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导臣服》 第1章 谢子唯 “早啊,姜颂冬。” 刚坐下同桌就热情地凑了过来,姜颂冬收拾书本的动作不停,已经猜到了对方下一句要问什么。 “今天早上送你来的是你哥哥吗?” 果不其然,这个同桌只有在嗅到可八卦的气息时才会主动找上门来,摆出虚假的笑脸。 前几天还会和班上小团体一起在暗地里嘲讽她坐上轮椅的人,现在就能换一副神情假惺惺地套近乎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姜颂冬不喜欢应对她这幅嘴脸,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你哥哥好帅啊,我之前怎么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帅哥哥!” ——因为他和她根本没关系,他们也是昨天才认识的。 但他们的相遇不算美妙,甚至 在她看来有点难堪。 —— 昨天姜颂冬经历了18年人生中最进退两难的处境——她被卡在了家门口的陡坡上。 前一天晚上她忘了给轮椅充电,这个家伙吭哧吭哧才上到一半就彻底罢工,要不是有手刹她早就连人带车滑下了坡。 附近安静得连鸟叫声都听不见,更别说过路人了。 求助的念头像一支冒着火星的烟被随手丢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就很快熄灭。 她回头望了眼远处的一个小蓝点——小区入口处的保安室,隔得很远,即便她现在松手滚下坡也不会被第一时间察觉到。 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人后,她的指尖在手刹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为难的神色一扫而光,眉头也微微舒展。 —— 冷风加速着从脸侧驶过,她低垂着眼任由余光中的风景飞速略过,忽地觉得眼尾也被这凛冽的风划出一道血痕。 她分出神想着是不是真的破了相,还未来得及掐断这个可笑的疑虑——轮椅忽地大幅度转弯,竟然稳稳停在了半山坡。 姜颂冬起初还以为自己是撞上了石子,心下有跟弦忽地绷得很紧, 不受控制地向左倾倒时栽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后才意识到,她是被人“救”了。 “撞疼没有?” 姜颂冬出于本能抓紧了那人挡在身前的小臂,听到陌生的嗓音后心脏蓦地一沉。 侧头的瞬间男人泛着暖光的金发闯入晦暗的视线边角,明亮的光随着一股热浪一同扑到脸上恍然间她误以为自己一头撞进了仲夏,望着那灿烂光芒的双眸涣散一片。 直至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才清醒地发现那场夏天只是错觉,是她的脸红营造出的、梦幻的错觉。 若无其事地松开将那块布料揪得皱皱巴巴的手指,姜颂冬侧过头尴尬地掩了掩红透了耳根,说不清是因为心悸还是别的什么。 她脑袋空白着,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揪住她无厘头的慌乱。 “撞疼你了吗,撞到哪了?” 同雨雾一般柔和朦胧的眉下,她先看见了他微微上挑、略显薄情的眼尾,后知后觉才开始消化他那句陌生的关怀,蹙着眉摸了摸眼角。 没在手指上看见任何血迹,她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抱歉,能麻烦您把我转回去吗?” 对方眉心的忧虑似乎收敛了些,却不知怎么的静止了好一会儿,耳边的风声盖过了她一深一浅的呼吸,又引起一阵难耐的不自在。 在她的耐心消磨殆尽之前,轮椅突然被推着向前,拐进了阴凉处。 姜颂冬心里的烦闷纾解了几分,回眸却见男人的唇角上挑、眉眼含笑——仿佛将她看透的模样,她心虚地再次别过头。 “谢谢,我的轮椅没电了,麻烦您把我推到前面第三栋房子那边。” 男人顺着她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惊讶之余不禁愉悦地勾了勾唇,绕开她散在椅背上的发丝握住了把手。 “你和我堂妹看着差不多大,是学生吧?” “嗯,高三。” “也是六中的?” “嗯。”她绷着脸点点头,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他为她的冷淡有些纳闷,一个不经意的低头就看见小孩几乎是写在脸上的警惕,突然失笑。 “我是你的邻居,出于好奇有些多嘴,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抱歉。” 姜颂冬从他这话里读出一丝无奈,想起他刚才拦下轮椅的情形,这才稍稍垂下紧绷的肩膀。 “我叫谢子唯,感谢的‘谢’,海子的‘子’,唯一的‘唯’。”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名字很好听,你呢?” 他又垂首看了看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从那强装镇定的外壳里窥见一丝本就该属于这个年龄的灵动。 “嗯,确实很很美。” 她从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说出的字眼莫名有些拗口,可谢子唯似乎很知足,尾音都愉悦地上扬了许多。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姜颂冬,羊女‘姜’,歌颂冬季的‘颂冬’。” 颂冬姜颂冬。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谢子唯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眼里闪过雀跃的光点,却克制地掩下。 “很温暖。” —— 走到第二栋别墅时谢子唯的脚步停了下,下一秒鞋跟踏着阶梯嗒嗒嗒的轻快节奏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伴随着一道轻灵明媚的女声—— “哥哥哥!你把电脑带回来了吗,快借我?” 瞧见坐在轮椅上的人后她一步拆成两步蹭到谢子唯身旁,撇着嘴自认为很小声地冲谢子唯问道, “这是你新的相亲对象?比上一个好看很多诶。” 姜颂冬没听清他的回答,却看见小姑娘眼睛蹭得一下亮起来,对谢子唯竖了个大拇指。她接过谢子唯的电脑包,俯身对姜颂冬甜甜地笑了笑。 “你好啊,我是他的堂妹,谢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子唯将手肘支在轮椅的靠背上,懒洋洋地眯了眯眼“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她高三。”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姜颂冬对吧,去年开学典礼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过言。” “我记得你还得过市里的青少年写作大赛的一等奖是吧?” 谢子唯听了微微绷圆了眼眸,右腿跨出一步蹲下来和姜颂冬平视。 姜颂冬在余光中注意到他的靠近,本能地想要闪躲—— “那你很棒。” “谢谢。” 姜颂冬顿了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陌生而温润的眼眸。她很少被这么直白地夸奖过,有点不自在地揉捏着羞红的耳垂,看得谢子唯胸膛闷闷地震了震,被可爱得按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谢羊看他那副不值钱的笑脸嫌弃地连连摇头,却又倍感新奇得移不开眼。 —— 至于谢子唯为什么成了她的“司机”姜颂冬难得迟钝地回忆了半天,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掉进谢家二人一迎一合的套路里。 真是难见像他们那么热情的人,热情得就像早就认识她。 总之她现在上下学都是要和谢羊一起,由谢子唯开车接送了。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讲课枯燥得很,台下的脑袋栽了一大半,姜颂冬在这氛围的烘托下也有些困了。 她趴在桌上正对着窗户,乌云慢吞吞地拖着白金色的尾巴换了个方向慢吞吞地踱步,一束光便直直映入她的眼底。 和嘟嘟囔囔着转过头去的同桌不一样,她只是眨了眨眼,淡然地直视它。 强光将她的眼窝晒得发烫。 只有在这样温暖的庇护下,她才会短暂地得到抚慰——她原来也是个正常人。 不过是她的错觉吗,今天的阳光还比不上谢子唯的金发耀眼。而且他脸型轮廓顺流畅柔和,五官轻盈秀气,眸色很浅,皮肤也白,她暂时想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适合金发的人了。 说起谢子唯来他和谢羊对她坐轮椅的事情只字不提,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显露。 在学校她习惯了因为这个被嘲弄讽刺,原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两个陌生人细心地保护起来后,她又感知到细微的瘙痒。 “姜颂冬,你来朗读下一段。” 她缓缓直起腰,竖起书本正要开口—— “回答问题要站起来——哦对,你腿坏了是吧,那就坐着吧。” 教室内响起一阵嗤笑,仅存的那点微光也被云翳卷进身体里。 她再次被丢进这片黑暗地带。 —— 在校门口看到谢子唯的车时姜颂冬不禁愣了一下。 不仅是她,身前身后的人群都被那辆她叫不出名字、但乍一看就很名贵的车子吸引了视线。 彼时谢子唯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车钥匙,眼神呆滞地盯着校门的某一处。 不知道他是从那一刻注意到她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神的,总之在姜颂冬刚意识到两人已经对视了好一会儿时,还来不及打招呼,熟悉的校服下摆就突然闯进了视野内、将那抹人影完全遮住。 她抬头看见了班长面无表情的脸。 “这次开学考你最好也能考到第一,不然班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家长缺席家长会的事。” “啊,不对。”她像是后知后觉,又像是刻意地露出些纯粹的嘲讽“不能说是缺席,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在教室里。” 姜颂冬懒得陪她玩文字游戏、操纵着轮椅想要绕开她,却被她一脚踩住了膝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他们根本算不上你的家长,你早就是个没爹疼没妈爱的弃犬了。” “”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班长下意识地收回脚侧过身瞧了眼。 谢子唯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闪进姜颂冬空洞的眼底。 他的目光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她苍白的脸庞就轻飘飘地再次落到班长身上。 可仅仅是那一眼,就令她羞红着脸、狼狈得恨不得原地蒸发。 “同学,你认识谢羊吗?” 班长迅速拎起一个明媚的笑容,“高二三班的谢羊是吗?我知道她,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那太好了,能麻烦你去班里看看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吗?放学已经很久了,但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谢子唯在替她解围——请求的话一出口姜颂冬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怔怔地望着他礼貌也疏离的笑脸,她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 —— 从上车到现在,姜颂冬几次想要开口道谢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在迟疑,谢子唯究竟是有意帮她还是只是巧合,如果是后者那她的感谢会不会显得自作多情? 她不太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有时会希望自己和《海上钢琴师》中的主角1900一样,可以抱着热忱和青春完全投入一项事业,安慰自己笨拙没关系、天真也没关系,那是他传奇人生中尤为生动的几笔。 可她没有1900的赤诚和坚定,也没有一个热爱到愿意摒弃世俗去争取的东西,甚至身边也没有一个愿意把她从混乱中剥离的比尔。 她不曾拥有过任何,所以一直在冷静地、麻木地看着自己随波逐流。 她更像是那顶被1900随手抛向空中的、陪伴了他数十载的帽子,落地前她幻想会替1900涉足那片他恐惧的土地,可风一来,却发现她还是回归了海面,回到了一直束缚她、也保护她的大海。 “我先回去喽,姜同学就靠你送回家了。” 谢羊轻快地跳下车,回头冲后座的姜颂冬挥了挥手。 姜颂冬还在愣神,忽地注意到视野边缘中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一转头就看见谢子唯俯身和她平视着,微笑着。 “来吧,靠的近些,我抱你下车。” 她一下子慌了,拖着那双无力的腿连连后退“我自己可以——等一下!” 橘色的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可下一秒他贪恋暖光的面具应声而碎,化成爽朗的笑。 “噗哈哈哈” 姜颂冬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思,抿着唇思索刚才他愣住的那一秒是因为什么。 他放下了手,退回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抱歉我把轮椅抬过去。” 说完他关上这一侧的车门,将方才涌入的温暖气息一同留下。 姜颂冬寻着他从车窗外闪过的残影,将那抹明亮的金色收入眼底。 他刚才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嘲笑吗?不,不太像 那又能是在笑什么? 脑袋里混沌成一团解不开的线团,连自己怎么坐上的轮椅都不记得了。 再回过神时,姜颂冬发现自己居然握住了谢子唯的腕骨,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千万万遍。 “?!——对不起” 她想起1900望着陆地时脸上的迷惘与退缩,捏住那分明骨骼的手口是心非地收紧了些。 “你出了汗。”莫名地,她把原本拟的腹稿全部推翻。 谢子唯抬手在额前扇了扇,随后蹲下来笑吟吟地回了句,“是啊。” “我家里有酸梅汁,我去拿些给你,就当是对你的感谢。” 然后她就熟练地驾驶着轮椅开进庭院,很快就消失在了谢子唯的视野中。 —— 太阳快要落山了,谢子唯摸了摸干燥的额头,犹豫着要不要去车里再吹一会儿空调闷一闷汗。 这时姜颂冬才抱着两大瓶酸梅汁出现在玄关。 她把还沾着水汽的瓶子递到谢子唯身前,疑惑地瞧着他近乎石化的脸庞。 他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有点——诧异,或者说失望? 难道他不喜欢? 姜颂冬对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有点敏感,正要收回手—— “谢谢。” 谢子唯迅速从她手里接过酸梅汁,低头静默了半天正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姜颂冬轻轻冲他点了下头,说了句“再见。” “” —— 进了门姜颂冬还有些不放心,拿不准谢子唯那时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鬼使神差的,她放下写到一半的作业走到窗边,看见路灯下那人依旧靠在车门上垂着头,一手抱着酸梅汁,一手捂着脸。 不会是难喝哭了吧?应该不至于的呀,她手艺还不错。 像是要反驳她内心的不安一样,谢子唯突然仰着头朝这边看过来,惊得姜颂冬浑身一抖就要回避。 可看见他粲然的面庞,看见他小幅度地冲这边挥挥手,她又不自觉地压下逃跑的念头,安静地坐在原地。 “姜颂冬,晚安,明天见。” 月亮悬在他颅顶,和他身后的路灯一样散发着清冷而浅淡的光。 可站在光芒中的谢子唯却是明亮的、灿烂的。 第2章 她的脉络 有人在亲吻她那处格外敏感的肌肤。 明明对方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她却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唇间溜出一道抗拒的轻哼。 那人立刻停下了动作,过了一会儿,轻抚着她侧脸的指腹被柔软的唇所替代。 “痛吗?” 姜颂冬下意识地抚了下颈间的那道疤痕,被他吻的迷迷糊糊,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 好像躺在夕阳里,一伸手就能揪出片微醺的火烧云,云也会喝醉吗?她眨了眨眼,发现眼皮又肿又沉。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靠进她温暖的颈窝中,一下一下的细吻令她沉醉着融化。 他的声音空灵得像一道古老的咒语,钻入她异常活跃又异常愚钝的神经中。 “如果那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如果我早点爱上你就好了。” - 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啊 睁开眼后姜颂冬平躺着床上,难得在刺耳的闹铃声中愣愣地放空了好一阵。 实在是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了,她叹了一口气,爽快地放下了这段不明不白的梦境。 - “你有遮瑕吗?” 彼时姜颂冬正在背今日份的英语单词,听了也没当做是在问自己——她对美妆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谢子唯瞄了眼后视镜,见她正专心着便没说什么。只是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身放轻了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姜同学,你有遮瑕吗?” “姜同学”这三个字落在姜颂冬耳里莫名生分,明明她和谢子唯也称不上熟络,可就是有点不太对劲。 “哎呀,哥你怎么知道我忘带了遮瑕?这下完了完了!” 她没来得及答话,倒是谢羊拍了下脑袋,急吼吼地在包里翻来翻去。 一旁的谢子唯嘴角抽了下,伸手把她不小心落在车座旁的粉底液捡起来放进化妆包里。 “没有,我不太了解美妆。” 谢子唯像是松了一口气——很微妙的反应,但姜颂冬看了眼他身旁正在眼皮上涂涂画画的谢羊,没有细想。 不看还好,这一眼姜颂冬就被谢羊精致灵动的眼妆吸引了注意,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恰好错过了谢子唯投来的几次打量。 如果她现在转过头,兴许还能撞上谢子唯望向她侧颈的、庆幸的目光。 - 姜颂冬有午休去学校花园散心的习惯,即便她现在行动不方便也没有改变,她很喜欢在阳光下呼吸的感觉。 有时会在荫蔽下看见约会的情人,有时会看见躲在书后守株待兔的教导主任,有时还会撞见几只门卫大爷养的小猫追着她喵喵叫。 可撞上校园暴力的现场,还是第一次。 她驶着轮椅后退一段距离,正想拐小道回去找老师,却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尖锐地喊叫—— “别过来!” 为首的男生气急败坏,“靠,你是这小子的狗吗,还不给我让开?” “再不走我就大喊大叫,把老师都引过来!” “切,你真以为我怕?” 等那几个男生从姜颂冬躲避的墙体后路过,她才微微侧过头,重新看向双臂展开呈一种保护姿态、将一个近一米八的瘦弱男生挡在身后的谢羊。 趁双方僵持的间隙姜颂冬探头望了望,看见了站在人群最末端的面孔。 几个人走上前把谢羊和男生围住,趁着谢羊不注意就揪住了那个男生的脖子粗暴地将他往身后扯—— “啊——唔唔唔!” 谢羊吓得脸色煞白,正要放声尖叫就被狠狠捂住了嘴。 见此姜颂冬倒吸了口气,也顾不得别的,从藏身处现身。 “白晏书。” 姜颂冬声线压得低,音调也冷,可那人依旧很快地反应过来,僵着脖子不敢回头。 她又唤了声他的名字,迎着对面一众不解的目光,“白晏书,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终于从几乎凝固的气氛中剥落下来,软趴趴地坠在她面前,毫无气势地微微弯着腰。 “你怎么” “你们——都回去!” 他突然像个炮仗似的气冲冲地把周围的人都往回赶,几个男生一头雾水地挂着一脸懵懂被他又推又瞪地清出去。 谢羊和她护着的男生也机灵地扭头钻小路进了教学楼。 “你你的腿怎么了?”白晏书突然像被抽空了脑干,傻乎乎地扶着后颈,满脸错愕地盯着她的双腿。 姜颂冬瞳仁一缩,想起那时刺耳的冲撞声、流不尽的血、因被惊扰而振翅扑向天空的鸦雀 她一瞬间淹没在莫名的违和感中——可仅仅是一瞬间。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见白晏书不像在装不懂反而觉得奇怪。 “你不是知道吗,我在你哥哥书店门前出了车祸,还是他叫的救护车。”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白晏书的表情被隔在了一面磨砂玻璃后,无论她怎么努力去看也都是模糊的一片。 时间在扭曲着无限拉长,她低头看了看二人若即若离的距离,从他脚下的土地中望见鸦雀成群、破土而出的剪影。 她忍不住想要逃离——像那天停在枝头小憩的鸟儿被她的灾难惊扰后漠然地一瞥,然后毫不犹豫地振翅飞远。 他有点别扭地定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难为情,在姜颂冬表现出了几分离开的意味后才生动起来。 “这里石子这么多,你小心轮椅被卡住。” 白晏书边说着,边从姜颂冬手里接过主导权,推着轮椅往操场的方向走。 “都是些碎石,我熟悉路所以没关系。” 她食指点了点扶手,想回头看他,他却像躲一头猛兽似的左扭右扭、避个不停,生怕和她对上眼。 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姜颂冬找到了些挑逗小宠带来的惬意,可对象是白晏书让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无语。 “白晏书,你不想和我解释清楚吗?可我不想就这么误会着你欺负同学。” 他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轮椅受怒气牵连被推得一颠,他立刻低眉顺眼地道了句歉。 “车景——就是刚才被他们围住的那个人,偷了我的手表,监控拍的一清二楚,但他不肯承认。” “然后呢,你刚才打算怎么处理?” “吓唬吓唬他而已,偷窃这事有一就有二三。” 只是吓唬人而已吗?刚才那个架势可不像。 姜颂冬假装要回头,果不其然感受到轮椅轻微的摇晃,看都不看就能猜到那小子斜着身子躲她视线的机灵样。 虽说他这幅惊弓之鸟的样子的确是有趣,但白晏书毕竟是18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正义感、使命感、中二病什么的通通爆表,叠加在一起就是莽撞。 更何况他有点少爷心性,家里条件不错,父母也恩爱,对他更是有求必应。从小就几乎吃不到什么委屈的人,一旦被人惹毛了还真说不准会以什么力度报复回去。 她拿捏不准他的脾气,但也不好贸然插手他和其他人的矛盾中,思索了一番后她将涌到嘴边的话咽进腹中,把话头指向了另一个人。 “那谢羊,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 绕过塑胶跑道,轮椅驶进教学楼下的阴凉处。 白晏书推着她走上无障碍通道,腰腹绷着劲的同时令他吐出来的每个字眼都格外的咬牙切齿。 “她就是个恋爱脑,整天围着车景转。都说他们在交往,我看着像倒追。” 谢羊倒追小偷? ——谢子唯知道这事吗?姜颂冬心里没由地一惊,下意识地担心着。 等回头遇见她了再旁敲侧击下吧,如果那个男生真是个小偷,她虽然不能和谢子唯明说、但总不能冷眼旁观谢羊走上偏路。 “不用推了,剩下的电量足够再撑几个来回。” 他耸了耸鼻子,没有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不行,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她抬手掩了掩扑面而来的冷风,将碎发别到耳后时大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白晏书和她,之前也是这么相处的吗? - “我就站在这儿,谁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将在方才的混乱中被丢在自己头上的试卷取下,姜颂冬把它叠得整齐,平放在膝盖上。 为什么不放进桌格里?因为桌子被班长一脚踢远了。 为什么不去搬回来?因为白晏书挡在——不,应该说是守在她身前,不让任何风吹草动惊扰这逼仄的角落。 她想去抓白晏书的衣角,告诉他没关系,她很好,可她的手脚、她的口鼻、她的眼和耳都被割裂扔到另一个死寂的空间。 胸膛自下而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电流,她听见颅内悬起愈发沉闷的心跳,却听不见哽在喉头那歇斯底里的呼救。 白晏书心有灵犀地回过头,侧过脸的瞬间一缕缕晦暗的光溜进她眼底,将眼前的背影描绘得更加坚忍。 大抵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他即便被怒火灼心也要挤出一个干瘪的笑来安抚,随后看向竖起层层尖刺、非要泼她一身污浊的班长。 “说她作弊?证据拿出来。” 姜颂冬定了定心神,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没有意义的争吵上,转动黯淡的眼珠牵引视线没有目的地乱晃,在这一时刻茫然到了极点。 为什么要这么帮她呢?她很想问一问白晏书,问一问谢子唯。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在目睹她的难堪之后,依旧朝她伸出手呢? 明明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愿 拨动那根插在心间几乎腐烂发臭的木刺,她眼底涌上一股热气,对这场丑剧彻底厌烦,突然牟足了力气抓住白晏书垂在身侧的手腕将他向后一拉。 “调监控吧,一帧一帧地检查我到底担不担得住作弊这个罪名。” 她吐出口浊气,微拧着眉有些不解地问道:“捣乱我的生活,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青禾?” 每日每日不知疲惫地将所有心机和怨恨都扑在她身上,姜颂冬有时也会纳闷,对青禾而言汲取乐趣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青禾发出了声沉闷的冷笑,只是那垂眸觑向她的视线透过无形的薄纱传递到眼中,像把裹着布条也锋利淬毒的刀。 不给青禾继续眼神压迫的机会,白晏书侧过身挡得严实。 姜颂冬费力地仰头,只能看见一道情绪不明的轮廓,看见欲言又止的叹息。 - “你很像我最近刚认识的一个人。” 白晏书听到这句话之前不知道在生着什么气,推着姜颂冬来回踱步,偶尔不小心让她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下眼才会猛然回神,俯身替她遮挡大部分光。 听了这话后他的怒火明显凝固了片刻,面对她的随口一提态度有些微妙。 “像谁?”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遇上风起,一片正在枯萎的叶片坠进她腿上明亮的布料中,让那抹暗黄色看起来更加落魄。 她忽地闭紧了唇,拿起那片叶子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端详,看一条条清晰生动的脉络在烈日下燃烧。 风停了,它却不堪重负地折了腰,破碎满地。 “他叫谢子唯。一个奇怪又温暖的人,他总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白晏书忽地像被肉干噎住了的猫,喉结艰难滚动间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喘息。 “不会是跟踪狂吧?你要小心点这种人。” 姜颂冬扶着脖子靠在椅背上,笑得小腹酸痛了也停不下来。 白晏书见她笑得开心也勾着唇角,绕了半圈坐到她面前的长椅上。 “脖子痛吗?我刚才推的太快了吗?” “没有是我刚才抬头太快,闪到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提防着点那个家伙,他真的有点奇怪。” 话虽是这么说,但白晏书将视线从她的颈项移到眉眼间,左看右看都瞧不出一点警惕或是不满。 这么快就信任那个家伙了吗?他反而有些不爽,希望能被姜颂冬看出来却又保留了一点情绪,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来关心,结果抬头一看——她不知从哪又摘了片枯黄的叶子,正垂首仔细观察着呢。 姜颂冬浑然不觉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而是将那叶片仔仔细细地揣进校服外套的内兜中。 她不在意他靠近的目的,是因为她没什么不敢、或者说,根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来算计她也好、毁灭她也罢,能带给她一些鲜活的感受就好,她实在是厌倦了行尸走肉的生活。 至于那份说不清的似曾相识 也许他们真的见过,在某个擦肩而过的街头,在她的脉络还未彻底破碎时。 彼时的她依旧寡淡如水,现在甚至将来,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她仍抱着一丁点可怜的期待,像高塔中被铁链锁住双脚的公主,日复一日地翘望着翘望着能有人递上一把宝剑,由她来亲手斩断所有束缚。 那样,她才算如获新生。 第3章 “她不被爱”这个命题 没等到姜颂冬主动去找谢羊,她就自己挑了个无人的午休找到班里来。 彼时姜颂冬喝了口谢羊送的旺仔牛奶,在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中缓慢而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爱死你了冬冬!” 她捂着嘴克制着音量小声尖叫道,脸颊染上激动的桃粉色。 “白晏书今天来找车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不会再追究了!” “幸好幸好,是你劝过他了吧!” 谢羊笑着又要抱过来,这次姜颂冬轻轻用手抵了下,顺势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我没做什么,白晏书本来也不是计较太多的人车景经常被欺负吗?” “是啊,但之前不是白晏书,是另一群仗着家里有点钱就到处寻找优越感的混球,真想把他们大卸八块!” 谢羊眼里的雀跃瞬间被愤懑淹没,姜颂冬用舌尖抵了抵腮、回味着停留在口腔内的甜腻奶味。 不愧是一家人,都很有正义感啊。 “车景被霸凌的事,联系过警方吗?” 四下无人,谢羊咬着下唇急得来回踱步,几次叹息着将嘴边的吐槽咽下。 就在姜颂冬要岔开话题之际,谢羊却猛地回身坐到她对面的空座上。 “车景收了他们钱,每次他们找车景麻烦之前都会给一笔很丰厚的小费堵住他的嘴。” “我劝过他不能这样下去了,可是现阶段他的确太缺钱,又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你能先别告诉我哥吗?” 姜颂冬犹豫地张了张唇,意外地迟疑了很久。 事关校园暴力,谢子唯有权利知道他的家人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而抗争。 而且他作为成年人,处理起来一定比她们成熟。 可谢羊望着她的可怜目光,又让她有些张不开嘴。 在那近乎实质化的焦虑中,她终于沉默着点点头。 “我保密,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她声音放得很轻,吐字却清晰而谨慎。 “人类太脆弱,既然决定了站到他身边,就不要轻易离开。” - “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 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我说” “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行小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心脏都为之一颤,姜颂冬抚着书页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过了很久才翻开下一页。 “是余华的《第七天》吗?” 谢子唯从驾驶座侧过身,姜颂冬对上他好奇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识地将那句话念了出来。 白天她从白晏书那里借来的这本书——她其实在很久之前就想读它了,可惜每次想起来的时候书店都是缺货,这次多亏白晏书提前向他哥哥打了招呼才让她在辩论赛之前顺利拿到书。 “我很久之前读过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她有点犹豫地皱了皱眉,斟酌了许久才说道:“是我没接触过的类型,他写的很棒。” 其实对于《第七天》她理解的不算透彻,甚至有很多需要细究的困惑,谢子唯也从她紧蹙的眉间领会到了这一点,没有继续针对内容追问下去。 “如果谢羊能有你这么温柔可爱就好了,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闯数不清的祸。” 提起谢羊来谢子唯的额角抽动了下,这不由地令姜颂冬想起谢羊拜托她的事,作为“共犯”隐约有种心虚、促使她偏过头默默吞咽了下。 出乎意料的是谢子唯实在是细心,从她几个不自然的小动作中就解读出回避的意味,于是又机灵地扭过话头。 “我听她说你最近在准备一个辩论赛,这本书和你的比赛有关吗?” 她将刚好读完的书合上,平放于膝盖,萌生几分找回主场的松弛感,“嗯,辩题是‘死亡是生命的延续还是终点’。” 映在后座的斜影小幅度地晃了下,谢子唯抓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许多。 “你的观点呢?” “是终点。” 姜颂冬无视了、或许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霎时变得破碎的神情,低垂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发旋。 “不被爱的人死后也不会被惦念,所以死亡是他们的终点。” “不不是,会有的会有人爱她,只是不够明显,她又太迟钝,所以没有察觉到。” 姜颂冬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她’?” “!——我不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像真的很怕她误会什么似的,他眼睛绷得圆溜溜,配上那花哨的金发显出几分诙谐,可姜颂冬笑不出来、甚至连那一抹细微的苦笑都被抚平——在他眼底的雾气弥漫之际,她却透过那缥缈的薄纱将他的脆弱情绪看得尤为清楚。 果然啊,是认识她的吧。 定了定心神,姜颂冬想解释她不仅没有误会什么、还摸出了一点端倪,但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被谢羊从外拉开,两个人的话一时间都被堵在了嘴边。 相视良久,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姜颂冬随意搭在封皮上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 “这本书急着还么?” 白晏书仍保持着趴在桌上、侧头盯着她的姿势,听到她的疑问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嗯?” 她又翻过一页,目不斜视,“这一遍我就快看完了,放学把书给你。” “啊?啊——等等,我不着急,你慢慢看!” 说着怕她不信还掏出手机点开和他哥的聊天记录呈到她眼前。 姜颂冬更纳闷了,既然不是催促——那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只是她的好奇心一向不重,就很快地将它抛到身后了。 “你看到鼠妹结婚那一段了吗?” “结婚?” 姜颂冬往后翻了几页,终于从密密麻麻的宋体字中拎出那处生动的描绘—— “我们看着鼠妹穿着那条男人长裤改成的裙子走去。裙子很长,我们看不见她行走的双脚,只看见裙子在地上拖曳过去。 ‘你的殓衣拖在地上,看上去像婚纱。’ ‘真的像婚纱?’鼠妹问。 ‘真的。’我们回答。” 眼前自动浮现出那个姑娘流着泪抚摸“婚纱”的模样,她脚下的青草比红毯还要柔软,她要去的地方是比楼顶的风更为冰冷的坟墓。 十八岁的姜颂冬经历的还太少,按理来说不该对这一幕有太多感慨,可她还是受到了触动,好似能看见伍超姗姗来迟时面上的释然与遗憾。 “你很喜欢这个片段吗?” “不。”白晏书很坚定地摇头,“我只是觉得伍超会喜欢。” 她要说的话都哽在喉头,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先是一怔,转而了然地颔首。 “嗯。”他一定会喜欢。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一阵过堂风溜进来,书页脱离指尖自由坠落,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那段温馨也悲情的文字软绵绵地躺到她的手背上。 姜颂冬随意地瞥了眼,眸光却越来越暗,直至跌落低谷。 不得不说白晏书在情绪感知这件事上是很敏锐——和某个人如出一辙,在她收起书的前一秒他便倾身想要将它抽过来,不过被她反应更迅速地挡住。 “” 他翕动着薄唇想要说些什么斡旋尴尬的局面,可姜颂冬只是安静地、平和地、不含任何情绪地端详着他。 和那略显无措的眼眸对视的几秒内,姜颂冬生出很多疑问。 白晏书的父母为什么那么爱他? 父母为什么会那么爱孩子呢?她想不通。 爱是那么沉重的字眼,让人奋不顾身之后又悔不当初的魔药。 作为母亲,为什么会爱一块让她痛苦、让她夜不能寐、让她枯萎的血肉? 作为父亲,又为什么会甘愿背上一份负担、忍受一个麻烦颇多的生命? 她越是不解,越是渴望得到解答,便越觉得掌心中的纸张滚烫得难以触碰。 可最终姜颂冬什么也没问,瞧了眼墙上的钟表后淡淡地说了句: “快要上课了,你回班吧。” 白晏书:“” - 也许姜颂冬还是应该拉着白晏书探讨一下那些无厘头的问题——这样她就不会在放学后撞见脸色苍白的谢羊,也就不用帮她在堂哥那里为她去找车景打掩护。 “最近学校要忙的事很多吗?谢羊没有几天是准时出校门的。” 姜颂冬僵硬地转头错开谢子唯询问的目光,笨拙得像在嗫嚅,好在她赶着谢子唯起疑心之前找好了借口。 “嗯是啊,过一阵的辩论赛谢羊作为校媒的部长要去现场拍摄。” 其实这句话经不住推敲,后续剧情根本来不及完善,加上在谢子唯面前姜颂冬总是莫名的没有撒谎的底气,所以总结下来——他一追问肯定完蛋。 可指尖敲打方向盘的声响持续了一阵,直到大脑都快无视那熟悉的节奏,他才开口挑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来。 “辩论赛你准备的还好么,需要我帮忙吗?” ——谢子唯好像总是连用两个问句,听起来没留给她太多客套的空间。她下意识地这么想着,嘴上诚实地回答道: “总的来说还不错,如果队友也准备充分的话,我有很大把握赢。” “这样啊,好厉害,那我要提前为你准备好庆功宴。”他说完闷笑了几声,大概也是觉得这话像夸奖自家小孩一样有些说不清的自豪? “我们之前见过吗?”担心自己听起来像在搭讪,她连忙补充:“你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对我也有些了解。” 他眯了眯眼,突然勾起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像只锁定了食物的狐狸。 “这么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想了解我,对吧?” “?!” 十八岁的小姑娘哪里玩得这种大尾巴狼,姜颂冬明知自己被绕进去了,明知话题的方向拐进了胡同,可就算是急的红了脸也做不到字正腔圆地反驳。 更何况她有任务在身,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谢羊小姐如实说。 “我是天蝎座,生日10月26,父亲、祖父还有往上的长辈都是商人,母亲是演员。本人现在是个小公司的ceo,平日工作不忙手机二十四小时不离手随叫随——” 姜颂冬坐在那里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眼看着校门口出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刚才谢羊消失的方向走,谢子唯不知怎么也突然福至心灵地正要转头。 她更急了,这一急就——倾身靠近,双手啪的一声捧住他的脸蛋、强行制止他的动作。 “” 相对无言的那几秒,姜颂冬清楚地听到大脑防线噼里啪啦崩塌的巨响。 手心里温热的皮肤在她无意识的一抖中产生微弱的摩擦,温度持续上升的时间里她无意间窥到谢子唯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惊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里。 肯定是她太过频繁地望向那边的缘故,谢子唯刚才的动作八成就是晃她一下骗她露出马脚! 来不及细想谢子唯在自己这里为什么成了这么个心思颇多的狐狸,姜颂冬立刻断定现在被他占了上风,离暴露谢羊不远了。 大脑疯狂地高速运转着试图检索出一个急救方案,姜颂冬的眼神在思索间不自觉地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他的眼睫,一会儿瞧瞧他的鼻尖 颅顶的电灯泡刚亮起来,想好的借口刚涌到齿间—— “我来了我来了!今天因为值日的事拖了一——” 沉默,震耳欲聋的沉默。 谢羊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那一刻,姜颂冬来不及收回手,谢子唯来不及敛下目光,本就有点古怪的场景在谢羊宛若名画《呐喊》的惊恐神态中变得更具戏剧性。 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做你的嫂嫂!——姜颂冬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突然挺身而出拟好了一份官方声明。 “我” 结果谢羊和所有吃瓜群众一样对官方的澄清置若罔闻,一个猝不及防的甩门、直逼面门的气流,把姜颂冬想说的和能说的都打回了腹中。 事发太突然,等到姜颂冬意识到应该放下手的时候,谢羊已经跑开很远,远到听不清她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她张牙舞爪似乎很激动的模样——那一刻姜颂冬脑海里浮现另一副“世界名画”:为你,千千万万遍! 不对不对,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分神去想有的没的! 姜颂冬异常活跃的脑细胞和谢子唯无声的纵容撞在一起,将车内沉寂的气氛一点一点催化得微妙起来,直到谢羊发来一条语音—— “其实我今天约好了和同桌去商场吃饭,你们先回去吧!” 滚烫的思绪像盆被灌了冰水的木炭,姜颂冬倏地冷静下来,松开手、坐回去、扣上安全带,她目视前方、一身正气。 “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 一缕热气后知后觉攀上谢子唯的脸颊,他探手抚了抚还留有浅淡书香气的肌肤,面上逐渐蔓延起大片的火烧云。 如果现在回头姜颂冬兴许会走进他水光粼粼的眸中,然后在所难免的,她将在那热湖中溺亡。 第4章 面具 “死亡也好,活着也罢,这些都只是我们存在于世界一种的形式,反方辩友方才提到的《第七天》中以亡灵视角叙述这个世界,那恰恰就是生命不会止步于死亡的证明——” “小说只是把人们看不见的、想看见的东西展示出来而已,他不能代表现实,目前没有人能证明亡灵的存在。” “但他至少说明了一点——就算我们消逝了情感也是永远存在的,亲情、爱情、友情都不会因为死亡终止,而这些情感也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姜颂冬闻此放下了手卡,抿紧唇瓣正要做出反驳、身边的队友小幅度地拉了下她的衣袖。 她无视了这则安抚的信号,正色道:“不是所有人都把生活交由感性主导,觉得这世界孤独黑暗、毫无希望的大有人在,他们失去了活力、麻木地飘荡,对这样的人你也能说出死亡是他们生命的延续这种话吗?” “可那只是——” “每个人、每个人都会有厌世、压抑的黑暗期。”打断了对手的辩驳,她颤抖着扶上桌面、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血色褪尽,脊背却挺得笔直,毫不退让地固执己见。 “活着代表什么?代表苦痛与希望无规律地更迭、仇恨与留恋交织缠绕是今天想沉下心开始热爱生活、明天就被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喘不上气。” “死亡会中断一切——以一个正当的、合理的、果断的理由,结束所有的优柔寡断。” “一辆车不可能一直开下去,我们需要死亡作为终点站。” 话语的尾音急切地卡着倒计时落下,剧烈燃烧的澎湃情绪耗尽氧气后如死物般安静降落,一时间万籁俱寂。 后脑被钝器袭击般胀痛,姜颂冬清楚地听见双脚踏在地面上的声响,而后才泛起一阵不适的眩晕感。 “自由辩论结束,现在由反方四辩做总结陈词,时间为三分钟。” 身旁给予她支撑的手谨慎地撤离。 —— 拒绝了队友一起聚餐的提议,姜颂冬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出会场。 她赢得并不开心,甚至连“赢”这个结果都不是她理想中的反馈。 她更希望做那个哑口无言的角色,希望有人站出来推翻她的所有理论,希望能得到引领。 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胸膛里咕嘟咕嘟沸腾的热浪将她艰难挤出的生机吞噬蚕食,同那与心房相隔一层布料的枯叶一样,她的灵魂已然枯槁。 谢子唯站在她身后几米处,高挑的身形将周身与拥挤的人群隔开、犹如一双无形的羽翼将目光尽头的她揽在庇护内。 谢羊费了些力踮起脚、也看见了前方的姜颂冬。 随后她感到右肩被轻拍了下、那低低的嗓音一同压下来: “替我去抱一下她吧。” —— “冬冬——!” 谢羊好像比她身边的同龄人都更开朗明媚,被她从背后突然抱住、不设防地踉跄了下的姜颂冬这样想着。 下一秒谢子唯动作迅速地揪住谢羊的后领、将她向后拉出一小段距离,蹙着眉瞥了眼姜颂冬的腿,“没事吧,腿疼吗?” 为了今天比赛方便她放弃了轮椅,好久没有运动的双腿撑过这一个小时后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可还不等她逞强说她很好,谢子唯就嘱咐谢羊留在这里照顾好她、转身跑下楼梯。 他去推轮椅了 姜颂冬微微弯着腰减轻小腿的痛感,指尖轻轻按揉酸软的部位,随着她动作垂下来的碎发恰好遮挡了那重新浮现生机的眼眸,在谢羊的视角,她仍像株温顺而恬静的睡莲。 —— 谢子唯好像醉了。 平日里将恰到好处的亲切感和距离感都镌刻在骨子里的人,此刻居然单膝跪地,很伤心地低着头喃喃、脑袋几乎要埋进她的腿间。 轮椅都还没坐稳,他就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跪下,侧脸贴着姜颂冬冰凉的裙角。 “你、你说什么?”姜颂冬慌乱地伸手扶住他的腰,却追不上他下坠的速度,只得尽力将他的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减轻一点膝盖的负担。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在后悔几个小时前答应了谢家两人聚餐庆祝的邀请,可回想起谢羊拥抱她时温暖的体温姜颂冬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果然,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你今天做的好棒,你一直一直都很棒。”谢子唯突然侧过头,脸颊擦过柔软的布料时的神色迷离、像沦陷于一次动情的轻吻。 “但是,但是啊”他昂首露出一截脆弱的弧度、漂亮的眼眸中氤氲着莫名的悲伤,“你真是那么想的吗——你渴望终点吗?” 姜颂冬仍沉浸在方才转瞬即逝的关于亲吻的联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脚边的落叶嗅到北风的气息、不舍地与她告别并送上一朵干瘪的花瓣,那褪去的色彩在她的脸上燃烧绽放,她支支吾吾的像个呆瓜,问他什么意思。 “小颂冬你看看我我在这里。”他上句不搭下句的,说话间吐出些清冽的酒气,看着的确是个醉鬼。 可是并不讨人厌。 鹅黄色的灯光钻进那金色的发旋中,随着主人不安分的晃动融化成漾漾涟漪,姜颂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不成想那人有所感应似的扬起脸 从谢子唯唇峰上划过的手指染上了和姜颂冬面上如出一辙的热度,死去的遐想又汹汹袭来——羞得她抬不起头。 最后的最后,她打了一通电话把在副驾驶熟睡的谢羊叫醒,让她帮忙把谢子唯抬回了家。 谢羊睡得迷糊,下车时还险些绊倒自己的脚,她站稳后一抬头,开口便是问姜颂冬脸怎么会这么红。 姜颂冬:“” —— “这么快就换了新书啊” 看着姜颂冬手中那本《追风筝的人》,白晏书摸了摸自己刚拿到手的《第七天》,怅然地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不经意瞥见白晏书失神的模样,姜颂冬惊讶地扬了下眉。 这幅被抛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像被主人悠哉悠哉骑着车时落在身后的小狗,有点可怜。 目光在那泛着水光的唇上停留了几秒,直到那唇形与记忆中的轮廓逐渐重合——姜颂冬被灼伤般迅速地移开眼。 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事了,她迫切地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白晏书很会看眼色,这会儿也成功捉住她表露出的一丝忧虑。 “你还在烦校园墙上的事吗?” “啊对了。”说到这姜颂冬才想起来她找白晏书的目的,可不是坐在这里一起看书的。 “谢谢你找人删了那些帖子,但是以后这件事不麻烦你插手了,我自己会解决。” 他拧着眉,将指尖的书页捏得皱皱巴巴,恍若一个被没收了糖果的孩童,委屈又倔强地直起身昂着头、故意闪掉她的注视。 “墙上对你的抹黑本来就是无中生有,我想做就那么做了。你如果觉得有负担的话,就不要再躲着我了。” 毫无逻辑却真情实意的委屈,姜颂冬被他搞的有些茫然。 “我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昨天早上、昨天放学你都是一看见我就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走掉了,我有哪里惹你烦了吗?还是说你最近不太想看到我?” 那激昂、愤懑的音调在惴惴不安的揣测中趋向冷却,一段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后他的忐忑终于突破隐秘的脉络,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姜颂冬心里没由地咯噔了一声,大脑传达的指令是要她解释,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尤其是盯着白晏书和谢子唯有几分相像的眼睛,她总是率先举白旗退缩。 不该把他们混为一谈的,那对白晏书不公平——她认真地警戒自己,同时深吸一口气,迟疑着、试探着拍了拍他的小臂。 他眼里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姜颂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这算是她第一次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眼前一亮。 “对不起,我不是讨厌你,不是想躲着你。” “道歉还不够,以后放学你和我一起走。” 她因这得寸进尺的要求眉心一跳,眼前又浮现出谢子唯的面孔。 她觉得自己应该厚道一点,沉吟了片刻先解释道:“我回家是坐邻居的车,所以一起走的路只有从班级到校门口那么长。” 白晏书的眼神晃了晃,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不介意。” —— 如果硬要姜颂冬说出一条腿伤的好处——那就是她可以在运动会这两天舒服地窝在房子里。 不用冲着不熟悉的面庞鼓掌祝贺、不用顶着烈日被人群闹得头疼,她可以松下心做她想做的事。 和谢子唯解释过情况后,她难得找回愉悦的影子、坐在书房里沐浴着稀薄的日光、看一本没读完的书。 可谢子唯这边却不似她那样闲适。 “运动会?”他紧蹙的眉间难掩几分凌冽的肃意,“是她不喜欢去,还是不能去?” 谢羊在一旁边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边随口应了句,“不清楚,不过听说他们班的班长对她一直有很大意见。” 思考了会儿,她谨慎地瞧着谢子唯眼色又补充道:“一个班长而已,权力应该没大到能让她不去运动会的程度吧,冬冬应该也不喜欢扎进人堆里。” 谢子唯抓着方向盘的十指松了松,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撩起有些褪色的金发,“是啊她的确不喜欢。” “喔——我差点忘了!”谢羊突然转身去取后座上的纸袋,从他耳廓擦过时带来一股温暖的面包香,引得他侧目。 “冬冬刚才给我拿的面包和小蛋糕,说是她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摸着良心说谢羊这话只是在客气客气,谁能想到她那向来不爱吃甜品的堂哥居然真的点了点头,甚至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拿出了一副品尝米其林大餐的认真态度。 “哥,你别太恋爱脑。” —— 姜颂冬经常会坐在卧室的阳台上晒晒太阳、听听胶片,慵懒地融化在暖和的藤椅中。 今天也不例外,她抱着几本书放到茶几上,起身的瞬间眼角却被一抹迅速掠过的亮光刺痛了下。 她抬手挡在眼前,循着光的方向朝左下角望去—— 谢子唯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瞧着玄关的方向,颈间的领带被扯得松垮、柔顺的金发梳成了侧背,露出倨傲的眉眼。 姜颂冬随意地扫了眼他目光所及的视线盲区,发现他和某个不露面的人在争论着什么,顿时没了兴致、转身扑进阳光的怀抱中。 忘了夹书签,她很难精准连接昨天的剧情,索性随便翻了页从头看起。 “这个时间你不该在这。” “你有什么立场来教训我,我是来找姜颂冬的。” “嗤,那我就更有话语权了。” 楼下的两人紧绷敌对的氛围将书中的安宁剥离、露出尖锐的谎言,姜颂冬面无表情地堵住了一只耳朵,只是情绪愈发高昂的话语仍不休地钻进指间的缝隙。 “白晏书,我劝你最好安分点,不要留下太多存在感来给我添麻烦。” “你在她面前也没少刷脸,怎么——没得到一点回应所以恼羞成怒了,老、男、人?” 看不到谢子唯的表情,但姜颂冬猜测那端正的五官一定扭曲了一瞬,因为她听到了白晏书一贯刺耳的冷笑。 按照他对外刻薄傲慢的态度,饶是谢子唯也很难忍耐吧。 彼时她只是叹息着,眼睛随着剧情下移,锁定在那句“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太累了。”上。 阿米尔卑劣的阴暗面在他最亲密的玩伴面前被彻底揭露,他却因此而松下一口气。 “嘭——”,突如其来的碰撞声惊扰了她的清闲。 “低劣的赝品,你算什么也敢来挑衅我?” 谢子唯用小臂将白晏书狠狠抵在米白色的墙面上、目光如炬,有意克制音量的同时那一字一句又比任何细微声响都更深刻地烙在姜颂冬脑海里。 白晏书企图挣脱他的桎梏,被他抓住小臂朝身后一别——“咔嚓”一声清脆入耳。 脸侧有碎发散落,却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尤为冷峻。 “卷着你不值一提的心思滚,别再纠缠她。” 姜颂冬怔愣着、不知何时走到了阳台边,紧攥着栏杆的手指随着逐渐澎湃的心跳一同收紧、圆润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俯视着对她的降临一无所知的谢子唯,俯视着他破裂面具下生动的乖张与桀骜,俯视着那骄矜面孔曾为她而隐蔽伪装的缩影 谢子唯啊谢子唯原来你也会藏在逼仄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捧住一湾骄阳吗?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难抑唇边绽放的笑意,她在热度上头之际回身快步走出房间,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轻盈。 她一直都想要捉住比“死亡”更能让她释怀的答案,而现在,她找到方向了。 第5章 做我的主人吧 “我说——我回不去了!” “谢子唯,你就是故意装作听不清的吧!” 连续做了几遍复读机后谢羊终于丢了耐心,忍不住对那闭着耳朵生活的堂哥咆哮。 听筒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她捏紧眉心将手机拿远了些。 “刚下飞机有点吵,你说什么?” “我——!”身后的教导主任警告性地干咳几声,一下把谢羊的火气压到最低,“我这边比赛结束了,但快出校门的时候被老师抓住,不能回去陪冬冬了。” “哦。”谢子唯冷淡地回道,“就这事?” “呵,你不打算回去陪她?” “在路上了。” 谢羊按住话筒低骂了一声,果然自己就不该多嘴,她早就了解透谢子唯这人的脾性了。 放在心上的事他总有办法能做到,不管用什么办法。 “谢羊!我让你把家长叫来你还聊上了?!” “没没没!我在和我堂哥商量呢,他工作忙也赶不过来” 已经有半百的教导主任扶着额头长叹一声,上一秒还在愁容满面、下一秒便抄起拉拉队的手花抽了下谢羊的后背。 “哎呦——” 她捂着肩膀被打到的布料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没有三分疼却装出了十分。 “你说说你这一天都在干什么啊?找车景鬼混!逃课!还带妆!” 老人家气的拖着大肚腩扶着桌子直喘粗气,谢羊往后退了几步,四处望了望找到了一张椅子——万一他气倒了好歹得有个东西驮着。 “你爸妈都是教授,你这一身反骨和谁学的?!” 她正色道,“我堂哥。” 主任眼睛一翻,差点仰过去“我呸!你当我没教过他?” —— 快走到门口时姜颂冬才察觉自己过分急促的心跳和生硬的笑脸,她犹豫着慢下步子、理理头发、拍拍脸,随后才按下门锁。 门外早就没了白晏书的影子,正好姜颂冬也顾不上他。 她看着面前那人佩戴上得体的微笑,矜持着向她发出最简单不过的问候作为引诱的开端: “可以对我说一句早安吗,这应该是今天我们见的第一面。” 很标准的“谢子唯式”话术。 那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跳再次因为发热的大脑吵闹起来,她沉默着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昂起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早安。” “你也早啊,小颂冬。今天有《公主日记》的重映,愿意陪我去看吗?”他十分自然地俯身凑到她眼前,面中因为方才和白晏书的争执泛着澎湃的色泽。 澄澈的杏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顺从本意将嘴边的“好”吐出口的同时她却是在怀疑,《公主日记》这种题材的电影会有重映? 为什么呢,谢子唯? 不用多想她就能得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几乎控制不住唇角本能的上扬,面上的笑都显得灵动了许多。 是啊,商贾世家,堂堂ceo,有这种权力也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这就是她要抓住的浮木,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不喜欢容易脱离掌控的事物。 “姜颂冬——!” 本以为已经黯然退场的角色突然高喊着她的名字、冲到她面前、近到呼出的热气都要被织成一张实质化的雾蒙在脸上。 薄荷味牙膏——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姜颂冬伸手在鼻尖挥了挥,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白晏书在她有所动作后才意识到这跨进安全线的距离,僵硬地后退了一小步却撞上了谢子唯抵在身前的小臂。 像是抓住了一个脱离尴尬的由头,他头转得飞快,额角的一小块软发像小狗耳朵一样在眼前短暂地扑扇了下,姜颂冬眯着眼睛捉了个一清二楚。 白晏书,或许是个更好掌控的对象——只是相比谢子唯来说有些无趣了,未必值得她耗费剩下的时间。 谢子唯和白晏书嗯?这两个人原来长得这么像吗? 彼时在姜颂冬迟钝的感叹中白晏书顶着那张“高仿”脸恶声恶气地骂了句“狗东西,不要脸”,一下子把对面的“正版”给听笑了。 他没理会这只凶巴巴的恶犬,而是觑向若有所思的姜颂冬,再次戴上那完美无缺的“面具”。 “现在走吗?” “你想带她去哪?” “和你无关,回学校去吧。” 听着那大概率是因为她在场而被迫加上的俏皮语气词,姜颂冬侧了侧头掩去嘴角的笑。 “运动会很无聊吧。”她这样对白晏书说着,担心他热气上头之际听不进去还拉了拉他校服的一角。 “嗯?嗯!当然了,每年都是那几个花样,做梦都梦得到” 姜颂冬笑了下,“那和我们去看电影吧。” —— 姜颂冬不习惯自己被放在被照顾者的位置上,她身边也不曾有过照顾她的人,所以谢子唯将被台阶绊住的她直接抱起时她瞬间绷直了脊柱,僵硬得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侧脸受惯性影响贴在靠近他胸膛的布料上,她试图拉远一点距离,但不知不觉中又倒了回去。 这种距离感的掌控失误不该出现在谢子唯身上气急了的狐狸可真是真是狡猾啊——她捏了捏方才被他“无意间”用指腹擦过的耳垂。 更狡猾的是这家伙实在过于细心。 她身上没几两肥肉,按摩椅运作时总是被顶得骨头酸痛,谢子唯这次却是先她本人一步关掉了按摩模式。 左手放着饮料、右手放着爆米花,姜颂冬揉着被空调熏红的脸蛋,转过头躲开谢子唯的凝视。 “嘶好痛,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 一手捂着右耳,一手轻轻地抓住她的腕骨——白晏书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蜷缩在软椅间几乎看不见五官。 姜颂冬拨开他的手掌用手机打了个光,发现那粉里透红的耳骨上沾了一块血渍,她轻轻戳了下,腕骨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这是怎么弄的?” “被一个很坏的家伙打了你帮我擦一下吧。” 哦,是被谢子唯按在墙上时擦伤的啊。 他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很疼,姜颂冬先帮他摘掉了耳钉,然后翻出随身携带的湿巾放轻了力度一点一点擦拭着。 直到正片开始,她才坐回去。 “你之前看过吗?” “看过片段。” “艾米利亚想要登基必须要有一个丈夫,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视线中的荧幕略过、光影交叠、瞬息万变,可瞳仁仍被那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双眸抓得紧。 在那一秒她忘记了回答那个饱含深意的问题,只是怔怔地望着谢子唯,失神地想着:这双漂亮眼睛的主人,真的和她是一类人吗? “我可能会放弃王位。” 他的呼吸声很轻,和她的回答一样。 有些疑惑问不出口,有些话题只能点到为止,谢子唯很懂得把握距离感——各种意义上的。 他笑着后仰了一些,留出让她轻松喘息的空间。 “女王的确要承担太多,还是做吧姜颂冬。” 他的低音淹没在诙谐滑稽的配乐中,姜颂冬只能凭借荧屏的亮光分辨他的口型—— 我的主人? ——做我的主人吧,姜颂冬? 什、什么?! 嗯??? —— 谢羊正挽着车景的小臂向他展示亮闪闪的眼影,却见他面色古怪地转过头看向她,嘴唇迟疑地翕动了下后冒出一个更古怪的问题来: “你堂哥和姜颂冬认识?” “我堂哥?唔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车景先是揉了揉她沾着花瓣色腮红的脸颊,不顾周围的目光垂首落下一吻,然后才在对方跃跃欲试的眸光里做出解释—— “刚才看见他和姜颂冬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他们应该是去看电影了,我们要不要也去?” “算了。” 车景下意识向上望了眼,灯光入眼的瞬间他联想到几秒前和谢子唯那个算不上温和的对视。 谢羊心中温文儒雅的堂哥居然也会用近乎痴狂的眼神望着一个人——可惜没留给他惊叹的时间,谢子唯便用手虚虚地将人半遮在身前故意隔离他的视线。 谢子唯不待见车景,这不意外。 谢子唯有了喜欢的人,这却足以让车景在他扬起高高在上的骄矜嘴脸时挺直脊背,回以嗤笑。 偏偏偏偏是姜颂冬 他闷笑着将脸埋进谢羊的发间,洗发水的芳香扑进鼻腔,肺腑都因此沉醉着沸腾的畅快中。 谢子唯终于要向他最厌恶的那种人臣服了吗? 真让人期待。 —— “你的腿还没有痊愈吧,这样长时间站着会疼的。” 谢氏狐狸那惯会隐藏本性的黑眸小幅度地转了下,牵过姜颂冬的手搭在自己坚实的小臂上。 “快好了,医生也建议我做一些康复运动。” 话是这样说着,她却机器人一般顺从地任由他动作,脑袋里的思绪太多、搅在一起将堵得她寸步难行。 都是这只狡猾的、心机的、放肆又大胆的狐狸,害她迟钝得像个笨蛋。 是她看错了吧,谢子唯怎么可能说得出那种话来就算有可能,至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的吧? 正常人会在电影院里突然对你说“成为我的主人”吗? 对了,他们算不上常人。 解决晚餐后走出商场已经天黑了,此时此刻或许真的很需要一个白晏书来斡旋尴尬窒息的氛围,可惜他早就在电影散场后被家里的电话叫回了家。 谢子唯和白晏书关系显然不一般,所以她有些怀疑这样巧合的离开是不是谢子唯的手笔。 她想多了解些他们的关系,因此差点就留了白晏书的联系方式,差点。 谢子唯的反应太快,在她点开微信的瞬间就按住了她的手背打岔问她腿痛不痛、身上冷不冷。 而恰巧姜颂冬有个小小的弱点:对漂亮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 谢子唯的眼型和可爱搭不上边,可他刻意垂着一双无辜的狗狗眼看她时,她边想着他这样绷着眼睛不会累吗,一边又很可耻地妥协、顺他的意。 都说辨别同类只需要一个对视,这个定律在谢子唯这里是行不通了,他实在太会伪装。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 坐在谢子唯脱下的外套上,姜颂冬向后靠了靠以便双腿离开地面悬在半空、自由地飘荡。 她无聊地细数头顶的星星,数到第十颗就被人打断。 希望是比数星星更有趣的事——将目光抛向声源处前,她这样想着。 极端的黑暗里即便血流成河也很难被肉眼发现,姜颂冬侥幸凭借一点昏暗的路灯看清了小道里流出的涓涓液体,然后嗅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 谢子唯选错了地方,她和他们离得太近了,有点吵。 “妈的——一定,要挑,今天,来找死吗。” “约会彻底被你们毁了晦气鬼。” “别把尿蹭到我身上,想死吗?” 随着每一次拳头重锤在肉体上的闷响,男人的火气缓慢地尽数发泄。 连呻吟声都消亡的时间里,她听见从远处而来的引擎声,轻快地跳下石台。 冷月将出未出,天色微明,她踏在脚下的斜影恣意生长、蔓延到逼仄的阴暗处,被那双褪色的破旧帆布鞋碾的粉碎。 她冷静地向上一瞥,撞进双狼犬般凶狠的眼睛里。 感官陷入短暂的混乱,眼前的世界却由无趣的乱码具象化为那攻击性十足的面容。 冷风割破僵硬的手指,鲜血争先恐后地钻进苍茫的荒芜大地,她失血过度般无法控制地战栗着。 听见那已然远去的魂魄因这场诙谐默剧而返回的脚步,听见自己胸腔内涌出的一声嗤笑,她恍如隔世。 原来真的可以仅凭一眼就认出同类。 车景啊车景——你的狩猎区又被谁占领呢,谢羊吗? 停在不远处的车鸣笛催促她离开,她也如其所愿、揣着那暗巷里的秘密毫不留恋地转身。 —— 钻进暖气的车内,身上的凉气与之矛盾地纠缠在一起,姜颂冬忍下打喷嚏的冲动。 “温度合适吗?” 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车景的面孔来,再次看向谢子唯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 也许他们的确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但车景的出现让她可以肯定谢子唯不是她理想中的同伴。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完全是一开始接近她的纯良面貌,她就可以忍耐意料之外的其他变故。 暖风将外衣包裹的寒气逼出,姜颂冬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指尖,无端回想起初见车景时他被谢羊护在身后的柔弱假象, 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引诱别人来拯救吗 她睨了眼谢子唯专注路况的侧脸。 麻烦,但貌似很管用。 倘若能得偿所愿,她不介意卑鄙一次。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第6章 她在凋零 上次的辩论赛姜颂冬的队伍占据很高优势拿下了冠军,回到学校后难免要被在广播里、在班级里被大肆表扬一番。 “‘大肆’?这是褒义词吗” 拧干抹布里的水,姜颂冬头也不回地随口应了句: “没有人会为我的成功而高兴。” 所以越是宣扬她的优秀,越容易招来数不清的嫉妒和敌对。 白晏书脸色一沉,想要从她手里夺过抹布却被她轻轻按住了手。 “不要同情我,白晏书。” “像往常一样,偶尔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他吸了吸鼻子,转而将手放到轮椅的扶手上推着她往班里走。 “说得好像我是你养的小狗一样。”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姜颂冬抿了抿唇错开白晏书俯身投过来的视线。 “汪?” “你不用这样。”说完,她唇线绷得更紧了。 “哦汪汪。” “白晏书——” “不喜欢吗,可我看着明明是很喜欢的样子。” 她拍开他的手,操纵轮椅径自疾行着。 一个喜欢做狗,一个喜欢叫主人白晏书和谢子唯难道是兄弟俩吗? 两个人关系明显不怎么样,甚至会让谢子唯脱口而出“赝品”这种形容。 难道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豪门内部之争? 和继母一起进入豪门的小儿子野心勃勃,孑然一身与家中长兄争夺继承权 姜颂冬猛地停下轮椅,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想象力不该用在这种地方的,还是改天从白晏书那里旁敲侧击一下吧。 —— 青禾和姜颂冬的关系不比谢子唯和白晏书的和谐。 青禾虽然是高二才转学过来的,但意外地把班里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 其他人可能记不清了,但姜颂冬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踏进教室的那天、骄矜得如同一只狩猎成功的猎豹。 她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姜颂冬的桌前,黑茶色的利落短发紧贴着她的侧脸,依仗着一个压迫感十足的角度捏住了她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拥有这么多,你很得意吧。” “都是我的,我会全部夺走。” ——是疯子吗? 姜颂冬彼时只是有点疑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何曾拥有过什么,又有什么可被夺走的。 是想要她的年级第一吗?那就随她用本事争取吧。 如果青禾努力追逐的模样逗她开心了,她可能还愿意松松口,将年级第一这个名头让给她。 只可惜后来青禾不懈地践行她当初的狂言狂语,害姜颂冬失望了一小会儿。 无趣,好无趣。 仅仅是这样吗,用这种低劣、幼稚的手段来践踏她的自尊心? 还以为能带给她一点意外之喜,真是 太让她失望了。 姜颂冬陷入了滞涩而麻木的思绪中,手竟下意识地接住了青禾甩过来的抹布。 “根本就没洗干净,黑板擦出来还是脏的,重新洗。” 熟悉的刁钻为难让她回过神,讽刺地扯扯唇角。 就只会耍这样的手段吗,青禾? 被她过于平和的神情刺痛似得,青禾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脚就要踢过来—— “我替她。” 轮椅被人向后拽了下,陌生的声线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姜颂冬侧过头,有些惊讶地扬起眉。 —— “我喜欢你。” “” 面前的人脸不红手不抖,视线不偏不倚正对着姜颂冬,那一刻她怀疑了下:是青禾整蛊她的新手段吗?已经低级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应该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理由在刚才替她出头。 男生推了下眼镜,神情沉着地像在念研究报告。 “我知道你对恋爱没有兴趣,所以只是想在整理好心情后告诉你这个事实。”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我叫秦烟。暗恋三年还不被知晓一个姓名的话,有点遗憾。” 她接过他手里洗干净的抹布,随后才安静地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对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倒是让姜颂冬有点好奇。 “你了解我吗,喜欢我什么?” “你应该不记得,我从初二开始喜欢你,也给你写过情书,但你没有回应。谈不上多了解你,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秦烟的视线随着回忆的过程渐渐飘忽不定起来,或许也是在思索答案。 某个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得如同一根细针,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再开口时他面上所有的徘徊不定都不见踪迹。 “我的喜欢,开始于想要拥抱你的那一瞬间。” 姜颂冬一愣,同时听见身后急促的踏声。 “我父亲是心理医生,所以我有观察别人微表情的习惯,从初二在社团接触你开始你就从未表达过喜欢和讨厌这类的情绪。” “只有在一个话题上,仅仅那一个关键词才会让你动摇。” “姜颂冬——我有事要和你说!” 被白晏书从身侧绕过来挡住视线的前几秒,秦烟微不可闻的话安静地坠进她的眼底。 望着她被迫匆匆离去的背影,直至被白晏书用身躯完全隔绝目光,秦烟才略有些惆怅地垂下头,再次喃喃道: “——是爱。让你逐渐枯萎、无声凋零。” 是令她抗拒又渴求的,过于复杂的情感。 —— 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吗。 草草支开白晏书,她撑在轮椅上的双手因用力过度止不住的颤抖,唯恐四面八方的深渊将她拖入那永远走不出的漫漫长夜。 此刻顾不得什么伪装和冷静,她不安地重复着急促而惊惶的喘息。 连一个站在第三视角默默观察她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谢子唯呢——他有看出来吗? 他有察觉到她的惴惴不安和负隅抵抗吗? 不,应该没有,他和她的接触并没有那么多,她也不曾在他面前放肆张扬。 可她在纠结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担心被第二个人看穿吗?看穿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然成了败落的花朵,如今才意识到这个过程不是毫无痕迹的,她早就开始于他人的凝视下趋向腐烂且不自知。 是伤疤烙印的时间太久,让她忘却了当初的刻骨铭心,这才衍生出越来越多的、可笑的自以为是——她竟真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牢笼,其实不然,只是那铁笼一直在延展,直至覆盖整个世界便也成功欺骗了她。 某种炙热的情感灼烧着她的胸膛,好似要冲破那层皮肤燃起一场猛烈的火。 “姜颂冬。” 姜颂冬后撤一步挣开面前的稀薄空气,回首望向那不知观察了她多久的人。 她现在心情好像很糟——车景摸摸下颌,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不要干扰我们。” 姜颂冬先是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随后在车景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才醒悟他指的是什么。 她冷漠地回道:“放心,我没兴趣。” 见她态度不似以往的平静温和,车景却笑了。 “你应该不是要以这幅面孔套住谢子唯吧?” 姜颂冬离开的动作瞬间停住。 “不过他好像已经落进你的圈套里了,你做了什么?” 姜颂冬转身,默不作声地俯视那不知何时在她身前半蹲下的家伙。 “俯视你有点奇怪,这么和你说话不介意吧?” “” “白晏书也很在意你,你对他又做了什么?” “我和他们关系可不好,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神经质般地一句接一句地输出了一阵,在姜颂冬耐心亮起红灯之际车景却突然捂着唇克制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我有点激动过头了。” “神经病。”姜颂冬终于开口道,对方仍不以为然。 “我当然是神经病,不然怎么会紧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不放呢?” “我们是一样的啊,姜颂冬,你也不能免俗。” 在他逼近的晦暗眸光中姜颂冬看见自己干瘪的花瓣,嗅到了象征着同流合污的腐臭味。 然后,她便听见近在咫尺的低语: “一无所有的孩子,更想占有喜欢的玩具。” —— “不是我。” 姜颂冬看了一眼青禾手指方向的人影,毫不犹豫地否定, 青禾冷笑了声,“不是你?难不成监控里这个偷试卷的家伙是特意扮成你的样子的吗?” 答案显而易见,姜颂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 “把大把时间浪费在折磨我身上,你也太可怜了。” “监控呈现的是死物,是你想说什么就播什么的东西罢了。” “荒唐!你的意思是青禾拿学校的监控作假?”班任坐不住了,一声吼将怒火一通撒到了姜颂冬身上。 姜颂冬侧了侧身,盯着青禾的衣角许久,“随你怎么玩吧,我没兴趣陪。” 话音坠地的同时青禾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却撑着自己顶起一副体面的、胜利者的姿态。 “姜颂冬你太让我失望了——” 任凭班任怎么将她骂个狗血淋头也只觉得无所谓,姜颂冬觑了眼墙上的时钟,有点不耐地绕紧手指。 过了放学时间有半个小时,姜颂冬彻底没了再待下去的耐心,不管身后班任的怒吼和青禾的冷嘲热讽,径自离开。 从办公室到校门口的这段路今天格外的漫长,姜颂冬脑袋里绞着很多理不清的思绪,让她生出几分烦躁。 走到一楼才发现外面早早下了雨,地面已经积了一滩一滩的水坑。 足尖被雨水浸湿,她也只是安静地仰望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的、昏暗的天。 又要和之前的每次一样等下去了。 等雨停,等保安催促她回家,等不再有路过的同学投来怜悯的目光等没有人再注意到被一场雨困住脚步的她。 姜颂冬看着那越来越密的雨幕,唇边肌肉抽动扯出一个怅然的笑容。 也不是第一次恍然自己被世界隔绝,可是好奇怪,怎么今天的心情格外的糟 “小颂冬!” 她惊愕地垂眼,只见一个朦胧的身影穿过大雾坚定地朝她跑来。 只那一眼,这一天所有的憋闷便有了出口,姜颂冬被自己莫名涌上来的情绪困扰了仅仅一瞬—— 她不顾吃痛的小腿猛地起身蹒跚着走向谢子唯,他的眉头瞬间拧起、继而加快了步伐。 被迫卷着一身潮湿扑进谢子唯怀里时,姜颂冬遵循本能用力抓住了他干燥的衣襟。 是他主动找上她的,是他主动站到她身边的,是他说的——要她成为他的主人。 所以,所以 “谢子唯我没有作弊。” 来表达你的忠心吧,来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为一只听话的狗。 第7章 过去的一角 早晨六点,床头的闹钟在耳边炸开刺耳的铃声,姜颂冬痛苦地阖着眼从被褥中探出手将它按掉,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寒噤,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再不起床的话一定会迟到,今天早上轮到她值日,下午可能会有数学小测,班任这几天抓迟到抓得很紧 她像一台老旧的大头电脑,大大小小繁琐冗杂的事务挤满了硬盘,过度的高速运转导致她的头沉甸甸地坠进枕头里怎么也抬不起来。 好像真的烧得不清醒了,姜颂冬这么想着。 昨夜淋的雨为什么会让她冷到现在呢? 谢子唯还在楼下等着她——终于挤掉其他相对而言不再重要的信息,姜颂冬打起精神强撑着酸痛的四肢从床上爬起来。 —— “要不我去看看吧?” 谢羊从副驾驶冒了个头,用手挡住额前强烈的光看向车后的别墅。 “再等一会儿。”谢子唯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空了的咖啡瓶丢进垃圾箱里,低头看了眼手表,眉心稍稍蹙起。 “我有事要问问你。” 对上谢羊不解中带了些心虚的眼神,谢子唯捏了捏眉心,回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着的大门,继续追问: “最近有谁在找姜颂冬的麻烦?” 谢羊听了瞳仁一晃,一抹侥幸转瞬即逝——原来不是要质问她车景的事啊。 随后她在脑海里检索了一番最近大大小小的传闻,轻松地锁定了一个名字: “你说青禾吗?” —— 姜颂冬的手在门锁上方停滞了片刻,试图从眼前无数个虚影中选出一个趋近于真实的,可她的手晃晃悠悠地摸了半天都没抓住一个确切的物件。 她有点恼火地向前跨了一步,同时抓住从眼尾闪过的门锁咔嚓一按——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又闻到了清冽的竹香气。 —— “爸爸爸爸——!” 背对着她的男人对姜颂冬的呼救置若罔闻,甚至若无其事地为面前的同事添上了一杯茶。 小姜颂冬向后缩了缩腿,死死抱着树干,坐在咯吱咯吱的树枝上安静地抹着眼泪。 她望着男人笔挺的背影,心底有一道细细的嗓音在疯狂尖叫着,恳求他的回首。 可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只是将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缓缓阖上。 “颂冬啊,看看叔叔。”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迫切地睁开眼,呼吸却在下一瞬绷得更紧。 那个父亲口中的同事,正笑眯眯地举着手机,将镜头对准她的裙底。 “乖女孩,让叔叔拍张照片,叔叔就抱你下来好不好?” 年幼的姜颂冬不懂那时的一张照片意味着什么,她不懂这个行为比所有利刃捅出的伤口都难以愈合。 她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所以从树上跳了下去。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刺眼,眼眶里的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记得,她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很痛很痛,粉身碎骨般的痛楚让她不敢呼吸。 她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场太阳雨中,于是眼泪越流越多,流进耳蜗里、流进鲜红的发丝里。 然后,她如愿看见了父亲朦胧的轮廓。 —— “小颂冬” “你感觉怎么样了?” 是父亲吗?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父亲的模样,可眼前一片混沌。 于是她用胳膊撑起身子想要凑的近些,可刚稍稍施力就痛苦地呻吟一声后栽回原处。 姜颂冬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吓得抬手摸过去,却发现只是因为流了太多眼泪。 父亲不喜欢她哭,她这样想着,急忙闭上眼。 “姜颂冬,哪里疼?” 这一句久违的关心令她几乎破碎,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泄出一声哭泣。 “疼好疼啊。” “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忍不住一直溢出的泪,慌乱地握住“父亲”垂在床边的手,想要求得一点宽容。 她听到“父亲”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听见胸腔内逐渐归于沉寂的心跳。 “好。” 他没有抽出手,反而轻轻地回握住,说了声好。 姜颂冬想笑,她该笑的,可哭的次数太多了,一时想不起父亲喜欢的笑容该是怎样的。 她拧起秀眉,试探着拉着“父亲”的手抚上自己湿漉漉的侧脸,觉察出对方回避的意味后她又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亲”没再反对了。 她因这小小的妥协而雀跃不已,浑然不觉面上的笑容多么明媚。 “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我呢?” “什么时候,我才能等到你和妈妈一起来看我呢?” 她在“父亲”温热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继续说道: “颂冬长大了,很听话的,不会打扰你们” “你们能不能” “能不能给我一点爱。” 她又开始哭,却只是眉头也不皱地任由泪花把枕巾打湿了一大片。 像早将要踏上刑场的死囚向挥着砍刀的刽子手轻声询问:明天会不会是个好天气? 那是她不用期待就能揭晓的答案,是她畸零灵魂无声的恸哭。 “好。” 耳畔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接着一滴凉意组钻进她的发间。 她呼吸一滞。 “父亲”哽咽着、怜惜地又吻了吻她的手心。 “不要哭,我说‘好’。” 她忽地送开“父亲”的手,将头埋进枕间,佝偻着脊背,忍无可忍地放声痛哭。 —— “至于吗兄弟?我就是把药送进去顺便看一眼——” 再次把想推门而进的林乐思踹开,谢子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改天再说吧。” “行行行,还没追到手就知道你宠妻了” 林乐思无语地撩了把额前的碎发,睨了眼谢子唯泛起一片红晕的眼角后脸色稍缓,把一袋子药扔进他怀里后便转身下了楼。 谢子唯目不斜视,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将湿透的袖子卷上去一截,想了想,又将另一只没有被浸湿的袖子也卷了上去。 —— 发烧不像宿醉,姜颂冬清醒地记得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仔细想想甚至能挑的出来那些荒谬的细节。 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苦恼了好一会儿,肚子不断响起不满的午餐铃,她饿的没办法,翻身下了床,却双腿无力、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恰巧这时,门开了。 姜颂冬自下而上地与那道俯视的目光相对时,不由地感觉一股热气自脚底板蹿上颅顶,后颈绷得笔直,僵硬地像年久失修的大型机器。 这个场面可以评为她人生第二大尴尬时刻。 —— “姜颂冬?这个名字好有寓意,以后我有了小孩可以参考一下吗?” “嗯,随意。” 一杯热水进口,姜颂冬觉得因为方才窘境而冻结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 “你是怎么遇见谢子唯的?我问了他好多次,他死活不肯说。” 眼睛不自觉瞥了眼厨房里忙碌的那人,姜颂冬再次局促起来,不自然地摩挲着杯壁。 “没什么特别的,我搬来的第一天偶遇” 林乐思有点怀疑地挑起了半边眉,试图从姜颂冬的面部表情中验证真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小幅度指了指身后,冲姜颂冬小声说道:“这人小心眼的很。” 想起自己落了他满掌心的眼泪,姜颂冬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下。 对姜颂冬的好奇点到为止,林乐思眼睛一转,兴致盎然地向她的方向凑近了些。 “你对谢子唯了解多少,他的爱情启蒙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颂冬摇头。 “是《简·爱》,想不到吧!” “没想到阅人无数、拿这本书作爱情启蒙读物的人,居然也会落尽一见钟情的圈套里。” 林乐思像是口干舌燥,这才拿起谢子唯刚才端过来的热水灌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他边顾着形象忍耐口腔里灼热的痛感,边在心底痛骂这个发小的重色轻友,把开水兑成温的送给人家却对自己不管不问。 呸!该死的恋爱脑! 姜颂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杯中的水看了一会儿,静默了许久才轻声问出口: “谢子唯有很多前任吗?” 闻此林乐思应激一般迅速望了眼谢子唯的方向,见他没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当然,他什么也不缺哪里都优秀。” “只是啊,他是个奇怪的家伙该怎么说来着——多情也无情。” 姜颂冬指尖抽动了下,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无情?” 林乐思迟疑了下,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瞧了眼后神色微变。 “可惜咯,吃不上谢大厨的手艺了。” “我回公司了!” 他冲厨房喊了句,得到谢子唯漫不经心的一声回复后面向姜颂冬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见没,对我多无情啊。” “” —— 谢子唯准备的晚餐比姜颂冬想象中的还要正式、丰盛,同样、清理起来也是个大工程,眼看着快到谢羊放学的时间了他依旧守在厨房。 姜颂冬有点过意不去,正要起身去做个洗碗的帮手—— 啪嗒一声眼前忽地一黑,她起初以为是幻觉,下一秒整栋别墅都陷进了黑暗中,她才意识到是断电了。 “谢子唯,你没事吧?” 背对着她的身形微不可见地一晃,大片的色彩从暗处剥落,坠进脚尖对脚尖的距离中。 —— “花园那边应该有光照得进来,我们出门好吗?” 姜颂冬不自然地拍了拍伏在自己肩头的那个脑袋,对方明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可她的颈项还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接触红了个透。 谢子唯会怕黑是她没想到的,也许这也是他从不对她的难处表示好奇的理由——有的时候只有一定程度的感同身受才能赢得平等的尊重。 于是她抱着那点可笑的惺惺相惜,扶着他的肩膀企图给予一点微弱的安抚。 多少归功于谢子唯的金发,姜颂冬心里被未知包裹的无措感压下来一些。 “没关系我缓一下就好。” 两人还是出了门,谢子唯被姜颂冬扶到了花园的藤椅上。 手里得闲,姜颂冬翻看了下业主群,“是统一的断电,小区群里说是电路维修。” 秋天的夜晚温度不高,姜颂冬出门前捞过了柜子上的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他将手从毛毯中探出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发尾。 姜颂冬的注意力全在他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上,看着看着也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黑发,好巧不巧和他的手撞在了一起。 “你不会笑话我吧?” 她仓皇躲避的动作一顿,再开口时神色沉静安定,“不会,我没觉得今天你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尽量不去触碰怕黑这个关键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雷区”。 隐形的撒娇没能被对方及时感知到,谢子唯无奈地笑了下。 “我反而会担心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虽然按照她的小九九,就是要多麻烦谢子唯一些——姜颂冬有点心虚地想着。 “怎么会!”他急忙正色,像哄小孩一样放轻了嗓音在她耳边反思起自己,“是我忘了提醒你淋过雨要喝些热茶缓和一下,这顿晚餐算我赔给你的。” 为什么?姜颂冬想问,可她转过头看见他莹莹的双眸嘴巴突然打了结,本能地想要回避任何可能将主导权弄丢的疑问。 可谢子唯没有悟到她的踟蹰。 “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怕黑吗?” “我不喜欢别人问起我的腿伤,所以我猜你也不想被戳到痛处。” 像是没料到她这个回答,他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弯了眼。 姜颂冬:没有意识到哪里好笑所以呆住jpg 他将脸埋进掌心,微不可闻地低喃着“好可爱” 姜颂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该多问,于是安静地坐了会儿等谢子唯笑到畅快。 再昂首时,他眼睛亮晶晶的。 “怕黑是因为小时候胆子小又总被妈妈拉着看恐怖片,结果她跑去和爸爸一起睡留下我一个人,时间长了就总幻想灯灭后会有很多鬼怪爬出来。” 这个理由简单得让姜颂冬真切地傻眼了一会儿,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 “谢羊总抱怨学校的体育课太难熬,这下你应该有更多时间休息了吧。” 提起这个姜颂冬勉强找到些和同龄人的共感,在自己的舒适区内她眉心舒展着叹了一口气。 “确实舒服很多,不用在太阳下跑圈、蛙跳、踢着不听话的足球跑遍操场” “我的体育很烂,以前总是体育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现在我都快忘了被他盯着纠正动作的感觉了。” “那看来你不是喜欢运动的类型了?”他微微绷圆了眼眸,“之前抱你的时候发现你轻得像个人偶,我以为你经常健身控制体重。” “原来不是啊”他的手指抵在下唇上,思考时无意识地轻点那块柔软的皮肤。 月光下他佩戴在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隐隐泛着晦暗而清冷的光,和他的金发竟然很奇怪的相称——谢子唯身上似乎总是有些矛盾的美感。 他的眼尾总是娇媚地上挑着,给人一种似醉非醉、轻佻的风流感,尤其是那总是漾着笑意的薄唇,更是令他的形象趋向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 余光中突然绽放出比金色更明亮的光晕,在他察觉到她的凝望前,姜颂冬敛下所有的神情别开了头。 “灯亮了。”谢子唯昂着头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去望客厅内耀眼的吊灯,然后一手撑着椅背站起身。 “再——!?”姜颂冬以为这是告别的信号,不成想对方绕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向别墅走去。 她抬头只看得见他被阴影模糊的轮廓,然后那句含着笑的“小孩,别急着和我说再见呐。”就飘进了耳里。 将姜颂冬送进门后谢子唯才慢悠悠地停住步伐,屋外的月光争先恐后地扑到他的背上,沉重的夜色像要将他吞没。 他却不紧不慢地将她身上的毛毯裹紧了些,微凉的指尖从她耳廓擦过、摘去了她发尾的叶片。 “谢谢,还有,晚安。” 姜颂冬从未觉得屋里是这么暖,烧的她脸颊酥酥麻麻、泛着热乎乎的痒。 “你也晚安。” 第8章 “她” 作弊事件好像随着那天雨中的拥抱一起被人遗忘,回学校的几天内姜颂冬没有收到任何需要做公开检讨的通知,这不是班任做事的风格。 是有人插手了这件事,首先排除青禾,她幼稚得很、根本不懂适可而止。 白晏书,还是谢子唯? 白晏书家里的条件不错但和学校内部不搭什么边,姜颂冬也自诩不值得让白晏书去拜托家里人来处理她的烂摊子,况且以他的性子,应该会直接去找青禾本人算账。 谢子唯他倒是做出过以公谋私的事——比如那次电影的重映,加上她那天提了一嘴作弊这件事——是他的可能性直线上升。 手里的湿抹布随着手腕的转动被抛进水池中,在玻璃上留下几处微乎其微的水渍,姜颂冬长舒一口气。 谢子唯的确替她解决了一个麻烦。 —— “我哥生日快到了!他肯定邀请你去生日聚会了吧?” 谢羊电话打进来的前一秒,姜颂冬刚在谢子唯的邀请下回复了“好”。 她“嗯”了一声,然后有些犯愁,“我还没想好要送他什么,谢子唯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 “噗——他最想要的恐怕是一个心动女嘉宾哦。” 说到这姜颂冬眸光闪了一下,想起那天林乐思说的话来。 “他的理想型,是简·爱吗?” “他连这个都说了?我是缠着他问了好久才松口的来着可能是吧,他没和我透露太多。” “我打算明天去商场挑一挑我哥的生日礼物,你要来吗?” “好。” —— 说是来给谢子唯挑礼物的,但谢羊似乎夹带了私货。 姜颂冬纠结好一会儿选出了一个黑胶唱片,谢羊却买个不停。 眼看着她东逛逛西看看,最后竟然飘进了珠宝店里。 彼时她双手环胸站在珠宝店门前,眼睛依次扫了下谢羊手里拎着的三个袋子——男士戒指、手表,以及助眠香薰。 在她心虚的神色中姜颂冬淡淡道:“谢子唯经常失眠吗?”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给我哥的?”谢羊夸张地捂住嘴,纸袋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哗啦地吵起来。 原本只是猜她对车景足够偏心,现在才是确认了。 姜颂冬一边觉得好笑,一边也的确发现了一些细节,“他最近的黑眼圈有点重。” 谢羊犹豫了下,“其实是因为他经常做噩梦,但又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她晃了晃纸袋,“我能帮到的只有这个了。” 话头在谢子唯身上微妙地停顿了片刻,很快就被谢羊翻了过去,她打起了午餐的主意。 “既然都挑完礼物了,那我们快找家餐厅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姜颂冬顺着谢羊抱着她小臂撒娇的动作、将原本挂在左手的购物袋移到另一只手,下一秒谢羊的十指便攀了上来,拉着她的脚转了个弯——朝和刚才相反的方向前进。 她疑惑地低眉觑了眼谢羊绷紧的脸蛋,正要发问就听身后有人急促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姜颂冬!” 比白晏书本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闪耀的耳钉,姜颂冬盯着瞧了两秒才将目光放到他脸上。 “你跟过来干嘛?”谢羊皱着鼻子凶了句,白晏书原本冲向姜颂冬的笑脸立刻垮掉、转而不满地看向她。 “她腿才刚好多久你就拉着她乱逛?” 被从意料之外的角度攻击后谢羊显然愣了下,最终还是姜颂冬缓和气氛,“我们出来给谢子唯挑生日礼物,你也是吗?” ——但没完全缓和。 果然白晏书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嘀咕着谁要给那家伙送祝福,参加聚会就已经够难熬了。 姜颂冬好奇地追问道:“你和谢子唯是” “我是他表弟。” 啊,这么一来他们的不和还真可能是豪门兄弟之争啊。 不过谢子唯应该会赢的吧。 “我好像还没有你的好友。” 话一出白晏书的眼睛一亮,蓬松的发间好似有对毛茸茸的耳朵立了起来,甚至因为她长久的注视而兴奋地抖动着。 好像小狗啊。姜颂冬这么想着,强迫自己挪开眼将注意力放到手机上。 她看白晏书总觉得像小狗,真的养一只会不会好一些? 成功加上好友后白晏书高兴了,但不是特别高兴,因为列表里谢子唯的名字离他很近。 姜颂冬假装没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四处张望着餐厅,最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烤肉店。 “吃烤肉吗?” “好——” “好啊!”谢羊拔高了嗓音故意盖过了白晏书的,姜颂冬被她拉着向前走时忍着笑回头望了眼——如果白晏书真的有尾巴的话,恐怕刚才就会狠狠地抽在谢羊的嘴上。 —— 谢子唯和他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共性——执着。 就像谢羊坚持留在车景身边一样,白晏书面对谢羊无语的目光时也毫不退缩、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姜颂冬对面。 不过比起这位不速之客,她似乎有更关心的事。 点单全程谢羊都将嗓音压得很低,白晏书更是直接用手势交流——姜颂冬勾了勾唇,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身后那一桌人的对话便落入耳中。 “我时隔三年第一次回国诶,你居然对我这么冷淡?” “祖国欢迎你。” “你这三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怎么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听你的语气,你应该谈了不少。” “废话,我当然想尽早摆脱你的阴影!” “说得像我亏欠过你一样。” “你当然有——!”女人猛地深吸一口气,声音控制不住的尖锐起来。 对面的男人似乎还是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态度,这也惹得女人更加恼火。 “你忽视我、敷衍我、从不重视我,甚至在我有了留学的念头后急于甩开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男人忽地发笑。 在这场乏味的对话中拾得了一丝乐趣,令他的尾音都轻快地上扬了些。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价值,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这些错觉?” “不要自我感动,我不喜欢分手后被纠缠着道德绑架。” “除了这番不痛不痒的谈话,你还能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女人沉默了好久,只能听见她不停拿放酒杯的声响。 她好像喝了很多,再开口时声线不再绷紧得像根弓弦,而是带着股飘飘然的松弛感。 “是啊,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甚至都没在意过我” “谢子唯你真是脑子有病,谁也不喜欢却偏要填补身边的空缺。” 姜颂冬听见酒杯和桌面摩擦的刺耳声音,“这杯酒送你,神经病,祝你喜欢的人永远不把你放在眼里。” 谢羊和白晏书的目光都默契地投向姜颂冬,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们俩明明看菜单看得那么专注,谁能想到 身后单方面的声讨还在继续。 “说实话,你真的很奇怪诶,现实里哪有像简·爱那样的人会喜欢上你?” “罗切斯特温和善良、体贴浪漫,而你冷漠无情、对自己的每任女朋友都像个白捡来的古板爹爹。” 白晏书和姜颂冬同时笑出了声。 这个女人根本没看过《简·爱》——罗切斯特绝对不能被这几个词汇片面地堆砌起来。 她根本不了解《简·爱》,更不了解谢子唯,却依旧固执己见在这里埋怨他的“冷血”。 没想到谢子唯竟也有被人这样评价的一天。 “别骗人了你根本没有什么理想型对吧,就只是敷衍人的借口罢了。” “之前没遇到,不代表她不存在。”谢子唯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已经找到她了,并且在努力融入她的生活。” “哈怎么可能”女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可这仅仅是她绝望的开端。 因为谢子唯更详细地、残忍地,开始描述那个心中的“她”。 “她很瘦,皮肤白,身高大概到我上唇这里前额有些胎毛,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可爱。” “她有点容易害羞,那样子的话会从脸红到脖子,然后用‘我没事’的表情故作镇定。” “她情绪很稳定,但是偶尔、会在很委屈的时候扑进我怀里,小小的一只,一只手就能环住她的背,稍稍用点力就能将她抱进身体里面似的。” 有点讽刺——姜颂冬和白晏书的笑同步僵在嘴角。 伴随着女人不甘心的哭声,姜颂冬陷入阵阵恍惚——他是这么看我的吗?他眼中的我是这样的吗?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一部分没错,可是——她居然已经展示给他这么多了吗。 女人逃离的脚步像倒计时,卡着某种让人焦灼的拍子。 在拍子结束的那一秒,姜颂冬转头,看见谢子唯舒展的眉眼。 —— 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存在的? 他们落座时、白晏书和她笑出声时、发现面前的服务员迟迟不走时还是,在她突然发现他、然后引导白晏书和谢羊走进店里时? 姜颂冬脑袋太乱,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谢子唯会是什么反应。 他在笑,肯定不是因为高兴——不,万一是呢,他其实只是要离开了才发现她就坐在对面,然后开心地来打个招呼算了吧,谢子唯可不像白晏书那么天真。 他在生气吗?因为她故意接近他的过去——可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高烧时曾哭着握住他的手叫他父亲,现在的她都能坦然面对。谢子唯会因为自己听见了他的情史而感到被冒犯吗? 他会因为自己不完美的一面被发现而羞愤吗? “介意我和你们拼个桌吗?”他低着头,眉心微微皱起,却呈现出一个极其无助的弧度。 ——姜颂冬很吃这套,并且迅速断定他并没有在生气。 谢羊和白晏书来不及发表什么意见,就见谢子唯一屁股挤开了白晏书,顺理成章地和姜颂冬面对面。 白晏书的五官因他这强盗行径而难以抑制地扭曲了一瞬,看他的表情姜颂冬怀疑如果附近没人,他们怕是会直接动手打起来。 “刚才那是我大一时候的女朋友,早就分手了。” 姜颂冬抬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眸里,不等什么复杂的情愫萌生就见白晏书扭过身子挡在他们中间—— “啧,这个筷子怎么放得这么远。” “你面前就有,谢家教给你的餐桌礼仪呢?” 谢子唯将笑脸撤下,半是疲倦半是警告地向身侧睨了眼。 “谢家也教谦逊忍让,怎么没在表哥身上看见丁点?” “忍让?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只有让我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学会见好就收、识大体当然是谢家未来的忠犬要做的——你说呢,表弟?” “养的是狼还是狗可要仔细看明白了,免得以后被反咬一口。” “畜生和狼我自然看得清,一个到死也上不了台面,一个即便栓了绳子也难以驯服。” 和二人一来一回的口角比起来,盘里的烤肉无味得很。 姜颂冬忍不住问身旁的谢羊,“他们每次见面都这样吗?” 她将眼睛从面前香喷喷的烤五花上移开,蹙着眉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不清了白晏书很少露面,一般和谢子唯走不到一起。” 她对白晏书的记忆看来也不多,这倒是有点奇怪——就算是作为谢子唯口中的“赝品”,身为谢家的一员他也不该只有这么少的曝光度。 就像全世界除了谢子唯没人知道白晏书是谢家的人一样。 —— 等两人吵得疲惫了,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享受了片刻难得的安静,谢子唯便被一通电话叫回公司了。 他走的时候白晏书头都没抬,姜颂冬却看见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到底是什么仇恨能让人两个人这么反感彼此呢? 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些豪门争斗,正想得出神之际,白晏书突然戳了戳她的小指。 姜颂冬下意识瞥了眼谢羊,她正忙着回车景的微信。 “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这么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小礼盒。 她掀开盒子,惊诧地绷圆了眼,“蝴蝶标本?” 他小幅度且快速地点了点头,乖得像小狗一样。 “我之前看你收集了一片枯叶标本,所以猜你可能喜欢这些,看见了就买下了。” 姜颂冬笑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在笑什么,他却因这个虚无的笑讨来了一份欢心。 “你随身带着这个?” “嗯,本来打算今天去你家送给你的,顺便在商场里挑一件更像样的拜访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大概是想起来姜颂冬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的唇角稍稍向下撇了撇,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姜颂冬捏着这一块小巧精致的标本端详着,浑然不觉身侧的另一道目光。 —— 电话那段的催促不停,谢子唯的目光也不断、紧紧黏在姜颂冬展露的惊喜笑颜上。 “你在听吗我的祖宗?”林乐思无奈地长叹一声。 “讲真的,有时候上班真的挺无助的。” 谢子唯不理他的无病呻吟,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转身离开。 “帮我查一下白晏书的卡,这几天都有什么和礼物挂钩的消费——他光顾的店我全都买了。” “???哥们你没病吧!” 打工人林乐思哀嚎个不停,谢子唯却只是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告诉那些店主,不能再和白晏书有任何交易。” 第9章 坠落 谢子唯的生日聚会选在了一个西餐厅,说是“聚会”但其实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规模,据他本人所说只是一些熟悉的朋友坐在一桌吃饭聊天罢了。 姜颂冬独自踏进大堂,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踟蹰挡住了脚步。 周围不乏前进欢笑的人群,只有她是静止呆滞的。 她在犹豫什么呢? 手机倏地震动起来,她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的“谢子唯”,心里争斗了几番,还是按下了接听。 “小颂冬,你到哪了?” 他尾音愉悦地上扬,柔软的嗓音包裹住朦胧的喧闹,将她的迟疑不定安抚得很好。 “我在一楼。” 她本能地迈开腿朝目的地走去,把方才的思绪都抛到了一边。 来都来了,她不能临阵脱逃。 “好,我在楼梯口等你。” 他说完姜颂冬就撤下耳边的手机,一瞥屏幕发现通话并没有挂断——她和谢子唯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貌似都是由她主动结束。 思虑间姜颂冬走到楼梯拐角,迎面撞上了一位拖着三四杯酒水的服务生,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晃动的酒杯,却还是被泼了个准。 “不好意思,非常抱歉!我带您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没关系,不用了。” 她摆摆手,脚尖一转向两米外的洗手间走去。 —— “嘶走路看着点啊,小孩。” 姜颂冬觑了眼站都站不稳、扶着墙也东倒西歪的男人,冷淡地侧开身子,冲他说了声抱歉。 男人一身酒气刺得她鼻腔一痛,不自觉又躲远了些。 她加快脚步想绕开男人,不成想被从后面猛地扯住了胳膊、同时一个用力拽进了怀里! 男人往姜颂冬手里塞了瓶酒,然后掀开乌青的厚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这瓶酒送你了,今晚跟着我。” 姜颂冬怔住了,一瞬间双眸被怒气熏得肿胀。她猛地用手肘捣了下男人的肚腩,旋即嘭的一声将酒瓶砸向墙壁,猩红色的苦涩液体把她精致的裙摆彻底打湿,她却坚定地将尖锐的碎片对准了男人,脊背拱起、犹如一只炸毛的野猫—— “滚开!” “嗤哈哈哈哈” “装什么装啊臭婊子,心里肯定美得很。” “瞧瞧你这可怜样,你敢真刺我吗?” 男人抹了把脸上沾到的酒水,边扯着领带边靠近着 碎片的另一端好似系着她的心脏,被握得越来越紧的同时她也近乎窒息。 她蓦地将碎片对准自己的脖颈,随着男人的脚步越来越深,直至鲜血淋漓。 男人面色古怪地停在原地,姜颂冬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忽然笑了出来。 “哈噗咳咳咳” 她的肺,她的心脏,她的血管统统在眼前炸成一片,这道血肉模糊的屏障将她与外界肮脏的空气隔离,所以她有些无法呼吸。 可她仍在笑,笑声虚弱得似夏末的蝉鸣,笑得愈发吃力。 生命被实质化为一个飞速流逝的沙漏,姜颂冬眼见那细沙下坠了大半,才敛下了笑容瘫软在地。 望着男人仓皇逃窜的身影,她意识模糊地想着:所以啊所以,这一次她的孤注一掷,又换来了什么呢? 儿时的她为了躲避污秽的镜头从枝头一跃而下,痛得钻心刺骨,只换来父亲的冷嘲热讽。 “自以为是的蠢货,你以为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姜颂冬呜咽了声,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让伤口更破烂不堪。 她穷极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她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被抛弃?为什么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父母共同的仇人? 明明他是那个最该保护她远离性骚扰的人,明明他是她的血亲,可为什么他却用那样失望、轻蔑的目光望着自己呢? 精神恍惚间,她觉得从那血洞里涌出的是自己一深一浅的喘息,是奄奄的腐烂灵魂。 走马灯的景象在眼前浮现,姜颂冬疲惫地阖上了眼。 她再也逃不掉了。 —— “姜颂冬!” 有人在不停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太吵闹也太尖锐,让她头脑昏沉又不得不睁开眼。 “谢”——谢子唯。 姜颂冬说不出话来,他的名字只得在唇齿间流连一圈,被她无力地咽下。 “你别睡,姜颂冬你看看我,求求你别睡!” 可是她真的很累。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吊着一口气抬眼瞧了瞧他。 他柔软黯淡的金发被汗水浸湿、安分地贴在耳侧。那荒芜一片的眼眸在她走进去的瞬间就泛起脆弱的波光,一串串水滴同她安定的心跳一同坠下。 一旁的医生突然回眸看了眼心电图,面色焦急地对谢子唯说了些什么——姜颂冬听不太清,也可能是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眼泪上的缘故。 “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 数不清的安慰落在耳边,姜颂冬扯了扯唇角想对他笑一笑,后知后觉自己才是被安抚的对象,于是抿紧了唇瓣省下了力气。 “我看见你为我准备的礼物了,我让谢羊带回家了。” “我还没拆开,等你恢复以后我们一起拆好吗?” 她费力地抬了抬手指,他立刻探手牵住,被她轻轻挣开。 在那沾满鲜血的掌心里,姜颂冬一笔一划地写道:对不起。 他的胸膛突然停止了起伏,手上的青筋暴起,像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好久好久,在她又想睡过去之际他才掀开湿漉漉的眼睫,“我等你亲口和我说。” 心脏忽地陷下去柔软的一角,姜颂冬无声地笑了下。 —— “还能怎么毁掉一个孩子呢?不被爱,足够了。这会让她疑惑、恐慌、自责,最终绝望。” 忘了这是在哪本书里读到的话,竟能让姜颂冬在这场清醒梦中记起。 没错,清醒梦——她坐在阳光正好的教室里,抚摸着完好无损的颈部,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梦。 临死之际她有些好奇自己在潜意识里有什么执念,于是放任梦境发展,由自身以外的所有因素来主导身体。 她先是听见一声放学铃,然后就不受控制地背上书包起身离开这个场景。 她走了很久,步子实在很小——比平常从教室到门口走了更长的时间,所以姜颂冬推测这应该不是18岁的自己。 小姜颂冬坐进儿时家中安排的保姆车,一路上坐得笔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不断揉搓着袖口,看起来很紧张。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姜颂冬只觉被一支箭矢正中心口—— 一块精致的生日蛋糕摆放在餐桌上,包装袋和刀叉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漆黑的客厅里只能看见被蜡烛那抹微光照亮的一方天地。 眼底涌上一股热气,小姜颂冬咬着下唇低声啜泣起来。 打开灯后她不甘心地四处看了看,确认家里没有其他人以后才走到桌前,气急地将玩具蛋糕翻过来按掉了开关。 蛋糕是她早上出门前放在这里的,只希望能提醒父母: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可以顺理成章被温暖的日子。 可他们没发现,或许根本就是不想放在心里,她布置的一切都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小姜颂冬边哭着边打开冰箱,拿出那块真正的、属于她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插着一个小巧的卡片,上面印着一串稚嫩的笔迹:生日快乐!生下我的爸爸妈妈辛苦了! 她握着叉子将蛋糕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眼睛在流泪,心里也在下雨。 吃到一半时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趴在桌边干呕,喉咙都被甜腻的奶油塞满。 墙上的钟表显示已经是深夜,她哭得也累了,索性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会儿姜颂冬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她忍无可忍地冲到厕所将刚才吃进去的蛋糕吐了个净。 她永远忘不了这天——因为从这个生日起,她再没吃过奶油蛋糕。 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姜颂冬只是瞥了一眼就再没分过去一丝注意力。 缓和了许久,她觉得胃里好受了点,于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上楼,找到了父母的卧室。 十指在把手上顿了顿,她缓缓推开门—— 黑白灰色调的极简装潢映入眼底,姜颂冬被眼前过于真实的场景激得鼻子一酸。 走到那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前,她犹豫了下,在床头柜中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一本崭新的结婚证。 望着照片上面孔模糊的二人,姜颂冬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来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 “人找到了吗?” “嗯,那家伙人都吓傻了,就躲在家里呢。” 谢子唯深吸一口气,手起手落就把一个装着事发时所有监控录像的文件夹发给了林乐思。 “带着人和这个去警局,找好律师,必须把他告进去。” 林乐思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安排好那个骚扰姜颂冬的男人的未来,谢子唯将脊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身体仍止不住地战栗。 他摸向口袋中的烟盒,颤抖着抽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指间不安定地摩挲着。 姜颂冬在一小时之前出了急救室,只是至今还未醒。此刻的他依旧有些心悸,不过比刚发现她的时候好多了。 可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阴影仍笼罩在心头,他突然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不行,他必须振作起来! 姜颂冬刚经历那种事,醒来后一定很不安,他要快点整理好心情然后回到她身边。 关上了天台的门,谢子唯走进昏暗的楼道间,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清。 最好能让那个男人判到四五年,他会动用一切人脉想办法让他在监狱生不如死,再也没有能力靠近姜颂冬半步。 他要断了那双侮辱她的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收到千倍万倍的报复,让他在无边黑暗中永远恐慌,直到发狂。 在脑海里将那个烂人千刀万剐,谢子唯的怒气平息了些许,收到姜颂冬苏醒的消息后他加快脚步,眉心的阴霾瞬间散去。 她不需要强迫自己在创伤中麻痹自己、强迫自己走出来,他会亲手为她创造一个只有他们的舒适区。 第10章 残夏 “于正阳,四十六岁,华世集团城市经理嗤,官职不大架子不小。” 林乐思合上那份调查的相当详细的资料,索然无味地打了个哈欠。 “你月薪不过两万,却能把女儿送出国留学?” 男人想要抹一把汗,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手铐栓在了一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将他的理智搅得一团糟,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 “那这事就好办多了。”他冷笑着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律师立刻拿出一份拟好的起诉状。 “于正阳从业二十年来涉嫌侵吞公款20亿元——这个罪名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肥胖的面上闪过一丝怔愣,下一秒就挣破了平和的面具狰狞地破口大骂,“你放屁,老子没有!我要请律师!” “随你的便,到法庭上你就该死心了,连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蠢货。” 说完,林乐思拎着公文包转身悠哉悠哉地走出警局。 室外的太阳实在刺眼,他抬手在屏幕上方遮了下,艰难地找出“谢子唯”三个字。 “事我办好了,去找你?” “不用。” 谢子唯回复得很快,声音急促得有些不正常。 “干嘛呢你,在健身房?” “我回家拿颂冬送我的生日礼物,现在在从家到医院的路上。” 林乐思后退一步又看了眼悬在颅顶的火球,不可思议地问他,“你走回去的?” “嗯,外面压车,我担心回去晚了她会担心。” “谢子唯啊谢子唯,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显然谢子唯没有什么闲心应付他的调侃,率先挂了电话。 在软件上打了个车,林乐思有些茫然地抬头放空了一会儿。 大事不妙,他的好兄弟好像真的要栽在一个女高手里了。 虽说那个女高也没什么不好的,肤白貌美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本来他没把这事看得太重原因是完全不担心谢子唯这只狐狸吃什么亏,可现在一看这家伙,真是遇到crh了?那可就要另说了。 谢家长辈思想都很开明,况且那个小丫头条件看起来也不错,家庭矛盾应该不存在。但问题在于——小丫头看起来对谢子唯没什么那方面的意思啊! 谢子唯是又高又帅、很受欢迎、和他不相上下,但是!人家才高中啊,哪里有心思认真陪一个要奔三的商务男搞暧昧然后谈恋爱啊! 啧,谢子唯之前那些前女友也是又漂亮又高挑,却从来不见他表现得多么喜欢。这下难得遇见了个他喜欢的,却还是单相思。 “真是活久见啊。” 稍作感慨后出租车正好停到面前,他三步并作一步,飞速钻进副驾驶。 “哎呦外面这天,热够呛吧?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年这个时候都该准备准备下雪了。” 林乐思摸了摸自己已经被烤热的发顶,不走心地应和了一句,“确实很奇怪。” —— 姜颂冬的歉疚在谢子唯满头大汗地拎着亲手做的便当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她拧着眉把谢子唯叫到身边,然后抽出几张纸按在了他额头上。 “外面天很热啊。” “还好。”谢子唯俯身任由她擦拭的动作,眯着眼餍足地勾起唇。 看见他被晒红的大片皮肤姜颂冬更愧疚了——她不仅毁了谢子唯的生日聚会,还让寿星为她忙得像个陀螺。 道歉的话在嘴边酝酿了无数次,可每次要吐出的时候总是迎上对方柔软而期待的目光——她便意识到谢子唯想听的不是道歉。 那他想听什么呢? “我问过医生了,你的伤口不会留疤,放心吧。” 似乎是误会了她纠结的神色,谢子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留疤大概又是谢子唯另想了法子。 姜颂冬再次克制住道歉的冲动,望着男人温柔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生日快乐。”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吐出口浊气,将切好的苹果装进果盘里递给她。 “我等你的祝福等了好久。”像是有些委屈,那勾人的桃花眼氤氲着湿润的雾气。 “我本想着,如果听不到你的祝福,那我以后都不想过生日了。” 某些人嘴上在诉苦,眼睛却含着笑。看起来在示弱,实际在下套。 可姜颂冬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弯弯嘴角装作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深意,然后配合着说上一句—— “不会有那种事的。” “那以后每年你都会做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吗?” “好。” 他心满意足地捏了块苹果吃,淡黄色的汁水顺着唇线溢出,他本人却好像浑然不觉地盯着她看。 姜颂冬从未觉得自己脸皮这么薄,撑了不到五秒就转头避开了,结果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谢子唯倏地起身将手悬在呼叫器上方,紧张地看着她,“伤口又痛了吗?”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刚才是我不小心。” 虽是这么说了,但他的忧虑貌似没有减少半分,于是姜颂冬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礼盒,明知故问道:“那是什么?”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眼睛一亮,当着她的面将礼盒平放在膝盖上拆开。 “黑胶唱片——我很喜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唱片?” “我发烧那次,在你卧室里看到了唱片机。” 想起那次的膝盖一软,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这张是霉霉的残夏。” 他垂头摩挲着唱片,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姜颂冬端详了半响,突然发现他眼周微微有些肿。 是哭的吗——因为她? 她依稀记得在救护车上他握着她的手的确哭得厉害,仿佛马上就要天人永隔一般。 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呢,谢子唯? 脑海里忽然浮现《第七天》中的一段剧情:杨飞和李青站在封闭的电梯里,他为她的孤独而悲伤、为她的悲伤而落泪。 起初看到这里时姜颂冬不太理解为什么李青会被杨飞打动,现在她好像懂了。 她的指尖轻拂过那人毛躁的金发,他却突然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昂首之际发出一道兴奋的音节—— “我们——” 姜颂冬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什么?” 他微不可见地吞咽了下,继续说道,“夏天一到,我们就去马尔代夫吧。海滩很美,我父母的婚礼就在那里举行。” 方才轻抚他发丝的指腹泛起细细的痒,她混沌的视野逐渐清晰地聚焦到一点。 “好啊。” 所有混乱的思绪顷刻间化作散沙,她突然想通了,在谢子唯面前她不需要主动争取什么、算计什么。 因为他不会主动逃离,他过于心软、过于共情她的痛苦和孤独。 这份难能可贵的温情曾让她迷茫,更让她觉得荒唐。 正如秦烟所说的,她对爱的渴望正缓慢地摧毁她,可越是濒临枯萎便越会急切地寻找水源,于是她的根系越扎越深,直到无法全身而退。 她在期盼一场大雨,一场足够浸润她、也可能让她更容易被连根拔起的大雨。 姜颂冬打算赌一把,就赌谢子唯对她与杨飞对李青一样。 这样的话,她只需要尽可能地靠近他,保持在一个不会被灼伤的距离、享受他的温暖就好。 —— 姜颂冬受伤的事谢子唯瞒的很好,白晏书是在她发来的一张照片里才发现的端倪。 彼时他将她拍过去的笔记放到最大,画面中心聚集在一截露出的病号服上,转手就把这个疑点圈出来发给了谢子唯。 白晏书:?你瞒了我什么? 谢子唯:看不懂。 白晏书:姜颂冬住院了!为什么?你骗我她没事的! 谢子唯:乖乖读书,别多管闲事(_) 白晏书:谢子唯!!! 那张图片发出去十分钟后,白晏书风风火火地冲进病房,见姜颂冬脖子裹着纱布、脸色苍白的模样立刻掐了掐人中,差点晕过去。 姜颂冬也是在白晏书唾骂谢子唯的过程中才知道这件事被他藏住了,没让当天参加聚会的其他人听到一点风声,对外只说自己在楼下和其他客人产生了冲突、不得不取消聚会。 不得不说,白晏书的到来为她的病房增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阳台上摆了许多新鲜的花束,都是他从楼下花店买来的。 在他提出在床头柜上摆几盆盆栽时,姜颂冬终于忍不住制止了。 “谢谢你,但是我后天就出院了,不用布置太多。” “这么快?今天是几号来着那个混蛋居然瞒了这么久!” 他瘪了瘪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得伏在她床边。 “他瞒着我就算了,你也不告诉我。打你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今天管你要个笔记你才理我。” 姜颂冬被他说得开始有点抱歉了,“前几天我很嗜睡、清醒的时间比较少,对不起,不是故意不回复你的。” 而且谢子唯今天才把手机带给她,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被白晏书知道这件事 他又瞥了眼她的伤口,吃痛地皱了皱脸,好像脖子上有个“血洞”的人是他一样。 “这件事不能让学校那些人知道,不然他们的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姜颂冬闻言满不在意地笑了下,“嗯,我相信你会守住这个秘密的。” 知道了也无妨,顶多是被青禾拿走嘲讽几天,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嫌弃没劲了。 有时候姜颂冬真纳闷自己对青禾的了解程度,就像白晏书和谢子唯的关系一样——互相厌烦却又知己知彼。 “你给谢子唯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一张黑胶唱片,你呢?” 白晏书眼睛弯了弯,“我送了一张他小时候在家庭聚餐上哭鼻子的照片。”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礼物,姜颂冬忍俊不禁,有些好奇谢子唯看见了是什么反应,她也的确这么问出口了。 他脸色有点扭曲,“他和我父母说自己认识一个很好的补课老师,害得我现在周末也要去上课!” 姜颂冬: “你的手怎么了?” 白晏书戳了戳她的十指,盯着那上面疑似“刀口”的伤痕幽幽地问道。 “刚才切水果划到了,已经清洗过了。” 他叹了口气,拧着眉头从兜里掏出一盒创可贴,撕开一片包住她的指尖。 姜颂冬看着那印有狗狗哭脸的创可贴陷入了沉默,再抬头时发现白晏书在剥香蕉,剥完后先是削了一小块尝了尝,嚼了没几口就皱着鼻子吐到了垃圾桶里。 “呸——好苦啊,是谢子唯买的吧?” 姜颂冬看了看创可贴上的小狗,又看了看他,二者的眉眼竟然诡异地重合。 第11章 言外之意 “网剧拍摄?” “对啊,我哥没和你说吗?”见姜颂冬一脸迷茫谢羊反倒更觉得奇怪。 “他最近投资了一部剧取景在咱们学校。校领导说为了不影响学习就把线下课程全都转成居家直播课了,这一周我们都是上的网课。” 姜颂冬缓慢地转了转眼睛。乍一听、有点怪,再仔细一想、有点匪夷所思。 谢羊瞥了她疑惑的神色,心虚地抿了口热水,心想事实当然不只是她说的这么简单了。 原本提出取景时学校那帮老古董是不同意的,奈何谢子唯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无奈向资本主义妥协。 提出禁止在校学生出演群演时,老古董们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学校里不能留人?那怎么行!学生们的学习怎么办!我们可是市重点—— 谢子唯又转了笔钱,老古董们喜笑颜开,连夜给老师们做了线上授课的培训,迅速拟好通知发到各班。 谢羊一开始也乐呵呵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后来转念一想,不对啊——她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忙活这么一大圈,就为了个网剧? 于是她发狠掐了自己一把、把眼泪都逼出来了,然后背着书包忙不迭地钻进车里,握住堂哥的手泪流满面: “哥,我保证不再翘课去约会了,我保证每天都安分守己,你别拆掉学校好不好?我没学上无所谓可车景不行啊!” 谢子唯闻言冷漠地“哦”了一声,然后抽出手握上方向盘,指尖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我做这些不是针对你,放心吧。” 谢羊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都吞了回去,讪笑着给自己顺了顺气,“你早说啊,吓死我——” 谢子唯睨向她,“你翘课去约会?” “” 当然,这一串后续都是谢子唯嘱咐过不能透露给冬冬的,所以她绝不会说!不过 “呜呜冬冬啊,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周过的什么日子啊!” 诉苦的权利她还是有的。 “谢子唯找了个家教老师天天看着我学习,害得我连给车景回消息的时间都快没了,感情危机都堵到面前了!” 对于这个姜颂冬表示无能为力,只能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将谢羊送走后,她转头看向窗台上随风摇曳的风铃草,干涩的情绪涌上眼底。 谢子唯这么做是不希望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她受伤的消息吗?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网剧拍摄听起来就不是短短几天能解决的工程,恐怕直到冬装能遮住她的旧伤为止,学校都不会对学生开放了。 “叮咚~”微信上突然传来一个视频,是谢羊发来的。 谢羊:这是他们这一周拍出来的成片,我们作为前排偷偷看抢先版(w<) —— 他们相遇在夏末的最后一场雨中。 舒缓而温和的旁白出现在镜头中央,紧接着剧情始于男主角冷淡的面庞。 彼时他在相亲对象接连抛来的暧昧话题中冷淡地勾了勾唇角,微微上挑的眼尾却不显笑意。 面前的黑咖啡已经见了底,无趣又荒唐的相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式结尾。 对面的女人假装不知道他的走神,目光贪婪地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品味他优越的轮廓。 可相对而坐的这一个小时她抛出的无数话题都沉入湖底,不是被他礼貌却疏离地应和几句,就是被一笑而过。 即便见面前对方的长辈就给她打过招呼这次相亲的男人可能会有些冷淡,但她还是有些泄气地嘲讽自己心里那点可笑的侥幸。 女人将头转向窗外的街道,随口提了一句“这大概是夏天最后一场雨了吧,就快要立秋了。” 男主角闻声下意识也将注意力放到窗外,却先是将一道驻足在不远处的倩影收进眼底—— 他不记得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可能是她如蝉翼般极薄的裙角,可能是她被细丝般的雨帘半掩着的脸庞,又或许是她那抹若隐若现的笑。 可他深刻地记得那一瞬间——看到她的那一秒,颅内的某根神经啪嗒一声突然断裂。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到看得清她被冻红的骨节,近到不敢惊扰她一深一浅的呼吸。 等到男主角意识到自己为那惊天动地的一瞥沉沦了太久时,他仍不舍得垂下眼、假装那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巧合。 “陈先生?” “嗯?” 男主角强迫自己敛下几乎粘在那人身上的目光,觑了眼相亲对象困惑的神色,抱着歉意地微微一笑。 “很抱歉,公司还有事需要处理,我让秘书送您回去。” 说完他利落地拎着外套起身离开。 结完账后他推开餐厅的大门,却没再看见女孩的影子。 “哈我是在干什么呢?” 他站在薄凉的雨幕中,望着这凉夜,望着被冷雨浸润、看起来和他所站的这块台阶别无二致的那方天地,后知后觉这样头脑发热的冲动劲出现在他身上有些违和。 第一次有了搜寻的念头,却令他无所适从。 雨越下越大,他忘了看天气预报,也忘了带伞,甚至忘了早点追出来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同撑一把伞陪他走一段路。 可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他随手把外套搭在肩上、叹着气走下两级台阶,突然想起来的路上偶然看见的野猫,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它们该去哪避难。 正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手机忽地震得他掌心发麻,低头一看是亲爹的来电。 “喂?爸,雨下得挺大,你去接我妈了吗?” 话音落下没几秒,一道清亮的女声就透过话筒传过来,“放心,我到家了!” 那头窸窸窣窣了一阵,再开口就又变回了父亲熟悉的嗓音。 “这次的女生怎么样?” 男主角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视线不自觉地乱飘,“她挺好的。” “你又提前把人家送回家了?” 果然知子莫若父。 他在脑海里措了措辞,思索着怎么说才能劝服家里两位长辈放弃对自己情感归属问题的过度关注,边苦恼着,边鬼使神差地向一旁的小巷望去。 这次他看见了伏在她掌心撒娇的白猫,看见她忧郁慈悲的眉眼,看见她被湿润布料紧紧包裹的肩膀 他看见了自胸膛内迸发出的热烈的第一次欢喜。 “噗哈哈哈——” 架在桌上的腿随着一阵大笑噗通一声坠在柔软的地毯上,男主角看也不看坐在沙发里笑得嚣张的男人,自顾自地一手支着头盯着窗外的云层出神。 男人笑够了才慢慢冷静下来,抹掉了眼角的泪花,“不是我说啊,兄弟,你描述的也太像春梦了。” 话说到一半他就忍不住瞥了眼桌上那几乎是被男主角视为珍宝的《简·爱》,啧啧称奇:“拿这本书做爱情启蒙读物的人,居然也会落进一见钟情的圈套里?” “新鲜啊真的有那种让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到现在的女人?” “算不上女人。” 对方忽地发出一串震耳欲聋的干咳。 男主角绷直了唇线将桌上那本《简·爱》推远了些,避免被对方喷出来的口水溅到,同时缓慢而坚定地纠正道:“应该是个学生,小女孩,看着和我妹差不多岁数。” “你可别太刑啊,子濯。” “嘶——你想哪去了,以为我和你一样色魔缠心?” 男人不屑地吐出口气,“等你真的和她成了,就会发现这方面的事情根本不能轻易控制,人类的本性就是这样。” “不过说实话,这真的不是你做梦梦见的理想型吗?” 男主角无语地睨了他一眼,“滚蛋吧,绝对是真的。” “因为我已经找到她了。” 男人抽出根烟叼在嘴里,心想: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可不是什么信奉缘分和真爱的纯爱战神,还真不信前女友口中“多情也无情”的陈子濯会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给一个小丫头。 想到这他啧了一声——陈子濯不会真看上了个未成年吧? 陈子濯的前任不多不少,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分手话术就是:我感觉不到你的喜欢。 他第一次听这事的时候觉着挺好笑,心想这家伙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高僧,既然都答应交往了能有什么争议。 结果后来有次他故意灌了陈子濯酒,这才从他嘴里翘出一点的确活该被分手的由头。 陈子濯对他脑瓜里的胡思乱想能猜个七七八八,抬手把他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在桌子上。 “要抽烟出去抽,我这儿禁烟。” “喂,你几点下课?” “五点半啊,你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亲妹妹的放学时间!” 陈子濯靠在车门上,被陈渺话里明晃晃的幽怨惹得笑弯了眼,不走心地安抚道:“你们和高三一个时间放学是吧,以后我会记着的。” 电话那端的陈渺翻了个白眼,差点和在门口巡视的班主任对上眼,吓得她又弯了弯腰,将自己藏在前桌男生的背影后。 “哈,前半句才是重点吧。你和昨天那个漂亮的高三学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昨天。” “什么——?!大哥,你搞见色起意啊!我不敢嗑啊!” “人家才18啊我的哥,你放过她啊!!!” 陈子濯揉了揉耳廓,嘴角抽搐着将手机拿远了些。 等陈渺那边冷静了许多,他才似笑非笑地咬着牙质问道:“什么叫让我放过她,你哥我难道是山贼吗?” 陈渺支支吾吾地想说又犯怂,“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些前女友” “啊呀要值日了,我挂了昂。” 陈子濯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嘴角一抽,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为了把接她放学的时间挤出来,他这一天忙里忙外把手头的工作都解决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丢给下属去收尾了,眼下困乏的不行,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在走出校门的人流中寻找着她的身影。 —— “” 视频播放结束,黯淡的屏幕上呈现出一张布满惊愕的脸。 呆滞了几秒,姜颂冬将进度条拉到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底的猜想又得到了一遍确认。 高三、兄妹、“多情也无情”、“简·爱” 和身边相似的要素实在过多,姜颂冬一时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 谢子唯,到底是灵感来源于生活,还是你意在言外? 缓冲了好一会儿,她点开谢羊的聊天框发出一句:你看过了吗? 谢羊回的很快,三秒后就发来一条语音:“还没呢,怎么啦?有什么意见我反馈给谢老板。” 姜颂冬艰难地吞咽了下,点下语音轻声说道,“没什么,拍得很好。” 说完她又点开视频,在播放到女主角蹲在小巷里喂猫时暂停、放大—— 她大腿内侧赫然显现一道桃花形状的疤。 第12章 初雪 出院后姜颂冬没能分出太多精力给学习以外的事,她在医院那几天落下了太多课程,正好趁着网课时间充裕把落下的进度补一补。 同时她委婉地向谢羊表示自己对那部网剧的反感——任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个人信息被公开得太多。 很快的,谢子唯那边就做出了对应的反馈:网剧的拍摄延期,三天后他们将返校正常上课。 “违约金?不清楚,应该亏了不少吧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决定不拍了。” 谢羊在这种不足挂齿的问题上向来是有问必答,于是姜颂冬揣着满腹的疑问、拎着亲手做的小蛋糕上门拜访。 “这部剧的剧本是谢子唯挑的吗?” “应该是吧,听说编剧是他找的。” 谢羊咽下一口泡芙,突然转头严肃地看着她:“你也觉得这部剧和现实生活重合太多了对吧?” 扑进鼻腔里的奶油味惹得她本能地反胃,强忍住喉咙里泛起的痒,姜颂冬眼眸微微颤动。 “是吗?我记不清了。” “我哥这事做的是有点不太好。”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食指,一副指点江山的指挥家风范,“就算想做梦男也不该进度这么快啊!” “” 不断前进的时间里姜颂冬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面部神经,强装镇定的假面早就支离破碎。 那股蠢蠢欲动的瘙痒又涌上喉咙,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唇角抽搐,“梦男?” “没错——梦男!就是幻想自己是男主角、和女主酱酱酿酿的意思。” 没注意到姜颂冬呆滞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虽然现在这个时代梦男也不少,但还是没想到我哥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姜颂冬愣住,抬头,望天。 时代终究是在她的漠不关心中飞速发展了,时代变了 所以,这次是她太敏感了吗? “哎,网剧停机这事我哥好像还挺失落的,我去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重复:‘太快了,现在还不行太快了,要再等等。’” 姜颂冬阖上眼,长叹一声。 —— 对于“梦男”这个概念姜颂冬用了三天时间消化,在网上查阅了无数相关资料后她终于理解了一点这类人群的心理。 原本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可偏偏那个“梦男”是谢子唯,被做梦的对象是她自己。 站在窗口望了眼楼下谢子唯的车,姜颂冬复杂地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出了校门。 “你的脸色好奇怪,是脖子不舒服吗?还是太冷了?”白晏书在耳边叽叽喳喳得像只快乐的小鸟,话里话外都是担心,可是她一靠近时又不自觉抿着唇笑起来。 为了挡风而稍稍往他身后躲了躲的姜颂冬瞧着他的笑脸有点疑惑,下一秒被冷风一吹又瑟缩着将下巴伸进外套里。 “是有点冷。” 今年的天气属实有些变化无常,一周前还只需要穿一件薄薄的衬衫,三天前就突然降温让姜颂冬恨不得把棉袄都穿上。 这个天气难道真的是有人操控吗?比如——随着某个人心情的变化而浮动? 如果是按谢羊的心情,这里恐怕是四季如春。 又是一阵凌冽的狂风,姜颂冬连忙伸手按住乱飞的围巾,下意识地背过身躲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背过身后风的确小了不少。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周边的空气就像静止了一样温和地贴上她冰冷的面颊,她眉心一动忽地昂首向头顶望去—— “嘿,别抬头,小心眼睛进沙子。” 白晏书无奈地又俯了俯身、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飘扬的黑发从她耳廓掠过,她这才迟钝地垂下头等风走。 等待向来很漫长,好像一场考试那么久的时间过去后,姜颂冬向前走了一步后转身拍了拍白晏书的胳膊,示意他继续走。 时机一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在白晏书侧过身子的瞬间身后教学楼的灯忽然熄灭,万籁俱寂中视觉变得格外灵敏——灵敏到即便他扣着帽子、戴着眼镜,她也能只靠一眼就能确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属于谢子唯。 姜颂冬裹紧外套走得飞快,也不管前后夹击的两道目光,只想快点上车吹吹暖气。 谢子唯在她从身边路过的瞬间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跟上她的脚步,动作迅速得好像没把对面的伶仃人影放在眼里一样。 白晏书苦笑了声,抬手握了握从掌心溜走的风。 风其实一直没停,只是她不想再等了而已。 ——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谢羊已经靠着车门惬意地睡着了。 这恰好是个禁止交流的信号,姜颂冬和谢子唯谁都没有出口打破沉默。 到家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雪,谢子唯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伞,从驾驶座绕到姜颂冬那侧,举着伞将风雪都隔绝在外。 “我送你进门吧,不然雪淋到身上很潮会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这把伞小得可怜,姜颂冬只能挽着谢子唯的小臂亦步亦趋。 五十米的距离被他们走出了韩剧慢镜头的效果,姜颂冬回头望了眼已经铺满一层雪的路无奈地轻笑。 这算什么,把白晏书陪她走的路都补回来吗? 举伞的是谢子唯,湿了半边肩膀和头发的也是谢子唯,她将人领进屋递了条毛巾。 当姜颂冬说出“等身体暖和一点再出门吧”的时候,谢子唯蓦地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可怜又无助地看着她。 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收留了一只漂亮的流浪猫,帮它养伤让它饱腹,然后在它恢复健康以后让它回去继续流浪。 心里开始动摇,偏偏谢子唯柔软的眼神又抓她抓得紧,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烤箱里有我做的饼干,你要尝尝吗?” “好啊。”他惊喜地笑了。 ——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将洗好的盘子放进橱柜里后,他突然挑起这个话头。 彼时姜颂冬已经不再纠结为什么谢子唯已经在她家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闻声就停下手里的动作做好聆听的准备。 “那是个奇怪的梦,我知道你没有那种倾向但我看见你站在医院的楼顶上,像要跳楼。” “我被吓了一跳,想走过去抓你的手但被躲开了,你又往后撤了几步,我就不敢动了。” 姜颂冬眼神一动,看着谢子唯缓缓吐出一口气。 “梦里应该是秋天,阳光晒得皮肤很痛。” “我怕吓到你不敢叫你的名字,消防到了,他们也不敢抓住你,然后我就一个人朝你走过去。” “那条独木桥一样又窄又长的路我走了很久,因为没走两步我就要抬头看看你的身影,确认你还在那里。” “距离你还剩三米的时候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回头看见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你没有要自杀的意思,我说好,那你把手给我。”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底湿润,在灯光的照耀下像玻璃珠一样晶莹剔透。 “你拒绝了,说:‘如果我跳下去了,你会为我哭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就哭了,你反倒慌张起来,从兜里找出几张纸给我擦眼泪。” “我不想被你看见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往后躲,结果脚底踩空——” 姜颂冬和他的呼吸同时停滞,紧接着他转过头,悲恸的目光落下来。 “你拉住了我。” 她隐晦的狂热因子一览无余,甚至因他身体本能的依偎而喧嚣长鸣,紧贴在一起的肌肤灼热的惊人。 “我以为我能救你的,结果是你救了我。” 他微微咬住下唇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肩膀却惊悸地颤抖,仿佛真的经历了和梦中一样的险境般。 姜颂冬踮起脚尖像安抚小猫小狗那样拍拍他的背,他顺势弯腰将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颂冬你不会在某一天站到那个位置上的,对吧?” “” 颅内的神经本在兴奋地跳动,这一刻却有点麻木的冷静了一点。她该回答什么呢:不会,因为就算是死亡我也不会选这种方式。 不能这么说,人会哭得更厉害的。 话说他为什么对死亡这个话题这么敏感?难道是之前的朋友有自杀的例子吗? 赶在那人的哭腔更明显之前,姜颂冬连忙宽慰道:“不会的。” 她顺着他佝偻的线条抚摸着,却恍然被安抚的对象其实是自己。她将耳朵贴近他的脊背,听见胸腔里的血肉肆意生长、逐渐响起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你不要讨厌我虽然我总是因为想要靠近你做一些傻事,对不——” 她轻轻地捏了下他的后颈,那急切的尾音便淹没于因亢奋而战栗的唇齿间。 “不会讨厌你,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轻笑着,将人环在自己的臂弯间。 “只要你抓住我的手,我就不会坠落。” ——只有你抓住我的手,我才不会坠落。 所以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 只要你能够坚定不移地走向我,对我保持着始终如一的、赤诚的占有,我便会主动填上你一直追逐的、那块残缺的、爱情的拼图。 因为你是需要我拯救,也需要拯救我的,最特别的人。 第13章 发不出去的信息 回到学校的日子平凡又无趣,没有电视里校园剧的那些热血青春,一间教室里弥漫着懒散死寂的气氛,睡到醒、醒了学、累就睡——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连青禾都大大减少了来找她麻烦的频率,姜颂冬只觉得时间越走越慢。 偶尔谢子唯会发来短信问她学校的生活怎么样,会在课间和她闲聊几句。 这就是所谓的“慢生活”吗? “嘿,在想什么呢?” 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机出神,白晏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颂冬翻过手机,下意识地回了句“没什么。” 眼看着屏幕上聊天框顶部的“谢子唯”从眼角溜走,他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 “在和谢羊聊天吗?她昨天和车景在后花园约会被抓了。” “她和车景交往很久了吗?好像老师和同学都已经习惯了他们在一起行动。”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波澜不惊。 “记不清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腻歪的了,但车景没有监护人管、谢羊家里又不在意她在学校找乐子,时间长了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找乐子? 姜颂冬有点惊讶地觑了白晏书一眼。 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大概率是从谢羊家长嘴里亲口传出来的。 既然这样,谢羊当初为什么不让谢子唯参与到车景被霸凌的事情里? 手机震了下,二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到屏幕上。 “月度账单提醒”——是中国移动发来的信息。 白晏书的肩膀沉了沉像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就移开眼。 姜颂冬粗略地瞥了眼,顺着这条提示向上随手一翻,一眼就看见“姜之临”这个名字高高地悬在唯一的置顶上。 她手指一抖、点开了那一栏,肉眼可见都是她单方面的诉说,是她鲜少表露的分享欲。 “18岁了。” “班里转来一个奇怪的人,好像把我当做竞争对手了。” “她冲我丢了抹布,因为我不记得她的名字。” “她叫青禾。” “学校好无聊,同学好无聊,学习也很无聊。” “又梦到你和母亲在吵架了。” “19岁的生日可以见你一面吗,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真奇怪,我该恨你的,可连恨都找不到一个支点。” “因为你从来没承认过我是你的女儿,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可恨的呢。” 无一例外的,每一条信息的最前方都挂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每发出一条,就会被提醒一次——对方拒收了您的消息。 她对此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按灭屏幕。 白晏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绿皮书》你看过吗?我觉得是个很适合平安夜的电影。” “没有。”姜颂冬一转头就栽进了他赤裸的热忱中。 “平安夜要来我家一起看电影吗?” —— 当姜颂冬抱着一个礼盒走到谢子唯家门口时,发顶忽地被不知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眼门上挂着的一串草? 谢子唯恰好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昂头的角度也望过去,脸上的笑意绽开,“在看什么呢?” “这是什么?” 姜颂冬指着那个东西问道,没等谢子唯回答就听谢羊唏嘘着从身边路过,表情暧昧地在他们之间扫了一眼。 “啧啧啧,居心叵测。” 姜颂冬一脸疑惑:“?” 谢子唯接过她手里的盒子,轻轻捏起藏在她发丝里的绒毛。 “是榭寄生,一种圣诞节常见的装饰。” 他顿了下,然后才继续道,“西方有个习俗,一对男女站在榭寄生下拥抱就会带来好运。” 说完他抿唇笑了下,一如既往的温顺和煦。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强迫你。” 第14章 平安夜 一个拥抱而已,哪里说得上强迫不强迫。 边这么想着,她边张开双臂向谢子唯迈了一步,被他揽进怀里。 “稍等一下,我的戒指缠在你的头发里了。” 姜颂冬抬头的动作瞬间停住,同时感受到发根受到了拉扯,于是顺着他的力道将侧脸靠在他米白色的大衣上。 另一边谢羊在犯愁该怎么把彩灯挂到圣诞树上,回头正想问问谢子唯,却发现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不经意的一个抬眼和门内目瞪口呆的堂妹对上了视线,谢子唯伸出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羊默默抿着嘴冲他比了个“ok”,无奈地搬来一把椅子踩住,慢吞吞地把彩灯挂上去。 果然啊果然,自古套路得人心。 —— 谢子唯在很早之前就预定了这个平安夜,大概是在半个月前,他突然邀请姜颂冬在这一天去家里吃饭。 答应是必然的,只是她看见眼前的阵仗、实在是没料到谢子唯对圣诞节这么重视。 “因为我妈妈小时候在美国生活,她很喜欢圣诞节,所以即使搬回国内了我们家也一直延续了这个习俗。” 客厅里循环播放着温馨又欢快的歌单,餐桌上摆满了传统的圣诞节美食,屋子中央放了一棵精致的圣诞树。 “能喝酒吗?”,谢子唯从厨房探出头,“布雷帝国的圣诞啤酒,度数不高,口感还不错。” “可以,谢谢。” 显然谢子唯这个问题最该问谢羊,因为她貌似才是在场三人中酒量最差的。 才喝了两杯她就像朵抓不住的云飘来飘去,在客厅里随着音乐轻快地跳起舞。 “不用在意,她跳累了就会自己找地方睡觉的。” 话音刚落,谢羊忽地一个大跳,然后一头栽进沙发的软垫里。 姜颂冬扶着头看了看她撅着屁股、脑袋朝下的睡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样睡一觉醒来脸会疼吧?” 谢子唯看着她已经开始犯迷糊、却依旧在替别人的担心的样子不禁失笑,“没关系,十一点的时候她会自己爬起来洗漱,然后回房间。” 歌曲播放到《strawberries& cigarettes》这一首,姜颂冬的注意力随着歌词落在谢子唯纤细的手指上。 酒精扰乱了习惯性扑在数理化上的清醒思维,她逻辑有些混乱,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他会抽烟吗?好像没见过。 他会喝酒吗?今晚没见他碰过酒杯,是因为他和谢羊一样酒量不好吗? 他不想失态?那她更好奇他喝醉是什么样了。 她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耷拉的眼皮在察觉到发尾被人捻住时向上一撩,看见了学着她的动作、也慢慢伏在桌上的谢子唯。 他的眼神还很清明,捏着她发丝的手好像连她的目光一起抓住了,脸上逐渐升起酡红色的迷雾。 姜颂冬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将困倦赶出脑海。 大抵是看出她的疲惫了,谢子唯笑着直起身。 “我送你回家休息。” “要去看海吗?”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口。 姜颂冬反应了几秒才听清刚才谢子唯的话,迟钝的大脑正要失落地把那句话归结为他的拒绝,就见当事人从容地站起来: “好啊,现在吗?” “我先去暖暖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他嗓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姜颂冬有点发愣,听见关门的声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嗯?啊? 第15章 海边之夜 吹了会儿海风姜颂冬终于冷静了许多。 她有点怀疑那句“去看海吗”在谢子唯耳里是另一种意思,比如:“一起逃跑吗?” 他驾驶着车开上跨海大桥时犹如走进另一个世界的白昼,桥上华灯通明,将身后疾驰的黑夜吞没。 姜颂冬突然萌生了将头探出顶窗的冲动,等到谢子唯将车停在海滩边,她便跃跃欲试了。 谢子唯嗅着车内隐隐约约的酒香气耸了耸鼻子,明明滴酒未进却恍然自己醉得厉害,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些许依恋。 可等他向身旁一看,却发现她半个身子都在车外,单薄的身子随着湿润的海风小幅度地摇曳,像一朵自由自在、尽情绽放的海棠花。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找时间买辆敞篷车好了。 她似乎说了些什么,意识到他听不清以后就钻回车内,发丝都沾上了清新的海盐味。 “如果是夏天就好了,可以在海边搭帐篷看日落看日出。” “现在也可以。”谢子唯拂去她头顶的沙粒。 姜颂冬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心动了,但很快就摇了摇头。 “算了,外面太冷了。” 看着她没吹多久风就冻得面色酡红的模样,谢子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吧等夏天我们再来看一次海,到时候我可以教你游泳。” “蝶泳吗?”她没由地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神色蓦然柔和了许多,“嗯。” “那约定好了,明年夏天我们要一起去马尔代夫看日出、日落,一起游泳。” 姜颂冬笑着勾住他伸出的小指,“嗯,约定好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姜颂冬担心被海水浸湿鞋子,一步一步走得又轻又慢,慵懒得像只闲庭信步的猫。 谢子唯落在她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某一次呼吸间没能捕捉到她的气息,他才如梦初醒地抬头望向她的背影。 被甩在身后的他难得沉默了一阵,只是望着她,像在期待着什么。 姜颂冬忽地发觉身后没有了脚步声,回头才看见那人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直到她挥挥手他才摇着尾巴小跑着来到她身边。 谢子唯眼睛笑成一湾清月,指尖时不时擦过她的骨节。 “去过马尔代夫以后,我们就去挪威吧。” “挪威?”她疑惑地小声重复,像一根羽毛轻轻飘上他心头。 “那是个和仙境一样美丽的国家,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垂首瞥了眼涌到脚边的海水,思索了许久才给出答复,“好。可以等冬天的时候再去一次吗?我很想看极光。” “当然,你想看什么都可以,我会提前做好攻略。” —— 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这段路的尽头,被一面峭壁挡住的脚步。 谢子唯昂首望着那看不清尽头的高崖,忽然提起《小妇人》中的一段剧情—— “乔和泰迪是在海边分道扬镳的吗?” “电影里是在一片草地上。” “喔很久之前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边说着边握住她的腕骨,牵着她往回走。 “你觉得乔爱泰迪吗?” 她闻声下意识向前看了眼,可惜那个后脑勺看不出什么言外之意。 “我认为乔更爱她的自由和事业。”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旁两步的距离。 “那你更向往自由还是爱?” 姜颂冬不作声地将冰冷的手指蜷缩进袖子里,和谢子唯保持着相同的步频走了很久。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她好似才回到现实世界中。 车子再次开上跨海大桥,这次她微阖着眼疲惫地靠着车窗。 “我更需要精神上的自由。” 第16章 她和猫 秦烟在学校后门的垃圾站旁找到了姜颂冬。 彼时他看着俯身摸猫的女生有些局促,捏着手里的成绩单踟蹰了好一会儿才酝酿出勇气。 “它们比来的时候胖了不少,原来是你在喂啊。” 姜颂冬没说话,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身旁的石阶,窸窸窣窣了一阵,那人的影子落在她脚边。 手下的猫猫头惬意地眯着眼往她手心里钻,另一只小猫则四只爪子一起攀上她的小臂、皱着鼻子用还换下的乳齿咬来咬去,倘若她哪阵的呼吸声重了一点,小家伙就会讨好地伸出小舌舔一舔那片泛红的肌肤。 她被两只小猫纯粹的可爱逗得心里放晴,嘴角浮起餍足的笑。 秦烟本不忍心打破岁月静好的氛围,只是自己脸上逐渐涌起难以遮掩的红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把兑好的羊奶放在地上,两只猫便争先恐后地扑过去。 “刚才我去水房接热水的时候看见了你,他们说你在找我。” “然后我打算在这里等你。” 把掌心残留的奶粉擦干净,姜颂冬转头看向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的秦烟,瞳孔一震。 “你——!”垂眸扫了眼他胳膊上的红斑,姜颂冬拧着眉起身将他拉到荫蔽处。 “紫外线过敏吗?我送你去校医院。” 秦烟摆摆手尴尬地笑了声,然后将成绩条递到她眼前。 “我是来把这个送给你的,老师让你今天放学以后拿着成绩条去找她。” 对上姜颂冬疑惑的视线,他继续解释道:“我是生物课代表,正好在帮老师整理成绩条,顺便就” “冬冬——我找了你好久!” 不远处谢羊小跑着向这边来,秦烟瞥了眼她冷淡的侧脸,不舍地主动道了别。 只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姜颂冬回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手肿成那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今天这太阳真的好大啊,刚才跑了几步我都出汗了。” 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姜颂冬和她并肩走向教学楼。 谢羊咕嘟咕嘟一下就喝了大半杯水。 “呼舒服多了。我是来给谢子唯传话的,他听说你这次考试考得很棒,约你周末去玩、放松心情。” “好。但——这件事需要这么着急吗?”她由衷地感到困惑。 ——冬子你有所不知啊,他当然是怕你被白晏书那种家伙截胡了啊! “咳咳,他可能是额看你太久没回消息所以担心你出什么事吧。” 谢羊也不知情上次生日聚会时发生的事,但这话却误打误撞贴上了正确答案,并没引起姜颂冬的怀疑。 —— 也不怪谢子唯担心,平时课间差不多秒回信息的人突然失踪了一上午,换谁都会觉得奇怪。 不过事实仅仅是姜颂冬忘记给手机充电,所以关机了。 这个事她回家以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等手机开机后白晏书的视频请求一下就弹了出来。 “你没事吧!到家了?吓死我你两个小时没回我的消息我还以为——” “我没事,只是手机没电了。” 那头的人长叹一口气,连带着颅顶翘起来的碎发都安分地弯下了身。 “你发了什么?” “就想问你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白晏书紧张地抿了抿唇,盯着屏幕上眨了眨眼、然后起身去拉窗帘的那人。 “诶?” 她惊呼了声,然后随着一阵重物坠地的闷响电话给挂断、屏幕退回他们的聊天界面。 白晏书愣了两秒,发出几条信息、播出几个通话都石沉大海,心里忽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他夺门而出。 第17章 她和他和他 正要把阳台上的猫抱进屋里,它却突然蹿了起来直直蹦进她怀里,把姜颂冬吓得手一抖、手机便越过阳台摔了下去。 但眼下顾不得手机,这只猫怕是在屋外待了很久、冷得在她小臂间直哆嗦,她连忙拿来一条毛毯将它裹住。 这小猫毛色鲜亮、亲近粘人,应该是有主的。 在花丛里找到了面目全非的手机,姜颂冬拍了张照片发到业主群里,然后就抱着小猫乖乖地站在门前等待被人认领。 只是她的手机还没充进去几格电,在等待的时间里就几乎耗尽了。 和猫的主人报了具体地址后,屏幕就彻底熄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摩挲着破裂的屏幕,姜颂冬无声地叹了口气。 周末找个时间买个新手机吧。 —— 小猫的主人来得很快,个头不高的小姑娘抱过它以后哭得眼睛都肿了,拉着姜颂冬的手连连道谢。 把一人一猫送走以后,姜颂冬已经冷得快握不住手机了。 上楼盖着毛毯暖和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白晏书那个被突然挂断的视频电话,无奈地把手机重新充上电。 开机的瞬间一大堆消息同时涌进眼底,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最后的一条消息是:我到门口了。 ?什么门口?她家门口? 这条消息已经发出十分钟了,如果白晏书真的在楼下 姜颂冬从阳台往下望了眼,发现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来回踱步。 “白晏书?”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那人头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听见她的声音激动地回过头应了一声,“我在!” 抱着毛毯,姜颂冬再一次步履匆匆地下楼。 —— 开门后不仅看见了白晏书垮着的狗狗脸,还有谢子唯如沐春风的笑颜。 左看看右看看,四目相对之后又是四目相对,姜颂冬愣住了。 “我来看看那只猫怎么样了?” “什么猫?” 谢子唯含笑的双眸缓缓转向白晏书敌意极强的面庞,神情有些高傲,“小颂冬捡到了一只猫,刚才在给它找主人。” “猫已经送回主人那里了你怎么来了?” 白晏书嘴巴一瘪,“你突然失联,我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太担心了,就直接跑过来了。” “保安怎么没把你拦住?”谢子唯笑容不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却默不作声地收紧了几分。 姜颂冬沉默着将目光放到远方,任由兄弟二人开始他们的固定节目:拌嘴。 “我找谢羊要了通行证。” 谢子唯嘴角一抽,朝自家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里上门不太合适,既然确认她没事了,那我送——” “进来吧。” 二人皆错愕地看向姜颂冬,见她面色平静地看着白晏书,谢子唯的手挪到在他后颈上一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白晏书回过神来也不甘示弱,手伸到身后揪住谢子唯小臂内侧的软肉狠狠拧了一下,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后才罢休。 浑然不觉他们小动作的姜颂冬开了门,冲白晏书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摇头晃脑地进屋了,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欢快。 终于把两个人分开了,她吐出一口气,然后回头对谢子唯解释道:“我有事和他说,你先回去吧。晚安。” 谢子唯的笑收敛了些,眼神里的柔光碎成几瓣,看得她心生莫名的愧疚。 可他还是强撑着表情,道了句:“好,晚安。” 第18章 弃犬 走进屋内的瞬间染着花香的热气扑进鼻腔,与白晏书在雪地里沾上的冷意矛盾地相撞,他突然不安地回头、迎上她复杂的目光。 热气熏得他眼周有些酸胀,眼角淌过一道透明的汗液。 他有些意识不清,可能是因为没能很快适应由外面零下的天步入这座安适的“暖炉”。 于是他微眯着眼,神色迷离地紧跟着视线中缥缈的倩影。 “喝一杯热水缓一缓。” 指腹擦过她分明的骨节,白晏书手掌抓握了几下才接过杯子。 还以为能顺势握住她的手 一杯热水下肚,白晏书果然清醒了不少。 他这才振作起来,重复了一遍那个没得到回应的邀请—— “这周末,要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吗?” “抱歉,我周末有约了。” “谁——谢子唯吗?” “” 避开那狼犬似的目光,姜颂冬一时怅然。 她自认为从来没有曲解过白晏书对她的依赖。 在她看来——他是疑似从小活在表哥光芒下、不被重视的小少爷,在学校里独来独往、鲜少有什么好脸色的“校霸”,身负重望、未来需要被家里强迫经商的独生子虽然有些信息是她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但白晏书在她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压抑而鲜活的角色。 乍一看他们的确同病相怜,而她又比他年长、心智也更加成熟,被他赖上也无可厚非。 恰好他又很懂得适时地展现自己作为年下者的任性与莽撞,所以姜颂冬对白晏书时总会更加宽容,就像她真的有一个需要照顾、需要依靠的弟弟一样。 纵使她摇摇欲坠,也不吝啬给予白晏书一份有所依靠的安心——正如前十八年的岁月中她所渴望的那样。 但是啊但是——如果他总是不满足于现在的关系、再像这样越界,那姜颂冬不得不后退,退到他不再放肆为止。 颅内的神经绷得正紧,白晏书一下看穿了她的抵触和不满,立刻温顺地垂下双眼,暗暗捏紧了杯口。 “我知道了。” —— 比被人捷足先登更让白晏书恼火的,是那个罪魁祸首此时此刻还懒散地依靠着墙壁、见他一脸落寞地出现后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怎么不笑了,小绿茶?” “滚开。” 谢子唯笑着笑着就打起喷嚏、干咳不止,他眼里都噙着泪——一身单衣在寒风里站了半个小时,不感冒才怪。 可他全然没把自己糟糕的状态放在心上,而是笑呵呵地冲白晏书摆了摆手,转身往自家走。 显然,白晏书一副弃犬的模样能让他和所有糟心事和解。 —— 回家后正好抓到谢羊在厨房偷吃昨天姜颂冬送的甜品,谢子唯嘴角的笑没忍住落下来一点。 “我错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一看盒子,精美的点心一大半都进了谢羊的肚子里,谢子唯无奈地觑了她一眼。 “吃这么多甜食小心糖尿病。” “没办法嘛,冬冬做得太好吃了你又不爱吃甜食,我这不正好替你分担了吗?” 他当着谢羊的面捏起一块草莓大福放进嘴里,“谁说我不爱吃甜食?她做的我都爱吃。” 谢羊习以为常、敷衍地点了点头。 “嗯嗯好好知道了,给我留一块。” 第19章 乐园一日游 “你啊切来啦。今天有点冷,我给你买了杯热咖啡,啊切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姜颂冬接过咖啡,诧异之余帮他把围巾多绕了一圈,几乎能包裹住他的下颌。 “谢谢,你感冒了?” “嗯?” 他抽抽鼻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发出一声鼻音很重的轻哼。 “没有啊,是鼻炎发作了,不碍事。” “走吧走吧!再等下去好多项目都要排队了。” 二人通过检票口,拿着张地图站在乐园的广场中央讨论起去处。 “你挑就好。”谢子唯把半张脸锁在围巾里,闷闷地说了句。 “那——先去左手边的小型过山车,然后是它对面的鬼屋,往前走是一个弹射式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最后走过拐角是水上漂流和海盗船。” 姜颂冬抬头看向他,“这些可以吗?” 谢子唯瞳仁一颤,慢吞吞地伸出手指,微微发抖地指了指地图上的旋转木马,“加上这个好吗?” “好。” 那微微泛红的手越过围巾,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谢子唯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人好多,我不想和你走散。” 姜颂冬“嗯”了一声然后挣开他的手指,在他无措之际反手贴上他的掌心,相贴的肌肤将那点不安分的冷气都隔绝在外。 一声一声清晰无比的跳动传到颅内,谢子唯懵懂地抚上自己的侧颈,感受到指尖要跳出皮肉似的急促心跳后他尤为疑惑——刚才感受到的心跳声好慢,不会是他的啊。 然后他垂眸看向两人相握的手——他的手掌相比她要大一点,掌根正好抵住的那块薄薄的皮肤下传来若隐若现的脉搏。 好微弱的心跳声,像在掌心养了只小仓鼠一样,好可爱。 想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念念有词:“好可爱,怎么这么可爱”。 姜颂冬听见他的笑声本是下意识想回头,听见“可爱”两个字以后忽然就被昔日那“梦男”两个大字砸中了头,僵在一个连谢子唯发尾都瞥不见的角度不敢再动。 这算是梦男属性出来活动了吗? 寒风阵阵,衬得他笑得有些渗人,姜颂冬想松开手、但又不想再看见他刚才那可怜的样子。 犹豫间她的手似乎被攥得紧了些。 姜颂冬抿着唇,默不作声地选择理解并尊重。 算了,握个手而已,正好也很暖和。 —— 过山车上凛冽的风把谢子唯疑似精心打扮过的发型蹂躏得不成样子,短短一分钟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尽,下楼梯时半个肩膀都靠在姜颂冬背上。 “咳我咳咳咳——” 姜颂冬把还没喝过的咖啡递到他唇边,拍拍他的背帮他顺下去了几口,他的嘴里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兜里有一个面霜,你拿出来涂上吧。” 姜颂冬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得到他再次示意以后朝他兜里摸了一下,竟然真的是一个面霜的试用装。 “这边靠海风太大咳再这样下去回家以后脸可能会痛。” “我妈说这个牌子很管用,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把整个套装都——” 鼻尖忽地一热,他未完的话音被吞进腹中。 将抹在谢子唯鼻子上的面霜揉开,姜颂冬后退一步看他重新红润起来的帅脸很有成就感。 “感觉怎么样,舒服吗?” “嗯。”他艰难地吞咽了下,“我手冻僵了你帮我把全脸都涂上好吗?” 说着他还自觉地微微俯下身,闭上眼,看着实在太乖巧,姜颂冬没忍住私心、往他乱蓬蓬的发顶摸了一把。 低下眼就对上了他含笑的目光,姜颂冬心虚地转过头。 “我们去鬼屋吧。” 第20章 “胆小鬼”谢子唯 对鬼神这类事物姜颂冬不太在意,对鬼屋更没什么兴趣,只是看谢子唯的状态接受不了短时间内坐刺激项目,所以想着让他放松放松。 进去前谢子唯耷拉着眼往她身边缩了缩,眼里却泛着精光、不动声色地把手指往她的指缝里插。 “我有点怕,里面太黑了。” 黑——对了,谢子唯怕黑。 “抱歉我忘记了,那我们走吧,去旋转木——” “没关系,我是来陪你玩的,你想玩什么就大胆去,不用担心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只手成功十指相扣,只是姜颂冬仍沉浸在他突然的转变中一时没注意到。 “那需要我去买个眼罩给你吗,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更好一点。” 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整个人柔若无骨似的伏在她肩头。 “小颂冬你那样我不就是把你当成导盲犬了吗?还是算了。”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角度,不过介于谢子唯是说出过“做我的主人”这种话的人,其实也不值得奇怪。 —— 谢子唯真的如他所说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无助和恐惧。 全程牵着他走的姜颂冬来不及纳闷他们的手是什么时候又贴上的,便被一个个蹦出来的鬼脸和谢子唯的惊呼搞出了条件反射。 鬼脸出现的瞬间,她就会回身去捂他的眼睛。 一来二去的,好像被鬼屋的npc发现了乐趣,时不时蹿出来一个小鬼往谢子唯身前露脸。 被吓的次数多了姜颂冬总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结果就是她和谢子唯的掌心都湿漉漉的,被汗浸得差点握不住。 “谢子唯,你还好吗?” “嗯。”他的鼻音更重了些。 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声微弱的抽泣,起初姜颂冬以为是谢子唯被吓哭了后来在谢子唯愈发急促的脚步声中才反应过来,是有一个女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她碍于谢子唯的面子没有说,谢子唯因为恐惧不敢回头——这个npc居然跟着他们直到出口。 末了那个女生捂着鬼脸哭笑不得,回忆过程的时候把谢子唯说得红透了脸往姜颂冬身后躲。 “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姜颂冬安慰他,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谢子唯听了咳嗽得更厉害,“你也咳咳咳连你也笑话我。” “没有——”她眼睛一转,象征性地回忆了会儿,“还挺可爱的。” “没在骗我吧?” 他声调轻快地追着她问,笑的时候眼波流转、碎发随风抖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神气的小狗,姜颂冬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金发。 “没有。” “胆小鬼谢子唯”是真的,有一点可爱。 “你的金发保持了很久,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和现在看起来差不多。” “我会定期去补色,好看吧,喜欢吗?” 她指尖往他发根探了探,叹息道:“好看,会伤头发吗?” “不会,你喜欢就好。” 说罢他主动牵着她的手往下一个项目走。 “过山车是吗?走吧!” 第21章 只有他知道的事 清早来的时候人不算多,玩了大半圈以后乐园里涌进了不少游客,有搂着爱人的、有抱着孩子的。 “妈妈,妈妈——我要那个骑马的!” “诶好,我们马上就能玩到了,你先拿住冰淇淋。” 男孩的母亲笑着掐了掐他肉乎乎的脸颊,用纸包住脆筒放进他的小手里。 “宝贝快来,快排到我了!” 不远处一个男人冲着母子俩挥了挥手,小男孩嘴里的冰淇淋还没咽下去就咯咯咯地笑着往男人身边跑。 男人伸手擦掉他嘴边的奶渍,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傻小子,爸爸叫宝贝是在叫妈妈,你就这么直接跑过来不管妈妈了?” 男孩听了立刻瞪大了眼要回头,却被一双手捂住了脸—— “猜猜我是谁啊?” “妈妈!” 姜颂冬盯着那一家三口出了神,手指攥得越来越紧、直到杯里的咖啡溢出来洒了满手。 “嘶”她被烫得皱了下眉,不知为什么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在甜品站前排队的谢子唯。 没关系。她默默对自己说。 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对那些无法拥有的亲情释怀,她会让自己解脱。 谢子唯作为一把斩断枷锁的剑比想象中趁手得多,足够忠诚也足够体贴。 会耍小聪明无所谓、装作恐高也无所谓,只要他是心甘情愿在她身边就可以。 可是为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不存在无缘无故的迷恋,而他们的故事目前为止都只是他一个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之前她没抓住这些疑点,是因为不在意,现在情况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主导感情进程的是她,对彼此了解更多的却是他,这合理吗? “手怎么了?疼不疼?” 拎着热乎乎的热狗回来,谢子唯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倏地皱在一起,走到姜颂冬面前就找出一张纸拖着她的手细细擦拭起来。 指缝里的液体都被他擦得干干净净,姜颂冬忽然想起刚才为儿子擦嘴的那位父亲。 不比谢子唯贴心。 心情以一种卑鄙的方式好转了许多,她有些尴尬地接过热狗。 “酱汁的种类还蛮多的,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就选了两种热门搭配,你尝尝看?” 姜颂冬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蜂蜜芥末的味道,面色古怪地转过头—— “要和我换吗?” 问句还没说完谢子唯就利落地把两个热狗调了位置,然后一口咬下去。 姜颂冬尝了口手里的,是蛋黄酱,正中她的喜好。 瞥了眼吃得正香的谢子唯,她思绪更加复杂。 之前圣诞节的菜肴就在她食谱里踱步,这次也是,是巧合还是——他本就很清楚她的口味? 用力咬下一口热狗,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到底是什么渊源,让他对她这么知根知底的? “我刚才听店员说往东南方走有一个很火的双人蹦极,要去试试吗?” 东南方?姜颂冬抬头看着太阳正回忆着地理知识,突然被谢子唯抬手挡住视线。 “看久了眼睛会痛。我知道位置,走吧。” 第22章 双人蹦极 签“生死状”的时候姜颂冬还在思考为什么谢子唯都没问过她是否恐高就把她带来了,工作人员把绳子绑好以后她顿悟:在天上几乎不停歇“飞”了一上午的人,谁会担心她恐高? 和青禾较劲多了她居然也变得这么蠢 不过她最近确实安分,一人一句的回合制互相羞辱已经好久没发生在她身上了。 是终于要奋发图强,在学习上赶超她了吗? 想着想着姜颂冬嘴角一抽,不禁感慨青禾这来去匆匆的叛逆期。 “啊头好晕,鼻子好难受啊。” 姜颂冬习惯性地把肩膀往谢子唯的方向侧了侧,他的脑袋还没落下就被人从后面猛地拽了几下。 无奈地看了眼身后检查腰带的工作人员,谢子唯苦笑一声。 前者浑然不觉,确认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拍了拍手,来回看了看两人。 “你们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我在背后推?” “自己跳。” 谢子唯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那好,我数三二一你们就跳哈。” “三——” 谢子唯碰了碰她高高梳起的长发,被电的一激灵,“嘶。” “二——” 姜颂冬没忍住笑出了声,往下按了按因为静电翘在耳边的碎发。 “一——” 谢子唯下巴抵着她发顶,委屈地哼了一声,然后揽着她纵身一跃。 不受控制地下坠、下坠,达到极点时猛地回弹了一截,这时姜颂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无意识地闭着眼。 睁开眼以后她的其他感官也随着失重感的消失渐渐复苏,看见谢子唯坚实宽广的胸膛,听见他在耳边温柔的安抚。 “没事了,不怕,不怕。” 在大脑一片混沌之际她手脚僵硬,转而便像失了智般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被后者更用力地抱住。 两人回到高台上,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突然笑了一声。 “见过全程粘在一起的、全程牵手的、全程就肩靠肩的,这还是第一次见蹦到一半才抱在一起的。” “小伙,你刚追上人家姑娘啊?” 在后面排着队的游客听了都大笑起来,唯有姜颂冬耳根泛红,抿着唇头也不抬。 这会儿她理解谢子唯被鬼屋npc调侃的感受了。 —— 乐园之行的最后一项定为了旋转木马,彼时谢子唯拿着两串棉花糖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笑得灿烂。 按下快门的同时,姜颂冬也受他感染,往日一直压在心头的包袱减轻了许多。 待他彻底从视线内消失后姜颂冬才放下手机,朝远处的霓虹灯望去。 旋转木马的背后是摩天轮,成双成对的佳人结伴踏进那小小的座舱。 一直有人坚信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后就能长长久久地相爱,姜颂冬作为唯物主义者没信奉过这种说法。 可她也是个俗人,相信的人越多她也就越怀疑,坐上一圈后两个人的感情就会变得坚固吗? 不能完全否定,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的。 一会儿谢子唯下马后要不要约他去坐一次摩天轮? 她正纠结着,瞳孔无意识地定格在某一点。 过了不知多久,一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向她刺过来,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姜颂冬先是望了眼转到顶端的摩天轮座舱,随后一个垂眼、正好便看见了站在花店前的青禾。 第23章 姜颂冬的,母亲 青禾披散着墨色的长发,一身鲜丽精致的着装,几乎没有犹豫地、在视线对上的瞬间就踏着小高跟走了过来。 “你一个人?” 她面无表情地上下扫视了姜颂冬一番,末了因个子矮一头而微昂着头看她。 “和你无关。” “那就不是了,和谁,白晏书?” “和你无关。” 青禾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花店的方向。 “等着瞧吧。” 身后响起旋转木马一轮结束的提示音,谢子唯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可她不想被青禾三言两句毁了这一天的心情。 一边漠不关心地望着花店门前的花束,一边在心里思索用什么话术能把青禾赶走。 “睁大眼睛看好了。” 耳边再次响起她聒噪的声音,姜颂冬皱着眉抬眼望去—— 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从花店走出来,女人捧着一束鲜艳的花和他耳厮鬓磨,甜蜜得像一对新婚夫妇。 一吻结束后二人的面庞彻底暴露在视线中,姜颂冬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青禾在身前突然狠狠推了姜颂冬一把、直接将毫无防备的她推倒在地。 可姜颂冬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眼睛不甘地、紧紧地锁定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看见女人在幸福地大笑、和男人旁若无人地亲密;她看见那个男人和青禾如出一辙的眉眼,看见女人一片空白的无名指。 是她看错了吧?是她绵延的思念产生的幻觉吧怎么可能 她的母亲,怎么可能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呢? 耳畔的一切声响都在崩裂的世界中被刻意模糊,她的执念和梦魇在此刻都成了荒唐无比的笑话。 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一直对过往紧抓着不放、无法释怀的那个人——只有她自己。 她曾自作多情地为她脱罪,或许有些人对孩子就是冷漠的、厌恶的,她用了十八年将自己劝服她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人,她只是不够幸运而已。 所以她无法接受——如果她的母亲有爱人的能力、有爱孩子的意愿,那么那个被爱着的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姜颂冬用力地瞪圆了眼,干涩的眼底溢出不间断的泪水。 她被青禾揪住了衣领,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恶狠狠地不知说了什么。 忍无可忍的厌烦冲上大脑,姜颂冬第一次被这种小把戏惹恼,猛地挣开身后护着她的双臂、牟足了劲朝青禾挥过去一个耳光—— “你满意了?贱人。” 青禾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眼神狠毒的姜颂冬神情发愣。 谢子唯趁着这个时机大步上前、将姜颂冬的头按在怀里,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他将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走远。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青禾依旧捂着侧脸坐在原地,紧咬着下唇强忍眼泪。 满意了吗?这就是她想看见的全部了吗? 手指狠狠扣进泥土里,十指连心的痛楚让她从混沌中清醒了许多。 不够——远远不够! 但是现在,她要快点收拾好自己,回到父亲和母亲身边。 母亲,姜颂冬的,母亲。 她有一瞬间的无力,忽地仰天冷笑一声。 “我想要的早就回不来了。” 第24章 傻瓜谢子唯 “谢子唯。” “嗯?是我太使劲了吗?” 他放下握着棉棒的手,担忧地蹙眉。 “谢子唯。” “我在。”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颈,安抚性地捏了捏。 “不要怕,小颂冬,我不走。” 她挪了挪眼皮上的冰袋,看见谢子唯泛着暖光的轮廓,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太糟糕了,她最狼狈的一面被他看见了不说、还要懦弱地窝在他的领地疗伤。 等待视线清晰的时间里,她茫然地转了转眼睛、倏地锁定他一直颤抖的手。 “谢子唯,你的手怎么了?” 他想要强撑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却失败,于是缓慢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弯下背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 “我没事。” 姜颂冬掀开他的头发一摸,发现烫得和火炉一样。 这个傻瓜——身体不舒服却瞒了她一天吗? “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谢子唯抬起手抱住了她的腰,半张脸埋在她小腹里,近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显然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 姜颂冬不会开车,也很难搀扶着一个成年男性走出小区去打车。 于是她把人扶到沙发上躺下,又去他的房间里找来了被子和枕头。 被被子裹住的瞬间他发出一声喟叹,紧接着抬手往身边摸索了会儿,像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他又把头缩回了被子里,可怜地抽了抽鼻子。 “喂~怎么啦冬冬?” “谢子唯发烧了,你们家里有退烧药吗?” “发烧?这家伙果然药盒都放在客厅茶几下的收纳箱里。” “不要和他靠得太近哦,小心传染给你。” 像是听到了谢羊的话,被窝里的堂哥不安分地扭了扭。 —— 艰难地哄着人把退烧药吃下去后,姜颂冬的额前已经有了细汗。 她伏在茶几上疲惫地长叹一声,听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直不停,抬头一看是谢子唯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依旧朦胧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头上的退烧贴翘了个边,姜颂冬帮他按下,不成想这人顺势就往她手心里拱了拱,接触过的皮肤像炭烤般一点点升温。 “所以你不是鼻炎,而是感冒了对吧?” 他瑟缩了下,“嗯,昨天在雪地里站了太久,没想到我的抵抗力这么弱” 昨天——难道说她和白晏书进屋之后他依旧等在屋外吗? 那么冷的天他穿着单衣,难怪会病倒。 心里萌生出一点怜惜,姜颂冬把被子往上掖了掖,盖住他暴露在空气中的颈部。 谢子唯眨巴眨巴眼,恍然大悟般更努力地把自己团成球。 “对,不能露太多,要守男德!” ——啊? 她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一手虚虚地掩在下唇前,却遮不住那弯弯笑眼。 “嘿嘿,你终于开心了。” 被笑话了的傻总裁也毫不介意,咧着嘴露出一排贝齿。 “傻瓜谢子唯。” “嗯,我是傻瓜谢子唯。” 说着他讨好性地伸出手指、垂在沙发外侧勾了勾,姜颂冬勾着唇握住他的手,连带着自己的也一起塞进被子里。 第25章 “老婆!” 晚上十一点,谢羊斜靠在浴室外的墙壁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时不时敲敲门感叹一句:“哥,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里面的人打了声喷嚏,这次竟出奇的顽固,“有必要。” “那你也不能在入冬这会儿泡冷水澡啊,甄嬛传都演不出你这一出!” 浴室里再次传来谢子唯的喷嚏声,谢羊捂着脸哀嚎一声。 “你出去一趟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啊,刚才不还好好地吃甜品吗?” “不用担心,我现在好得很。” 白皙的颈项淹没于水面之下,谢子唯昂首死盯着手机屏幕,眼里划过一缕暗光。 他当然不是什么自虐狂,发神经非要折腾自己的身体。 他只是想通了一件事:现在的他想要完全赢过白晏书,光靠贴心的陪伴和呵护是不够的,那远远达不到他心中理想的结果,只能让他不安得像只丧家犬。 虽然不知道姜颂冬为什么会放任白晏书在她身边做个跟屁虫,但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她对白晏书太纵容了,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想到这里谢子唯不禁有些咬牙切齿,“那个家伙有什么呼——算了。” 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件事上幼稚地纠缠下去,他努力平复心情,再次看向屏幕上那一行字: 白晏书:你以为她对你就是特殊的吗?别傻了,最了解她的人、她最能接纳的人到底是谁——你根本不知道。 嗤笑了声,谢子唯将后脑靠在浴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漠然做派。 最了解她的人当然是自己,这毋庸质疑。 无论她的过去怎么样,她的未来一定有他的参与。 不过即便心里很清楚这是白晏书惹怒他的小手段,可他还是忍不住在脑海列出一份名单,一个个排除嫌疑对象。 到底是谁?是她在学校里的追求者吗? 要去问问谢羊,如果她也不清楚的话——他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不虞地“啧”了一声,谢子唯撑着手臂想要直起身,不成想小臂被冷水浸泡得僵硬且不听使唤,他一个不稳又栽回了浴缸里。 一束灯光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底,那里立刻牵引着神经泛起一阵刺痛的灼烧感,他噙着一层泪艰难地眨了眨眼,却突然笑得粲然。 “这样足够了。” 这样的他,足够被她怜惜、重视了。 白晏书啊白晏书,失去了把自己伪装成弱者这个优势,又能和他谢子唯争什么呢? —— “你别在里面冻僵了啊,我一个人真的抬不动你!” 浴室的门遽然被拉开,谢羊充满疑虑的絮絮叨叨及时打住,她上下打量了这个浑身冒着冷气、像个活死人的堂哥一番。 “你进化成寒冰射手了?” 她的堂哥无力地挑了下眉,大抵是在询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我明天要去约会,你如果一个人在家晕——” “不是一个人,她会陪着我的。” 他虚弱地打断,吐气都有些微弱,却依旧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谢羊转过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男人真可怕,为了争宠什么都做得出来。” 听到这话谢子唯离开的脚步一顿,突然眯起眼扫向她。 “对了,我有件事要向你打听打听——” “小颂冬在学校,有来往密切的追求者吗?” 谢羊闻言用一副“啊?你说什么屁话?”的表情看着他。 “冬冬的追求者一直不少,只是她从来不理而已,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异性。” “除了白晏书。”她弱弱地补充道,小心地瞧了眼堂哥的脸色。 后者却面容冷淡地点了点头,打开卧室门冲她扬了扬下巴。 “回去休息吧,晚安。” —— 终究还是不能让谢子唯在沙发上睡一整晚,腰肯定不好受。 只是这退烧药药劲太大,眼看着这人从四点睡到了十点都没有要醒的迹象,中途姜颂冬回家做了些简单的晚餐,端过来一看人还睡得正香。 眼看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到了十一点,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书、转身轻轻拍了拍谢子唯的肩膀。 “谢子唯,醒一醒,我带你回房间睡。” “谢子唯?” 又唤了几声以后谢子唯探出脑袋,毛茸茸的碎发下一道眯得极窄的缝隙对着她。 好像番剧里的眯眯眼大boss哦——她毫无逻辑地想着,然后面不改色地目睹这个“大boss”猛地瞪大眼睛又闭上——接着又睁开眼滴溜溜地转了转 姜颂冬:? 这是什么新型眼保健操吗?学校没教过,可能是因为有点惊悚。 她静静地看那人缓慢地伸了个懒腰,恢复清明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了半响——旋即“嘿嘿”两声扑进她的怀里! “老婆!” “???” 第26章 梦男 好消息:谢子唯醒了,并且能自己迈腿回到房间里。 坏消息:他好像还没退烧,大脑有点奇怪。 比如此刻他半个身子贴着姜颂冬的小臂,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又比如她稍微推了他一下,他就立刻哼哼唧唧地问:老婆你怎么不爱我了!再比如现在她被他一口一个老婆和近距离的帅脸暴击羞红了脸,他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凑上来亲一口她的侧脸,笑吟吟地喊一声:亲亲老婆! 姜颂冬突然觉得无助,当即就要打电话给谢羊——几个电话过去那人却一直没接。 怎么办?她是该先推开这个巨型金毛、还是该先擦擦侧脸沾上的水渍? ——幸而那是他刚才喝水时上唇沾到的,不然以姜颂冬的洁癖肯定要不管不顾地推开他擦脸了。 —— 这边束手无策的姜颂冬自然想不到另一头的谢羊正对着手机拜了拜,做了个祈祷的手势:“丘比特保佑我哥一切顺利,我稳你一份业绩,你也要护着点我和车景感情的幼苗啊!” 车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算不祈祷,谢子唯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毕竟那个蠢货现在估计还不知道,其实不是他在攻略姜颂冬,而是他被姜颂冬盯上了。 “你今晚确定不回家?” “我直觉不能回去,会坏我哥大事!” 谢羊义正言辞的,却被车景敲了下脑袋。 “你倒是热心,这么顺着他。” “走吧,今晚去我家。” 谢羊脚步一顿,故作娇羞地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啊,这样方便吗?” 男朋友把她惯爱胡思乱想的脑袋往胸腔一按,“不方便,所以你今晚和我睡一屋。” 谢羊认输地连连摆手,“啊那算了算了,还是分床吧。” —— 身上好像背了座五指山——并不是太沉,但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被一个人影牢牢地盖住,一步要拆成两步走。 一段楼梯姜颂冬拖着谢子唯走了三分钟。 走到卧室门前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楼梯,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惆怅。 这种楼梯对犬类来说走着应该很费力吧,对它们的颈椎伤害很大,这样一来她以后养狗需要专门为它装个电梯了。 它们的寿命本来就短,更需要好好珍惜呵护。 谢子唯突然朝空气挥了挥手,然后一脸郁闷地嘟囔着: “北北呢?北北怎么不在” 她被这个迷惑的谐音搞得脑袋发懵,下意识反问了句,“谁是北北?” “我和老婆的小狗啊,北北!” 把人扶到床上坐下,她蹲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子唯。 是把刚才做的梦延续到了现实吗?他做的梦里有她还有一只狗,他们是一家人? 这就是梦男的最高形态吗?居然真的把梦做到正主本人面前了。 她无奈地轻笑一声,说不上多反感——主要是谢子唯难得有这幅傻乎乎的、像只刚会跑的幼犬一样追在她身后的样子,其实挺可爱的。 如果真有谢子唯这个品种的狗狗就好了,粘人又体贴,毛色漂亮、脸蛋也动人。 想着想着她居然出了神,任由谢子唯怎么揉捏她的脸都沉浸在自己一人一狗的幻想生活中。 在那静湖一般幽深勾人的目光中,她逐渐忘却了不断缩小的距离,只能感知到他灼热的鼻息—— “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横亘在二人之间,谢子唯浑身一僵,眼神委屈又恍然。 姜颂冬侧过头沉默了许久,有那么几秒不想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 做好了心理建设以后,她生硬地安抚了谢子唯一句:“可能是谢羊回来了,我去开门。” 他头顶仿佛有一双耳朵垂了下来,不舍地勾了勾她的手指,但因为姜颂冬溜得很快,连指尖都没捂热就被抽走。 他虚弱地干咳几声,然后起身跟在姜颂冬身后。 后者已经习惯了他的粘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发问,这令他愉悦地勾了勾唇,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谢羊肯定不会主动回家打扰他,那么——门外站着的会是谁? 第27章 家人 “爸、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客厅里,姜颂冬端坐在二老对面,身侧靠着病弱的谢子唯。 说完一句话以后他还咳了咳,把那位优雅的母亲心疼坏了。 “25年都没生过什么病,怎么突然病成这样子?吃药了吗?” “您别担心,已经吃过了。” 一旁的谢父眼神在他们中间晃了晃,神色严肃:“我和你妈五点和十点给你过电话,你都没接,你妈妈担心得紧,我们就来看看你。” 说完他看向姜颂冬,“这位小姐是?” “伯父、伯母好,我叫姜颂冬,是谢子唯的朋友,住在隔壁。” “朋友”这个字眼好像同时刺痛了三个人——谢子唯往她的身后缩了缩、瘪着嘴好像在埋怨她的冷漠;谢母捂着嘴“啊?”了一声,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谢父则是眼神一凌,瞪大的眼睛里写着:你怎么能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丫头动手动脚! 姜颂冬有些如坐针毡,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又顿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母看出了她的尴尬,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丈夫,“这么严肃干嘛呀?把小美女都吓到了。” “子唯啊,你们吃没吃晚餐?” “还没呢。” 姜颂冬做好的便当还放在茶几上,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把谢子唯推远了些。 “我回家吃就好,不麻烦了。” 谢母和谢子唯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眼睛眨了眨,乍一看便足够楚楚动人。 “尝一尝我的手艺吧,子唯很久没带朋友到家里做客过了。” 对着这张脸姜颂冬没骨气地犹豫住了,“” —— “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三个月左右。” “子唯对你怎么样,好不好?” “很好,他很体贴。” “你多大啊,毕业了吗?” “我刚上高三。” “” 二老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谢子唯身上,他顶着压力尴尬地笑了笑。 谢父冷笑了一声,在谢母揪着姜颂冬问其他细节的间隙冲他低声说了句: “你什么时候缠上人家的,在她未成年的时候?你小子可别做禽兽!” 谢子唯扶额,“爸,您放心,我们是她满18岁以后才认识的。” 谢父哼了一声,“就决定是她了?” “嗯,只能是她。” 他抿着唇,眸中露出几分鲜有的执拗来,和父亲的目光对上以后他一愣。 那向来不苟言笑,只对母亲温温柔柔的男人此刻眼里含着赞许的笑意,认同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这样才像话,不是你之前谈的小情小爱了。” 这边谢母越聊越止不住话闸,好像个新露头的观众在不停地询问主演之前自己错过的剧情。 “你和子唯是怎么认识的啊?” “前段时间我腿坏了,有一次轮椅在坡上被卡住,是他把我送回了家。” 谢母拖着脸笑的慈祥,“啊呦太可爱了,这就是孩子们的爱情啊!” 姜颂冬在那温和慈爱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适从,幸好谢子唯及时出声把谢母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妈,您这道菜今天做得特别棒,您多尝尝——” 看着对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姜颂冬恍若隔世地垂头看向自己的碗底,迷茫的情绪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窒息却诱人。 这就是一家人吗? “颂冬啊,来多吃些肉,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呢。” 谢母和蔼的笑颜在眼前绽开,她脑袋发热,眼底的热气也蠢蠢欲动。 这就是,有家人在身边的感觉吗? 第28章 网剧重启 “之前要在咱们学校拍的网剧不是说取消拍摄了吗,怎么突然又宣布开机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投资商看纯爱题材又有市场了?” “诶诶,我怎么听说是其中一个投资人想借着这部剧追女朋友啊!” “” 坐在一桌的几个女生皆是一愣,转而哄堂大笑。 “你恋爱以后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谢羊。” 谢羊一笑而过,看着几人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这才不是她胡乱想象出来的!她明明就听见堂哥给冬冬打电话的时候,装作为难地说那部网剧因为中断拍摄引起了其他投资人的不满,他的处境很尴尬巴拉巴拉的然后冬冬就松口了,说她也很好奇这部剧的剧情! 虽然不知道中间在她没听到的部分、谢子唯用了什么话术让冬冬心软,但看他之后几天都满面桃花的得意样儿,两个人肯定——肯定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进展! 想不到这个堂哥追人还挺有一手的——看他之前的恋爱谈得那么冷淡,谢家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他有些性冷淡。 不过前两天不知怎么的,伯母突然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冬冬的合照,谢家又传开谢子唯认准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女高。 这么快就见过家长了?也不知道谢子唯用了什么手段她爸妈现在还没把车景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呢。 后门被人敲了敲,一回头就见在她思绪里欢乐蹦跶的堂哥突然出现在眼前。 —— “你是监制?真的假的!” “嗯,小颂冬还不知道,我打算作为一个惊喜。” 谢羊左看看右看看,拉着谢子唯走到人流量更少的一处楼梯口,兴致勃勃地昂着头问他: “那我作为监制的堂妹,可以提前知道一丢丢剧情吗?” 眼看着他犹豫了一瞬,眼睛向一侧移了移、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谢羊正要再怂恿几句,就见谢子唯突然眼前一亮,冲她身后某个方位露出一个痴痴的笑。 “小颂冬——” 姜颂冬抱着几本书,像是刚才办公室出来,谢子唯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陪着她往教室走。 谢羊就这样被他落在身后,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见色忘妹” “你怎么在这?” “我是这部剧的监制。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了。” 他一身低调舒适的休闲服,却也凭着贵公子气质和脸蛋让一路上的人频频侧目。 可那如露珠般剔透的眼眸始终只望着姜颂冬,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抱有无限的耐心去倾听。 在姜颂冬第三次欲言又止后,他才意识到这些目光有多让人不自在,于是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 这会儿姜颂冬却疑惑地直接问出口,“怎么了?” “我——” “书很沉吗?给我几本吧。” 没等他说完,她就从书堆顶部抬走几本,然后神色不变地看着他。 “走吧。” 谢子唯愣了愣,一贯机灵的大脑此刻却莫名的滞涩。 见他傻站着不动,姜颂冬无奈地后退一步走到他身边,再次问他:“走吧?” 这次他冰冻的面具终于破裂,唇边绽开惊喜的笑意。 第29章 四人午餐 网剧的拍摄选在了高一的楼层,所以谢子唯和姜颂冬想见上一面的话并不是走过一个转角那么简单的事,并且他好像对拍摄很重视,一天下来除了午饭和傍晚,基本都会守在片场。 “大忙人,你这样抽时间来陪冬我们吃午饭真的没关系吗?” “片场不只我一个监制,放心吧。” 话音落下,谢羊和姜颂冬都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车景冷笑了一声。 是的,这个组合的确很奇怪——谢羊和车景,姜颂冬和谢子唯。 谢子唯的本意是不希望自己和姜颂冬过分亲密,让她在学校成为别人八卦的谈资。 原本他只找了谢羊一个人,她不想一个人插进来显得太亮就抓来了车景,但着实没想到他和谢子唯之间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和谐。 “什么情况,他们在一起了?” 车景突然凑到她耳边问道,谢羊下意识瞧了瞧二人,摇摇头。 “谢子唯单相思呢?”他声音带了点笑意,不过在谢羊目光扫过来的前一秒收敛得极好。 “没追上呢,但应该不是。” “嗤——嘴上说着最看不上的这种人,最后不还是栽了?装模作样,假清高。”,这次他故意拔高了音调,勺子在碗里悠哉悠哉地戳了戳。 谢子唯切鸡排的动作丝毫未停,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一块鸡排被他切得规规整整,他才擦了擦手,浅笑着回道: “我的确看不上只会自作聪明、有恋爱脑没恋爱命的蠢货,你是在做自述吗?加到简历里应该会有人夸你自我认知不错。” “啧。” 谢羊在一边给上火的男朋友倒了杯水,暗暗腹诽:明知道自己的强项不是斗嘴,还非要惹谢子唯这老狐狸。 车景气不过地撂下勺子做了几个深呼吸,眼睛一瞥见谢羊盘子里的水果空了,闷声把自己的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谢羊熟练地把他的水果都塞进自己嘴里,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 在对面把两人互动尽收眼底,姜颂冬心里诧异。 爱情还真是奇妙的东西,能让一个浑身长满尖刺的人也变得柔软。 正想着,一旁的谢子唯忽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小颂冬,你要吃鸡排吗?我的都切好了,没有吃过。” 她和谢羊的餐是谢子唯和车景去打的,原本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盘子里缺了什么,这会儿愣愣地看着被他切成一个一个小方块的鸡排。 她想说不用了,但看着他写满期待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下意识地拐了个弯。 “好,我只要一半就够了,谢谢。” 在这之后车景和谢羊都没再说一句话,好像被谢子唯这幅亮晶晶的痴样闪到了眼。 “要喝奶茶或者咖啡吗,顺便我们去校外走一走?” 侧眸瞧了眼对面浑似无情的干饭机器的小情侣,姜颂冬点了点头。 是该给他们俩一点二人的独处空间。 —— “今天的拍摄怎么样,顺利吗?” “嗯,演员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比我想象中让人放心多了。” 这么说着,他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疲惫的迹象。 “我还没和你说过剧情吧,想提前听剧透吗?” 她咽下一口咖啡,在他难抑兴奋的注视中说了声“好”。 “那今天——我们就从主角们的初遇开始讲起吧。” 第30章 他们的故事(一) 前情正如姜颂冬之前看到的,男主陈子濯在雨中对女孩一见钟情。 那天他在雨里看见她俯身喂猫,于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将伞罩在她颅顶。 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在腹中酝酿已久的、生涩的开场白就从那微微哆嗦的唇齿间吐出。 陈子濯太紧张了,心跳得很快,沸腾的血液让他全身各处的脉搏不停地争夺存在感。 落在女孩眼里,他却被理解成了一个怕猫却喜欢猫的、可怜的家伙。 于是她托起一只小猫,递到他们视线交汇的半空中,问他:摸吗? 这就是两人正式的初遇,滑稽又纯粹。 正好当时有一只猫怀了孕,他就自告奋勇地开车把准猫妈妈送去了宠物医院。 在那之后陈子濯就因那只伟大的猫妈妈和女孩有了交集,他借着女孩对猫的喜爱、时常会找她一起去探望小猫。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交流越来越多,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多。 她是刚结束高考的准大一学生、成绩优异、性格冷淡;他是年过半五十,总被家长催恋爱的、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总裁。 后来录取通知书到手,女孩考到了本地的一所名校,离陈子濯的公司很近。 原本热衷于居家办公的总裁先生在女孩开学以后像是变了性,总是乐呵呵地往办公室跑,偶尔还会抱着手机一脸期待地敲键盘。 中午的时候总裁总是不见人影,有目击证人称他开车去了名校吃食堂,公司上下顿时哗然。 女孩早就感觉到了陈子濯对她的好感,只是她对感情太过麻木,就算他打得直球再漂亮也很少被她放在心上。 渐渐地,学校里也有很多人知道了女孩有一个忠诚的追求者,甚至有人以他们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讲述了孤独少女和缺爱少年互相治愈的温馨故事。 那篇小说后来在大网站发表,女孩也是读者之一。 然后她把那篇小说展示在陈子濯面前,第一次问他:你的喜欢能带给我什么? —— 一杯咖啡见了底,姜颂冬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就到这里?” 谢子唯一手支着下巴,扯了下嘴角,“嗯,就到这里。” “剩下的内容,等下次时间充裕的时候再说。” 她闻言看了眼时间,午休居然已经快结束了。 回学校的路上谢子唯格外沉默,直到他们路过一家猫咖,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姜颂冬—— “你喜欢猫吗?” “喜欢,不过更喜欢狗。” “为什么?” 前面亮了红灯,谢子唯却走了神依旧不停、姜颂冬连忙拉了他一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因为它们更懂得陪伴,更忠诚。” 谢子唯怔然地望着前方的红灯,恍惚之间手不安地向身旁探了探,直到被姜颂冬轻轻握住才冷静下来。 —— 期末考试在即,班里大部分人都很紧张地备考、复习,课间都很少有人外出。 这样一对比,偶尔会去花园散散步,去楼下接杯水的姜颂冬显得像个闲人。 这天课间,这个闲人在一楼的水房被人拦下了脚步。 “我想请教你保送相关的事情,可以吗?” 秦烟抬了下眼镜,在姜颂冬惊讶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半响,她忍不住皱眉,“你怎么知道我” “我偶然听生物老师提起的,她说很替你惋惜,希望我不要也放弃这个机会。” 姜颂冬不大想提起这个话题,因为秦烟对她的解读太明确,她的每个举动都让她在他眼里更趋近于透明人。 于是她尽量避免了眼神接触,回答得有些敷衍——不过她也的确对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和他说的一样,她早就放弃了那个选项。 远处响起闷雷一般的脚步声,伴随着铃声响起——应该是高一下课了。 可听着听着又和平时有些细微的不同,脚步声总是忽远忽近,姜颂冬没忍住回头望了眼,却看见距她几米远、正要往这边走的谢子唯。 和她对上目光以后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番她身前的秦烟。 “今天的拍摄提前结束了,我本想上楼找你来着。” 乍一听没有哪里不对劲,可秦烟却皱了眉:这个男人的潜台词是姜颂冬在这里是为了找他吗? “一会儿我去买些水果给你送过去,这位是你的同学吧,你喜欢吃什么?” “不用麻烦我回班上课了。” 说完他冲姜颂冬轻轻点了点头,“再见。” 等人走远,谢子唯脸上的笑依旧未变。 “他是你的朋友吗?” “算不上。” 她回复得很快,可他那个招牌笑脸依旧高高挂着。 “他也是高三的孩子吗?” “不清楚是几年级,应该比我小。” 姜颂冬不解地看了看他,“你对他感兴趣?” “没有。” 他嘴角抽了下,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更像只成精的狐狸了。 姜颂冬尝试像秦烟那样剖析他的表情,十秒过去了却一无所获,于是她有些挫败地拎着水杯往楼上走。 谢子唯很快跟了上来,跟她走在一起。 她回头一看,他还是那副难以形容的表情,不像开心也不像生气。 “这是你不高兴时的专属表情吗?” 他轻快地笑了一声,替她拿过水杯。 “没有不高兴,我刚才在想事情。”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很珍惜,绝对不会用来闹脾气的。” 话说出口,谢子唯的表情的确舒展了很多,好像真如他所说的——他刚才只是短暂地走了个神。 第31章 一起逃跑 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对谢子唯和姜颂冬这对固定的饭搭子习以为常,网剧拍摄期间他们雷打不动地一起出现在食堂,有时对面会坐着谢羊和她男朋友,有时会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有时也可能是垮着批脸的白晏书 但青禾是例外,每次从身边路过她都会皱着眉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她到底有什么毛病? 时间一长,姜颂冬对这种注视也感到了厌烦,更别说对方是以挖苦她为乐的青禾。 一次两人对视上了,她还动了动嘴皮子,无声说了句:你才是贱人。 “怎么表情突然这么难看,饭里有脏东西?” 说着白晏书还拨了拨自己的餐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便抬头往她的盘子里瞧了瞧。 “没事,刚才突然牙疼了一下。” 她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 谢子唯把自己一口没动的热水往她的手边一放,关怀地在她虎口上轻轻按了按。 “我听说按这个穴位会缓解很多,感觉好点了吗?” 被他按揉的穴位没一会儿就微微发烫,本来好端端的后槽牙却突然一疼,惹得姜颂冬下意识抽出了手。 “嗯,好多了。” 对面的白晏书握着筷子的手还悬在半空,表情在无语和嫌弃之间来回变化,末了稳定在强撑起来的微笑中。 他擦了擦唇边的汤汁,主动问姜颂冬:“下周一就要考试了,这周末要一起去自习室吗?” “家里也很安静,而且更舒适,为什么不在家里学习呢?” 然后谢子唯又挂上招牌微笑,看向身旁的人,“周末我也在家,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随时都有时间给你做。” “嘁,那么大个公司的总裁却消极怠工,小心坐吃山空,哪天直接被心腹架空了。” 谢子唯肩膀抖了抖,像是真的被他的话逗笑了。 “那我拭目以待,等你成长起来和我争这个公司。” “就是说不准你会不会有那一天。” 两道眸光对上,又是针尖对麦芒。 一个笑里藏刀,一个盛气凌人,交锋之际似乎要逼着这凌冽的冬天都加速逃跑,周围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多看一眼。 姜颂冬捡起盘里的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环绕身边一众警惕躲闪的目光有些感慨。 人类还真是神奇,即便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也保留了原始的、灵敏的感知,能够第一时间向大脑传达远离的信号。 —— 周五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青禾组织大家布置下周一的期末考场。 姜颂冬把自己的桌子搬到对应位置后就没再管别的,一心扑在手里没看完的书上。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在某一刻骤然减弱,她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眼前方——青禾正面色铁青地往她的方向走,紧咬着下唇的模样像受了极大的屈辱。 这时她的后桌敲了敲她的椅子,“姜颂冬,外面有人找你。” 余光里的青禾还在靠近,她只疑惑了一瞬就迈开脚朝后门走去。 —— 出门时差点和往屋内搬桌椅的男生撞上,幸好身侧有人拽了她一下、又揽住了腰让她不至于摔倒。 “抱歉啊抱歉!” 那个男生一路嚷嚷着,然后慢慢挪进了后门。 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沿着背部的曲线上移,放在她后颈处轻轻捏了下。 “好险啊是不是?差点就撞倒你了。” 他捏的力度让那块相触的肌肤泛起麻酥酥的痒,她本能地向后一仰头,以一种倒立的视角看清了他有些愕然的面孔。 这种表情出现在谢子唯脸上有点难得,她保持着这个角度观察了一会儿,脖子发酸了才悠悠把脑袋垂下来。 谢子唯无奈地闷笑几声,率先绕到她身前,同时手指缓慢地按摩着她因为惯常低头而僵硬的肌肉。 “晚自习还有十分钟结束吧,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跑?” “好,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不用担心,会有人收拾好送到家里的。” 说完,谢子唯手搭在她肩膀上,带着她一步步远离明亮的教室,两人的背影落在眼里像一对在海滩悠闲漫步的佳人。 —— 谢子唯是从公司刚下班来这边的,驾驶座坐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司机。 解释了对方的身份后他就拉上了前后座中间的隔板,然后转过头往姜颂冬膝盖上盖了一条小毛毯。 “今天晚上又大降温,下车以后你记得披上这个毯子,小心着凉。” 姜颂冬把毛毯展开,也盖住他露在外面的双手。 “你感冒刚好没多久,也要注意身体。” “嗯,你说得对。” 满脸认同地点点头,谢子唯果断往她身边靠了靠,毛毯正好将两个人的下半身都严实地裹住。 温度沿着与毛毯不断摩擦的指腹向上攀,在两个人肩膀碰撞时中断,然后钻着红灯的空隙继续得寸进尺地摸索着,直到染红了她靠近谢子唯那侧的耳垂、然后是她困意上头之际有些抬不起来的眼皮。 在某一次颠簸中她意识到自己差点依靠在谢子唯的肩膀上,瞬间绷直了脊背,清醒了大半。 然后谢子唯的注意力便被她引了过去,目光从窗外的长灯移开,安静地降落在他们之间不算亲昵也不算疏远的距离中。 姜颂冬被他盯得面上的温度居高不下,在脑海里慌乱地翻找了几圈,终于揪出一个可以分开他注意力的话题。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可以接着上次的剧情给我讲讲后续吗?” 他有些恍然,然后若有所思地勾了下唇。 “好啊。” 第32章 他们的故事(二) 上次讲到女孩对陈子濯的喜欢提出质疑,而他没能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学校里就突然传出女孩自杀的消息。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陈子濯在正准备登机,看清楚那句话的内容后他扔下行李箱,钻进了街边的一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去医院的路上他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可他一眼也不敢看——光是想象女孩试图自杀的那个场面,都让他心悸得握不住手机。 下车后他点开屏幕粗略地扫了一眼,都是和工作相关的催促,这才放下心往病房走。 然而病房里并没有女孩的影子,连她待过的痕迹都没留下一点。 陈子濯焦急地问了病房里的每个人,都说不知道女孩的去处。 就在他想要报警、想用尽一切方法把她找回来的时候——那个让他焦头烂额的对象出现在门口,动也不动地打量着他。 - “我喜欢你我爱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一定去做!” 女孩轻抚着伏在他垂在自己膝间的发丝,平静的眸里闪过一丝悲悯。 “我不想要求你什么,陈子濯,我一直都很明确地表示了我的态度:我希望有人能带我逃离。那个人是你也好,不是你也罢,我从来都没想强求。” “如果很难遇到春天,我会自己寻找出路。” 他艰难地昂起被泪水浸湿的脸庞,颤抖的手轻轻握着她的腕骨抚上自己的脸。 “我会成为你的春天,我愿意,我可以。” “你不必——” “求求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他晶莹的眼眸里盛着她背靠月光的暗影,眉眼间汹涌的悲切似要将她淹没,整个人脆弱得好像承受不住她的下一次拒绝。 女孩突然推翻了所有拟好的腹稿,在他近乎实质化的不安中主动俯下身,拂去他破碎的泪珠。 “做我身边最忠诚的狗,日复一日地爱我,让我感受到你的行动和祈求一样诚恳。” 她把话说得恶劣,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成想他温顺得可怕。竟真的趴在她掌心里,用沙哑的哭腔低低地“汪”了一声。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真的、真的爱你。” 清冷的月光下,他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掌心,恍若高高在上的神灵孑然一身落入世俗中,只为与她相伴。 在万籁俱寂中,她短暂地为之动容。 - 自那以后,时间变成了一本敞开的书,翻开哪一页就看到哪一页,不喜欢的情节女孩会很快地略过,惬意的时光她会贪婪地细细品味。 偶尔会有和女孩极不对付的人主动找她麻烦,一般都会被女孩机灵地躲过去,隔天那些人就会垂头丧气地向她道歉。 前几次女孩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一次机缘巧合、她撞见了那群人抽泣着向陈子濯下跪道歉的场面。 “道歉的时候不许看她的眼睛,都像老鼠一样低着头、一字一句、口齿清楚点。” “还有,学校里还有对她纠缠不清的家伙吗?把名字列出来给我。” “你,乱看什么呢?” 原本威风凛凛的那人在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后浑身一抖,立刻化身一只过街老鼠灰溜溜地挪到她身边,连眼睛都不敢抬。 女孩觉得纳闷又好笑,抬起他的脸想逼着他直视自己,却被他敏捷地一次次躲开。 她也不恼,只是淡淡地垂下眸子,问他:“什么意思?” 陈子濯吓得膝盖一软,当着一帮人的面扑通一声半跪在她身前,讨好地揉了揉她的手指。 “你你别讨厌我,也别害怕我!我什么都没对他们做,就是口头上威胁威胁。” 女孩笑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蹲下身为他擦了擦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因为你偷偷教训这些人渣吗?” 陈子濯噎了一下,“也不是我更怕被你发现我一点也不大度,我的占有欲其实很强——但我不会限制你和异性交往的自由!你相信我!” “我只是觉得现在追求你的那些家伙都不够强大,连为你挺身而出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你落在他们手里我” 他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下,仿佛真的看见了女孩和别人步入民政局的场景一样伤心。 她笑得更温柔,自己却浑然不觉。 “你哭什么?” “我,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和一个不够爱你的人结婚,在往后的日子里受尽委屈,我也会觉得难过。” “所以我想自私地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厌烦我也不行,我也要守着你、直到你遇见了更爱你的人为止。” “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好。” 话说着说着他已经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下跪一边告白——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女孩捧起他的脸,动作称得上轻柔。 “陈子濯,要一起回家吗?” 她笑了,眼里波光粼粼、像雨中的柏林。 - 暑往寒来,陈子濯竟与女孩相伴了整整两年。 在这个秋天,陈子濯筹划了一次告白行动。 秋天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是相遇,是约定,是新生。 可偏偏他告白的那天下了初雪,把提前背好的台词说到一半时女孩和他都不约而同望向了天空,又同时被雪花刺了下眼睛。 陈子濯眼睛很敏感,这会儿一边闭着一只眼流泪,一边在心里疯狂回忆背好的稿子——因为突如其来的雪他脑袋陷入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记不清了。 “好。” 就在他崩溃之际,女孩却突然这么说了。 好?好!她说好——!!!、 “我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没有。” 身后的烟火划过夜空,在沉寂的城市上空、在月下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绽放。 望着那远在天边的“玫瑰雨”,女孩的眸色渐渐被瑰丽的色彩渲染,从此死寂的暗湖有了波动。 整座城市都在见证这场告白,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想起陈子濯朋友总说的一句话——她是陈子濯的一场“及时雨”,拯救了他荒芜的爱情。 才不是这样——她在心里反驳。 是陈子濯突然降临、拯救了她才对。 —— 姜颂冬眼眶已经湿润,不自觉抽了抽鼻子。 “是陈子濯拯救了她啊” “其实,谈不上拯救。” 谢子唯的半张脸隐匿在窗外昏暗的夜幕中,路灯微弱的光晕描绘出他怅然的轮廓。 “她只是一个处在敏感、迷茫的年纪,正常的孩子,和其他人的区别仅仅是她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 “陈子濯说是在证明自己爱她,倒不如说是在向她证明——她有被爱的资格,也有爱自己的能力。” 他侧过身轻轻靠在车窗上,朝向她的笑脸晦暗不明。 “陈子濯没有那么伟大,因为爱是她本身就有的能力,拯救她的不是陈子濯,是觉醒的自我。” 第33章 “北北” 下车前,姜颂冬抱着那沾有二人体温的毛毯,问了谢子唯一个问题: “这部剧,你选角的标准是什么?” 他向后靠了靠,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眸便在阴影中隐去。 “选角的事我没有参与,我猜是没什么标准的。” “也很难能有人把我想要的故事演出来。” 最后那句喃喃低得像要融在风里,落在耳畔和这个寂寥的冬夜一样孤独。 谢子唯也会感到孤独吗,为什么? 他似乎对陈子濯和女孩的故事十分共情,讲述时的语调悲伤得像在怀念一段逝去的往事。 可这个故事更多的是在讲述未来——他们都完全无法预测的未来,谢子唯又为什么会觉得怅然呢? —— 周末的大半时间被姜颂冬用来复习,偶尔她也会为白晏书解答几道他的难题。 “你的头发好像长了好多。” 闻声她下意识摸了摸垂在身前、已经能够到小腹的长发。 “我们班老师说‘心闲长头发’,这是真的吗?” “假的,看题。” 姜颂冬无奈地敲了下镜头,心想就不该听白晏书撒娇服软几句就同意了视频通话。 早就知道他没什么学习的心思,但没想到连一分钟读完一道题都做不到 “白晏书,这道题你听明白了吗?” “嗯?嗯嗯!明白了。” 他一脸单纯地直视着屏幕,飞快地点点头。 姜颂冬却放下笔,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刚才只是读了一遍题目,还没开始讲。” “不过你既然说明白,那我就相信你。” 对面那人心虚地挠了挠脸颊,熟练地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嗒嗒嗒”,回头的同时一只毛色漂亮的陨石边牧从他身后跃起——亲了他一口。 姜颂冬顿时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疯狂撒娇讨好的狗狗。 “好了好了,知道十分钟不见你很想我了,等等,说真的——先别亲了!” 费力九牛二虎之力白晏书把兴奋的边牧从脸上拖下来,抱在了膝盖上,一人一狗皆是正对着镜头。 “他好漂亮。”姜颂冬由衷感叹道。 边牧似乎听懂了,尾巴摇的和螺旋桨似得,这让姜颂冬发觉她之前对狗狗开心时的想象还是太收敛了。 “跟姐姐说‘嗨’!” “汪!” “说‘姐姐也很漂亮’!” “汪汪汪!” 逗完狗了,白晏书偏过头看向屏幕里姜颂冬难得和蔼的笑脸,心里像气泡水一样咕嘟咕嘟地涌上充盈的满足感。 “你很喜欢狗的话,为什么不养一个呢?” “时间太少了,它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远远比它等我回家的时间短,我不想它也把时间都用在等待上。” 这个话题的开端有些沉重,于是姜颂冬绕开自身,又把注意力放在白晏书抱着的边牧身上。 “它叫什么名字?” “北北。” 白晏书笑嘻嘻地揉着狗脸,姜颂冬却愣了一下,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有片刻的耳鸣。 “北北北?” “对,东西南北的北,听起来很像英文的‘babe’。” 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说你的狗和谢子唯梦里的狗是一个名字、说你这个名字还真是家族遗传? 狗狗撞名其实不算很奇怪的事,可这个巧合却偏偏让姜颂冬眉心一跳,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第34章 下午茶 谢子唯端着两个果盘站在玄关处,全然没有昨天落魄失意的模样、 姜颂冬愣愣地侧过身给他让路,他进门后还傻傻地站在原地,还是谢子唯放下果盘后过来替她关的门。 “怎么了,是学习太累的缘故吗?” 他蹙着眉摸了摸她的额头,神色却并没有丝毫松懈。 “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家庭医生打——” “不用了!” 她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逐渐从“北北”这个巧合中回神。 第六感往往是很准确的判断依据,但她现在持保守态度,先走一步看一步。 “不舒服的话一定告诉我,别总是逞强。” 他又露出那副悲切的神情,把这个对话推向欲说还休又意味深长的境地。 姜颂冬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从果盘里挑出一块丑橘尝了尝。 “这个季节的丑橘酸甜的比例正好,应该很对你的口味。” 确实。姜颂冬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同时指了指冰箱。 “我昨晚做了一些曲奇,你要吃吗?” “我去拿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吃吧,就当是下午茶时间,正好让你放松放松。” 说到即做到,谢子唯起身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找出放曲奇的那一层,又从橱柜里找出一个盘子倒进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姜颂冬才会想起来,这几个月谢子唯的确来串门,有时候是来给她送零食、有时候是来给她一些新奇的小礼物,耳夹、发卡之类的,有时也会两手空空地敲开门、接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他家吃晚餐。 这么一想,他们之间的回忆的确比想象中多得多,谢子唯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情况。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是懂生活的人,的确让这座房子和主人有了些对生活的期盼。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也很适合做朋友——都喜欢喝咖啡、看电影、听唱片、晒太阳 嘴里刺激的苦涩感把她从思绪里硬生生扯出来,她皱着眉朝纸巾里吐出半截柚子。 “好苦。” 谢子唯倾身在果盘里挑出几个圆溜溜的红色果子,“吃下这个会好很多。” 姜颂冬吃下后抿了抿唇,似乎还能感受到唇瓣上残留的苦意,可舌尖的刺痛却逐渐被一股淡淡的甜味取代。 她又捏起一颗红色果子看了看,“神秘果?” “嗯,好聪明啊小颂冬。” 听着就是哄人玩的话,但被他戳中了,她的确爱听。 “今天你不需要去学校跟进拍摄吗?” 他拖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嚼着一块苹果。 “一天不去也没关系。”他先姜颂冬一步抽出纸巾,替她擦了擦从指尖往下淌的汁水。 姜颂冬看着他的动作,没由地联想到陈子濯这个名字——没有人比谢子唯更适合这个角色,他甚至不需要扮演,因为他本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懂得如何爱人的同时也不吝啬自己的爱。 女孩会被他的爱感动也是合情合理,可是 “陈子濯觉得女孩爱他吗?” 话一出口便像块被挤干了水分的海绵,软绵绵地坠在地板上。 “他的确苦恼过这个问题。” 谢子唯垂着头,手指摩挲着她又细又浅的掌纹。 第35章 他们的故事(三) 做了那么久的追逐者,突然被告知有了和她并肩而行的权利,陈子濯怎么会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呢? 他也是个俗人,在看见了梦想成真的希望后也会惴惴不安,会患得患失——她真的喜欢他吗?她会不会是一时兴起?她会后悔吗、会分手吗? 刚交往的那段时间陈子濯总是不断地担心这些问题,像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循环。 可他从来没有问过女孩,而是越来越主动地表达自己的爱,竭尽所能地让她被安全感包围,让她在这段感情里幸福快乐。 时间久了他也看开了,未来是由当下决定的,女孩愿不愿意爱他取决于他表达出来的爱。 他没有让女孩一直不变心的超能力,于是只能全心全意地把一颗心都呈给她。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陈子濯愿意做爱情的信徒。 有了这个信念以后,果不其然,他真的收到了回应。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餐,他拉着女孩的手刚走进西餐厅、就撞见了前阵子和他闹得难看的竞争对手。 那人在公司安排了无数次间谍,虽然很少成功,但的确给陈子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不屑于用肮脏的手段回击,于是一口气先对方一步抢下了个大合同,把人气得直接病倒,据说今天上午才出院。 好巧不巧的是陈子濯当时也发着低烧,但为了不爽女孩的约,他出门前匆匆贴了一会儿退烧贴就出了门。 彼时他觉得脑袋里翻江倒海的,竞争对手的恶言恶语从左耳进、鼻腔出。 “怎么不说话了?你也知道理亏啊,陈大总裁,从我手里抢合同,你有那个本事撑起来吗!” 陈子濯伸手想把女孩往身后拉拉,免得被他的口水溅到,却不成想她挣开了他的桎梏、竟张开十指将他的指缝填满。 “别乱吠了,你在公司安插间谍、窃取机密的事情他都没有找你算账,你却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先告了他的状?” “他当然有本事,你在办公室下跪都没求来的合作被他拿下了,他肯定比你这种玻璃心、气量小的人有本事。” “有些人一身名牌都遮不住身上的腥臭味,还是回老鼠洞换身衣服吧,这样不至于显得装腔作势、惺惺作态。” 陈子濯低头看了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掌,又看了看她写满了鄙夷和厌恶的小脸,头一次觉得他的女朋友是这么生动。 发脾气的样子好可爱,认真骂人的样子好可爱。 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维护,更是让他觉得心软得化成一滩春水,将那寸草不生的土壤浇灌得生机盎然。 晚餐没吃上,骂完人女孩就牵着他回到了车上,一脸冷漠地点开手机重新搜索合适的餐厅。 陈子濯大笑着倒在她身上,头顶新长出来的一截黑发在她的侧颈蹭来蹭去,她却也不阻止。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对自己原来这么纵容。 掌握了女孩的一点心思,陈子濯幸福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好爱你啊。” 女孩抚摸着他的短发,闻声慢吞吞地转头看向窗外,许久许久才吐出几个字—— “嗯,我也是。” 自那以后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成了校园传闻里的“霸道总裁与他的清冷白月光”。 女孩毕业的那一年,陈子濯单膝下跪、举着定制的戒指求了婚。 婚姻是比恋爱更需要深思熟虑的选项,他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也没期待她能很快给出答复。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感情本来就是细水长流,逼得太急双方都会有负担。 做好了心理建设,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女孩,却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然后晃了晃垂在半空中的手。 “不给我戴戒指吗?” “——!我等一下我、我手抖!” 女孩摸了摸戒指,无奈地又瞧了瞧他。 “刚才说完‘我愿意’以后你一直没动,我还以为你要反悔了。” “没有没有,我也很愿意!” 陈子濯猛地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爱你”,直到女孩的鬓角都被他打湿,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像喷发时的海底火山、一直在往外溢。 原来感受到自己一直被爱时,也会幸福地流泪。 —— “他们的故事会是happy endg吗?” 姜颂冬开口时带了些鼻音,把手抽出来摸了摸眼下——这次她忍住了没哭出来。 “如果你希望的话,会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一分心思考眼泪就要下坠,于是仓皇地偏过头,悄悄擦了下眼泪。 “女孩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子濯的?” 谢子唯沉默了半响,目光再次变得捉摸不透。 “你可以猜猜看。” 姜颂冬想到了很多场景,她从未发觉自己对画面的想象力这么生动,仿佛陈子濯和女孩的故事就发生在她眼前。 他们的故事像一本画册一页页翻开,最终,她的视线找到一个。 “是他让人下跪道歉、本性暴露的那天。” 谢子唯的眼睛绷圆了些,似是有些惊讶,“为什么?” “在陈子濯不想被她发现自己阴暗面的时候,她或许才有了一些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在小心翼翼地爱着她、保护她的实感吧。” “她被他真挚的爱感动,被笨拙而赤诚的陈子濯打动。” 在他与她感同身受时,在他希望只让她看到美好的一面时,在他鼓起勇气向她剖析自己时,她才是真的相信他的爱了。 “我在想,那天之后或许就再也不是陈子濯一个人的苦苦追求,他们早就开始了相爱,含蓄又热烈。” 静默了许久,谢子唯的脊背才缓缓直起来,然后倾身环抱着姜颂冬。 “谢谢你能这么想。” “如果陈子濯真的存在,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第36章 期末考试 自从高二青禾转学过来以后,每次考试都变成了都是她和姜颂冬心照不宣的战场。 虽然她从未在成绩上赢过一次,但总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姜颂冬原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执着地想赢过她,但现在她捉住了一丝苗头——青禾想要在她的母亲面前证明自己。 执笔的手猛地一顿,笔珠陷进试卷里留下一滩迅速蔓延的墨渍。 她面色淡然地摘掉笔芯换上一支新的,将那处混乱的笔迹划掉重写。 高三的考试安排的紧张,学校要求所有科目必须一天内全部考完。 眼下已经到了第五科,大部分人的精力都很难再高度集中,考场里逐渐传来阵阵的叹息。 姜颂冬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正要翻过卷子从头检查,却瞥见坐在她右手边的青禾胸膛几乎贴在桌面上,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她泛着白、用力攥着笔杆的五指。 “考试还有十五分钟结束,请各位考生注意时间分配。” 监考老师冷漠的嗓音在前方响起,姜颂冬正要收回目光就听青禾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 “嗬——咳咳” 她倏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脖颈的青筋清晰可见,一次次用力地呼吸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过度呼吸。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病症之际,她本能地举起手。 监考老师不耐的视线扫过来,随着她的示意落在一旁微微发抖的人身上,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青禾?青禾!你怎么了!” “遭了她吸不进氧气你们谁知道她有没有哮喘!” 她匆忙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同时转头问班里的其他人青禾平时有没有类似的状况。 大家惊慌地遥遥相望,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青禾似乎也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捂上自己的嘴、右手却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于是她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带着求助的目光望向眼前的老师。 监考老师没有注意到她自救的举动,姜颂冬却看得清楚。 她拧紧眉头快步走到她面前、抬手用力按住她的嘴唇,将那些紧促的气音都掩住。 虎口以下的皮肤都被她的眼泪完全浸湿,幸而她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飘忽不定的瞳仁也有了焦点。 给她留了几分钟缓和,姜颂冬才慢慢松开手,露出一掌心的口水。 “我去趟卫生间。” 监考老师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她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 姜颂冬回到考场时已经开始收卷了,不过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少检查一遍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不过青禾据说是连题都没答完,最后一道大题空了大半。 一出考场,姜颂冬就被她从身后揪住胳膊,一路朝和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走进一间空教室,她甩上门,脸色和犯病时一般差劲。 “谢谢。” “” 看着她那副死人脸,姜颂冬嘴角抽了抽。 本来就没期待青禾能真心实意地道谢,不过这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样子还真是让她无言以对。 “嗯,还有别的事吗?” “我这次绝不会输给你的,你也不要故意放水。” 姜颂冬神情古怪地挑了下眉,“不用提醒,我没有那个打算。” “诶诶,你们两个干嘛呢,下一科就要开考了!” 一个路过的老师拉开教室门,不满地冲她们俩吼道。 —— 最后一科是生物,姜颂冬的强项。 高二的时候她参加过奥林匹克生物竞赛,也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只是她当时没有参加保送计划和进入国家集训队的想法,所以校长一怒之下把她的这份荣誉压了下来,学校里没什么人知道。 说到那个大腹便便、时常在小树林搞偷袭突击小情侣的校长,他得知姜颂冬获奖的消息时乐得嘴都合不拢,可这个笑没保持多久。 “你真的想好了吗,姜同学啊?进入集训队然后保送名校可是其他学生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实话实话你是咱学校这一届唯一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这为校争光的机会,你不得把握把握啊?” 彼时姜颂冬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校长气得直掐人中、握着钢笔的那只手使劲地冲她挥了挥,“走吧!” 后来生物老师也劝过她几次,在她再三表明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志向以后也只能作罢。 姜颂冬不是白痴,她当然知道保送这条路能让她未来的半年多轻松不少,可她不想。 她想做个愚人,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屋,守着仅仅在她幻想中存活的家,守着她无依无靠、畸零空洞的灵魂。 她厌恶这片让她尝尽了失望的土地,却也无法主动离开。 她懦弱无助,因为躯壳早已被摧毁,只剩一颗不甘的心在像孤鬼一般飘荡。 第37章 母亲 最后的下课铃响起后,宣告这一学年的考试彻底结束。 收完卷后姜颂冬没着急离开,而是靠在椅背上按摩酸痛的后颈,一个不经意和青禾对上了眼。 “这次我一定会超过你。” “随你怎么说。”姜颂冬心情不大好,说话比平时尖锐了些。 “你会一直输,因为你知道自己输不起,可我会一直赢。”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忽地伸手抓住姜颂冬的头发用力往下扯。 姜颂冬被她暗算的次数不少,条件反射地就往她小腹砸了一拳,力度不小,疼得她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可即便这样了青禾也不松手,好像一定要把她的头皮扯掉一块才罢休。 姜颂冬一手按住她的脊背将她往下压,看准了麻筋就是一个手刀砍下去——却被她猛地拽了下脑袋,连人带椅都被拖倒在地。 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块,没一会儿脸上就都挂了彩,衣服遮住的地方也疼得几乎麻木——双方都下了狠手。 姜颂冬刚把头发从青禾手里解救出来,就听门口响起班主任疯了般地怒吼。 “姜颂冬青禾——你们俩疯了是吧!” “松手!” —— “都快放假了给我整这么一出事,都给我把家长叫过来!” “姜颂冬,你先过来打电话!” 姜颂冬脸色一僵,“我记不住家里人的号码。” “那就拿你自己的手机打!” 耳边又是一道怒吼,她捂了捂耳朵,慢吞吞地拿出手机,找出了一个联系人。 这边的通话结束以后青禾的电话刚好拨出去,她夹着嗓音对那边的人好一顿撒娇委屈。 “妈妈,我被人打了!麻烦你来学校一趟了” “” 姜颂冬定在盆栽上的眸子微微一颤,不自觉攥紧了手指。 “我是姜颂冬的家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子唯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姜颂冬氤氲在眼底的无助顺间迸发,浑身的尖刺都软下来。 他被她脸上的伤惊得一个踉跄,然后怜惜地将她拥在怀里,冷冷地瞥向目瞪口呆的班任和青禾。 “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这么说道,姜颂冬却拉了下他的衣袖,在他低下头时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带我走。” 快带她走,她不想再撞上那样难堪的场面了。 谢子唯轻抚她后脑的手抖了抖,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出门前又觑了眼青禾,毫不掩饰其中骇人的阴鸷。 只因那一眼,青禾便心虚地转过头,十指不安地缠在一起。 —— “她都打了你哪里?她怎么敢” 谢子唯的眼神在她脸上青紫色的伤痕上流连,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些什么,抱着姜颂冬力度似乎要将她融进身体里面。 透过车窗,姜颂冬眼底映出一个女人匆匆步入校门的身影,空虚的窟窿逐渐被那个身影填满,她自虐般地紧紧盯着那人直到消失。 有什么东西在滴答滴地下坠,坠在骨髓里、一滴一滴都痛彻心扉、逐渐挖空了一整块血肉。 抽象的时间在此刻喧嚣着奔向她腐烂的躯壳,啃食她的腐肉,她已然流不出眼泪。 也许她该彻底和那素未谋面的母爱说一句再见,可她早就被逼到了一个卑微至极的地位,连心平气和地和她说一句好久不见都是奢望。 她本可以理直气壮地斥责青禾:这个女人不是你的妈妈。 可当她被她的一句撒娇就叫来身边,当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出现在乐园时,当她们完美地融入一个拼图里时,姜颂冬这个遗失的碎片才是真的被彻底抛弃。 甚至说,一直怀揣着宽恕的心的她,一直傻傻站在原地等待的她,此刻更像一个罪孽深重、债台高筑的恶徒。 是我的错吗?是吗? 她不断质问那位不知名的神灵,那位从来没有庇护过她的、无情的、顽劣的神灵。 明明不是她的错,那为什么要她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感受到胸腔内单调的心跳,她才发现自己完完整整的,依旧靠在谢子唯怀里。 想要逃离这样窒息的窘境的心情更加迫切,只是她这次的声音更轻。 “带我走,谢子唯。” —— “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她毫无生机,像个破败地布娃娃靠在座椅,双眼紧闭。 谢子唯不想在她这样的状态下讲述那段曲折的故事,可他抬眼望向后视镜中那突然睁开的眼眸,又被另一股矛盾的心软占据了理智。 “路程还有很长,你先好好睡一觉,如果醒来以后还想听的话,我就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闭上眼。 第38章 他们的故事(四) “我希望你爱我,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在这个过程里我让你找到了自我。” 陈子濯擦了擦手心的汗,继续说道: “这样的话听起来会不会太自大了?” “不会。”女孩把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把玩起来,瞥了眼他桌上写满了字的稿纸。 “你要在订婚宴上说这些吗?” “嗯,我打算当众再求一次婚,给你一个庄重的承诺。” 陈子濯总是不经意间展示出一些撩妹的技巧,可他本人浑然不觉,这有时会让女孩怀疑他在前几次失败的恋爱中和前女友取了不少经。 可他本人总是满脸无辜地为自己澄清,她看着那张纯良的脸也做不到继续追问了。 订婚宴前一天,陈子濯带女孩去商场取了订做的礼服。 两个人挽着胳膊走在街头,迎着夕阳,也像迎着曙光,女孩第一次觉得幸福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夕阳就要坠落之际,耳畔响起刺耳的嗡鸣声、狠狠碾过她的耳膜。 仅在转头的两秒里,那辆飞速疾驰的摩托车就闯到离他们不到三米的距离内。 女孩下意识推了一把陈子濯,在他错愕的目光里失去了意识。 命运是诡计多端的魔术师,他能把人一个人捧到天堂,就能把他再拖回地狱。 订婚宴甚至没来得及宣布取消,因为两个主角都陷入失联——一个躺在icu里昏迷了一天一夜,一个不吃不喝不闭眼地坐在医院走廊守了她一天一夜。 这对羡煞旁人的准夫妻一夕间变成了令人唏嘘的悲剧,有人怜悯,有人窃喜。 而陈子濯握着医生的手,好似听觉退化了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植物人?” 年迈的医生无奈地叹息,“对,很抱歉,虽然她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但她变成了植物人。” “不过你不要放弃,如果你坚持唤醒她,她会有苏醒的可能。” “我们订婚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就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捏了捏这位小伙子的肩膀,医生越退越远,留给他充足的私人空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子濯要放弃那位命苦的女孩时,他却把公司大部分事务都交予朋友处理,一脑袋扎进病房里,日日夜夜陪伴在女孩身边。 他看似坚强地驼起了这份压力,每天开朗地对着女孩说东说西。 他也想这样催眠自己,可是失败了。 “还记得我刚开始追求你那段时间,你也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看我的眼神像看个怪人。”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得到你什么回应,但我的心态很好,觉得至少你没有厌烦地赶我走,那我就还有争取的机会。” “我父母总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吃苹果,据说这样好得快。” “我托人买了好多苹果,你也——” 一个人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心脏已经破碎满地,和月光融为一体,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连拾起都困难。 手里的刀坠在地上,连同那个削到一半的苹果。 他伏在床边失声痛哭,好像要把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 这寂寥的黑夜像个黑洞,不断蚕食他的理性和希冀。 不要这么对她她已经够辛苦了,她走到现在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她正是大好年华,她不该承受这么多。 不要让她看见曙光以后,又斩杀她的未来。 不要让她降临在他身边,又要强行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那个罪魁祸首被判了刑又怎样,赔了款又怎样——都不能让她现在睁开眼、帮他擦擦眼泪。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余生里,他只能用来等待。 他不怕等待,可他怕遗忘。 五年十年他等得起,二十年三十年他也心甘情愿。 可在那之后呢?在他老得看不见、听不清之后呢? 他该如何描绘爱人的面庞,幻想她在耳边灵动的私语? 当他们的过往在他脑海里已经成了模糊的轮廓,他又该靠什么延续这悲苦不堪的生命? 他怨恨命运唯独对她残忍,更怨恨自己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第39章 他们的故事(五) 听到这里时谢子唯正为姜颂冬上着药,她手指倏地收紧、指甲在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无奈地握着她的手,“差点把药涂歪了。” 她抿着嘴耸了耸鼻子,谢子唯立刻递上一张纸。 “我没想哭。”她无奈地推开,因这故事衍生的一点伤感瞬间消失。 “好。那还要继续听吗?” “要。” 往她鼻梁上的伤口贴上一个创可贴,谢子唯看着这张破相的脸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和女孩之间的故事,陈子濯开始写信,每天一封,这一坚持就是两年。 两年,他用两年追寻,又用两年等待。 周围的朋友都在劝他带人去国外治疗,可他询问过那边的医生,苏醒的概率不比国内大。 而且——他有一种直觉,她不想离开这里。 周围的长辈又劝他先找个姑娘传宗接代,以后这人醒了再一起带着孩子过日子。 这话一出不等陈子濯本人发怒,他父母就差点把桌子掀翻,责怪这些个亲戚冷血残忍,责怪他们连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硬生生往人家伤口上捅刀子。 于是渐渐的,几乎没人敢在女孩的事上发表建议了。 没了闲杂人的纠缠,陈子濯陪在女孩身边的时间更多,写信的频率也由一天一封变成一天三封。 在女孩昏迷的第三个冬天,他拆开这些信件,一封一封读给她听。 冬天对他们而言是特别的,是相爱的。 他怕她在梦里太孤单,于是想在交往的周年纪念日这天亲自诉说思念。 “你应该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是个傻小子,叛逆又中二。” “老师教训我成绩不好,我就拼命补课把分数拉上去;老师警告我不许早恋,我就按着脑袋里的理想型谈了好几次恋爱。” “说是恋爱其实连手都很少牵,因为我对爱情的定义太苛刻,我希望我的女朋友和我能像我父母那样自由相处,可又不想和那些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女生表现得太亲密。” “她们说我太敷衍,我就听取意见每天上下学接送她们;事后她们又嫌我太粘人——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一种炫耀,听了以后有点生气,想着恋爱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还没等到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呢,就已经厌倦了。” “我把我的苦恼和父亲说了,这却成了往后至今他嘲笑我的原因。” “但他告诉我那些失败的恋爱都是因为我的开端是错误的,爱情应该找自己喜欢的人谈,而不是看起来适合自己的。” “我一直没懂什么样的人是我喜欢的,简·爱吗?可父亲还说不要把理想型看得太重,感觉至上。” “因为没能读懂爱情这本书,高三到工作为止,我一直没有再谈过恋爱。” “然后我遇见了你,站在雨中的、纯白的你。” “之前对爱情一窍不通的笨蛋,突然想尽办法多出现在你面前、多博得你的一点关注。” “遇见你以后我心脏总是怦怦跳,我不敢确认这是心动还是心脏出了问题,去医院检查了一番以后才确诊: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也晴朗、风也温柔,我开车去找你的路上突然觉得心里充实又满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光是想起她的名字都会如同云端漫步般欣欣然。” “两年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在你身边的每天都觉得很短暂,在一起之后更是如此。” “我今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最初的你——敏感的、孤独的、脆弱的、19岁的你。” “那时的你看似对生活不抱以任何希望,可每每望进你悲伤的眼睛,我都能听见你哀切的求救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更早地认识你,在你对世界感到绝望之前,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 “突然发现,你真的很少来我的梦里。” “你一定是想等到在现实重逢的那天,给我一个惊喜吧。” “上一次梦到你是一年前,现在的我还在等待,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一张张信纸被念完后平铺在膝盖上,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脸上仍带着幸福的笑容。 在他展开今年秋天写好的信时,膝盖上的信纸突然全都被扑簌簌地掀翻在地。 那一刻他心有所感地停下所有动作,缓慢地、谨慎地、一点点放下手中的信,直至那苍白的笑脸完全映入眼帘。 那汩汩流血的窟窿被她柔软的温度填满,剥落的皮肉一点一点附着在他疲惫不堪的骨架上,直至完全将他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冬天到了。” 他的脸蛋被滚烫的液体浸湿,将她的唇瓣也染上了粼粼水光。 “我的冬天,终于回来了。” —— 故事结束时,窗外的路灯也亮了,澎湃的浪潮依旧在耳边回荡不散。 谢子唯像捧起一片羽毛一样捧住姜颂冬的脸,慈悲的目光好似一把未开刃的刀戳向她的心脏。 “这是你用来安慰我的故事吗?可是太悲伤了。” “悲伤?” “嗯。” 他眼尾微微上挑似是要笑,“不应该感到悲伤的啊,这是个很圆满的结局,不是吗?” “可这个结局听起来像是陈子濯的幻想,不是真实发生的。” 姜颂冬眼里又渗出些泪,被她匆匆擦去。 话音落下,谢子唯的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应声破裂,浓稠的情愫翻腾着填满了他过分漂亮、又过分忧伤的眼睛。 相对无言的那几秒,他好像指令输入错误的机器人一样呆滞。 然后窗外橘红色的暖灯突然照进他眼底,他才勾了勾唇,轻声回应道: “会变成现实的。” 第40章 她堂堂正正,光鲜亮丽 那天之后谢子唯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谢羊也说他忙着公司的事,一天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一点人影。 他们见面的频率大大降低了,可她的生活照旧行进着,没有因此而生出一点不安。 这种介于信任与依赖之间的心理有些奇妙,就像她早就心知肚明谢子唯不会离开她一样,即便他们貌似没做过这方面的承诺或是约定。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谢子唯主动帮她去开期末的家长会。 —— 两年来的家长会她身旁的位置都是班里唯一的空缺,让身边的同学和家长都把她当做中世纪的女巫、避之不及,唯恐靠近一厘米就会被她的不幸吞噬。 而现在这一切被谢子唯改变了,他坦然地坐在视线的焦点中,堂堂正正地向身边的人介绍:“我是颂冬的表哥。” 他是保持了两年多年级第一的优秀成绩、带领团队赢得辩论赛的最佳辩手、全国奥林匹克生物竞赛银牌获得者姜颂冬的家人。 谢子唯在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夸赞姜颂冬的聪慧与谦逊时笑着看向她,眼里满是赞许与自豪。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吗,你很棒,一直都是。” 以往承受这些夸赞时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注视这次变了意味,所有人望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羡慕与惊叹。 她迟钝地环顾四周,然后她才醒悟——那些荣誉和嘉奖从来都不是她的累赘,而是她赫赫的勋章,是她闪闪发光的证明,是她的骄傲与底气。 她被人践踏、被人欺凌、受人侮辱与诋毁,是因为她一路走来始终坚韧包容,她一直光鲜亮丽,所以他们嫉妒她的闪亮与优秀。 而曾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口头上、在肉体上霸凌她的人永远也走不出自卑、无能的循环,他们活该沦落至此、也只能沦落至此。 相反,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一身荣光,她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她不必因残缺的原生家庭而痛苦、狼狈,她能被诟病的只有这一点,而他们的人生确实从始至终的失败。 只有她是清醒的、强大的、迎着光明前进的。 羡慕也好、嫉妒也罢,那些无能的情绪再也干扰不了她一丝一毫。 姜颂冬曾以为自己没有宽阔的羽翼,飞不出扎在这片土地上的牢笼,可其实她只缺少一样东西——信心。 她该相信自己,就如同谢子唯相信她。 轻抚着家长会上颁发的奖状,姜颂冬回想起身旁曾经总是缺席的空座。 这次她不再倍感煎熬,只把那些活跃在她梦魇中的痛苦当作一块发霉的蛋糕,她拿起来看了看,有些惋惜,随后便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她幻想过自己会在怎样热烈的抗争后才能释怀,却从未料到只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在他的身边,她不是因为疲于和自己斗争而放弃了那些过往,而是真正的开始学着放下。 —— 那天回家之后姜颂冬便把她姜之临——那所谓的“父亲”从聊天界面彻底删除,之前她不断单方面地倾诉生活里大大小小的麻烦与苦恼是因为孤独,而现在她不需要了。 从他放任自己的孩子在眼皮子底下被同事性骚扰后,他就失去了成为一个父亲的资格。 至于她的母亲不,准确来说现在已经是青禾的母亲了。 姜颂冬有点恍惚地坐在床头,光与暗在面上交错又重叠,时而泛着将她与所处空间割裂的冷,时而寡淡如重重泡沫垒出的幻影。 矛盾的心情将她的思绪分裂成两半—— 她的母亲虽然没尽到什么家长的义务,但她们之间不是只剩仇恨,至少对她来说,母亲曾经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可她真的有必要去求青禾让她们见面吗?见这个十八年来都对她不管不问,让她失望、敏感,让她十八年都深陷一个噩梦里的人吗? 这不能都怪她,可说一点怨念都没有也是假的。 她们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敌,在母女这层关系还算体面时应该见一面。 见过最后一面,才能让她彻底和过去告别,迎接新的人生。 第41章 “病”倒的男人 再次见到谢子唯时,他居然是被林乐思拖下车的。 没错,拖——他脑袋一看便是昏沉着、不受控制地下垂,林乐思为了不让他的脑袋和轮胎躺在一起、只能一边关车门一边把他往身上拖。 林乐思望着从车库到家门口那顿不长也不短的距离哀叹一声,驮着谢子唯慢吞吞地走上台阶。 正在阳台浇花的姜颂冬目睹了全过程,包括但不限于林乐思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搞出两尸两命、林乐思把摸过石栏的手往谢子唯的西装上蹭了蹭、两个人脸差点贴在一起时林乐思无比灵活地扭开脖子 沉默着合上书,她对着手机屏幕思考了半响。 谢羊应该没时间回消息,她之前说过这个假期计划去某个海岛度假,这会儿大概率在和车景约会——他们的感情倒是出奇的稳定,明明车景是那样一条栓了绳子都难以驯服的野犬,而谢羊看起来却像朵从没被风吹雨打过的娇花。 只能去问问林乐思是怎么回事了。 她迅速换下睡衣下了楼,正好截住走出谢家大门的林乐思,他惊讶地抬了下眉毛,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晚好啊,子唯的梦中情人,你今天没去上学?” “学校放寒假了。我刚才看见你扶着谢子唯进屋,他又病倒了吗?” “喔,子唯他——”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话音微妙地拉长了片刻,眼珠飞快地转了小半圈。 “哎,他这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最近一直为了公司业务连轴转,国内外飞来飞去的,在天上也盯着电脑不休息,整个人快被公司上上下下的大小事淹没了。” 他啪的一拍手,连连叹息,“这下一不小心就劳累过度,突然晕倒了。” “晕倒不需要带他去医院吗?” 他摆了摆手,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 “子唯不喜欢去医院,他家里有找固定的家庭医生。” “不过在公司的时候医生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吃了药他就睡下了。” 所以刚才谢子唯被搬下车的时候不是昏迷状态,而是睡着了啊。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然后被林乐思爽快地拍了下肩膀。 “子唯还没吃晚饭,我有约就先走了,麻烦你帮子唯解决一下晚饭啦~” “回见,小朋友。” 说完林乐思便走向那死气沉沉的商务车,脚步却轻快无比,满身的社畜气息在他迫不及待的脚步声散的一干二净。 林乐思话里话外都让她觉得古怪,但姜颂冬盯着汽车尾气沉思了片刻,又找不出漏洞在哪。 —— 被人强制按在热舞的人群之中,谢子唯被呛鼻子的香水熏得直打喷嚏,抬眼时绚烂的灯光让他眼花缭乱,忍不住怀疑地瞥了眼身旁的挚友。 “你确定这是个清吧?你约的客户在这里?” “十多年的兄弟说这些,你还不信我吗?” 谢子唯已经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闻次冷漠地撇了撇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理由哪有什么真真假假真真,来了就是赚到!” “别闹了。”拂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谢子唯又皱着眉推开他送过来的酒杯。 “公司还有事没处理完,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议要开,你也要到场。” “就蹦十分钟行不行?我跟你到处飞到处谈商务一周多了,真的快比犁地的牛还累了!” “五分钟。” “行行行,总裁大人。” 林乐思把自己手里的酒递给他,“度数低,你放心喝。” 谢子唯看了一眼,正想拒绝—— “真的低度数,这一杯还没我口水浓,你不会连这都喝不来吧?” 激将法无耻但总是好用,谢子唯看着那白水一样澄澈的液体没再犹豫地一口干下,却被辣得干咳不断,喉管又烫又痛、像吞了个火把。 “咳咳咳——你管,这叫,没你口水浓?” 林乐思无辜地举起酒杯仔细看了看,“真的啊!才十二度,鱼都喝不醉!” “” 不远处在热舞的倩影逐渐和一旁dj的身形融合在一起,那根本应笔直的钢管也像含羞草一样勾着腰缩在一起,抬头又看见屋顶花哨的灯像七星连珠一样挪动着身躯串在一起,谢子唯登时两眼一黑 然后,然后他就睡过去了。 林乐思在人倒下的瞬间本能地抵住他的身子,掐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一句: “不是吧哥们,你真晕啊!” 第42章 笔记本 姜颂冬煮了蔬菜粥打算给谢子唯送去,到了发现人还是没醒,在卧室里睡得正香。 她一时间有些苦恼——谢子唯现在应该很需要休息,可是不及时吃晚餐的话对肠胃不好。 在她迟疑不定的时候,谢羊发来了几条信息,都是她在酒店里对着窗户拍下的夜景。 “这个城市太美了!我的骨灰一定要撒在这里!” 她回了句“玩得开心”,正要熄灭屏幕的时候一个陌生来电却弹出来占满了屏幕。 “小美女,你现在在子唯家里吗?” “嗯,有什么事吗?” “我想起来有份重要的工作文件被子唯带回家了,你帮我在他房间的桌子上找一找,有没有一张a4纸大小的、有他签名的文件,如果有的话麻烦你把它放在餐桌上,别让这家伙给忘了。” “好,我知道了。” —— 在谢子唯的房间找东西,还不叫醒他——怎么看都像是个大胆的毛贼。 姜颂冬边想着边轻手轻脚地在他的桌上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疑似目标的文件。 她把桌面上的书一本本摊开翻了翻,《简·爱》、《活着》、《呼啸山庄》只剩下最后一本静静地躺在原地,封皮上并没有写任何名字,扉页也干干净净。 回头望了眼谢子唯熟睡的面庞,姜颂冬顺着侧面凹陷的纹路从中间翻开这本书,果然找到了林乐思要的文件。 随后她不经意地往展开的书页上一瞥,却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印刷出版的书籍,一眼望去显然是手写笔迹。 白晏书、谢家、工具人仅仅这一眼收集到的信息就让她匆匆移开了眼,秉持着不窥探谢家内部隐私的原则将本子合上,放回了原处。 眼睛没在看,大脑却仍在转动——那个笔记本好像记录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她拿着那张纸转身正要离开,却瞥见余光里的人影晃了晃,然后支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嘶头好晕,林乐思你真是”他充满怨念的嘟嘟囔囔在注意到她的存在时戛然而止。 “颂冬?你怎么在这里?” ——颂冬,不是小颂冬了。她眼尾抽动了下,心里涌起古怪的情绪。 “林乐思让我来找个文件,提醒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别忘了带走。” 她在他的注视下把文件放在了床头柜上,瞧见他有些痛苦的神情后顿了下,出声问道:“头痛吗?” “还好,不用担心。” 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在姜颂冬所知的“疲劳过度导致的晕倒”滤镜加持下,只觉得现在的谢子唯和寒风中的一棵枯木一样脆弱,难免心生不忍。 “我煮了粥,你要在这里吃还是下楼?” 他表情犹豫着,手边突然传来一声震动。 “下楼吧。” 在姜颂冬离开以后谢子唯低头拿起手机、点开林乐思发来的最新语音:“不用谢我哦哥们,我没把你那个酒量说出去,对外统一说是‘工作辛苦所以疲劳过度,在公司晕倒’。” 他阖了阖眼,不想深入回忆自己即将被林乐思嘲笑到老的“一杯倒”事件。 很快他又了然地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姜颂冬那副表情是 呼,那件事不能太急。 —— 每次谢子唯生病时给姜颂冬的感觉都像一只新生的幼崽,嘴上正喝着粥,他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乍一看像在没有目的地四处乱瞧,她却记得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看了眼时间,不慌不忙地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菜叶。 “一会儿要一起看个电影吗?” 她抬眸,不解道“可现在很晚了,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谢子唯听完却没被工作两个字压得苦恼,而是笑着在将手机里的一条短信放大给她看: 各位居民们: 你好! 根据本省气象局信息,预计20日夜间到21日我市将迎来雨雪天气,西部局部地区有大风,将出现暴风雪。此次过程降雪量大、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有冻雨、湿雪、暴风雪、道路结冰、电线积冰、低能见度等灾害性天气。 “明天居家办公,今晚我想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说完他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又瞧过来,姜颂冬知道自己招架不住所以本能地躲了下。 “谢羊和男朋友出去旅游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今晚还有暴风雪。” 他叹了口气,嘴角下垂,“你知道的,我胆子很小,所以就拜托你留下来陪我一晚,好吗?” “楼上有客房,我会收拾干净、让你感觉像睡在家里一样!” 姜颂冬迟疑了,然后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吧,看什么?” “《禁闭岛》怎么样?是个好评很多的电影,但我一直没敢一个人看。” 这算什么,越怂越爱看吗? 谢子唯为什么要在这样恐怖的天气、恐怖的夜晚,看一个悬疑色彩很重的电影?是在对自己进行脱敏治疗吗? 第43章 暴风雪 姜颂冬洗碗时谢子唯上楼换了身毛衣,走进厨房才发现她已经撸起袖子,他连忙走过去把水龙头关掉,皱着眉捂住她的手。 “水太凉了,我来洗吧。” 手背上冷暖交织,有他刚才覆上来的手心炙热的温度,也有她在冷水里泡了不到一分钟就刺进骨髓里的冷。 手指有些僵硬,她勾了勾指尖却仍让他的衣角从指腹溜走。 她把手背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只有一股洗洁精的味道。 —— 看电影前谢子唯把客厅的氛围铺垫得很到位,偌大的黑暗中只有电视屏幕充当着微弱的光源,衬得她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区更加瘆人,下一秒从地毯下蹿出一个厉鬼她都不会惊讶。 她本想提醒谢子唯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一会儿最害怕的人还是他——可看到他一脸兴奋地抱来毛毯和零食、果汁,她不自觉吞咽了下,刚探出头的舌尖又缩了回去。 一起看电影让他这么开心吗?和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一样。 这么说来他们好像的确没有单独看过电影,唯一一次去电影院还是和白晏书一起,那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姜颂冬默不作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以免等下他害怕时摸不到活人会更害怕。 电影开始没几秒,右侧的人影突然晃了晃,低声问她:“你想剧透吗?” 随着她头颅的转动,面上闪过各种诡谲难辨的光影,他似乎瑟缩了下,不过却是向着她的方向躲。 姜颂冬嘴角抽搐了下,暗暗咬住舌尖才把笑憋回腹中。 “主角以法警的身份去岛上的精神病院查案,在周围人的帮助下他成功发现了真相,也完成了自我解脱。” 他面露迷惑地眨了眨眼,“居然是这么美好的故事吗?” 姜颂冬觉得他此刻天真得像高塔里不谙世事的公主,任凭她这个巫女灌输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不过这么说应该会让他在未来的两个小时里过得舒服一些。 镜头随着主角的目光掠过警官们一张张紧绷的脸,谢子唯突然疑惑地“诶?”了一声。 “他们在怕泰德?” 姜颂冬看了看他专注的侧脸,随口道:“可能是怕泰德抢他们的香烟抽吧。” 他没骨头似的笑倒在她身上,头轻轻靠上她的肩膀,柔软的发丝总是蹭过她的脸颊,被她用手指绕了绕卷在一起。 当泰德的妻子露出大半被烧成灰烬的后背时,谢子唯的身体明显绷直了些。 姜颂冬戳了戳他的发顶,疑惑道:“所以之前在游乐场的时候,你其实也很害怕吗?” “没有。”他迅速反驳着,却明显底气不足。 “哦把主角们的脸代入成自己的会好很多,虽然你没有被吓到,但我还是想分享给你。” 他似乎昂了下头,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如果我去演戏,你会喜欢我吗?” 目光定格在屏幕中央逐渐放空,她的沉默几乎要延伸到电影那肃穆的场景中。 然后她说,“嗯,如果你保持初心的话。” 她知道他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也清楚他不会直接戳破。 果然他没说什么,慢慢的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电影上。 禁闭岛上的暴风雨愈演愈烈,一声惊雷几乎响彻整栋别墅,就在这时窗外也雨雪交加、陷入了堪比末日的灾难中。 狂风拖着它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在屋外兜圈子,不断将自己重重砸在失声尖叫的玻璃和大门上。 屏幕中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那一声好像彻底击碎了谢子唯薄弱的精神屏障,他把脸埋进她右肩的布料中不敢抬头,然后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正要安慰他的姜颂冬愣愣地感受从耳畔溜走的惊雷,屋外的末日像第一次穿上着溜冰鞋的小丑滑稽地劈了个叉,它出尽了丑,于是灰溜溜地爬走。 她垂眼只能看见他翘着一缕黑发的发旋,胸腔内的低笑无比清晰地通过骨骼传进耳内。 她忽然在想,黑发的谢子唯应该也很养眼。 接着,她侧过身将他拥进怀里,双手绕过他的脑袋,为他挡去那些骇人的声响。 —— 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已经是十一点了,可还没睡到天亮,凌晨三点姜颂冬就被窗外的噪音吵醒,翻来覆去的再也找不回睡虫。 彼时外面的雪比看电影时下得还大,路灯的光也照不进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她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给谢子唯发了条短信: ——你还好吗? 那边立刻回了一个“呜呜”的颜文字。 她无奈地翻身下床,刚点开手电筒就听见走廊响起“嗒嗒嗒”的脚步声,然后她的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 金灿灿的脑袋闻声冒出来,却被她的手电筒晃得眼睛一痛、下意识往后一缩——嘭的一声,他的下巴撞在了门上。 这下姜颂冬也被吓到了,连忙走过去按开灯、把门拉开。 幸好只是红了一块,没有留下血痕。 但谢子唯的表情还是很委屈,看得出来撞得很痛。 姜颂冬的同情还没酝酿好,就瞥见他身后拖着的、长长的“尾巴”。 她沉默了几秒,将门彻底敞开,这才看清他手里抱着的两条被褥。 “谢子唯。” 他错开她的目光,仰起头望向窗外,“我打地铺就行。” 她扶额,“在你家,哪有让你打地铺的道理?” 谢子唯嗫嚅了下,有些垂头丧气的,“没关系,我愿意。” 姜颂冬被他这副模样搞得没有办法,只能帮他把被子铺在地上,关上门,点亮床头灯。 他躺在地板上像是睡得不太舒服,翻身时姜颂冬总觉得自己听见了他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 但当她俯身看过去的时候,他安详的睡颜却像个精致的布娃娃一样。 第44章 他的梦魇 他走在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廊里,过了几秒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的场景大多是没有规律的,可他每走过一段距离,便能从一个巴掌大的洞口中看见自己的过去。 —— “你都32岁了,又不是十七八九岁的、正是青春期的小孩子,怎么还一根筋地不懂得变通?” “是啊子唯,你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你爸妈啊,和你同龄的孩子早就抱上孙子了,你说说你爸妈这么一对比能不觉得寒心吗!” “你仔细想想——想想父母,想想谢家,想想你那个老了以后无人继承的大公司,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地为了守着一个人不管其他啊。” 他站起身,忍无可忍地将一杯酒摔在桌面上,霎时安静下来。 酒水四溅,那浸泡在猩红液体中的扭曲面庞是丑陋滑稽,张嘴却是满口的吸血獠牙,不把他连同这谢家的价值榨干誓不罢休。 “那你们要我怎么办?” 眸光都淬了毒似的,每个人在他望过去的前一秒都惊慌躲闪,刚才冠冕堂皇的道德大义全都连着那一副副铁齿铜牙打碎了咽回腹中。 “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他掷地有声地再次问道,意识却摇摇欲坠,喉咙涌上一股反胃的血腥气。 “要我放弃我的爱人?要我放弃我订了婚的妻子?要我顶着道貌岸然的嘴脸出去包养一个情妇、然后搞出一个孩子给你们吸血?” “我的妻子不会变,我也没有出轨的念头,我的父母更没有逼着我放弃我的爱人。” “我最后警告在座的各位——如果谁在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侮辱我的妻子,就不要怪我不顾长辈之前交往的情面。” —— “谢子唯,你还要等她多久?” “” 女孩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噙着泪,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瘦削苍白的面庞,眼泪无声地落在裙摆上。 “又不回答?你心里也没有答案对吗?” “我理解你真的爱她,可是可是你不能这么消耗自己啊!” 女孩哭喊着,几乎肝肠寸断,可背对着她的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看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 “谢子唯你他妈的给老子醒一醒!” “你有病吗?有病就去精神病院好好治一治!” 把他从浴缸里拽出来,林乐思冲他的颧骨狠狠砸了一拳。 “她走了你放开我——她被你吓跑了!” “草了,跑个屁!那是你的梦!” 又是一拳砸在他肩膀上,力度大得好像关节都要错位,但这的确让他清醒了不少。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只有在完全放松的睡梦中才能抓住她奔跑时飘扬的裙角。 可她跑得太快,越来越难捉住,他的梦便也越做越长 “神经病,有你这么虐待自己的吗?” “苏醒以后的她仍旧是她,可你扪心自问,你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脚边是安眠药散落一地,他瞳仁涣散地望着白炽灯,安静地流泪。 —— “谢总,还是之前那家荣创科技的人。” 他坐在落地窗前,麻木地俯视高楼下的车流与人影。 “带他进来吧。” 进门后抱着一本文件的男人从容地推了下眼镜,“谢总,给我三分钟时间说明我们的产品,您一定会满意。”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开始。 谢子唯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面上冷暖不显。 “你是要我用我妻子的姓名去测试你们的项目?” “这是双赢的事情,谢总,我们的产品经过研发人二十年的测试与改进,完全有能力构建一个意识中的乌托邦。” 他冷冷笑了声,“如果你们找不回我妻子的意识呢?” “不存在那种情况——我们的研发者是抱着百分百的把握和您求合作的。” “您有所不知,我的母亲,就是通过这么项目醒过来的。” “” 他敛下眼睫,眸子晦暗不明,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 看到这里时,他发现前方依旧是黑暗,只是这条路又确实走到了尽头。 他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是那样轻缓的、温柔的嗓音。 那片黑暗离他越来越远,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人用力将他推开—— 然后,他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 第45章 他的家人 早餐姜颂冬简单地搭配了三明治和果汁,正想着回房间再试着叫醒谢子唯时,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楼梯上,一副恍如隔世的表情看着她。 “睡得好吗?” 他闻声踟蹰地迈开腿,脚掌踩在地板上的踏实触感让他紧绷的五官渐渐舒展。 “嗯,还不错,幸好有你在。” 望了眼窗外的白雪皑皑,他又说道,“外面雪还在下,今天你能留在这里陪陪我这个‘空巢老人’吗?” 说完他勾着腰,一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咳咳”了几声,倒真像个小老头。 “可我的日常也很无趣,我们在一起能做什么呢?” “放心,我总有办法。” 他指了指客厅的茶几,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 将大纸箱倒扣过来,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毯上。 纸牌、大富翁、拼图 “谢羊偶尔会叫同学来家里玩,这些都是她收藏的桌游。” 说着,他把大富翁的地图展开,然后仔细地阅读着盒子背后的规则。 过了一会儿,在姜颂冬已经成功用半幅扑克搭成一座桥的时候,谢子唯突然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 “好复杂的规则啊。” 显然谢子唯对这个大富翁游戏已经失去了兴趣,于是姜颂冬从桥底抽出一张牌,等它完全坍塌以后也没急着收拾,而是学着谢子唯的样子靠着沙发,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羊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姜颂冬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谢羊的了解并不是那么多,不过谢子唯也没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她是早产儿,小时候经常生病,被邻居家的孩子叫‘病公主’,可她的脾气却很烈,那一片的孩子也只敢动动嘴皮子给她起个外号,因为完全骂不过她。” “她算得上家里的掌上明珠,她父母连重话都没对她说过,因为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身体太弱了,以后连独自生活都很难。” “结果谁都没想到,小时候全身上下只有嘴硬的小丫头,长大了连爬树都不在话下,骨头和脾气都越来越硬。” 谢子唯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带着哥哥对妹妹独有的包容与无奈。 “最开始发现她和车景之间的事,我是想从根源斩断联系的。” “我很不喜欢那种没本事却自尊心很强的人,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着他人情不换,总是愤世嫉俗。” “可惜还没等我安排车景转学,谢羊就跟只小兔子一样闻着味就找过来了,在我面前再三保证这个恋爱绝对不会影响她的日常和学习。”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嫌弃地撇撇嘴。 “当然不会影响了,她那个成绩也没什么下滑的空间了。” 听到这里姜颂冬没忍住笑出声,谢羊气鼓鼓的面庞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喔,对了——谢羊的父母还是我父母介绍的来着,本来只是猜测两个人的性格会合得来,没想到会这么合拍,交往三个月就领了证,到现在也甜甜蜜蜜着。” 说起父母爱情这方面,姜颂冬倒是想起来那次和谢父谢母的见面,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也很好来着。 “我记得你说你的母亲是演员,父亲是商人,他们是怎么相爱的?” “一、见、钟、情——”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一字一顿的。 “说起来也是个有点俗套的爱情故事,就像某些网站上的言情小说一样——我爸对我妈一见钟情,然后开始像小说里大部分霸总一样,疯狂投资我妈的剧。” “然后被长辈发现,暴揍了他一顿,再也不允许他用这种挥金如土的方式追女孩,让他把真心拿出来。” 他掩着唇毫不掩饰对亲爹的嘲笑,笑够了才继续往下讲。 “没有了资金我爸就只能做一些基础的事情,接她上下班、每天写情话之类的,时间长了我妈也有点想接纳他的意思,但总担心自己的事业会因此走下坡路。” “后来拍一部民国剧的时候一个投资方看上了我妈,甚至扬言要潜规则。” 谢子唯眼睛翻了半圈,“这话被我爸听见后,一拳就揍了过去,把人打趴下了。” “然后然后我妈就因为他那一拳怦然心动,没过多久就在一起了。” 小说一样的情节,难怪谢子唯对爱情有着称得上天真的幻想,家庭氛围是很重要。 谢子唯从桌上拿了两瓶可乐,把一瓶拧开盖子后递给她。 “我可以听听你父母的故事吗?” 有些惊讶于谢子唯居然会主动提起这方面的事,但姜颂冬想到他毕竟充当了几次自己的家长,觉得好奇也很合理。 况且那段往事其实没什么不可说的,它并不是多么丑恶、烂俗的故事,而是让人感到遗憾。 她想了想,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上,缄默片刻后她说,“好。” 第46章 姜颂冬的自述 我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本没什么情感基础,两个人约会了几次后就匆匆开始筹备婚礼。 婚前的父亲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在母亲那个被家庭保护的极好的、天真的恋爱脑看来便是所谓的“绅士礼仪”。 可这个“绅士”在向母亲求婚时却举着一枚尺寸明显不合的戒指,只说了一句“嫁给我吧,夏林”就结束了这场潦草的求婚。 我的母亲身边不乏爱她的人,她之前交往的男友待她也都很好,所以她对爱情是始终充满期待的。 她竟然在期待那个冷血的丈夫会对她日久生情、会爱上她,期待两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可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姜之临对她却冷漠至极,彻底撕碎了婚前的伪装,露出那副不近人情的刻薄嘴脸。 他把母亲当做一个洗衣做饭打扫房子的工具,束缚她的自由,利用公司间的利益切断她和家人的联系,强迫她怀了孕,一个人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别墅里度过漫长的怀胎十月。 孕中期的母亲每天早上起床都会水肿、腰痛,严重的时候根本没有独自大小便的能力,在她的苦苦哀求下他才肯雇佣一个保姆来照顾她——严格来说是照顾她腹中的孩子。 那时的母亲每天看着镜中面目全非的自己都会流泪,每晚都以泪洗面,偶尔甚至需要被强迫着承受姜之临的发泄和刁难。 突然在某一天的清晨,母亲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不是叫来保姆,而是从床头柜中找出那枚不合尺寸的戒指,颤抖着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这次却严丝合缝地套了进去。 她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崩溃,她一下一下、用力地、痛苦地捶打着高高肿起的肚子,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把她拖入地狱的恶魔、一块肮脏的瘤。 也就在那天,她破了羊水,然后孩子出生了。 出生的那天母亲的身边是前所未有的拥挤,很久没见过面的丈夫以及他的父母都站在床边贪婪地盯着她的孩子。 她的戒指还戴在手上,姜之临看见了皱着眉把它拔了下来,甚至都不问她痛不痛、难不难受,对着父母抛下一句“你们满意了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他的父母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连连摇头,“怪了,算命的都说了这胎是个男娃,怎么是个不带把儿的?” “这个孩子不能要,大师说女娃会损我们姜家财运,扔山上算了。” “滚——都滚开!” 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母亲突然暴起,她连吼带骂地把那对面目可憎的夫妻赶了出去,伏在床边靠着孩子哭得几乎要窒息,直到喉咙开始冒血,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我出生到刚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里,陪伴我的只有母亲。 对于那个时期我的记忆很模糊,只能偶尔在梦魇中看清。 有时是母亲狰狞的面孔,有时是掐在脖子上的手,有时是她用刀在割自己的小臂,有时是她坐在床头掩面哭泣 她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甚至不愿意进行母乳,连喝的奶粉都是保姆阿姨记着时间为我冲泡的。 一开始我会因为她的冷漠委屈地一直哭,然后她苍白的脸上会显出一丝生机、继而转变为无比残忍的愉悦,看我的目光像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可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只知道保姆阿姨和我说过——“你的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你要懂事一些,快点长大,要好好照顾她。” 于是自打会走路以后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概念:我要照顾母亲。 她哭的时候我会坐在门口悄悄给她递纸,她发狂揍我的时候我会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咒骂我是个孽种、不该活下来的时候我就跪在她面前向她道歉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把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负担都发泄到我身上以后,母亲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然后我再努力努力,母亲就会把我当做心爱的孩子对待了吧? 一直到我六岁那年,母亲好像才逐渐接受了我的存在,允许我坐在她身边,允许我主动和她说话,甚至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一些回应:一个点头,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然而七岁的时候我在一本书上学到了一个词——卑鄙。 我忽然觉得母亲对我的这些容忍都是我用卑鄙的手段逼她给予的,因为起初她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像个死人一样、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可我太害怕孤独了,于是一遍遍凑到她面前恳求让她接受我。 也许母亲并不是接纳我了,而是面对我时的痛苦由汹涌变得平静,她只是疲惫了。 我开始患得患失、害怕母亲的生命会和她的怒火一样在某一天完全熄灭,所以在八岁这年学会了隐藏自己。 恰巧也是在这年,我终于上了小学,逐渐淡出母亲的生活,出门时紧闭的房门在放学时会敞开,但里面空无一人,保姆阿姨说母亲喜欢在后院晒太阳,让我去多陪陪她。 我应该答应的,我也很想答应,可是那时的我就是拒绝了,然后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母亲的背影,直到她被夜晚的凉驱赶着往家里走,我才回过神、尽力弯下腰不要被她看见。 母亲无疑是美丽的,即便我没有经历她的花期,可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道姜之临是加速她凋零的罪魁祸首,只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我以为母亲是责怪我带给她的妊娠纹、剖腹产的疤痕、脱发我以为母亲在怨恨我让她失去了做回自己的能力。 于是我去问老师,去网上查资料,去医院找医生问——他们都没有让母亲恢复美丽的能力。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保姆阿姨,“是不是我想办法让母亲和之前一样漂亮,她就会原谅我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过了很久才回答道,“她没在怪你,孩子,她只是她只是接受不了现实,她太痛苦了。” 年幼的我听不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只当母亲的病因不在她枯萎的容貌上,可能还是在我。 于是我想着,只要我离母亲远一点,再远一点——她也许就会变回原来美丽温柔的模样。 那样的话她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过的幸福、我也会释然。 可在我更加远离母亲之后没多久,她在一天夜里爬上了我的床,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久违的窒息感让我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直到脸上划过滚烫的液体,我才睁开眼、看见母亲伏在我身上又开始哭泣。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犹豫——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母亲才会快乐,时不时杀了我母亲就会痊愈了。 所以我没有反抗,可这次母亲却不知为什么情绪更加崩溃,她抓狂地打着我的脸,扯着我的胳膊、尖声质问我:“连你也要折磨我吗?连你也?!” “你果然和你那个冷心冷肺的父亲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一点感情都没有的混蛋!” ——我爱你,母亲,可我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因为窒息我说不出话来,意识也逐渐模糊——突然,脖子上的桎梏一松,我心里一惊,起身望向左侧的窗户,只瞥见母亲的一个裤脚。 凌晨的急救室和地狱一样恐怖,我蜷缩在保姆阿姨的怀里,从她口中第一次听到了我父母的故事。 我不理解那个男人怎么能狠心把母亲逼成现在这样,保姆阿姨却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个秘密——“颂冬,你的父亲是同性恋,他不喜欢女人,但因为家里施压所以不得不找一个漂亮女人传宗接代。” “夏林家里的企业早就被姜之临一点点摧毁,宣告破产。你的母亲和你一样,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所以你要多表现出来一点爱,让她安心,让她知道你不会离开,她才会放心地爱你。” 母亲是从二楼跳下去的,楼层不高,但因为她身体状况一直很差所以抢救了很久。 天亮时我才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母亲,借了手机给保姆阿姨打电话,她却说我的母亲离开了——仅仅是字面意思上的,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今天早上你母亲急匆匆地出院,收拾好行李以后就走了,走之前她还说——” “不要让姜家的任何人找到她。” 那天下了雨,我淋着雨徒步走回了别墅,二楼属于母亲的房间没有亮起灯——再也不会了。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母亲的离开对她来说是解脱,保姆阿姨说她的亲戚会接济她。 至少她会好好地活着,我们还有机会相遇。 可是没用,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我感觉从头到脚的每个骨头缝都在以不同频率抖动着,这具身体已然摇摇欲坠,我却仍能清晰地感受到眼里不断涌出和鲜血一样滚烫的泪水。 我走到后花园,躺在母亲坠落的那块土地上。 当她从窗口纵身跃下的时候,看着那辽阔的天空,看着这栋华丽的别墅,她会想什么呢? 自由她可能会想,自己终于要自由了。 自那天之后我再没听到和母亲相关的一点消息,爱恨交织的那八年像一场梦,梦醒了,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第47章 你有别的狗了? “也许你不记得了,但刚遇见你时,你表现出来的很多细节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你是第一个见我坐在轮椅上、愿意俯身平视我的人,是第一个不问我受伤原因的人,是第一个自身足够温暖却主动靠近我的人。” “那些在其他人看来可能微不足道的事却很让我动容,因为我从未被人那样关照过。” 她倾身抽出一张纸擦拭谢子唯脸上的泪痕,他却抬手抚摸她的侧脸,盈着碎光的眼眸望向她。 姜颂冬扬了扬唇角,“之前流的眼泪已经足够多了,我不会再为这种事哭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她等谢子唯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才继续说下去。 “母亲走后我被姜之临接到姜家过了一年,那一年里我目睹过无数次他龌龊、肮脏的私生活。” “可他坏得纯粹,他乐于欺骗我,让我有所期待、然后亲手撕碎我的美梦。” “他骗我母亲要回来了,只有我站在屋外一直等着才不会错过她,然后我抱着那点幻想在三十度的室外站了七个小时。” “他骗我生日那天他和母亲都会回来给我庆生,结果我一个人吃蛋糕吃到干呕。” “最过分的一次,他把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同事请到家里做客,他骗我树上有母亲最喜欢的花,只要我摘下来他就会想办法让我见一面母亲。” “结果他在同事走过来拍我裙底的时候,默不作声地装成聋子。” 她的故事说了很久,久到姜颂冬甚至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姜之临这三个字,久到她喉咙都在冒烟,久到她快被谢子唯的眼泪感染、也生出一点悲伤。 当谢子唯咬牙切齿地说要杀了姜之临的时候,姜颂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垂眼看见他红肿的眼眸,她又明白那一定不是幻觉。 “烂人是该付出代价,但不该让你脏了手。” 他握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愿意为你做这些。把我当做你最趁手的刀,你想让我杀了谁我就去做。” 她无奈地掐住他的脸扯了扯,像揉搓一块面团蹂躏着他“报仇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且,就算真的要杀了他,也该由我亲自来。” 谢子唯忽地一怔,委屈地屈身抱住了她。 “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吗?为什么一直拒绝我” 姜颂冬哑然失笑,“没有。” “那你有其他追求者吗?” “也没没有。” 眼前突然浮现秦烟的脸庞,她不自然地停顿了下,仅仅是一秒都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果然是那天在你打水的时候搭讪的那个吗?” ——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在她犹豫着没给出回应的时间里,他就确定了答案,愤愤地吐出口浊气。 姜颂冬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能轻轻顺着他的脊背抚摸,像给一只闹脾气的大型犬顺毛。 “我没在生你的气!”担心她误会,他一扫脸上的阴霾认真地解释道,她不以为然地又戳了下他的脸蛋。 “嗯,我知道。”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走的太快,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好。” “我其实很不喜欢白晏书缠着你,但他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和他较劲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不会。” 这张脸生气的时候看着也很漂亮,哪有人会和他计较这些。 “可他惯会惹我生气,前阵子说你身边有缠着你不放的毛小子,说我不够了解你也许的确是这样,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不过未来很长,我有的是机会,你说呢?” “嗯,对。” “我爸妈很喜欢你,听奶奶说他们原本是希望能有个女儿的,一看是儿子有点失望,但看我长得漂亮又不难过了。” “我妈从小可没少给我穿小裙子,我还拿过我们小区的选美冠军。” 姜颂冬听着听着便有些走神,开始细数他后背的骨头。 身后的声音突然停下,她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小颂冬,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啰嗦啊?” “没有,我喜欢有分享欲的人。” 她忙不迭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你想说就说,我在听。” “如果我从我小学时候的事开始讲,你也愿意听吗?” “嗯,会的。” 谢子唯笑着把脑袋从她的肩膀上抬起来,转而懒洋洋地躺在她的大腿上。 “之前我总觉得诺言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值得信赖。” “可是我喜欢听你做承诺,让我感觉我的每句话都在被认真对待。” “小颂冬?” 她一边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一边回应“嗯?” “如果真的要养一只狗的话,你喜欢什么品种?” 余光里盯着她的那双眸子都在闪闪发亮,好像真的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她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边牧咽了下去,认真地重新考虑了一会儿。 “伯恩山吧,亲人还可爱。” “是小伯啊”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可惜,我之前做过心理测试,我的性格和金毛更像呢。” 嗯,确实有些道理——对同类的嫉妒心很强,对主人却很亲密友好。 “这场雪断断续续好像要下一周,我们再挑几个电影看吧!” 她放下他的手指,转而玩起他的头发,“好,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他脱口而出,“不想再看恐怖片了,爱情、戏剧、科幻之类的都不错。” 她又说道,“好。” 往年的冬天寒意刺骨,她守着偌大的空房却只想藏进一个角落、被世界彻底遗忘才好。 可这个冬天不一样,她感受到了温暖,与爱。 此刻她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直至这个冬日结束,直至这短暂的幸福彻底驱散她体内的严寒,让她能在夏天到来之前脱胎换骨、无拘无束地走在阳光之下。 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生活就好了,她不需要很多爱,一个人的就够了。 第48章 修罗场前奏 “这场雪结束以后我们可以在院子里堆一个很高的雪人。” 谢子唯抖了抖手腕,一个小“雪人”便落在蛋糕胚上。 姜颂冬正在洗水果,瞧了眼他挤出来的“雪人”顺手切了两片小蓝莓贴在它的脑袋上。 “下一步需要我怎么做?” “在‘雪人’周围挤一圈花就可以了。” 因为外面的恶劣天气根本出不去门,所以他们打算亲手做些下午茶打发时间,顺便在一会儿看电影的时候把它们解决掉。 蛋糕的制作还需要一些时间,正好谢子唯家里的食材很齐全,姜颂冬又做了一杯水果茶。 等她忙完手里的事情以后再去看谢子唯,他刚好装饰完蛋糕,人中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渗出一些汗。 “老师,这样子就可以了吗?” 他松下肩膀期待地望过来,却突然笑出声。 “老师,你的脸上沾到奶油了。” 她茫然地摸了摸右半边脸,正要转身找手纸擦一擦,就被谢子唯勾着围裙拉了回去。 “我来吧。” 他用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下,忽地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噗小颂冬,你知道吗——许多主人在给猫喂化毛膏的时候就是像这样,把膏体抹在鼻头上的,然后猫就会自己把它舔掉。” 她幽怨地看着他,正想说:我可没有那么长的舌头。 结果下一秒他敛下眼睫,垂首在她鼻尖上轻轻吻了下。 “嗯,这下就干净了。” 谢子唯松开环着她腰的手,推着呆滞的她走到客厅、然后按在沙发上。 “你放心休息一会儿吧,小老师,我会把东西都准备好然后端过来的。” 姜颂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电视。 直到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流声,她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攀上一缕红色。 她摸了下刚才沾着奶油的部位,放到鼻前轻轻嗅了嗅。 奇怪奶油蛋糕闻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腻了。 —— “过年要来我家玩吗?” 姜颂冬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重复道,“你家?” “嗯,谢家。”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眼皮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不了。” “好,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能赶回来。” 说完谢子唯又把头靠回沙发上,似乎叹了口气。 手边里的手机又震了下,姜颂冬瞥了眼屏幕。 白晏书:这次的雪下了好久,等哪天我们一起堆一个雪人吧! 白晏书:下周有一部我期待很久的动漫要上线了!!! 白晏书:你有兴趣吗?正好我家附近的影院有超前点映。 动漫电影?她大致知道是哪一部了,之前总是听白晏书在耳边提起。 下周的话谢子唯要回谢家过年,她一个人在家里确实有点无聊,一起去看个电影也不错。 但是——现在就坐在谢子唯身旁的她,为什么会有种出轨的心虚感呢? 姜颂冬下意识回头瞧了眼注意力全在电视上的那人,他看着她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事。”她说道,然后在键盘上打下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后她还是有些纳闷,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呢? —— 两人约定的时候是周二中午,可是周二早上十点白晏书就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把姜颂冬从梦里叫醒。 她迷茫地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返回主页面看了看时间,确认自己没有睡过头以后才按下接听键。 “嗯,怎么了?” 耳边传来他兴奋的嗓音,“猜猜看,我在干什么?” 听筒里时不时有风吹过的响声,她翻了个身、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福至心灵道:“堆雪人?” “猜中了!哇你怎么这么聪明!” “那你再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她刚才隐约听到屋外有奇怪的声音,只是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外面安静了,她却一下坐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白晏书戴了一个黑色的帽子,帽子上顶着一个小雪人,闻声抬头之际他的唇角勾起和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弧度。 “啊,你找到我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副咖色手套,“一起来玩吗?” 姜颂冬站在阳台上打了个喷嚏,边捂着鼻子边冲他点了点头。 开门后她看见白晏书站在一堆雪人幼崽中央,仰头吐着气。 在连续吐出一串绸缎般丝滑的水雾后,他满意地叉起了腰。 “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颂冬踏着松软的雪一步一步地往他的方向走,他连忙上前用脚踢散面前的雪堆,让她撑着自己的胳膊走进了他的“雪人基地”。 “八点吧,记不清了。” 他眼里盛着春日清晨般的湿润露气,把那副咖色的手套递给她。 然后他俯身从一堆小雪人里抱起一只看起来最为清秀的幼崽,自豪地放在她手里。 “这个家伙怎么样?可是我认认真真捏了好久的。” 姜颂冬被他“看见没,这是我养大的孩子!”的骄傲神情惹笑了,赞同地连连点头。 “嗯,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你。” “我还照着你的脸捏了一个,就是没这个成功”说着他左顾右盼、目光锁定了一个幼崽以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忽地踢过去一脚、让它的半个身子散了架。 她调侃,“是残次品吗?” 他脸不知怎么的红了起来,结巴了下,“不,不是好吧也算是,是我根据想象捏的。” 姜颂冬还挺好奇让他这么拿不出手的脸长什么样,可惜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们来堆一只萨摩耶怎么样?一定很可爱!” 他从团好的几个雪球里选出一个最大的,滚到姜颂冬面前。 “这个不错,就用这个做它的身子。” 她隔着手套摸了摸那个雪球,硬邦邦的,不知道里面塞了多少雪。 再抬头时,白晏书已经把萨摩耶的“脑袋”捏出了个雏形。 也好,堆完雪人以后出门去看电影,时间正好。 —— 看完电影以后他们在商场里逛了逛,在记不清第几次路过一个抓娃娃机以后白晏书终于忍不住了,在抓娃娃机前奋斗了十分钟,给姜颂冬抓上来几只手感很好的狗娃娃。 “我看旁边的几个学生一直都没抓上来一个,你有什么技巧吗?” 白晏书神气地昂首挺胸,“没有技巧,全是运气。” 他们各抱着两只狗玩偶,在隔壁小孩羡慕的目光里走进了一家咖啡书店。 “您好,请问两位需要喝什么?” “一杯卡布奇诺。” “黑咖啡,谢谢。” 白晏书错愕地看向她,“黑咖啡?原来你不喜欢吃甜食。” 姜颂冬心虚地移开目光,“说不上不喜欢,偶尔吃一些还是可以的。” 不过白晏书之前送她的小蛋糕、泡芙、毛巾卷她确实一口没动,都送给了谢羊。 那些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甜了,可每次要还回去的时候,白晏书都要用那双委屈的狗狗眼盯着她、假装要哭。 “白晏书,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急切的嗓音跨过她直接扑到白晏书面前。 “你怎么能刚和我分手就和另外一个女的约会!” 女孩的话音放得很低,似乎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告自己的丑闻,可姜颂冬仍听得一清二楚、并且觉得很荒唐。 白晏书,有女朋友?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仅是她,连当事人白晏书看着她那张脸都有点发愣,“你——是谁啊?” “——你!”她噎了一下,咳得眼睛都湿了,“我们上学期的时候交往的!我是你隔壁班的。” “上学期的事?”他无语地挑了下眉,“记不清了。” 女孩一副“你真是不可理喻”的模样倒吸一口气,“你怎么又这样!在一起的时候就对我冷漠,明明是你自愿答应我的表白!” “不好意思。”他抗拒地往后躲了躲,半个身子都探出桌子,“我对我们之前的交集没印象,也没兴趣。” “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吗,你还要说什么?” “你怎么能——!” 姜颂冬被她的哭腔惹得心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时间,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等待的时间里仿佛连指尖都染上些咖啡的香气,她忍无可忍地敲了敲桌面。 “白晏书,我要回家了。” 白晏书的神色明显慌乱起来,她轻飘飘地睨了眼,然后利落地结账、离开。 这时白晏书也顾不得女生的纠缠,急切地跟上她的步伐。 路上他几乎插不进去话,每每想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又大脑空白、无话可说,可看着姜颂冬并不明朗的神色他又很苦恼。 姜颂冬走着走着才注意到怀里的狗娃娃不太对,刚才出门的时候抱错了白晏书的萨摩耶,把金毛落下了。 她脸色又沉了沉,正想转头找白晏书换了换,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才把心里的不虞压下去,转身就要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这束花送给你!” 毫无预兆地,白晏书突然从余光里的角落闪出来,抱着一捧白色的蝴蝶兰。 “对不起,我也不想毁了你的心情,希望你看到漂亮的花以后心情会好一些” 说着他还把自己往花后面藏了藏,姜颂冬接过花后他还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叹息道,“白晏书,不送我回家吗?” 他咻的一下抬头,“送——我马上给司机打电话!” —— 到家以后城区内的天空已经开始为跨年预热、接连绽放璀璨的烟花。 白晏书就是在她望着那明亮的天空发愣时悄悄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盒,呈到她面前—— “新年快乐,姜颂冬。” 她倏地回神,垂眼便看见那礼盒内湖蓝色的蝴蝶标本。 他的身后忽然亮起一束远灯,同时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泛起冷色调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翩翩起舞,随风而去。 “新年快乐。”姜颂冬很喜欢这个礼物,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端详了好久才舍得看向白晏书,“谢” 眼睛被他身后的灯闪了下,她朝光源处望去发现是一辆车开着远光灯的私家车,车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另一个“谢”字还没落地,就被谢子唯幽深莫测的神色打回了腹中。 她呆住,瞧了瞧白晏书,又瞧了瞧谢子唯。 这还是现实吗? 第49章 跨年 姜颂冬和白晏书像逃杀游戏中即将抵达安全屋、却被boss在门口拦截并绞杀的悲催玩家。 “见鬼的,这家伙怎么会在这?” 白晏书嘟囔了句,警惕地绷紧了背看着来人。 谢子唯走进大门才看见脚边的雪人集中营,他脸色微凝,目光沿着由小到大排列的雪人攀上那只有模有样的萨摩耶,那从容不迫的面具终于应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隐晦的妒火和。 他敏捷地绕开白晏书的作品,脸上的笑已经被蒙上了无法解读的深意。 “晚上好,我本想在十二点给你发新年祝福的,但担心你睡得早不能立刻看到——” “那就第二天早上发呗,难道你就是为了一句祝福跨越半个城回来?” 白晏书把情绪都写在脸上,连他的一句话都听不完全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我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肤浅。”谢子唯不禁冷笑,“我希望自己能做第一个对她说新年快乐的人。” “哦?是吗——很遗憾,你晚了一步。” 白晏书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衬得谢子唯脸色更冷。 姜颂冬往后靠了靠,倚在门上方便她忙碌了一天的脚能省些力气。 谢子唯往身后瞧了瞧,“你这一天带她做了些什么?小颂冬看起来很累。” “应该不会是带她堆了几个雪球,缠着她去逛街、看电影,这么俗套的内容吧?” 像是刚注意到姜颂冬手里的花,他话锋一转“哦,还附赠一束不过两百的花。” “你很会安排约会,难怪你有那么多前女友,不会是把老套路照搬到别人身上吧?” 从谢子唯眼里藏不住的鄙夷可以看出来,他真心觉得这个反击很蠢,蠢到他怎么回应都挽救不了这场争斗要变成菜鸡互啄的现实。 虽然他的火气没有完全发泄出来,但话题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姜颂冬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天都在陪小孩子玩,你现在很累吧?” “我从家里带了些饺子回来,去我家吃吧?” 谢子唯又看向白晏书,扬起一个无比和煦的笑容。 “你也一起吧,小孩子。” -—— 煮好的饺子正好被谢子唯分成了三大盘,白晏书拿起筷子怀疑地戳了戳他面前的饺子,小心地咬下半截—— “噗——!咳咳咳谢子唯你——!” 姜颂冬握着筷子的手僵住,往他的盘里一瞥,发现他咬过的那个饺子居然留着绿色的馅料。 绿色的馅? 她迅速看了眼谢子唯,他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真的放纯芥末吗?他刚才在厨房忙了很久就是在加料吗? 好狠啊谢子唯。 她担心自己这盘也会不小心混进去几个,小心地咬下一口品一品味道才敢整个吞下去。 谢子唯看她满脸的警惕,立刻捂着胸膛做出一副心碎的表情。 “谢子唯!你够幼稚的啊。” 喝了三杯水才缓过来的白晏书咬牙切齿,把盘子往前面一推、筷子一摔,做出了就算这盘饺子能让他财源滚滚、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架势。 “嗯?你是不满意我母亲的厨艺吗?” “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恶心死了。”他战栗了下。 “呵呵,有你吐出来的半只饺子恶心吗?” 姜颂冬看着墙上指向十一点三十分的钟表,一脸麻木道,“你们要以这种方式跨年吗?” 两个人同时熄火,面上挂起如出一辙的无辜和忏悔。 “抱歉,我本想和你一起看《绿皮书》度过这一晚的,如果——” “小偷,《绿皮书》是我预约要和她一起看的!”白晏书冲他低声吼了句,转头的瞬间流畅地变了脸。 “你想看《绿皮书》吗?我们可以一起。” 姜颂冬:“都可以。” 虽然过程荒诞又混乱,但这个跨年夜终于在此刻有了些温馨的影子。 原本无法正常沟通的两个人此刻安静地坐在她两侧,等到屋外热闹的烟花爆竹盖过电影的人声,他们才同时抬头望向那片绚丽的天空。 站在二楼的阳台、借着这里较高的地势她看清远处的万家灯火。 凌晨十二点的夜仍然生生不息,窜上的光点像一株火种,盛放时泛着神圣的光辉,剥落下的外壳像陨落的恒星坠向大地。 是一番无与伦比的,灿烂而盛大的景象。 姜颂冬突然想到1900,想到他望着混沌大陆时的退缩与颓唐,想到他被囚禁在船舱里的迷惘灵魂。 如果他能看到这场盛大的狂欢,兴趣会为之动容、愿意踏上陆地开始全新的探索。 可惜这个世界的忙碌与痛苦是常态,看到晨光的人都是少数,就连她也是在这近乎荒芜的十八岁才第一次主动迎接这座城市的新生。 她埋葬了过去的自己,才得以迎来新生。 趁着白晏书沉浸地欣赏烟花之际,谢子唯偷偷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新年快乐,小颂冬。” “祝你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姜颂冬回头看他却粗估了距离,额头擦着他的下唇燃起一片野火。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被他眼疾手快地揽住腰,加深了那个吻。 “我——” 一旁的白晏书突然打开窗,耳边响起的爆竹声将谢子唯的话音盖住,可她一直盯着他的唇,比他本人都要清楚那没能听清的两个字是什么 ——爱你。 我爱你。 第50章 潘多拉的魔盒 谢子唯是和母亲打了招呼以后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长辈们想起催婚这个话题时才发现他早就跑的没了影,第二天再电话里对他一顿苦口婆心地劝说。 “啊呀子唯啊,你妈说你去追媳妇去了,追没追上啊?” “妈你把电话给我——臭小子,你怎么不把人直接带到家里来?” “毕竟是除夕夜,人家小女孩哪好意思见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下次你当我们不存在,把人带回来然后我们在门缝里偷偷看。”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谢羊听着听着就笑倒在座椅上,笑声吵得谢子唯不得不单手捂着耳朵,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才用圆滑的话术把长辈们想要见“媳妇”的念头压了下去,他口干舌燥,已经开始后悔坐上这辆回家的车了。 虽然他还正年轻,但高中毕业至今没再谈过一次恋爱的战绩让家里人都很为他担心——他那年过年过古稀的奶奶甚至曾牵着他的手问道:孩子啊,你是不是被女孩子伤过,不喜欢她们了? 难为她心里还要牵挂着自己的婚事了,因为近几年他是肯定不会结婚了。 谢羊突然一手扒住他的靠枕,凑到他耳边—— “哥,我出去旅游这几天,你们有进展了吗?” 谢子唯笑了一声,斟酌着字眼“进展” “有吧。怎么,你想知道?” “嗯嗯!”她眼里写满了求知欲。 “那你直接问她就好了。” 说完谢子唯再次阖上眼,挥挥手示意司机升起隔板。 谢羊被噎了下,敢怒不敢言,吐了吐舌。 “嘁,不就是刚才笑得大声了点吗。” —— 抛开对他感情生活的关注不谈,谢子唯和家人还是有很多话题可聊的。 他父亲也是个爱吃醋的,当年和他一起追求母亲的一个男明星现在因为演技问题被网友们群嘲,他每次提起脸上都藏不住嘲笑。 母亲喜欢红酒,总是幻想着去澳洲生活,守着家里的酒庄,但因为她太讨厌虫子和蜘蛛所以至今没去过澳洲一次。 外公外婆正在全球旅行,庆祝他们的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偶尔会发来一些邮件报个平安。 他的爷爷一生经商,直到今天还保持着每天看财经新闻的习惯,但奶奶很讨厌新闻播放的声音,所以他总是一个人躲在书房看。 奶奶很喜欢散步,但因为年轻时留下的老毛病让现在的她无法长久的行走,所以只能由爷爷或者谢子唯推着轮椅在小区里遛弯。 “子唯啊,外面还是有点凉,你帮我回家拿个外套吧。” 谢子唯应了一声,“我把您推到前面的平地上再回去。” “不用不用。” 老人家伸手不知道按住了什么,轮子被牢牢地钉在原地,谢子唯用力又推了几下都没能推动。 “这款轮椅的刹车功能很管用,以前我经常像这样找地方停车、晒晒太阳。” 谢子唯微微抬了下眉,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轮椅和之前小颂冬用的款式一模一样。 他见过很多次,不至于记错。 这么一来,难道…… “奶奶,”他眼尾轻挑,皮笑肉不笑着问她,“所以说,这个轮椅刹车失灵的概率很小——” “除非自己松开手刹,是吗?” —— 屋里的暖气似乎不太足,姜颂冬穿着一条单裤坐在沙发上总是打喷嚏。 不知怎么的,今天总觉得脊背发凉。 手机铃声突然划破寂静的空气,她被吓了一跳,定下心神才起身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是谢子唯的来电。 “小颂冬,你在做什么呢?” 他声音明明懒洋洋的,姜颂冬却觉得电话那端的他神经绷得和弓弦一般,恐怕连眉心都紧皱在一起。 “刚吃过午饭,你呢?” “……我在生一个小呆瓜的气。” “呆瓜?”她疑惑地重复道“是在说林乐思吗?” 可他好像也不是很呆…? 那边的人短粗地笑了一声,透过听筒传来的气音好似带了温度一般扑到耳廓上,姜颂冬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 “能帮我去我的卧室找张照片吗?我把它夹在一个笔记本里,忘记带到公司了。” “好,那一会儿我需要打车去公司送给你吗?” “不用,你收着就好。” 他意味深长地又说道,“一定要好好保管。” —— 再一次踏进这个房间,姜颂冬连那个“笔记本”大致的模样都在猜到了——应该就是上次她不小心看了几眼的那个。 她在桌面上找了找,果然又在上次的位置看见了它。 姜颂冬把它捧在手里粗略地翻了一遍,并没找到谢子唯想要的照片。 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让她来做没把握的事,于是她放慢了速度又翻了一遍,可还是没有。 可能是被他用胶固定在某一页了? 这么想着她一页一页地检查起来,翻过五六页都没看见一张带颜色的图片。 她索性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地慢慢翻找。 原本那些苍劲的笔迹会被她刻意忽视,可时间一长她便自动关闭了这一功能,不断有熟悉的汉字扒着她的眼皮往里面钻。 渐渐地,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把一整句话都读进了脑子里。 “18岁的她好稚嫩,脖子上也没有那道让她厌恶的疤。” “幸好,在这里我还有机会填满她的遗憾。” “好久没面对那么冷漠的她了,有点不知所措……这样想想刚追求她的那段时间真的是热情四溢,而现在……被林乐思说对了,我的确变了。” “不该说她冷漠的,我忏悔。今天她给了我一瓶酸梅汁,一开始我还在想是不是她逃走的借口,但她应该不会那么失礼,然后就猜她会不会真的是想请我喝酸梅汁,顺便请我进家里坐一坐。” “我连上门做客的理由都编好了,她却直接拎着瓶子到我面前……好吧,上了年纪是很容易自作多情。不过这样单纯真诚的她好可爱,好像连带着我也找回了初遇时朝气蓬勃的面貌。” “被吓到的样子也很可爱。因为我忘记了现在的我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下意识地要去抱她。” “虽然在进入这里之前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个分身真切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很难控制失控的心情。” “十八岁的我也是这么讨厌的家伙吗?幼稚自大,只知道缠着她。” “……和他打嘴仗这一段绝对不能被林乐思知道,肯定会被他笑到老。” “她脖子上的伤疤原来是这么来的!?那个混账!!!!!” “我该在这里杀了他吗?不行,在监狱里就没法追上她的脚步了,我的时间只剩不到一年,我不能用她的命去任性。” “她想起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 …… 这都是什么? 越往后看姜颂冬神色越凝重,笔记上描写事情的角度在她的盲区里渐行渐远。 她忽然觉得头疼,没发现自己直接捏住了两页纸一起翻过。 而这一页的内容,却让她脑海中的世界观几乎崩塌。 “我多希望我们的结局会和故事里的一样,希望她看到这本笔记时也能清醒过来……” “在这个世界我能帮她处理爱找麻烦的青禾、帮她忘掉不愉快的过去、为她打造一个再理想不过的乌托邦,可是回到现实以后她还能接受原本的生活吗?” “我当然是希望她苏醒,希望她活着,可是如果……如果从美梦里醒来的她发现了真相,发现现实里的一切对比下来都是那么的糟糕……那我真的是救了她吗?” “我担心自己在逐渐摧毁她,担心回到现实以后她会对不堪的我失望……” “外面的世界对她充满了恶意,那些我会通通挡下来。” “但如果她真的厌倦我的样貌了……” “没关系,能让她幸福地活着就好。” “我会杀了所有让她痛苦的人,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第51章 兜兜转转还是她 合上“潘多拉的笔记本”,姜颂冬张着唇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她没有疯,谢子唯没有患上严重的妄想症,那根据她的理解——他认为这个世界是虚无之境,是被创造出来的空间,而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是为她而来的,他是属于现实的。 这个结论换作谁来都很难相信,姜颂冬也不例外。 可她还是本能地开始回忆,在蛛丝马迹中捕捉他处心积虑融入这场表演的痕迹——从第一次相见时他就巧合地走进她热烈的悲剧中、一次次拉着她逃离火海;他总是饱含深意的目光、和一再动摇的的欲说还休;还有他莫名燃起的、如野火般生生不息的爱 这些都可以作为他的确是“外来者”的证据。 姜颂冬心脏抽痛了下,蓦地发出一声苦笑。 “白晏书谢子唯我怎么没早点联想到呢?” 白晏书的登场从一开始就很蹊跷,他是被人突然用画笔强加到画面中的角色,是连和自己的过往都没有填充完整的扁平人物。 在那之前、在她的印象中,两人是连擦肩而过的时刻都不存在的、完完全全的陌路人。 可偏偏她只怀疑了那么一秒,然后就被强硬地扳回已定的诡计,理所当然地装成白晏书的朋友。 只要她细想就会发现白晏书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只是个隐约的轮廓,无时无刻都是这样——即便他们的关系比她和谢羊的更为熟稔。 他的可疑之处不止这些,更多的巧合来自谢子唯。 他们同是出自谢家,相貌有八分相似。 他们同样有纠缠不清的前女友,甚至连交往的时间都大致重合。 白晏书养了一只叫“北北”的狗,而谢子唯也曾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提起过这个名字。 世界上会有重合度这么高的两个人吗?或许可以猜测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人在刻意模仿对方,但根据谢子唯记录的这些内容推测,可能性不大。 如果谢子唯写下的都是事实,那么,他又是谁? —— 在键盘上敲下“平行时空之间的跨越可能发生吗?”,姜颂冬指尖又重重落下按住了删除键,重新输入“快穿攻略者真的存在吗?” 网上给出的答案自然是千篇一律的,“存在,在我梦里”或者就是“想多了,回去上学吧”。 再荒诞的猜测在一直不能得到准确证实或者否定的情况下,都让她忐忑不定。 谢子唯会是小说里所谓的“攻略者”吗?为了攻略她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任务完成后就要离开 不,这样一来那本笔记就丧失了合理性,谢子唯写下它完全是多此一举。 如果不是攻略者之类的身份他或许是来自遥远的未来的新地球人?掌握了穿梭于平行时空之间的能力,用这个能力——不,还是没道理,为什么是她?谢子唯为什么会来找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摇摆不定的立场让她的理智岌岌可危,把每个猜想套上居心叵测的外壳也没能得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只是让她如悬崖失足般心悸不已。 谢子唯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在她这里他很难索取到什么。 所以他不为钱财,不为事业前途,更不会是为了寻仇 ——陈子濯。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名字,那束光在角落逃窜企图溜走、却被她迅速地捉住。 谢子唯的故事里只有女主角是没有名字的,他每每讲起陈子濯与女孩时眼里总会闪烁着惆怅而向往的水光,他似乎格外能与这个故事共情。 有两种可能性,一:谢子唯就是陈子濯,二:真正的陈子濯是他身边很亲密的朋友。 如果把第一种可能和穿越者的猜测结合在一起,故事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脉络——女孩是谢子唯放不下的爱人,她意外昏迷后谢子唯没有放弃她,但他大概率不像剧本讲述的那样成功唤醒了女孩,相反,他可能失败了。 他失去了爱人,于是想方设法回到更久之前的过去,去挽回—— 等等、等等——! “老婆!” “老婆你怎么不爱我了!” “亲亲老婆!” 所以那次他不是在做梦,而是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他生活过的世界,把她当场了他心爱的女孩? 她懵了一下,大脑过度运转已经开始热得冒烟,只能扶着桌子无力地坐下。 深吸了几口气,她气得冷笑不止。 如果谢子唯是把她当做替身的话,他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用另一个细节推翻——如果谢子唯喜欢的另有其人,为什么会把姜颂冬本人的特征加进剧本里? 她的年龄和身份、她大腿上的疤痕,几乎不可能和那个女孩一模一样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兜兜转转大半天谢子唯的目标最终还是她吗? 第52章 爱情三十六计 姜颂冬不喜欢精神内耗,更不喜欢避着一个知道答案的家伙自己瞎猜。 她一早敲响谢家的大门,开门的却是谢羊。 “谢子唯在吗?” “我哥啊”谢羊揉了揉眼睛,“他去公司了,你——哈切你起得好早啊。” 她眼底泛着浓重的乌青,一看便是熬了不知道几个通宵的模样。 姜颂冬的打量不加掩饰,询问的意味更多,谢羊捂着脸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走进屋。 拿出冰箱里的果汁喝了一口,她好像才成功捡回半条命。 “如你所见,我两天晚上没睡了。” 她拿出手机摆弄了半天,然后调出自己和车景的聊天记录。 “我和车景吵架了,整整两天都在吵。” 姜颂冬又瞥了她一眼才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是吵架不太恰当,基本都是车景单方面地输出,他隔十几分钟就发来几条信息问她:还在生气吗?你要我怎么做?什么时候想和我说话? 然后谢羊就自觉地修正了刚才话里的漏洞,“其实也没吵几句,我后来就懒得理了。” “但是这家伙像不需要睡眠一样,晚上也时不时来震我几下,有时候又很快撤回,这家伙够讨厌吧!” “然后你为了看全他的话,捧着手机守了一整晚?” 谢羊有气无力地“嗯”了声,软绵绵地倒在沙发里。 车景平时虽然嘴上不太客气,但对谢羊基本是有求必应,他做了什么能让谢羊这样铁了心不和好? 这时姜颂冬已经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忘得差不多了,好奇地问她:“车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因为他管、太、宽!” 她腮帮子鼓得像河豚,继续道“他总是想干涉我的交际圈,干涉我的社交自由,我警告过他以后他却不当回事,我就一气之下骂了他几句,开始冷战了。” 姜颂冬足够意外地再次看向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全貌。 原以为在他们的关系里车景会把谢羊用铁链拴住、绑在身边,谁也不得靠近一步,没想到事实却恰恰相反——居然是谢羊在牵制他、驯服他。 谢羊似乎很受用姜颂冬惊讶的端详,苍白的笑脸浮现出与气色相悖的盎然生机。 “这是我独家的爱情秘方,正如那句名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与其强硬地让车景被动做出改变,倒不如让他沉溺在我为他营造的爱情海里,让他心甘情愿地下坠,然后把自己转化成我想要的样子。”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招对他那么奏效——他戒了烟酒,不再放纵自己的狗脾气到处咬人,虽然天生缺乏浪漫细胞但总是把我的每句话放在心上。” “一款更适合中国美女体质的合格男友——就这样横空出世!” 姜颂冬看着她叉腰肆意狂笑的模样摇了摇头,这么一对比,谢子唯的小心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如果他有堂妹一半的功力,恐怕早就把白晏书抹杀出局了。 嘶,不对,她来这里明明是为了找谢子唯问清楚那个笔记本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