这个案子确实拖得太久了,大理寺显而易见,已是拿这个案子没什么办法,陛下派人问过我,要不要接手试试,我便应下了,刚好这段时间养伤有时间。” 徐静沉默了。 这叫啥养伤啊,这不是妥妥的带伤公干么? 萧逸忽地,抬眸看向徐静,“不过,这个案子整整五年都还没找到凶犯,说明破案还是有一定的困难,不知道徐娘子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薪酬我会照样给。” 他说得是先前他们在安平县时说好的,验一次尸一两银子这个薪酬。 说实话,对于如今的徐静来说,一两银子对她来说已是毫无吸引力,昨天她帮江少夫人解决了她身边的麻烦后,江少夫人给她的红包里足足有一百两,更别说徐静先前替人看诊卖药,已是赚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小富婆了。 只是,这一两银子对她来说,意义并不只是白花花的银子,徐静微微挑眉,道:“验尸我自是没问题,查案我却无法保证。我听说,微笑杀手最近一次杀人已是半年前了罢,便是萧侍郎想找我验尸,估摸也没有尸体给我验。” 像王五娘那般保管完好的尸体,属于极其稀有的现象。 “虽然如今没有尸体给徐娘子验,但先前的受害者的尸格,大理寺都已是送到了我府上,我想让徐娘子看,定能比我看出更多东西。” 萧逸边说,边扬手唤来一个侍从,让他去把大理寺送来的尸格都拿过来。 做完这件事后,他继续道:“微笑杀手首次杀人是在五年前,至今死在他手上的人有五个,死者都是十六岁到二十四岁间的妙龄女子,而且,这些女子都住在西京或西京附近。 本来这个凶犯杀了这么多人,其恶劣程度应该足以引起上头的重视,然而,因为他杀的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只有两个女子是小官吏家的娘子,而且他每个案子之间隔得时间都很长,跟大理寺其他的大案比,分量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若不是这次王五娘的案子跟微笑杀手的案子扯上了关系,也不会引起圣上的重视。” 徐静眉头微蹙,“可是,王五娘是半年前死的,当时圣上怎么没有重视起这个案子?” 萧逸静默片刻,才道:“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传到圣上耳中,王家一门心思淡化王五娘的死,最好的结果是让它彻底销声匿迹,因此大理寺和上京府衙的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报上去,这一回,是余夫人弄出来的动静太大,才惊动了圣上。 一个人便是有天大的冤屈,如果没有人去替他伸冤,周围的人也不可能知道。” 是这个道理。 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的死者基本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才没有引起上头重视,何况是王家本来就不看重的王五娘呢。 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有发达的舆论媒体,一个案子若是过于重大,全国的百姓都会监督公安机关破案,而在古代,一个案子是否得到重视,全看死者的分量以及官员的良心。 徐静心头有些发沉,缓缓呼出一口气,道:“麻烦萧侍郎跟我详细说说微笑杀手犯下的案子罢。” 萧逸看了她一眼,道:“微笑杀手这个名头的由来,徐娘子应该知道,因为每个被他杀死的女子,嘴角都会被红线缝出一个上翘的弧度,仿佛在微笑一般,所以大众才给他取了微笑杀手这个名字。 他第一次犯案是在天禧二年,也就是五年前,死者是住在西京东北边的一个布庄家的娘子,姓范,当年她刚满十六岁,被发现时,她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上有众多掐伤、抓伤和咬痕,有被奸污的痕迹。 他第二次犯案是在天禧三年,跟前一个案子隔了一年左右,死者同样是住在西京东北边的一个娘子,家里是开早点铺子的,姓曾,十九岁,她被发现时的情况,跟前一个死者差不多。 就在官府的人以为,这个杀手犯案的规律是一年杀一个人时,接下来的一整年,他没再犯过案。” 徐静一怔,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由得问:“如果他天禧四年没犯案,他是怎么做到至今为止杀了五个人的?他那一年为什么没有犯案?” 一开始,她听说微笑杀手五年间杀了五个人,又听说他头两年是一年杀一个人时,也下意识以为,这五个死者是他按着一年一个的频率杀下来的。 “因为,他在沉寂了一年后,再次犯案了,而且他这回出来,杀人的规律有了变化,变成了半年杀一个。” 萧逸沉声道:“他天禧四年为何没有犯案,官府至今没有头绪。他再一次出现是在天禧五年的一月份,死者是西京郊外一个农户家的娘子,姓陈,二十二岁。 同年的七月份,他又出现了,死者是住在西京西南边一个校书郎的夫人,姓钱,二十四岁。 再来便是天禧六年的一月份,当初传言被他杀死的女子有两个,一个是住在西京郊外的一个律学助教的夫人,姓孙,刚满二十岁,另一个就是王五娘了,但如今已是查明,杀害王五娘的凶犯不是微笑杀手。” 萧逸说的情况可以说是十分详尽了,徐静还是一下子便听出了其中的不妥,紧紧盯着萧逸道:“后面死的三个女子,你为何不说她死去时的尸体情况,可是有什么蹊跷?” 萧逸的眉不禁微微扬起,轻笑一声道:“徐娘子在查案方面的敏锐性果然非同一般,没错,后面死的三个女子,情况跟头两个女子有些不同。 她们被发现时,同样是衣裳破败不堪,有被奸污的痕迹,嘴角被红线缝成了上翘的弧度,然而她们身上的伤,跟前两个死者十分不一样,十分的……惨不忍睹。 除了前两个死者身上也有的掐伤、抓伤和咬痕,后面三个死者身上还有明显的烧伤痕迹,手指甲和脚指甲都被人生生剥下,身上还有十多处棍棒伤、鞭伤和拳脚伤,死者……私密部位的皮,还有被生生剥下的痕迹……” 徐静的心微微一颤。 这哪里是单纯的奸杀案,简直就是惨无人道的虐杀啊! 萧逸观察了徐静的脸色一番,才继续道:“这些情况都是先前大理寺卿跟我说的,据说因为后面三个死者的尸体太过凄惨,死者的家属一度无法接受,不愿意承认她们的身份。更详细的情况,要看大理寺送过来的卷宗才能知晓。” 徐静却忽地道:“情况……有些不太对。” 第一百八十章 凶犯消失的那一年(一更) 萧逸微愣,就听徐静继续道:“先前查郑寿延的案子时,我就跟你说过,这种连环杀人犯,就是指连续作案多次、杀害了多个受害者的凶犯,行事上都会有一定的规律和自己的爱好,这些规律和爱好不会轻易改变,特别是他们杀人的频率和杀人的方式。 如果他们犯案的情况有了改变,极有可能跟他们个人在生活中的变动或心理上的改变有关,就比如郑寿延突然加快了杀人的速度,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患上了消渴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彻底无法压制自己心底杀人的欲望。” 徐静虽然是法医,但她时常跟公安机关的人合作查案,当时她时常合作的一个部门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心理犯罪专家,徐静在耳濡目染中,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心理犯罪方面的知识。 萧逸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这个微笑杀手蛰伏一年后再出来,不但每次犯案间隔的时间缩短了,杀人的手法也明显有了改变。” “对,而且这改变不是一般的大,如果说他头两年犯的案子可以归类到奸杀案的类别,后面他犯的案子,简直就是虐杀案了。” 萧逸不由得问:“这两种案子有什么区别?” 在他看来,这都是杀人案,只是后者的手法更为残忍罢了。 徐静想了想,道:“奸杀案的凶犯,犯案时通常是冲着性去的……咳,简单来说,就是他对某个女人有了欲望,因此实施了犯罪,然而大部分虐杀案的凶犯,关注的不是女子本身,而是……虐待凶犯本身,和受害者发生关系,对这类凶犯来说一般只是顺带的事情。” 有些连环杀人案的凶犯甚至是性无能或者不屑于和自己的受害者发生关系,因为在他们心里,对受害者的折磨远比受害者本身有吸引力。 饶是萧逸不是第一回和徐静商讨案情,先前也不是没有一起破过女子被奸污的案子,此时看她这般坦然地说起男女之间发生关系的事,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不由得清了清喉咙,道:“所以你觉得,凶犯很可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所以有了这些改变?他发生重大变故的时间,很可能就是在他突然消失的那一年里。” 徐静却依然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如今,最有可能的答案确实是这个。 她沉吟着道:“凶犯突然消失一年,也十分耐人寻味。从他后面继续出来犯案来看,他犯案的欲望并没有消退,那天禧四年那一年,他为何突然停手了?我倾向于觉得,他是因为某些事情无法犯案,也可能是那一件事,促成了他后面犯案风格的重大改变。” 凶犯突然没有出现的原因,可太多了——生病了,有事离开了西京,他其实杀了人但官府没有发现,甚至有可能,他犯了什么案子被抓进了牢中,所以无法犯案…… 根据她目前掌握的情报,压根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推断。 萧逸静静地看着她,见她想得入神,不由得低声道:“你若是在意,我让人把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卷宗都拿过来,你总归要等长笑下课,在那之前,可以先看看相关的卷宗。” 徐静不由得眼眸一亮。 她本来就烦恼等长笑期间要做什么,如今却是不用烦恼了。 看到她这样子,萧逸不由得低低一笑,又找来一个侍从,让他把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卷宗都拿过来。 没一会儿,方才离开的两个侍从就用托盘托着两座堆成小山的卷宗走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么一个大案子,相关的资料定然是不少的,徐静从中挑出了那五个受害者的尸格,便安静地看了起来。 萧逸看了她一眼,遣人拿了一碟点心过来,便也拿起一份卷宗,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一时间,小小的凉亭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仆从在远处走路的声音,和一旁的池子里偶尔跃出水面的锦鲤的声音,初秋的天气干燥却舒爽,偶尔风在身上吹过,就仿佛母亲温柔的双手,穿过金灿灿的阳光轻轻抚上孩子的身体。 徐静某一时刻,不自觉地抬头,当看到对面难得放松地靠坐在椅背上,一只手拿着卷宗,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桌面上的茶盏的男人时,微微一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可以无视原主记忆带给她的影响,以一种堪称平静的心态去看待这里,和面前的男人了。 似乎感觉到了徐静的视线,萧逸突然抬头,一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徐静按下心底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摇了摇头道:“这几个受害者的尸格我看完了,确实如萧侍郎所说,后面三个受害者死亡时的惨状,不是前两个受害者能比的,只是她们身上的伤也有一定的规律,例如她们身上的烧伤、棍棒伤和徒手伤分布的位置都差不多,手指甲和脚指甲全都被剥落了,且仵作判断,凶犯是用钳子一类的工具剥落的,以及三个受害者胸口的皮肤都被人生生撕了一块下来。” 最残忍的是,那些伤都分明是生前伤,也就是说,死者被折磨时,是有意识的。 顿了顿,她道:“我先前还想过一个可能性,后面三个死者会不会像王五娘一样,是别的人模仿微笑杀手犯案。” 萧逸看着她,问:“那你觉得是模仿犯案吗?” “不,”徐静摇了摇头,“我对比了五个受害者嘴上红线的缝合手法,它们的手法以及缝合出来的模样都差不多,凶犯显然精通针线活,针线十分细密整齐,这是很难模仿出来的。 而精通针线活的男子本来就少见,我觉得这在以后的查案中可以作为一个突破点。” 这也就更凸显出杀害王五娘的凶犯的模仿是多么拙劣了。 王五娘嘴角的缝线凌乱而粗糙,一看就不是微笑杀手的手法。 只是,除此之外,她在尸格中也暂时看不出别的线索。 她不由得看向了其他卷宗,就在她打算拿起其他卷宗时,萧怀安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娘,阿爹!我下课啦,文夫子说我今天的字又有进步了!” 徐静微愣,一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也太快了吧? 她只能暂且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站起来抱住了扑过来的小不点。 萧逸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又给她满上了一杯茶,仿若不经意地道:“你若想继续看,可以多留一会儿,我今天总归也没旁的事,若你有事要回去,也可以等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来看。” 徐静多少有些遗憾,只是她也知道,这些卷宗属于官府私密文件,是不可能让她带回家的,想了想,道:“我回去还有事,等我有空再过来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跟往年没什么两样(二更) 萧逸心里有些失望,但总算是有了让她下一次过来的理由,嘴角浅浅一扬,道:“好,我送送徐娘子。” 萧怀安顿时也缠着徐静要送她,徐静有些无奈,只能由着这对父子把她送到了后门口。 临走前,萧逸突然唤住了她,道:“你最近若是想出门,要小心一些。” 徐静以为他在担心兴王派会对她做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晓得的。” “不止是兴王派的人,”萧逸顿了顿,沉声道:“微笑杀手自从再次出现,每半年都会杀一个人,上一次他杀人,已经是一月份的事情了。” 徐静微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是八月初,按照微笑杀手杀人的频率,他早就该有所行动了。 如果他会再次犯案,很可能就在这几天。 徐静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道:“好,谢萧侍郎提醒。” 说完,便上了马车。 徐静离开后,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突然,萧逸感觉一只软软的小手仿佛一条鱼儿一般钻进了他的手里,握着他的两根手指,萧逸不自觉低头,就见某个小不点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怜悯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道:“阿爹,我会陪着你的!” 他要是想阿娘了,还能去阿娘那里住,能抱着阿娘,跟阿娘睡一张床。 阿爹要是想阿娘了,却什么都不能做。 唉,阿爹太可怜了,罢了,他还是稍微忍耐一下,多陪阿爹两天罢! 另一边,徐静这么急着要回家,是因为她答应岑夫人明天做给她的紫草膏还没做完,不过幸好她的原料和前期准备都做好了,回去只需要完成最后几个步骤就行。 她这回一共做了四罐紫草膏,岑夫人定是要先试用一下这个紫草膏再决定要不要订货,她现阶段做太多也没用。 第二天,她便带着做好的紫草膏,往赵家去了。 她去的时候,赵少华也在,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 岑夫人亲热地拉着徐静的手,笑眯眯地道:“你前些天在淮阴侯府的事情,少华都与我说了,徐大夫真是每天都能给我新的惊喜呐。” 赵少华笑嘻嘻地道:“是吧,大伯母,我昨天还在想,像徐大夫这般有才华的女子,以后还不知道什么男人才配得上呢。” 岑夫人眼底深处掠过一抹遗憾,徐大夫再有才,也是一个家世不显、独自在外生活的女子,光是家世这一点,就不可能嫁去什么显赫的人家。 岑夫人不是在意徐静大夫的身份,相反,对于这个独立自强的女子,她十分钦佩,但不得不说,很多男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在外抛头露脸,光是这一点,她便是想嫁个普通人家也难。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苛刻,更别说大楚的风气跟前朝相比已经算开放了。 何况她一直带着面纱,也不知道她的脸是不是不方便示人…… 岑夫人这般想着,看着徐静的眼神更怜惜了,赵少华突然道:“过几天不是中秋了么,每年中秋城里都可热闹了,好多娘子郎君都会上街,徐大夫那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街上看看?说不定能遇到徐大夫的如意郎君呢!” 徐静微愣,竟然已是快到中秋了么。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刚来到这里时,还是四月呢。 岑夫人立刻瞪了赵少华一眼,“你就是贪玩,可别拉着徐大夫乱来。” 赵少华娇憨地撇了撇嘴,脸上满是被娇宠的小女儿才有的娇态。 徐静笑着道:“再说吧,我也不确定那天会不会有事。”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岑夫人表示她先试用一下徐静的紫草膏,过两天再跟徐静说要定多少罐,徐静便离开了。 回府路上,徐静不由得想起了以往过中秋时的场景,自从爷爷去世后,她每年的中秋节都是独自一个人过的,渐渐地,她也就对这个节日没那么敏感了,往往都是见到每个商场都在搞月饼促销,才意识到今天是中秋啊。 她靠在马车壁上,眼睛微微闭起。 难得的中秋佳节,小不点定然是要跟萧逸一起过的。 今年的中秋节,对她来说,依然跟往年没什么两样。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徐静倏然睁开眼睛,扬声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娘子,”车夫微微紧绷的声音传来,“有人拦车。” 顿了顿,加了一句:“是武顺侯府的三郎君。” 徐静微愣,脸色顿时一沉。 吴宥秉?他想做什么? 她脑子快速转了一圈,这两天,她给程显白布置了很多功课,因此这两次去赵家都是她一个人去的。 她只能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看着面前带着两个小厮的吴宥秉,淡声道:“不知道吴三郎找我所为何事?” 吴宥秉的脸色十分怪异,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难以理解,紧紧地盯了徐静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当真是徐四娘?!” 徐静微微挑眉。 从吴宥秉的反应上,她瞬间看出了许多事情—— 一是,他先前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二是,他对她的身份感到十分惊奇,这不奇怪,所有知道她就是徐四娘的人,都会因为她的改变感到震惊,但从他的震惊程度来看,他显然刚知道她的身份没多久,以吴宥秉这沉不住气的性子来说,他很可能是刚知道她的身份,就跑来堵她了。 徐静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嘴角微微一扯,带了几分讥讽道:“徐雅告诉你的?你方才跟徐雅见过面?” 徐静这反应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吴宥秉的眼睛猛地瞪大,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女人,竟然一直瞒着老子,你可是一直在心里看老子笑话!” 一想到在王家的庄子里,她全程看到了他被冤枉的狼狈样,还假模假样地替他说话,他就气得想杀人。 亏他因为她替他说话,自觉找到了一个从心底里理解他的红颜知己,还想着如果她长得不丑,就想办法把她纳回家! 谁料今天徐三娘找到他,跟他说她就是当年那个悔婚的贱女人,要他怎么不气! 吴宥秉越想,心里那口气就越是觉得顺不下去,忍不住伸出手,狠狠地朝徐静抓了过去。 感谢亲们的票票,抱住~ 第一百八十二章 脑子比较不好使(一更) 徐静眉头微蹙,敏捷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同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直直地拦在了吴宥秉和徐静之间,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的车夫。 吴宥秉顿时狠狠瞪向徐静,冷笑着道:“你躲什么?可是心虚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罢!” 想当年他被这女人悔婚后,几乎满西京都是在背后嘲笑他的人,他不是没想过找这女人算账,只是家里人对他千叮万嘱,不许再跟徐四娘有任何往来,甚至一直派人盯着他,他便是气得牙痒痒,也什么都无法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女人却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又一次欺骗了他的感情!这让他怎么不恨! 徐静眼神微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吴宥秉,道:“吴三郎,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都已是过去了,我和你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若你继续纠缠我,我随时可以去报官。” 吴宥秉微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龇牙咧嘴道:“徐四娘,你不会忘了你现在早就被徐家赶出家门了罢,便是徐家没把你赶出去,你以为京兆尹就会偏帮你?” 毕竟,徐家可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哪里能跟他们武顺侯府比? “不,”徐静淡声道:“我认为京兆尹会秉公行事,这里到底是皇城脚下,我相信西京的官员都不会做任何辜负老百姓的事情,何况,吴三郎可能有所不知……” 徐静忽地,嘴角微微一勾,道:“前两天,我刚刚帮了淮阴侯府的世子夫人一个大忙,淮阴侯府的世子夫人是江家的人,而如今的京兆尹,可是世子夫人的嫡亲三叔,你猜,若我向世子夫人求助,世子夫人会不会帮我呢?” 吴宥秉一怔,显然不相信徐静的话,一脸不屑,“你骗鬼呢!你有什么本事帮淮阴侯府的世子夫人?” “如今的我有没有本事,我还以为吴三郎多少是有一些了解了,说起来,当初在王家的庄子里,还是我替吴三郎说话的呢。” 徐静脸上却没有任何虚色,嘴角笑容越发清冷,道:“我的话可不可信,吴三郎可以自己掂量,吴三郎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大可以跟我到西京府衙走一趟。” 见到徐静这模样,吴宥秉的脸色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确实,如今的徐四娘跟以前比似乎变了许多,否则他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对她起了兴趣。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派去打探这女人的消息的人曾说过,江二郎去找过她,虽然当时他的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人应该是没有看错的,就是江二郎没错! 他当时还万分焦急,以为江二郎跟他一样,因为王家庄子里的事情对这女人起了兴趣,然而仔细想想,江二郎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何况他是因为那女人在庄子里替他说了话,才注意到她的,否则正常人谁会对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女人另眼相看? 如果江二郎不是因为对这女人感兴趣去找她的,莫非是因为她帮了江少夫人的缘故?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女人得是帮了江少夫人多大一个忙,才能让向来清高的江二郎亲自去找她啊! 吴宥秉一时被自己的想法困住了,继续找这女人的麻烦不是,就这样离开也不是,忍不住龇着牙,又急又凶地瞪着她。 徐静却已是明白了他的想法,淡声道:“吴三郎还是请回罢,我和你之间的恩怨,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说完,径直回到了马车上。 吴宥秉却被她那一句“结束了”狠狠刺了一下,想到当初被人在背后骂自己绿王八的辛酸史,气得又忍不住跳起了脚,“你这混账女人!你别以为老子会就这样算了!你等着!若老子发现你在骗老子,这些新仇旧恨老子绝对会一次性向你讨回来!” 徐静却看也没看他,坐着马车径直离去了。 然而,她没有看他,不代表能无视他。 虽然现在靠着江家的名头,她能稍微唬住他,但他到底是武顺侯府的嫡出郎君,若他真心想要为难一个人,手段可太多了,明的不行,还不能来阴的吗? 她也只能庆幸,这吴宥秉脑子不太好,估摸一时是转不过弯来的,但他若是一直不愿意放下这件事,转过弯来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她就麻烦了。 她现在只能盼望,能有什么事发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开,或者他永远不要转过弯来。 怀着这些心事,徐静一路回到了周家,刚下了马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欢快声音响起,“静姐姐,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徐静微愣,抬头就见到一脸喜极而泣地跑了过来的程青青,以及跟在她身后同样难掩激动的春阳和春香。 她来到西京后一直没有回去,距离上次跟她们见面,已是大半个月之前了。 徐静好笑地看向跑到了她面前的程青青,道:“杏林堂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程青青的医术和经验都不算太足,徐静想着自己短期内都是要待在西京的,天逸馆借给他们的人手又没那么快培训出来,干脆跟程显白商量,先把杏林堂关一段时间,让程青青也来到西京,跟着那几个大夫一起培训,等培训完了,再带着大夫回去重开杏林堂。 也幸好他们先前已是赚了一大笔钱,关门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压力。 程青青连连点头,“静姐姐派人送了信过来后,我便没有再接收新的病患了,其他病患我也让他们转去了天逸馆,按照静姐姐说的,他们在天逸馆看诊可以有专属的折扣,先前预定了药物的人,也都已是把药物取走了。” 徐静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眸张望了一圈道:“你们来了,说明周当家也到了罢?” 她当时写信拜托了周启,让他下次过来的时候,把程青青他们一起带过来。 程青青还没开口说什么,不远处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就响起,“想不到徐娘子还会记挂某,当真让某受宠若惊呐。” 徐静嘴角微抽,看向不远处穿着浅蓝色宽松袍服的男人,没好气地道:“周当家就别嘴贫了,我有要事要跟周当家说。” 说着,眉眼微微一挑,道:“周当家可以准备一下在西京开分号的事情了。” 周启一愣,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娘子要跟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不是,他跟她合作了才多久?也就不到半个月吧!这女子竟已是把他头疼了快一年的事情解决了?! 他还以为,便是有徐静从中周旋,也至少是要等上一年半载的! 他很快回过神来,眉头微微蹙起,道:“徐娘子是如何做到的,江家……竟然愿意放手?” 徐静微愣,这话题走向让她有些始料未及,“打压天逸馆,不是广明堂私自的决定吗?” 周启的表情显然比她还讶异,想了想,他似乎想到问题出在了哪里,脸上现出几分愧色,道:“有些事情,我先前没来得及告诉徐娘子,可能让徐娘子有所误会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可估量的利益(二更) 毕竟他完全没想到,徐静的动作会那么快,而他们谈定合作那一天,他又赶着回安平县。 他本来想着等下一回来西京,再把那些事告诉徐静的。 徐静的眉头已是蹙了起来,淡声道:“看来,我们要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了。” 很快,他们便坐到了周启在西京用来待客的书房里,周启道:“先前我跟你说过,我这段时间一直有派人留意着广明堂的林家,所以才知道,他们在西京攀上的高枝是江家。 在那期间,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林家和江家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可以说,他们两家已是形成了深度的合作。” 徐静微怔。 可是,赵少华明明说,江家之所以提拔林家,只是因为林家有秘方可以治疗江老太爷的哮喘。 看来,他们间的关系不是那种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否则,赵少华不可能不知道。 徐静道:“我能问问你的消息来源吗?” 周启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已是合作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我一直怀疑我阿爹的死跟广明堂有关,我在这三年间,安排了数个探子进入了广明堂,有几个探子如今已是能触到到广明堂的核心,虽然还只是在比较边缘的地段,但他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原来如此。 徐静问:“那你可知道,林家和江家间深度合作的纽带是什么?” 任何一种合作,都必然是冲着利益去的,而能让江家主动和小小的林家进行深度合作的,涉及到的利益定然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周启道:“具体的事情,我其实也不是特别了解,我方才跟你说了,我的人目前也只是属于比较边缘的地带,但他说,林家和江家这几年一直在推进一件事情,似乎跟……军队有关。 我知道这件事后,也专门找人打探了一下,知道江家是靠军功起家的,如今他们家的郎君也主要是走武将的道路,现如今的江家家主更是天武军的总督,掌管着一整支军队,更别说,江家在大楚军中的势力早已是如同蜘蛛网一般,庞大而复杂。 所以我猜,江家和林家在推进的事情,是想让广明堂……承接大楚军中的药物需求。” 徐静的心微微一跳,竟然是给军队供药! 大楚军队的事情,徐静不太清楚,但也知道,常年驻守在西京的军队就有二十几万! 光是给这二十几万军士制作药物,其中的利润就已是庞大得无法估算了!更别提散布在大楚各地的军队了! 周启看徐静的神情,就知道她已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暗叹一口气道:“所以,你说广明堂对我们的打压中,没有江家人的意思,我是不怎么相信的,事实上,这几年,广明堂不仅仅打压了我们天逸馆,连带着西京很多大医馆也被他们打压了。 当然,西京就在天子脚下,他们在西京的动作不敢太放肆,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可不少。 而且,十分耐人寻味的是,自从三年前开始,西京就再没有新的大医馆出现。” 徐静沉声道:“他们要想从中脱颖而出,让朝廷选中他们为军队供应药物,自是不希望有别的强而有力的对手出现。” 难怪江余前天跟她说,广明堂短时间内不会再招惹他们! 那个短时间内,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静理清了思绪,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周当家的担心,我明白了,但周当家大可以把心放下。” 见到周启不解的神情,徐静斟酌了一下,把她是怎么让江家愿意给天逸馆在西京开分号的这件事说了一遍。 只是省略了她当初帮助江少夫人的细节,只简单地说,她帮了江少夫人一个大忙。 周启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徐静最后道:“江二郎亲口承诺我,广明堂短时间内不会再招惹我和我的朋友,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默认给天逸馆开了条路了,只要天逸馆不做跟江家利益相冲的事情,林家和江家应该不会再主动招惹我们。” 周启却忽地,苦笑一声,“不做跟他们利益相冲的事情……说着容易,要我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这般得意,却哪有那么容易。” 不难想象,若林家和江家的计划顺利,林家很快就要成为大楚最为显赫的医药世家,那是不管他们天逸馆在西京开多少分号,都比不上的。 这要他如何甘心! 徐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周当家,你是个聪明人,自是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林家为了这件事已是筹谋了这么多年,又哪是别人想破坏就能破坏的,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不管如何,你九泉之下的父亲知晓你让天逸馆重现了当年的辉煌,定然已是很欣慰。” 周启静默片刻,他哪里不知道徐静说的话才是对的,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徐娘子放心,我不会乱来,保全天逸馆和周家永远是最要紧的事情,何况,我也不能辜负徐娘子对我的期待。 徐娘子这次帮了我们这样一个大忙,我无以回报,便以茶代酒,敬徐娘子一杯罢。” 说着,举起面前茶几上的茶盏,朝徐静示意了一下,便一饮而下。 因为要筹备天逸馆在西京开分号的事情,周启这回在西京逗留的时间比较长,周家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的,煞是热闹。 这些热闹却与徐静关系不大,她这些天埋头在忙活自己的事情,除了要培训大夫和程显白兄妹,还要教导周启帮她找来的五个女医童。 偶尔有空的时候,还要去萧逸府上,看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的卷宗。 她先前答应了萧逸会协助他破这个案子,更别说她对这个案子还是很在意的,也乐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这天,徐静在萧逸家里看卷宗的时候,萧逸有事情出去了,因为最近徐静来的次数比较多,府里的仆从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个休息的房间。 萧逸回来后,听仆从说徐娘子来了,不禁眸色微动,直奔徐静所在的房间。 刚踏进这个房间,他就微微一愣。 却见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了一个木板,上面用钉子钉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画了一个表格,上面整齐罗列着微笑杀手案中每个受害者的详细情况。 范雪儿,十六岁,失踪于天禧二年三月十八,三月十九号于西京郊外小松林附近发现尸体。 曾桃,十九岁,失踪于天禧三年二月二十,二月二十二号于西京郊外爱晚亭附近发现尸体。 陈丽丽,二十二岁,失踪于天禧五年一月十五,一月十九号于西京郊外相思崖附近发现尸体。 钱红莲,二十四岁,失踪于天禧五年七月二十六,七月三十一号于西京郊外法门寺附近发现尸体。 孙满,二十岁,失踪于天禧六年一月二十号,一月二十七号于西京郊外小北坡附近发现尸体。 姓名,年龄,遇害时间,尸体发现地点等等,一目了然。 徐静正站在木板前,一脸沉思,听到脚步声,她立刻转头,见到是萧逸,眉微微一挑道:“萧侍郎,你回来得正好,我今天把所有卷宗都看完了,发现了几个要点,想跟你探讨一下。 首先,我发现基本所有受害者都是在失踪几天后,尸体才被人发现的,这说明,凶犯把她们掳走后,还囚禁了她们一段时间,凶犯定是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安全屋!”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连起所有疑点的那根线(一更) 萧逸已是习惯了面前的女子时不时蹦出几个他从没听过、但意思不算难懂的词。 他走了过去,站在徐静身旁看着纸上的表格,道:“官府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每个死者被发现时,死亡时间最多的也不会超过两天,其他时间里,她必定是被凶犯藏在了某个地方。 而且,凶犯对死者施暴时,死者定会发出各种挣扎和惨叫的声音,如果他的藏身之处附近有别的百姓,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所以我推测,他的藏身之处定然在一个比较偏僻、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或者那个地方能隔绝声音,外面的人听不到,例如地库之类。” “对,”徐静点了点头,指了指几个死者被发现的地点,道:“而且,死者都是在郊外被发现的,然而她们失踪的地点却大多是在西京城内,只有第三个案子的陈丽丽,因为她本来就住在城外的村子里,所以是在城外失踪的。 这说明,凶犯定然有某种交通工具,例如马车或驴车,可以让他十分方便地转移死者。” 说着,徐静看向萧逸问:“我想知道,西京城平常的守卫对过往的车辆搜查力度如何?” 萧逸道:“力度不会特别大,主要是检查每个人手上的过所,如果是坐着代步工具来的,就会简单查看一下车辆内部,毕竟西京城每天进出的百姓高达上万人,即便西京东南西北各有两个城门,也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每个人都仔细检查的话,一天也检查不了多少人。 除非是当官府戒严、或者西京城里有什么重要活动要举行的时候,搜查的力度才会大起来。” 徐静想也是这样,她看着萧逸,道:“如果有人报官,说家里有人失踪了,会让官府戒严吗?” 萧逸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一般不会,每天报到官府的失踪人口太多了,官府也需要时间去核查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失踪了,而不是因为什么意外或只是一时疏忽找不到。除非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失踪了,才会让官府立刻戒严。 如果你是想问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的情况的话,官府从没有因为微笑杀手这个案子发布过戒严令。” 也是。 毕竟微笑杀手的受害者大多都是家世平平的娘子,而且微笑杀手每个案子之间的间隔那么长,很难让人立刻把失踪的女子和他扯上关系。 徐静沉吟着道:“这样说来,凶犯要想把死者运送到城外,难度不会太大,但要运一个死人出城,风险还是比较大的,我倾向于觉得,凶犯是在受害者还没死的时候,就把她们带出去了。” 萧逸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那个所谓的安全屋在城外,凶犯是在城外对受害者施以暴行的?” 徐静点头道:“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是凶犯,就会这么做。” 毕竟即便没有戒严,城门口的兵士还是会例行进行搜查,万一他们哪天心血来潮,搜得严了一些,把人搜出来就麻烦了。 这时候,如果他们搜出来的是一个活人,凶犯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是一具尸体,就直接完了。 “我还发现了一个让我有些在意的点。” 徐静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的毛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了四个数字——一、一、三、四、四。 萧逸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算出的死者实际掌控在凶犯手上的时间,是用死者的失踪天数,减去她们被发现时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得出来的。” 徐静指了指第四个案子,道:“例如钱红莲这个受害者,她是七月二十六号那天失踪,七月三十一号那天被发现的,仵作推断她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天前,也就是说,她实际在凶犯手上的时间大概是四天。 从这几个数字可以看出,凶犯在犯下头两个案子时,并没有把受害者放在自己身边太久,很可能是刚抓到受害者就立刻犯案,然后抛尸。 在他莫名失踪了一年再出现后,他留着受害者的时间明显长了不少。” 萧逸不自觉地盯着那几个数字,道:“他失踪一年后再出现犯下的案子,受害者身上的伤都比前两个案子多,他留着受害者,可能是为了折磨她们。” 徐静却抿了抿唇,“我也是这样猜想的,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便是要折磨受害者,需要留四天这么久吗?最要紧的是,他消失前后的行事作风,变化实在太大了,他消失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逸也不禁沉思了片刻,突然道:“今天我到刑部去了,交代了手底下的人罗列出所有如今城里至少有一辆代步工具的人家。” 啊,这…… 徐静不禁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手下的人没意见?” 虽然代步工具的价格不低,就是最便宜的驴车也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但西京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家,更别提西京人口众多,要把至少有一辆代步工具的人家全都列出来,想想都头疼。 萧逸好笑地道:“就是普通的工作,会有什么意见?先前大理寺的人也尝试列过,只是因为工作量比较大,他们做到一半没做下去,我们继续他们的工作往下做,也算是省了一点事。 现在没有别的突破口,便是繁琐也只能先试试。” 也是,虽然是“笨”方法,但在没有突破口的情况下,也只能什么都试试。 “我也已是交代了负责各个城门守卫事务的监门将,让他们吩咐底下的人,这几天见到出入城门的车马都要重点排查。” 萧逸继续道:“虽然不排除凶犯已是犯了案,只是我们没发现,但这回新的受害者迟迟没有出现,也可能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耽误了他的计划。” 徐静眉头微蹙。 又是一个“笨”方法。 若是一直找不到突破点,用这种大海捞针的方法,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破案。 徐静想了想,突然从桌面上拿起了一张新的纸,用钉子钉在了木板空余的地方,道:“我还有一个发现,凶犯抛尸的地点主要集中在西京的西边,除了第四个案子的钱红莲是在北边的法门寺附近发现的,其他死者被发现的地点都在西京的西边。也就是说,凶犯一般是经由西边的两个城门出去抛尸的,这是他的习惯,还是有什么原因?如果是习惯,钱红莲的尸体又为什么出现在北边?” 却见这张新的纸是西京以及附近区域的舆图,上面把死者被发现的几个地点都用红色的墨水标注了出来。 萧逸没想到这女子已是想了这么多,不由得带了几分感叹看了她一眼,道:“按照你这么说,目前的五个案子里,也只有钱红莲是在七月份被杀死的,其他死者都是一月和二月间被杀死的,这其中也许也有什么深意。” 每每跟她携手破案,他都要感叹一番,这等才能不去刑部或大理寺真真浪费了。 徐静一拍手,立刻拿起毛笔把这个疑点记了下来,道:“凶手是个连环杀人犯,从他犯下的案子来看,他已是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习惯,我认为关于案子的每个细节都不是凶犯随意决定的,定然有他的用意。 而这些用意,只要能参透一个,也许就能成为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写完后,徐静盯着面前的几张纸,眉头紧蹙。 疑点虽然多,却都十分分散且琐碎,还缺乏一根线,把这些疑点都连起来。 她却不知道这根线在哪里,难道真的要等到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才能找到这根线?(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灾的真相(二更) 萧逸见徐静想得一脸纠结,嘴角微微一扬,道:“暂时没有头绪也不用逼自己,这个案子大理寺用了五年时间都破不了,说明凶犯没那么容易找出来。我听你那边的侍卫说你最近很忙,却总是抽空过来,他们私下里跟我说,担心你会太辛苦。” 徐静微愣。 她最近确实忙,却没想到,那些平日里古板又严肃的侍卫还会关心人。 她不由得嘴角微弯,道:“没事,我也喜欢忙起来的感觉。” 一旁伺候的东篱不禁默默地瞅了自家郎君一眼。 虽说他不像闲云那般八婆,乐衷于牵红线,却也多少体会到了闲云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明明担心的人是郎君,非要扯那群大老粗做什么呢? 郎君当真是,生怕徐娘子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啊! 徐静说完,看了看外头的日头,正想说没什么事她就先走了,萧逸却忽地,转头看向她。 徐静微微扬眉,道:“萧侍郎可是想说什么?” 萧逸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心跳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薄唇微张,道:“还有五天便是中秋,长笑前几天跟我说,中秋那天想和你一起过,不知道徐娘子意下如何?” 徐静微愣,万万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 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找个理由拒绝,面前的男人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黑眸越发幽深,突然低声道:“我也是。” 徐静整个人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却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神情不像往常在家里时的放松,带着一丝徐静看不懂的郑重和认真,那双黑眸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徐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道:“再看罢,我也不知道那天我会不会有事……” 面前的男人微微扬眉,明明只是一个不明确的答复,黑眸中却倏然升腾起了淡淡的笑意,道:“好,我等你。” 一旁的东篱:“……” 郎君怎么突然开窍了? 不是,这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气氛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虐狗吗?! 徐静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房间的。 萧逸本来说送她,但临时有侍从过来找他,说刑部那边来了人,徐静便趁机告辞,自己出去了。 萧逸方才那么说,应该只是想表达,他不排斥跟她一起过节的意思罢。 毕竟是长笑提出想和她一起过节的,别看萧逸平时对长笑淡淡的,其实他对长笑的宠溺一点也不亚于她,如果是小家伙的请求,萧逸为了让她答应,多说那么一句话也是能理解的。 徐静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里因为萧逸方才那句话升起的几分怪异感很快便烟消云散。 就在她往后门去的时候,迎面一个身着鸦青色圆领窄袖袍服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愣,脚步一顿道:“你怎么来了?” 却是赵景明。 徐静上回做的紫草膏,岑夫人很是满意,没过两天就派了人再次把她请进了府中,甚是激动地夸赞了她一番,并大手一挥定了五十罐的货,顺便还介绍了一些同样被妇科疾病困扰的夫人和娘子给她,因此徐静这段时间跑赵家跑得很勤,跟赵景明也是越发熟悉了。 徐静也停下了脚步,道:“我来和萧侍郎探讨微笑杀手这个案子。” 赵景明不禁暗暗嘀咕,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凑在一起尽是说些杀人放火的事,别说那些花前月下的娘子郎君了,便是普通的男女之间也没有这样的。 徐静忽地,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道:“对了,赵六郎,我有件事想问你,上回王家的庄子突然着火,可是查出是什么原因了?” 上回她问萧逸这个问题时,萧逸的反应让她有些在意,如今刚好也在萧逸家,徐静便想起了这件事,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景明微微扬眉,“砚辞没跟你说?” 徐静心思微转,淡淡一笑道:“我方才想问萧侍郎的时候,刑部来了人把萧侍郎叫走了,所以没问成。” 徐静只是想试探一下,却没想到,还真的得到了一个与萧逸跟她说的完全不同的答案。 赵景明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件事你确实应该知道一下。砚辞后面带人彻查了这件事,余夫人手下一个在后厨工作的粗使丫头说,那天早上后厨的方向突然射来了两颗火球,火灾就是这样引起的,因为朝廷和各大世家的人都在正门那边,所以都没看到那几个火球。 后来砚辞按照那个丫头指的方向带了人去查,在那里发现了一台投石机,火球显然是用那台投石机投过去的。砚辞又立刻问了附近的村民,有几个猎户说,在你们被余夫人掳进去那天晚上,他们在林子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应该就是有人在组装投石机的声音,那时候,砚辞甚至还没回到西京。” 徐静的心猛地跳了跳,暗暗吸了口气道:“那些人,是冲着谁来的?” 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天庄子里有很多人,如果那些人是冲着其他人来的,萧逸没必要瞒着她。 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赵景明看了她一眼,道:“虽然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们都猜,那些人是兴王一派的人派过来的,那几天砚辞开始带人处理兴王派在大楚兴建的武器库,遭来了他们的疯狂报复,他们很可能是因为这点,也盯上了你。” 见到徐静的脸色不太好,赵景明忍不住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最近圣上在问责武器库的事情,顺藤摸瓜扯出了不少人,那些人正人人自危,只怕没精力再来招惹你,其他兴王派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风口浪尖冒头,接下来他们应该会安生一段时间,何况,我们和砚辞都会尽力护着你的。” 见到赵景明绞尽脑汁安慰她的模样,徐静淡淡地扬了扬嘴角,道:“我晓得了,谢赵六郎。” 说完,便继续往后门去了。 这个答案虽然让人震惊,只是她可能早已是接受了兴王派的人盯上她了这件事,倒没有多么慌张。 让她想不通的是萧逸的态度,他为什么要瞒着她?是怕跟她说了实情,她会惶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初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确实不知所措了一小会儿,也暗暗埋怨过萧逸把她扯进了这件事中,但她到底跟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打过交道,被人蓄意报复和威胁的事情也不是没遇到过,因此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何况,当初是她主动找上萧逸说要跟他合作追查郑寿延的案子的,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也不能全怪萧逸。 萧逸后面的布局,她也理解,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关乎着家国安康,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就不做这件事了,换做是她,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觉得她的态度已是表示得很明显了才对。 突然,她微微一愣。 萧逸不告诉她,莫非是因为,怕她因为这件事有心理压力,被迫应下圣上和萧禾的提议,答应和他假复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徐静不至于觉得萧逸会像先前一般厌恶她,所以才不想和她假复婚,但对她应该也只是普通朋友或者同僚的感情,所以不想他们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 徐静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本来对萧逸隐瞒她实情这件事是有些生气的,想着想着突然就不气了。 毕竟,她自认十分了解他——啧,假复婚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尴尬,让人浑身不对劲好么! 想通了这件事,徐静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刚好这时候,周家到了。 她下了马车,刚走进周家,就见到周启正带着五六个男人快步朝她这边走来,见到她脸色一喜,道:“徐娘子,你回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找你。”(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更) 周启最近在忙着选西京开店的位置,以及为西京分号调配人员,因为这是天逸馆的内部事务,徐静鲜少参与,这会儿见周启叫住她,不禁微微挑眉看了过去。 周启轻笑一声,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几个男人道:“这些都是我们周家养的商队的管事,周家一共有三支商队,其中有一支商队是专门走塞外线,替我们采购塞外的药材的,两外两支商队,一支专门走南边和西南边一带的路线,一支专门走西北一带的路线。 他们这几天刚刚带了一批新货回来,我就把他们请过来了,打算让他们为西京分号多采购一些珍稀药材。徐娘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需要他们帮忙采购的,可以顺便一起提出来。” 在西京,他们定然主要做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意,珍稀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 周启显然跟身后的男人说过她的身份,其中一个长相粗犷、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哈哈一笑,道:“这定然就是周当家盛赞不已的徐娘子了!听说多亏了徐娘子帮忙,咱们天逸馆的西京分号才能重新开起来。我叫胡大,专门带队走塞外线,徐娘子有什么塞外的药材想要的,尽管提出来!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定是会给徐娘子带回来!” 其他男人也纷纷向徐静打了招呼。 徐静看着他们,却是怔然了一瞬,道:“你们是走不同路线的商队,每条路线要用的时间不一样罢?怎么你们竟是同时回来了?” 胡大一愣,道:“徐娘子说得没错,我们平日里是很难这么齐人的,只是如今已是八月,天气慢慢冷起来了,冬天商队一般不会继续活动,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其他一些走短途路线或南边路线的商队可能还能在年前再走一趟,就像刘大志,哈哈,他是专门带队走南边和西南边的,过不了几天就又要出发了。” 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拍身旁一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男人,豪爽地大笑。 徐静却忽地,灵光一闪,紧紧盯着胡大道:“你的意思是,但凡是走西北线或塞外线的商队,在七八月份回来后,就不会再出去了?” 胡大被徐静这莫名严肃的眼神唬了唬,怔然了好一会儿才道:“一般是这样,西北和塞外一般十月份左右就会开始下雪了,塞外有时候还要更早一些。商队走一趟塞外,至少要半年,走一趟西北,最少也要三四个月,若是这时候还非要出去,回来的时候很容易就会遇上大雪封路,回不到家是其次,主要是危险,当然,也有一些人想多赚钱,富贵险中求,愿意冒风险多走一趟的,但这样的人很少。 不过,不是所有商队都是七八月份回来的,商队一般从初春开始出发,七月份到九月份都会陆续有商队回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静暗暗压下有些激动的心情,继续问:“塞外在北边,所以商队从西京出发,一般是走北边的城门,可是如此?去西北边的话,是走西边的城门比较多还是北边的城门?” 胡大越发闹不懂这徐娘子问这些是做什么了,挠了挠脸颊道:“去西北的商队一般是从西边的城门出发,那里有一条大路直通前往西北的重镇丹州。不是,徐娘子莫非也对经营商队有兴趣?” 徐静的嘴角已是扬了起来,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是,我问这些是有别的用处,谢胡郎君。周东家,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我需要的药材我今晚就列出来交给你,失陪了。” 徐静说完,顾不上其他人一脸懵的表情,转身就快速往门外走。 她明白了!凶犯为什么总是一二月份和七月份犯案,又为什么,他一二月份杀死的受害者一般是在西京西边发现的,七月底杀死的钱红莲却是在北边发现的! 她坐上马车,再一次来到了萧逸家,与萧家的侍从说了她有急事找萧逸。 她在房间里等了没多久,萧逸就匆匆走了进来,徐静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见萧逸沉着一张脸,道:“徐娘子,我刚想派人去找你,新的受害者发现了。” 徐静一怔,“新的受害者,不会是在西京北边发现的罢?” 萧逸微愣,一脸不可思议,“你如何得知?新的受害者跟钱红莲一样,也是在法门寺附近被发现的。” 果然如此! 徐静轻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跟你走一趟,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我在路上跟你说。” 在坐马车去城外的路上,徐静跟萧逸说了方才她从胡大那里打听回来的情报,萧逸越听脸色越是肃穆,最后一脸沉吟道:“也就是说,凶犯很可能是商队中的人,而且是专门走西北一带的商队。他一般是七八月结束一年的活动回到西京,经由西京回家,一二月份左右再从家里来到西京,从西京出发到西北。 每回到西京,他都会习惯性地杀一个人。” “没错,他回家是从北门走的,说明他的家很可能在北边的州镇。” 徐静道:“要找出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应该不难罢。” 萧逸回过神来,看着徐静淡淡一笑,“不难,所有要在西京活动的商队,都要在行商司备案,他们的过所也需要行商司盖章,备案时,每个商队都要把商队里所有的人员情况报上去。” 徐静脸色一喜,终于看到破案的曙光了,不由得语气也欢快了几分,“这就好。” 萧逸忍不住轻轻摇头,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这可是大理寺花费了五年时间都没做到的。” 徐静只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 虽然一般人对商队的活动规律不会特别了解,但若大理寺愿意多花点功夫,不一定就真的发现不了。 而且,说实话,连环杀人犯的作案规律往往是随着他犯的案子越多,越清晰,在最开始那几年,他犯的案子不够多的时候,要想找出其中的规律也不容易。 从城里到城外花费的时间不短,马车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死者被发现的地方。 那是一片在法门寺山脚下的小树林,萧逸带着她一直走到了深处,在一个灌木丛附近,围了十几个衙役,其中还有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见到走了过来的萧逸,连忙迎上去道:“萧侍郎来了。” 说着,他也看到了跟在萧逸身后的徐静,微微一怔,“这位娘子是……” “见过姚少尹,她是我专程请过来的仵作。” 萧逸淡淡道了一句,仿佛没看到众人讶异的神色,道:“死者在哪里?” 姚少尹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好奇,示意身旁的衙役让一让,道:“死者被藏在了灌木丛中,是附近一个农民上午上山采药时发现的,他吓得不轻,立刻就到西京府衙报了案,我过来一看,就知道这定然跟微笑杀手这个案子有关。圣上虽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了萧侍郎负责,但有什么需要我们西京府衙帮忙的,萧侍郎也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萧逸点头道了声谢,就走了过去。 徐静紧跟在他身后,当看到躺在灌木丛中的死者时,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连环杀人犯的标志(二更) 却见死者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身上的衣裙破烂不堪,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满是鞭痕、刀痕、烧伤痕迹和淤青,她全身上下唯一还算保存得比较好的只有那一张脸,除了嘴角依然被用红色的丝线缝了起来,再没有十分明显的伤痕,因此能让人清晰地辨认出,死者是个长相秀美的女子。 这的确是微笑杀手钟爱的受害者类型。 死者全身上下最惨不忍睹的,是她的胸口部分,她左胸口有一整块皮被残暴地剥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脂肪和肌肉组织,凶犯是在死者靠近左边腋窝的地方开始,用刀割开一个口子,生生把皮撕下来的。 早在徐静看到前几个死者的尸格时,心里就有了一个疑问——凶犯撕下死者的皮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折磨死者,为什么不把她全身上下的皮都剥了?或者为什么不剥死者其他地方的皮? 如今亲眼看到死者的惨状,徐静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这般重复的、看起来又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就仿佛在做标志一般。 很多连环杀人犯都热衷于在自己的罪行里留下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标志,有些是无意留下的,但大多数都是有意留下的。 可是,被用红线缝起来的嘴角不是已经是一个标志了吗?在有了一个如此鲜明的标志的情况下,他为何还要做这件事?还是,他只是想把剥下来的皮当做自己的战利品? 若她先前合作过的犯罪心理专家在现场,定然能看出更多事情。 没办法,她只能用自己法医的专业,来找出更多证据了。 她利落地带上方才过来时带上的手套,走上前开始做简单的尸检,“死者的尸僵已是开始缓解,按压尸斑不能完全褪色,停止按压后尸斑恢复颜色也较慢,结合如今的天气,我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一天前,不会超过两天。” 她在验尸之前,萧逸已是交代了一个衙役,把徐静说的话记下来,那衙役看着面前眼神淡然地摆弄这具堪称恐怖的尸体的女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萧逸看了他一眼,才恍然回神,连忙把徐静说的话记了下来。 “身上的伤目前看来都是生前伤,身上找不到可能是致命伤的伤痕,考虑到死者的失血情况,死者有可能是失血过多而亡,但具体的情况,还要进一步检验才知道。” 光是体表检查,能看出来的东西十分有限。 徐静这样想着,眼神却忽地一凛。 只见死者的肩膀处有好几个咬痕,右边两个,左边一个,这些咬痕不算浅,左边的两个咬痕显然咬出了血,此时伤口已是结痂,右边的咬痕也还有未消的印记。 只是跟死者身上其他触目惊心、密密麻麻的伤口比起来,这三个咬痕不管是从数量上看,还是对死者的伤害性来看,都似乎显得太“小儿科”了。 而且,仔细看,死者身上残留的衣服,右半边的衣服几乎已是一片血红,左半边的衣服有些地方却还能看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顺着这点再看,死者身体左半边的伤口,也似乎比右半边的伤口多和密集。 这是偶然,还是有什么深意? 萧逸见徐静突然不再说话,看了她一眼道:“如果要进一步检验尸体,现在就把尸体抬回刑部罢。死者身上,可有表明她身份的物事?” 后一个问题,他问的是姚少尹。 姚少尹摇了摇头,道:“死者身上除了这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幸好死者的脸还没有被破坏。我已是叫了画师过来,等死者的画像出来,我派人去这几天报了失踪案的人家里问询一番,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死者的身份。” 萧逸点了点头,“麻烦你了。顺便,我想请姚少尹借我几个人,你知道的,我们刑部人员紧凑,基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大堆活,想找几个人帮衬一下都难。” 姚少尹哈哈一笑,道:“自是没问题!萧侍郎愿意向我们府衙借人,是我们的荣幸才对,以萧侍郎之能,想要人哪里会借不到!” 几人又说了几句面子话,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徐静先回到了马车上,萧逸在外头交代了一番姚少尹借给他的人,也上了马车,“我已是叫人去行商司把符合我们方才总结的那几个特征的商队人员找出来,这样的人不多,名单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按照你的推断,凶犯都是在离开西京的时候顺便抛尸的,那凶犯很可能已是不在西京。” 徐静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们要在他还没走远之前,尽快把凶犯找出来。 萧侍郎,尸体是直接运到刑部罢?我想现在就去验尸,不知道可方便?” 萧逸轻笑一声,“自是没问题,只是,很少见到你这般急切的模样。” 徐静微愣,道:“我有些在意的地方,想尽快验证一下。” 似乎从一开始,她任何一点微小的情绪,这男人都会看在眼里。 徐静多少也已是习惯了。 回到城里后,萧逸径直带着徐静到了刑部的衙门,一路走到了刑部的停尸间。 刑部也是有停尸间的,但因为刑部主要是复核各地的案件,京城本部的停尸间用到的机会比较少,因此停尸间不大。 这时候还没到下值时间,刑部里还有不少官员在走来走去,见到萧逸竟然带了个女子进来,都一脸呆怔。 但也幸好是萧逸带来的,便是他们再心痒难耐,也不敢上前询问。 徐静一心想着案子的事,倒没留意到周围人的眼神,看了看天色,道:“幸好现在还有阳光。” 萧逸眉微扬,“你想用红伞验尸的法子?” 这样的默契实在是省事,徐静脸上忍不住浮起淡淡的笑意,道:“死者身上的伤口太多了,直接解剖很难找到重点,我想尽可能详细地检验过她体表的情况后,再解剖尸体。” 先前查郑寿延的案子时,徐静就用过红伞验尸的法子了,萧逸立刻唤来两个小吏,让他们拿一把红伞,并酒和糟醋过来,同时在验尸间外头的小院里搭一个简易的木板床。 一切准备就绪后,徐静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衣服解了下来,因为死者身上满是伤痕,一些衣服布料已是被干涸的血迹跟伤痕紧紧黏在了一起,要完整地剥下来并不容易。 脱完衣服后,她把酒和糟醋仔仔细细地洒在了死者身上,等了一会儿,便撑开红伞走了过去。 在红光的过滤下,死者身上一些本来不明显的伤痕也显现了出来,配上本来就有的密密麻麻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 徐静一边看,一边把死者身上肉眼看不清的伤痕在人体图上标注了出来,当红伞移到死者的脸上时,她微微一怔。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胃里的疑点(一更) 却见在红光映照下,死者的左半边脸颊上,赫然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淤痕! 站在她身旁的萧逸也微微一怔,伸出手掌虚空比了比,嗓音微沉,“这是……巴掌印?” 徐静点了点头,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死者的左半边脸颊比右半边脸颊要大一些,应该是肿了起来,只是肿的程度比较小,用肉眼很难发现。 徐静也不由得伸出右手,在死者脸颊上比了比,又看了看手上的人体图,突然,轻吸一口气道:“萧侍郎,我有个猜测,死者身上的伤,并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两个人!” 这个想法,早在她看到了先前那五个死者的尸格时,便隐约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她有意地无视了罢了。 萧逸一愣,这是个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方向!“你的意思是,这是双人作案?” “对。” 徐静理了理脑子里有些凌乱的思绪,把手中的人体图伸到了萧逸面前,道:“我在上面标注了一些只有在红光下才能看清的伤痕,除了死者脸上的这个淤痕,她左右腰部的淤痕也让我十分在意。 其中,死者右腰上的淤痕在没有红光的时候也能看到一点,只是在红光的映照下,才会发现那片淤痕比肉眼看到的面积更大,而左腰上的淤痕在没有红光的时候,肉眼已是看不见了。 这淤痕应该是凶犯掐着死者的腰时留下的,当时,凶犯在掐着死者的右腰时,用的力气更大,掐的时间也更长,所以那淤痕才会比左腰的更明显。 简单来说就是,我怀疑,其中一个凶犯是右撇子,死者腰部的淤痕,和左边脸颊上的巴掌印,都是那个凶犯留下的。” 右撇子? 一般人都是右撇子,她会特意强调其中一个凶犯是右撇子,只有可能是,她觉得另一个凶犯是左撇子。 萧逸顺着徐静的思路,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死者,突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原来如此,凶犯一般是站在死者对面对她施以伤害,死者脸上的巴掌印在左边,对面的凶犯定是用右手掌掴的。 如果是右撇子的话,他就会用左手挟制死者,更为灵活的右手很可能会空出来做别的事情,所以死者右腰上的淤痕会更深,左腰上的淤痕反而没那么深。 而死者身上那些鞭痕、刀痕、烧伤痕等,应该是另一个凶犯所为,而另一个凶犯是左撇子,所以那些痕迹主要集中在死者右半边的身体。” 见萧逸一点就通,徐静点了点头,道:“没错,虽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但死者身上的伤痕风格区别太大了,我觉得凶犯有两个,且一个是右撇子,一个是左撇子这一点,可能性很大。而且,另一个凶犯应该是在微笑杀手消失了一年后再出来的时候,才加进来的。” 所以微笑杀手在消失前后的杀人风格才有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变化的不是微笑杀手本人,而是因为,他的这场犯罪中,加入了一个新的人! 死者胸口上被剥下来的皮,她没猜错的话,确实是凶犯特意留下来的标志,但不是微笑杀手留下来的,而是另一个凶犯留下来的! 萧逸嘴角微抿,道:“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就更危险了。即便我们找出了其中一个凶犯,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吐出自己的同伙。” 徐静立刻道:“所以即便我们找出了其中一个嫌犯,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等想办法找出关于第二个凶犯的线索才行。 麻烦萧侍郎遣人准备一下,我要解剖尸体。” 萧逸闻言,不禁淡淡一笑,“早就准备好了。” 徐静解剖验尸的法子到底惊世骇俗,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因此,萧逸只叫了刑部一个员外郎进来进行尸检记录。 不出所料,在看到徐静手起刀落,手抖都没抖一下地把面前的尸体切开时,那可怜的员外郎惊得脸色煞白,差点就要晕过去。 看到他这模样,徐静忍不住越发怀念起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验尸小助手——陈虎,可惜陈虎早在结束了跟萧逸的一个月之约后,便回去安平县当值了。 徐静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细细地检查着手上的尸体,从尸体内部的情况来看,死者确实是失血过多而亡。 这种死法对于一直被折磨的死者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死法,还不如立即死去。 一直到她把死者的胃分离了出来,切开,才终于找到了新的线索。 只见死者的胃容物已是呈糜米状,十二指肠里有大量糊状残留物,说明死者在死前一个时辰左右曾吃过东西。 徐静拿起一把镊子,在死者的胃容物里细细搜寻了起来,这一举动看得一旁的员外郎一阵反胃,终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快步捂着嘴跑了出去。 徐静没理他,继续专注自己手上的工作,突然,她的眉微微一扬,从那糊状胃容物中,夹起了一小颗小拇指指头大小的椭圆形棕红色物体。 萧逸也不由得凑了上来,眉头微蹙,“这是……某种水果的果核?” “看起来是。” 徐静把那一小颗东西放在了旁边干净的白布上,细细擦干净了,道:“看起来……像是荔枝或龙眼的核,但我对水果不太了解,不能百分百确定。” 萧逸当即道:“我派人去找专门卖水果的商贩去问问,如果这真的是荔枝或龙眼,问题可能就复杂了。” 徐静不禁沉默了。 确实,不管是荔枝还是龙眼,都是生长在南边的水果,因为产地离西京比较远,它们通常是被当做贡果送过来的,更别说如今还不是这两种水果的收获季节,京里如今能吃得起这两种水果的人,非富即贵。 但也不排除,这是另一种他们所没想到的水果的果核。 徐静最后道:“先确定这是什么核再说罢。” 说完,又细细检查了一番,便开始缝合尸体了。 等全部工作做完,外头的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萧逸看向徐静道:“我送你回去罢。” 徐静下意识想说不用,萧逸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道:“徐娘子中午时就吃了几块点心,便一直忙到了现在,徐娘子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多少要有点表示。” 徐静从萧逸家回到周家时,已是快到午时了,她本来是想回去吃中午饭的,谁料遇到了胡大他们,得到了一些重要线索,因此又立刻返了回去告诉萧逸。 中途就吃了几块萧逸马车上的点心。 萧逸见徐静已是有些动摇,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道:“而且,我还有些跟案子相关的事,想跟徐娘子讨论。” 见他这么说,徐静略有些犹豫道:“可是我们在外头吃东西,若是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没关系。” 萧逸突然看了一眼刑部外头,道:“我们就在附近将就一下,我带你去我平日里常去的小店,那里不会遇到你认识的人。”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想知道我的过去么?(二更) 徐静却是没想到,萧逸说的附近,真的就在离刑部不到一百步的地方。 却见萧逸领着她,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刑部衙门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那里有一个小面摊,因为现在已是比较晚了,面摊上只有一桌人还在吃面。 一个四五十岁、面容慈祥朴实的妇人正在收拾一张桌子,见到走了过来的萧逸,立刻笑着道:“萧侍郎,今儿又这么晚下值啊?” 显然萧逸是这里的熟客。 萧逸点了点头,道:“有点事。” 说完,转向一旁有些怔然的徐静,低声道:“这对老夫妇在刑部附近摆了快十年的面摊,刑部中午的时候有公食,但味道很一般,有时候刑部的人想换一换口味,就会来这里吃碗面,有时候他们晚下值,也会来这里。” 徐静挑了挑眉,“看来萧侍郎是加班常客了。” 加班常客?又是个新鲜的词。 萧逸淡淡一笑道:“刑部人员少,事务多,时常晚下值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里的面味道不错,汤头都是真材实料熬制的,徐娘子可以试试。” 说着,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便坐了下来。 那妇人立刻笑呵呵地走了过来,看到徐静,眼里的笑意霎时更浓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萧侍郎带女子过来,娘子想吃什么?女客一般口味清淡,最常点的是我们的扁食,娘子可要试试?” 这妇人的眼神虽然热络,却不带丝毫暧昧,显然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很有分寸,徐静嘴角微扬,道:“好,我就要一碗扁食。” 妇人随即转向萧逸,“萧侍郎呢?还是像往常那样的三鲜面加一个饼吗?” 萧逸点了点头,“对,麻烦了。” “萧侍郎总是这么客气,两位请稍坐一会儿,桌上的茶水都是刚换的,放心喝。” 说完,便笑呵呵地转身离去了。 萧逸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徐静面前的杯子满上,见徐静不住地四处张望,不禁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徐静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想了想道:“没有,就觉得,这里不像萧侍郎会来的地方。” 萧逸闻言,不禁低低一笑,幽黑的眼眸中倏然仿佛映入了晚上浅浅的星光,道:“徐娘子觉得,什么才是我会去的地方?” 徐静微愣,不自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他如今的模样,又是她从没见过的一面。 “嗯……我感觉萧侍郎应该会是一丝不苟吃衙门公食的人,或者回家吃。”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喜欢四处玩乐的贵族子弟,给她感觉总是十分严谨和自律,只有十分偶尔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一丝放松和随性。 萧逸一怔,这听起来怎么这么的……不由得清了清嗓子,道:“徐娘子的意思是,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 不是,他这是什么神级理解? 虽然……虽然非要说的话,她的意思确实就是这样。 徐静连忙端正了神态,一脸认真道:“当然不是,我是在夸赞萧侍郎是个很认真的人!” 看到对面的女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萧逸无奈地摇头笑笑,拿起面前的杯盏喝了一口,嗓音似乎低了一些,“徐娘子不必顾虑我,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里说不挫败是假的。 但即便他是个无趣的人,面前的女子似乎也不反感跟他待在一起,他是不是该知足了? 这话题是怎么跑偏成这样的?徐静连忙绞尽脑汁地亡羊补牢,“我真的没有这样认为,只是……我还不太了解萧侍郎,你瞧,你今天不带我来这里,我都不知道萧侍郎还有这般烟火气的一面。” 她这说的也是真话,徐静感觉自己越说越顺了,最后扬唇一笑,道:“这天底下哪有真正无趣的人,像我曾经遇到过的案子,每个案子的当事人都会有一段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就算他已是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身上也定然藏着许多需要我去挖掘的过往。会觉得一个人无趣……什么的,只是对他还不够了解罢了。” 萧逸微愣,看着面前女子微弯的眼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自己握着杯盏的手也不禁越收越紧。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仿佛她身上的每一点,都恰好长成了最能打动他的模样。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不由得微垂眼帘,又端起面前的杯盏喝了一口,突然低低道:“徐娘子想知道我的过去么?” 徐静一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恰好这时候,方才的妇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和扁食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他们面前,笑容满面地道:“两位客官久等了!请用餐罢!汤是可以随便续的,想要的话唤我一声便是。” 因为她这一打岔,方才的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徐静先前也跟萧逸吃过饭,知道他吃饭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也就按下心里的异样感觉,安静地吃起面前的扁食来。 这一个夜晚,秋风飒爽,面汤鲜美,扁食每个都小小的,但都十分饱满馅多,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又陆续来了几桌客人,看起来都是附近的百姓。 徐静耳边听着客人间或的说话声,和开面摊的老夫妻热情的招呼声,忍不住一再地偷看对面的男人。 果然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看来她对萧逸,还是十分不了解啊。 吃完东西后,萧逸把徐静送到了马车里,目送着她离去。 徐静直到坐上了马车,才突然想起一件事——萧逸不是说有些案子的事情想跟她讨论吗?方才他们说的话,哪一句跟案子有关了? 另一边,徐静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后,萧逸还站在原地,突然淡声道:“东篱,我可是真的很无趣?” 一旁的东篱:“……” 不是,郎君你想为难小人就直说! 他这个随身小厮是越来越难了,不但天天被逼着吃狗粮,还要被郎君虐心! 他艰难地想了一会儿,道:“郎君……是做大事的人……” 萧逸睨了他一眼,暗叹一口气,道:“行了,你不用说了。岑夫人时常说,年轻的娘子都喜欢新鲜有趣的玩意,上回宋三郎在阿喜姐生日时给她放的那些烟火,阿喜姐好像挺喜欢……” 听到自家郎君的话,东篱不由得道:“郎君,小人觉得徐娘子不是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的女子,郎君要是真想讨徐娘子欢心,不如帮徐娘子推销一下她做的药。” 他就没见过比徐娘子更喜欢开店挣钱的女子! 萧逸微愣,不由得一脸沉思。 徐静回到周家时已是很晚了,想到某个她晚回来就会暗搓搓不开心的小不点,徐静不禁加快了脚步往房间里去。 却突然,迎面碰到了周晚和周显。 周晚见到她,立刻欢欢喜喜地跑了上来,脆声道:“静姐姐!我刚想去找你呢,你明天有空吗?”(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他不要面子的么!(一更) 徐静脚步微顿,道:“应该没空,怎么了?” 今天发现了这么多线索,明天估计就会陆续有案子的新消息传来,徐静觉得她还是不要乱走比较好。 周晚顿时一脸失望,“这样啊,我今天刚知道西京郊外有一个很漂亮的湖,据说那里可以看到天鹅哦,这几天天气这么好,不冷也不热,我还想邀请静姐姐一起出去游玩一番呢!” 徐静不由得扬起嘴角,道:“谢晚晚的邀请,下次有空再说罢,你明天是一个人出去吗?” 周晚摇了摇头,笑嘻嘻地指向她斜后方的周显,“五兄和我一起去!” 周显还是先前的样子,一脸桀骜不驯,看也不看徐静一眼。 徐静微微挑眉,道:“有人陪你就好,要注意安全。” 说完,便继续匆匆往房间去了。 见徐静走远了,周晚才转身,忍不住用力拍了自家五兄的肩膀一下,没好气道:“混蛋五兄,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静姐姐先前不过说了你一顿,还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你老是给静姐姐脸色看做什么!” 先前徐静在院子里斥责周显连四岁小儿都不如的话,早就被这里的管事一字不漏地报到安平县的周家去了。 周显自觉是周晚的兄长,被自家妹妹这般训斥实在没脸,忍不住跳脚道:“谁给那女人脸色看了!明明是那女人一点也没有女人样,即不温柔又不体贴!哪个男人愿意跟那样的女人来往!” 周晚双手叉腰,道:“静姐姐不温柔不体贴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娶静姐姐,哦不,是入赘静姐姐家!” 周显:“!!!” 阿兄那混账,竟把入赘的事跟这小丫头片子也说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何况在我看来,静姐姐比其他女子好多了,像静姐姐这么厉害的女子,除了阿娘我还没见过第二个呢!五兄你明明也很认可静姐姐的能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总是不给静姐姐好脸色看,但时常偷偷观察静姐姐的行动,最近还在偷偷看医书了,好几次我还看到你在静姐姐培训那些大夫时,躲在墙边偷看!袁管事都喜极而泣好几回了!” 周显:“!!!” “不是!你这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周晚瞥了他一眼,道:“你虽然是我五兄,但我们间的年岁相差不到一年,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明明也认为静姐姐那回训斥你时说的话是对的,怎么不干脆老老实实地说出来,请静姐姐教导你?” 周显的脸色倏然涨得通红,突然把脸撇到了一边,嘀咕道:“这样的话,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我也不差,只要我努力,谁说我就比不上那个女人了?总有一天,我要让阿兄承认,我比那女人厉害!” 周晚:“……” 实在不想承认这厮是她兄长。 实在是幼稚到家了。 被自家妹妹这般鄙视,周显也受不了,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靠谱吧?他无缘无故跟你说什么翡月湖,还说那里可以看到天鹅,怎么看怎么像是专程引诱你这种无知小娘子的。” “哎呀,五兄你就放心吧,今天多亏了那个郎君提醒,我的荷包才没有被小偷偷去,那个郎君斯斯文文的,看他的穿着和谈吐,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郎君,这样的郎君吃饱了撑的专程来骗我一个小娘子?” 周晚撇了撇嘴,道:“何况,明天你不是陪我一起去么?有你看着,你还怕什么?” 周显一想,确实是如此,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而且,”周晚说起今天帮了自己的郎君,就忍不住有些兴奋,道:“那个郎君把小偷掉到地上的荷包捡起递给我时,用的是左手哦,他是个左撇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左撇子呢!真的太新鲜了!” 周显:“……”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他幼稚,她自己也不过半斤八两! 第二天,徐静刚起来吃完早膳,萧逸就派了人过来,说案子有了重大的进展,希望请她过去一起探讨。 这么早就有消息传过来,徐静有些意外,但考虑到这个案子都被圣上点名了,刑部的人昨晚应该是熬夜查案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上了萧逸派过来的马车,却没想到,马车直接往刑部去了。 萧逸派来的人径直把徐静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萧逸在刑部专属的办公房间里,就见里面,除了坐在书桌后面的萧逸,还有两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男人。 见到徐静,那两个男人一脸怔然,萧逸却只是淡声道:“徐娘子对破案颇有心得,她是我专程请来协助破案的。 徐娘子请坐,这两位是刑部的郎中,左边的是司郎中,右边的是陈郎中。” 他们显然是萧逸直属的下属,听萧逸这么说,也没有多问,立刻恭恭敬敬地朝徐静行了个礼。 徐静面上不显,心里却多少是有些佩服萧逸的,他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光明正大地把她带到他的同僚面前。 他还真的不怕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啊,例如说他靠女人什么的,毕竟在这个时代,世人对女子的偏见还是很深的。 萧逸见徐静坐下后,道:“昨晚我派出去的人熬夜到行商司,把符合特征的商队人员都筛选了出来,发现嫌犯一共有四个。 每支商队出发和回来的时间都不同。其中会固定在每年一二月份出发前往西北,七八月份回来的商队是两支,这两支商队中,住在西京北边州镇的人员有十人。 而联系上昨天发现的尸体,可以判断凶犯已是离开了西京,而这两支商队中目前已是解散离开了西京的,就一支,因此嫌犯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了四人。” 情况竟是如此顺利。 徐静立刻问:“那支商队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西京的,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萧逸道:“他们五天前便已是解散了,这几天商队里的人应该陆陆续续都离开了,不过我们打听到那支商队有一个人就住在西京,今天一早,我就派司郎中去了那人家里打探情况,司郎中刚回来,正要说明情况。” 说完,看向司郎中道:“继续说罢。” 那司郎中行了个礼,道:“是。那人姓蒋,就住在西京的东南边,他说他们商队固定的人员一共有十个,住在西京北边州镇的那四个人因为住得近,时常一起结伴回家,两天前他们刚刚离开西京。 属下问他,他可知道这四个人里,有哪个在西京时会有奇怪的举动,例如经常消失不见,或者在离开西京时有一些奇怪的行为等,他立刻说,有一个叫何秋生的郎君跟属下说的这些特征很像,每回来到西京,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怎么跟他们去喝酒玩乐,时常一个人不知道跑去哪里。 每回离开西京时,又总是突然拉肚子,害得随行的人不得不停下来等他半天,因此他们都猜,何秋生在西京消失的时候是一个人吃好吃的去了,所以才常常把肚子吃坏。”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两个凶犯间的关系(二更) 徐静不自觉地和萧逸对视了一眼。 这些情况,确实十分符合凶犯的画像! 萧逸紧接着问:“凶犯在天禧四年曾经消失过一年,那个蒋郎君可有说,那个何秋生在天禧四年可有什么异常?” “有!” 司郎中立刻点头道:“蒋郎君说,何秋生在天禧四年,一整年都没有参与商队的活动,因为他夫人在那一年突发重疾死了,他留在老家为他夫人守了一年的灵。 说起来,蒋郎君说,当时他们商队的人都觉得何秋生这个举动很不合理,他说何秋生跟他夫人感情不怎么好,何秋生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大美人,当初何秋生对她是一见钟情,花了许多功夫,终于抱得美人归。 然而,当初何秋生的夫人会选择他,是因为何秋生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考上了秀才,当时他们县的人都说何秋生假以时日必然会考上进士,出人头地,谁料那之后,何秋生每回参加乡试都落榜,一直到了何秋生三十岁,也就是五年前,他终于彻底放弃了科举,转而行商。 何秋生的夫人本来就因为自己夫君屡屡落榜,对他颇有怨言,后面几年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满嘴讥讽,在何秋生放弃科举后,更是跟他大吵了一架,差点闹到和离,后来经过家里长辈调解,又因为两人已是有了两个孩子,最后这段夫妻关系算是勉强维持了下来。 只是,从那以后,蒋郎君说何秋生每当到了要回家的时候,都是一脸灰沉,显然回家这件事对他压力很大,因此,听说何秋生竟然要为他夫人守灵一年,他们才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徐静眉头微蹙。 天禧四年那一年,他夫人死了? 她看到萧逸的脸色也沉肃了起来,便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去了——他夫人,只怕是被他杀死的。 他夫人才是微笑杀手案中的第三个受害者! 而其他受害者,只怕都是他照着他夫人的特征找的!为的就是宣泄他对他夫人的怨恨,和扭曲的感情! 萧逸立刻站了起来,道:“何秋生具体住在哪里,也问了罢?” 司郎中道:“问了,何秋生是新洲陂县人,蒋郎君说他们是自己驾驶马车走的,从西京到新洲陂县,坐着马车不赶行程的话要五天时间,今天是何秋生离开的第三天,让人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很快能追上去。” “好。” 萧逸立刻道:“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逮捕嫌犯归案!他们回家一般会走哪条路线,你应该也已是从蒋郎君那里知晓了。” 司郎中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说完,正要离开,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蒋郎君还说了件事,说天禧四年的时候,何秋生在家里守满了一年的灵,还不愿意回到商队里,他们商队的大当家认识何秋生的祖父,因为担心何秋生的情况,亲自去了他家一趟,却发现,何秋生似乎在惧怕什么,死活不愿意离开家里。 就在他们大当家都要放弃的时候,何秋生家里突然来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斯文贵气的男人,那男人说着一口西京口音,显然是西京来的,何秋生见到他,似乎又惊又怕,脸色瞬间都白了,但那男人跟他私下里说了一会儿话后,何秋生就答应跟他们大当家回西京了。” 徐静眼眸微微一睁。 这个案子中,果然有第二个人! 只是这第二个人跟何秋生间的关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他们应该是臭味相投,才会凑到一起犯案的,这会儿看来,怎么像是那个人掌握了何秋生的把柄,逼迫他和他一起犯案? 徐静忽地,想到了什么,沉声道:“蒋郎君可有说,他们商队具体是几号回到西京的?何秋生这回在离开西京前,可有什么异常表现?” 司郎中问的问题定然是很细的,只是一下子要他全部说出来有点困难。 司郎中一愣,道:“他说他们七月二十八号就回到西京了,那之后商队整顿、送货和算账花了一点时间,所以八月六号才解散。 说起来,蒋郎君有说过一嘴,说平时何秋生他们几个都是刚解散就离开的,毕竟西京什么都贵,在西京多待一天,他们辛苦赚回来的银子就要少一些,但这回何秋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说有些事没处理好,拖了快三天才出发。” 徐静紧盯着他的眼睛,嗓音发沉,“他可有说到,何秋生这回离开西京前,情绪不太对?” 司郎中眼中快速略过一抹讶异,道:“确实有说到,他说何秋生离开西京前,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静却没再看他,快速转向萧逸沉声道:“萧侍郎,我们必须尽快找出第二个凶犯了,我觉得,第二个凶犯如今的情况,十分危险。” 徐静这话让在场的两个郎中都震住了。 什么第二个凶犯?意思是,这个案子除了何秋生,还有第二个凶犯?! 这……这件事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 徐静却已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没猜错的话,何秋生在犯下第一和第二个案子时,被第二个凶犯察觉到了端倪,何秋生因此才狼狈逃回了家中,因为害怕被那个人揭发,不敢再上西京,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追了过来,而且,那个人竟和他是同类……不,应该说,他是个比他还要凶残百倍的野兽! 那个人逼着何秋生和他一起犯案,何秋生负责掳人和抛尸,他则跟何秋生一起折磨受害者!而且他杀人的欲望显然比何秋生强,所以何秋生从天禧四年再出来后,从一年杀一个人,变成了半年杀一个人。 我猜何秋生一直受制于第二个凶犯,他其实不想做这件事,至少不想这么频繁地杀人,因此他和第二个凶犯间渐渐有了矛盾,这回回到西京,他很可能不想继续杀人,所以有意拖时间,只是最后还是在第二个凶犯的胁迫下,犯下了罪行,因此这次的受害者发现得比之前晚,何秋生也罕见地拖了快三天才开始回家!” 萧逸的眼神逐渐沉厉,“这般看来,第二个凶犯迟早会单独犯案,而且以他残暴谨慎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不会想要一颗不听话的棋子,何秋生很可能有危险!” 徐静点了点头,“没错!” 司郎中和陈郎中:“……” 这些推断,萧侍郎和徐娘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得出来的! 他们方才真的没有漏听什么吗? 见司郎中呆立在了原地,萧逸不由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派人追上何秋生。” 司郎中一个战栗,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 陈郎中见状,连忙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上前行礼道:“禀告萧侍郎,萧侍郎昨晚让属下去询问的果核,也有结果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徐娘子考虑得如何了?(一更) 萧逸重新在座位上坐好,道:“说。” 陈郎中应了一声,道:“属下一开始找了几个售卖水果的商贩询问情况,他们都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水果,属下便想,这可能不是寻常的果核,因此一般的小商贩不知道,后来属下灵机一动,找了一个相熟的御厨询问,他立刻就很肯定地说这是荔枝的果核,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有南方的州镇给宫里供奉荔枝,他们御膳房的人没少拿荔枝做菜,所以十分清楚荔枝果核长什么样子。” 果然是荔枝的果核! 徐静眉头微蹙,问:“那个御厨可有说,除了宫里,西京哪里还可能找到荔枝?” 陈郎中道:“一般的世家大族家里应该都会有,宫里每年收到荔枝后,都会拿出一部分奖赏给圣上宠爱的臣子或者那段时间得了封赏的人,宫里的娘娘也都会按照品级得到相应的分量,不少娘娘拿到荔枝后,就会把荔枝送回娘家。 除此之外,有一些专门走南边路线的商队也会运送荔枝回来卖,但因为荔枝是新鲜的果品,运送的要求很高,既要求能保温,还要尽快送回西京,所以售价往往很高。” 徐静总结道:“就是说,普通百姓一般接触不到这种水果,一直走西北路线的何秋生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接触,凶犯胃里的荔枝果核,只能来自第二个凶犯! 而第二个凶犯,很可能有着一个显赫的出身!” 陈郎中一愣,道:“也有可能是专门走南边路线的商队的人,毕竟都是商队的人,有接触也正常……” “我觉得不是。” 徐静淡声道:“方才司郎中说,何秋生天禧四年的时候,本来不想回西京,后来西京来了个看起来十分斯文贵气的人,他才愿意回去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第二个凶犯,如果他是商队的人,用斯文贵气形容就有些不对了罢? 何况如今不是盛产荔枝的五六月份,现在还有的荔枝,定然是那时候留下来,一直保管在冰窖中的,寻常百姓家里也很少会有冰窖。” 陈郎中听得一脸佩服。 确实是这样! 这娘子的脑子转得可真快啊!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萧逸见状,嗓音微沉道:“既然如此,就重点查询今年从宫中得到了荔枝的人家,从宫中往外送东西都要在内务府报备,去问一下内务府很快就能把名单列出来,另外,还要查一下今年从商队那里买了荔枝的都有什么人家。” 陈郎中立刻行了个礼,道:“是!” 说完,也转身匆匆离开了。 徐静不由得看了萧逸一眼。 西京的世家大族之间都会有往来,若第二个凶犯当真身份不一般,他也有可能是萧逸的熟人。 刚开始查的时候,谁能想到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牵涉得那么广呢。 萧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突然,他转向徐静,低低道:“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徐娘子可要先回家一趟?等有结果了,我再派人与徐娘子说。” 徐静微愣,点头道:“也好。” 离开刑部时,是萧逸送她。 一路上,萧逸都没有说话,就在徐静以为萧逸要这样安静地把她送出去的时候,在临近刑部门口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开口了,“徐娘子考虑得如何了?” 徐静一怔,转头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萧逸轻咳一声,道:“我昨天上午不是与你说过,中秋节的时候,希望你能与我还有长笑一起过。” 啊,是说考虑这个啊。 徐静有些心虚,说实话,这两天她一门心思想着案子的事情,压根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还有四天就到中秋节了,她也不好考虑太久,平白耽误了萧逸自己的计划。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问:“中秋节的时候,你不用参加什么宴席吗?” 萧逸微微扬眉,道:“中秋节,宫中一般会举办宫宴,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属都会被邀请参加宫宴。我……没有夫人,长笑又太小了,是以我每年都是孤身去参加宫宴。” 徐静眉头蹙了蹙,“你去参加宫宴,长笑怎么办?” 果然如她所料,她第一时间是心疼长笑。萧逸无奈地笑笑,道:“宫宴一般戌时(晚上七点)左右就会散场,我都是那之后回去陪长笑过节。” 但因为家里都是一堆大男人,便是过节也往往是冷冷清清的。 徐静差点忍不住就要问,他不用回去陪他家里人过节吗?最后还是忍住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逸跟他家里定是有什么矛盾。 这种这么私人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就不好随便问出口了。 她很快就有了决定,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过节。” 她主要是心疼长笑,虽说萧逸宫宴结束后就会回家,但在那之前,他一个小娃娃还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萧逸微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缓过神来后,他微微转头,一双黑眸不自觉地转柔,看着面前的女子轻声道:“好。” 徐静看着这男人难得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神情,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加快脚步走出了刑部的大门,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然而,刚回到周家,车夫就沉声道:“徐娘子,武顺侯府的吴三郎,方才又派人在跟着您了。” 徐静脸色微沉。 那家伙又来? 距离上回她震慑他,才过了多久?他不会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了罢? 他接下来想对她做什么?继续骚扰她?还是找机会对她打击报复? 徐静暗叹一口气,道:“先不管他。” 在没摸清对方想做什么之前,她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他不愿意放过她,便迟早会出现在她面前。 到时候再看一步,走一步罢。 如今的她,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他欺负了去的。 说完,便下了马车走进了周家。 徐静这段时间,除了忙培训的事,就是在忙着做岑夫人预订的紫草膏。 如今春阳和春香来了,也能帮着她一起做药,她也算轻松了一些。 下午的时候,春香一边炮制药材,一边忍不住感叹道:“这药也实在太精细了,在不同的季节既然还要用不同的药,难怪药房的生意总是源源不断!”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是他们喜欢的类型(二更) 徐静笑看了她一眼,道:“那是自然的,每个季节的情况不一样,人会得的病也不一样。等我闲下来,还要多做几款适合秋冬用的药物。” 春阳道:“如今有宋家和赵家给娘子撑腰,娘子的药定然不愁卖,奴婢以前做梦也没想到,娘子会和宋家以及赵家有这样的交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有些担心。 若是他们以后知晓了娘子的真实身份,还不知道会不会对娘子有看法。 春香突然一脸向往道:“要我说啊,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没有人知道娘子的身份,娘子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游走在各世家大族间,等以后娘子赚够钱了,就找个好男人嫁了,或者招个老实人入赘也好……” 春阳突然用力咳嗽了一声,看到春香一脸困惑地看过来的眼神,无语地望了望天。 这傻丫头,虽说现在小郎君回家上课去了,但不还有秋水和初菊在么? 方才她说那话时,秋水和初菊看过来的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啊…… 就在几人一边做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的时候,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杂乱的脚步声,隐约有声音传来—— “……你说只有阿黄一个人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但……但似乎是三娘子出了什么事,五郎君快疯了……” 徐静微愣,突然想起昨天周晚邀请她去城外游玩的事,心里突然一阵不安。 她立刻叫来秋水道:“你出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秋水很快就回来了,脸色紧绷,眼神中竟也有着一丝慌乱,“徐娘子,据说今天上午跟着周三娘和周五郎去了城外的仆从和车夫都回来了,说……说周三娘不见了,周五郎正在那边发疯似地找人,因为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就阿黄和车夫,他们便先行回来找人过去一起找。” 初菊一怔,不可置信道:“周三娘怎会突然不见了,我看周五郎很关心他妹妹,应该不会由着周三娘在外头到处乱跑……” “阿黄说他也不太清楚,当时周三娘和周五郎已是去到他们想去的翡月湖了,周三娘突然想起自己带来喂天鹅的小虾忘记带进来了,就遣阿黄回去拿,阿黄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周五郎倒在了地上,似乎晕了过去,身边没有周三娘的影子!阿黄连忙叫醒周五郎,周五郎却只记得自己被人打晕了,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闻言,都一脸震惊。 周三娘他们不会是遇到什么歹人了罢! 那周三娘现在,只怕十分危险啊! 徐静立刻站了起来,沉声道:“阿黄可还有说什么?” 秋水点了点头,道:“他说,周五郎醒来后,一直说什么周三娘昨天遇到的那个男人果然有问题,周三娘定是那个男人掳走的,据说周三娘之所以心血来潮想去翡月湖看天鹅,就是那男人引导的,他昨天好像帮了周三娘一个大忙,所以周三娘很信任他……” 徐静听得眉头紧蹙,“可有其他人见过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 秋水摇了摇头,“没有,方才袁管事问了周三娘的侍婢月如,月如说周三娘昨天外出时跟她们走散了,她是独自一个人时遇到那个男人的,但她说,周三娘一直形容那个男人很斯文贵气,谈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而且,那个男人还是个罕见的左撇子……” 徐静的心猛地一跳。 斯文贵气…… 出自大户人家…… 左撇子…… 应该……不会那么巧合罢? 可是周晚今年刚满十六岁,长得又十分清秀可人,确实是他们喜欢找的那种类型。 她来不及细想,深吸一口气便快步往外走,道:“秋水,初菊,立刻派人去找你们主子,跟他详细说一下这件事,就说,掳走周三娘的很可能就是第二个凶犯!” 秋水和初菊一怔,连忙应了声“是”,也跟着徐静匆匆走了出去。 徐静来到大门口的时候,袁管事已是把家里的护院都聚集在了一起,让他们先出发去帮着找人了,还遣了个小厮去西京府衙报官。 今晚下午周启刚好不在,看铺位去了,也幸好袁管事是周家的老人,还算有能力,没有乱了分寸。 见到也匆匆往门外走的徐静,袁管事一怔,连忙道:“徐娘子,你也要过去?” 徐静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袁管事道:“你派人去报官的时候,跟他们说,你们三娘子的失踪,可能跟微笑杀手这个案子有关。” 萧逸说过,每天报到官府的失踪人口都不少,官府自己人员有限,不是大案子的话,一般不会引起他们重视。 不管周晚的失踪是不是跟微笑杀手有关,他们这样说,官府也能派出更多人手帮忙找人。 说完,没管袁管事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色,匆匆出去了。 在马车前往翡月湖的路上,徐静察觉到马车是从西边靠北边的门,也就是西二门出去的,心里一突,连忙挪到前面,问正在驾驶的车夫,“翡月湖在西京外头的什么方向?” 车夫一愣,道:“回徐娘子,翡月湖是西京城外西北边的一个湖。” 徐静眼眸微睁。 西北边,竟然是西北边! 凶犯每次抛尸,不是在西边就是在北门,而同一个商队的蒋郎君说,何秋生每次离开西京时就会肚子疼,总要耽搁一点时间,他那时候定是抛尸去了! 然而,即便他用了肚子疼这个借口,若他一下子消失得太久,也定然会引起同伴的注意,因此,他们用来虐杀死者的安全屋,定然就离西门和北门不远! 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西京城外的西北边,西门和北门的中间位置! 徐静越想,一颗心不禁越沉,咬了咬唇道:“尽量再快一点。” 翡月湖在一片林子里头,马车进不去,到了目的地后,徐静只能下了马车,徒步前进。 走了快一刻钟,前头终于传来一些熟悉的声音—— “五郎君,你冷静一点,三娘子怎么可能在湖里,即便……即便三娘子真的在湖里,这片湖这么大,你便是游三天三夜也不可能找到三娘子啊!最要紧的是,您根本不会洑水!您若是跳下去了,也出事了怎么办!” “袁贵,你给我放手!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晚晚才会不见的!我便是没了这条命,也必须把晚晚找回来!” “五郎君!” 徐静深吸一口气,彻底听不下去了,快步上前,走到正被袁贵死死抱着一脸狰狞的周显面前,伸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顿时让周围的周家仆从都傻眼了。 一个小提示,第二个凶犯其实前面出现过,看有没有亲能猜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多年后的神奇关联(一更) 原本眼里已是看不进任何人的周显被打得头偏到了一边,左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他眼眸猛地瞪大,咬牙怒吼道:“你这女人!” “帮不上忙的话,就别给我添乱!” 徐静冷冷地瞪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还以为,先前我跟你说的话,你好歹是有听进去的,但你比我想的还要幼稚!你以为一味地寻死觅活就能保护你的家人?你今天便是死在这里,晚晚也可能回不来,你的所作所为除了分散去找晚晚的人手,一点用都没有! 周显,你现在的后悔痛苦根本什么都不是!如果你没法摆正自己的位置,依然觉得自己是需要别人哄的小孩,就到一边去,别碍事!” 徐静很少这般毫不留情地跟人说话,便是上一回斥责周显,也多少是留了些余地的。 但她生平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只会添乱还自我感动的人。 周显被她训斥得只能干瞪着一双眼,瞳孔不停发颤,抱着他的袁贵是袁管事的儿子,见状有些不忍地道:“徐娘子,其实五郎君他……” 五郎君虽然没说,但他这段时间的改变,他们都看在眼里。 徐娘子先前说的那番话,不是没有作用的。 “废话先不说。” 徐静冷声道:“你们三娘子不在湖里,大概率也已经不在湖边了。” 袁贵见她似乎知道些什么,连忙问:“徐、徐娘子,你知道我们五娘子在哪里?” 徐静点了点头,“应该有些头绪,你们可知道,这附近都有什么人家?” 袁贵一愣,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便响起,“这里附近都是隶属于各大世家的田地,因此附近住的一般是各大世家的佃农。” 所有人都一怔,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墨色圆领大袖暗竹纹袍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模样俊朗而端正,身材颀长挺拔,那满身肃穆凛然的气势,让人一看便知道他不是一般人。 他身后,还跟着徐静今早才见过的司郎中和陈郎中。 周家人一时都看呆了,徐静很快回过神来,快步上前道:“萧侍郎来得挺快。” 萧逸点了点头,道:“接到你送过来的消息便立刻出发了,现在情况如何?” 徐静简捷快速地把她的推断跟萧逸说了,萧逸一脸沉思,“你是说,微笑杀手案那两个凶犯每次行凶的地点就在这附近,周三娘很可能是第二个凶犯掳走的?” “没错。” 徐静点了点头,眼神沉凛,“第二个凶犯意识到何秋生想要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乱了节奏,才这般仓促犯案。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自己掳人,显然经验不足,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多破绽。萧侍郎,你说这附近都是各大世家的田地,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世家也有庄子在附近罢?” 萧逸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唤来陈郎中和司郎中,道:“你们带几个周家的人,去问问这附近都有哪些世家的庄子,脚程离西二门和北一门都要在两刻钟之内。” 她的意思萧逸是明白了,但周家众人显然还不明白,见陈郎中和司郎中领命离去了,袁贵连忙凑上前问:“徐娘子,你的意思是,我们三娘子是、是被世家的人抓去的吗?” 徐静点了点头,叹声道:“微笑杀手案你们定然都听说过罢?我和萧侍郎怀疑,微笑杀手案其实有两个凶犯,其中一个凶犯是世家大族的人。这里附近的某个庄子,很可能便是他们掳走受害者后,对她们施暴的地方。 不过你们放心,晚晚失踪的时间不算长,那个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对她动手。” 她没猜错的话,何秋生一开始并没有安全屋,他都是把人掳到城外后,直接行凶然后抛尸,所以第一个和第二个案子的受害者在凶犯身边的时间才会那么短。 直到第二个凶犯出现,他们才有了固定的藏身地点,而第二个凶犯显然是以折磨人为乐的变态杀人犯,他不会一下子把猎物杀死,而是会慢慢地折磨她,享受着她们痛苦绝望,最后慢慢死去的过程。 所以后面几个案子的受害者,留在凶犯身边的时间才会显著变长。 基于这一点,周晚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他们在原地等了半个多时辰,司郎中他们才回来了,司郎中上前朝萧逸行了个礼道:“回禀萧侍郎,我们问了附近的佃农,他们说,这附近有庄子的权贵人家分别有肃毅伯府、谯国公府、珍宁长公主还有淮阴侯府。 其中,离西二门和北一门脚程均在两刻钟内的,是肃毅伯府、珍宁长公主以及淮阴侯府的庄子。” 听到藏着他们三娘子的庄子只有三个,袁贵和周家众仆从都精神一振,急切道:“那我们立刻过去找人罢……” “稍等。” 徐静却突然道:“直接去淮阴侯府的庄子。” 萧逸微愣,垂眸看向徐静,“你觉得淮阴侯府的嫌疑更大?” 徐静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淮阴侯府的名字,她轻吸一口气,道:“前一段时间,我受江二郎之邀去给嫁去了淮阴侯府的江少夫人看诊,江少夫人曾说过一件事,她刚嫁进淮阴侯府那一年,她小姑子养的一只猫不知道被谁虐杀了,她因此和她小姑子间有了误会,至今她们都不知道,杀死小猫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杀死小猫的其实就是淮阴侯府里的某个重要人物。 如果,淮阴侯老夫人其实很清楚谁是真正的凶手,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所以明知道会造成江少夫人和辛四娘间的矛盾,也强行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百分之四十六的杀人犯都曾经有过虐待动物的行为,徐静万万没想到,淮阴侯府的虐猫悬案竟在这么多年后,与这个案子有了这般微妙的关联。 萧逸微愣,听到她是受江二郎之邀去给江少夫人看诊时,眼神微闪,但很快便压下了这些不合时宜的情绪,道:“那就先去淮阴侯府的庄子!” 说着,看向陈郎中,道:“你现在立刻回一趟西京,去西京府衙申请一张搜查令。”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三只狐狸的较量(三更) 淮阴侯府的庄子离翡月湖也是大概两刻钟的距离,众人刚来到门口,门口的护院立刻上前把他们拦下,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眉头微蹙,“你们是何人?你们可知这里是淮阴侯府的庄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萧逸走前一步,拿出腰间的令牌淡声道:“我是萧家七郎,听闻你们主人家来了庄子上,特来拜访。” 他特意用主人家这种模糊不清的词眼,就是为了诈一下面前的护院。 那护院微愣,仔细地看了一眼萧逸手里的令牌,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原来是萧七郎,我们世子每回来庄子上都是为了散心,鲜少有人会特意来庄子这边找世子,因此小人方才才那般讶异。萧七郎请稍候,小人现在就去通报世子。” 世子? 里面的人,竟然是淮阴侯世子! 徐静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在淮阴侯府见过的那个白净文气的淮阴侯世子,眼神微沉。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完全符合何秋生和周晚对第二个凶犯的描述。 众人等了许久,大门才再一次缓缓打开了,却见里面竟站着一个文静秀气、身材高挑的男子,正是淮阴侯世子辛磊! 而大门显然是他亲自推开的。 徐静的眼神紧紧地贴在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左手上。 淮阴侯世子,果然是左撇子! 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文雅笑意,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冰冷,慢慢地环视了面前人一圈后,朝萧逸笑了笑道:“竟然是萧七郎,我记得我平日里跟萧七郎没什么私交,不知道萧七郎过来所为何事?” 徐静不禁暗暗冷笑一声。 这人还挺会装。 萧逸上前一步,作了个揖淡声道:“实不相瞒,我过来是因为公事,周家方才报案,说他们的三娘子突然失踪了,我怀疑周三娘的失踪跟我最近在查的微笑杀手案有关,请世子容我进去一查。” 他隐瞒他们的来意也没用,圣上让他全权负责微笑杀手这个案子的事,全朝堂的人都知道。 即便萧逸随便给自己的到来编个借口,他也不会信。 辛磊眯了眯眸,忽地笑了,“萧侍郎是觉得,这个失踪的……周三娘在我这里,还是你在追捕的微笑杀手在我这里?很遗憾,我一直在这个庄子里,没见过任何可疑的人,萧侍郎便是进来也查不出什么。” 这明摆着是不让他们进去了。 难怪萧逸方才让陈郎中回去申请搜查令,所谓“官不入民宅”,按照固定,官员没有搜查令的话,是不能擅自搜查民宅的,如果是普通老百姓家,他们还能强闯一番,然而这里是淮阴侯府的庄子,若是他们强闯,淮阴侯世子只怕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徐静冷冷地盯着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这般虚伪、危险的人物,只能说他的伪装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现在咬死了他们没有证据,所以不让他们进去,若他们离开,他定然会立刻处理周晚。 到时候他们便是拿着搜查令回来,也什么都不会搜到,他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但他们会那么轻易放走他吗? 只要把他拖住,等陈郎中把搜查令拿回来,他便逃不掉了! 萧逸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看着他淡淡一笑,“我还没查过,世子又怎会知道我什么都查不出来?” 辛磊依然不紧不慢地道:“我的庄子,我自己还不知晓吗?萧七郎还是请回罢。” 萧逸却眯了眯眸,道:“我进去搜查也是为了世子的安全,若你的庄子中当真藏匿着杀人犯,世子的处境也很危险。” “哦?” 辛磊忽地,饶有兴味地笑了,眸中掠过一抹满怀恶意的戏弄,道:“萧侍郎觉得,那个杀人犯会怎么让我危险呢?” 徐静的心头猛地一揪。 这家伙,不对劲! 萧逸方才跟他说的,可谓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他不可能猜不到萧逸在故意拖时间。 按照徐静的猜想,他应该会想方设法摆脱他们跟萧逸,或者多少会露出几分慌乱来才对! 然而他不但没有丝毫慌乱,似乎还心情很好地跟他们聊上了。 除非,他一点也不怕萧逸一会儿能拿出搜查令来。 但他又确实不让他们进庄子里,要说他已经处理了周晚也不可能。 只有一个可能——他也在拖时间!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掳人这件事是他的秘密,他不可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但如果他们猜错了呢?如果他身边其实有人一直知道他的罪行,并一直充当他的帮凶呢? 周晚,有危险! 徐静暗暗咬了咬牙,右手悄悄扯了扯萧逸的袖子。 萧逸侧眸看过来,看到徐静沉厉的眼神时,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真的不行的话,也只能硬闯了,但这里是淮阴侯府的庄子,定然有不少护院,硬闯的话,他们没有多少胜算。 到时候,他也只能尽力保全身旁的女子—— 突然,不远处响起陈郎中激动的声音,“萧侍郎!属下把姚少尹带来了!姚少尹……姚少尹手上就有搜查令!” 众人一脸怔然地转头,就见不远处,陈郎中骑着马和一群男人快速朝这边奔来,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其中那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不是昨天才见过的姚少尹是谁! 饶是萧逸,也有些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姚少尹翻身下马,哈哈一笑道:“方才周家的人来报案,说他们三娘子失踪了,他们怀疑跟微笑杀手的案子有关,我刚好在府衙,便立刻带人过来了,因为想到可能要挨家挨户找人,就事先向江府尹申请了搜查令!谁知道在路上就碰见陈郎中了。” 徐静立刻看向辛磊,就见原本云淡风轻的他,在惊愕过后,脸色显然有一瞬间的狰狞。 然而,在搜查令面前,便是他是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敢造次,冷冷地瞪了萧逸和徐静好一会儿,终于让开了路。 姚少尹带来的衙役和周家的仆从立刻冲了进去,萧逸和徐静没有跟着一起进去,只是站在外院等待搜查结果。 姚少尹也是一块老姜,一看这情形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得暗暗看了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的辛磊一眼,尽量不让心里的震惊表露在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衙役终于跑了出来,大声道:“姚少尹,萧侍郎,失踪的周三娘找到了!她被庄子里的一个仆从绑了正要通过后门逃跑,被我们及时拦下来了!周三娘除了受到了一些惊吓,没有旁的事,周家的仆从正在陪着她!此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地下室,里面、里面都是各种刑具和兵器,旁边的冰窖里,还……还有好几块满是血色的人皮……” 他话音未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辛磊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闪现到了徐静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狠狠地刺向了徐静。 嗷,大家都好厉害,不少人都猜到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