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复仇剧本里恋爱脑》 001:神坛之上 四月的帝都,槐花烂漫,枇杷树被果子压弯了腰肢。 这几天气温降了点,乍暖还寒。 “长龄。” 是水果店的老板娘陶姐,她站在店门口,朝温长龄挥手。 “来吃枇杷了。” 正是吃枇杷的季节,陶姐上午摘了一箩筐。 温长龄从对面过来,走进水果店。 她在临终病房工作,平日里经常早出晚归、昼夜颠倒。她也不爱和人打交道,搬来荷塘街大半年了,只和水果店的陶姐稍微相熟一点,还是因为上个月陶姐的儿子高烧,温长龄正好在医院值班,搭了一把手,这才熟悉起来。陶姐人好,念着温长龄帮过她,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喊上她。 荷塘街是一条待拆的老街,路很窄,设施也很老旧,政府的人来看过好几次,每次都说要拆,每次又不了了之,听街坊们说,荷塘街到处都是老院子老胡同,居住的多是本地人,几进几出带前庭后院的老房子多的是,一般人拆不起。 温长龄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剥着枇杷,夕阳落在她脸上,风吹起左耳边的发,露出一截透明材质的助听器,是耳背式,用头发挡着,并不明显。 “看什么呢?”陶姐问。 温长龄仰着头,看着对面新开的当铺——如意当铺。 陶姐说:“这当铺开张了大半个月,一个客人没见着,八成是有钱人家开着玩的,没有個开店的样子,开张这么久,老板脸都没露一个。” 这年头,当铺已经很少见了。 温长龄也没见过当铺的老板,她对这位没露过脸的老板只有一个印象:生意不好,开店不积极。 她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扒拉两下头发,让额头两边的刘海遮住半张脸。 枇杷吃完了,她起身回家。 她租的房子就在如意当铺的旁边,房东是一位独居的老婆婆,婆婆姓朱,老伴年前过世了,只有一个女儿,在银行上班。 朱婆婆的女儿离婚了,偶尔会把孩子送过来小住。房子是二进二出的,前年刚翻新过,朱婆婆住在前面,开了个钟表店,店面的右边另外开了扇小门,温长龄住在后面。小门过道直通后院,朱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弯不了腰,后院都是温长龄在打理,她种了时令蔬菜,还移栽了一株钩吻,本以为会养不活,没想到长得很好,疯长的藤蔓已经爬上了桂花树,越过围墙,爬到了隔壁院子。 隔壁就是如意当铺。 听朱婆婆说,当铺的老板以市场价的三倍,全款买下了隔壁。水果店的陶姐猜得没错,这位老板是有钱人家,难怪做生意不积极。 对了,钩吻还有个别称,断肠草。 断肠草全株有毒,尤其是嫩叶,剧毒。 **** 温长龄工作的医院叫帝宏医院,她所在的科室属于肿瘤科,肿瘤科的关怀病房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临终病房。 转来关怀病房的,都是阎王老爷已经写下了名字的人,一只脚踩进了棺材里,治疗基本已经没有用了,主要的方向是给病人减轻痛苦。 谷老先生是文学界的泰斗,肺癌,在关怀病房已经住了一个多月。这两天谷老先生状态还不错,但是是回光之照,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老先生想回家,主治医生万主任已经批了,会让两位医生、两位护士随行。 温长龄就是其中之一。 医院的车刚到谷家外面,同行的乔医生就叮嘱了:“进去后不要东张西望,拿好东西跟上。” 谷家不是普通人家,这样的人家会有很多规矩。 乔医生和钟医生推着谷老先生先进去了,温长龄和同事佳慧拿着药箱跟在后面。天空昏沉沉的,细雨绵绵,好在车上有伞。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早上还大太阳。” 帝都的四月就是这样,忽晴忽雨,善变得很。 踏进谷家大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假山流水、锦鲤荷塘,佳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忍不住四处张望,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这房子真气派。” 当然气派。 花间堂是帝都最贵的房产,里面仅有19栋园林别墅,每一栋都有3亩大的园林。别墅区坐落在帝都的最中央,后面是帝国最大的淡水湖——落叶湖,闹市之中品山水之怡、灵泉之支。 这里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得到。 穿过长廊,来到前庭,西边的五角凉亭里有人在说话,稍稍年长的那位是谷家的家政经理,明经理。另外年轻的两位是园林师家政,小尹、小夏。 明经理穿着谷家的工作制服,裙子齐膝,头发低盘,刻板又严厉:“客人都在大厅,你不去招待客人,杵在这儿做什么?” 小尹是下属,有点唯唯诺诺:“我看下雨了,过来给客人准备伞。” 明经理盯着她的脸:“你化妆了?” 小尹立马低头:“没有。” 谷家有专门负责接送、招待客人的人,送伞这种事轮不到园林师,明经理并不想听小尹狡辩,直接言辞命令:“去把脸洗干净。” “说了没化。” 旁边看戏的小夏来了一句:“眉毛口红一个不落,这还没化?” 明经理已经失去耐心了:“去洗了,被大太太看到,你明天就要卷铺盖辞职。” 谷家是讲究的人家,这么大的园林别墅需要人照看,因此雇了好几个有园林师资格证的家政。 谷老先生一生刚正,但谷家的两个儿子昏庸好色,和家里的家政人员纠缠不清是常有的事,大太太没辙,就规定在谷家工作的女家政一律不准化妆。 明经理训斥:“你也不是第一天来这里工作,还不记得规定?” 小尹不吭声。 小夏看不惯似的,在旁边拱火:“是因为谢先生要来吧。” “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鬼知道咯。” 小尹被戳中了心思,面红耳赤。 明经理这才搞明白这描眉涂唇的小姑娘打了什么样的主意:“你还真敢想。” 明经理又上上下下瞧了瞧她,是个有样貌身段的,但那位谢先生…… “赶紧去洗脸,别一天天的净做梦。” 三人前后离开凉亭。 雨越下越密,蒙蒙烟雨里,屋檐上的写着“谷”字的灯笼轻轻晃动,灯笼下坠的流苏若隐若现。 这景美得不现实,像一帧有年代感的胶片。 佳慧有感而发:“住在这种地方,换做我,我也做梦。” 她们又穿过一条走廊。 “走廊上挂的画是真迹吧,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佳慧是个话痨,一路上嘴巴没停,不止一次感慨这家的布景考究,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处处都彰显着主人家不俗的品味。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穿过月洞门,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脚步很慢。 伞打得低,温长龄看不见他的脸。 佳慧骤然收了声,眼神忍不住地往男人那边瞧,瞧他的被雨水溅湿也丝毫不狼狈的裤脚,瞧他那把看着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雨伞,瞧他握伞的手,戴着银色素戒,修长而骨感,是一双会让人描眉涂唇、白日做梦的手。 假山造景间的小路狭窄,挤不下两把撑开的伞,温长龄正要往旁边让,男人先收了伞,侧身到路边,让女士优先。 比起他的样貌,温长龄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发色,介于白色和金色之间,甚至略微有一点点不明显的粉调,是很大胆、很不寻常的、一般人驾驭不了的发色。 通常来说,敢做这样尝试的人可能不会很听话,至少不听长辈的话。可他的样貌却又是难得的正派端方,不浓烈,好看得很有分寸感。 他皮肤冷白,视线落在他处,侧着头,山根是漂亮的流线型,唇锋明显,瞳孔的颜色并不是纯正的黑,是微微带黄的琥珀色,五官细分来看很干净,只是他身上有种与长相相悖的气质,比起贵子,更像浪子。 温长龄和佳慧与他错身而过。 路的另一头,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喊:“四哥,怎么才来。” “雨下得大,路上堵了。” 声音很好听,低低的音色,从容的语调,好像说什么都很优雅。 “伱不是从谢家过来的?” “从当铺过来的。” 姓谢。 温长龄心想,他应该就是那位害人家女孩子做梦的谢先生。 两人的交谈声离远了,佳慧这才找回被男色勾走了的魂,忍不住回头,脱口评价了两个字:“极品。” 温长龄也很俗气地想到了一句诗:恂恂公子,美色无比,诞姿既丰,世胄有纪。 ***** 谷老先生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谷家人都来了,谷家在邳城的旁支也都来了,富贵人家过得极其讲究,来了客人,会有专门的司香师负责点香。 温长龄站在二楼,被一楼桌案上那个精致的香炉吸引住了。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磨蹭。”乔医生等了有一阵了。 佳慧怎么可能承认她是被男色绊住了脚:“房子太大了,走岔了路。” “谷先生住这间,给他输完液不要乱逛,你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在走廊最里面。” 乔医生还在叮嘱,说谷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温长龄有点走神,一开始注意力在香炉上,后来那位谢先生进来了。 “我来吧。” 原本在点香的司香师退到了一旁。 谢先生把脱下的西装外套交给家政,稍稍弓着身,在点香碳,从温长龄那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白衬衫里露出来的那截白皙后颈。 铺好了香灰,他从香盒里挑了一小块香品,轻轻嗅过后,隔着云母薄片放进香炉中,整个动作慢条斯理。 今日来了很多客人,他没有与其中的任何一位攀谈,投入地在给客人们点香,优雅、自如,像极了旧时书香高门里学识渊博、司香读经的贵胄公子。偏偏贵胄公子染了一头白金色的发,客厅里有不少视线似有若无地从他身上掠过。 这样的场合,他的发色显得格格不入,可袅袅浮烟里,他站在那里,好像他就属于这里,就该在这里,在满室喧闹里,如一幅沉寂的、笔轻墨淡的画。 002:如意当铺 乔医生终于叮嘱完了。 温长龄和佳慧这才推开门,进到谷老先生的房间。 方才外头那位高喊四哥的青年此时也在房里,蹲在床边和老先生说话:“爷爷,四哥来了,就在楼下。” 谷老先生大限将至,谢家老四是唯一一个被请来但不姓谷的客人。 老先生身边离不得医护人员,温长龄在房间守了一瓶药的时间,之后再换佳慧,这期间,有不少谷家人进进出出。 不过谢先生还没有过来。 临时给医护人员休息的地方在走廊左边,要往里走,会路过一间书房。应该是书房,门没关严,温长龄路过门口时,能看见墙边的书架,也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我也是谷家的一份子,老爷子病重,我凭什么不能在这?” 说话的这位叫谷尚斌。 谷家的事,温长龄在医院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谷家的长子次子都十分昏庸,守不住家业,谷老先生早就立下遗嘱,将名下财产均分,每个孙辈一份,不论长幼。 谷家有三个孙辈,两個男孙,长孙谷开云,老幺谷易欢。 谷尚斌虽然也姓谷,但不是从正经谷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而是谷易欢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消息,闻着味儿就来了。 去月洞门接谢先生的就是谷家的小孙子谷易欢,很年轻,才二十出头。 “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就你也配姓谷?” 谷易欢是谷家的老幺,最受宠爱的一个,也是被惯得最张扬任性的一个,他素来厌恶他父亲的私生子,要不是堂兄和四哥还在场,他早动拳头了。 谷尚斌是个脸皮厚的,一身社会气,无赖得很:“配不配我都姓谷。” “你——” 谷易欢拳头都扬起来了,被堂兄谷开云拉住:“小欢,客人还在楼下。” 不像谷易欢,谷开云是长子长孙,情绪稳定,是个好脾气的主。 谷易欢恼火地哼了声,然后没再吱声,磨着牙发散冷气,恨不得冻死那没脸没皮的私生子。 谷开云拿来一张支票:“拿了钱安静地离开。” 这不是谷尚斌第一次上门要钱,今天谷家族里的长辈都来了,眼下不适合闹,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但谷尚斌却不配合,把支票往桌上一甩:“瞧不起谁呢,我又不是叫花子。” 很明显,谷尚斌是来分家产的,仗着自己也姓谷。 “是金额不满意?” 玉落银盘,是老天爷都赏饭吃的声音,一下子能把所有人的注意拉过去。 谷尚斌循着声音望过去:“你谁啊?” 是谢先生。 他原本在沏茶,一个人在一旁。 他放下茶壶,徐徐抬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自己填。” 谷尚斌没见过他,以为他就是个沏茶的,态度十分傲慢猖狂:“谷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沏茶的来插嘴。” 屋子里有淡淡的茶香。 谢先生起身,走过来,谷易欢立马往旁边挪了个位子。 “伱说你姓谷,”谢先生坐下,在谷易欢和谷开云的中间,他稍稍往后靠,整个人是很放松的姿态,“DNA验了吗?” 不待谷尚斌开口,他又问:“找谁验的?”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还要验什么DNA。”谷尚斌十三岁那年被他妈带来谷家认祖归宗,谷老爷子不认,谷二先生可是认了的。 “如果要继承遗产,”谢先生似乎很擅长谈判,进退有度,循序渐进,“那这一步少不了。” “验就验。” “验出来你不姓谷的话,”谢先生说了一半,停顿下来。 “你瞎说什么!” “那就是诈骗。” “你胡说!”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谷尚斌的喉咙,他呼吸急促,急赤白脸。 谢先生游刃有余,一步一步地,给人铺好路,铺一条死路:“你会因为诈骗入狱。” 谷尚斌慌了,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调,虚张声势:“我就是谷家人!” 谢先生好像没听到他说的,继续他的假设,一把好嗓子,低低的调,听着温柔:“你会死在牢里。” “我……” 谢先生看着他:“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病逝。” 本来还欲争辩的谷尚斌瞬间噤了声。 谢先生把支票推到他面前,修剪干净的手指轻轻落在纸面上,自始至终从容不迫:“遗嘱有法律效力,你想分一份,要按这套流程来。” 要按谢先生的规矩来。 他说DNA不符合就是不符合,他说不是谷家人就不是谷家人,他说会入狱那就会入狱,他说死在牢里,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谁? 谷尚斌终于意识到了,他不只是个沏茶的。 “我就是谷家人。” 谷尚斌没有刚刚叫得那么大声了,尽管对方温言慢语,但就是会让听的人后背发凉,如同毒蛇爬上了背脊。 “那不是你说了能算。” 之后书房里就安静了。 温长龄听出来了这个声音,谈吐很优雅,是那位点香的谢先生。看来谢先生是个不怎么循规蹈矩的人,很温柔,也非常残忍。 下午三点零四分,谷老先生辞世,走得很安详。 傍晚时分,雨停了,温长龄与同事一起回医院,她手里拿了很多东西,有器械,还有药箱,走在最后面。 刚出大门,急性子的佳慧就在车上催她喊她。 “长龄。” 几乎同时,青年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谢商。” 一条路的两端,两人同时回头,目光对上。几秒钟后,彼此平静地移开视线,就像没有对视过。 温长龄知道了他的名字,谢商。 她加快脚步,上了医院的车,与同事一道离开。 *****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注意一个人。 ——从别人叫她的名字,我会立马回头开始。 谢商的车停在别墅对面的路边,谷开云过来:“听小欢说,你的当铺搬了地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搬店了?” 谢商玩笑似的:“生意不好,经营不易。” 谷开云当然不信这种话:“搬去哪了?” “荷塘街。” 二十天前—— 如意当铺还坐落在最繁华的章江商业区,紫檀木做的当铺牌匾与现代化的商圈格格不入,四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唯独如意当铺是个单层的独栋,一点都不奢侈的外部装潢,却占了寸土寸金的地儿,路过的人谁都忍不住停下脚来多瞧上一眼。 虽然位置得天独厚,但如意当铺的生意并不红火,门庭冷清,连门口那盆丝兰都蔫儿吧唧的。如意当铺的老板姓谢,单字商。 谢商母族姓苏,苏家祖上是当铺起家,随着典当行业日渐衰落,苏家转行做起来投资银行,只剩这一家如意当铺还在经营。当铺已经传了十几代,传到谢商手里性质就变了,不止以物当物、以物当钱,只要谢老板高兴,用什么当什么都行,说句夸张的,活人当死人都行。 但谢老板有一条规矩,只接受死当。 003:如君样,人间少 但谢老板有一条规矩,只接受死当,不可再赎回。 店里的装修和旧时当铺的装修没什么两样,两个柜台,两个职员,张小明和钱周周。前者小学没毕业,后者毕业于顶尖学府伯臣理工大学,可见谢老板用人的标准不是学历。 张小明以前在催债公司上班,脖子上有大片纹身,但人长得十分清秀,野兽的身材配了一张小狗狗的脸。 他刚上班,看见工位上有块蛋糕。 “今天你生日?” 钱周周穿着小香风的套装,从电脑屏幕前抬头:“十八岁,谢谢。” 这时,门口自动感应的风铃叮叮当当。 是有客人来了。 钱周周站起来招待:“欢迎光临。” 客人是位女士,看上去二十来岁,圆脸,杏眼,是毫无攻击性的一张脸,但气场很强:“我要典当。” “好的。” 钱周周打开摄像头,开始做档案记录:“请问您要当什么东西?” 女士推过来一张名片。 “我想见你们老板。” 名片是纯黑色的,背面空白,正面印着如意当铺四个字,字体烫金。拥有黑色名片的都是当铺的VIP客户,整個帝国也不超过二十位。 钱周周接过名片,放进特殊的仪器里核实真假,确定名片是真的之后,从柜台旁边的通道下来:“您这边请。” 她在前面领路,带着VIP客人去了柜台后面的老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着,她走过去轻轻敲了三下门。 “老板。” “请进。” 钱周周推开门。 里面采光很好,细碎而金黄的阳光铺了一地。正对门的那面墙很长很高,胡桃色的实木书柜直接通顶,一眼望过去全是书。 书柜旁边随意放了一把登高的梯子,屋里很宽敞,但东西很少,一张书桌、一张茶桌、两把长沙发、一株木本盆栽。 书桌上的炉子里点着沉香,青烟袅袅,细细一缕。 “请坐。” 谢商坐在沙发上。 前面的茶桌上放着一块蛋糕、一壶茶、一本纸页泛黄的老书。 屋里充盈着茶香、沉香,两种香混合在一起,气味上却一点也不杂乱,融合得很好,味道淡淡的,尾调悠长,闻着让人很舒适、很放松。 VIP女士上前入座。 钱周周随即出去,并贴心地带上门。 谢商给客人倒了一杯茶,没有问她名片是从哪里得来,只是问:“当品是什么?” 如意当铺的规矩是先看当品,鉴定、评估完价值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典当。 女士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原木盒子,盒子有点老旧,但保管得很好,她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贵妃玉镯。 “这是我外祖母的嫁妆。” 种水透亮,是上好的翡翠。 谢商只是瞧了一眼,并不是很有兴趣。 女士也不意外,毕竟是如意当铺的主人,出身谢家,母族又是苏家,自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她还有一件当品:“我听说如意当铺的老板喜欢听故事,我这里还有一个附赠的故事,谢老板要不要听一听?” 如意当铺的老板喜欢听故事,只要够动听,就可以作为当品。 谢商为女士添茶,示意她往下讲。 “香城有个美称,叫花都。花都风镇有一户姓温的人家,那家的女儿都随母姓,姓温。她们从祖辈开始就避世而居,很少同人往来。听说她们会下蛊,那种会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蛊。被下蛊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殉葬出家,迄今为止,无一例外。” 这个故事谢商听过,他小叔谢清泽就死在了花都风镇,被找到时,尸骨不全。 谢商合上装着贵妃镯的盒子:“我这里只有死当。” “我知道。” “你想要什么当金?” 这位VIP客人不是冲着钱来的。 她回了一个名字:“温长龄。” 姓温。 温家的女儿。 一刻钟左右,VIP客人出来了。钱周周起身相迎,把人送到门口,并附上甜妹微笑:“谢谢光临。” 等客人走远,钱周周再回柜台。 老板正在她的工位旁边。 “蛋糕不错。”谢商把装着贵妃玉镯的盒子放在了桌上,作为生辰礼物,“祝你生辰快乐。” 六位数的镯子,钱周周快乐得快昏过去了。 见到温长龄之前,谢商先知道了她的名字,所以在谷家,他下意识地回了头。 ***** 如意当铺搬到荷塘转眼快一个月了,那位开店不积极的老板仍然没有露面。 神神秘秘,奇奇怪怪——这是水果店陶姐对那位老板的评价。 昨晚电闪雷鸣,下了一场暴雨。可能因为天气突变,交通不好,且路面湿滑,事故发生率急剧升高,急诊室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温长龄被临时调过去帮忙。 16床的病患骑车摔断了腿,片子已经拍完了,结果还没有出来,骨折部位特殊,可能需要做手术,急诊医生让温长龄先给病患处理外伤、抽血化验。 “护士小姐,我这腿能治好吧?不会残了吧?” 温长龄没有接话,专心在消毒。 16床年纪轻轻,吊儿郎当,荤话张嘴就来:“这条腿可不能残,残了另一条腿就使不上力了。” 虽然戴个丑得要死的眼镜,看着普通,但身材好啊,腰肩比绝了。 16床觉得可以钓一钓。 温长龄没有理会。 “护士小姐,你耳朵上那玩意是叫助听器吧?”16床动上手了,抬手去摸,“高科技啊。” 温长龄往后躲,用力按下手里的棉签。 16床立马疼得倒抽一口气:“呦呦呦,轻点轻点。” 温长龄也没抬头,继续消毒,清理创面,鼻梁上的镜片因为低头的动作稍微往下滑动,少了镜片的遮挡,眼睛的轮廓更加明显。 睫毛好长,浓密乌黑,弯弯的像把小扇子。 16床心想,这护士小姐要是不戴这么土这么丑的眼镜,是好看的。好看的女人嘛,有脾气可以原谅。 “生气了?”16床拖着残腿没脸没皮地往前凑,“你们残疾人还挺有意思的嘛。”他说着,目光上上下下在温长龄身上扫视,重点落在锁骨、腰、臀、腿,他无一不满意。 温长龄把眼镜扶正,抬头看了16床一眼,默不作声,转头去拿采血针。 “我还没交往过残疾人女朋友呢。”16床笑嘻嘻,“小姐姐,给个手机号呗,要是我残了咱两正好配一对。” 温长龄看了看针头,在思考,扎哪里比较像失误。 “伱不会还是哑巴吧,那有点可惜,叫不出声。”他想啊,聋哑聋哑,聋的大多都哑。 16床越说越下流,手也越来越不规矩,试图用手指去够温长龄的护士服下摆。 隔断的挂帘刷的一下被拉开,温长龄下意识地看过去。 白金色的发,黄琥珀色的瞳孔。 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谢商。 他身上有一种比慵懒更具张力的随性感,目光谁也没看,盯着自己还沾着血的左手,当着温长龄和16床的面,在打电话:“保安室吗?3号急诊室,”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隔壁的病床号,“16号床性骚扰医护人员,麻烦过来处理。” 电话那边可能在询问他的身份。 “我?” 他说:“我是证人。” 004:好绝的腰 “我是证人。” 16床立马就气急败坏了:“谁性骚扰了?” 谢商从旁边医用的推车上拿了片纱布,擦了擦手,挂断通话,打开录音。 “生气了?你们残疾人还挺有意思的嘛。” “我还没交往过残疾人女朋友呢。” “小姐姐,给个手机号呗,要是我残了咱两正好配一对。” “你不会还是哑巴吧,那有点可惜,叫不出声。” 谢商关掉录音,看向16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16床哑口无言了半天,眼珠子一溜,突然大叫:“哎哟。”他作势捂着患肢,“我腿都断了怎么还不来个人?!什么破医院,老子不治了!” 16床欺软怕硬,但也不是个傻的,见势不妙,一瘸一拐地下了床,回头甩了個凶狠的眼神,以及那句被用烂了的狠话:“你给我等着!” 然后,16床身残志坚地溜了。 温长龄看着手里的采血针,一时无语。 “麻烦帮我包扎一下。” 她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谢商在身后放了个枕头,半躺半靠,正看着她。 他脸上有血迹,额头有一道很小的口子,冷白的皮肤沾染了刺眼的红,竟有一种诡异的、残破的美。 温长龄把采血针放回推车上,拿来棉签和碘伏,走到17床,先看了看谢商的伤势,都是外伤,主要出血点在腹部。 温长龄掀开谢商黑色衬衫的衣角,他伤口还在流血,他连简单的急救都没有做,就那样放任着。 她半蹲下,用无菌的消毒棉签轻轻擦拭掉伤口周围的污染物和碎屑,离得近,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沉香味,甘冽、清雅。 她没有抬头:“谢谢。” 声音很轻,吐字清晰。 “你会说话?” 在谷家,谢商也没听过她开口,原以为她不会说话。 她这时抬头,像小鹿,躲在厚厚的迷雾后,睁着乌黑的眼睛,天真,但并不无邪,藏着一丝很克制的攻击性。 她说:“我会说话。” 是很好听的一副嗓音,只是不太爱说话。 她不是天生的听损患者,十二岁那一年,因为高烧,她的右耳彻底失去了听力,左耳只有残余听力,需要借用助听器才能听见声音。 “我叫温长龄。” 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我知道。” 他们在谷家见过。 他知道她姓温,花都风镇会下蛊的那个温。 “被人欺负怎么也不吭声?” 怎么一副这样好欺负的样子。 “吭声没有用,不如多扎他几针。”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利索,但力道很轻,浸了碘伏的无菌棉签在伤口边缘擦了一圈又一圈,“你怎么知道保安室的电话?” 谢商不像个患者,谈谑之际,从容弘雅:“我不知道。” 手机这时响了,谢商挂掉。 没一会儿,又响了。 谢商接了,按了免提。 “四哥,你刚刚干嘛呢?什么性骚扰?谁性骚扰?” 温长龄对声音的记忆力很好,电话那头是谷家那个易燃易爆的小少爷,谷易欢。 谷易欢没听到回应,就一直嚷嚷:“四哥?” “四哥?” “四哥!” 通话被谢商挂断了。 他刚来急诊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保安室的电话。 温长龄明白了,心里感叹了一句好聪明,然后继续她的工作:“伤口需要缝合,可能会留疤。” “嗯,留就留吧。” 他的口吻听上去一点也不在意。 缝合不是温长龄来做,是急诊室的庄医生,一共缝了六针。 庄医生建议谢商住院观察,交代完医嘱,回头对温长龄说:“伱回科室忙吧,这边交给我。” 温长龄回了科室。 没有和谢商告别,毕竟他们一点也不熟。她走的时候,谢商闭着眼在养神,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一道一道偷看他的眼神。 刚回到肿瘤科,佳慧就急吼吼喊温长龄。 “长龄长龄!”佳慧举着手机激动地跑过来,“是不是他?是不是他!谷家那个极品。” 佳慧姓牛,她不喜欢别人喊她的姓,说很五大三粗。 佳慧的手机怼得太近了,温长龄好几秒才看清上面的照片。她点头,说是。谷家那个极品——是佳慧给谢商取的代名词,虽然不礼貌,但是好贴切。 佳慧沉迷照片,神魂颠倒:“这张好战损,更极品。” 那张战损的脸,温长龄刚刚近距离见过现场版的,很难不认同。 “只恨我不是急诊科。”佳慧拉着温长龄的胳膊,一脸万分期待地问,“他腰怎么样?绝不绝?” 脸到腰,过渡好快。温长龄有点茫然,没跟上话题节奏。 “不是你给他包扎的吗?他的腰你可是亲自上过手的。”佳慧是个小色女,平时就爱磕男明星的腹肌,“绝不绝?好摸吗?” 温长龄很认真地想了想:“是绝的。” 但是没摸,她是有职业素养的,万一谢商找来安保的电话,投诉她性骚扰,那就不好了。 佳慧内心:啊啊啊。 佳慧嘴上:“早知道今天我就去急诊室帮忙了。”她好悔恨啊。 佳慧忍痛点击保存。 战损照片来源:帝宏医院护士总群。 我是院花我怕谁:【我草!】 小儿外科王嫣嫣:【我草!!】 往事随风:【我大草!!!】 没文化真可怕,看到极品都只会用植物来表达。 我是院花我怕谁:【把病床坐标给我,我现在就过去勾引】 肿瘤科佳慧:【姐妹,别太勇啊,我和长龄之前见过这位,在花间堂】 能出入花间堂的会是什么级别的人,可想而知。 但大家的热情并没有消退,反而更高了,群里要组团去勾引谢商的人数越来越多,平时一潭死水一样的护士群今天格外得炸。 005:恶魔的诱饵 大雨过后的傍晚很舒服,空气湿湿凉凉,混着青草的味道,轻轻柔柔地拂过脸。温长龄下班之后在医院附近的餐馆吃了晚饭,沿着阳隆江从昏沉橘黄的黄昏走到了霓虹璀璨的夜晚。 帝都的夜景很美,就是有点吵,江的上游很热闹,温长龄往人少处走,风将她的渔夫帽吹到了江里。她的思绪跟着风、跟着被江水卷着荡来荡去的帽子一起飘远。 明黄色的帽子,落在星影斑驳的水里,像开了一朵花。 温长龄没有想太多,往水深处走去。 “喂。” 后面有人喊她,应该是喊她,因为附近没有其他人。 她停下来,回头,看到了那位谢商先生。 他果然不是听话的人,不遵从医嘱,没有住院观察。那身带血的衣服他已经换下了,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什么图案也没有,衣服很单薄,他也不怕冷。 “你多大?” 他突然问,隔着老远。 温长龄被问地很茫然,诚实回答:“25。” “玩过滑雪吗?” 她摇头。 “潜水呢?” 她又摇头。 谢商往前走了两步,远远看不清他脸部的轮廓,但他那一头白金色的发很显眼,存在感极强。 他像在闲聊:“乌达拉美盛产一种沉香,叫蜂香楠木,形状很像蜂巢,它闻起来味道很淡,有点像栀子花,但闻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因此它有个别名,叫日有所思香。” 如果声音可以物化,谢商的声音应该是海水,咸的,会让人越喝越渴。 他问温长龄:“神奇吗?” 温长龄点头:“神奇。”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奇幻的香,想点一盘,看看自己日有所思的盛景。 “西洲十大无人区莱利图占了两个,库不颠沙漠和冥茫雪山,而莱利图的国花美人葵就长在库不颠沙漠和冥茫雪山的交接处。那里的景色很美,黄色沙漠和白色雪山之间长满了美人葵。美人葵有很多种颜色,可以用来染头发。” 他讲述着温长龄从未见过的世界,充满了冒险,充满了惊奇。 温长龄平时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肯定是谢商的声音有魔力,她被他的话带着走:“你的头发就是那里染的吗?” 他笑:“不是。” 他额头上的纱布一点都不影响他那张近乎神颜的脸,反而给他添了一种神秘的、蠢蠢欲动的叛逆和迷乱,像堕落后的神。 “你想不想去那里染头?” 温长龄被蛊惑了:“想。” 也想见一见美人葵,她眼神都比刚才亮了。 谢商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转头离开,走了几步,回头。 “水不凉吗?” 帽子已经被江水卷走了,飘去了好远,算了,不捡了。 温长龄跟着谢商上了岸,鞋子和裤脚都湿了,风一吹,很凉,她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哦,她想明白了,谢商好像以为她要跳江自杀。 “谢商。” 他回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卡壳了。佳慧说,谢商有一双盯着狗都会让狗觉得很深情的眼睛。 佳慧说得对。 谢商等了片刻,没等到后续,就先走了。 温长龄吹了一小会儿冷风,然后也转头,两人一个朝左一個朝右,各走各的,就好像没有遇到过。 帽子上绣的小白花在一望无际的江上漫无目的地飘。 谢商的车停在了桥上,车上放着一首曲子,曲调很安神,他听着却走了神。 不是会下蛊吗,怎么混得这么惨。他想,要不就算了。 **** 谢商没想到,温长龄自己又撞了上来,在江边那晚的一周后,在异国他乡的雪山下,她不会控制滑雪板,笨拙、傻气、莽莽撞撞地朝他撞过来。 谢商没有伸手接她,被她撞得一起倒在雪地里。 “谢商?” 她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在全是金发碧眼的国外随随便便就能撞到国人。 谢商掸了掸帽子上的雪:“真巧。” 她心情似乎很好,眉眼比平时生动了很多:“你说这里的风景很美,我来看看。” 虽然跳江自杀不是真的,但疲惫和麻木是真的。她是个倦怠又厌世的人,并不是很爱旅游,这是她第一次说走就走,想见一见黄色沙漠和白色雪山之间长满的美人葵,是不是真有谢商说的那么美。 “顺便染了头。”她把被帽子紧紧压着的发梢解救出来。 她染了看着挺规矩的亚麻灰。 谢商看着她,没说话。 她被看得有点混乱,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让她的头脑清醒不下来。 “滑雪学会了吗?” “还没有。” 谢商起身:“我教你。” 怪不得我了,是伱自己朝我撞来的。 他很擅长滑雪,站在最高处,叫温长龄的名字:“温长龄。” 她笨重地、像只小鸭子似的走向他。 谢商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手套:“张开手,看远处。” 她听话地张开手,一点也不怕,因为谢商说不会让她摔。他带着她,一起坠落。那种从高空高速掉下的失重感真的会让人上瘾,会让人不自觉的握紧手心所能碰触到的一切。 于是,她紧紧抓住了谢商的手。 谢商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她真的没有摔。 夜宿的帐篷搭在了库不颠沙漠,这里虽然被西洲评为了无人区,但其实并没有真的那么“无人”,当地政府大力发展冒险性旅游,有很多自驾游的旅客在沙漠里落脚,疏疏朗朗的油灯像一颗一颗陷进黄沙里的星星。 抬头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星辰。 谢商和温长龄各自坐在自己的帐篷外,中间隔着三四个人的距离,灯光把人影映在白色的尼龙帐布上。 “哪天回国?” “我请了一周年假,还有五天。” 谢商撑着身体往后靠,帐篷上落了他侧脸的剪影,像精雕细琢的一幅画。他这个人很难被定义,有水墨画的高雅风骨,也有油画的张扬明艳。 他仰着头,在看星子:“要不要一起玩?” 像恶魔的诱饵。 温长龄几乎没有想:“要的。” 就这样,谢商要开始作恶了。 006:艳遇之都 温长龄把原本的旅游攻略扔掉了,很明显,谢商不是第一次到莱利图,他对这里很熟,他甚至会当地的语言。 第二天,她和谢商去跳伞了。直升机上风声太大,她听不清楚谢商说话。 他从后面过来,靠近她。 “噪音太大,不适合戴助听器。” 然后他先一步跳下了直升机。 温长龄摘下助听器,由教练陪同,也跳了下去。没戴助听器,三千米的高空她只能听见很微弱的嗡嗡响,强有力的风刮得皮肤疼,那种疼伴着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受劫后余生的畅快。 下午,他们去了莱利图的海底世界,和国内的海底世界不太一样,这里不适合儿童,这里是成年人狂欢的地方。 莱利图的海底世界有一个很疯狂的生存游戏——深海逃脱。参加挑战的人需要签生死状,主办方会提供一个在海底可以生存十五分钟的氧气瓶,然后绑住挑战者的手脚,把他们锁在海底的密室里。 如果成功逃脱,就能拿到五百万莱币,实现一夜暴富。当然,中途任何一個时刻,你都可以放弃。 好疯的游戏。 从一进场,四面八方的惊呼声就没有停过,温长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放眼望去,看台上全是人,男男女女,各种肤色,海面上目前很平静。 “会有人玩吗?” 这是赌命。 即便可以放弃,但海底世界变幻无穷。 “会。”谢商把温长龄带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下去的都是赌徒,在巨大的金钱诱惑面前,搏命的人很多,真正放弃的反而寥寥无几。” 他似乎很了解这里的生存法则。 “在这里等我。” 温长龄诧异,视线紧紧追着他,看得出来她很不安:“你也要参加?” 可他分明不是缺钱的人。 “我不是来看别人玩游戏的。” 他把外套放在了椅子上,走下看台。 工作人员询问他是否确定参加。他说是,签了生死状。 下海之前,隔着很远,他看向看台,找到温长龄的位置,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然后转身跳进大海。 陆陆续续,赌徒们开始搏命。 左边巨大的电子屏上,看客纷纷下注,赌谁会放弃,谁会逃脱,谁会葬身海底。疯狂、错乱,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会不止一次怀疑,谁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不到三分钟,海面有人冒头。看台上压错了赌注的看客扫兴地骂了一句怂货,转而将目标重新投向下一个冒险者。 谢商说的没有错,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放弃的人反而寥寥无几。 温长龄不停地看时间,忍不住站起来,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找寻谢商的身影。时间越来越接近氧气的极限,她越来越紧张,手心开始出汗。 十五分钟到,计时的电子屏上,绿色变成了红色。接下来是死亡三分钟,三分钟后,专业潜水员将会下去打捞。 有人成功逃脱,有人沉在海底,有人大笑,有人哭喊。温长龄的心脏狂跳,一切都好混乱,像一场梦,不断刺激着神经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 十七分四十二秒,已经平静的海面,突然水花溅开。 谢商是最后一个自主逃脱海底的挑战者。 不知道是谁在欢呼,温长龄出了一身汗,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冻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谢商朝她走来,海水顺着白金色的发梢滴在他锁骨的那颗痣上。他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浸了水,寸寸秋波,高不可攀。眼底深处有股叛乱的邪气,尽管他举止优雅。 “你脸色很不好。”他坐在温长龄旁边,用毛巾随意地擦着湿发,脸色很正常,没有一点缺氧后的症状,“担心我了?” 温长龄一动不动,还没回过神,嗅觉比大脑先一步工作。 谢商身上有一种木质香,不知道又是哪种奇幻的沉香,也或是檀香,后调有几分焚香的厚重感。 “抱歉,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这个游戏我十八岁的时候玩过,不是新手。”他语气平淡,只是叙述一个事实,“两分五十八秒,我的逃脱记录还没有人打破。” 温长龄是有一点生气的:“那你为什么那么久才上来?” “想试一试氧气瓶的量够不够十五分钟。” 他是够的。 有人不够,因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人会过渡吸入。 “伱要玩吗?我可以陪你下去。” 温长龄果断地摇头。 谢商点头,表示理解,不勉强。 温长龄想不明白,他看上去富贵无忧,一身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贵气,她也见过他低头点香的样子,从容弘雅。还有刚刚,他不眨眼地签下生死状,束紧双手沉入海底。 他身上有种撕裂的矛盾感,可以尊贵优雅,亦可以疯狂刺激。他的世界,惊涛骇浪。 第三天,谢商带着他在海底世界赢来的五百万,带着温长龄,去了地下拳击场。昨天是赌命,今天谢商要赌钱。他把五百万全部压给了来自瑞纳的一位冷门选手。 当莱利图的选手被瑞纳的选手压制得一动不动的时候。谢商在满场呼喊声中问温长龄:“感受到了吗?” 她转头看谢商。 好绝的一副皮囊,但很奇怪,谢商所赋有的那种极强的引诱力,并非来自他的皮相和骨相。他身上有种类似于扼喉窒息、濒临失控的张力,那是一种难以言语、似有若无的欲。 她慢了半拍:“什么?” “兴奋。” 她感受到了,想大喊出声的兴奋,还有不管不顾、只争朝夕的刺激。 下午回酒店。 温长龄住三十八楼,谢商住十六楼。电梯停在了十六楼,谢商没有下去。 “晚上七点,不夜城有面具舞会,想不想去?” 温长龄迟疑了一下:“我没有面具。”她也没有礼裙。 “我来准备。” 电梯到了三十八楼,等看见温长龄进了房间,谢商重新按了十六楼。 五点,酒店的侍应敲响了温长龄房间的门。 “女士,这是您的同伴为您准备的。” 除了半脸的面具,还有一条红色的裙子。面具是彩绘的,画着温长龄看不懂的图案,形状像一只兔子。 她穿戴好后下楼。 谢商已经在门口等,见到她后,稍微打量了一下,眼神克制礼貌,并不冒犯,然后为她开了车门。 “很适合你。”他说。 除了她没有摘下的眼镜。 裙子很合身,收腰、露背,开叉到了腿根,将温长龄的身材优势全部显露。 舞会很热闹,来了很多人,大多是游客,来之前温长龄做过功课,莱利图的不夜城还有个别名——艳遇之都。 007:面具舞会 舞会很热闹,来了很多人,大多是游客,来之前温长龄做过功课,莱利图的不夜城还有个别名——艳遇之都。 从谢商一进场,无数双眼睛落在了他身上,即便是在发色肤种完全不同的异国他乡,即便他戴着半脸的狐狸面具,他依然是绝对引人侧目的存在。身高和身材都很顶,宽肩窄腰,天生的西服架子。 他应该是第一次和人结伴旅游,不怎么习惯,总是忘了还有个温长龄,以至于温长龄老是能看见他的背影。他走在她的前面,穿梭在一群戴着各色各样动物面具的人群里,偶然他又会突然地想起他这次带了个尾巴,然后突然地回头,被灯光虚化的眼睛慢慢聚焦,神色专注地去找温长龄这個尾巴,看她跟没跟上,若是没跟上,他会停下等,但并不催促她。每每这个时候,温长龄就会提着裙子,跑过去追他。 人潮拥挤、烟花啤酒、女郎摇曳的裙摆、人群里有意无意地肢体触碰,无形中多了一股拉扯的、澎湃的、成年人之间的欲色。 怪不得这里叫艳遇之都。 七点整,舞曲响起,烟火漫天,男男女女惊呼雀跃,面具舞会正式开始。 温长龄扶了扶她鼻梁上存在感极强、完全不搭她的裙子和面具的眼镜,低下头,不想被注意。 “这位先生,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这已经是第四位邀请谢商跳舞的女士了。 他礼貌地婉拒:“抱歉,我已经有舞伴了。” 温长龄在吃东西的闲暇之时,用余光偷看谢商拒绝女士,被拒绝的女士们很失落,很恋恋不舍。温长龄有时候觉得,谢商还不如做个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成为共有资源也是对社会的一种福祉。 “你是来吃东西的吗?” 温长龄咬了一半的小蛋糕差点从嘴边掉下去,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是吃得有点多,可是面具舞会上的食物真的很好吃,是她没有尝过的异国风味,就是每一块都做得很小。 “你不尝尝吗?很好吃。” 温长龄又拿了一块咸口的小蛋糕。 谢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拿了杯酒,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然后就百无聊赖地坐着,什么也不做。静态下的他眼神有点放空,举手投足间很有书香门第的贵气,只是那眉眼神情可不正派,优雅、自如、潇洒、随性,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总是蠢蠢欲动的疯狂,好像随时要叛逆,好像犯错才是常态。 等到温长龄吃完第六块,喝了一口饮料,找地方坐下,谢商才起身,走到她面前:“要不要跳支舞?” 他刚刚是在等她用餐。 “我不会跳舞。” “没有关系。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你可以跳错。” 谢商左手背于身后,半躬腰,伸出右手,绅士而礼貌:“温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 温长龄犹豫了片刻,怯怯地伸出了手。 谢商牵着她,带她进舞池。他很懂男女之间的界线,分寸拿捏得很好,扶在她腰上的手并没有完全碰到她,还隔着让人自在的余地。 他的教养一定很好。 或许他的母亲教过他,不能随便地冒犯女士。 “很无聊吗?” 温长龄抬头:“嗯?” 他戴着面具,面具是一只紫色的半脸狐狸,紫色很衬他,也很配他的袖扣。因为面具对五官的遮挡,她看他时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到他的眼睛上,很漂亮很漂亮的一双眼睛,明珠不及,漂亮到会让人词穷。他家也许有混血基因,瞳孔的颜色很不同于普通人,越是在明亮的光下,异色感越重,虽然勾人这个词形容男士很不恰当,但真的很勾人。 “你在走神。” 是的,她投入不了:“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是日有所思香吗?” 因为她只知道这种香,还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叫蜂香楠木。 “不是,是另外一种沉香,叫幽渡木。”谢商语速很慢,耐心地给她科普,“它的香味很难出来,是硬丝沉香,要入火焚烧,但味道很霸道,染上了需要很久才能挥发干净。” 煎香煮茶,现在很少人有这样的爱好了。 “你很喜欢沉香?” “嗯,我有个小叔,他喜欢香,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司香师。” 温长龄感觉到手被他握紧了些。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抱歉。” 温长龄第五次踩到谢商的脚。 “没有关系。” 他一笑置之,教了她一遍又一遍,尽管她依旧跳得不好,他也没有不耐烦,情绪很稳定。 舞会结束后,温长龄还是没有学会跳舞,但她吃得很饱,面具摘下来后,被她小心地收进了包里,打算带回去。 刚上车,谢商问:“离这儿不远有一个红酒庄园,要不要去偷酒喝?” “啊?” 她茫然地配合:“哦,好。” 虽然她跟谢商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她就是毫无理由地相信,谢商一定能偷到酒,而且不会被当地的警察抓。 红酒庄园距离不夜城只有不到三十分钟的车程。 庄园很大,灯火通明,但很奇怪,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看家的狗也没有一只,不怕被偷酒吗? 谢商熟门熟路地带温长龄去了酒窖,挑了一瓶色泽很艳丽的红酒,颜色很像她身上的裙子。 露天的西式餐厅里,除了她和谢商,没有其他人。庄园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有品味、很浪漫的人,连香氛蜡烛上的防风罩都被雕刻了很精致漂亮的纹路。 “尝尝吧。” 谢商只拿了一个杯子,倒上酒。 面具和领带被他随手放在了椅子上,规整板正的西装外套此时被解了扣子,随意慵懒地敞开着。 “你不喝吗?” 温长龄头发盘起后,显得脸更小,厚而笨重的眼镜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模糊的钝感。 她眼神总是收着,不怎么直视人,谢商觉得她很像一本还没翻到最后一页的童话书。 她宛如书里误入城堡的森林小鹿,走到未知而神秘的宫殿前,叩响门,像来求救,也像来刺杀。 “我喝过。”谢商解释说,“莱利图没有那么安全,我们两个要有一个保持清醒。” 008:森林惊险 “我喝过。”谢商解释说,“莱利图没有那么安全,我们两个要有一个保持清醒。” 温长龄看着那杯酒:“我出来玩之前,我的房东太太提醒我,在国外不要太相信别人,要时刻警惕。” 谢商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现在才来警惕我,是不是有点晚啊温小姐?” 温小姐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有点晚。”她想了想,决定补救一下,“那我可以看你的身份证吗?” 她看着谢商,很少这样定定地直视人。 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故事感,她好像电影里那个带着秘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让人难忍好奇。 谢商把外套拿过来,翻出身份证,正面朝向温长龄:“要拍個照吗?发给你国内的朋友之类的。” 她说要的,随即拿出手机,对着谢商的身份证拍了一张,然后发给国内的房东太太。 谢商的证件照好看得太超出国内的证件照水平了,温长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拍照的工作人员因为贪恋谢商的美色,给他单独P了图。 这就好过分了。 温长龄想到了自己被修得发际线堪危的证件照。 谢商把酒杯推过去:“尝尝吧,不会拐了你。” 温长龄端起酒杯好奇地看了看,还摇了摇,然后试探性地、小小地抿了一口。 “怎么样?” 她嘴角很小弧度地弯了弯,表情跟她在不夜城吃到美食后的那种满足一模一样:“很甜。” 一点都不烈喉。 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这是蜂蜜红酒,适合女孩子,没那么容易醉。” “那我可以多喝一点吗?” “可以。” 就像谢商说的,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所以他滴酒未沾,只在一旁陪着。 可能是喝了酒,温长龄话多了起来,说起了她的房东太太,说她是个心软嘴硬的婆婆;说起了房东太太的猫,是只狸花猫,叫花花,超级会抓老鼠。她还说,荷塘街有一只非常凶狠的狗,喜欢咬别人的裤脚。 她说了很多,但都是别人的事,没有说她自己的事。谢商只是听着,偶尔在她喊谢商名字的时候,他答应她,表示自己还在听。 她也喝了很多,但没有喝醉,那酒的确不容易醉人。她头脑清醒,就是有点头晕,莱利图的风太大了,吹得她犯困。灯光晃眼,她眯起了眼睛,视线开始重影,然后把一个谢商看成了一群谢商,一个叠一个,一群美人。 她趴在桌子上,想歇一歇,昏昏欲睡间,听到谢商用标准的外语跟人交谈。 是红酒庄园的主人。 “那位美丽的女士是谁?” 谢商语气懒懒的,像是有点微醺,分明他没有喝酒:“库不颠沙漠捡的。” 他们交谈的口吻很熟稔,应该是朋友,怪不得敢半夜来偷酒。 “温长龄。” 谢商弯下腰跟她说话。 她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回酒店吗?” 她嗯了声,没动。 “还能走吗?” 要是不能,谢商会不会用酒窖里那辆拉酒的车拉她? 可能会的,谢商是绅士,不会随便碰异性。 温长龄忍着睡意,挣扎着站起来:“能走。” 她脚步有点飘。 谢商没有贸然扶她,只是跟在后面,看她的背影,做她的尾巴。这几天,除了跳舞的时候他牵过她的手之外,他们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毕竟他们是陌生人,只是临时结伴,他们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没有交换。 谢商不是那种会在艳遇之都和人艳遇的人,看着就不是。 躺在酒店床上的时候,温长龄那点酒意已经全醒了,脑子里全是谢商——很疯、很叛逆、很优雅的谢四公子。他身体好像居住着两个灵魂,一个天使,一个恶魔。 这四天,谢商带她看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她从未看过的、新奇的、冒险的、神秘的、胆战心惊的世界,从海底到天空,从血腥的地下拳击场到浪漫香甜的红酒庄园。 次日早上。 温长龄收拾好行李才去酒店的餐厅吃饭,谢商已经在那了,她坐过去。 “几点的航班?” “下午三点。” 温长龄今天的航班,回帝国。 谢商说:“我暂时还不回国,下午我送你去机场。” 他早上吃得少,已经用完餐了,把手边那瓶没有动过的鲜奶推到温长龄面前。 温长龄很喜欢这家酒店餐厅特供的鲜奶,但是数量有限,她来得晚些就没有了,昨天早上她没喝到。 “谢谢。”温长龄的语气很真诚,就差鞠躬了,“这几天谢谢你当我的向导,我玩得很开心。” “既然开心,下次就别去江边玩了。” 温长龄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我是去捡帽子。” 不是自杀。 谢商起码沉默了五秒钟:“……哦。” 温长龄低头喝奶。 这次游玩很顺利,是可以打一百分的完美旅途,可回程的路上却发生了意外。因为温长龄的手机没充上电,闹钟没响,她午睡起晚了,走国道来不及,谢商借了酒庄朋友的越野车,抄近路送她去机场。 那条路与森林交界,人烟稀少。 半路上,一声枪声打破了野外的宁静,子弹穿过越野车的前窗玻璃,射进了后座的靠背里。 正如谢商所说,莱利图不是很安全。 这不,飞来横祸。 匪徒光着上身,肌肉虬扎,双手举着枪:“举起手,下车。” 在莱利图的野外遇匪徒拦路打劫是很常见的事,谢商并不惊慌,叮嘱了温长龄一句:“在车里待着。” 随后谢商下了车,用当地的语言和对方交谈。 对方应该是劫财。 谢商没有犹豫,把钱包里的现金全部取出来放在了地上。他回头看了温长龄一眼,她懂了他的意思,立马也把现金全部取出来,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匪徒又说了什么,温长龄听不懂。 “车不能给你们,我还得送她去机场。”谢商拒绝了匪徒的无理要求。 匪徒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谢商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温长龄的航班快要来不及了,他没有再耽搁,拉开车门上车。 温长龄以为安全了,正准备重新系好安全带,谢商突然拽了她一把,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子弹几乎从她耳边擦过去。如果谢商反应慢一秒,她应该已经没命了。 009:KE四公子谢商 温长龄以为安全了,正准备重新系好安全带,谢商突然拽了她一把,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子弹几乎从她耳边擦过去。如果谢商反应慢一秒,她应该已经没命了。 劫匪不是一个人,旁边的灌木丛里还有一个他的同伙。 “趴着,别起来。” 是帝国的语言,是谢商的声音,那么让人安心。 后面温长龄全部没有看见,只听见谢商打开车门的声音。上车前,温长龄注意到车上有枪,是一把猎枪,应该是那位庄园主人的,莱利图持猎枪并不犯法。 温长龄还是没忍住,偷偷朝车窗外探出了头。 她看见谢商熟练地把子弹推上膛,对准灌木丛,毫不犹豫地开了枪。而此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一个,血溅得很远。 她愣住了。 “不是让你别起来吗?”谢商站在越野车前,透过前窗玻璃,正看着温长龄。 从温长龄的角度直视过去,玻璃上由小到大、杂乱延伸的裂缝刚好遮住谢商半只眼睛,这一刻他仿佛被割裂开,残破和美感碰撞到一起,两种极端诡异地在他身上融合。 温长龄沉默了片刻,等到情绪平复:“你会开枪?” “猎枪算吗?” 他会打猎,玩过野外猎场。 温长龄反驳他:“可他们是人。” “哦。”谢商很从容,一点都不慌张,“和畜生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 但穿戴了人皮的畜生在法律上被认定为人命。 “不开枪,你和我都要死在这里。” 那两個人不止劫财,还要灭口。 谢商看了眼时间,这下飞机彻底赶不上了。他熟练地拆掉弹匣里剩余的子弹,没有上车,走到副驾驶的车窗旁:“别怕,我不会有事,你更不会。” 语气带了安抚,让人绝对信服。 随后,谢商拨了电话,自己报警,用流利的外语说自己伤了人,又打了急救电话,和医护人员说了地址,还说明了是枪伤,甚至详细指出了猎枪的口径和子弹型号,以及匪徒的出血量。第三通电话谢商说的是帝国话,对方应该是律师,谢商言简意赅地说了处境。 挂掉电话后,谢商对温长龄说:“你今天应该走不了了。” 温长龄推开车门,想要下去。 谢商按住,摇了摇头:“别下来,不安全。”他的手越过温长龄,打开车载音乐,找了一首安神的钢琴曲,“等会儿警察过来,你不需要撒谎,不需要给我遮掩,如实说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他真的好厉害。 怎么能在连开了两枪之后,给人这么强烈的安全感,那种尘埃落定后的从容、那种绝不让伱担一丝风险的笃信,像一种魔力,独属于谢商的魔力。 他从越野车的后备箱找到了干净的毛巾,给匪徒做止血急救。整个过程他出奇地冷静,偶尔会查看一下车里温长龄的状态,确认她怕不怕、慌不慌。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也许是三十分钟,温长龄没有看时间,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救护车把人装走之后,当地的警察就赶来了。 温长龄和谢商是分开上的车,到警局之后,谢商被单独带进了一间房,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一群西装革履的律师轰轰烈烈走进来,签了一系列文件之后,把谢商保了出来。 他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看见温长龄坐在凳子上等,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乖巧,无害得像一只从来没有出过兔窝的兔子。 他走过去:“吓到你了?” 温长龄抬起头。 “抱歉。”他弯下腰,递给她一块手帕。 手帕上有沉香的味道,能安神。温长龄接过,什么也没说。 她比谢商以为的要镇静。 但一只兔子居然有胆子从车里探出头来看猎人打猎,这就很不寻常。 她是一只胆子非常大、非常不寻常的兔子,尽管她看上去很惨、很温顺,有时候还有点丧丧的。 “我还要留下来处理点事。”谢商安抚完温长龄,转头对身边穿西装的男人说:“送她回酒店。” ***** 送温长龄回酒店的男人也是帝国人。 一路上她都很担心,有点坐立难安。 “谢商不会有事吧?”她问前面开车的男人。 “不会的,谢先生开枪是出于自保,而且他收着手了,也做了急救处理,并没有伤到那两人的要害。” 收着手。 这个说法,就很让人寻味。 男人这时接了个电话,温长龄听见了KE两个字母。 KE,全称King Eagle,是一家跨国律师事务所。KE在帝国境内拥有56家办公室,全球拥有13000名律师,服务超过70个国家,业务遍及各洲。业务包括且不限于公司与并购、诉讼与仲裁、银行与金融、刑法、税法、破产重整与清算、跨境投资、国际贸易…… KE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就姓谢,谢商也姓谢。 那他应该不会有事了,毕竟谢家拥有全球最顶级的律师团。 ***** 谢商凌晨一点多才回到酒店。 他脱了外套和鞋子,直接扔进垃圾桶,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按了很多洗手液,一遍一遍地搓洗双手。他似乎不怎么爱惜他那双好看的手,洗得很用力,很快就把手搓红了。 好脏啊。 他有点受不了,镜子里,眼角轻微泛着红。原本这个时候,他该睡觉的,他不是个爱好熬夜的人,他的生活很规律。 有人来敲门。 谢商赤着脚走过去开门。来的人五十多岁,穿着黑西装,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乱了,是KE律所在莱利图分部的负责人,姓成。 “先生。” 成律师毕恭毕敬。 谢商把人撂在一边,去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真是来得快。” 语气拖腔拖调的,是反讽。 成律师立马神经绷紧,感觉手里的饭碗在摇摇欲坠。 谢商解了领带,松了两颗扣子,坐在床上,单手撑着被子,整个人放松地后仰:“人我自己救,保释也我来做。成律师,要你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别人的眼睛,是很平静的一句反问,你甚至听不出来他在责备。 成律师却恨不得以头抢地、以死谢罪:“对不起先生。” 谢家四公子没当律师,但他懂法,也有执业证书,如果他愿意当律师,也许没他爹什么事。 010:冰球少年 那两个匪徒没什么大碍,就是出了点血,而且两人都有案底在身,已经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了。谢商没有被限制出境,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和温长龄一起回国。还开那辆越野车,还走那条人烟稀少的路,还带那把猎枪。他真的好大胆,不吃教训,只给别人吃教训。 谢商是头等舱,温长龄是经济舱,谢商在检票的时候跟温长龄说了再见。 她也回:“再见。” 他挥挥手,先进去了,走的是VIP的通道。 回帝国要飞十三个小时,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帝国时间凌晨一点零八分。 刚下飞机不久,温长龄接到一通电话。 “到哪了?” 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 “在拿行李。” 对方说:“我在机场的一号出口等你。” 温长龄取了行李箱,拖着往一号出口走。一路上有三個出租司机问她要不要打车,她礼貌拒绝,脚步走快了些。 一号出口的前面就是马路,人行横道左边放了四个挡车的石墩,晏丛正坐在石墩上打盹,时不时忍着睡意,撑开困得直打架的眼皮望向出口。 偶尔一两个旅客路过,目光会在他脸上停留。 温长龄出来了。 晏丛立马站起来,一下醒了瞌睡,小跑过去。 他接过她的行李,打了个哈欠,鼻音重重地抱怨:“怎么这么晚的飞机,我等得都困死了。” 光听声音,像大户人家里那个最受长辈偏爱的小少爷,总是被惯,所以会有点坏脾气。但因为他生得好看——是那种雌雄皆宜、让人丝毫没有抵抗力的好看,所以那点小脾气也会被原谅。 他年纪看着小,少年感很强,皮肤特别白,像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他个子生得高,但是非常瘦,这样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有种病态的脆弱感,偏偏他眉眼张扬,神态举止里有轻狂少年才有的桀骜。 “我说了不用来接。” 温长龄想把箱子接过来自己拎。 晏丛手一甩,绕到另一边,一双过分修长的腿很受委屈,小步小步地迈着,跟温长龄同步。 “这么晚,你一个人打车不安全。”他又打了个哈欠,真的好困,“旅途顺利吗?” “很顺利。” “你染头发了。”晏丛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 他走慢一步,在后面,伸出一根手指,蹭了一下温长龄的发梢,痒痒的。他摸摸手指,又快步去追温长龄。 前面路边停了一辆车,黑色的,不是很高调的车,除了车牌。 温长龄看到了谢商,他同样也看到了她。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上前打招呼,随后坐进了那辆车牌不低调的车里。 旅途结束,他们又变成了陌生人的关系。 晏丛叫的车就在附近。 “怎么晚了一天回来?” “多玩了一天。”温长龄没有提遇到劫匪的事。 司机下车,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正要去帮客人开车门,晏丛已经拉开门了,在旁边等温长龄先上去。 他也坐后面,跟温长龄一起。 “明天还上班?” “嗯。” 他又开始犯困,没骨头似的往后躺着,头朝着温长龄那边,眼皮要合不合地看着她:“别去了,歇几天。” “没有年假了。” “我去帮你请。”他没觉得有什么,很理所当然,“我的面子你们院长还是会看的。” 晏丛家里是做运动器材的,他父亲是已经退役的世界网球冠军,虽然生意的大本营不在帝都,但他晏家在这边也有几分影响。而且帝宏医院和明德医疗是合作关系,明德医疗的董事长是晏丛的姑父,晏丛的面子院长确实要看几分。 晏丛子承父业,之前也是练体育的,冰球。两年前他打进了国家队,后来生病了,转了商学院,今年大一。 温长龄不愿意搞特殊:“别去了,会被人说闲话。” 她和晏丛走得近,医院很多人都知道。 “让他们说好了。” 她总是这样,总想跟他撇干净。 晏丛有点生气,头朝向另外一边,不再理温长龄了。 过了大概三分钟。 他赌气似的地拽了拽副驾驶后面的网格袋,翻了个身,坐起来,绕过前面的椅子把放在副驾驶的盒子拿过来,塞给温长龄。 “给你。” 是一个小蛋糕。 晏丛是温长龄的朋友,他们在医院认识的。两年前,晏丛在帝宏医院做化疗,当时他才十七岁,是个脾气非常不好的天之骄子,动不动就发火,来打针送药的护士除了温长龄,没有一个没被他砸过枕头。 因为他的药很苦,只有温长龄会提前准备糖。他吃不得苦,他嗜甜。 也只有温长龄会在他痛得不停翻滚的时候,挑在没人时小声跟他说:“伱还没有成年,是小孩子,小孩子很疼的时候可以哭。” 当然了,他才不会哭,死都不会。 他就是有一点点害怕地拽了一下温长龄的衣服:“我不会死对吗?” “嗯,你不会死。” 那一次,他没死,命还算大。 后来,他就很信温长龄,她说什么他都信。 ***** 温长龄不放心晏丛一个人回去,先让司机送他,然后才回荷塘街。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 她推开门,花花出来迎接她。 花花就是房东朱婆婆养的那只超会抓老鼠的狸花猫。 “喵。” 花花跑到她的脚边,用脑袋蹭她:“喵。” “回来了。”朱婆婆也在院子里,还没有睡。 院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温长龄向朱婆婆道谢:“谢谢您给我留门。” 朱婆婆脸上是不高兴的样子:“下次别这么晚,你不睡我还要睡。” 朱婆婆其实人很好,是位嘴硬心软的老太太,煮了什么好吃的,总会留一份给温长龄。 “我给您买了礼物。” 温长龄把行李箱打开,拿出她在莱利图买的礼物。 朱婆婆嘴上说:“钱多得没地方烧。”眼睛却忍不住去瞄。 “我没买贵的。” 院子里有一张废弃的竹床,但被擦得很干净,花花团着身体窝在上面,温长龄和朱婆婆坐在另一头。 朱婆婆拆开盒子:“这是什么?茶叶?” “美人葵晒的干花,泡在水里可以染头发。”温长龄摸了摸自己新染的头发,“这是染黑色的,您不是说想染头发吗?这个好,一点都不伤头皮,只要放一点点,就可以染得很黑。” 011:眼镜碎掉,长龄真貌 “这是染黑色的,您不是说想染头发吗?这个好,一点都不伤头皮,只要放一点点,就可以染得很黑。” 朱婆婆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开:“我去烧水。” 温长龄笑:“我帮您染。” 花花也跳下竹床,跟着去了。 染完头发后的水,温长龄用浇花壶装上,细细喷洒在钩吻的藤蔓上。卖美人葵的商贩说,美人葵还是天然的肥料。 不知道她的钩吻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旅游结束,温长龄的日子又照旧,帝宏医院肿瘤科的护士排班都是“白白夜下休”,五天一轮。 今天刚好周一,温长龄上白班,七点四十到医院,八点准时交班,九点左右配完了药,开始为病人输液。 4号房6号床的家属在闹,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得到。 “为什么不进行抢救?为什么不插管?”家属姓陈,情绪很激动,“我家每个月交那么多住院费,你们就这样敷衍病人?” 佳慧耐心解释:“陈女士,这些问题我们之前和您、以及您的母亲都解释过了,也签署了相关的同意书,不进行一切创伤性的医疗抢救措施。” 肿瘤科治不好的病太多了,当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阴阳交界,会有一部分病人考虑放弃毫无生活质量的续命治疗,从而转入关怀病房。 转入关怀病房之前,都要签署相关的文件。 临终关怀的原则是减轻病人的痛苦,让他们有尊严地过完最后一段时间,也意味着不再插管、放弃创伤性的抢救措施,包括心肺复苏。 这些医院都会提前告知病人或家属。 陈女士大概忘了相关文件上的内容:“我是同意了不抢救,但你们还不是照样收钱?”或者她只是不满意住院费,“只收钱不做事,就没有你们这样黑心的医院!我要去网上曝光你们,让大家都看看你们是怎么坑病患的。” 佳慧忍着快要暴走的脾气,尽力安抚:“陈女士,您先冷静——” 陈女士不冷静,一个甩手,一把推过去。 佳慧连着踉跄了好几步,后背撞到了推着护理车路过的温长龄,温长龄立刻伸手去扶推车,眼镜被佳慧的手肘不小心打到。 眼镜一落地,没站稳的佳慧一脚踩上去,镜片碎了。 佳慧扶着墙,这才站稳,先看温长龄:“没事吧。”然后看地上,她很抱歉,“眼镜被我踩坏了。” 温长龄低下头,额头两边的刘海遮住了侧脸:“没事。” 佳慧刚要去细瞧温长龄的眼睛,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一模一样的眼镜来戴上。 她扶了扶镜框:“我还有备用的。” 就很……魔幻? 见温长龄被波及,陈女士立马反咬,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什么垃圾医院,一個聋子都能当护士。” 人身攻击佳慧就不能忍了:“陈女士,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我们医院的走廊都有监控,已经拍到了伱刚才的无礼行为。” 帝宏是私立医院,虽然服务至上,但保安团队和律师团队都是顶级配置,像陈女士这样出尔反尔、蛮不讲理的家属,医院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法。 陈女士抬头找了一圈监控,骂骂咧咧的声音果然小了。 温长龄把碎掉的镜片收拾完,推着装满药品的护理推车去了病房。 佳慧把陈女士“劝说”走之后,看见地上还有块被遗漏的碎镜片,顺手捡了起来,准备扔进垃圾桶,她随手摸了摸,镜片很厚。 可是没有弧度,是平光的。 佳慧停下脚,有点困惑。温长龄戴的好像不是近视眼镜,那她戴什么眼镜? 午饭的时候。 佳慧和温长龄坐一块:“长龄,你不近视吗?” “近视啊。”温长龄抬起头,厚厚的镜片挡着眼睛,“怎么了?” “你眼镜怎么像平光的。” 佳慧也是近视眼,近视眼镜不都是有弧度的吗? “就是这样的。”温长龄解释,“我找朋友专门帮我配的。” “这样啊。” 佳慧吃着鸡腿心想:这位朋友的审美一般啊,温长龄这个镜框太大了,边框很厚,镜面反射的蓝光非常明显,温长龄脸又小,这眼镜戴着显得笨重累赘,连眉头都遮住了,太压颜值了。 佳慧突然凑近:“仔细看你眼睛挺好看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温长龄长得很有特点,棱角虽然有点钝,但是好有故事感,是好适合拍胶片的一张脸。大概是眼镜的存在感太强,让人忽略了她的五官。 发现佳慧在盯着看,温长龄立马别开了脸。 “高度近视眼戴了眼镜会显眼睛小,你要是不戴眼镜肯定更好看。”佳慧说,“你可以戴隐形啊。” 温长龄低着头,用勺子舀汤喝:“我不习惯隐形眼镜。” 好吧。 也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爱美的,至少温长龄不爱美。佳慧没见过她盛装的样子,她总是素颜,总是留刘海,总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就这样……温长龄的皮肤还是一点毛孔都看不到。 佳慧羡慕啊。 佳慧边吃边刷手机。 “早上晏丛送你来的?” “嗯。” “他的机车被人拍到了。”温长龄不怎么关注医院的八卦群,佳慧在旁边给她实时转播,“乔漪又在群里酸言酸语。” 晏丛手术那年,在医院住了很久。他家、他父亲都很出名,他年少时也打进了国家队,是冰球队那年最瞩目的黑马。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上过电视和热搜,当大家都以为这个漂亮的少年要大杀体坛或者转战娱乐圈的时候,他又突然消失,再无半点消息。 网上现在还有关于晏丛的传奇,但他的爷爷很保护他,不允许媒体过多地挖掘。 晏丛刚来医院那天,是院长亲自安排的病房,在VIP楼栋的最高层。可能因为他的脸生得实在太好,医院很多医生护士都还记着他。 后来他出院了,和温长龄还一直保持联系,有、且唯一只和她联系。 这让不少想攀关系的人眼红,乔漪就是其中一个。乔漪原先也是肿瘤科的护士,和温长龄、佳慧都是同事,后来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去了有钱人扎堆的VIP楼栋。 VIP乔漪:【这是晏丛弟弟的车吧】 VIP乔漪:【真是好命啊,有这么贵的车接送】 VIP乔漪:【传授传授经验呗,怎么哄得小弟弟这么乖】 酸言酸语连刷三条,生怕全院不知道温长龄早上坐了晏丛的机车。 012:贺狗冬洲 酸言酸语连刷三条,生怕全院不知道温长龄早上坐了晏丛的机车。 佳慧吐槽:“还弟弟,谁是她弟弟。” 佳慧看不惯乔漪很久了,乔漪这人毛病一大堆,眼睛长在头顶上。但她也有一个优点,她从来不掩饰她想飞升枝头的野心。 “听VIP楼栋的姐妹说乔漪以前勾搭过晏丛,她这么酸你,看来是真的。”佳慧吃瓜吃得津津有味,“晏丛之前都还没成年,乔漪这个辣手摧花的也真下得去手。” 温长龄只听着,不发表意见。 佳慧掩着嘴,小声问:“长龄,你和晏丛真没什么?”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晏丛对温长龄很不一样。他是多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啊,但佳慧看见过晏丛小狗一样的蹲在路边,求着央着温长龄送他回家。 温长龄表情一本正经得像个老长辈:“晏丛还小。” 晏丛还没有十九岁。 佳慧明晃晃地双标:“也不小了,已经成年了。” 可以自主立遗嘱了。 后半句太残忍,佳慧没有说出口,乔漪以前想勾搭晏丛不是没有道理的。 “佳慧,不要开他玩笑。” 看温长龄这么严肃,佳慧打住了。很奇怪,温长龄一严肃,她就无端地害怕,分明说话挺温柔的,可就是有股无形的气场。 下班时候。 温长龄在门口等车,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好明艳的一张脸:“要不要顺你一程?” 是蒋尤尤,蒋医生。 蒋尤尤是帝宏医院最漂亮的女医生,至少在温长龄看来是。她的脸是那种你只要看一眼,不需要细看,就会发现:哇,好漂亮。 温长龄不明白女人的漂亮为什么要分那么多种类型,比如有攻击性的漂亮,比如像狐狸精一样漂亮,比如男人最喜欢的漂亮,她就经常听见科室的女护士这样形容蒋尤尤。 不带任何前缀的赞美不行吗? “不用了,我叫了车。”温长龄拒绝了蒋尤尤的顺风车邀请。 “哦。” 蒋尤尤一脚油门,飞似的开走了。 温长龄打开手机,看看司机师傅到哪里了。 她后面还有两位等车的女同事,可能是等得无聊了,闲谈起来。 “蒋医生又换车了。” “医生工资有那么高吗?” “不一定要用工资买啊。”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 蒋尤尤是肿瘤科的医生,她和温长龄一样,人缘不是很好。温长龄是因为独来独往不合群,蒋尤尤是因为长得美,虽然上班时间穿得严严实实,但有胸有腿,还有蛮腰和豪车。 年轻漂亮的女士如果开豪车,可能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充满恶意的揣测。 温长龄和蒋尤尤关系还可以,说得上话。车来了,温长龄核对完车牌后再上车。 ***** 今天是建材肖家的公子肖聪聪生日,寿星公肖聪聪在皇庭摆了桌酒,叫上圈里一众好友,围桌畅饮。 寿星公喝酒上了头,撸起袖子开始侃天侃地。 “他谢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投胎,要是没他爷他外公,他又算哪根葱,我就看不惯他那副谁都不放进眼里的样子。” 左边穿小香风的女人:“你当年高考多少分?” 这是肖聪聪的痛:“你管我多少分。” 小香风女士:“谢商是当年全省的理科状元。” 肖学渣对此不屑一顾:“还不是没当成律师,亏他还是法学世家出身。” 他不爽谢商好久好久好久了! 小香风女士:“他不喜欢当律师。” 瞧这,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怎么,谢商在伱枕头边告诉你的?” 小香风女士面露不悦,警告:“你醉了。” 肖聪聪觉得没有,他怎么会醉,他海量好不好。他站起来,右脚踩在椅子上:“他那是不想当吗?他是当不成,当年他把沈非打成那样,要不是他家底子硬,怎么也得蹲個几年,犯了那么大事儿还想当律师呢。”肖聪聪不服地哼哼,“律师做不成,只能开开当铺了。要是正正经经经营那也成,但我可听说谢商私下养了一帮法外狂徒,什么都帮人当。” 肖聪聪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长辈们批判完,每次呢,又要恨铁不成钢地附带上一句,可惜了个好苗子。理科状元嘛,可不就是好苗子。 小香风女士:“沈非要是不惹谢商,谢商能打他?” 小香风对面的吊带裙女士也帮腔,呛寿星公:“人家谢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会什么?还好意思编排人家。” 看看,看看这些女人! 肖聪聪摇头,觉得这一届的女人都被养废了:“你们都被谢商灌了迷魂药了,啧,没救了。” 女人是不是都很迷那种亦正亦邪、很勾女人又不碰女人的类型? 肖聪聪酒杯一搁,指点江山:“谢家一家子学法律的,偏偏出了这么个谢商——好竹子堆里养出来的歹笋。” 这话是梁家老太爷说的,原话是:谢家几代书香门第,怎么就养出了谢商这么棵歹笋。 谢商写得一手好字,书法造诣很高,梁老太爷原本也是惜才,想收谢商当弟子。谢商他爷爷答应了,结果拜师宴上,谢商面都没露一个。这事儿在谢商干的事儿里都不算什么。不尊老,不重道,不服从管教,不走老一辈走的路,离经叛道,随心所欲。 肖聪聪向右扭头,寻求认同:“是吧?” 右边坐的是贺冬洲,秦家的养子。 贺冬洲笑着点头,一副十分赞同的表情:“是的,他就是颗歹笋。” 肖聪聪刚想顺着再来上几句,贺冬洲握着酒杯抬了抬手,笑得全场最欠:“哟,歹笋来了。” 肖聪聪脑壳里的酒意瞬间醒了七分,摇摇脑袋,睁大眼睛,定睛一看,还真是谢商! 怎么回事?他没邀请谢商啊! 谢商径直走向贺冬洲:“资料呢。” 贺冬洲把座位上的文件袋递给他,很不见外地邀请:“喝一杯呗,寿星公也在呢。” 谢商看了眼寿星公,拉椅子坐下。 寿星公:“……” 谢商:“生辰快乐。” 寿星公:“……昂。” 谢商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刚说什么呢?” 寿星公立马斜眼扫过全场:谁出卖朋友谁是狗! 贺冬洲笑起来很阳光无害,挺周正的一张脸,笑的时候还有一个梨涡,看着像一个好人:“说你是谢家竹林里唯一的歹笋。” 肖聪聪:“……” 贺狗,老子谢谢您! 是谁传谣说谢商和贺狗关系不好的?! 013:乳名星星 谢商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资料。 贺冬洲凑上去:“你认识她?” 周氏集团董事长的续弦,傅影。 傅影也算个传奇人物,年纪轻轻嫁进豪门,不到数月就成了周家半个话事人。 谢商说:“一个客户。” 贺冬洲知道他当铺的规矩,没有多问。 “听谷开云说你在莱利图待了一周。” “嗯。” “你去那干嘛。” 谢商翻了一页资料:“玩。” 贺冬洲侧身坐着,单手搭在椅背上,撑着脸,面朝谢商,边看他边打趣:“有家产继承就是好啊,都不用工作。” 这话只是调侃,除了当铺,谢商还要调香。他身上的香气换得越勤,说明他越忙。 肖聪聪在旁边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这贺狗跟谢四眉来眼去蜜里调油的,简直像奸夫淫妇。(请原谅一個学渣的不当用词) 关系不好?关系好得能睡一张床吧!他记起来了,贺狗和谢四留学的学校是同一所来着。 谢商突然抬眸。 肖聪聪赶紧挪开眼,这条件反射的动作快得他差点扭到脖子。 “冬洲,你信有人会下蛊吗?” 这么扯的问题,不像谢商能问出来的。 贺冬洲摩挲摩挲酒杯,思考后回答得颇为正经:“我看你就会。” 一桌六个女生,最少十一只眼睛落在谢商身上,五个光明正大,一个偷偷摸摸。 谢商的桃花一向多得泛滥。 虽然他是颗歹笋,书香门第不该有的反骨邪气他有,但书香门第该有的渊博知识、礼仪教养他也有。他会琴棋书画,会司香读经,偶尔礼礼佛。他是颗优雅的、有禅意的歹笋。 他穿着黑衬衫,腕上戴着檀木珠串,坐在那儿漫不经心地翻着纸页,漂亮的眼睛里似装有千斛明珠。 就蛊得要命。 谢商合上资料:“走了。” 贺冬洲挥了挥手,不送。谢商来这就是来拿资料的,不是来叙旧。 旁边的寿星公起身,弱弱地说了句:“蛋糕还没切。” “不吃了。” 谢商起身离开。 这是生气了?肖聪聪揪了揪头发,带着满脸的不情不愿,脚下飞快地跟了出去。追至走廊,肖聪聪硬着头皮上前。 “谢四哥……” 都叫四哥了,多多少少看着给点面子呗。 谢商放慢了脚步,耐心听他说话。 肖聪聪摸摸头,摸摸耳朵,倔强地坚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异常艰难地认了个怂:“我喝高了,刚刚就是口嗨,你别记我仇。” 谢商记仇,很记仇,记了就要报,报仇还不够,利息必须还。 谢商停下来:“那伱道个歉。” 虽然他记仇,但又不容易动怒,教养极好,情绪很稳定。 肖聪聪态度诚恳:“对不起。” 谢商笑了:“好,原谅你了,不记你仇。” 嗯……突然就觉得他好温柔。 醒醒!肖聪聪你醒醒!不要被灌迷魂汤!肖聪聪瞬间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那谢四哥你慢走。” “回见。” 谢商走了。 肖聪聪站在原地,脑袋发怔:怎么会有下得这么温柔的暴雨呢? 过了好一会,肖聪聪醒了神,擦擦手心莫须有的汗:好险,差点跟那些女人一样,被谢商灌了迷魂汤。 酒店门口。 “谢商。” 是小香风女士呢。 她鼓足了勇气:“我喝了酒,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她和谢商在一些场合见过,但并不熟。 谢商和女士都不熟,有人说他性格不好,不过他朋友其实挺多,就是从来都不交女性朋友。 “不好意思,不顺路。” 可是他都没有问她去哪。 他很礼貌,也很绅士:“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小香风女士摇了摇头:“不麻烦了。” 这天边月不是谁都能碰得到的,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想自讨没趣,向前走了一步就够了,试过了就够了。 “那我先走了。” 谢商颔首。 女士先一步离开。 皇庭提供泊车服务,工作人员帮谢商把车开过来,递上钥匙。 谢商上车后接了个电话。 “星星。” 电话那边的人这样喊他。 星星是谢商的乳名,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会取乳名是因为他的母亲苏南枝不喜欢他的大名。 他以前叫谢殇,在谢家同辈里排行四,他上面有哥哥姐姐,都夭折了,二叔家的堂姐排第三。 他爷爷谢景先请人算命,说谢家这一代子嗣福源薄浅,老四这个孩子恐怕很难养大。谢老夫人问何解,算命先生说要取个可以瞒天挡灾的名字,故取名为谢殇,意思是告知天神地鬼,谢家老四人已夭折,索命无常勿再纠缠。 谢殇是个不信鬼神的,十八岁成年后给自己改了名,更名为谢商。 谢景先另外给他取了字:季甫。 ***** 荷塘街是老街,路很窄,车子不太好调头,温长龄没让司机师傅开进巷子里,在街头下了车。 这次的司机师傅路不是很熟,停车的地方不是温长龄熟悉的地方。这一带的小路都很深,之前搞城市建设,房子都刷了一样的墙,盖了一样的瓦,种了一样的花,还挂了一样的灯笼,看着都相差无几。胡同深巷横竖交错,里面像个迷宫,路很难认。 最重要的是,温长龄的方向感非常差,很路痴。 她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几次都走到同一个地点。天都快要黑了,天黑了就更难找路,头顶还乌压压的,看着要下雨。朱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她也不好麻烦她来接,就找了家馆子,点了份馄饨,吃饱之后继续找路。 第四次了,绕进这个死胡同。天已经彻底黑下去,她走错的这条路没有路灯,她烦躁地踹着地上的石子,犹豫着要不要麻烦水果店的陶姐。 身后有人在笑。 温长龄转头,在闪电一晃而过的光里看到了谢商,像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她的面前,毫无预兆。 “街道号。” 她懵懵的。 谢商走近:“问你,街道号。” 温长龄慢慢回神,报了朱婆婆家的街道号。 谢商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走在前面:“跟着我走。” 014:温小姐,你很贵的 谢商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走在前面:“跟着我走。” 温长龄小跑了两步,跟上谢商。 “你也住这附近吗?” 她走在谢商的左后方,没有离得很近。 “最近刚搬来。”谢商把光源往左边移了些,“你住这多久了?” 温长龄算了算:“半年多了。” 谢商侧过脸:“半年了还迷路?” 手机的光以斜上的角度照过来,把谢商侧脸的剪影投在了墙面上,被光放大的睫毛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再往上,一支红蔷薇从院子里探出了头。 美人和花,漂亮的东西总爱扎堆。 温长龄欣赏完,解释说:“这一带的巷子很多。”而且很乱、很深、很杂、很相似。找不到路不完全是她的问题。 “是挺多。” 墙面上的影子低了头,和旁边纤细的女孩身影突然重叠。 温长龄很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听见谢商又说:“过度路痴也算一种病。” 她感觉谢商在嘲笑她。 蔷薇是有刺的,美人也有刺,漂亮的东西会扎人。 不知道谢商是用什么方法认路,三拐五拐地就把温长龄带出了“迷宫”,一点冤枉路没走。 他关掉手机的手电筒:“到这了,现在认得路吗?” 这条街上灯笼通明。 “认得。”前面就是朱婆婆家,陶姐的水果店还没有关门,沿路的小店不少都还亮着灯,荷塘街的夜市也算得上热闹。 “回见。” 谢商这次说的是回见。 温长龄看见他转头走向隔壁的如意当铺。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生意不好、开店不积极的当铺老板啊。 “谢商。” 谢商站在当铺的牌匾下,回了头,头顶的灯笼在摇晃,他眼睛里的流光也跟着摇晃。 “你等我一下。” 温长龄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小跑到谢商面前,把手帕递给他。 这帕子是在莱利图警局时谢商给她的,当时没有细看,后来才发现上面绣了图案和她看不懂的字体。 她去过谷家,讲究的人家会在私人物品上做标记。 “已经洗干净了,上次忘了跟你道谢。”她看着谢商,表情很真诚,“谢谢。” “不客气。” 谢商接过帕子。 ***** 听说如意当铺的谢老板长得人模人样。 ——这是街头老年情报小组最新的八卦话题。 杨熙宁是个全职画手,状态卡了一上午,没有灵感,画不出来。她干脆趿着拖鞋出门遛弯。 她妈江兰英女士喊她给客人剪头。 不可能,大画家才不会当剪头妹,她是有节操和风骨的。 她走进如意当铺,抬起一只胳膊,压在柜台上:“你们这什么都能当?” “经过专业的评估组评估鉴定之后,如果有价值,都可以当。”钱周周露出职业微笑,“请问您要当什么?” 杨熙宁凹了个脖子疼的姿势,尽显她的高贵:“你看我值多少?” 钱周周:“……” 此时无声胜有声。 切,狗眼看脸低的玩意。杨熙宁翻了個白眼,正准备走人,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门后的院子。就院子一个角,露出来一只手,在浇花。 杨熙宁走不动道了,身子下意识弯成了九十度,脖子前倾,然后半张脸映入了她的视线。 这侧脸,好绝。 她突然理解“柜台姐”了,天天对着这张脸,不狗眼看脸低也实属难事。 外面,她妈江兰英女士的嗓门震耳欲聋。 “杨熙宁!” “过来给客人剪头!” “不来这个月生活费别想要了!” 杨熙宁收回偷窥的目光:“来了,催什么催!” 诗和远方暂且还是狗屁,对于小透明画手来说,每个月的生活费才是头等大事。杨熙宁飞似的跑出了当铺。 “第三个了。” 陶姐在给葡萄喷水。 温长龄吃着陶姐专门给她留的哈密瓜:“嗯?” 陶姐指对面当铺:“今天第三个女客人。” 温长龄单纯地以为:“他生意变好了。” “好个屁,都是进去瞧谢老板的。”陶姐如果不开水果店,估计也是街头情报小组的一员,“在这条街开当铺,亏他想得出来。” 温长龄点头,也赞同陶姐的看法。 “伱见过那谢老板了没?” “见过。” “那长相,”陶姐跟温长龄说悄悄话,“开什么当铺,去做鸭发家致富不是分分钟的事。” 温长龄低头偷笑。 “老板娘,这芒果怎么卖?” 陶姐过去招呼客人。 男房东从楼上下来,打开冰柜,在里面翻翻找找了一番,拿出一盒草莓,撕了包装袋,往嘴里塞了一个,吐掉上面的叶子。 他走到陶姐身后,长袖秋衣外穿,衣摆往上缩,发福的肚皮一半露在外面:“怎么没有榴莲?” “不怎么好卖,没进货。” 进了货也是要进这狗玩意的肚子。 这狗玩意捏了一把陶姐的臀:“明天进点,我爱吃。” 陶姐是寡妇,带两个儿子,在荷塘街租了这个店面卖水果。男房东是个老单身汉,家里有几个店面,他也不工作,成天无所事事吃吃喝喝。陶姐店里的水果他经常不问自取,从来没给过钱。 陶姐瞪着楼梯口,尽管气得咬牙,还要收着声:“呸,烂手烂脚的狗玩意。” 温长龄戳了戳塑料盒里的哈密瓜,眼睫乖乖地垂着。 朱婆婆做了芝麻糍粑,傍晚温长龄又去了一趟水果店,给陶姐送了一点。陶姐在忙,温长龄自己去了后面厨房。 七点左右,谢商看见温长龄从主街后面的死胡同里走出来。 “又迷路了?” 她说:“我在散步。” “前面没有路。” 荷塘街的电表都在前面那个胡同里,为了防止小孩子触电,社区人员把路封死了。 “我知道,现在往回走。” 她往回走,谢商与她同路。 她悠悠闲闲地走着,好像心情不错,难得主动展开了话题:“我听人说,你的当铺里什么都能当。” “值钱的话、我感兴趣的话,都能当。” 好乱来啊。 是因为家里面律师多吗? 温长龄很好奇:“人也可以当吗?” 谢商没有说不能,而是反问:“你想当了你自己?” 他手腕上搭着外套,整个人闲适懒散。温长龄见多了他穿黑色,今日这一身白让他看上去温润了不少。 他适合黑色,也适合白色。他很难被定义,很难被框住。 “我随便问问。”温长龄用不太在意的口吻评价自己,“我当不了,我不值钱。” “你知道我在莱利图警局交了多少罚金吗?” 她摇头。 谢商看着她:“温小姐,你很贵的。” 015:拿糖哄人 谢商看着她:“温小姐,你很贵的。” 温小姐呆呆地哦了一句。 老远有条狗在冲他们吠,凶得很,也没拴绳子,龇牙咧嘴像是要冲上来咬人。 温长龄挡到谢商前面,朝着狗,跺了一脚,叫了一声:“嗷!” 听着好凶。 谢商笑了:“你学它叫什么?” 也没学像啊,哪只恶犬会叫得这么像刚出生的狗崽子。 温长龄极力解释:“你刚搬来不知道,这条狗在荷塘街是出了名的恶犬,特别欺软怕硬。你要是不比它凶,它会追着你,咬你的裤脚。以前它还咬坏过我的裤子。” 就是它啊,在莱利图的红酒庄园,她说起过这条喜欢咬人裤脚的狗。 “所以伱刚刚是在跟它对话?谈了什么?”谢商略作思考,歪着头,请教温小姐,“滚开,老子超凶?” 温长龄:“……” 恶犬叫小黑。 这一刻,温长龄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小黑啊小黑,去咬谢商的裤脚吧,让他也尝尝社会的险恶。 然而,小黑只冲她吠。 ***** 夜里,小黑叫得更凶了。 房东朱婆婆的狸花猫无故跳上了树。 “喵。” “喵。” 花花一直叫。 朱婆婆不知是被吵醒的,还是本就没有睡,披着衣服到院子里来。 温长龄正蹲在围墙下面,给她的多肉浇水。 “外面怎么这么吵?”朱婆婆问。 温长龄剪掉徒长的枝条:“不知道是谁家叫了救护车。” 是水果店,房东家。 ***** 次日,温长龄上早班。 她起得很早,收拾好后去街对面的汤粉店吃早饭,吃到一半,看见谢商打着哈欠过来。可能因为太困,他那双清醒时特别蛊人的眼睛竟然水汪汪的。 温长龄短暂地被美色扰了一下心神。 这个点客人不是很多,有许多空闲的桌子,谢商直接坐在了温长龄那一桌,扫了一眼菜单,手都懒得抬起来。 “有推荐的吗?” 声音有一点点刚起时的气音,不奶,很性感。 温长龄推荐了她的同款:“三鲜粉。” 谢商耷拉着眼皮,有点放空,不怎么有精神。头发是潮的,应该是往脸上扑水时弄湿了。 “你没睡好吗?” 他点了一碗三鲜粉:“昨晚太吵。” 他应该是第一次住没有隔音的房子。 隔壁桌的两位大哥正好也聊起了昨晚。 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李大哥:“我听说是热水器漏电了。” 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张大哥:“人还在不?” 李大哥嗦了口粉:“命保住了,烧伤了手。” 张大哥还挺幸灾乐祸的:“东子那家伙平时就喜欢对女人动手动脚,我看呐,这就是报应。” 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谁还不知道谁的德行,水果店的陶老板不知道被占了多少便宜。 李大哥一口一个小麻团,吃得津津有味:“谁说不是,那电压跟见了鬼似的,刚好就电伤他的手,看他以后还怎么占人家便宜。” 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张大哥和李大哥干了手里的豆浆,大快人心。 温长龄再要了一笼小包子,一碟盖浇小菜。小菜里的酸豆角切得很碎,和着肉一起炒,味道很好,加在面里很开胃。 谢商的三鲜粉好了。 等他尝完,温长龄问:“味道好吗?” “还不错。” 他吃饭很慢,不会发出声音,虽然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但也丝毫不介意小摊上的油污和烟火。被别桌的小孩洒汤脏了衣服,他也毫不在意,抽了纸巾先给那小孩擦手,问他烫没烫着。 他和小孩说话时会蹲下来,真的很温柔。 温长龄用公筷把半碟酸豆角夹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就着碟子推到了桌子中间,想给谢商尝尝。 但是他一筷子都没有夹。 ***** 肿瘤科有两個护士值班室。 今天白班下班后,护士长简单地开了个小会,这个点值班室已经没什么人了,钟燕和徐娜琳说话也就没刻意收着声。 “你真要跳槽?” “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没意思。”徐娜琳积了一肚子怨气,“上周我儿子发烧,硬是没请到一天假。” 钟燕叹了一声气:“同人不同命啊,有人上周请了一周假去国外玩。” 这个“有人”是谁,两人不指名道姓,彼此心照不宣。 “哪能跟她比,人家是有后台的。” 钟燕刚调来肿瘤科不久:“她和晏丛真是那种关系?” 徐娜琳一副笃定的口吻:“不然呢,又不是亲姐弟。” “没看出来啊,温长龄还挺有本事的。” “她才不是什么——” 储物柜对面的更衣帘突然拉开,徐娜琳没说完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温长龄没有生气的样子,走过去很平静地解释:“护士长给我批假是因为我工作两年没有请过一天事假,护士长没给你批假是因为你那个月请了四次事假,三次是夜班,已经没有人愿意跟你换班。” 徐娜琳脸黑了。 钟燕很尴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无所谓。 温长龄不在乎,她是来医院做事的,不是来做人的。她把护士服放好,然后出去。 晏丛刚好在外面走廊。 温长龄看到他,第一反应是担心:“你怎么来了?哪里不舒服?” “我来取药。”晏丛比上次见好像又瘦了点,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别不开心了,我陪你玩。” 他听到了,刚刚值班室里的对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喏。” 他口袋里总有糖。 所以温长龄不喜欢别人开晏丛的玩笑,他还小,还是会拿糖哄人的年纪。 温长龄只拿了一颗:“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陪我玩。” 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温长龄想拒绝。 晏丛最懂怎么让温长龄心软了,轻轻地叫她长龄:“我想去酒吧,我爷爷之前管我很严,除了冰球,什么都不让我碰,现在他不拘着我,我想出去疯玩。” 温长龄不和病患、病患家属私下接触,只有晏丛例外。 晏丛很像阿拿,她的弟弟阿拿也很怕苦,很喜欢甜食。 “那你等我一会儿,有个办住院的病人家属把身份证落我这里了,我给他送过去。” 他在温长龄这里很容易就满足:“我在大门口等你。” 温长龄跑着去还身份证。 晏丛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等她不见了,他也没有走,依旧等在门口,等里面的两个人出来。 016:是小星星! 晏丛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等她不见了,他也没有走,依旧等在门口,等里面的两个人出来。 “温长龄不会记仇吧?” “记仇又能怎么样?” “万一她——” 两人推开门,同时愣住。 少年冷着眼,尽管脸色苍白,也丝毫不减气势。 “以后别在背后说温长龄。”他的五官经常被人夸精致,像橱窗里被精心打扮过的人偶,如果忽略他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眼睛的话。 “我在你们医院住过挺长时间,你们应该听说过,我脾气不好,会打人。” 两位女士脸色难看。 晏丛看也没看,接了个电话,边走边说。 “我晚点回去。” “去玩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跟长龄一起。” 电话那边是晏丛的爷爷,晏爷爷不放心他,电话打得很勤。 晏丛没有驾照,温长龄没有买车,他们打车过去的。因为晏丛是第一次去酒吧,温长龄选了一家网评很安全的酒吧。 里面的装潢很有特色,整个酒吧是下沉式,顶上做了不规则的弧形设计,凹凸不平的微水泥里镶嵌了各种吸顶灯具,纵横交错的黑色龙骨外露,搭配明装的筒灯和射灯,把氛围感拉满。 这家酒吧的生意非常火爆,这個时间段是高峰期,客人爆满。 “这里好热闹,我喜欢。” 晏丛走在前面,第一次来酒吧,看什么都新鲜,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回头喊温长龄:“酒吧里乱,长龄你跟紧点。” 这里不乱的。 温长龄在车上做过攻略,这家酒吧是帝都某位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开的,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闹事。 吧台后面那一整面墙的名酒就充分说明了,这儿的老板不简单。 吧台正好有座位,晏丛把两把高脚凳拉到一起,叫温长龄过去坐。他也坐,就在她旁边。 “要两杯酒。” 柜子里形状各异的精致酒瓶琳琅满目,很像艺术品,晏丛没见过,觉得有趣。他家算是体育世家,他从小练冰球,家里管他管得很严,从来不准他喝酒,也不藏酒。 调酒师问:“要什么酒?” 晏丛懒得找酒名:“一杯醉人的,一杯不醉人的,你看着调。” 调酒师很专业,没有随便调,而是先礼貌性地观察了两位客人,大概了解了一下他们给人的感觉,然后跟着感觉去调。 一杯是辣喉的烈酒,一杯是入口温和的甜酒。甜酒不醉人,杯底汩汩冒出的微小气泡,带动蓝色的液体在翻滚,像幽蓝而神秘的大海。 不醉人的给了温长龄,她尝了一口,对调酒师说:“很好喝。” 调酒师笑了笑。 一杯酒见底,温长龄在人潮拥挤的舞池里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她不怎么敢认,又仔细看了看。 “那好像是蒋医生。”她还是不太确定。 晏丛视力好:“就是她。” 温长龄又一次被蒋尤尤惊到了。 上一次是在医院的停车场,温长龄撞见蒋尤尤跟她的新任在车里接吻,新任是个小有名气的艺人。平时穿得端庄严实的蒋医生在发现了温长龄后,淡定地抹掉嘴上被亲花的口红,隔着车窗玻璃,用唇形对话:“别说出去哦。” 温长龄嘴巴很严,从来没有私下谈论过一句别人的私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之后蒋尤尤每次在门口碰到等车的温长龄,都会问她要不要搭顺风车。 蒋尤尤也看到了他们,没有立刻过去打招呼,而是跳完了音乐的最高潮之后,才推开贴她很近的男舞伴,边平复呼吸,边往吧台那边走。 她找空位子坐下,裙子太短,漂亮的一双长腿不知道惹来了多少异性的视线:“你俩来酒吧,就光喝酒?” “我们还看你跳舞了。”温长龄真心地夸奖,“伱跳得真好,跳得最好。”扭得比蛇还要灵活。 蒋尤尤撩了撩卷成波浪的头发,热情地邀请温长龄:“一起?” 一只手横到温长龄面前,是晏丛。他隔开蒋尤尤,满眼防备,如同一只护鸡崽子的母鸡:“你别教坏人。” 舞池里不知道有多少借机揩油的,晏丛不放心。 蒋尤尤跟晏丛、比跟温长龄还要熟点。她和温长龄说得上话,其实跟晏丛也有点关系。她的导师是晏丛的主刀医生。另外,她母亲和晏丛的二婶是堂姐妹,所以两人也算得上是远房亲戚。 行吧,蒋尤尤就不带坏纯真小护士了:“你们慢慢喝,我去玩了。” 蒋尤尤没走多久,灯光突然暗了。几秒钟后,一束橙色的光落在了DJ台上。 橙光太刺眼,温长龄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因为镜片折射,她的视线里出现了短暂的重影。慢慢地,重影相叠,拼成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温长龄以为她出现幻觉了,于是把手伸到镜片下面,擦了擦眼睛。 “晚上好,我是谢商。” 简简单单的一句介绍,话落后,音乐起。是很吵很吵的音乐,动感、乖张、催着人心跳加速。仔细听,舞曲里竟藏着童谣的调子。 是小星星。 和古筝版本的天差地别。 温长龄想起了昨日,谢商教朱婆婆的外孙女彤彤弹古筝。 如意当铺的谢老板很快就在荷塘街出了名,这也不意外,毕竟他长了那样一张脸,有着那样一身气质。 毕竟,出尘之表,掷果潘郎谁不慕。 朱婆婆四岁的外孙女彤彤也很喜欢谢商,软糯糯地叫他哥哥。 “哥哥,为什么要戴这个?” “要保护手。”谢商低着头,仔细地给小朋友的手贴上胶布,“而且戴了指甲筝音会更好听。” 彤彤年纪还小,似懂非懂。 但谢商教得认真,而且耐心。 “这里是触弦点,最好的触弦点在发音弦段八分之一的地方。”他又指了另一个位置,“按弦的位置在这。” 他说了好多,不知道彤彤有没有听懂,在隔壁听墙角的温长龄完全没听懂。对了,荷塘街的房子是没有隔音的,所以,她也不算听墙角对不对? “古筝是五声音阶,没有4和7,依次是:宫、商、角、徵、羽。” 彤彤拨了几下琴弦:“哥哥,我还是不会。” “我教你。” 他带着彤彤的手,教她拨弦。 温长龄听出来了,是小星星。 彤彤也听出来了:“是小星星!” 对,是小星星,是谢四公子的乳名。 DJ台上的他,甚至连正装都没有脱下,只是松了领带。 017:仙女棒点烟 台上的他,甚至连正装都没有脱下,只是松了领带。 他或许是临时被“抓”上去的,但绝对不是去凑数的。他很专业,动作利索干净,有张力,却不是单纯的性张力,他给人一种近乎神圣的不可侵犯感。 可越是这样,好像越能激发别人的渴求欲。 原来谢先生不止会弹筝,还会打碟。温长龄出神地想: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热烈疯狂,又沉寂得像一杯茶。 气氛沸腾到了极点,欢呼和尖叫声大到令人耳鸣。温长龄并不喜欢吵闹,但很奇怪,她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感到畅快,放纵后重重呼吸的畅快。 音乐快到尾声,温长龄看见蒋尤尤捂着嘴往外跑。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一下蒋医生。” 温长龄赶紧追出去。 晏丛酒量不行,头很晕,干脆趴着。听说酒吧里的臭男人喜欢给漂亮女孩子的酒杯里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双手环抱,把温长龄的杯子紧紧团在双臂之间,然后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眨不眨地,等温长龄回来。 有女孩子过来搭讪,问可不可以一起喝一杯。 晏丛不理,一点应付人的耐心都没有。 女孩子笑了笑,主动坐下—— 他立马把椅子拉走,用上了职业运动员的反应手速:“走开,这位子有人。”表情是恶狠狠的。 “……” 就好无语。 女孩子气鼓鼓地走了。 温长龄在酒吧门口的附近找到了蒋尤尤,她蹲在路沿石旁边,在吐。 温长龄买了瓶水,过去。 “还好吗?” 蒋尤尤还在吐,应该是喝了不少。 温长龄把瓶盖拧开,水给她。 她接过去,灌了一大口。 温长龄拿了包出来,包里有纸巾,她把干净的纸巾叠好,递给蒋尤尤:“你男朋友呢?” “分了。” 那刚刚贴着她跳舞的…… 蒋尤尤不在意的模样:“临时找的玩伴,不熟。” “哦。” 温长龄觉得自己这方面有点理解欠缺。 蒋尤尤又灌了口水,不说话,温长龄也不说话,陪着她坐着。温长龄有种奇怪的直觉,她觉得蒋尤尤是孤独的、不开心的,尽管她的娱乐生活很丰富,尽管她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 两人坐了有十来分钟,直到对面巷子里传来嬉笑声。 “四哥就上去玩了趟,我手机都被打爆了,全是问他的。” 温长龄认得这个声音,是谷家的小孙子,谷易欢。 谷易欢就是那個传闻家里有钱有势的酒吧老板,开酒吧的理由很简单,他有个歌手梦,但整个帝都没有一家酒吧肯让他上台,都嫌他唱得难听。他气不过,开了个酒吧想要证明自己。最后证明,他还是不能经常上台,不然生意会跑光。 今天的DJ有急事,没法演出,谢商是被临时推上去应急的。他也没系统学过,就私下里玩票性质地练过几次。 巷子里一共五个人,除了谢商和谷易欢,还有两男一女。他们是酒吧的乐队,女生是主唱,另外两个是吉他手和贝斯手。 主唱女孩手里握着一把仙女棒,是表演用剩的道具,她借了谷易欢的打火机点着玩,突然提议:“周末去不去冲浪?” 谷易欢第一个回:“算我一个。” 吉他手和贝斯手也举了手。 主唱女孩最后看向谢商。 “不去。” 谢商低着头,在看手机。 温长龄的手机响了,是谢商发来的消息。 谢商:【你在酒吧?】 温长龄:【嗯】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在今早,一起吃三鲜粉的时候。温长龄付了钱,连同谢商的一起付了。谢商让她报了号码,中午发的好友申请,温长龄快下班的时候才同意,同意之后,谢商发过来转账。 谢商的社交账号名就是他的大名,头像是条金毛。温长龄的社交账号名也是她的大名,头像是随手拍的花花草草。两人风格如出一辙,都很老年。 “去呗,人多点好玩。”主唱女孩靠墙站着,左手边就是谢商。 他摇了摇头,是不去的意思,仍在看手机。 谢商:【看到了你。】 温长龄:【我也看到你了】 “四哥,和谁聊呢?”谷易欢凑过去瞧。 谢商关了聊天框:“没谁。” 谷易欢递过去一根男士烟。 谢商接了。 他是什么都会尝试的性子,但什么都不上瘾。十八岁刚一满,他自己买了包烟,尝了尝,学会之后就没兴趣了,尼古丁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带打火机。 “火借我。” 谷易欢甩了甩手里那个,很不巧:“坏了,打不着。”他扭头对主唱女孩说,“被你的仙女棒烧坏了。” 女孩笑着说赔伱,然后把仙女棒举到谢商面前:“用这个点。” 仙女棒挺长的,距离足够。 谢商咬着烟,低下头,靠近尾端的火光,白烟茫茫,他半阖着眼,幽蓝的烟火炸成花的形状,把影子落在他脸上。 女孩愣住了。 烟点燃后,谢商抬头,烟雾萦绕里,他和巷子外面的温长龄目光撞了个正着。 018:蚊子包与断肠草 烟点燃后,谢商抬头,烟雾萦绕里,他和巷子外面的温长龄目光撞了个正着。 温长龄先收回视线,当做没看见,扶着蒋尤尤去路边等车。 蒋尤尤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你认识他们那群人?” “认识其中的一个。” 谷易欢不算,在谷家的时候,温长龄和他没有正面碰上过。 蒋尤尤随口一猜:“谢商?” 温长龄立马看向蒋尤尤。 “你也认识他?” 蒋尤尤说:“我朋友的朋友到了年纪,家里逼她结婚,她割腕明志,说非谢商不嫁。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去谢家登门。谢商没出面,叫人去医院送了个花篮。” “是他辜负人家了吗?” “没,他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 温长龄第一反应是难以理解,又想了想,好像也不奇怪,那個人可是谢商,连恶犬小黑见了都摇尾巴的谢商。 蒋尤尤用渣男一样的口吻叫了温长龄一声妹妹,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语重心长跟她说:“这样的人才危险。” 是的。 谢商很危险,这一点温长龄在莱利图就知道了。 蒋尤尤应该也是谢商那个圈子的,如果不是,也是能接触到同一个圈子的。温长龄把蒋尤尤送上车,还拍了牌照,然后回去找晏丛。 载着蒋尤尤的那辆绿皮出租已经驶过了红绿灯路口,在路口左转。 巷子口站着一个人,他盯着路口的方向。 “思行,这儿。” 谷易欢在喊他。 他目光还是一动不动。 谷易欢就过来了,也探头看了一眼:“看什么呢?” “没什么。” 关思行收回视线,往谢商那边走。他手里提着帆布袋,上面印着:第七物理研究院。 和谷易欢那一身图案夸张的朋克装不同,关思行白衣黑裤,款式板正,配的眼镜是无框的方形。这个浮躁时代,少有人像他这样,身上有那么浓的书卷气。 ***** 快十一点了,朱婆婆还没有睡,说花花不见了。 温长龄帮着一起找,找了一圈,发现花花趴在了院墙上面,仰着脑袋,像在赏月。花花很通人性,平日里它一靠近院子后面的那株钩吻,温长龄就会把它拎开,对它摇头。几次之后,花花就明白了,那个植物不能靠近。 今晚不知为什么,花花竟窝在了爬着藤蔓的院墙上。温长龄搬来梯子,放好之后小心地爬上去,等高度能够得着了,她半个身子趴在墙上,伸手去抓花花,还没碰到呢,就被发现了—— “温长龄。” 被隔壁邻居发现了。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温长龄心想,要不要解释一下?他会不会误会她是偷窥他洗澡的采花贼? “你在干嘛?” 她解释:“抓猫。”真的不是偷窥。 花花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谢商的院子。 温长龄:“……” 好烦哦。 谢商仰着头,在墙的下面,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窘迫:“走正门。” “哦。” 温长龄下了梯子,磨磨蹭蹭地从谢商家正门进去。 谢商像个老年人似的,躺在院子里的那把竹椅上,旁边的椅子上点了一盘熏香。他闲散得很,无事可做,但也不过去帮忙,就看着温长龄埋着头,像个小偷一样束手束脚地满院子抓那只犹如磕了兴奋剂的猫。 温长龄根本放不开手脚,谢商的院子里,种了好多她不认识的花草,看着就不是凡品。抓着抓着,猫跑没影了。 她满头大汗,快要自闭了。 谢商终于舍得开尊口了:“别找了,丢不了。” 温长龄也确实不想找了,掸了掸裤子上沾的叶子,回头看了一眼谢商,把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谢商。” 他嗯了声。 她走近点,借着光仔细看他的脸和脖子:“你是不是过敏了?” 谢商别开脸:“……蚊子咬的。” 能听得出来,他此刻非常非常烦躁。 温长龄特地绕过去,就盯着他的脸看。不止脖子,他额头上也有一个好大好红的……蚊子包。 荷塘街花花草草多,不用到五月就会有蚊子,而且很毒。 蚊子比小黑争气多了,终于让谢商见识到了社会的险恶,温长龄突然没那么郁闷了。 “等我一下。” 她跑回自己院子,管朱婆婆借了杵臼。 钩吻的藤蔓已经爬进了谢商的院子,她扶着墙垫脚摘了几片,放进杵臼里捣碎,捣成绿色汁水。 谢商一直在抓脖子,弄出了很多红色的痕迹,他头发未干,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上衣,灯光、香气、他的眼睛,这些因素叠加,让他看上去有点艳,像……事后。好吧,这个形容有点冒犯人,温长龄停止乱想。 “你刚刚要是帮着抓猫,不坐着不动,可能就不会被蚊子咬了。”温长龄一不小心把心里腹诽的话讲出来了。 “怪我咯。” 心情不好的谢商,脑袋上有蚊子包的谢商,非常生动,他像堵着一口气,很克制地撒在温长龄身上。 温长龄选择沉默,继续捣药。 “这是什么植物?”谢商问。 “钩吻。” “断肠草?” 温长龄诧异:“你知道?” 钩吻这个名字太迷惑人,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别名叫断肠草。 “听过。”谢商说,“断肠草不是有毒吗?” 温长龄点头,拿着杵臼上前,把椅子上的熏香放到地上,她坐在椅子上,示意谢商靠近一点。 他不动,眼神牢牢地盯着他。 “温长龄,我只是没有帮伱找猫。” 他的表情在说:温小姐,你要毒死我啊。 019:止痒 “温长龄,我只是没有帮你找猫。” 他的表情在说:温小姐,你要毒死我啊。 温小姐不生气,给谢先生科普。 “内服是有毒,但外敷可以拔毒止痒。” 谢商仍坐着不动,看着温长龄,目光专注。 那位割腕明志、非君不嫁的女孩是不是也被他这么注视过,他认真看别人的时候,确实能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的蛊惑力。 “你不相信我吗?” 谢商终于低下头,把脸靠向温长龄:“毁容了你要负责。” 负不起。 他这张脸如果买保险,估计是天价。 手头上也没有涂药的工具,温长龄只能用手。她很小心地蘸了一点点嫩叶捣出的汁水,点涂在谢商的额头上,动作很轻,轻到仿佛没有碰到他。 他垂着的眼睫毛偶尔会煽动。 原来,他也可以放乖的。 左边脸上的蚊子包也被仔细涂上了药,温长龄不忘嘱咐:“涂药的地方如果用手碰了,一定要洗手。” 她的手很凉,很止痒。 放在地上的熏香盘因为风的缘故,燃烧得很快,愈创木的味道萦绕在四周,是很通透明净的木质香。 这分明是让人凝神的香,谢商的思绪却难以集中,缓缓应了一声:“嗯。” 温长龄稍微迟疑了一下:“脖子要涂吗?” 谢商没说什么,直接仰起头,把脖子露出来。喉结凸起的弧度因为上仰的动作变得明显,两根纤细的颈骨从冷白的皮肤里凸出来,周边有被指甲抓出来的红痕。 温长龄蘸了药汁的指腹刚碰到他脖子上的红痕,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温长龄并没有注意。 谢商把脸侧向另一边:“你为什么在院子里种断肠草?” “因为荷塘街蚊子很多,用得上。” 光线不太好,温长龄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着腰给谢商涂药。她眼神干净,毫无杂念。因为低头的动作,眼镜有稍许滑落,谢商能看见她眼尾处薄薄的一条眼皮线,弯弯的,微微上挑,纯真又倔强的样子。 “涂好了。” 温长龄往后退,拉开距离。 “谢谢。”谢商整理好衣领。 谢商的院子里有水池,温长龄借用了一下,把杵臼洗干净。 “我回去了。”她走了几步,回头,“谢商。” 谢商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熏香盘,香灰沾了他一身,他没管,看着温长龄,在等她的后一句。 “你如果不是想追那个女孩,不要用她的仙女棒点烟。” 谢商稍作沉默,而后问:“为什么?” “她会心动。” 他突然笑了:“我记住了。” ***** 这两天降温了,天天刮风。 温长龄昨晚值了夜班,她本来打算白天睡一上午,躺下后刚有点睡意,就听见外面有人争吵。她认得其中一个声音,是朱婆婆的女儿,吴浩敏。 温长龄换完衣服,起身出门。 “伱还是个人吗?” 吴浩敏在跟人吵架,情绪很激动。 她捂着女儿彤彤的耳朵,崩溃地冲着对方大吼:“去我公司闹还不够,你还跑来我妈这里。” 跑来闹的那個是吴浩敏的前夫,名叫孙争。 孙争瘦瘦高高的,戴个眼镜:“你要不想我闹,就赶紧把钱还了。” “彤彤的抚养费你一分钱没出过,还有脸找我要钱?” 孙争有脸,很有脸,硬气得很:“为了娶你,我买房买车欠了一屁股债,结婚头几年你没工作,你妈做手术也都是我出的钱。你吃我的、花我的,离婚协议一甩,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吴浩敏气红了眼,忍无可忍:“那分明是你赌博欠的债!” 孙争抱着手,一副不给钱就要没完没了的架势,决口不提赌博的事,就死皮赖脸地要钱:“你妈的手术费你也没还我。” “你现在住的房子,装修都是我出的钱。”当初为了尽快离婚,除了彤彤的抚养权,吴浩敏什么都没要,完全净身出户。 孙争见说不动,又换了副嘴脸,恶言威胁:“你给不给?不给就别怪我把你的私照发出去。” “孙争!” 吴浩敏彻底崩溃了。 “你这个畜生。”她双手捂着彤彤的耳朵,眼泪滚下来,几乎求他,“你能不能放过我?” 孙争手一摊:“那就给钱啊。” 他就是个无底洞。 指望一个家暴、出轨、赌博成性的男人有良心,还不如指望他出门被车撞死。吴浩敏甚至盘算过,要不干脆同归于尽算了。 朱婆婆出来了。 “妈,你怎么出来了?” 朱婆婆前阵子刚用美人葵染黑的头发又生出了白发:“再不出来,你都要被这畜生活吞了。” “我自己能解决。” 母亲年事已高,吴浩敏不想她再为这些腌臜事操心。 朱婆婆没多说,过去把彤彤牵走,带到温长龄面前,嘱咐了一句:“长龄,你帮我带彤彤出去玩一会儿。” “好。” 温长龄牵着彤彤的手,带她出门。 彤彤红着眼,一直回头看,走到门口后,就不愿意再走了。 温长龄蹲下来:“怎么了,彤彤?” “我不想走。”彤彤红着眼眶,“我妈妈打不过他。” 彤彤亲眼见过,那个她称作爸爸的人,把她的妈妈按在地上打。 温长龄摸摸了小朋友的头:“有外婆在,他不敢。” 朱婆婆年轻的时候在荷塘街是出了名的厉害,而且街坊邻居都在,孙争不会讨到好。 温长龄小声问彤彤:“要不要姐姐帮你教训他?” 彤彤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了勇气:“可以吗?” “可以。” 很温柔的两个字,却充满了力量。 彤彤重重地点头:“姐姐你帮我教训他。” “好。” 020:长龄的隐藏技能 “姐姐你帮我教训他。” “好。”温长龄牵住彤彤的手,“那我们去玩吧。” 一大一小,两个都不太认路,所以没有走远,就在附近几条街玩。今天是周末,与荷塘街相隔一公里的柳絮街很热闹。温长龄买了两串棉花糖,跟彤彤一人一串,边走边吃。 前面有家银行,银行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孩,小孩在等她的妈妈,手里抱着一只小兔子的公仔,公仔小兔子手里抱着一根胡萝卜。 彤彤被那只兔子吸引了,看了好几眼。 “想要那个吗?” 彤彤懂事地摇头。 “你不想要啊。”温长龄吃了一口糖,很甜,“可是姐姐想要。” 于是,她带着彤彤走进了那家银行。银行大门口的右边铺了一块红毯,毯子上堆了很多礼品,有床上用品四件套、花生油、空气炸锅……还有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公仔。 旁边有工作人员,而且很巧,温长龄认得她,她去朱婆婆的店里修过手表。 温长龄过去询问:“请问这個公仔可以卖给我们吗?” 工作人员见是熟脸,非常友好:“不好意思女士,这是我们银行存款送的奖品,不买卖的。” “要存多少钱才能有这个?” 工作人员说:“五万块就可以了。” 温长龄才想起来,她出门只带了手机,没带银行卡,也没带身份证。 可彤彤很喜欢那个兔子,要不要现在回去拿?温长龄正考虑着,隔壁自助取款的小房间里出了点意外。 “诶?这机子怎么回事,卡上的钱扣过去了,现金不出来。” “我这台也是,把我的钱吞了。” 两位取款客户都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一起急吼吼地冲到大厅。 刘客户人高马大嗓门亮:“你们银行怎么回事?故意吞我们钱是吧?” 赵客户情绪也非常激动:“难怪我总觉得卡里少了钱,肯定是你们偷摸扣走了。” 工作人员立马过去沟通、交涉,发现机子确实有问题。 工作人员先安抚:“应该是操作系统出现了问题,我已经联系了技术人员,请两位先生稍作等候。” 事关金钱,是大事。 两位客户在大堂骂骂咧咧,原本等待存钱的客户这下也不敢存了。没僵持多久,行长来了,技术员也来了。 技术员一顿操作,系统问题依旧没得到解决,不光取款机,柜台那边的操作系统也出了问题。这下乱套了,本来存钱的客户现在都吵着要取钱。再不取,就要被银行吞了。不知是谁这样喊。 行长极力解释,但大厅里声音太多,他的保证效果甚微。 这时—— “那个……” 一大一小从人群里挤出来,挤到行长跟前,她们两人各一串棉花糖,红的一串,绿的一串。 “我会修系统,可以试试吗?” 温长龄就是想要那个兔子公仔。 行长怀疑地看向她:“你会?” 温长龄不敢打包票,把糖给彤彤拿着:“你们可以让技术员全程在旁边盯着,我不会做别的事情,如果还是不放心,伱们也可以录像。” 按照规则来是不行的,外部人员不能操作银行的内部电脑。认识温长龄的那位工作人员走到行长身边,告知了温长龄的住址,以及表达了温长龄是这附近的住户,应该不是商业间谍或者网络骗子之类的。 情况紧急,行长也只好冒险,死马当活马医了。他装腔作势地大声宣布了一下,好让所有人都听到:“我们的技术顾问来了,大家不要急,问题马上就能解决。” 突然就当上了技术顾问的温长龄:“……” 行长亲自把温长龄带到了内部机房,亲自安排人给温长龄录了人脸识别,甚至谨慎到还录了彤彤的脸。然后他给技术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盯紧点。 彤彤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糖。 温长龄熟练地操作键盘,她知道银行的电脑涉及到金钱,她也很小心,每操作完一步就会停下来,主动等银行的技术员查验,待他确认了,她才接着进行下一步。 大概用了一刻钟。 “好了。” 技术员立刻过去查看。 温长龄在旁边解释:“是电脑兼容性的问题,你们的系统防御也有点问题,不过已经都修复好了。” 技术员做完测试,对行长说:“没问题了。” 行长看温长龄的眼神一下就变了,敬辞都用上了:“您是做这一行的?” “不是。”温长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能给我一个兔子公仔吗?”她有点抱歉地说,“我没有带银行卡和身份证,存不了五万块。” 最后行长大方地给了温长龄四个公仔,她和彤彤一人抱两个。彤彤很高兴,温长龄也很高兴。 温长龄还带彤彤去坐了旋转木马,吃了冰淇淋跟糖葫芦,快午饭的时候才回家。路过林奶奶院子的时候,她看见谢商在里面,在画灯笼。 温长龄听说了,屋檐上挂的灯笼已经一年多了,政府一直致力于有特色主义城市街道的城市建设,要把旧灯笼换新。荷塘街的林奶奶就是做手工灯笼的,这新灯笼的活计政府特地给了林奶奶,算是变相给孤寡老人的补贴。 林奶奶的院子在温长龄隔壁的隔壁,和谢商的当铺相邻。 陶姐搬着一箱菠萝路过,跟温长龄闲扯了一句:“这谢老板还挺多才多艺的。” 灯笼上要画水彩,谢商正在描图,远远地看过去,在画兔子。温长龄心想,当铺的生意真的好差啊,谢老板也太闲了。 温长龄带彤彤回到家里,孙争已经走了。 吴浩敏在朱婆婆这里住了两晚,第三天上午,吴浩敏接到一个电话,是警局打来的,她挂完电话后匆匆出了门。 吴浩敏到晚上才回来,和母亲打完招呼,去敲了温长龄的门。 “睡了吗?” 温长龄说:“没有。” “我进去了。” “好。” 吴浩敏推门进去,她是第一次来温长龄的卧室。这后面两层楼,都是温长龄在用,朱婆婆和吴浩敏很少过来,温长龄住一楼靠东边的那间。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不像女孩子的卧室,连梳妆台都没有,只有书桌和书柜,唯一有点少女气的就是床上那两只银行行长送的粉色兔子公仔。 “彤彤也有两个,是你送的吧。” 温长龄不居功:“是银行的行长送的。”她坐在床上,应该洗过澡了,穿着素净的睡衣。 吴浩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孙争自己去警局自首了,承认他用我的照片威胁勒索我。” “哦。” 温长龄听完表现得很平静。 “孙争还受了伤,是被人抬进警局的,好像是车祸。”吴浩敏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她的祈祷成真了,那个畜生真被车撞了。 “哦。” 温长龄只是听着。 “彤彤说,是姐姐帮了她。”吴浩敏问得很直,“长龄,是你吗?” 温长龄都没有一点点迟疑,很爽利地就认了:“是我。” “你给了他钱?”吴浩敏想不出来温长龄一个弱女子还能用什么办法让孙争那样的无赖主动去自首。 “没有,就想了个很粗暴的法子。”温长龄坐着那,文文静静的,“我在他车上装了刹车控制器,孙争很怂,被吓尿了裤子。车撞墙后,我把要求写在了他车里的液晶屏上,他以为是自己中了邪,被鬼盯上了。” 021:花间堂谢家 “车撞墙后,我把要求写在了他车里的液晶屏上,他以为是自己中了邪,被鬼盯上了。” 这世上没有鬼,但有人心虚。 吴浩敏听得半懂不懂:“什么是刹车控制器?” “我自己做的一个小东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温长龄把兔子公仔上的胡萝卜取下来,拿在手里玩,“不过那东西只能吓吓孙争那种只敢窝里横的软蛋。”吓吓就可以了,安装的时候她留了分寸,不伤人性命。 “你还会做那种东西?”听着就很难。 温长龄点头,并没有炫耀的成分,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 她会制硫酸,做炸弹。只要她想,她都做得出来。 吴浩敏感觉重新认识她了:“你看着挺乖的。” 温长龄没有接话。 她不乖,从来都不。 “长龄,你为什么会来荷塘街?你的家人呢?” 温长龄垂着头:“我没有家人了。” 那一瞬间,吴浩敏在温长龄的身上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阴郁感,那是一种很矛盾的、纯真与邪恶并存的感觉。 吴浩敏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再三嘱咐她,刹车控制器这件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朱婆婆应该也知道了孙争的事,没说什么,就炖了一锅牛骨汤,把肉多的都夹给了温长龄,还给她煮了一碗糖水土鸡蛋。 周一,温长龄上白班。 帝宏医院的肿瘤科是大科,细分成了肿瘤内科、肿瘤放射治疗科、肿瘤外科。温长龄所在的关怀病房划分在了肿瘤外科,肿瘤外科有两位护士长。 屠启珍护士长一直都很照顾温长龄,觉得她话少、做事仔细、有责任心。屠启珍不止一次公开表扬温长龄。 医院里关于温长龄和晏丛的小道消息屠启珍没少听说,每次听到,她都替温长龄生气。要是传两个人在谈恋爱也就算了,总是传温长龄抱大腿之类的,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这么传不是谁真的看到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两個当事人的家境和经济条件不对等。 下午,屠启珍趁着闲暇,把温长龄叫到一边,和她说私话。 “长龄,明天下班了有时间吗?” “有的。” 温长龄平日里没什么娱乐,也不社交,下班了有大把的时间。 屠启珍就不绕弯子了:“我有个同学,她表弟在律所上班,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长得也还可以,父母都是公务员,家里有房有车,你要不要去见见?” 哦,相亲啊。 温长龄不太想:“不了。” “见见嘛,反正也没什么坏处。见完了你要是不满意,就回来跟我说,我去帮伱拒绝。” 温长龄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一起吃个饭,好吗?” 屠启珍很会软磨硬泡,盛情实在难却,温长龄只好答应了:“好吧。” “那我来约。” ***** 温长龄交接完班,刚过五点。朱婆婆打来电话,让温长龄晚饭回家吃,说做了红烧排骨和清蒸鱼。 这次的司机师傅又不熟路,下车的地方不是温长龄常走的那个路口。她兜兜转转,绕了不少路,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如意当铺外面的灯笼亮了,今天的气温高,谢商正在给门口那盆被晒得蔫头耷脑的丝兰浇水。 他抽出空,瞧了一眼绕路绕得灰头土脸的温长龄。 “又迷路了?” 温长龄是有点倔强在身上的:“没有。” 谢商把浇花壶随手放在一旁,起身,站在檐下:“下次再找不到路,你抬头看灯笼。” 温长龄抬头,才发现街上灯笼已经都换新了,如意当铺挂的是兔子灯笼,朱婆婆的钟表店也是兔子灯笼,都用彩墨描了色,画得很精致,这些应该就是前几日谢商帮着林奶奶一起画的。 “你顺着画兔子的灯笼走,就不会迷路。” 荷塘街前前后后几条街几条巷都挂上了新灯笼,灯笼上面都画了小动物。 谢商不要开当铺算了,不如做个画师。 温长龄走近一点,谢商很高,她要抬着下巴看他:“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啊?” 会点香、会弹筝、会打碟,还会画灯笼。 “也不是。” 温长龄觉得他太谦虚了。 他告诉了温长龄一个很少人知道的、他的小秘密:“我不怎么会用筷子。”他站在丝兰的旁边,郎艳独绝,立如芝兰玉树,“上次你点的酸豆角切得太碎了,我根本夹不起来。” 怪不得那碟酸豆角他没有动一下筷子。 温长龄笑了。 屋檐下的灯笼把光摇进了谢商的眼睛里,明亮得像星星。温长龄不爱笑的,至少在他面前不爱笑。 次日,气温持续升高。 谢商回了花间堂谢家,他成年之后就搬了出去,不经常来这边。 他回来玟姨都露出了笑脸:“四哥儿回来了。” 玟姨是谢老夫人的远房亲戚,在谢家工作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谢商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习惯喊他四哥儿,谢老夫人在世的时候也时常这么喊。 谢商把从周记带回来的蛋黄酥给了玟姨,那是她爱吃的。 “怎么还带吃的回来。”玟姨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十分欢喜的,她先去盥洗房拿了消毒毛巾给谢商擦手,然后才朝客厅喊道,“董事长,大先生,四哥儿来了。” 谢商的爷爷谢景先先生有三儿一女,谢商的父亲谢良姜是长子。 谢良姜看着像位儒商,身上的西装裁剪妥帖、做工考究,金丝工艺的胸针别在衬衫第一颗与第二颗纽扣之间的平行位置上。 “留下吃饭吧。”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继续看他的电子新闻。 谢商答:“还有事。” 父子间很生疏,几乎没有交流。谢良姜和谢商的母亲苏南枝女士在十年前就离婚了,不过这不是他们父子关系生疏的原因,谢商从小就和谢良姜不亲近,和小叔谢清泽关系最好。 谢景先在一楼书房旁边的房间里,谢商敲了门,第一下轻,后面两下重,然后退后,等里面回应。 这是敲门的礼仪。 “进来。” 谢商推门进去。 这间房以前是谢清泽的房间,现在里面搬空了,只有遗像。 022:高级调香师谢商 这间房以前是谢清泽的房间,现在里面搬空了,只有遗像。 谢景先有四分之一的西方血统,瞳孔的颜色偏金黄。到了谢商这一辈,只有他的瞳孔像了几分谢景先。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谢景先年过古稀,头发灰白,站在遗像前,“每年的今天你都来。” 今天是谢清泽的生日。 谢商上前,倒茶、点香、躬身作揖:“爷爷,您还记得小叔的样子吗?” 家里没有摆照片,谢清泽生前不爱拍照。 “季甫,人要向前看。” 谢景先这样劝,好多人都这样劝。 谢清泽已经去世七年了,整个谢家好像只有谢商还没放下,只有他还记得花都风镇,还记着那个温家女。 从房间出来,谢商没停留,直接离开。 “谢商。”谢良姜叫住他。 谢商的母亲苏女士和外婆翟女士喜欢喊谢商星星,老爷子叫他季甫,玟姨和司机仲叔都叫他四哥儿,二叔喊他小商,而谢良姜,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 要不是会被骂大逆不道,谢商也挺想连名带姓地叫谢良姜。 父子两个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磁场不合、三观不合、处事不合,哪里都不合。谢商小时候是左撇子,谢良姜非让他改。行吧,改用右手了,筷子不会使了。 “你也不小了,该做点正经事了。”谢良姜端坐着,尽管目光仰视,也一点都不减损他身为上位者的从容。 谢商礼貌是做足了的:“您指的是?” “来律所帮我。” 开当铺不正经,调香司香不正经,就只有他谢良姜的事业正经。 谢商好声好气的提醒:“父亲,我要是去了律所,您就得退休了。” 谢良姜沉默了。 谢商没有留下来吃饭,他有约了,在林生小院。林生小院的老板就叫林生,小院里经营茶馆,也有杂耍、说书、品茗、戏曲。林老板是個人才,生意做得红火,小院一共五楼,二楼是茶室。 二楼的经理姓景。 今天有贵客,景经理亲自招待,他领着店里弹曲弹得最好的姑娘去雅间,进去之前特地嘱咐:“别跟昨天似的,再板着个脸。” 这姑娘叫宁素,是音乐学院的,相貌好,身段好,弹得也好,就是性子太清高。 “我是弹曲儿的,又不是卖笑的。” 听姑娘语气,有点瞧不上这份兼职。 因为她喜欢摆冷脸,已经被投诉了两回。 景经理也不惯着,话说得直戳肺管子:“你还别不爱听,在大部分客人眼里,你可能就是个卖笑的,毕竟不是谁都懂你的曲子。”景经理把话撂这了,“这钱伱可以不赚,但若你还想赚,就别把下巴抬得太高。” 宁素被说得脸色不好看,但也没反驳。 她需要这份兼职,林生小院给的钱多。 “进去吧,这间里面是贵客,说话弹琴都小心点。” 宁素推门进去,最先入目的是国画屏风。她从屏风的右边进,这是茶室的规矩,客人的茶桌在左侧,中间隔着珠帘。 宁素拂了拂旗袍的裙摆,落座后直接开始弹曲,从头到尾没有抬一次头。她并不关注客人,也希望客人不要关注她,那种借着聊曲来撩拨的人,她见过太多了, 一曲过半,有客进来。 “谢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一前一后进来两位男士,说话的那位姓何,是华地集团的董事之一。 谢商斟了两杯茶,七分满:“是我来早了。” 熟悉谢商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等人,所以赴约都会早到,但不等人。 何董主动介绍跟他一起来的那位:“谢总,这是我们公司的法务小李。之前的合同有哪里不满意您直说,正好小李在,改起来也方便。” 小李跟着叫了句谢总,把纸质的合同文件放到桌子上。 谢商用杯盖撇了撇飘在面上的茶叶,然后放下,一半的盖身压在了文件上,他并没有要翻开的意思:“哪里都不满意。” 何董的心脏都提起来了:“这……” “先把商场代言人换了吧。” 代言人不是您亲戚吗? 何董搞不懂了:“这……”莫非是什么话外之音? “换不了?”谢商抬眸。 “换。”何董毫不犹豫,“换!” “您怎么不坐?” 何董立马坐下。 谢商将茶杯轻推过去:“这份作废,重新拟好的合同我会让人给您送过去。” 何董战术试探:“您来拟?” “不然您来?” 谢商句句是敬辞,句句和风细雨,眉眼毫无戾气,优雅和善。 何董的心脏七上八下的:“不了不了,您是律师出身,当然还是您来。” 谢商是午渡的高级调香师。 华地百货去年最畅销的高奢香水就是出自谢商之手,入驻合约今年到期,董事会给何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续约成功。 只要是在可退让的范围内,谢商提什么要求,何董都无条件同意。 正事算是谈完了,何董把摆盘精致的绿豆千层酥转到谢商面前:“这是这里的特色,谢总您尝尝。” 小院的位子是何董约的,茶和茶点也是他提前点的,都是挑了最好的东西。 谢商只浅尝了一口,放下了。 何董尴尬地干喝茶,心里直腹诽:这人的嘴真挑。 “这曲子弹得不错。”谢商随口夸了句。 何董很识趣,立马起身,走到珠帘前,主动掀开了帘子。何董不是第一次约人来林生小院谈生意,夸曲子弹得好的男人,十个有十个是想瞧姑娘的脸。 珠帘卷起,宁素猛然抬头,在看到谢商的那一瞬间,她弹错了两个音。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 林生小院的一楼有先生说书,说的是《镜花缘》。 “你居然听不见?!” 齐女士用离了大谱的表情看温长龄,满脸嫌弃。 齐女士是温长龄相亲对象陶俊先生的母亲。 “搞什么,是残疾人也不提前说,这不是耍我们吗?”齐女士盯着温长龄左耳的助听器,说话的声音丝毫没有收着。 可能她觉得温长龄是聋子吧。 温长龄提醒齐女士:“我听得见。”不要那么大声说话,毕竟是公众场合。 “那你也不是正常人,正常人谁耳朵上戴那玩意。”齐女士非常气愤,提着包起身,“走走走,浪费时间。” 陶俊拉了拉齐女士,他声音挺小:“妈,来都来了。” 他用余光打量温长龄。除了耳朵,他其实挺满意的,他喜欢这种看着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023:长龄相亲,谢商看戏(一更) 他用余光打量温长龄。除了耳朵,他其实挺满意的,他喜欢这种看着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齐女士只好坐回去,开始仔细地盘问:“你这病会不会遗传?” 温长龄回答:“不会。” “做过检查吗?谁知道会不会。” 温长龄还是那句:“不会。” 齐女士不耐烦了,语气很冲:“到底做没做过检查?” 温长龄已经不想回答了,甚至不想再待下去。可是这样走人的话,护士长那边会不会被为难? 算了,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听说你不是本地人,那应该没有本地户口,房子也没有吧,你们护士的工资就那么点。我家俊俊已经买房了,他在帝都最大的律所上班,KE律所你听说吧,一年年薪有这么多。”齐女士用手比了个数字,显然,齐女士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满意,“想跟他谈朋友的女孩子不知道多少,你这条件也太差了,根本不相配。” 是啊,估计要仙女才配得上。 “我家俊俊……” 此处省略五千字,大致内容是把俊俊先生从小到大都夸了一遍,连幼儿园拿了几朵小红花都没有遗漏。 总而言之,她家俊俊优秀得天上有地上没,虽然很多女孩子想高攀,但都配不上。 温长龄怕齐女士说得口干,贴心地给她添了茶,然后放下茶壶:“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 温长龄拿了包,起身,一不小心,包包的边缘碰到了齐女士的茶杯。 她刚添满的茶是热的。 齐女士啊了一声,烫得差点没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掸裙子上的茶水:“你怎么回事!这么毛手毛脚!” “对不起,对不起。” 温长龄赶紧抽纸给齐女士擦,边擦边表情内疚地道歉,惹得四周的客人都看过来。 齐女士不想丢脸,只好熄火:“算了算了,我自己擦。” 二楼看戏的谢商笑了。 这姑娘,是把软刀子。 “先生。” 是弹曲的那位。 她走到谢商旁边:“我明天还在这里弹奏,先生还来吗?” 她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当中也有不少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只有他不一样。他是真的在认真听曲,也是真的不关心弹曲的人,所以帘子拉开的那一瞬间,他第一眼看的是古筝的弦,然后在她弹错了之后,他才抬起头,露出可惜的神情。 他可惜的是那把古筝。 “不来。” “先生不喜欢我弹的曲吗?” 谢商摇头,笑了笑,很温柔地说:“不喜欢弹曲的人。” 宁素的脸瞬间涨红了。 谢商不再进行无趣的对话,继续看戏。 温长龄已经回到桌上了。 “伱处过男朋友吗?处过几个?”齐女士虽然是问句,但并不给人回答的余地,“没和正常人处过吧,一般家庭的父母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跟残疾人处朋友。” 温长龄低头喝茶。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们家虽然开明,但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你耳朵不好,要是以后真跟我儿子在一起了,婚前检查一定得做。生了小孩不能你带,必须我们来带,还有——” 齐女士的话被人打断了。 “糖蒸酥酪,七巧灯盏糕,八宝水晶冻,白玉如意酥。”是林生小院一楼的负责人陈经理,他亲自过来上茶点,“请慢用。” 这四道都是林生小院的招牌,价格不菲,连装盘用的碟子都是景窑烧制的上等瓷器。 齐女士非常警惕,以为这是强制消费:“我们没点这些东西。” 陈经理看向温长龄:“这是谢先生点给温小姐的。” 024:被带走(二更) 陈经理看向温长龄:“这是谢先生点给温小姐的。” “谁?” 陈经理没有回答齐女士的问题,对温长龄点头示意后就走了。 齐女士很不悦,质问温长龄:“谁是谢先生?” 温长龄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我的邻居。”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还给你点茶点。” 林生小院太大了,温长龄没有看到谢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齐女士:“邻里关系。” 齐女士想发作,但没有合适的由头。她把茶点全都堆到自己儿子面前,然后才继续刚刚说的:“以后你要是和我家俊俊结婚了,就把工作辞了,反正你也没有多少工资,护士这行要值夜班,你上班不好照顾俊俊。我们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俊俊是律师,不能做家务,家里的事要你来做。俊俊胃不好,每天要吃四餐。他的衣服不能用洗衣机,必须手洗,早上六点要给他烫衬衫,晚上——” 齐女士正说到要紧处,陈经理又来了。 “晚甘霖,漏南春。” 这次是两壶茶。 齐女士再次被打搅,顿时火气上头:“又是那位谢先生送的?” 陈经理微笑,情绪稳定:“是的,谢先生说晚甘霖和七巧灯盏糕很配,漏南春和糖蒸酥酪更搭,什么样的茶就应该配什么样的点心,不然就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陈经理慈父一般得看着温长龄,“温小姐可以尝尝。” 温小姐还没说话,齐女士拍桌子站起来:“伱说谁是牛?” 陈经理很无辜:“我有说谁是牛吗?” “你——” 很多人在看,陶俊拉住齐女士。 齐女士忍着火气坐下,狠狠瞪着温长龄:“那位谢先生什么意思?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怎么还好意思来相亲。” 陈经理还没走呢。 “温小姐。”陈经理还有句话要传达,“谢先生说他不赶时间,您和朋友可以慢慢聊,他在外面等您一起回去。” 温长龄望向门口,没看见谢商。 “不聊了。”她不想再待了,指了指被齐女士推到陶俊面前的四碟点心,“这些可以帮我打包吗?” “可以的。” 陈经理叫人送来打包盒。 温长龄拿起包,转身时,包带勾住了茶壶。 热茶洒出,齐女士啊了一声。 两条腿,这下对称了。 温长龄感到很抱歉;“对不起啊。”她露出可惜的神情,对陈经理说,“茶就不打包了。” 晚甘霖全洒了,齐女士的裙子全是茶色,她气得简直要跳起来,但腿疼得一时起不来,眼神恨不得吃了温长龄。 “你故意的!” 温长龄很老实:“是的。” “你——” 齐女士扶着后颈,眼白外翻,好像要昏过去。 陶俊赶紧给齐女士拍背顺气。 茶点已经打包好了,温长龄提在手上,和陈经理道谢,走之前还有句话要说:“陶先生,我真诚地建议你,下次相亲不要带着你的母亲,她的面相,”她看了一眼富态的齐女士,然后用一本正经的、神棍的语气说,“会影响你的桃花运和财运。” 齐女士七窍生烟:“你个小贱——” 温长龄把助听器拿下来了,然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齐女士在后面不停地骂骂咧咧。 温长龄走出大门。 谢商的车停在对面,他站在车门旁边。帝都的五月,天说变就变,乌云笼罩,天边阴阴沉沉,大风刮过,把谢商的头发吹得有点乱。满大街找不到第二个白金色的发色,好多人都在看他。他抬起头,看见了温长龄。 “走吧。” 温长龄会唇语。 “好。” 小院里的说书先生从《镜花缘》说到了《恒女传》。《恒女传》讲的是一个状元郎被孤女骗得丢官身死的故事。 齐女士气不过,还要追出去骂。 陶俊从玻璃窗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问陈经理:“请问谢先生是哪个谢?” 陈经理是个人精:“花间堂谢家。” KE律所创始人的那个谢。 “妈,别骂了。” 齐女士还在骂:“你还护着她?你是不是信那小贱蹄子的话了?” “谢先生是我律所的少东家。”陶俊有幸见过一次。 齐女士顿时眼前一黑。 025:长龄摘下眼镜(一更) 应该是要下雨了,天色很暗。街道两边的银杏被风吹得腰肢乱颤。 车开得很慢,温长龄坐在副驾驶,假装调整安全带,适时地转头。 “看我做什么?” 被发现了。 温长龄光明正大地看:“我没见过你戴眼镜。” 谢商看着前面的路:“我度数不高,偶尔会戴。” 他戴的是很平常的那种眼镜,镜片很薄,四周无框。谢商的脸其实很适合戴眼镜,因为五官周正。他戴上眼镜后,有点像旧时的文人英杰,偶尔桥头煮茶,偶尔凭栏抽烟,既有清骨,也有傲骨。 他这皮相骨相,真的可以随便折腾。 温长龄不是个沉迷美色的,满足完了好奇心就不看了,打开打包糕点的打包盒子,言归正传:“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路口红绿灯,车子停下来。 谢商转头看她:“温长龄。” “嗯?” 温长龄一口七巧灯盏糕还没咽下去。 “你很着急谈恋爱吗?” 谢商问得很突然,她有点被噎到。 车上有水,谢商拧开盖子后递给她,把纸巾放到了她伸手能够到的地方,也不催着她回答,等她喝完水,等她吃完那块七巧灯盏糕,才又看向她,目光不偏不倚,是在等她回答的意思。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促。 温长龄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没有很着急。” “既然不急,那慢慢挑。” 谢商这才重新挂挡,启动车子。 后面他就没怎么说话,温长龄也不主动找话题,她就那么安静地、无聊地看着手里矿泉水的瓶子,上面印的是外文。 这水很贵,温长龄知道,但是即便是这么贵的水,和七巧灯盏糕仍是不搭。七巧灯盏糕太甜,还是和带一点点苦因的晚甘霖更相配。 因为风很大,谢商开车很慢,路上还有点堵车,平日四十分钟的车程这次用了将近一个小时。 可能要下暴雨了,天黑得像要塌下来。 温长龄刚下车,一股风迎着面吹过来,眼睛瞬间刺痛。 谢商把车锁好,见她还站着不动:“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两只眼睛都睁不开,温长龄下意识地用手揉。 “不要用手揉。” 谢商拉住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拎开”。 “睁得开吗?” 她摇头,眼睛很难受,眼皮一直在动。她几次尝试睁开,都被刺痛得放弃了,睫毛被沁出来的眼泪沾湿。她仰着头,因为看不见路,也不敢动,摸瞎似的去找谢商的车扶着,样子有点好笑,还有点可怜。 “睁不开就别睁了,闭着吧。” 谢商握住她的手臂,隔着衣服,也没有握实:“跟着我走。” 温长龄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跟着谢商。他其实走得很慢,但她因为看不见,脚下踩得没有安全感,总怕摔着,忍不住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去摸瞎。 她摸得还是挺准的,一下子抓住了谢商后腰的衣服,然后就拽住了。 谢商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依照温长龄几乎等于没有的方向感,她觉得他们好像在往朱婆婆家走。 “前面门槛,抬脚。” “哦。” 果然没有方向感,他们是在往如意当铺走。 温长龄把脚抬得高高的,有点滑稽地跨过门槛。谢商这边的小院和朱婆婆家差不多,都有一个侧门,穿过小道,能直接进院子里。 “在这等着。” 谢商把她的手放在了石桌上,好让她有扶的地方。 然后他走了,温长龄摸到椅子,坐下来,开始使劲眨眼。眼睛里进的估计是细碎的小石子,光靠眨眼弄不出来。 脚步声过来,有人靠近,存在感极强的气息一下子笼罩下来。地上两個影子,一个坐着,一个弯着腰,两张脸越靠越近。 “温长龄,抬下头。” 谢商的声音很温柔,像在同小孩子说话,他跟彤彤说话就是这个语气。 温长龄闭着眼睛,仰起下巴。 “可以摘下你的眼镜吗?” 026:谢商的复仇剧本(二更) “可以摘下你的眼镜吗?” 温长龄犹豫了一下,点头:“可以。” 然后,她感觉到谢商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耳朵,轻轻的,有微微凉的温度。他好像洗过手了,她闻到了洗手液的味道。 眼镜被摘下后,妥帖地放在了石桌上。 温长龄什么也看不见,嗅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灵敏,四周铺天盖地地,全是谢商的气息,温润好闻,却带着他独有的、极强的侵略性。 她感觉到眼角有冰冰凉凉的液体流动,慢慢渗入眼角。 “眼药水吗?” “嗯。” 谢商动作很小心,耐心地、一点点地给她滴眼药水,因为她不敢睁眼,所以流出来得多,滴进去得少,花的时间就长了。他也没有不耐烦,就一直弯着腰。 等眼眶不那么灼烫了,温长龄配合地尝试松开眯紧的眼睛,尽管很艰难。药水这才顺利地滴进去了一些,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有薄荷,凉凉的,刺痛的眼睛慢慢得到了缓解。 谢商把眼药水盖好:“可以了,睁眼。” 温长龄缓缓地睁开眼睛,药水混着眼泪,在睫毛扇起的那一瞬间,成串地落下。 她仰着脸,没有眼镜的遮挡,整张脸露出来,谢商一时出神。 怪不得,她要戴眼镜。她的眼睛里像住着一只妖精,一只不谙世事、只知道遵循邪恶本性的妖,会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诱惑你,纯而欲。 “你的眼睛很漂亮。” 漂亮到像真的会下蛊。 谢商想起那位VIP客人讲的故事。 “香城有个美称,叫花都。花都风镇有一户姓温的人家,那家的女儿都随母姓,姓温。她们从祖辈开始就避世而居,很少同人往来。听说她们会下蛊,那种会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蛊。被下蛊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殉葬出家,迄今为止,无一例外。” “我这里只有死当。” VIP客人是有备而来:“我知道。” 谢商收了玉镯:“你想要什么当金?” 她说了一个名字:“温长龄。”她的眼里有强烈的恨意,她说,“我要她求而不得,痛不欲生。” 如意当铺的规矩就是这样,死物活物什么都可以当,不受任何限制,有时为虎作伥,有时惩恶扬善,为善为恶全凭谢商的心意。 谢商接了这单典当生意,甚至自己亲自实施。他想看一看温家女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下蛊,如果不是,他小叔谢清泽又到底中了什么邪。 谢清泽还在世时,跟谢商关系最好,叔侄两个年纪相差得不多,他们亦师、亦友、亦父。谢商不喜欢谢家,但很喜欢谢清泽。 香城有花都的美称,七年前,谢清泽慕名而去,迷上了风镇的采茶女温沅,爱得一发不可收拾。温沅当时有儿有女,谢景先当然不会同意,数次催促谢清泽归家,但他却一心扑在爱人身上。在一個雷雨天,他本是出去寻温沅晚归的女儿,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谢清泽才三十三岁,无妻无子,尸骨不全,他的魂永远地留在了花都风镇。都说温家女会下蛊,爱上她们的男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早死惨死的一大把。 温沅很爱她的女儿,为她取名长龄,盼她长寿。 会下蛊是吗? 被蛊,被惑,刺激,深爱,爱而不得,痛不欲生。 这是谢商给温长龄准备的剧本。 027:谢商着了温长龄的魔 “你的眼睛很漂亮。” 温长龄回了一句谢谢,谢谢他的夸奖,也谢谢他的眼药水。 次日,温长龄上夜班。晚上整个科室都很安静,不怎么忙。 “护士长。” 屠启珍应了一声,放下手头的事。 温长龄过来:“昨天的事——” “我已经听说了。” 应该是齐女士告状了,温长龄刚想表达一下歉意。 屠启珍问她:“你昨天跟那对母子聊了多久?” “十几分钟。” “你耐心真好。早上我接到齐女士的电话,听了不到三分钟,火气就涌到了这儿。”屠启珍比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火气很大的样子,“不知道那位齐女士哪来的优越感,好像全世界的女人加起来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俊俊。说话一点口德都没有,还好意思来告状。怪我怪我,相信了我那同学的鬼话,还以为真是什么青年才俊律师精英。”吐槽完,她问温长龄,“没吃亏吧?” 温长龄摇头:“没吃亏。” “那就好。不管他们母子说了什么,赶紧清零,统统忘掉。”不用想也知道那位齐女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屠启珍很自责,“下次我再给你介绍真正的青年才俊,一定不让你吃亏,我亲自把关。” 屠启珍就想给温长龄挑个好的,不仅要家世好,还要人品好。 “我不着急谈恋爱。”温长龄腼腆地说,“我要慢慢挑。” 屠启珍顺着话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温长龄想了下:“乖的。” 不止如此—— “要很乖。” 这个回答令屠启珍很吃惊。她以为温长龄会喜欢那种在性格上凌驾于她的,毕竟温长龄那么温顺,没想到她的喜好跟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有这么大的反差。 夜班之后,温长龄休息了两個白天。周五中午,佳慧给温长龄打电话,邀她一起去聚餐。 ***** 晚上的局是谷易欢组的,他一个半吊子酒吧歌手,人菜瘾大,隔三差五就把人约出来,在KTV开“个人演唱会”。 十次谢商能来个一两次。 谷易欢唱歌有瘾,就他一个人在唱,一副调都不准的烟嗓,偏偏喜欢唱情歌,歌越酸他越爱,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 就这样的环境,关思行还能开着电脑推演物理公式。关思行这人,脑子里只有物理。他小时候因为太沉迷物理,不跟人交流,被人以为是自闭。关老爷子为了改改他的性子,特地把他送去了花间堂的谷家。谷家和关家是姻亲,谷易欢打小就多动,关老爷子想着一静一动的两小孩能互补,可互补了十几年了,静的还是太静,动的还是太动,两人磁场不是很合。 不过,他们跟谢商都挺合的。 谢商在走神,而且持续那个状态很久了。贺冬洲认识他十几年,看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 “伱在想谁?” 温长龄。 指尖的烟早就燃成了灰烬,谢商这才摁进烟灰缸里。他在想温长龄,想早上她蹲在门口的样子。 她一个人,抱着双膝,蹲在门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盯着地面,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块没有灵魂的木头。 谢商路过那里:“在看什么?” 她没有抬头:“蚂蚁搬家。” 因为要下雨,蚂蚁要找新家。好多只蚂蚁,成群结队,排成长长的一排。 “好羡慕他们。”她帮蚂蚁群把前面的石头障碍物踢掉,垂着脑袋,像在自言自语,“他们都有伴。” 温长龄没有伴。 她的妈妈、弟弟都不在了。 谢商对自己的认知一直都很准,他呢,没有多少慈悲心,有仇报仇,连本带利。但就是这么很平常的一句话,让他短暂地动了恻隐之心。 缓慢、艰难爬行的蚂蚁挺像温长龄,像迷路时候的她,绕来绕去,就是不停。 酒杯旁边有朵玫瑰,不新鲜了,花瓣恹恹耷耷地蜷缩着,也像温长龄,像抱着双膝无精打采的温长龄。 怎么什么都像她。 见鬼一样。 谢商刚拿起玫瑰,这时有人来敲包厢的门,没有节奏地乱敲,他的心情在这一刻烦躁到了极点。 门没锁,拧了就能开,敲门那人进来了。 “谢商。” 谢商抬了抬眼皮,看向门口,没说话,指尖摩挲着玫瑰上的刺,手上动作轻,有种扎人的痒意。 他现在觉得玫瑰的刺也像温长龄。 鬼哭狼嚎的歌声停了,除了关思行,包厢里几人都看向门口的人。 是乔漪,帝宏医院VIP楼栋的乔漪。 她进来,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开口;“我跟我同事在玩冒险游戏,你能跟我去一趟我们包厢那边吗?”她的目标是谢商,“露个面就可以了,不会耽误你很久。” 这种戏码在娱乐场所很常见。 谢商没有耐心应付:“抱歉,不方便。” 若是这样回去,一定会丢脸。乔漪放低语气请求:“能不能看在盈盈的面子上帮我这一次?。” 她口中的盈盈叫方既盈。 方既盈是谢商姑姑的继女,谢商和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而乔漪跟方既盈是闺蜜,因为这层关系,乔漪也认得谢商。 “你误会了。”谢商语气不怎么好说话,听得出他心情不佳,“方既盈的面子在我这里没什么用。” 乔漪丢了面,有点难堪:“不好意思,打扰了。” 乔漪走之后,贺冬洲问谢商:“谁啊?” “不熟的人。” 小插曲过了,谷易欢继续鬼哭狼嚎。 谢商一根一根把玫瑰上的刺拔下来,刚才不见有耐心,这会儿对着朵玫瑰,动作倒是不疾不徐。 又有人来敲门。 应该是换了个人,门敲得很懂礼貌,敲完等了几秒之后,没关严的门才被推开。谢商抬头,玫瑰的刺突然扎进了指尖,血流出来。他看见了温长龄,在昏暗的光线里。 温小姐,你又自己撞上来。 谢商放下玫瑰,抽了张纸,擦掉指尖的血:“你也玩游戏输了?” 温长龄没进来,就站在门口:“嗯。” “他们让你做什么?” “带一个人回去。”她补充,“异性。” 谢商起身:“走吧。” 半个小时前—— 028:亲一个! 半个小时前—— 佳慧因为找停车位,晚来了几分钟。一行人往订好的包厢去,佳慧探头找了一圈,没看到温长龄。 她问同事:“长龄呢?” “不知道。” 佳慧有点生气。 温长龄路痴,这包厢的过道又跟迷宫似的,她可能走错了路,没跟上。这些人一点同事爱都没有,居然都没发现少了个人。 佳慧自己去找。 这次聚餐来了十几个人,都是肿瘤外科的医护人员,除了乔漪。 乔漪在调去VIP楼栋之前,也是肿瘤外科,聚餐的组织人跟乔漪玩得好,就把她也叫上了。包厢是提前订的,位置很偏。 脚下这地方叫九三城,是帝都出了名的娱乐销金窟。 路的最前面有個拐口,还没见身影,先传来声音。 “四哥。” 是年轻的男人,他毫无负担地撒娇。 “我求你了。” 没人理他,他就软磨硬泡:“再帮我登一次台嘛,我混那么久,粉丝加起来还没你打一次碟吸引的人多。你看你看,都有人给你建超话了,我到现在都没有超话。” 语气是又羡慕又嫉妒。 “四哥,好嘛好嘛,你帮我伴奏,我上去唱,一定能吸粉。” 好意思在谢商面前这么不要脸死缠烂打的,也就只有谷易欢了,他这家伙的脸皮厚得能做鼓皮。 “伱还没放弃唱歌?”贺冬洲一开口,嘲讽值拉满。 谷易欢中二发言:“这是我的梦想。” “这是痴心妄想。” 好友几人当中,贺冬洲对外最无害,有梨涡还爱笑,人也风趣,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 但谷易欢知道,贺冬洲是笑面白皮黑肠子,最会阴人。 “你可以诋毁我,但我不准你诋毁我的梦想。” 贺冬洲毫不客气地嘲笑:“你再唱下去,酒吧就要倒闭了。” 谷易欢气得炸了一头跟风谢商染的白毛:“贺老狗,死吧你!” 贺冬洲笑得更大声了。 谷易欢追上去踹他,刚好到拐口,一脚踹空,他身体往前跌了一下,不慎撞到了人。 “抱歉。” 谷易欢立马道歉。 “没关系。”乔漪注意到了走在谷易欢后面的谢商。 乔漪第一次见谢商是在方既盈家,她站在二楼窗台,谢商在一楼泳池旁逗猫。她看得发呆,方既盈走过来,用力拉上窗帘。 光这一个动作乔漪就明白了,谢商是她想都不能想的人。 谢商他们去了尽头的包厢,那边是A区,房间很难订,如果没有人脉,至少要提前两个月排队。 “怪不得说这里很多有钱人出入,刚刚那四个,一看就是公子少爷们。”说话的女生是肿瘤外科的实习医生,朱明露。 男同事廖志刚酸了一句:“什么年代了,还公子少爷?” “你还别不服,有的人就是命好,生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朱明露用眼尾扫他,“别的不说,那脸就和你不一样。” 廖志刚嗤了声:“花痴女。” 朱明露的小姐妹立马帮腔:“刚刚是谁在门口看美女看得走不动道。” 来啊,互相伤害啊。 廖志刚举手认输,把刚抬起来的杠放回去。 小姐妹叫何叶,是肿瘤外科的护士,她在护士总群里的昵称是——我是院花我怕谁。 院花谁也不怕,包厢过道里黑灯瞎火,她大尺度发言:“尤其是穿风衣的那个,简直踩在了我的XP上。” 后面的女同事不确定地插了一嘴:“他是不是上次来咱们医院的那个?群里还发了他的‘战损’照片。” 何叶想起来了,她还在群里放过狠话要去勾引呢,不过纯属口嗨,她没那贼胆。 “是他。”乔漪走在最前面,“他叫谢商。” 她语气听上去好像跟人很熟。 “你认识?” “认识啊,还挺熟的。” 有点炫耀的成分了。 何叶耸耸肩,不信:“你说熟就熟呗。” 乔漪这人大家都知道,她喜欢包装自己,广交富人圈的好友,朋友圈天天晒车晒酒,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是我闺蜜的竹马。” 何叶:“哦。” 乔漪有个有钱还有名的闺蜜,她经常挂在嘴边。 ***** 温长龄本来不想来聚餐,护士长和蒋尤尤也没来。佳慧非拖着她来,说要合群一点,不然会变成别人眼中的异类。异类通常会被排斥、被诋毁。 她迷了一小段路,直到佳慧来把她带出“迷宫”。她和佳慧到包厢的时候,里面的场子已经热起来了,吵闹的音乐开着,红红绿绿的镭射灯边转边闪。 旋转的酒瓶慢慢停下来,瓶口对准了乔漪。 何叶是转瓶的庄家:“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好土的游戏。 佳慧拉着温长龄挤进拥挤的沙发。温长龄努力地缩了缩身体,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张纸,不占空间。 乔漪选:“大冒险。” 男男女女一起敲桌子,酒瓶子被震得滚来滚去,气氛一下子被烘托起来。 温长龄把目光放到了水果盘里的葡萄上。 何叶这人是懂怎么借机拆台的:“你闺蜜的那个竹马,去把他带过来。你不是说认识吗,应该不难吧?” 其实何叶和乔漪还有一段恩怨,何叶刚来医院那会儿,有个男医生追她,本来她都快松口了,那个男医生跑去当了乔漪的备胎。 “去就去。” 没到一刻钟,乔漪空手而归。 何叶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门口,明知故问:“人呢?” 她就知道乔漪带不来人,多大脸啊,那位战损男神看着就很不随便,怎么可能随便跟人来大冒险。 乔漪面不改色:“人家在忙,我也不好打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何叶把酒推过去,“喝酒吧,你任务失败了。” 乔漪没二话,一口干了。 下一轮开始,酒瓶子再一次转起来。这次,转到了温长龄。她嘴里含着两颗葡萄,鼓起来的腮帮子都没来得及收回去,笨重的眼镜衬得她整个人很呆板。 温长龄不想玩,她浑身的表情都在说:不想玩。 佳慧立马帮她打圆场:“长龄难得出来一次,你们手下留情啊。” 这轮的庄家还是何叶:“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温长龄都不想选:“大冒险。” 她是有秘密的人,有秘密的人不能说真心话。 何叶本来的题目是让对方打电话给教授表白,看到温长龄忠厚老实的样子,放了点水:“那和上上轮一样吧,去路尽头的包厢随便带一个异性回来。” 温长龄因为迟到了,并不知道路尽头的包厢里是谁。 佳慧安慰她:“别怕,带不回来也没关系,酒我帮你喝。” ***** “你也玩游戏输了?” “嗯。” “让你做什么?” “带一个人回去。”温长龄说,“异性。” 谢商起身:“走吧。” 包括乔漪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温长龄居然还真把谢商带来了,从出去到回来,她只用了三分钟。 原本吵吵闹闹的包厢因为谢商的出现,突然陷入了安静。音乐早被关了,在密闭的空间里,谢商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需要我喝酒吗?” 温长龄说:“不用。” 她的任务是把人带过来。 球形镭射灯没关,蓝色的光斑错落地打在谢商眼尾和微开领口的颈间。他应该是没注意,外套的扣子上卡了一瓣红玫瑰。 “那要做什么?” 他耐心的询问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会配合温长龄完成所有合理、不合理的游戏要求,就好像他对她有求必应。 于是,没等温长龄说话,佳慧恶向胆边生:“亲一个!” 029:磕到了,好宠 于是,没等温长龄说话,佳慧恶向胆边生:“亲一个!” 温长龄:“……” 温长龄好想捂佳慧的嘴巴。 别人都没吭声,就佳慧,好现眼包,还在那里:“亲一个!亲一个!”她还像游街那样,有节奏地自己举手打气。 温长龄用眼神制止佳慧,可是没有用,佳慧已经上头了。她看向谢商,想要看看他有没有生气。 谢商也在看她。 她好像很着急,很无措。 谢商懂得她的意思了:“这可能不行。”他从托盘上拿来干净的杯子,倒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不要太为难她。” 他拒绝的理由是不要为难温长龄。 佳慧被语言细节戳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好宠! 她宣布,她要磕这一对! 因为门开着,隔壁门也开着,声音传了过来,有人在唱摇滚,很吵。谢商稍微走近了两步,低了低头,弯下腰和温长龄说话:“还有别的事吗?” 认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相熟。 “没有。” “那我走了。” “嗯。” “你们继续玩,我就不打扰了。” 谢商打过招呼再离开,从头到尾他彬彬有礼、进退有度,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和敷衍,最大程度地让温长龄体面和自在。 等人走后,在场的女性们,都默契地看向温长龄。 佳慧冲到吃瓜一线——温长龄的邻座:“温长龄,”她竖起大拇指,“厉害啊。” 温长龄摸摸眼镜,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同事。她不想被八卦,不想被注意。 佳慧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从实招来。” 温长龄一副没跟上节奏的表情:“什么?” “你们私下认识吧?” 佳慧还不知道谢商的名字,暂且用她给之前取的代号吧。 就凭谷家那個极品上前的那两步,还有弯下腰的弧度,佳慧敢肯定,不可能没猫腻,凭她磕CP的经验,八字已经有一撇了。 温长龄从实交代:“认识。”她立马补充,“但不熟。” 佳慧很兴奋,比自己谈恋爱还要兴奋,恋爱果然还是要看别人谈,不管,就是在谈:“快展开说说,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邻居。” 佳慧是会找重点的,差点跳起来:“你也住花间堂!!!!” 那可是寸土寸金的花间堂! 同事们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射过来。 温长龄恨不得把头都摇断:“不是不是,我不住那里。”她降低音量跟佳慧说,“谢商的店面在我房东隔壁。” “缘分啊。”佳慧右手握拳,用托孤的语气为温长龄打气,“温长龄,把握住,姐妹的以后就靠你了。” “……” 温长龄一抬头,对上了乔漪的视线。 乔漪恨不得把她瞪穿了。 何叶在旁边幸灾乐祸呢:“你闺蜜的竹马不是在忙吗?我看也没多忙吧。”看乔漪不痛快,何叶就很痛快,因而看温长龄的眼神慈祥了好多,“还是我们长龄面子大。” 我们……长龄? 温长龄发誓,除了在工作上,她跟何叶都没有讲过话。她受宠若惊。 乔漪拿起包,哼了一声,出去了。 她出去给方既盈打电话。 “盈盈。” 方既盈的声音听上去文弱轻柔:“这么晚有事吗?” “你认不认温长龄?” “不认识,她是谁?” “我们医院的一个护士,刚刚玩大冒险游戏,她把谢商带来了。” 方既盈的声调立马变了,问得很急:“四哥也在?” “不是跟我们一起,他跟朋友在另外的包厢玩。” 乔漪的口吻像在汇报。 她和方既盈高中同校不同班,从那时候就认识了。虽然她对外总说方既盈是她的闺蜜,但她自己也清楚,方既盈一个有名有钱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真把她当闺蜜。方既盈只是需要一个跑腿的、一个陪聊的、一个逛街帮忙拎包还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陪衬。 “那个护士还做了什么?” 乔漪如实说:“这倒没有,谢商就过来露了个面。” 方既盈似乎松了一口气:“四哥心情好的时候,只要对方不越界,他都挺好说话,会帮伱同事一个小忙也没什么。” 可是谢商一点都不看你的面子。乔漪聪明地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谢商回了包厢,还没坐稳,贺冬洲就过来问了。 “刚刚那个,认识?” 贺冬洲不是爱八卦的人,主要是这样的情况前所未有。谢商这个人对异性虽然挺讲礼节的,但是边界感太强,从来不给别人越界的机会,自己更是克己复礼,洁身自好得不像个俗世里的人。 谢商可从来不玩男欢女爱的游戏。 他这么回答:“邻居。” 贺冬洲不太信。 谷易欢突然从沙发后面冒出来,像只鬼:“她的声音听着好耳熟,脸没看清,眼镜也有点面熟。” 先前谷老先生从医院回家,温长龄是两位随行护士之一,谷易欢跟她应该在花间堂碰过面。 但谷易欢这个脑子,容量不大。 谢商抬了抬下巴,示意屏幕:“你的歌。” 是谷易欢的原创歌曲。 谷易欢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一名原创歌手。但现实很残酷,为了让KTV能够搜得到他自己的歌,他花了好大一笔钱。他的歌唱事业,到目前为止,还在源源不断地贴钱。 谷易欢立马拿起话筒,深情演唱。 谢商和贺冬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酒、聊茶、聊午渡的香水,聊生意,没有固定主题。本来男人堆里最喜欢聊的话题应该是女人,但谢商不喜欢,贺冬洲也不喜欢。 “你最近有点怪。”贺冬洲说。 谢商给自己倒了酒:“怎么怪?” 谢商不贪杯,因为他酒量很一般,不是必要场合,他是不爱饮酒的,很少会主动倒酒。 “说不上来。”贺冬洲用掌心压了压左边耳朵,实在是被谷易欢吵得耳朵疼,“搬了店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应该不是去做生意的。”贺冬洲没骨头地半躺着,一只手撑着脸,即便是这幅姿态,他的仪态也是没得挑的,随手一帧都是画报平面,他懒懒散散地闲聊,“荷塘街一定有什么让你很感兴趣,比如刚刚那个女邻居。” 030:谢美人和他的专属小司机 “荷塘街一定有什么让你很感兴趣,比如刚刚那个女邻居。” 要不怎么说是十几年的狐朋狗友呢,一猜一个准。 谢商没承认,也没否认。 “门口那么暗,那姑娘人也没走进来,都看不清脸。”贺冬洲一副看戏的模样,“她还没开口你就认出来了,跟我说说,怎么认的?” 怎么认的? 这是个问题,谢商也不是很清楚。温长龄推开门时,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轮廓,然后意识比他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仇人嘛,总是要深刻一点的。 谢商懒得多说,敷衍道:“猜的。” 贺冬洲信他個鬼:“你怎么不去算卦。” 那边关思行第三次端起空杯子喝饮料,喝了一口空气,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杯子,然后放下杯子,继续沉浸在物理世界里。 谢商走过去,给他的杯子添满温水。 “思行。” 关思行慢半拍:“嗯?” 谢商指了指耳朵:“吵不吵?” “吵。” 好吵。 关思行揉了揉耳朵。 关思行是个物理天才,但生活技能为零,社交技能为负数。谷家和谢家住得近,关思行住在谷家那几年,谷易欢不愿带着他玩,多数时候是耐心好、脾气稳定的谢商带着。 谢商走到包厢的控制面板前,把声音调小。 “还吵吗?” 关思行点头。 谢商把声音再调小一点。 正唱到兴起的谷易欢:“……”他的歌唱不值得一提是吧。 谷易欢是不会凶谢商的,他白眼关思行。 他和关思行不合,也有一点谢商的缘故,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关思行在谢商家住了,他们睡一张床。他和他堂哥都没睡过谢商的床,他气得要死,质问谢商:“你是不是更喜欢那个自闭症!” 谢商第一次批评他:“小欢,你不能这样说你哥哥,去那边面壁。” 哥个屁。 他很不服地去面壁了。 “四哥可疼他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是谷易欢的口头禅。 ***** 包厢里有自助餐,但温长龄没吃饱。从谢商离开之后,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就很异样,她吃得很不自在,提前离场了。 时间不算晚,她叫了一辆车,在路边等司机接单。花坛石上落了几片叶子,她盯着叶子的经络看得很认真。 路灯在后面,斜着打过来。 地上的影子,由一个变成了两个,温长龄回头。 “在等车?” 谢商过来。 “嗯。”她看了一眼手机,司机还没接单。 谢商的影子比她的长,比她的宽,她的影子被他遮住了。 泠泠孤月在半空中挂着,像一只白瓷盘子,莹白的光倒下来,洒在落叶上,洒在美人的睫毛上。 夜色美不美,其实和人也有关。 谢商就是例子。 “伱喝没喝酒?” “没喝。” 佳慧说,那群同事不靠谱,在不靠谱的人面前要保持清醒,千万不能喝醉,所以佳慧往可乐里兑红柚汁,假装是红酒,在要喝酒的时候就蒙混过关。 “有驾照吗?”谢商问。 温长龄回答:“有。” “代驾拒了我的单,能麻烦你载我回荷塘街吗?” 温长龄想了想,再作答:“应该可以。” 她取消了自己的订单。 开始谢商还没明白这个应该是什么意思,直到温长龄坐在他车的主驾驶上,抬头挺胸,坐得笔直,把转向灯开成了远光灯。 谢商:“……” 她解释:“我拿到驾照后还没有开过车。”她给谢商打个预防针,“可能开得不是很好,你要是怕,就等代驾吧。” 夜里车不是很多,路况还好。 谢商仔细确认:“还记得怎么启动吗?” “记得,我记忆力很好。” 她刚刚只是手误,熟练了就好了。 谢商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没敢离开,一直看着她操作。 她重新来过,正确打开车灯,放下手刹,启动前先鸣笛,观察左右后视镜。教练说得她一步都没忘。 松开脚刹,车动了,怠速前进。 温长龄立马坐得更直了,握紧方向盘。 “不用紧张,你慢慢开,刮坏了算我的。” 谢商的车很贵,怪不得被代驾拒了单。 温长龄没敢扭头,就盯着前面的路,很真诚地问了一句:“那受伤了呢?” 谢商笑:“也算我的。” 然后温长龄踩油门了。 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路,脖子不自觉地往前伸,但除了脖子,全身上下保持一个僵直的姿势,一动不动,很像一只探着脑袋战战兢兢的乌龟。 谢商很少见她这么生动。 五月不算热,不需要开空调,车窗被降下来,风里带着让人舒适的温度。谢商喝了酒,靠在副驾驶的椅子上,旁边开车的分明是个新手,他却出奇得觉得安心,甚至有点犯困。 “谢商。” “嗯。” 温长龄声音紧绷:“你别睡啊,我怕。” 还以为她没什么怕的,在莱利图都敢探出头去看他开枪。 他坐直来,听她的话:“好,不睡。” 温长龄开得很匀速。 可能因为谢商的车很贵,也可能因为开车的人太龟速,而且坐姿僵硬,一看就是新手,一路上几乎没有车来沾边,都躲得远远的,也不堵车,畅通无阻。 转弯的时候,谢商会适时地提醒她什么时候转,转多少。新手开车,旁边坐一个情绪稳定的陪练太重要了。 四十分钟的路程温长龄开了六十九分钟,也还算顺利,至少没出什么大岔子,就是侧方停车的时候,遇到了点……瓶颈。 温长龄停不进去,来来回回,就是停不进去,甚至不敢靠近,怕剐蹭别人的车。 谢商给了她很长的调整适应时间之后:“我来吧。” “你喝了酒。” “没事,就停个车。” 温长龄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行,不能酒驾。” “……” 还挺遵守交通规则的。 谢商看着她:“那成,你慢慢停。” 温长龄继续摸索,脚没敢离开刹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挪,但就是进不去,雷达一直响。 “你科二怎么考过的?” 谢商也没下去。 温长龄疑惑,他都不怕她把他那张美人脸撞花吗? 她专心找点,心不在焉地回答:“考试的车和考场的地上都有标记,对准了就可以了。” 她好像没什么开车的天赋,虽然她会做刹车控制器,也懂一些车的基本物理原理。 谢商提议:“要不我下去给你做个标记?” 温长龄立马转头,眼神都不一样了:“可以吗?”她点头,“好的。” 谢商下了车,目测了一下距离,在车门和地上做好打方向盘的标记。 温长龄一下子就停进去了。 月色之下,他一直在笑,温长龄低着头,有点恼他。 031:护短狂魔 帝宏医院。 温长龄晨护回来,看见护士站的桌子上有两个打包盒,里面应该是甜品,盒子很精致。 佳慧说:“那一份是你的。” “我没有点单。” “乔漪那个有钱的闺蜜请的,她请了全院的护士。”佳慧挺意外的,“还以为乔漪吹牛呢,没想到她还真有个白富美闺蜜。” 食物不能放在工作台面上,温长龄过去把东西收起来。 “长龄。” 屠启珍在叫她:“你来一下。” 护士长的办公室就在旁边,白中夜班共用。 门开着,温长龄敲了两下门再进去。 屠启珍递给她一份体检单:“体检楼有位客户,你去带一下。” “我去吗?” 温长龄是肿瘤科,不负责体检楼。 屠启珍解释;“是医院的VIP,人家指定了让你陪同。你不用紧张,没什么跨科室的事情,就是帮她领领路,按单子上的项目走一遍。” 温长龄翻开体检单看一眼名字,方既盈。 帝宏医院是私立医院,服务至上,VIP的待遇很高,体检时要一对一专人陪同。温长龄在体检楼的休息室里见到了这位方小姐。 她上前:“你好,方小姐。” 方既盈脱下帽子和口罩,她比电视里要好看,可能因为不上镜。 网上有人说,方既盈长得太清汤寡水,美得很平淡。但再平淡,也是美的。她是专业女棋手,围棋七段。她成名很早,在围棋圈里地位很高。 宠辱不惊,人淡如菊,这是方既盈的粉丝对她的评价。 温长龄也看过她的比赛视频。 “伱就是温长龄?”她说话很和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身材清瘦,脸色比寻常人要苍白一些。 温长龄来之前看过她的病例,她身体不是很好。 “是,我是温长龄。” 方既盈起身:“不好意思,冒昧让你过来。”表达完歉意之后,她解释,“本来是乔漪陪同我去体检,刚好赶上她在忙,她就向我推荐了你,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她看着是很好相处的人。 温长龄认真接待:“没事,不打扰。” “这是我的体检单。” 方既盈递上单子。 温长龄已经有一份了,还是接过去,帮忙拿着。 体检开始之前,温长龄先询问:“方小姐,您早上吃过饭或者喝过水吗?” “没有。” “那先去抽血可以吗?抽血的地方在二楼,离得近。” “可以。” 因为体检项目很多,温长龄先带方既盈去做了需要空腹的项目。随后带她去VIP餐厅用餐,用完餐后继续剩下的项目。 中途,她说想休息一下,温长龄带她去了专门的休息室。 她把包包放在软皮沙发上:“温小姐,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可以,您稍等。” 直饮机就在旁边,温长龄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方既盈刚伸手碰到杯子,又将手收回去。专门下棋的一双手白嫩干净,非常娇贵。她礼貌地笑问:“太烫了,可以换一杯吗?” “我给您换。” 温长龄换了一杯稍微凉一点的。 方既盈接过去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太凉了。”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抱歉,我再给您换。” 温长龄收回她对方既盈的第一印象。 方既盈自始至终没红过脸,态度礼貌,恬淡和善:“是我抱歉才对,我这個人比较挑,麻烦你了。” “不麻烦。” 温长龄再去换了一杯。 方既盈这次没有再挑,接过杯子道了谢,但水没有喝。 因为是VIP客人,不需要排队,不到两个小时做完了所有的检查项目。检查结果要等到明天,明天会有专业医生来对接。 来接方既盈的助理已经到了。 方既盈重新戴好了口罩和帽子,走之前她向温长龄道谢:“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 VIP是上帝。 温长龄虽然不是VIP楼栋的,但也听过这句有点离谱却也很现实的话。 等送走了VIP,温长龄折返回大厅,从大厅的电梯可以回肿瘤科的病房。等电梯的时候,蒋尤尤也在。 “蒋医生。” 蒋尤尤瞥了一眼门口的保姆车:“你认识方既盈?” 温长龄摇头:“今天第一次见她。” 蒋尤尤用过来人的口吻建议她:“离她远点,她有毒。” 下午,温长龄就“中毒”了。 屠启珍把她叫到办公室,跟她说:“你被VIP投诉了。” 这是温长龄从业以来,第一次被投诉。 “理由是什么?” “VIP说你态度不好。” 态度不好。 这个就不好辩驳了,毕竟仁者见仁,所以温长龄没有辩解。 “我去人事科问问,看能不能不留记录。”撤销投诉不太可能,屠启珍只能尽量消除影响。 帝宏医院的投诉归人事科管,护士如果有投诉记录,会影响晋升。 屠启珍跟温长龄共事了两年,知道她的为人,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一向懂分寸知轻重,性格温顺文静,不可能态度不好,百分之百是VIP那边的问题。 “不麻烦了。”温长龄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碰碰嘴皮的事。” 屠启珍立马打给人事科的熟人。 ***** 方既盈四点有个活动,六点助理来接她。 助理是个小姑娘,年纪看着很小,叫曼曼:“姐,东西给我。” 方既盈把棋奁和棋盘交给她:“你去还赞助,我自己开车回去。” 曼曼把东西放到保姆车上:“还是我送你吧,你正好可以在车上休息。” “不用了,你还完赞助就早点下班。” “好的,谢谢姐。” 曼曼就先走了。 方既盈的车停在旁边,颜色是白色,车型很低调。这款车的车主多为男士,谢商有辆黑色的。 路口绿灯,白色轿车行驶在直行车道上,开得不算快。 辅路上停着一辆红色机车,机车的主人在白色轿车开过去没多久戴上头盔,发动车子追上去。 等到临近下个路口,机车的主人丝毫没有犹豫,朝着白色车尾加速撞了上去。 减速行驶中的轿车急刹停下来,但因为冲撞力,整个车身震动着往前平移,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响,车尾瞬间凹进去一大块。 因为惯性,方既盈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方向盘上,整个人痛苦地趴在上面,好半响没缓过来。 机车的车主摘下头盔,抓了把头发,板着一张漂亮的脸,过去敲响车窗。 “喂!” 032:长龄生谢商的气 机车的车主摘下头盔,抓了把头发,板着一张漂亮的脸,过去敲响车窗。 “喂!” 里面的人没给反应。 他接着敲,声音越敲越响,不知道还以为在拆车。 方既盈忍着痛按下车窗,额头的血流到眼睛,模糊的视线里,闯进来一张格外年轻的脸。他抱着红色的头盔,站那,俯视,不慌不急。 “你怎么开车的?” 听着挺虚弱的。 还没晕倒。 晏丛道歉:“不好意思,我车技不好。” 他头都没低一下,道歉的语气毫无诚意。 方既盈全身都疼,没有力气跟他吵,就见他悠哉地靠着车头,在那报警,空着另一只手没事干,把弄着头盔上的护目镜。 “你好,我的车跟一辆白色私家车撞了。” 他说:“机车。” 然后说了一下车的型号。 警察问地址。 他都如实答:“崇山路和星光大道交叉的路口。” 那边应该是在问事故者的伤势。 晏丛看了一眼方既盈:“死不了。” 方既盈:“……” 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肇事方。 晏丛挂掉电话,举着手机在方既盈眼前晃了晃,像是在确认她是醒是晕:“是我帮你叫救护车,还是你自己叫?” 方既盈按着额头上的伤口,自己叫了救护车。 肇事者晏丛没跑路,在现场等,还很“懂事”地拍了几张现场的照片,用作留证,另外对着方既盈的脸也拍了两张。 交警最先到,随后是方既盈的助理,最后才是救护车。方既盈由助理陪同,被送去了医院。晏丛连人带机车,去了交警队。 快下班的时候温长龄才听佳慧说,方既盈出了车祸,住进了VIP病房,额头还缝了针。佳慧还说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温长龄没发表任何看法。她的投诉记录消不掉,一年内晋升没指望。不过无所谓,她来帝宏本就不是冲着晋升来的。 下班刚到家,温长龄接到晏丛的电话。 “长龄,你来接我。” 温长龄到了交警队才明白,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是晏丛乱来、胡来。交警判了他全责,温长龄很确定,这场事故不是无意。 等走远了,温长龄才问:“谁告诉你的?” 晏丛不说话。 “蒋医生吗?” 他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错:“这重要吗?” “伱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温长龄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 “知道啊。”他嘴硬,看着旁边的树,就是不看温长龄的眼睛,“我在路上开车,车技不好,一不小心撞了别人的车。” 这话只能骗骗别人。 今年二月,晏丛骑车载她去五苓山,在开得最快的下坡路上,他说:不用怕,我车技很好,你闭上眼睛,让风吹一下,吹一下就不难过了。 因为她说很难过。 晏丛就告诉她,人在高速下降时,会有畅快感,会忘记所有伤心的事。那么高的坡,那么快的速度,他晏丛带她走了十六次,怎么可能车技不好。 “晏丛。” 她绕到他面前。 他脾气倔,比她还倔:“我没错。” “你不是小孩子了。” “方既盈也不是小孩子。”他不讲道理,他讲什么道理,他遗书都写过了,“她能耍威风,我怎么不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晏丛身上多了一种自暴自弃、不管不顾的孤勇,好像随时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如果是别人,温长龄一定会告诉他,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做法很愚蠢,会受伤。但是晏丛,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不惜命。 “有没有受伤?” 她语气放软了。 晏丛知道,这是她不生气了的表现。 他这才笑了:“当然没有,我车技可好了。”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只要温长龄不生气了,他就会立马服软,然后最快和好,“你别生气了,我知道分寸的。” 温长龄招了一辆车:“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我要回家。” “去医院。” 温长龄打开后座的车门。 晏丛不情不愿的钻进车里:“你怎么比我爷爷还烦。” 谢商的姑姑叫谢研理,在家中排行第三。 “是我。” 谢商接到谢研理的电话时,正在给门口的灯笼亮灯。 谢研理对他的态度,一如以往,没有一句迂回兜转,是典型的长辈式命令:“盈盈出了车祸,人在帝宏医院,你去看看她。” 温长龄还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迷路在半道了。 谢商看了一眼路口:“姑姑,我不是医生。” “盈盈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妹妹,她受了伤你就不能去看看她?”谢研理的理由是,“你有律师执业证,要是肇事方不讲理,你在场盈盈也不会吃亏。” 毕竟是长辈,该给的礼貌谢商都给,态度谦逊:“我父亲也算方既盈半个舅舅,他当律师比我有经验,姑姑,我建议您找他。” 谢研理语气不是很和善:“要不是你,盈盈能是现在这副身体?”她责备,“谢季甫,做人要有良心。” 又扯陈年旧事,那这就没意思了。 谢商直接挂断了。一阵风吹得灯笼左右晃悠,远处地上的人影被慢慢拉长,谢商下意识抬起头。 温长龄从他的面前走过去,没有看他。 谢商看了看灯笼上的兔子,然后转身进门,把灯灭了。 朱婆婆给温长龄留了饭,在锅里热着,朱婆婆也还没吃,盛好了饭菜在等温长龄。温长龄经常和朱婆婆一起吃饭,她会定期给朱婆婆打生活费,不过朱婆婆总是不收,温长龄只好变着法给她添置东西。 温长龄换好衣服,过来吃饭。 朱婆婆说:“长龄,你把桌上那碗菌子汤端去给隔壁谢老板。” 谢老板教彤彤弹古筝,朱婆婆是知恩图报的人。 温长龄把桌上两碗菌子汤都端到自己面前:“不给了吧,我今天很饿,不够吃。” 温长龄听蒋尤尤说,方既盈很痴迷谢商。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她会被投诉。想来昨晚KTV里那点大冒险的事情,乔漪没少通传。 朱婆婆也看出来了温长龄心情不佳。 “行,那不给谢老板了。” 虽然朱婆婆知恩图报,但她也护短。 于是,那两碗菌子汤都进了温长龄的肚子。 于是…… 033:菌菇中毒,亲手手 于是,那两碗菌子汤都进了温长龄的肚子。 于是…… 谢商在房间,忽然听到外面树枝摇动,簌簌作响,不停地扰人清净,也不像是风。他用灭烛铃熄掉蜡烛,出了房间。 隔壁朱婆婆家后院有一棵年岁很老的桂花树,茂盛的枝桠越过围墙,伸进了谢商的院子。方才摇动的就是这桂花树枝,始作俑者还趴在树上。 桂花的树枝不够粗,她也不怕摔。 谢商走到树下:“你在树上干嘛?” 温长龄用脸贴着树皮,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人跟她说话,她抱着树,往下看:“刺猬要扎我。” 说着,她鼓起腮帮子,不停地吹气。 行为很异常。 “你喝酒了?” 她摇头,神志不算清醒,但语言功能没有丧失:“我漏气了。” “……” 这精神状态看着不对。 谢商回房间,拿了床被子出来,垫在温长龄的正下方。随后他亮了院子里的所有灯,再去隔壁。 隔壁的门没关,谢商刚进院子就看到房东朱婆婆抱着个瓦罐,一边吐,一边哄温长龄下树。 谢商过去,先问房东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吃了菌子,中毒了。” 怪不得温长龄“漏气”了,她吃的应该是致幻型的毒菇。 “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朱婆婆吐得更厉害了。 谢商先扶老太太去旁边歇着,然后去树下哄中毒更深的某人:“温长龄,下来。” 温长龄噘着嘴,还在那吹气。 梯子就在旁边。 谢商把梯子放稳,踩上去。 “温长龄。” 她扭头看他。 他伸手过去:“手给我。” 她不给,把手藏到背后:“你要放我的气吗?” 谢商不好直接过去,怕她稀里糊涂把两只手都藏起来,不抱着树,她八成要摔。嘴里还在胡言乱语,一会儿漏气,一会儿放气。 “温长龄,你是什么?” 她坚定不移地回答:“我是气球。” “……” 菌子汤喝太多了,她中毒不浅。 谢商担心她摔着,只能好声好气地半骗半哄:“你过来,我给你打气。” 听到要打气,温长龄果然伸出了手,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挪动,先伸一只脚,踩住梯子,再伸手,乖乖地搂住谢商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着正在“漏气”的指腹。 她要去打气了呢。 谢商顾不得冒犯了,手绕过她的腰:“抱紧点。” “嗯!” 她这会乖得很,抱着谢商的脖子,顺从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谢商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异,从他懂得男女之防开始,他就不曾和异性这样亲近过。 女孩子的腰好像能很轻易地折断,比他外祖母钟爱的那只白玉瓷瓶还要脆弱。 他不太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托着她,慢慢从梯子上下来。 刚落地,一根手指戳到他唇边,温长龄很着急的样子:“谢商,我瘪了,伱给我吹气。” 与谢商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很吃撒娇那一套,不然谷易欢为什么总是不要脸地软磨硬泡,还不是谢商给过甜头。 谢商看着她,她跟平时很不一样。 平时的她很独,再怎么温顺,和人交际往来都会保持别人难以入侵的安全距离,不像现在,她的保护壳彻底碎掉,毫无防备地待在离他很近的距离,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看见他一动不动,她催促:“你快吹啊。” 她中毒了。 谢商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低下头,唇贴上她的指腹,轻轻地吹。他不知道温长龄会不会痒,她手指蜷着蹭他,弄得他很痒。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妖,他只能想到温长龄,刚出山的她,诱惑而不自知。 他有点失神。 温长龄拿开了手指,很高兴,说她又鼓了。 鼓了没多久,又没气了,她又要谢商吹,就这样反反复复。 大概断断续续吹了十多分钟的气吧,救护车终于来了。朱婆婆的女儿不在,没有其他监护人。 只能谢商陪同。 佳慧刚进急诊,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平时像颗闷蛋的温长龄抱着谢商的手,脖子扭得像条蛇。 佳慧:“……” 姐妹好勇啊。 佳慧按捺住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上前。对不起,她不是幸灾乐祸,是嘴角它不听话,非要网上翘:“长龄啊,你这是怎么了?” 温长龄都没看她一眼。 没关系,小事。佳慧笑眯眯地看向谢商,礼节性地客套:“谢先生,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我来照顾她?” 谢商想抽出手,被温长龄抱得更紧了。 佳慧再一次露出了老母亲般的笑容。 “不麻烦,还是我来吧。” 佳慧求之不得:“好的好的,那就继续辛苦谢先生了。” 谢先生看着耐心好好的样子。 “你继续说,城堡里还有什么?” 温长龄坐在病床上,输液的那只手被谢商握着,禁止她的手乱动。她靠着谢商,分享她眼前奇幻的世界:“有巫婆,她的头是一棵仙人球,她想用刺扎破我。” 她眼睛睁得很大,五颜六色歪歪扭扭的世界里都是带刺的仙人球在飞,她赶紧躲到谢商的后面:“好多仙人球。” “都要来扎我。” 她是一颗无力自保的气球:“好痛。” 佳慧:“……”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温长龄在做梦。 朱婆婆的女儿吴浩敏来了,她着急忙慌,拉住护士问:“我妈怎么样了?” 那一袋菌菇,是朱婆婆的远房亲戚送的,吴浩敏先前嘱咐过,不要吃,老太太非说煮熟了就没事。 护士说:“老太太喝得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朱婆婆的症状轻很多,也出现了轻微的幻觉,和温长龄不一样,她那边不是气球,是蜈蚣,说好多蜈蚣。 朱婆婆的病床挨着温长龄,已经睡下了。 吴浩敏又问护士:“那长龄呢?” 温长龄汤喝得太多了。 “我被扎了,在漏气。”温长龄歪着头看着谢商,把手指伸过去,“谢商,你快用线把我绑住。” 在温长龄的幻觉里,她的手指是她的出气口。 谢商用缝针的线给温长龄的手指绑了一个蝴蝶结,以防漏气。 吴浩敏“……” 佳慧不厚道地用手机在拍,拍完之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佳慧:【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风干干,白杆杆,身上一起长伞伞。 温馨提示:菌子不要乱吃。】 034:方既盈被气到病发 温长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指上的蝴蝶结还在。她住的是单间病房,看陈设是VIP楼栋。她的眼镜和助听器都放在她伸手能够得到的地方,她拿来戴上。 谢商不在病房,她听见佳慧的声音,在门口。 “佳慧。” 佳慧请完假,挂了电话:“醒了?” 温长龄感觉胃有点不舒服,缓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朱婆婆呢?” “做检查去了。” “她有没有事?” “症状比你轻,没什么大事。”佳慧用手背碰了碰温长龄额头,已经不烧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长龄昨晚受了不少罪,吐空了胃之后就一直发烧。 “有点头晕。” 温长龄脸色很不好。 “那你再躺会儿。”佳慧扶着她重新躺下,自个儿坐在病床边,“昨天晚上的事还记得吗?” 温长龄点头,十分懊恼地扯掉了手上的蝴蝶结。早知道会中毒这么深,分一半汤给谢商好了。 “谢商呢?”她问佳慧。 “刚走没多久。”佳慧托着下巴,表情很意味深长,“长龄,我有预感,谢商早晚是你的。” “你在乱讲什么。”温长龄还在懊悔昨晚的举动,不断地自省。 “昨晚你吐了谢商一身,他一点没嫌弃,又是给伱擦脸,又是擦手。” 本来屠启珍还嘱咐佳慧,留下来多照看点,结果她什么忙也没帮上,用药、催吐都是谢商亲力亲为。 除了换衣服。 衣服是佳慧帮忙换的,谢商还道了谢来着。 “谢商是不是在追你?” 温长龄辟谣:“没有,我们只是邻居。” 佳慧不这么认为,虽然她跟谢商不熟,但还是看得出来,谢商绝对不是那种会跟异性暧昧的人,他的边界感很强,但他允许了温长龄跨过他的社交界限,换个词来讲,这叫领地入侵。 ***** 方既盈也在VIP楼。 “四哥。” 在这里遇到谢商,她很诧异,满眼欣喜。 “你怎么在这?”她快步上前,“你是来看我的吗?” 谢商在等电梯。 他昨晚没睡到觉,心情不太好,背对方既盈,看着电梯按键上缓慢变动的数字,简单明了地回:“不是。” “四哥,我们谈谈好不好?”方既盈的语气里带了讨好,因为身体不好,脸色很苍白,额头还裹着纱布,病病殃殃的,站在那里,的确是惹人怜爱的一枝扶风弱柳。 谢商没打算独处,站在原地,周围有人来来往往:“你想谈什么?私事还是公事?” 昨天事情发生得急,温长龄爬桂花树的时候,谢商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换衣服,只随手拿了件外套。外套被温长龄吐脏了,他扔进了垃圾桶,身上的长袖很薄,米白色,是柔软的针织料子,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性。 “是公事。”方既盈神情语态小心翼翼,“华地的负责人联系我了,说换代言人是你的意思。” 谢商很直接:“是我的意思。” 方既盈眼尾微微泛红:“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努力达到你的标准。” 谢商转过身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换了你吗?” 她没说话,眼睛越来越湿。 之前在某个局上,听谷易欢的某個狐朋狗友聊女人,说女人的眼泪都是武器,会让男人毫无办法。 谢商觉得这话太绝对了。 他觉得眼泪很烦。 “你知道,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人和人相处需要遵守界线。” 他的意思是你越界了。 他和华地集团续约的传闻出来之后,方既盈找到华地也要合作,从那开始,她就已经越界了,因为她在试图挤进别人不对她开放的领地。 “盈盈,”他们一起长大,但成年之后,谢商就很少这么叫她,不是亲近,是告诫,“不要越界。” 从病房过来的谢研理刚好听见了这一句。 “你怎么这么跟盈盈说话?” 谢商看了一眼按键上的升降数字,电梯还没下来。 谢研理走到方既盈的前面,怒斥谢商:“当初要不是盈盈救你,你活得到今天吗?” “妈!”方既盈制止,“别说了。” 谢研理振振有词:“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 “妈,我——” 方既盈情绪激动,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重重地喘,她气促咳嗽,越喘越急。 谢研理立马去摸她的口袋,却是空的:“盈盈,你的药呢?” 她蹲下去,喘不上气。 谢研理大喊:“医生,医生!” 电梯门开了,谢商没有停留,进去后,按下关门键。 方既盈有哮喘。 谢商刚出生时,谢景先找算命先生给他算了命。谢家这一代福源薄浅,前头已经夭折了两个,谢商年幼时期身体也不好,谢家都担心他会养不活。他十三岁那年溺水,是路过的方既盈救了他。 在那之后,谢商的身体渐渐好转,方既盈突然得了哮喘。 方既盈是谢研理第二任丈夫的女儿。 谢研理是个脑子糊涂的。当初为了家族联姻,她未嫁得良人,一度过得很不顺遂。老爷子谢景先心疼她,觉得亏欠了她,在她离婚之后,对她万般纵容,也从没有薄待过她的继女方既盈。但谢研理拎不清,总拿着当年溺水的事挟恩图报,说方既盈得哮喘是给谢商挡了灾,一门心思想要谢商把方既盈娶了。 谢研理总说做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图报。 谢商的母亲苏南枝女士还是有良心的,在方既盈十八岁生日的当天,苏女士拟了一份嫁妆单子,当场认了她当干女儿,待到他日她出嫁,嫁妆一定全数送上。 下午,晏丛的爷爷来了一趟帝宏医院,亲自向方既盈致了歉,说该赔赔,该训训,但也没听见他训自己孙子一句。话里话外,老爷子都护短得很。 晏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在体育竞技圈很有话语权,晏老爷子还亲自来了,这个台阶方既盈得顺着下。 交警判了晏丛全责,住院费、修车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晏老爷子都积极地赔,之后……没有之后,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每一个喜欢乱来的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喜欢惯孩子的熊家长。 035:共度良宵 温长龄只住了两天院,护士长另外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回家好好休养身体。路过如意当铺时,她看见谢商从一辆看着就很贵气逼人的车上下来。 红色的车,十分张扬。 “星星。”车里的女士喊他。 他又折返回去。 女士跟他说了什么,另外给了他一个很精致的雕花盒子,之后驱车离开。 温长龄继续往朱婆婆家走。 “温长龄。”谢商叫住了她。 她回头:“嗯?” 她的表情忠厚又老实。 谢商手里抱着雕花盒子,红木的,颜色很衬他的手,温长龄一时不知道是看漂亮盒子好,还是看漂亮的手好。 “我听说你是因为护食,不肯分我菌子汤,才中毒那么深。” 温长龄:“……” 荷塘街就没有秘密了吗? 是的,荷塘街没有秘密。 如意当铺的谢老板被富婆包养了。 不到二十四小时,这个“秘密”就传遍了整条荷塘街,连深巷里那条专门咬人裤脚的恶犬小黑都知道谢老板被富婆包养了。流言传得很快,比滚雪球还快,而且有鼻子有眼。 传得最广的版本是这样的—— “怪不得不好好做生意,心思都用来哄富婆了。” “他那个当铺,没几個客人,不知道要亏多少,看来富婆很宠他嘛。” “那可不,他们还有爱称呢,我亲耳听到的,富婆叫他——”包子铺的老板娘都不好意思了哟,“心心~” “小心心?” 点心铺老板娘:“听错了吧,是小心肝儿。” “哎呦,酸的嘞。” 坐在门口啃玉米的温长龄:“……” 原来如此。 怪不得街上有传闻,说她是在医院太平间给人收尸的,比起爱称小心肝,在医院收尸好像也不是那么离谱。 温长龄给小心肝发了条消息。 温长龄:【钱你还没收】 温长龄的住院费是谢商代缴的,她发给他了,他还没收。 谢商:【算了】 温长龄:【我不能占你便宜】 谢商:【以后还】 当晚,富婆的小心肝上了热搜。因为那不是普通的富婆,是正当红的三金影后。照理说,小心肝会被喷很惨才对,但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虽然小心肝的脸拍得不是很清晰,但不妨碍火眼金睛的网友发现美。 【还得是我枝枝!】 枝枝是粉丝对影后的昵称。 【靠,图这么糊,还这么帅】 【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这个脸,这个身材,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他想要个姐姐怎么了?给他!】 【我也想体会影后的快乐】 【这哥哥看着就很贵的样子】 …… 热搜挂了整整一天。 有人说这次事件是故意炒作,因为影后的电影要上了。也有人说,和影后一起被拍的人八成是要出道了,蹭一波影后的热度。 把没凭没据的东西说得有理有据,这是当代网络的一大现象。 ***** 朱婆婆也要休养,吴浩敏就带着彤彤过来小住。家里有两个病号,吴浩敏天天炖汤,温长龄跟着享福,休了一个很滋润的短假。 午饭后,温长龄接到蒋尤尤的电话。 “长龄,晚上来不来我家玩?” 温长龄和蒋尤尤虽然说得上话,但没怎么一起玩过。 “玩什么?” “打牌。”蒋尤尤在电话里说,“我爸突然抽风,说要给我过生日,让我请朋友来。我哪有朋友,我只有前男友,凑是能凑一桌,就怕他们打起来。” 温长龄还在犹豫。 “你来吧,晏丛也来。” 晏丛是蒋尤尤的远房亲戚。 温长龄问:“去的话,需要穿得很正式吗?” “不用,就我们几个。” 电话结束之后,蒋尤尤把地址发给了温长龄。 傍晚六点左右,温长龄带着礼物和水果去了蒋尤尤家。蒋尤尤家在别墅区,门口停的全是豪车。 别墅大门建得很高,很气派。门口有位面善的阿姨,特意在等。 “是温小姐吗?” “是。” “五小姐让我过来接你。”阿姨接过温长龄手里的水果,在前面领路。 里面好像在办派对,很热闹,一路上温长龄看见了好几个端着托盘的男侍应。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眼下的状况并不是温长龄所想的朋友小聚,更像晚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领路的阿姨进去了,打算把礼物交给蒋尤尤了再回家。 蒋家的别墅前有一块很大的草坪,草坪上聚了很多人,他们各个都盛装出席。 温长龄出现的时候,谢商正在牌桌上,一身正装,不打领带,黑色衬衫外裸露的皮肤白得发冷。他就是那样的存在,能让人在人群里一眼找出他。灯光美酒,众人簇拥,这是属于他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温长龄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玩的是纸牌,她离得远,看不清规则,只能看见谢商抽牌的手,骨骼修长。他懒散坐着,游刃有余,不难看出来,这一局是他的主场。 他的对手已经输红了眼,最后一张牌翻开之前,他起身站起来,眼睛扫过全场,最后锁定了目光。 他要加码。 “这把谁输了,谁就得跟那位小龙女共度良宵。” 很不幸,温长龄被选中了。 因为她没有穿礼服,因为她在一群衣着靓丽的名媛千金里最普通、最好践踏,因为她戴着助听器,是个“小龙女”。 036:跪着给她道歉 因为她没有穿礼服,因为她在一群衣着靓丽的名媛千金里最普通、最好践踏,因为她戴着助听器,是个“小龙女”。 所以她要被当成输家的惩罚。 谢商抬头,视线穿越人群,在看到熟悉的脸之后,目光定格住。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温长龄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探究与好奇。 蒋尤尤第一个冲过来,穿着昂贵而精致的裙子,毫不顾忌形象地对始作俑者破口大骂:“沈非,你有病吧!” 拿温长龄做赌的那人叫沈非,家里是做制造业的。沈家就得这一根独苗,惯得他无法无天。 “没你的事。” 沈非完全不给寿星公面子。 谢商不近女色在圈里人尽皆知,他故意如此,就是想羞辱谢商。 蒋尤尤深吸一口气,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骂脏:“她是我请来的朋友。” 沈非嘲讽:“你还跟小龙女做朋友呢。” “你——” 蒋尤尤想要一巴掌呼过去。 她的父亲蒋正豪喝止:“尤尤!”蒋正豪用眼神警告她,“没你的事,插什么嘴。” 蒋家和沈家有生意往来,得罪不得沈家的宝贝疙瘩。说句很残酷的,蒋家有钱,但没势,今晚来的这群人里头,没有几个是蒋家能得罪的。 哪個圈子都是这样,都有默认的规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这一群金子镶了边的姓氏里头,谢商的谢在食物链的顶端。 “拿别人赌有什么意思,”谢商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只有他的声音,“敢不敢拿你自己赌?”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谢商平日里与人往来相处并不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性,可能因为他是律师家庭长大的,他应对任何事情的从容像刻进了基因里。 当然,特殊时候他也会发疯,不然怎么会被人戏称是优雅的疯子。 谢商十八岁的时候打过沈非,在一个雷雨天。原因是沈非踹了一脚环卫工人的垃圾桶。他就踹了一脚垃圾桶,谢商突然发疯,把他往死里打。 虽然两家表面和解了,但这件事一直是沈非心里的一根刺。 这么多人在场,沈非怎么着也要争一口气:“赌什么?” 谢商坐着,目光悠悠地望向远处,很短暂地对视之后,他便收回目光,并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温长龄身上,以至于她被忽视,没有人再去打量她、再盯着她的耳朵看。 “我要是输了,打伱那顿让你讨回去。”谢商不疾不徐,重新拟定筹码,“你要是输了,跪着过去,给人家好好道歉。” 这才是谢商,他不会拿人作赌,即便那个人不是他的“熟人”。 “可以不讲规则,但得讲礼貌。”谢商微微抬起下巴,一站一座,他却依旧是控场的那一个。他语气淡淡,建议,“不然就别做人了,做狗吧。” 沈非恼羞成怒:“谢商,你别欺人太甚。” 谢商面前还有一张牌没翻,他看都不看一眼:“不敢啊?” 他这个人,从不说粗话:“怂货。” “你——” 沈非的好友及时拉住他:“算了,就一把牌,输了就输了,何必搞砸人家的生日宴。” 沈非丢了面子,也是真忌惮谢商,摔下手里的牌,愤然离场。 好友追上去,路过温长龄时,赔了个笑:“抱歉啊,我朋友喝多了,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道歉主要是道给谢商听的,因为他知道,谢商这人记仇。 蒋尤尤哼了声:“什么喝多了,我看他是脑抽了,有病。”她拉住长龄,“走,去我房间。” 温长龄被蒋尤尤带走了。 谢商收回看似闲适随意的视线,继续与周围的人谈笑。这牌是没兴致继续玩了,不用再洗牌。 沈非摔在桌子上的底牌明晃晃地露出来,是一张红心A。这时有人忍不住去翻谢商面前的牌,黑桃5。 这一局,如果继续,谢商会输。 翻牌的人看不懂了,表情复杂。 蒋尤尤的房间在二楼。 “对不起,长龄。” 蒋尤尤诚心道歉。 “没关系。”房间里的陈设看着都很昂贵,温长龄挑了一把最不起眼的椅子坐下,“怎么回事啊?怎么来这么多人?” 说到这个,蒋尤尤也头疼:“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副场面,除了你跟晏丛,还有我的一个女性朋友,外面那些宾客没有一个是我请来的。” “那是谁请的?” “我爸。”蒋尤尤头一次跟温长龄讲起家里的事,语气很平常,就跟讲别人家的事似的,“给我过生日就是个由头。我爸前阵子得了块上好的玉,关家的老爷子喜欢收藏玉品,他就把东西送去了关家,就这样攀上了关系。这次他借着我生日的由头给关家的小孙子关思行发了邀请,没想到关思行还真应邀了。关思行跟谢商关系好,谢商面子大,就这样,来了一堆我爸想结交的权贵。” 蒋尤尤家是养鱼发家的,后来转做了房地产,家里只有钱,没有名,也没有地位,更没有人脉关系,圈子里有些人背地里会说她家是暴发户。 “晏丛呢?”温长龄刚刚粗略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晏丛。 “我给他打了招呼,他不来了。”蒋尤尤说,“我刚刚还打给你了,你没接到。” 温长龄翻出手机,发现她忘了关静音了。 她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生日快乐。” 是一个艾草的护颈脖套,蒋尤尤有颈椎病,前两日还在医院拍了片子。 “谢谢。” 蒋尤尤接过去,试了试,低头闻闻,有很淡的药味:“我正好需要。”她把脖套取下来放好,然后去衣帽间拿了一条裙子出来,“这条我没有穿过,是新的,你去试试。” “不用了。” 温长龄想回去了。 蒋尤尤一脸失望:“今天我是寿星公诶。” 好吧。 温长龄想到寿星公说她没什么朋友,只有前男友,觉得还蛮可怜,于是接了裙子,都听寿星公的。 “我在下面等你。” 蒋尤尤先出去了。 温长龄把眼镜放在桌子上,去洗手间换裙子。 蒋尤尤的卧室里有一面粉色的立式镜子,温长龄路过时停下来,看着镜子里没有戴眼镜的自己。 小龙女。 是啊,她是小龙女,可小龙女本来也有耳朵的。 突然有人敲门,第一下轻,后面两下重,现在很少有人这么懂老祖宗的敲门礼仪。 温长龄把眼镜戴上。 “进来。” 她以为是蒋尤尤。 “好了吗?” 是谢商的声音。 谢商没有推门进来,可能是因为是女孩子的闺房。他向来是很懂分寸的人,所以当沈非莫名其妙把她扯进赌局的时候,她就知道谢商不会真的拿她赌,因为无论输赢,都是对她的不尊重。 037:谢商给长龄编发 温长龄去开门。 谢商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蒋小姐被她父亲叫去应酬了,托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温长龄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裙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谢谢。” 谢商从来不吝啬赞美。 蒋尤尤眼光很好,挑的裙子的确很适合温长龄,裙身是很深的宝蓝色,方领,长摆,好看却不扎眼。 “晚饭吃了吗?”谢商问。 “没有。” “走吧,去吃点东西。” 温长龄把门关好,和谢商一起走。 因为她的裙摆很长,走路不是很方便,谢商放缓了脚步,走在她外侧,没有离得太近,中间留了一个人的距离。 蒋尤尤家很大,这条走廊长得过分,有点像艺术馆的长廊,沿路的墙壁上都挂着画。 “皮筋掉了。” 温长龄看谢商:“嗯?” 他蹲下,捡起掉在了她裙摆上的黑色皮筋,然后还给她。 她看了一眼自己裙子,思考着要不要背过身去整理,裙子的领口开得稍微有点松。 “需要帮忙吗?” “你会?”她太好奇了,忘了拒绝。 “会一点。” 谢商走到她身后。 墙壁上的画框都裱了玻璃,干净的透明玻璃把人照得清清楚楚。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一个人的距离了,因为距离的拉近,男女身高的差异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格外明显,她要抬头,才能看得到玻璃画框上谢商的眼睛。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谢商的睫毛很长,弯弯的,眼尾处双眼皮的褶皱最深。因为他低着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是那种会听话的类型。 瞳孔真漂亮,像琥珀,这样的眼睛哭起来一定很好看。温长龄仰着头在看玻璃的倒影,突然就闪过这個念头,想看谢商哭。 “别看我,低头。” “哦。” 温长龄收起脑子里越来越野的思绪。 这样的姿势,一男一女,一般来说会很暧昧,但谢商刻意拉开了些距离,不会让人觉得越界。 温长龄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合适,于是就盯着自己的裙摆,宝蓝的礼服做得很精致,裙摆上有亮片,灯一照,一闪一闪地发亮,像天边的星星。 她突然想起那位富婆女士对谢商的称呼,星星。 谢商小心地避开她左耳的助听器,梳理头发的动作很轻,轻到她只感觉到了发梢掠过脖颈的痒意,原本收好了的野心思又一次跑了出来。 谢商红着眼睛求人会是什么样子? “皮筋给我。” 温长龄抬起眼皮,恢复忠厚老实的表情,把皮筋递给谢商。 “好了。” 谢商退后一些,距离再次被拉开。 温长龄摸了摸头发:“你还会编发?” “我妈教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到拐口,一起下楼梯。温长龄走在靠扶手的那一侧,她一只手扶着楼梯,一只手提着裙摆。 “教你讨好女孩子吗?” 谢商笑:“不是,教我孝敬她。” 谢商的妈妈真是个妙人。 她一定是位很优秀的女士,谢商被她教得很好,身上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的不良习性,他尊重女性,很懂得相处的分寸和界限。 “那你妈妈知道吗?” “什么?” 温长龄不太关注网上的消息,也没太看清那位富婆女士的脸,随口提了一句:“我听说伱做了富婆的小心肝。” 谢商突然停下来。 他在她下面一个台阶,她差点没刹住,身体前倾,裙摆碰到了他的西装。 “那位富婆是我妈。” 荷塘街情报组的“秘密”果然不靠谱,温长龄觉得此时还是沉默比较好。 谢商也没再说什么,下了楼梯之后,他说:“餐饮在左边,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需要。”温长龄说,“谢谢。” 她先一步走了。 谢商太惹眼了,她觉得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能因为她换衣服了,松弛的编发挡住了耳朵,她不再是不同于人群的存在,没有人特别注意她。她乐得自在,挑人少的路走,走到放了食物的地方。 刚好,蒋尤尤也在餐桌附近。 她的父亲蒋正豪也在,在给她牵线引荐。 “这是我的女儿,尤尤。” 对方是一位身穿高定的男士,微胖,个子不高,和穿高跟鞋的蒋尤尤差不多。 男士主动打招呼:“你好。” 蒋尤尤回:“你好。” 男士稍微打量了一下蒋尤尤,脸上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蒋正豪的目的非常明显,达到目的之后,他眼力见十足地说:“你们年轻人聊,我就不在这碍眼了。” 蒋正豪给蒋尤尤使了个眼色,然后让出空间,让两人好好“发展”。 男士对蒋尤尤很感兴趣:“蒋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蒋尤尤很端庄,裙子是最保守的长袖款,不过依旧遮挡不住她的好身材。她眼皮微微下垂,适当地表现出与男人相处时的生疏和不自在:“医生。” “医生好啊,救死扶伤多伟大。” 学医是蒋正豪要求的,蒋正豪说医生啊老师啊这些是贵太们最喜欢儿媳妇职业,不过蒋尤尤觉得蒋正豪的想法过于落伍了。 男人主动展开话题:“当医生很忙吧?” “还好。”蒋尤尤把碎发勾到耳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说话轻声细语的,十分的淑女乖巧,“我在私立医院上班,没有那么忙。” “那平时不忙的时候,蒋小姐喜欢做什么?” 蒋正豪说这位家里是做丝绸的。 淑女嘛,爱好不能太野,蒋尤尤在男士有意靠近的时候适当惊慌地退后一步:“我不太爱出门,平时就在家里绣绣花,看看书。” “你还会绣花?”男士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和惊讶。 她腼腆一笑:“会一点。” “你真不像现在的人。”男士兴致勃勃地问,“你一定没去过酒吧吧?” 她捂嘴,惊讶,难以置信:“女孩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就在旁边的温长龄:“……” 她好像认识了一个假的蒋医生。 038:人设不能崩(一更) 蒋尤尤看到了温长龄,跟男士说了声失陪。 “长龄。” 她过来温长龄这边,先是欣赏了一番,惋惜道:“你这肩,这腰,平时藏着干嘛?” 她觉得温长龄低调过分了,有种“眼镜一戴谁都不爱”的那架势。 “蒋医生,你有双胞胎姐妹吗?”温长龄问出了她的疑问。 “我有四个姐姐,不过没有双胞胎姐妹。” 所以眼前这个不是假的蒋医生。 那位男士还在不远处,温长龄特意小声地问:“你真的会绣花吗?” 蒋尤尤背对人群,往嘴里塞了一个小蛋糕:“十字绣算不算?” “……” 温长龄手里的蛋糕被她不小心捏瘪了。 晏丛和蒋尤尤虽然沾亲带故,但温长龄向来不爱探究别人的私事,因此蒋尤尤的家事她知道的不多。 “我们家姐弟六個,除了我弟弟是掌中宝,我和我四个姐姐都是我爸的商品。”蒋尤尤擦了擦嘴,不在意地说,“要乖巧听话,要端庄淑女,要成为名媛,要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这样才能卖大价钱。” 怪不得她即使过得富裕,也并不快乐。 她笑了笑,漂亮的眼眸只是很短暂地暗了一下,然后依旧明亮:“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怜,我不可怜。我爸很舍得在我身上投资,我有穿戴不完的包包衣服,也有豪车豪宅,见识过一般人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比起自己奋斗,做个待售的乖乖女也没什么不好。”她凑近点,悄悄告诉温长龄,“我交了一箩筐的男朋友,我爸都没发现。” 不过她从来不交圈子里的男朋友,免得崩了她苦心经营的“贤妻”人设。 她仰着头看天上,笑得明媚:“我要趁自己还没有卖出去之前,撒了疯地玩。等我以后玩够了,就找个图我貌美或者图我乖巧的有钱人结婚,然后相夫教子,大富大贵,最后寿终正寝。” 这是她以后要走的路,她大姐出嫁的时候,她就看清楚这条路了。 所以不要走心,使劲地玩,以后就不要遗憾,不要不甘。 “也挺好的。”她喝了一口红酒,“毕竟这么好的酒也不是谁都喝得到,人还是要知足。” 她很豁达,也很清醒。 这算是温长龄是第一次真正了解她。 “刚刚你帮我骂了那个打牌的,会不会影响……”温长龄想了想合适的措辞,“影响你的人设。” “你还知道人设啊。”蒋尤尤大气地摆摆手,不放在心上,“没关系,沈非该骂,我骂他也情有可原。” 温长龄把她觉得好吃的蛋糕分了蒋尤尤一块。 蒋尤尤吃完,拍了拍手上的蛋糕屑:“我爸在叫我了,我要过去表演了。” 接着她转过身去,一秒钟换了一副表情,迈着秀气斯文的步伐走到父亲蒋正豪身边,在每一位蒋家女婿候选人面前,扮演温柔贤惠的蒋家千金。 这不是什么生日宴,是交际场。 装食物的盘子都太小,一盘就一小块,温长龄吃空了一小片区的盘子之后,不好意思再拿。她给蒋尤尤发了条消息,说要回去,然后去楼上换了衣服,把蒋尤尤的裙子装好,打算拿去干洗。 别墅门口都是豪车,她走远一点,用手机叫车。 “温长龄。” 她这才注意到,在路对面接电话的谢商。 他挂掉电话,踩着一地从树叶缝隙里漏出来的月光斑,朝她走来。 正装的外套被他随意拿在手里,他丝毫不在意昂贵的衣服料子蹭到地上的灰尘:“要回去?” 039:四哥被小妖精勾走了!(二更) 正装的外套被他随意拿在手里,他丝毫不在意昂贵的衣服料子蹭到地上的灰尘:“要回去?” “嗯。” “这里不好叫车。” 温长龄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人接她的单。 谢商拨了个电话:“开云,车借我。” 谷开云说好。 然后通话结束。 “你喝酒了吗?” 谢商说:“没喝。” 温长龄关掉打车软件,安静地等。 没过一会儿,谷开云过来了。 他看到了温长龄只是点了点头,目光礼貌,没有过多的探究。他把车钥匙给谢商:“小欢好像有事拜托你,你不等他?” “让他电话联系我。”谢商找到车,停得有点远,“我先走了。” 他看了眼温长龄,示意她跟上。 谷开云的车在一众五花八门的豪车里异常的低调,内饰是纯黑色真皮,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东西。 谢商先打开后座的车门。 温长龄上车之前道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 ***** 谷易欢是和关思行一起来的,晚到了半个小时。迟到的原因是谷易欢非要开底盘很低的那辆车,结果他车技不行,半道上刮了车漆,不肯再开,又要回去换车。 关思行给他摆了一路的冷脸。 谷易欢也不爽:“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这种聚会吗?” “是不喜欢。” 别来啊,蹭车还这么大脾气。 谷易欢故意阴阳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见个人。” 关思行站在原地,目光环视一圈,在找人。 谷易欢最八卦了:“谁?” “不告诉你。” 关思行走在前面,甩开了谷易欢一大截。 谷易欢白他一眼:“谁稀罕知道。”他甩头去另一边。 这两人磁场不合。 谷易欢嫌关思行古板没情调,整天泡在研究院,人都泡傻了。关思行嫌谷易欢就知道吃喝玩乐,脑袋空空,无知鲁莽。总之,两人很不合。 但他们又都和谢商交好。 谷开云在人少的那桌,不喝酒,不跳舞,不玩手机,就坐着,手边放着一杯清水。 “哥。”谷易欢过去,“四哥呢?” “走了。” “不是让他等我吗?” “他跟一個姑娘走了。” “姑娘?!”谷易欢急了,口无遮拦地说,“又是哪个小妖精勾引他!” 谷开云蹙眉:“小欢,说话要注意分寸。” 谷开云和谷易欢性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不相同。谷易欢是总也长不大的毛孩子,谷开云是十八岁就活得像八十岁的老古板。 老古板长了一张清俊的脸,气度仪态都好,搁那坐着就是一幅清风朗月的画。 “伱跟我说说,拐走四哥的是谁?” “少管别人的私事。” 谷开云的嘴巴一向很严,他是少见的正人君子,君子有所言有所不言。 ***** 蒋尤尤作为寿星公,被她爸领着敬了一圈的酒,主打的就是一个广撒网,宁错不漏。她爸的意思是:这一池子的金龟婿,总能钓上来一个。 “蒋尤尤。” 谁在叫她,她撑大眼睛看过去。 棕榈树旁站着一个人。 蒋尤尤看不清,醉眼朦胧地眯着看:“你是谁?” 那人走过来,很高。 谁啊?她不认识,以为也是蒋正豪的女婿候选人之一,于是醉醺醺地问这位青年才俊:“你家里有矿吗?煤矿不行,要金矿、钻矿、玉矿。要是没有就不要跟我说话,我可是要嫁进高门的女人。” 她喝醉了,搁这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完,她把高跟鞋蹬掉,踩在花园椅上,用双手抱住腿,仰起头,不知道是在看路灯还是在看月光。 关思行坐到椅子的另一头:“你还没有跟我喝酒。” 040:带长龄见了家长 关思行坐到椅子的另一头:“你还没有跟我喝酒。” 她睁着水汪汪的醉眼:“我为什么要跟你喝酒?” “你跟他们都喝了。” 都怪谷易欢,害他迟到。 蒋尤尤歪着脑袋,一副茫然懵懂的样子:“他们是谁?他们有矿吗?”她撑着椅子突然凑过去,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一遍,“你好像个男大学生哦。” 离得太近,她的目光像要把人全身都剥干净。 关思行也不躲,就那样迎着目光对视,热度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被她的呼吸烫红了一大片。 她又坐回去了:“我最喜欢男大学生了。”她捂着嘴,坏笑不断从眼睛里跑出来,“他们很乖,而且最会了。” 他维持原来的姿势缓了缓,等肢体不那么紧绷,往她那边挪近了一点,只是一点点,她不会察觉。 “你交往过很多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有什么好,都很蠢,他布置的物理题他们都做不出来,没有一个能进他的实验室。 蒋尤尤没有回答,思绪掉线了,自顾自地在发呆。 关思行戳了一下她的肩,用手指,轻轻一下。 她断掉的语言神经被接好了,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你会不会啊?” 关思行没听懂:“会什么?” 她拽住他的袖子,用力一拉。 关思行身体失衡,还没反应过来,怀里挤进来女孩子软乎乎的身体,在他呆滞的片刻里,她噘着嘴往他唇上磕。 很重的一下,疼过之后,是湿湿软软的麻。 关思行没养过宠物,不过谷易欢以前养过猫,那猫跟谷易欢不亲,倒是跟他亲,喜欢舔毛,也喜欢舔他。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猫猫”的头。 然后他被推开了。 蒋尤尤瘪了瘪嘴,很不高兴舔舔被磕疼了的唇:“伱一点都不会。” 说完她倒头栽在了关思行身上。 ***** 车开到了高架上,温长龄才发现这不是她熟悉的路。 她问谢商:“不回荷塘街吗?” “你不是没吃饱吗?” 她在蒋家确实没吃饱。 她看着车窗上谢商的倒影,感叹他惊人的洞察力。 车子在主路上跑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然后拐进一条巷子,七转八转地又开了十来分钟,最后在一家装修很不起眼的私房菜馆子前停了车。 这家菜馆子很特别,不接受点菜,只问客人有没有忌口。 谢商看向温长龄。 她摇头。 他回答这位亲自出来招待的主厨:“菜别切太碎。” 主厨很高冷地说:“你可以用勺子。” 认识啊。 知道谢商不太会用筷子的,那应该是很熟的关系。温长龄不禁好奇,看向了主厨。主厨长了一张日抛女友的渣系脸。 主厨也在看温长龄。 谢商轻敲桌面提醒:“看够了吗?” 主厨这才端正视线:“两位稍等。”然后才去了后厨。 桌上有茶壶。 谢商用手背碰了一下茶壶的边缘,温度不烫。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温长龄的右手边:“他是我舅舅。” 苏北禾。 温长龄知道这个名字。 她摸了摸手臂,把椅子往右边挪了一点:“你舅舅是厨师?” “算半個吧,厨师是他的副业。” 谢商起身,去调了一下空调出风口的方向。 她喝了一口茶,是果茶,甜的:“为什么没当主业?” “家里不同意。” “为什么?”温长龄觉得厨师是挺不错的职业。 谢商语气很平常:“有一堆银行要他继承。” 温长龄:“……” 苏家是当铺起家,发展到现在,主营业务是投资银行。 摩林集团(Marlon)是国内规模最大的投资型银行之一,业务还包括私人银行、销售、交易、公司融资、并购,和零售银行。 因为部分业务和商业银行的区别不大,一些财经媒体也将其列入银行范畴。 后厨。 苏北禾正在打给他的母亲翟文瑾女士:“您的宝贝外孙带女孩子来我这里吃饭。” 翟文瑾女士反应很大,电话里甚至传来了福到的叫声。 福到是翟女士养的金毛,按照辈分,谢商要叫福到一声小舅舅。 苏北禾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只有一个:“现在您可以放心了,他性取向没随我。” 苏北禾的性取向:男。 帝国有句古话,外甥肖舅。谢商都二十六了,别说女朋友,身边女性都没有。从谢商十八岁起,翟文瑾就开始担心谢商的性取向,怕他随他舅。 吃完饭到家已经过九点了。 走到当铺门口的时候,温长龄突然停下来,问谢商:“星星是你的小名吗?” 她想起酒吧的那首小星星了。 “你听见了?” 她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妈妈叫你的时候刚好听到的。” “小时候的名字,现在不怎么用了。” 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上,黑色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手臂上有隐隐青筋,那不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反而很有力量。 白金色的发在夜晚的灯下更让人移不开眼,他身上具备一部分放纵的、野蛮生长的特征,和星星这个名字不怎么搭。 谢商懂事后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名,太乖了。他问过苏南枝女士,为什么取了个这么纯真无害的小名。 苏女士说,因为生他的那晚天上有星星。 他学会的第一首古筝曲子是小星星,祖母亲自教授的,祖母说:“星星,这首曲子是你的名字。”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奶里奶气的乳名。 夜晚的风不干不燥,很舒服,温长龄整个人很放松,所以脱口而出:“以后抬头看星星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谢商突然盯着她看。 她摸摸脖子,才反应过来她的话不妥,连忙转移:“晚安。” 她先进去了。 谢商还待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041: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十点左右,谢商接到了苏南枝女士的电话。 “听你舅舅说,你今天带女孩子过去吃饭了。” “嗯。” 苏南枝也不是八卦的人,就是觉得稀奇。 谢商刚满十八岁,苏南枝就给他上了成年性教育课,大致就是教他要尊重女性,可以谈恋爱,不能滥情,可以情难自禁,但必须保护女方不受到伤害。 他很从容地听完了全程,甚至会熟练地给避孕套打结。 “哪学来的?” “天方城。” 天方城是帝都有名的风月场,有各种寻欢作乐的花样,是男人们最爱去的地方,苏南枝也没少听说富家子弟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小孩不好教,越不缺资源越不好教,因为他能接触到的东西太多了。 “你跟着去瞎玩了?” 谢商从小就自律,苏南枝平时很少约束他的行为,对他算是放养。 他摇头:“没玩,没意思。”他说了一句苏南枝至今都仍记得的话,“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的人,很劣等。” 之后苏南枝也确实没见过他乱搞男女关系,反而偶尔见他礼佛读经、焚香煮茶。苏南枝就怕他哪天看开了,直接剃头出家。 所以他带女孩子去吃饭是大新闻。 “女朋友?” 谢商说:“不是。” 翟女士在那头见缝插针地问道:“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翟女士也不是八卦的人,就是攒了几箱珠宝,没地方送,总不能让苏北禾的对象戴。 “不是女朋友。” “还没追上?”苏南枝吐槽,“浪费我给你生的那张脸了。” 谢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妈,您上网辟个谣。” “哪个?” 不好意思,影后大人的绯闻实在太多,离谱的也不少。 “富婆小心肝那個。” ***** 苏南枝凑了整点,十一点发微博。 苏南枝V:这小心肝是我生的。 没到半个小时,这条就挂在了热搜上。 【婆婆】 【我不相信,除非发高清照】 【这一波热度炒的,要出道了吧?】 【删CP贴删到手抽筋,这就是乱磕的下场!】 【会做饭,会照顾人,无不良爱好,不要彩礼,三年可以抱俩。婆婆,你看我行吗?】 【这一脉相承的美貌啊】 荷塘街有三家理发店,温长龄常去的那家离朱婆婆家最近,叫兰英理发店。兰英理发店的老板娘就叫兰英,江兰英。 今天周末,店里人挺多。 江兰英刚给一位客人洗完头,毛巾搭在肩上:“剪头还是洗头?” 温长龄说:“剪刘海。” 江兰英安顿好手头的客人,把温长龄领到最左边的空位。 “坐这儿。” 温长龄坐下。 江兰英刚给温长龄系好围布,烫梨花小卷的客人催命似的催:“老板娘,我这头发好了没?这药水都涂多久了。” 小本经营,店里没有打下手的,江兰英朝着楼梯口吼:“杨熙宁!” 杨熙宁,一个靠稿费还吃不饱饭但坚信未来一定会有一番天地的全职画手。 她趿着拖鞋下楼,穿着宽大的T恤,顶着着一头鸟窝:“干嘛?我创作呢。” 她正在创作一个以当铺谢老板为原型的纯爱大作。 “你过来帮她剪刘海。”江兰英转头笑眯眯地宽慰温长龄,“放心哈,我闺女学过,不会给伱剪坏。” 温长龄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熙宁三两下给自己扎了一个非常凌乱风的丸子鸟窝头,拿着剪刀过来:“八字刘海吗?” “嗯。” “要多长?” 温长龄比到下巴的位置:“这么长。” 杨熙宁开始剪了,起初还一切正常,直到—— 邻座的两位客人开始聊八卦。 “不是富婆的小心肝,别瞎传。” 杨熙宁竖起耳朵去听。 她很激动,又要有新素材了。 客人收着嗓门:“我女儿跟我说了,那是谢老板她妈。” “亲妈?” “对,就是亲生的。” “我说他们怎么长得有点像。” 杨熙宁听得太入迷,没顾上手上,直接一刀下去。 温长龄傻了。 杨熙宁反应过来,看到镜子里的温长龄,也傻了,尴尬地抓着那一缕刘海,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对不起啊。” 剪太短了,有多短,短得翘起来后都不能自主垂下去了。 温长龄按了一下,下不去。 杨熙宁非常不好意思:“要不……我给你接回去。” “杨熙宁!”温长龄还没发怒,江兰英先发怒了,提着剪刀冲过来,“你这个天杀的!!!” 杨熙宁一边躲她妈的飞毛腿,一边给温长龄道歉。 事已至此—— “没关系。”温长龄干笑。 江兰英暂且放过逆女,先收拾烂摊子,赔着笑脸:“我给你修一修吧。” “哦,好。” 但修不好了,只能修得两边一样短,江兰英吹了很久,还用了定型膏,才暂时让左右那两撮刘海垂顺下去。 最后江兰英实在过意不去,没收温长龄的钱,还给了她一堆剪头券和一个火龙果当做补偿。 温长龄按着一出理发店的门就翘起来的短刘海,低着头回家。 “温长龄?” 突然有人叫她,她下意识回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 那人右边额头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疤。 温沅去世之后,温长龄在舅姥爷家住过一段时间。曾志利是舅姥爷大儿子的养子,和温长龄同龄。 他们上次见面是在法庭上,曾志利作为被告,温长龄是原告。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刚出狱。 曾志利比七年前更加精瘦,脸部的骨骼凹陷明显,他看到温长龄的正脸,先是发笑:“你果然住这儿。” 温长龄转头就跑。 曾志利追上来,拽住她的手:“跑什么呀,这么怕我?” 人远离屎是因为怕吗?是因为脏。 温长龄甩开了曾志利的手,防备地退后。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温长龄,因为额头的疤,他两边眼角不对称:“怎么还戴上眼镜了?”他摩挲着碰过温长龄的手指,表情像在回味,“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042:长龄和谢商游戏赌酒 “怎么还戴上眼镜了?”他摩挲着碰过温长龄的手指,表情像在回味,“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朱婆婆刚好出来。 “长龄。”看门口多了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朱婆婆扫了一眼放在角落的扫把,问温长龄,“他谁啊?” 温长龄走到朱婆婆的身边:“不认识的人。” 朱婆婆推了推温长龄,示意她先进去,自个儿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边上。 老太太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身子骨硬朗,眼神犀利,有股不怕事的劲儿。 曾志利去旁边铺子上喝了一碗糖水,抖腿晃脑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次日。 温长龄下班回来,先去了一趟陶姐的水果店,陶姐开了一只哈密瓜,让温长龄带一半回去。 陶姐的小儿子爱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温长龄不急着回去,坐下来给爱民讲题。温长龄讲题耐心很好,陶姐十分佩服,不像她自己,讲着讲着容易上火掀桌子,并“家暴”孩子。 “长龄。” “嗯?” 陶姐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外面那人你认识吗?” 是曾志利,他又来了。 温长龄平静地把目光收回:“不认识。” “那他怎么一直盯着你。” 贼眉鼠眼,不像好东西。 陶姐瞪了一眼。 给爱民讲完题,对了,爱民的哥哥叫爱国,温长龄起身回家。 “我回去了。” 陶姐又剪了半挂香蕉,装好塞给温长龄,嘱咐她说:“你小心点。” “嗯。” 温长龄从水果店出来。 陶姐站门口,目送。那贼眉鼠眼的家伙跟上去了,走在温长龄后面,隔着两步的距离。 “你应该不想别人知道你那点事吧?” 曾志利的声音不大,只有温长龄听得到。 她没回头:“我什么事?” “害我坐牢的事。” 她并不怕曾志利,只是很烦躁,非常烦躁,很想做点什么事来发泄,她在忍耐:“别跟着我。” 曾志利抱着手,不远不近地跟着,很厚颜无耻地说:“我是因为伱才有了案底,现在工作也找不着,饭都吃不饱,你不得赔我啊?”他突然凑近,“准备好钱,我下次来拿。” 温长龄停下,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子被抠出来一个洞。 “长龄。” 又被朱婆婆撞上了,她第二次问:“这人到底是谁?”开始以为是登徒子,现在看着不像。 没等温长龄说话,曾志利冲朱婆婆嘿嘿一笑,呲着個牙,像个地痞:“我是长龄的表哥,特地过来看她。” 他拍了下温长龄的肩膀:“我还会再来看你的,表妹。” 温长龄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人已经消失在拐口了,朱婆婆不放心,拉着温长龄进屋。 “真是你表哥?” 温长龄点了下头,其余的什么都不提。朱婆婆知道她什么性子,没追着问。 温长龄提着袋子去后院,她站在桂花树下,抬头看着那株长得枝繁叶茂的钩吻。 钩吻的嫩叶最毒了。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要遵纪守法。 两天后,曾志利第三次出现,守在温长龄必经路的街角。 温长龄已经在那站了两分钟了,一动不动,和旁边五金店门口竖的那块木招牌竟有几分神似。 谢商走过去:“怎么不走?” 她愣愣地回头:“我迷路了。” 过了这条街就能看到朱婆婆家的院子,还有灯笼指路,她迷的哪门子的路? 谢商可一点也不信。 “谢商。” 是求助的口吻,调子有点软。 很难得。 谢商嗯了声,示意她尽管提。 “你带我回去可以吗?”她很自然地、很老实地走到谢商的左手边,离他的距离已经小于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她很少出现这样依赖的姿态,“不走这条路,可以吗?” 像可以吗、好吗,这类请求的句子只要从温长龄嘴里出来,就很顺耳,谢商都很爱听,也愿意去满足。 他往街角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走吧。”他调转方向,换了一条路。 温长龄跟上,像个尾巴。 走了一段,谢商发现后面的尾巴越离越远,一点都不尽职尽责地跟。 他停下:“温长龄。” “嗯?” 温长龄明显地心不在焉。 “你不是路痴吗?走路还不专心。”谢商在原地等,“能不能跟紧点啊温小姐?丢了我不找。” 某个路痴这才小跑着跟上来。 绕的这条路挺远的,但能直接到朱婆婆家的后门。 谢商走在前面,闲聊:“你头发哪儿剪的?” 他身上的香味又变了,但很淡,若有若无。 温长龄听当铺的员工钱周周说过一嘴,说谢老板如果不在当铺,就会在研发室调香。他应该是一名调香师。 “兰英理发店。”温长龄积极聊天,积极分享,“你也要去剪吗?我有很多剪头券,可以分你。” “我不去。”谢商看了一眼她的刘海,轻描淡写地说,“我哪驾驭得了。” 温长龄:“……” 这明褒暗贬的语言文化,不愧是律师世家出来的。 夕阳下落,天边慢慢褪去亮色,像一盘正在调色的画,蘸了水的鸦青色晕开,薄薄的一层,似烟似雾。 谢商把温长龄送到了朱婆婆家的后门。 “进去吧。” 她回:“再见。” 等她进去,谢商才抬脚回当铺。 “谢商。” 他停下来,回头。 温长龄已经进了院子,身体往外探:“我酿的枇杷酒可以喝了,你要尝尝吗?” 谢商并不爱饮酒。 他说:“好啊。” 温长龄酒量很好的,一般人不知道。 谢商酒量很一般,温长龄听当铺员工张小明说过。 树下有张老旧的竹床,温长龄把酒搬出来,颜色酿得极好看,淡淡的枇杷黄,晶莹剔透的。她是跟母亲温沅学的酿酒,她学酿酒,阿拿学制茶。 她坐下,把酒放在她和谢商的中间:“要不要玩个游戏?” 谢商把外套随手扔在另一头:“怎么玩?” 温长龄去房间,把扑克拿来,还是新的,没有拆封,她把里面的王和花色牌挑出来。盘着腿与谢商面对着面坐。 “你怕喝醉吗?”她把杯子分谢商一个。 谢商说:“不怕。” 043:长龄的破坏欲与施虐欲 “你怕喝醉吗?”她把杯子分谢商一个。 谢商说:“不怕。” 于是温长龄说规则,非常简单:“点数大的可以问点数小的一个问题,如果不回答,就要喝酒,差多少点喝多少杯。” 规则是很简单,但赌酒赌得很大。 谢商看了一眼面前的杯子:“我酒量很一般。” 意思是:杯子拿那么大,温小姐存的什么心啊。 温小姐真心实意地建议:“那你就好好回答问题啊。” “你还挺会玩。”谢商把牌打乱,“开始吧。” 温长龄客气一下:“你先抽。” 谢商随手抽了一张,翻开:3。 温长龄抽到了5。 谢商手撑着竹床,略微地往后仰。 他姿态很放松,并无紧张感。 他年少轻狂的时候,觉得天也就那么高,什么都敢试,什么都敢玩。城西的地下赛车场有个很变态的心跳游戏,两個赛车手迎面加速相撞,谁先刹车、转向谁就输,这个粗暴的游戏他从无败绩。 只要他敢玩,他就输得起。 “问吧。” 温长龄的第一个问题没什么侵略性:“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没谈过。” 谢商重新抽牌,第二局,他抽到了10,最大的点数。 谢商问:“喜欢晴天还是阴天?” 温长龄稍微错愕了一下,对谢商问的问题感到意外。 她回答:“阴天。” 下一局,还是谢商赢。 “喜欢什么颜色?” 他的第二个问题仍然没有攻势,好像真的只是在跟她玩,不窥探,无目的。 温长龄回答:“白色。” 第三局,她抽到了8。 谢商是4。 “为什么没有当律师?” 他的外套被无意堆到了她那边,她也没注意,压着他的衣服坐,他看了一眼,没管:“我的父亲是律师,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坏人还是别当律师的好。” 目前为止,他们的杯子还都没有沾过酒。 温长龄顺其自然延伸了问题:“你的父亲是坏人吗?” 谢商看向她,月光被揉碎,融在了他眼睛里:“这是下一个问题。” 下一局,还是温长龄赢。 她继续刚才的问题:“伱的父亲是坏人吗?” 谢商没有迟疑:“是。” 再一次重新抽牌。 谢商连赢两局,他问的问题一如之前,简单又随意。 “猫和狗,更喜欢哪一个?” “猫。” “珠宝和甜品呢?” “甜品。” 他只好奇这些吗? 温长龄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是猎人,他是猎物,她拿着捕兽夹步步紧逼的时候,他不逃,反而躺到她脚边,用被捕兽夹夹伤的腿轻轻地蹭她。 这不像他,在蒋家牌桌上运筹帷幄、大杀四方的才是他。 温长龄抽到了10。 “你也是坏人吗?” 是他说坏人还是别当律师的好。 他没当律师。 “算是。” 抽牌的速度很快,到谢商问了:“空闲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温长龄又拿到了10。 “你说你父亲是坏人,那他做过什么坏事?” 这一局谢商的点数很小。 他没有思考,直接倒酒,差六点,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六杯。 下一局,还是温长龄赢,平时温顺的她,今晚攻击性很强:“你做过最坏的事是什么?” 谢商再一次沉默。 片刻之后,他给自己倒酒,一共四杯。 他仰头喝下,甜酒入喉并不呛人。温长龄酿的酒跟她这个人一样,看着温和清淡,尝了才知道,是灼肺的烈酒。 他已经喝了十杯,朱婆婆家的杯子三杯酒可能就有一两。他喝酒不上脸,看着没有异常,赌酒游戏继续。 他再次抽牌。 到他了:“你有什么愿望?” 猎物还用受伤的爪子蹭她,都不反击。 “恶有恶报,世界和平。”这都是实话,温长龄没有撒谎。她真的希望恶有恶报,做过坏事的人都能被惩罚。 “你是在映射我吗?”他刚刚就说了,他算是坏人。 这个问题不在赌局之内,因为还没有抽牌。 温长龄一脸平静地反问:“你已经坏到了会有报应的程度吗?” 她很狡猾,谢商笑了下。 下一局,她赢了。 “你如果爱上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问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好回答。谢商笑着叹气:“你都不手下留点情吗?” 他倒酒,喝酒,重新抽牌。 抽了个1。 这手气还好赌的不是命,不然今晚他得死在温长龄手里。 她的下一个问题是:“能为了她背叛至亲吗?” 谢商继续倒酒。 一直赢的人还不开心了:“谢商,你怎么一直喝啊。你不是酒量不好吗?怎么还不好好回答问题。” “回答不了。”谢商倒是没有半点着急,好像输得很甘愿,喝过了酒,嗓子都泡软了,“温小姐,我没谈过啊。” 他的确不知道他爱上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会很疯吗? 应该会吧。 毕竟他恨一个人也会很疯。 小酒缸里的枇杷酒快见底了,温长龄到现在一杯也没喝。谢商的问题不仅不尖锐,甚至可以说像闲聊。不知道是他留情了,还是他感兴趣的问题原本就是她最平常的喜好。 她撑着竹床,凑近去看。 “谢商。” “嗯。” “你醉了吗?” 谢商望着她,眼角微湿、微红,像三月初沾了露水的桃花,漂亮得能入诗人的笔。 他轻轻地回:“醉了。” 温长龄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剩下的酒,应该还有五六杯,于是商量着:“那我们再玩最后一局,输了就全部喝光,好吗?” 温长龄的“好吗”,像有魔力。 “好。” 这一次,谢商重新洗了牌。 温长龄先抽。 最后一局,她拿到了1,谢商拿到了10。 “温长龄。”他氤氲的双眸里有着烫人的温度,他望着她,整个身体倾向于她,“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唇红,肤白,酒后的美人更美,容易让人产生强烈的破坏欲和施虐欲。 谢商没有问温长龄是不是坏人。 如果他问,她一定会告诉他,是的,她也是坏人。 044:谢商,要听话 如果他问,她一定会告诉他,是的,她也是坏人。 她抱起酒缸,倒上满满一杯,这是她今晚的第一杯酒。 在她碰到杯子的那一秒,谢商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个时候的他才是蒋家赌局上的那个他,侵略和压制力在这一刻,在他眼底汹涌翻滚:“告诉我。” 绸缪帷幄,不动声色。 哪怕是喝醉了的谢商,也非常不好搞。 温长龄平静地反握住谢商的手,轻轻推开,目光始终清醒,清醒而温和地提醒他:“谢商,你犯规了。” 她可以拒绝回答,这是游戏的规则。 她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所有的酒。 ***** 贺冬洲上午九点到研发室,谢商已经在里面了,换上了白大褂,实验台上放着装有各种香料的器皿瓶罐,里面温度开得很低,谢商在——补眠。 门推开的时候,谢商就睁开了眼。 贺冬洲问他:“怎么这幅样子?” 谢商的脸白得不太正常:“昨晚喝多了。” 宿醉啊,稀奇了。 贺冬洲很好奇:“跟谁喝的?” 昨天的酒后劲很强,胃里现在还在烧,谢商说话都没什么劲儿,有点敷衍:“你不认识的人。” “邻居?” 谢商不回答。 那就是猜对了。其实也不难猜,贺冬洲跟谢商的朋友圈高度重合,他不认识的人,能让谢商宿醉的人,他只能想到上回那位特别的女邻居。 “这次是心情很好,还是很不好?”贺冬洲问。 谢商不爱饮酒,更爱喝茶。 他很少喝酒,酒量也很一般,烈酒的话,就四五小杯的程度,喝了不上脸,醉了也不闹。他不喜欢喝醉,因为讨厌失控,希望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只有心情很好或着很不好的时候,他才会有喝醉的酒兴。 “不知道。”谢商这样回答。 贺冬洲觉得他最近很异常:“不知道?” “嗯。” 好像从赌局开始就是温长龄在主导,清醒后谢商记不清当时的心情,最记忆犹新的是他意识飘忽之后,温长龄俯身看他,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魔咒。 “谢商。”她低着头,发梢掠过了他的手。 他答应了一声。 “能走吗?” 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他枕着那个已经喝空了酒缸,眼睛望着很远很高的地方,在找今晚的星星。 不吵不闹,他喝醉了也是個让人省心的。 温长龄起身:“把手给我。” 他朝她伸了手,骨节很漂亮,被月光照成了微微透明的莹白色。他的脑子昏昏沉沉,行为跟着本能走。 温长龄像他之前那样,隔着衣服拉着他的手腕,送他回当铺。搭在他手腕上的外套总是拖到地上,于是她说:“谢商,拿好了。” 他把外套压成一团,这次拿好了。 温长龄将他牵到了当铺门口。 他用最后的清醒,固执地再问了一次:“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游戏结束,温长龄没有义务再回答他的问题。 她说:“要听话。” 谢商的反应比清醒的时候慢了很多,还在思索这三个字是命令还是标准的时候,又听见温长龄说:“低头。” 他的思考全部暂停,在她面前低下头,不知道够不够,就又低了一点。可能是大脑被酒精麻痹了,他像被温长龄牵着线的人偶,服从成了本能。 她把他头上的落叶拂掉。 “好了,就送你到这里。” 她松开手,转身回家。 ***** 要听话。 谢商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脑子里反复过着这三个字。这是她的标准吗?还是她当时的命令?如果是标准的话,那就太不巧了,他的爷爷谢景先先生就指责过他离经叛道、不服管教。他算是野性生长的,连他的母亲苏女士也从未要求过他听话。 “这是新香?”贺冬洲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个黑色的香水瓶,试香纸上还存留着很淡的气味,带着点苦,后调复杂,总之很奇特。 谢商起身,将那瓶香水放进研发室的冰箱里:“调废了的。” 调废了还不扔掉。 贺冬洲的电话刚好响了,他去外面接,是医院打来的。 “她醒了吗?” 电话那边是护工。 护工每天都会跟贺冬洲通五次电话,通话内容是汇报病房里那位小姐的身体状况。 那位今天低烧了。 “周医生在不在旁边?” “在的。” “给周医生接。” 贺冬洲挂完电话,跟谢商打了声招呼:“我去趟医院。” 贺冬洲有女朋友,但常年住在医院。 半年前,贺冬洲突然戴起了戒指,说自己脱单了。身边的人都没见过他的女友,谷易欢软磨硬泡的很久,也没问到具体的身份信息,只知道女孩叫小疤,贺冬洲电话里总是这么称呼她。 贺冬洲经常跟小疤通电话,但每次通话的时间不长,因为小疤的身体不好。贺冬洲把人藏得很严实,没有人知道小疤的真名,没有人见过她。 只有一次,谷易欢偷听到了一句,小疤的故乡在花都。 VIP楼栋离急诊很近,穿过急诊大厅,从后门出,过一个走廊就能看到VIP楼栋的电梯。 “我找温长龄。” 声音从分诊台那边传过来,贺冬洲在听到温长龄三个字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分诊台的护士说:“这里是分诊台。” 曾志利一只胳膊往台子一靠,蛮横地重复:“我找温长龄。” “先生,我们这边只分诊,找人要去对应的科室找。” 曾志利不管,就赖着不走,吹着口哨四处打量,整个就一无赖。 分诊的护士见他额头有伤疤,实在有点发怵,怕惹上事,于是透露了:“温长龄不在这,她是肿瘤科的。” 045:某些人要挂遗照里才老实 交接完班后,临近五点。 温长龄刚走出肿瘤科的大楼,就被人堵住了路。 “温长龄。” 温长龄从旁边绕开。 曾志利扔掉手里抽了一半的烟,追上去。 “钱准备好了没有?” 温长龄走得很快:“我没钱。” 曾志利死缠烂打地跟着:“在这么大医院工作会没钱?”他边说着,边伸手去扒拉温长龄的包。 温长龄往一边躲开。 “你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曾志利抱着手,原地抖腿:“又叫警察来抓我?”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这次告我什么?还告强奸?” 七年前,曾志利强奸未遂入狱。他额头的疤便是温长龄打的,用她全国竞赛的奖杯打的。 “牢白坐了。”她情绪依旧稳定,眼神平淡冷漠,好像正在看的是一件死物,“你还是没长教训。” 曾志利被她激怒,扬起了手。 她眼皮都没动过。 曾志利想起了七年前,她就是这副表情,毫无波澜地看他脱衣服,毫无波澜地摸到奖杯,把最尖利的地方刺向他。她想刺的是眼睛,但被他躲开,刺偏了。然后她不紧不慢地去洗手,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他在地上哀嚎,等血流够了,最后报警。 好多人都被温长龄骗了,是谁在害谁天知地知。 曾志利咬着牙,收起高高举起的手:“不给钱,给人也可以。”他额头的疤很狰狞,凹凸不平,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蠕动,像血管里爬动着虫子,“温长龄,你做过什么别人不清楚,我最清楚。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这辈子过不好,你也别想好过,反正我贱命一条。” 曾志利和孙争那种软蛋不一样,威胁恐吓没有用,曾志利这样的人只有在局子里和在遗照里才能老实。 温长龄在想她是不是走错了一步棋,她貌似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她想打人。 “等着吧。”曾志利笑得很贱,“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哦,等着。 周二大雨。 周三天晴。 周四是谷易欢的生日,他是个爱热闹的,提前一周就开始约人。他平时不住花间堂,因为受不了他妈的唠叨,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他堂哥谷开云的房产之一。 他本来也是有房产的,开酒吧的时候卖了。家里不支持他玩音乐,非逼着他念商学,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要不怎么到现在还没顺利毕业呢。 负一楼被改成了娱乐室。 谢商和谷开云姗姗来迟。 谷易欢审美独特,穿得棵圣诞树:“四哥,你迟到了,罚酒一杯。” “开车来的,不喝酒。” “晚上在我家住就行了。”谷易欢端着酒黏上去,在谢商跟前,他可以毫无负担地不要脸皮,“我不管,我今天是寿星。” 谢商接过酒,喝了。 “行了吧。” 谷易欢眨巴着眼,像个……大眼甜妹,他伸着双手讨要:“礼物。” 谢商扔给他一把车钥匙。 是他相中了很久的梦中情车,他跟他妈要了很久,烦得他妈搬出了许久不用的高尔夫球杆,说打死他了就出去再生一个,正好还他爸一個私生子。 “四哥我爱伱。” 谢商:“滚。” “好的。” 谷易欢“滚”到谷开云面前:“哥,到你了。” 受不了他。 谷开云把手机丢桌子上:“自己转。” 谷易欢乐得犹如过大年。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组生日局了吧,这可都是在为他的歌唱事业添砖添瓦。 今天来了不少人,谷易欢的同学、酒吧乐队的朋友、发小圈里几个臭味相投的也都来了。年轻人玩起来跟没有明天似的,烟酒不忌。 谢商来之前这群人已经玩过一波了,沙发上沾不少酒渍,他挑了处稍微能坐人的地方:“去把窗户开开,乌烟瘴气的。” 谷易欢哼着歌去开了窗,然后打开音乐,吆喝着要玩游戏。 谢商兴致不高,神色恹恹。 谷开云坐在他旁边:“昨晚没睡好?” “嗯。” “手伸过来。” 谢商把手伸过去。 谷开云替他号脉,他是一名中医医师。 “最近有烦心事?” 谢商说:“没有。” 他这两天的睡眠质量很差。 别的大问题没有,应该是心事,谷开云也不多问:“等会儿我给你开点助眠的药。” 谢商半躺着继续养神。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喝点蜂蜜水吧。” 萧丁竹是谷易欢酒吧乐队的主唱。谷易欢爱热闹,经常邀好友去酒吧,谢商偶尔会去,一来二去也能和乐队的人说上几句话。 上次邀着去冲浪的便是萧丁竹。 谢商接过杯子:“谢谢。” 他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上次温长龄说不要用女孩子的仙女棒点烟,那是不是也不应该喝女孩子专门倒的蜂蜜水? 这里实在太吵了,吵得他思绪更混乱。 他起身:“我上去睡会儿。” 他上楼去了,桌上的蜂蜜水没动过。 一轮酒后,谷易欢才发现少了人:“四哥呢?躲懒去了?” 谷开云叮嘱道:“玩你的,别去吵他。” 谷易欢经常在负一楼鬼哭狼嚎地练歌,谷开云特地做了隔音,楼下再怎么吵,楼上关上了门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谢商有点认床,睡不沉,迷迷糊糊了挺久,睁眼看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他洗了个脸,下楼。 楼下吵吵闹闹,玩得正兴起。 “给你的初恋打电话,说你忘不了她。” 提游戏要求的是谷易欢的狐朋狗友之一,万嘉禾。 “我没初恋。”谷易欢非常理直气壮,“我以后可是要出道当歌手的,不能有黑料,谈不得一点恋爱,恋爱会塌房。” 看看,一个准职业歌手的素养。 贺冬洲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六年前,抱着我家灯杆骂坏女人的是鬼吗?” 六年前谷易欢还没成年,俗称毛还没长齐。 当时他去国外参加夏令营,他不学好,出去一趟回来就学会了喝酒,背着家里的长辈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边唱酸溜溜的情歌,边骂坏女人。 中二得不堪回首。 谷易欢瞥了眼揭人老底的贺狗冬洲:“这都哪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摆烂,“打不了,没号码,我又不认识她。” 狐朋狗友吃瓜:“一见钟情?” “钟个屁,酸不酸啊你。”谷易欢不想提,坚决不塌房,“换个惩罚,这个做不了。” 另一个狐朋狗友贱兮兮地说:“那就说说你跟你初恋的故事。” 谷易欢好气:“都说了不是初恋!”好烦啊这些人,“没故事,玩游戏的时候碰到的,就见过一回,她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他只记得她眼睛很好看,她的同伴叫她Ling。 其他就没有了。 046:谢商的初吻没了 中二往事,谷易欢不想再细聊,赶紧翻篇:“这轮完了,下一轮。”他一抬头,看见楼梯口的谢商,立马恶人告状,“四哥,你快来帮我,贺冬洲跟江越两个针对我一个。” 江越是酒吧乐队的贝斯手。 关思行也来了,刚来不久。他不怎么合群,一个人坐在一边,戴着耳机,用电脑看资料。他从进门看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深奥的物理难题,竟让“141工程”最年轻的物理工程师也皱了眉。 “141工程”是第七研究院的保密项目,谷易欢也不知道141到底是研究什么的,总之别问,问就是很危险。 现在谢商来了,谷易欢重振旗鼓,吵着要换游戏,要玩“我有你没有”。江越说俗,谷易欢说有不俗的玩法,让每個人都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白兰地。 规则是一次“没有”,就往白兰地里加一小杯马利蓝。马利蓝是国外调酒师的自制酒,很少有人知道。 白兰地和马利蓝会发生化学反应,两种酒混合会让酒的烈度和浓度飙升,到达了一定程度,酒的颜色会变红。变红了就要喝掉,留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这是玩咖们最喜欢的酒桌惩罚之一,酒在变红的那一瞬间里,杯口会有火焰升起,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红色炸弹。游戏的方式可能会变,但红色炸弹是游戏桌上的常客。 吃喝玩乐,谷易欢最在行。 从他开局,一副老子天下独一无二的架势:“我小时候喝过农药。” 众人:“……” 万嘉禾损他:“你寻死呢?” “我尝尝味道不行啊。”谷易欢催,“快快快,没做过赶紧的加酒。 开局就是秒杀,在场所有人全部加了一杯马利蓝。 到江越了:“我吃过蛇肉。” 谷易欢的狐朋狗友齐贤和宋三方都吃过,吉他手王元青也吃过。 到王元青:“吃蛇算什么,我蚯蚓都吃过。” 宋三方:“我咬过狗。” 这题学渣会,谷.易欢.学渣举手,异常兴奋:“我也咬过!” 齐贤:“我穿过我妈的高跟鞋。” 嘿,不巧了,江越欠欠地笑:“我也穿过。” 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谷开云挺正常的:“我记得高考数学的第二道题。” 谷易欢:“……” 毛病! 谷易欢目光扫过全场,谢商没加酒,贺冬洲也没加,其他都加了。呵,学霸了不起咯。 关思行也是学霸,他还是刚刚那个姿势,在研究什么高深的题。 提到学渣学霸这个话题,谷易欢都同情自己,不知道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从小被学霸环绕,因为这种强烈的对比,惹得他妈更加嫌弃他。他在成长的道路上,不知道为此挨了多少打。 扯远了。 轮到鼓手乔港了:“我会五种乐器。” 除了谢商,其他人都加了一杯马利蓝。 谢商会的乐器挺多的,乐器之间有一定的共通性,他师承于他的祖母管月清。管月清生前是一名乐团指挥家,精通数种乐器。 谢家是沉淀了很多代的、真正的书香门第,一般人说会琴棋书画可能就只是会,但谢商不是。 方既盈能成为职业棋手和谢商有很大的关系。方既盈是跟着谢商去学的围棋,谢商学围棋是因为谢景先的要求,谢景先觉得围棋能磨练人的耐心和思维能力。谢商去学了,围棋道场的老师很看好谢商,但谢商只点到为止,没有走职业棋手的路,反而是方既盈成了职业棋手。 谢商更喜欢赛车、跳伞、潜水、滑雪,一切让人心跳加速的刺激运动他都尝试过,还玩过一段时间的拳击。也是随便玩玩,但就是玩出了名堂,被人求着打职业。他好像就是这样,什么都擅长,好像没有能难倒他的,连他不喜欢的琴棋书画,他也都会,而且擅长,没有花特别多的时间在上面,只是年少时学着玩,应付家里的长辈。 他向来学什么都快,他不是一个做什么都会认真的性格,很多时候他反而很漫不经心,但只要他认真了,到目前为止,没有他玩不透的。 贺冬洲说他太顺了,早晚要栽个大跟头。他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谁有那个能耐能让他伤筋动骨。 “我暗恋过我初中老师。”萧丁竹说完之后,下意识地往谢商那边看了一眼。 谢商似乎在走神。 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好,一直都心不在焉,哪怕在游戏局里也没有投入。他加了一杯酒,没暗恋过老师。 到贺冬洲了,他用很不在意的口吻说了一个他的秘密:“我是领养的,押子。” 谷易欢的表情变了,有点气的样子:“你说这个就过分了。” 宋三方追问:“什么是押子?” 新婚的夫妻在婚后没有生育,或者生育的孩子夭折了,为了能有自己的孩子,先去领养一个别人的小孩。被领养的这个小孩通常是原家庭里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是多余出来的。 这种做法在民间一些地区叫做押子,也叫压子。 贺冬洲就是秦家为了押子领养的小孩。 后来秦家有了自己的小孩,他被送了出去,后来秦家又没了自己的小孩,他又被接了回来。 他姓过周,姓过秦,也姓过贺。 宋三方看谷易欢不作解释,继续追着问:“先解释一下,什么是押子?” 谷易欢有时候心还是挺细的:“别问那么多,加酒就是了。” 所有人都要加。 轮到谢商了,他兴致缺缺:“我改过名。” 简单,但通杀。 之后又是一轮牛鬼蛇神。 第三次轮到谷易欢的时候,目前桌上还一杯酒都没有红,但也差不多了。 谷易欢说:“我没接过吻。” 贺冬洲有女朋友。谷易欢就是针对他的,不管,他要第一个把贺狗送走,免得他再说什么他姓秦姓贺的往事。 没有意外,贺冬洲的酒变红了。 谷易欢正要得意,突然—— “你谈女朋友了?” 开口的是谷开云,但他问的不是贺冬洲,是谢商。 谢商的酒也红了,一簇火焰在杯口嚣张地升腾。 所有人都看向谢商,连关思行都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了。谷易欢一整个震惊:“什么时候的事?跟谁?!”他怎么不知道?! 谢商满足他的好奇心:“没谈,前天,跟邻居,还是托了你的福,行了吗?” 047:长龄打人,谢商保释 谢商满足他的好奇心:“没谈,前天,跟邻居,还是托了你的福,行了吗?” 他喝掉杯子里已经变红的酒。 游戏有点没劲,他起身:“你们玩,我出去透口气。” 谷易欢二话不说就要跟上去。 谷开云制止:“少去烦他。” 他还烦? 谷易欢都快烦死了。四哥是第一次跟女人密切接触,没什么经验,万一被骗了感情怎么办? 谷易欢在屋里兜着圈来回走,时不时地往门口瞄两眼,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关思行的屏幕,他整个人裂开。 “我草,你在看什么?!” 关思行把电脑屏幕转偏一个角度,没理谷易欢,继续观看。 他不是在研究物理题。 谷易欢怀疑自己眼睛瞎了,一惊一乍地跟谷开云说:“哥,这孩子学坏了,居然在看别人接吻的视频!” 关思行嫌谷易欢吵,抱着电脑去楼上。 谷易欢虽然跟关思行磁场不合,但是—— 他们是表兄弟诶,做弟弟的能不管?谷易欢追在他后头,啰里啰嗦,像个管家婆:“你别走,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跟谁学坏的。” 啪! 房间的门被摔上了。 谷易欢:“……”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就好像小时候他跟谢商和关思行炫耀他新挖的泥巴,他们却说要去上幼儿园了,以后不玩泥巴了。 现在他们要去玩成人世界的游戏了。 说真的,谷易欢有点焦虑。 “前天,托了我的福?”他仔细回想。 ***** 前天晚上八点多,谷易欢给谢商打过一通电话。 “四哥。”他电话里支支吾吾,“你现在有空吗?” “说。” 他很心虚的样子:“伱能不能来警局捞我?” 他闯祸了。 他在酒吧打了人,原因是人家骂他唱歌难听,让他滚下来,他抗着话筒就把人家脑袋给砸了。 来龙去脉说完,他开始装可怜,装无辜:“是那胖子先挑衅的,他说我唱的是狗屎。他才狗屎,他全家都狗屎。” 谷易欢是個炮仗性格,易燃易爆,闯了祸不敢找家里,次次找谢商。 “谁先动的手?” 他闷着声:“我。” 谢商又问:“人家还手了吗?” “……没。” 这不是打架,是殴打。 谢商没作声。 谷易欢弱弱地叫了声四哥:“你会来吧?”撒娇示弱的流程他很熟,“你来嘛,你是律师,你忍心看我被人家起诉吗?” 他不能找家里,会被他妈打死。 “我二十分钟后到。” “四哥,我爱你。” 谢商挂断了。 有了靠山,谷易欢就有底气,恶狠狠地瞪那胖子:“我做律师的亲哥马上就来。” 胖子的头上已经起了包了,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一副谁怕谁的表情:“怎么地,你哥还能把我送进去?” 谷易欢很欠:“看我心情咯。” 然后两个人对骂。 “傻*!” “我草——” 巡警路过,敲了敲棍子:“都给我安静点。” 谷易欢安静如鸡。 胖子也安静如鸡。 两人各坐一边,用眼神打架。 隔壁,值班民警小钟正在处理另一桩恶性打人事件。 打人者是个姑娘,身上穿着从头套到脚的黑色雨衣,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文文静静,说话也斯斯文文。 不像会打人的。 “名字。” “温长龄。” 小钟边做记录:“住址。” “荷塘街五百三十二号。” “为什么打人?” 她都知无不言,说打人是因为私仇。 小钟一查,还真是,被打的那个刑满释放没几天。加害者出狱就去找受害者,情理能容,但法理得另说。 谢商开车过来,二十分钟不到。 温长龄和谷易欢在两个相邻的隔间,就隔了一道墙,墙只有半人高,上半段是玻璃。谢商先看见的是温长龄,没有刻意找,进门后自然而然地一眼认出了她的后脑勺。 他路过了谷易欢那个隔间,去了温长龄那边。 “温长龄。” 她回头。 小钟也抬头一看:“你是她家属?” 他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稍微蹲下,低声地问温长龄:“闯什么祸了?” 她说:“打了人。” 谢商看看她身上,没什么异常,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他起身面向小钟:“你好,我是温小姐的律师,我姓谢。” 隔壁,谷易欢看到谢商了。墙的上半段是玻璃,谷易欢是坐着的,于是只看到了站着的谢商,没看到温长龄。 他激动地喊了一声:“四哥!” 四哥没答应。 不打紧,四哥肯定是在给他办保释,于是他对胖子说:“那是我四哥,KE知道吧,都是我四哥家的。” 胖子哼了声:“你尽管摇人,反正老子没动过手。”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今天非讹死你! 温长龄打的人是曾志利,人现在在医院验伤。曾志利拒绝和解,谢商打了通电话。 挂完电话,谢商拉了把椅子坐下,隔着段不远的距离坐在温长龄的旁边,问她:“晚饭吃了吗?” 她摇头。 谢商看向值班的小钟。 小钟立马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不友善的压迫,这位律师好强的气场啊。小钟说:“不是我们不给她吃,是她自己不吃。” 温长龄帮着解释:“没有不给我吃饭,是我不饿。” 谢商把目光从小钟身上又移回到温长龄身上,同一双眼,看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再等会儿,不用很久,结束了带你去吃饭。” 和在莱利图一样,他给了温长龄很强的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他都能解决。 他说不会让她等很久,就真的不会很久。 曾志利同意了和解,先是电话过来了,后面人也来了,但没有出现在温长龄的面前。 她只签了个字,连上面的内容都没有看,她完全信任谢商。 “需要我道歉吗?” 她脱下的雨衣,放在一边,还在滴水。 “不需要。”谢商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腿上,完全不介意袖子已经拖到地上,“我出面就行,你在这里等我。” 谢商替她出面,她全程没有再见到曾志利。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 谢商回来:“走吧。” 路过隔壁的时候,谷易欢立马站起来,先跟胖子炫耀:“我哥来了。”他招手,“四哥!” 然后…… 谢商路过他,走了。 048:摸头安慰,谢商双标 谢商路过他,走了。 他去追,被负责调解的民警同志按住了:“事情还没解决,给我坐好了。” 还没解决? 不可能,谷易欢不相信,伸长了脖子,冲谢商喊:“四哥!” “我在这呢!” “你怎么走了?四哥!” “四哥!!!” 四哥没有管他,直接走掉了。 谷易欢:“……” 好绝望,好窒息。 旁边的胖子疯狂嘚瑟:“你亲哥?”胖子无情嘲笑,“牛在天上飞啊。” 谷易欢:“……”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路面有积水,沿路的路灯把影子沉在里面,发着光,像一颗颗浸在水底的珍珠。水滴顺着雨衣的边角落下,掉进了积水潭,漾开一个个圈。 温长龄站着没有动,在看路的两头。 “我把他打发走了。” 不用看到曾志利,温长龄稍稍松了一口气。 “谢谢。”她既客气又诚恳。 谢商拿着她的雨衣:“想吃什么?” 她想了一下,说:“想吃甜的。” 他们去了苏北禾店里,苏北禾不在,但另外一个主厨在。 八宝甜饭、挂霜丸子、甜酥肉、南瓜盅、甜烧白,菜都是谢商点的,他没怎么吃,温长龄吃了挺多。 等她吃完,谢商给她倒了一杯山楂茶:“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打人了吗?” 调解的时候,谢商给了足够的好处,曾志利识趣地把责任揽了过去,说是自己出言不逊在先。 温长龄把茶喝完,给朱婆婆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要晚点回家。 谢商也不催促她。 灯光合适,空调的温度也合适,四周很安静,主厨把大门关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一切都刚刚好,是适合倾诉的环境。 “曾志利是我一個亲戚家的养子,我妈妈过世后,我在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 她很少说自己的事,这些事情朱婆婆都不知道。 “有好几次曾志利偷看我洗澡。” 讲到这里她停下来。 谢商问:“然后呢?” 他一直看着她,视线没有移开过。 她很平静:“有一天晚上我没锁门,曾志利半夜过来找我。” 一个品行恶劣的男人半夜进女孩子的房间有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他头上的疤就是我砸的,他强奸未遂,被判了三年。” 居然只有三年。 温长龄嘴角弯了弯,笑得不明显:“不过后面他在牢里又犯了事,坐足了七年牢才放出来。” 谢商只听,不往下问。他不喜欢究根结底,这一点跟他小叔很像。温长龄讲她愿意讲、可以讲的就行。 他为她重新添茶。 山楂茶酸酸甜甜的,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又喝了第二杯,心情变得更好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招招手。 谢商很配合地侧耳过去。 她很小声地说:“那天晚上,我是故意不锁门的,还故意在床头放了奖杯。” 曾志利认为得很对,谁在害谁天知地知。但现在,谢商也知道了。 两人离得近,谢商能碰到温长龄的头。 他伸手,拍了拍:“很厉害。” 温长龄愣愣地看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人夸过她。 他自然地收回了手,往后靠,重新拉开了距离:“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用打人这么笨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温长龄不是笨拙莽撞的人,相反她很聪明。谢商一直都知道,她大胆而有城府,只是看着温顺。 “我打他不是为了解决问题。” “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舒服,为了把堵着的那口气撒出去。” 就像有些人哭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一样。人都是情绪体,总有不想忍的时候。 当然,她也不是莽莽撞撞地就去打人,她跟踪了曾志利一整天,挑了合适的时机——曾志利喝了几杯小酒,正晕头转向。 她还挑了合适的地点——狗也不去的旮旯里。 “我本来都规划好了路线,不会被摄像头拍到。” 她还借了麻袋,套着麻袋打的。雨衣一穿,口罩一戴,本该万无一失的。 “那怎么被抓了?” 她十分的懊恼,甚至有点生自己的气:“逃走的时候迷路了。”因为是她不熟的路。 谢商:“……” 刚好谢商的电话进来,暂缓了一下突然陷入沉默的尴尬。 “我接个电话。” 是谷易欢打来的,谢商刚接通,那头的怨气就穿过手机滚滚而来:“你为什么撂下我走了?” 谢商把手机拿远一点:“陈律师到了吗?” 谷易欢的质问震耳欲聋:“你为什么撂下我走了?” 谢商说:“我让陈律师去了。” 去跟曾志利谈和解的时候,他想到了谷易欢,就给他叫了个律师。 谷易欢不理解,不原谅,不依,不饶:“你为什么撂下我走了?” 谢商没解释:“手续办完了吗?” 那边恶龙咆哮:“伱为什么撂下我走了!!!” “声音这么大,应该办完手续了。” 办完了,谷易欢已经出来了,赔了钱,还被那胖子狠狠嘲笑了一番。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当亲哥的四哥把他抛弃了。 这要是放在男女关系里,这就是背叛,是出轨。 谷易欢深呼吸,还是好气:“休想转移话题!” “有急事。” 敷衍! 谷易欢刨根问底:“什么事能比我的事还急?” “正事。” 敷衍! 谷易欢气冲冲:“我不信。” “小欢。” 谢商口吻变了,声调往下沉:“不要闹了。” 谢商和谷易欢没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往上查多少代都没有。但谷易欢总能感受到来自血脉里的压制。 有理也成了没理,他不敢反驳,根本不敢反驳。 谢商说:“下次不许随便动手。”这一句有训斥的成分。 谷易欢态度老实起来:“知道了。” 对面的温长龄代号入座,以为是在说自己,也很老实巴交:“知道了。” 谢商挂掉电话:“没说你。” 049:你应该爱我 谢商挂掉电话:“没说你。” 哦,说电话里的那位啊。 看来那位也打了人,怪不得会在警局碰到谢商。 “吃好了吗?” “嗯。” “那走吧。” 雨后的夜晚有风,今年的夏天来得晚,裹挟了水汽的风是凉的,拂过身上不会刺骨,很熨帖。 谢商开车很慢,温长龄有点犯困,不太想说话,靠着窗,看外边。车载电台的声音开得很小,有歌手在唱歌,歌声很动听。 车停在了院子后门。 温长龄先下了车,等谢商也下来后,她问他:“你给曾志利钱了吗?” “嗯。” 温长龄本来也打算花钱和解,曾志利那种人用钱解决最快。 他不是要钱吗?把他打一顿,作为和解金和医药费,这种给钱方式温长龄能勉强接受。 “多少?我还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 不可能没多少,曾志利贪得无厌,一定狮子大开口了。 温长龄没有再追问,打算回去就给谢商充话费,转账的话他不一定收,充话费他拒收不了。 “我又欠了你一次。”她又说了一次谢谢,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 谢商发现,她好像跟谁都很见外,像是不想和任何人产生过多的羁绊。她很温顺,但也很凉薄。 这一刻,他对温长龄的好奇到达了顶峰,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急切,不想慢慢来。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伱真的会下蛊?” 那么多人都说风镇温家女会下蛊,二十一世纪了,怪力乱神在谢商看来,尽是胡扯。 温长龄并不避讳这个问题,眼神坦荡:“曾志利和你说的?” “嗯,他说你会给男人下蛊。” 曾志利还说,温长龄是个害人精,跟她在一起要倒大霉。他还说任何一個跟温家女扯上了关系的男人,最后都不能善终。 曾志利甚至提到了他小叔,说七年前就有个倒霉男人,因为温沅母女死掉了。 “要是真会下蛊,你就用不着打人了。” 温长龄难得笑了笑:“我才不会给那种人下蛊。” 这是她对熟人才会有语气。 “这么说你还真会啊?” 谢商从来不信邪。 温长龄往他跟前迈了一步,然后点起脚,目光去够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身体没有动。 她忽然伸出右手,用修剪干净的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凉凉的皮肤一触而过,接着是眼皮。 眼睛因为应激反应,本能地闭上。 他再睁开眼时,发现温长龄在笑,很开心地笑。 额头和眼皮仿佛还残留了温度,有种后知后觉的痒,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碰,手指蜷缩了下,忍住了。 “你刚刚在干什么?” 温长龄神秘兮兮的样子:“在对你下蛊。”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做得有模有样,就好像她真的会下蛊。谢商见过她眼睛的全貌,他突然想起了年幼时偶然读过一本暗黑童话,不是儿童读物,是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的。 森林里住着一位很漂亮的女巫,每次有旅人迷路,女巫就会出现。她提着一篮子苹果,问饥饿交加的旅人,愿不愿意跟她做个交换,用身上的一样东西换一颗苹果。 旅人问:“什么都可以吗?” 女巫很温柔:“不,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女巫说:“心脏。” 然后旅人被吃掉了心脏,胸前的窟窿里塞进了一颗苹果。 此时“下蛊”的温长龄就很像那位女巫。 “那我应该做什么?” 她说:“我已经对你下蛊了,你应该爱我。” 昏暗的月亮,摇晃的灯笼,被风吹动的发梢,还有她那双因为灯笼的红被映上了颜色的眼睛,这些画面叠加,织造出了很梦幻的东西。 她的眼睛在此刻变成了女巫的苹果。 谢商低头,吻了她。雨衣扔在地上,他的手绕过她的腰,缓缓地收紧。 很轻的一下,然后他退开,等她的反应,等她给的讯号。 她没有推开。 他再次低头,不再浅尝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