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起》 第1章刀出没之一秋分(01) “当真不打算上去走两招吗?” 吕善当并没有看身旁的谭胡,而是目视前方的擂台。谭胡看了看他的侧脸,“你不也没有上去吗?” “有点事情没有想明白。” “或许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吕善当看向谭胡的侧脸,谭胡正目视前方,嘴角带笑,像酒杯斟满了酒,刚好没有溢出来。 小镇叫望京坡,在京都城东南,五里地。每年的刀主大会都在这里举行。天下习武爱武的人都会在秋分当天云集于此。今年的刀主大会提前了三天,刚好在秋分当天结束。 擂台东南角的铜锣鸣响了三声,今年的刀主大会到此为止。四周霎时间鸦雀无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慢走上擂台。老者叫陈长年,是武林中公认的长者。谭胡要是没有记错,今年这个老者刚好是六十岁。每一年大会,最后那个力胜八方,技压群雄的人,都会由他为之亲手戴上象征刀主至高荣誉的碧玉腕环,并向天下宣布新的刀主的诞生。 擂台西北角的皮鼓被擂响,鼓响三通。陈长年将碧玉腕环戴在了身旁那个壮汉的左手腕上,同时拉住他的手高高举起,声音苍老却不失洪亮,“刀主,康且生!” 谭胡与吕善当并肩走在人群里。人群跟在一匹高头大马的后面。那个叫康且生的刀主端坐在马背上,不时向四周抱拳致意。 “这真的是今年的刀主?”谭胡的语气很轻。 “大会第一天,他第一个登台献艺,开始挑战群雄。三天没有败绩。”吕善当语气平和。 “功夫的确不错。只是……”谭胡与吕善当四目相对。 谭胡咳嗽了一声,“体力过人啊。”周围人声鼎沸。 刀主大会举办以来,这是第一个大战三天毫无败绩的刀主,可谓名副其实。 “每天要与十个对手过招,但每次比武,举手投足间并没有显露一点疲态。”谭胡像是在自言自语。 “去年的欧青阳,还是在第三天出战,力胜前者,夺了刀主,不过最后的那场,已经力不从心,只能说是险胜。” “这个比武本就不合理,越靠后登台在体力上就越有优势。而且对前者的招式也有初步的了解。” “这么说这个康且生确实了得。”吕善当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后方随之传来一片惊呼。 擂台搭建处,烟尘蔽日,木质的擂台散碎无形,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谭胡和吕善当拥挤在围观的人群里,人群已经围满了地面上这个大坑。坑被炸成了一个大锅的行状,不算深,但是足够宽广。 尘烟基本散去,坑底的情况一目了然。厚重的黄土上,赫然斜插着一块石碑,在阳光照耀下,玉白耀眼。碑上有字,几乎所有人都发现。 在陈长年的指挥下,几个壮汉跳下坑去,用绳子把石碑捆绑好,上面几个壮汉齐力把石碑拽出了大坑。几个大汉,呼呼喘着粗气,石碑的重量可见一斑。 石碑呈长方形,四角圆滑,厚有两尺。石碑被立起来,稍稍超过正常人的高度。众人围在石碑周围,一个汉子喊道,“陈老侠客,给我们读读这碑文吧。”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陈长年稍稍走近了一点,看了些许时间,倒吸了口气,沉默良久。四周安静下来。只听陈长年清了清嗓子念到, “西州好铁 熬炼精钢 捶打千日 成刀玄黄 二十四环 鸣响八方 杀人逐命 来去无常 玄黄既出 举世无双 今始秋分 嗜血开光” 陈长年读完碑文,嘴里还在重复叨念着,声音逐渐听不见。 “刀!”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众人再次望向坑里,一把刀正从坑底黄土中生长出来,逐渐升高。刀柄,刀身……坑周围千人死寂。大约三分之二的刀身生出黄土后,不再生长。 玄黄刀倒立在坑底的黄土之中,杀气纵横。 谭胡和吕善当站在人群里,全神贯注地看着整个过程。一定有人刻意为之,可怎么也看不出破绽。谭胡想着,眉头微微皱起。吕善当环视着周围的人,看着一张一张表情大同小异的脸。 终于,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应该就是石碑上说的玄黄宝刀,哪位壮士,前去取刀。”陈长年的话像吹过柳梢的风,半晌无人回应。 “请刀主下去吧!”不知从哪里撞出一声,众人随之异口同声,“请刀主,请刀主!” 康且生早下了马,一直站在陈长年身旁。陈长年看了看他,轻轻咳嗽了起来。康且生解开身后的红色英雄氅,挽起袖子,拉开一个擒拿的架势,“各位上眼!”随即飞身跃入坑中。 康且生在离玄黄刀还有一步距离之处扎下马步,等待片刻,开始绕刀疾走。坑外的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突然,康且生飞身向前,右手食指点了一下朝天的刀柄,随即大喝一声,身体已从刀上跃过,落在另一边,立即扎稳马步。坑外依旧声息皆无。康且生收回架势,慢慢走上前去,右手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了插在黄土中的玄黄刀。 阳光之下,千百道目光凝聚在刀上。刀身长约三尺,厚达三寸,刀刃清亮,刀面却颜色暗淡,刀背上衔着二十四枚铜环,环环镀金,金光四射。刀柄握在康且生手中,下面垂下鲜红的刀穗。 康且生持刀在手,朝天高举片刻,振臂一摇,金环清脆作响,紧接着收刀横在胸前,左手轻抚刀面,频频点头,随即仰天大笑,“玄黄刀主康且生在此!”说着,飞身而出,坑边的人纷纷后退,康且生落在人群半包围围成的空地上,舞动宝刀片刻,收住招式,环视周围,目光如炬。 陈长年轻轻击掌,“刀与主,名不虚传!”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声参杂其中,不绝于耳。 康且生背刀在臂后,哈哈大笑。笑声未止,只听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呼哨,响彻云霄,众人不及回头,一片雪白的身影已悬在空中,几个起落,已跃进圈内,站在康且生面前。 谭胡和吕善当站在人群里,只能看见这个人的后背。但从那破云而上的呼哨声,以及展露的轻功,可以断定来者是个武林高手。白衣人面对康且生站了片刻,轻轻点头,“康壮士,久仰。” “你,你是何人?”康且生后退两步,强作镇定。 “我不姓何。” “轻纱照面,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干什么。” “干什么?”康且生持刀拉开架势。 “金始秋分,嗜血开光。我来给玄黄刀开光。”说着屈身直向康且生而来。康且生持刀摆动。 “六路凌空手!”吕善当脱口而出,眼睛闪亮。谭胡也认出了白衣人使出的招数,确实是江湖上知名的空手夺兵器的绝招——凌空手。凌空手一共只有六式,但六式前后搭配却可以变成七百二十种使用方法,再配以轻重缓急,可谓变化无穷。谭胡听师父讲过,武术套路中的招式搭配讲究起承转合,有其先后衔接的道理以及妙处,不可随意打乱,但唯有“凌空手”除外。凌空手的六招,可以随意排列。使用者对对战形式分析得越好,对使用时机拿捏得越好,对武术理解得越透彻,使用得就好,越神奇。而江湖上,善于使用凌空手的,不过两三个人,最为著名的当属京都城的大侠宫白刃。 谭胡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打斗。但只是十几个回合。白衣人已经夺玄黄刀在手。康且生一愣之下,白衣人高喝一声“玄黄嗜血其一!”玄黄刀已划过他的喉咙,鲜血喷涌。康且生双手捂住伤口,目光逐渐呆滞,仰身倒入坑中。 白衣人转向人群。众人已惊乱一团,退在数尺之外。白衣人轻哼一声,面纱抖动。他目光中没有一点杀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白衣人突然举起手中的玄黄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昭示天下,“玄黄刀每一节气诛一命,红一环,待二十四环红满,整一年,而立千秋万代,成不钝之刃,永锐之锋。”话语声未落,拔地而起,穿人群而去,如过耳清风。 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哗然。忽然有人趴在坑边高喊,“碧玉腕环,碧玉腕环不见了!”康且生平躺在坑底,伤口的血液未凝,死不瞑目。手腕上确实已经空空如也。众人望向陈长年,陈长年满脸阴云惨淡。 “料理好康刀主的尸体,保存好石碑。”陈长年语气低沉。 第2章刀出没之一秋分(02) 望京坡里不止一家酒馆。而吕善当的酒馆是生意最好的。吕善当卖酒,一天只卖一个人六壶。总会有人在一天里来多次购买,可一旦超量,吕善当都会准确无误地发现,白眼相待,拒不再卖。谭胡问过为什么,吕善当只是说造个噱头。谭胡由衷地佩服吕善当的记忆能力,如此大的人流量,竟然可以只凭脑子记住每个人一天来过几次,每次买了多少,并且计算是否超量。而这一切是建立在还要处理每天的琐事的基础上。 吕家的酒的确好喝。否则也不会总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多买些回去。谭胡当然喜欢吕善当酿的酒,所以每次来望京坡,与其说来会会这个朋友,不如说来会会朋友的酒。只是每次来无论一天喝多少次,总是超不过六壶。 谭胡与吕善当隔桌对坐。谭胡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一碗。吕善当看着树上的叶子,若有所思。 “这些年的刀主都难逃一死,只是这回这个,未免快了点,也死得太张扬了。”谭胡用袖子擦了擦嘴。 吕善当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并没有搭腔。 “我第一次听说玄黄刀。”谭胡像是自言自语。 “嗯。”吕善当的回答像是应付。 “听那白衣人说,这刀要杀二十四人,染红那二十四个金环,才完成最后一步,成为盖世神兵。” “不过是一把刀……“吕善当把尾音拉得很长。 “那就是故名玄虚,沽名钓誉喽。”谭胡摇着酒碗,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吕善当。 “空手就能夺人手中的刀,刀再好又有什么用?” “嗯,有道理。六路凌空手确实厉害。只是,那个白衣人,不应该是宫白刃。” “宫白刃”,吕善当轻轻咬了咬嘴唇,“不是死了吗?” “嗯,只是那凌空手使得确实不错。” 吕善当哼了一声,没有接谭胡的话。谈到武术,吕善当不鸣一字,在谭胡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 陈长年在灯下独坐,墙壁上映出硕大的人影。灯火一摇,陈长年猛地吹熄油灯,弹身向前,靠在门边的墙壁上。门一开,一道白影飘然而入,恰好到了陈长年的座位前,轻轻坐下,伸手点燃了灯。 “明人不做暗事。”白衣人一直背对着站在门边的陈长年。 “你是哪一位?”陈长年仍然站在原地。 “人说易容术玄机无限,但我觉得易容得再好,不如表演得到位,陈先长觉得呢?” 陈长年站在白衣人的背后,一语不发,悄然抬掌。 白衣人右手食指敲着桌子,发出达达的响声,“我能跟你这样说,我就能跟别人这样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那就尽量让你少说点。”陈长年猛然探掌袭来,力道沉雄。 掌到之处,金光一闪,环响叮当,白衣人已然横刀在手。陈长年收势不及,右掌已按在刀刃上,右掌瞬间横断为二,陈长年低哼一声,愣在原地。鲜血刚喷涌而出,陈长年感觉小腹一紧,忙撤步后退,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墙上,白衣人已经站在他面前,刀柄顶在他的小腹上。白衣人的面纱浮动,陈长年觉得面颊微痒,气息失控,“你,你要杀我。” “误会,我是想要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白衣人说着,退步又坐回原位。 陈长年才感到右手剧痛无比,却无暇顾忌,只剩惊恐,“你,到底是何人?” “陈长年去世的时候,身旁有四个人,康且生,金步武,华犹明”,白衣人指了一下对面的陈长年,“杜顺先,你们是陈老的得意门生,或许你们遵陈老的遗嘱,或许你们私下商量决定,把陈老去世的消息隐而不发。只是纸里包不住火,不过你放心,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白衣人轻描淡写地讲着,似乎自己都毫无兴趣。 陈长年轻轻垂下头,再抬头时已是令一张面目。面庞清瘦,两眼有神,左眉头一颗红痣,分外显眼。 “我是杜顺先,只是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衣人慢慢回过身,依旧面罩轻纱,眉眼间满是笑意,“一痣左眉梢,能成千般俏,都知杜顺先,谁人知容貌。” “承蒙江湖朋友抬举。” “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已经知道。当然更重要的是,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我们可以做个买卖。” “什么意思?” 白衣人把玄黄刀横在腿上,“借陈老先生之口,成玄黄刀之名。”白衣人眼光闪烁,气势逼人。 杜顺先眉头一皱,“你要我怎么做?” 白衣人点点头,“是个问题,我们得好好商议一下。只是,不是现在,早点休息吧。”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回头看向杜顺先,“回见。”随即越窗而出,了无踪迹。 杜顺先看着夜风中摆动的窗户,牙关紧咬,左手托着受伤的右手,陷入沉思。 陈长年临终前的几天,一直反复念叨着碧玉腕环。四个徒弟都知道师傅的心事。 陈长年是第一届刀主。京都富豪们聚金无数,寻宝玉,访名匠,打磨数日,制成了无价之宝碧玉腕环,赠与刀主陈长年,并希望碧玉腕环能成为今后武林刀主的荣誉的象征。陈长年并没有参加第二年的刀主角逐,而是被推选为最终碧玉腕环的授予者。 也就是在那一年,第二届刀主接受碧玉腕环后,匿迹武林,携碧玉环不知所踪。陈长年召集天下武林人士搜寻,最终在孤峰涯找到,而当时气急败坏的陈长年当着天下武林人士的面废了欲霸碧玉环于己有的那个刀主的武功。自那以后,碧玉腕环再也没有丢失过,但每一届的刀主都会在成为刀主的几天后遇袭身亡。 杜顺先知道师父太珍惜这碧玉腕环,把它视为生命,所以才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一次又一次带着他的四个徒弟暗地里袭击新任刀主,并致其于死地,收回碧玉腕环。杜顺先记得师父不止一次说过,“为了只让那样的错误犯一次,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多年,直到师父离开,这个秘密不曾被他们师徒之外的人知道。 “冥冥中有所注定。”杜顺先长叹一声。 陈长年带着四个徒弟袭杀了不知多少刀主,让武林流传起“刀主必亡”的传闻,如今他的徒弟康且生成了刀主,也没有逃出被杀的命运。 在陈长年去世的当晚,他的四个徒弟康且生,金步武,华犹明和杜顺先秉烛围坐。 “大师兄,师父临终还说要保存好碧玉腕环,可怎么保存啊,刀主大会马上就要到了。”康且生看着杜顺先。 杜顺先一言不发。 “大哥,要不,借这次刀主大会把师父去世的事情告知天下,让武林重新推举个碧玉腕环的授予人。”金步武说道。 “这,有违师父遗嘱吧。”华犹明看了看杜顺先。 “没有师父,我们有几成把握杀刀主。”金步武白眼看向华犹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要胡说。”杜顺先瞪了一眼金步武,“还是按师父的意思来吧。” “怎么来?”华犹明看向杜顺先。 “我们夺了这刀主,碧玉腕环就不易手,也压一压‘刀主必亡’的风波。”杜顺先看向烛火,语气平和。 “那,我没明白。”康且生眼睛眨个不停。 “老四你当刀主。”杜顺先指了指康且生,“我们全力扶持,一切听我安排。” 杜顺先坐在灯下包扎伤口,等待着华犹明和金步武的归来。康且生被杀,华犹明和金步武出去找寻凶手和碧玉腕环的下落,而凶手却自找上门。杜顺先感到事情的复杂和对手的威力。 第3章刀出没之一秋分(03) 谭胡在吕善当那喝够了酒,就走出门闲逛。黄昏之后,行人渐少。谭胡觉得街上的冷清有点坏煞他的好心情。他忽然想起吕善当说过,望京坡镇外不远的雨花陵风景不错,虽然是望京坡镇一个富户的陵墓之地,却修建得花园似的,很值得游玩消遣。 谭胡缓行一路,到雨花陵时,天色已晚。雨花陵不单单是座陵墓。以陵墓为中心,四周假山环绕,花草芬芳,小池流水,亭廊相映,莺飞鹊鸣。可以说是个标准的陵园。亭廊的柱子上灯笼高挂,整个雨花陵不失明亮。天色虽晚,游人仍是络绎不绝。 谭胡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慢慢走进了大门。听说人死后陵墓之地的风水对家族后代有极大的影响。或许这就是这位富户把自己的坟地修得如此阔绰的原因吧。只是,这块地方到底算不算宝地呢,若是这块地皮的风水不好,恐怕后天再怎么修缮装点也于事无补吧。谭胡想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不经意间一抬头,谭胡已经站在陵墓之前。陵墓在一个亭子的正中间,亭子里的正东角建有一口水井。谭胡觉得这个布局很有道理,看来修建这个陵墓时所请的风水先生确实有些真本事。 雨花陵里的游人已经寥寥无几。陵墓周围只剩下谭胡一人。谭胡绕着陵墓走了一圈,正准备回去。就在转身时,谭胡忽然听见亭子正东角的水井里有声音,是井水翻涌的声音。谭胡眉头一皱,莫非是这主人显灵了。随即屏住呼吸,侧耳再听,井水又归于平静。谭胡移步藏身在离井口最近的柱子后,偷眼观看。 没有过多久,水井里又传出井水翻涌的声音。突然一道黑影从井口窜出。站到井沿上,后背正对着谭胡。这个黑色人形的东西静止了一会儿,从井沿上跳下来。在地上跳了几下,向四周看了看,又回过身看向谭胡的方向。月光明亮,暗中的谭胡心里怦了一声。这个东西长相着实吓人。脸色煞白,没有眉毛,眼窝深陷,不见眼球,大大的鼻子,嘴唇通红。这个家伙显然没有发现谭胡。他晃了几下肩膀,把黑色的衣服脱掉,露出里边的白色衣衫,把鞋也脱下扔在一边,嘴里一言一语地说出人话,“妈的,走错道了,在坟边修什么井。妈的,八成是渴死鬼。” 谭胡强忍住笑,心想,若是其他人遇上了,十有八九是要吓得魂飞魄散的,传出个雨花陵闹鬼的传言,从而坏了雨花陵的名声,浪费了这片难得美景。还好遇上的是我这个闲得正没事找事的谭胡。美景美人美酒自古惹人怜爱,这不懂珍惜的人着实是可恶。想到这,谭胡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抛进水井里,只听“噗通”一声,响彻寂静的黑夜。那个人猛然转过身,“谁!”声音像是口袋里打了个雷。听得出他的极度恐惧,却极度地控制着。 “你弄脏了我的水。”声音沙哑,悠长。 “你是谁……”那人已经瘫软在地上。 “我是这的主人。” “怎么会,怎么会,你,你,你出来……” 谭胡绕过柱子,走到这人跟前,伸手扯下了他的假脸。月光下,只见那人脸色煞白,牙关紧咬,目光中的惊恐还没有散去。谭胡退身到井边,斜倚着井身,随手玩弄着假脸,“我是人,你是什么?” 那人直接平躺在地上,胸脯起伏了半天,猛地蹦起,二话不说,直奔雨花陵外跑去。 谭胡本不打算追,他已经识别出这人不过是个盗墓贼,应该是在地下走错了道路,才从井里出来。看他刚才的模样着实是吓得不轻,算是受了惩罚,走掉也就算了。只是谭胡在思索间,发现这个盗墓贼右手腕上隐隐约约有翠绿色光环显现,谭胡第一反应是碧玉腕环! 盗墓贼的轻功的确不赖。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还能跑出这般速度,让谭胡在后面追得都稍有些吃力。看来这个人的目的很明确,想尽快奔进前方的树林,借树木的遮掩,得以脱身。谭胡想着,脚下加紧,已然靠近那人的身后,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哎呀!”那人被谭胡一把撂倒在地。谭胡一翻身骑在他腰间,左手挡开他袭来的右拳,右手的三个手指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别动!” 那人把嘴大大张开,呼呼喘着粗气。谭胡仔细地审视着这张脸:肤色黝黑,五官小巧,左眼角有道明显的刀疤。谭胡把盗墓贼的有袖子掀起,从手腕上撸下那个腕环。谭胡没有触碰过碧玉腕环,只是从远处看过,但却敢肯定这就是碧玉腕环。谭胡记得师父说过,碧玉腕环通体清凉,一握如水,有滑脱之感,却并没有离开掌心,纵观武林,没有哪件宝贝的触感与之相同。 “碧玉腕环怎么会在你的手上!”谭胡掐着盗墓贼的手加了几分力道。 “啊……”盗墓贼脸色泛红,表情痛苦。 “说!”谭胡稍稍松了松手指。 “那,那不是碧玉腕环。” 没等他说完,谭胡又加了一把力气。 “是,是,是,是我捡的。”盗墓贼语气急促。 “从哪里捡的?” 盗墓贼眼睛一翻,一副要断气的模样。谭胡一迟疑。突听身后劲风来袭。谭胡抖身一跃,站定回身一看,一个面罩轻紗的白衣人已将盗墓贼拉起。白衣人!谭胡一下子认出,这就是昨天刀主大会上持玄黄刀杀了康且生的那个白衣人。 晚风微凉。谭胡发觉白衣人眼角盛满了笑意。 “有事吗?”谭胡把碧玉腕环套在右手腕上。 “我倒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打招呼的。”白衣人轻笑有声。 “看样子,你们是一伙的。”谭胡看了看一旁弯腰喘气的盗墓贼。 “不算是,我不会盗墓。” “那还是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跟你没关系。把碧玉环给我。” “那还是跟我有关系,因为我不想给你。”谭胡耸了一下肩膀,目光中酝酿起杀气。 “今晚我没有时间多说话,那就对不住了。”白衣人说着,一步奔向谭胡,手臂间招式已发。 六路凌空手。谭胡认出了招式,忙以六路凌空手的招式相对。江湖上会使凌空手的人百里挑一,谭胡便是其中之一;但把凌空手练到上乘,能使用得收放自如,变化随心的人却寥寥无几,谭胡不是其中之一,但这个白衣人却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当谭胡意识到白衣人的厉害,发觉右手一紧,碧玉腕环已经不在手腕上。白衣人纵身向后,拿着碧玉腕环向谭胡摇了几摇,同那个盗墓贼奔进树林,不知所踪。 谭胡站在原地没有动。这个人到底是谁?宫白刃?辛鸣阙?卓同风?顾歌晚?据谭胡所知,善使六路凌空手的几家高手,已经都不在江湖当中,有的丧命,有的隐退,有的不知所踪。纵然再现江湖,年龄也都要在六十以上。在交手时,谭胡触碰到了白衣人的手,从那质感判断,白衣人的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难道是某个高手的徒弟或者亲属? 晚风微凉,谭胡嘴角紧绷,面色阴沉。 谭胡走进树林。林子很是茂密,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远近不一,在初秋时节,叶子还足以掩盖树枝的粗糙,树叶与树叶交相覆盖,稀疏处漏下月光,恰好照清楚脚下的蜿蜒土路。谭胡一直走,不知走出多远,眼前一片开阔,貌似是有人伐光了此处的树木,造就了这个圆形的小空地,空地上横七竖八摆着几块大石头,是个聊天赏月的佳处。谭胡觉得石头有点凉,便寻了周边一棵枝桠粗壮的大树,弓身而上。 月朗星稀。谭胡躺在大树的树枝上赏月观星。倒不是有什么闲情雅致,只是谭胡觉得发生的事情让他摸不到头脑,想不明白。一旦有想不明白的事,他就什么都不想去做。 谭胡想不明白的不单单是白衣人的来路。还有就是碧玉腕环怎么会在那个盗墓贼的手上。谭胡半闭上眼睛,轻捋思绪。 他记得刀主大会那天,白衣人用玄黄刀杀了康且生。而康且生倒到了那个大坑里。这期间,碧玉腕环一直在康且生的手腕上。后来,有人发现腕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其间并没有人下过土坑。那,难道是这个盗墓贼,从土下取走了碧玉腕环?现在看来盗墓贼与白衣人是一伙的。难道他们合谋,一个取玄黄刀,一个取碧玉腕环? 这把玄黄刀的来头确实不小,只是以前并没有听师父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柄神兵啊……谭胡想着,倦意萌生,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第4章刀出没之一秋分(04) 琴声悠扬。谭胡以为是在梦里,但发觉声音清晰无比,就在耳畔。睁开眼,天色未明,月亮依然清晰,谭胡甚是奇怪,循声向树下望去。 两个灯笼安坐在两大块石头上,把空地照得光亮一片。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放着一具瑶琴,石头后端坐着一位粉色衣裳的女子,正低头轻抚。乐声由此而来。谭胡看不到那抚琴女子的模样,但看得到空地上翩翩起舞的两个女子的模样。她们随乐而舞,脚步轻盈,风姿绰约,舞得十分随意,却不失典雅,没有固定的动作姿势,却流畅大方,一派浑然天成。两个女子的衣衫都是一袭雪白,但不是长裙大袖,而是习武之人的短小打扮。灯光照耀下,眼角眉梢清秀中带着六七分的锐气,面容姣好,算得上佳人模样。仔细看时,才发现两个人容貌很是相近,谭胡微笑点头,心想,应该是对孪生姐妹。 谭胡双手抱头,再次半闭上眼睛,琴声入耳,心神荡漾。好长的一支曲子,幽幽转转,起起伏伏,绵绵不断,如流水,如清风,如山水间渔夫欸乃一声,回音相应,一时间绿了山水,红了鲜花,开了一片洞天。让人如痴如醉,身临其意境,流连忘返。谭胡很喜欢这段节奏,但不知这曲子的名字。 一曲终了,天色渐明。谭胡没有听见说话声,再次向树下张望时,三个人已经走向远处。倩影轻盈,谭胡轻叹一声。 街上来往的人稀稀落落。吕善当的酒馆已经开门。不大的酒旗在风里招展得十分自在。谭胡在远处一看见酒旗,便觉得鼻翼间香气萦绕。“这酒旗不知在酒里泡了多久。”谭胡笑着自言自语。 “去过雨花陵了?”吕善当把倒满茶的杯子推向谭胡。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谭胡呷了一小口。 一阵风吹过,树叶落了一地。 “今年的叶子落得有点早。”吕善当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树。 “昨晚在望京坡北的那片树林听了曲瑶琴。” “哦?谁人为你弹的?”吕善当面露微笑。 “要是有人为我弹琴那该多好。哈,一个女子可能是一时兴起,到林子里弹琴,我恰巧路过。”谭胡看了看吕善当,淡淡一笑。 “粉衣女子吗?” “你怎么知道?”谭胡举起的茶杯停在嘴边。 “猜的。”吕善当面无表情。 “猜得真准。” “可能是不远处落月楼的琴若姑娘吧?” “哦?琴若。”谭胡目光温存,随手又拿起茶杯,“曲子不错,只是不知道名字。” “可能还是那曲《落月一宵》。”吕善当也拿起了茶杯。 “你都知道。” 吕善当哈哈一笑,“我在这里五年多了,你只是每年来看一次刀主大会,当然我知道的比你多。” 谭胡也随之一笑,“《落月一宵》,是她自己的曲子?” “嗯,琴若姑娘自己谱的,每年八月十五,落月楼都要塔台歌舞三天,是望京坡最热闹的日子,琴若姑娘每年都会弹这曲子。” “这落月楼,是个烟花之地喽。”谭胡看向吕善当。 “当地几乎没有人去,只接待些京都城里的达官显贵。” “哦,看样子琴若姑娘很有名啊。” “嗯,粉衣琴若,是落月楼的群芳之首。” 谭胡用手指轻敲着桌子,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能独自一人听她抚琴,我福气不浅。” “当然。”吕善当又把两个人的茶杯续满,“这次打算呆多久?” “知道了落月楼这样一个好地方和琴若这么个俏佳人,当然要多呆些日子。”谭胡吧嗒了一下嘴,“好茶!” “总不会全因为这个。” 谭胡看向吕善当,吕善当正看着谭胡。 盗墓贼一直跟在白衣人身后。白衣人已经绕着望京坡跑了三圈。天色渐明。白衣人终于停下脚步,气息略有起伏。盗墓贼见白衣人停下,直接在三步外坐下,大口喘起粗气来。 “你体力真好。”白衣人看着盗墓贼。 “你—体力才好呢!我—喊你—不止一声,你—怎么就—不—停下来呢。”盗墓贼上气不接下气。 “我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把腕环给我啊!” “哦?”白衣人不禁大笑,“为什么给你?” 盗墓贼从地上一下子蹦起来,“伊胜雪,当初咱们可是谈好条件的!事成之后,重金相赠!如今事成了,你无影无踪了。我拿走这碧玉腕环算是顶了那重金,算我吃个哑巴亏,可你竟夺了碧玉腕环,还想甩开我!” 白衣人伊胜雪伸出手示意他消消气,“莫不达,我失信于你了吗?” 盗墓贼莫不达把嘴张得满大,眼睛瞪得浑圆,“还想怎么失信于我?” “我说事成之后,重金相赠,可这事,还没成呢?” 莫不达眨了眨眼睛,“那,那什么时候叫成?” “那可就不好说了。”伊胜雪背着手,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不是,我说伊胜雪,该干的我都干了,我要是不为你那一句重金相赠,我可不卖这么大力气,这样,你把那碧玉腕环给我,算是抵了那重金,再干什么,咱再商量,怎么样?” 伊胜雪回过脸,“不怎么样!” 莫不达把脸一沉,用手指着伊胜雪,“你……” 没等莫不达说话,伊胜雪用手把他的手压了下去,“莫不达,如果我不出手,这碧玉腕环可就不是你的了,对吧?” “这个没有错,我心存感激啊!” “如果你继续拿着碧玉腕环,再被人发现,不但碧玉腕环不是你的,你可能还得把事情给泄露了。” “不可能,你给我之后,我转手就换了现钱,保证万无一失。” 伊胜雪用手指点了点莫不达,“头脑简单。哪那么多万无一失。杀康且生时,我忘了先摘走碧玉腕环,才让你捡了便宜,要不这碧玉环根本到不了你手上。现在让个局外人抓个正着,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事。许你的重金一定给你,只是不是现在,有事我再找你。” 说着,伊胜雪移身欲走。莫不达上前一抓他肩膀,“等会。”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闪,莫不达猛然觉得右腿一麻,一屁股跌坐尘埃。抬头再看时,伊胜雪已在十步之外。 莫不达以手拍地,“伊胜雪,你敢点我麻穴,你……” 天色初亮,小镇街巷间断断续续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 白衣人伊胜雪穿街过巷,跳进一间庭院。在窗户上轻轻敲了几下。屋子里的三个人同时问了声谁。 “陈长老,我方便进去吗?” 杜顺先已经把右手包扎完毕。华犹明和金步武还没有回来。杜顺先咳嗽一声,道了个“请”字。 伊胜雪依旧面罩青纱,在杜顺先对面坐下,看了看他受伤的右手,“本无意相伤,对不住了。” 杜顺先没有易容成陈长年,还是自己的模样,听了伊胜雪的话,只是哼了一声。 伊胜雪用食指轻敲着桌面,“劳烦陈先长号召本帮本派的徒子徒孙们在武林中传一传这玄黄刀的威名。” 杜顺先眼皮轻轻下垂,“昨晚我想了想,我师父已经去世了,我们师兄弟不想再隐瞒此事了。” 伊胜雪把嘴唇聚起,“哦”了一个长音,“那碧玉腕环也不打算再追查喽。” 杜顺先抬眼怒视着眼前的白衣人,“在你手上?” “这个我没有说,我只是问是不是不追查了。” 杜顺先牙关紧咬,又垂下眼皮,闷哼了一声。 伊胜雪点着头,又有节奏地轻敲起桌面来。 杜顺先紧闭双眼,左手捧着右手,静坐无言。 伊胜雪慢慢站起身,“陈先长不在了,你们师兄弟就不怕有人来寻仇?” 杜顺先猛睁双眼,目露寒光,“有何仇可寻?又谁敢来寻仇?” 伊胜雪目视前方,并没有看杜顺先,“杀了那么多刀主,怎么会不被人知?” 白衣人语气轻如羽毛,在杜顺先耳畔却重如泰山。杜顺先看向白衣人,目光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惊恐,“你到底是谁?” 伊胜雪掸了掸衣衫,“我是白衣人,我叫什么,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我只是想我们可以做笔生意,对谁都不亏。” 杜顺先挺直的腰背,慢慢驼下去,像皮球正在漏气,“你要我怎么做?” “这样不就很好嘛。”伊胜雪眼睛里盛满笑意。 第5章刀出没之二寒露(01) 刀主大会之后,谭胡一直留在小镇望京坡。其间,他去了几次镇外的树林,再也没有遇上那位弹琴的紫衣女子。也在晚间去过几次落月楼,楼外过往的行人不少,却罕有人驻足,谭胡也只是在楼下望了望,楼上灯笼明亮,却不见半个人影,看情形,确实不是寻常百姓消遣之地。 谭胡白天呆在吕善当的小酒馆里,晚上出去寻店休息,或者闲游。吕善当从来不留谭胡在酒馆住宿,谭胡也从不提出请求。 这些天,来吕善当的小酒馆里买酒,喝酒的人都在谈论玄黄刀和白衣人。好多时候,谭胡都在角落里坐着,听来人们议论。谭胡想多了解些关于白衣人的事情,只是听了几天,都是些关于玄黄刀和白衣人的猜测和吹捧。倒是陈长年召集武林各派代表来望京坡召开寻刀会的事,使谭胡很感兴趣。 吕善当倒了碗茶推给谭胡。 谭胡接过茶,吹了几吹,“今天的酒,我还没有喝满六壶。” 吕善当点了点头,“四壶多两碗。只是最近来喝酒买酒的人越来越多,要从你这省一些了。” 谭胡一笑,被茶水呛得咳嗽连声,“好,好。” 吕善当嘴角一扬,“都是为这寻刀会而来。” “这人一多,你这卖酒的规矩恐怕要改一改了吧。” “人越多,就越要精打细算了。” 谭胡默默点头。对于吕善当的记忆能力,自从初次相见,就让谭胡十分惊讶,佩服有加。 五年前的刀主大会。湛弘阳一举夺魁。陈长年为其戴上碧玉腕环。湛弘阳披红戴花,跨高头大马,在望京坡夸号三日,在吕善当的小酒馆醉酒三天。 第三天的晚上,是湛弘阳在望京坡的最后一晚。来捧场的人坐满了吕善当的小酒馆。门外的空地上也摆了十几张桌子。湛弘阳依旧是来敬必饮。敬酒的人依旧是来往不绝。 吕善当挑了空当,端了碗酒,走到湛弘阳面前,“刀主,吕善当敬上一碗。” 湛弘阳擎杯在手,“吕掌柜,你这酒来得好晚啊!” 吕善当一笑,“不敢与各位英雄豪杰相争。恭贺湛刀主夺魁,感谢刀主为小店添光。我先干为敬。” 湛弘阳把下颌一扬,“慢着。” 吕善当举酒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凝在脸上。 “各位!”湛弘阳站起身,面向众人。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各位朋友,吕掌柜终于兴致大发,我是刀主,但在这他是东家,各位可不能扫了吕掌柜的兴致啊!” 吕善当转向众人,开口一笑,“各位朋友,感谢赏光。我开酒馆,却没什么酒量,干这一碗,聊表寸心!”说罢,一饮而尽。吕善当向众人举了举碗,众人面面相觑,无一回应。 “不打扰了,不打扰了。”吕善当转过身正要离开。 “感谢吕掌柜赏脸,我先敬吕掌柜一杯。”屋子东南角的桌子旁站起一个大汉,向吕善当方向招了招手。 湛弘阳伸手一拦,“吕掌柜留步啊。” 吕善当转回身,看向那个大汉,勉强一笑,“多谢壮士,望京坡的人几乎都知道,我吕善当卖酒不喝酒,确实不胜酒力。” 大汉把手掌一举,“吕掌柜,我不是望京坡的人,我不知道你胜不胜酒力,今天是湛刀主贺号的日子,多喝几碗,无妨吧?” 在座的人纷纷鼓掌迎合,“吕掌柜喝一碗喽。” 吕善当牙关紧咬,面色铁青。若不是店里的伙计传话说湛弘阳请掌柜喝碗酒,吕善当是不会出面敬酒的。 如今想息事宁人,赶快脱身,看样子是不太容易了。湛弘阳是借此机会戏耍我吕善当,挑我没捧场的理,你可知我吕善当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吕善当想着,目光闪烁,杀气升腾。 吕善当把手中的酒碗举过头顶,环顾四周。湛弘阳感到有股杀气冲撞开来,猛地站起,踢翻身前的桌子,拉开了架势。在座的人霎时间鸦雀无声。 “酒家,有人来喝酒啊!”声音洪亮,如金属相击,把一片死寂,破如镜碎。 吕善当收敛目光,望向门外。湛弘阳等众人也扭头看去。 一个满颊络腮胡子,外地口音的汉子正在门口掸身上的尘土,“都坐到外面了,生意真够红火的,给我也安排个座位可好啊?” 吕善当半张开嘴,迟疑片刻,把酒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向湛弘阳呲牙一笑,“湛刀主,失陪失陪。”随后转向柜台,“多胜啊,把桌子收拾一下,再给湛刀主上几坛子好酒。” 一个被唤作多胜的伙计应了一声,走过来收拾残局。 吕善当穿过人群,走到络腮胡子汉子面前,“客官,喝酒?” 大汉哈哈一笑,“当然是喝酒。” 吕善当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偏瘦的身材,黝黑的面皮,浓眉大眼,两颊和颌下满是浓密的胡须。背后斜背一个长条黑布包裹。 “真是对不起,今天是湛刀主贺号,包了小店,没有位置了。” 胡子大汉捋了一把胡子,“湛刀主是人名吗?”话语音调中,把“人”字咬得格外重。 屋子里的湛弘阳拍案而起,“哪路来的朋友?” 胡子大汉把吕善当推在一旁,直接面对着湛弘阳,“没赶上刀主大会的朋友。” 湛弘阳拔地而起,在人群中一个起落,跃出屋子,站在门口。胡子大汉弓身向后,站在门外宽敞的沙地上。 湛弘阳手指大汉,“今天是我湛弘阳贺号的日子,朋友若有意,请到桌前喝一杯。” 胡子大汉一抱拳,“多谢刀主。” 湛弘阳一招手,“吕掌柜,劳烦再给添张桌子,添几坛好酒。” 两人隔桌刚刚坐下,湛弘阳身后就涌上来七八个人。一个细高的汉子举碗而来,正是刚才屋子东南角起身,向吕善当敬酒的那个人。细高汉子走到胡子大汉对面,“朋友,你好,欢迎来给我家刀主贺号,我先给你接接风。” 胡子大汉坐在凳子上斜挑眼看了看,“你是?” “湛刀主的结拜兄弟,大家都叫我齐五子。” “哦,请。”胡子大汉探手抓起一个坛子,一仰头,转眼间,一坛子酒喝得精光。 齐五子眨了眨眼睛,“痛—快。”说着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开口轻“啊”了一声,退到后面。 “朋友,好酒量,张其三敬朋友一碗!”一个独眼汉子走上前来。 胡子大汉,撇了他一眼,又抓起一个坛子,敬也没敬,仰头便喝,顷刻间,已是涓滴不剩。 胡子大汉一连喝了三坛子酒。湛弘阳坐在对面,眉头紧锁。 吕善当在人群后面无表情,双拳微握。其余来捧场贺号的人都放下碗筷,在湛弘阳和胡子大汉的桌子周围围成了个大圈。 胡子大汉放下第三个空坛子,擦了擦嘴,打了个响嗝,探手抓过一坛子酒,“都不是爽快人,怎么好意思来敬酒。” 湛弘阳身后的人个个端着酒碗,站如桩木。 胡子大汉双手放在坛子上,看着对面的湛弘阳,“有这么多人捧场,连废物都能成刀主。” 湛弘阳额头上青筋暴起,“朋友,怎么称呼?” 胡子大汉仰面大笑,“姓真!某家名叫真刀主!” 湛弘阳用鼻子长哼了一声,“朋友是来砸场子的。” 胡子大汉一摆手,“说得不准确,我是来砸这个场子里的你!” 湛弘阳一扬手,桌面翻转直上,胡子大汉后跃到凳子后方,抬脚把凳子踢到半空。桌椅相撞,半空一声破裂,残碎的木头竞相啪啪落地。 湛弘阳从身后人手中接过青铜斩头刀,拉开架势。胡子大汉把衣襟在腰间一系,从背后取过包裹,轻轻展开,露出一柄黑柄长刀。胡子大汉抽刀在手,一道青光。 湛弘阳一声高喝,“请了!”,言毕向前直逼胡子大汉。 吕善当在人群中看着,眼前一亮。胡子大汉长刀的套路颇为奇特。吕善当暗自思忖,这是哪家的刀法?从风格上看,很像关东地域的刀风,开合恣肆,不拘小法。但招数间又隐约有马刀招法的印记。莫非是关外大西北的套路?吕善当眉头微皱。 湛弘阳通身上下已经是大汗淋漓。二十年来,他走南闯北,关内关外的拳法、刀法的套路自认为已经熟烂于胸,就算是偏远大西北的马刀招法,搏虎擒狼之术,他都下功夫习练过,但此时却不认识对面这个大胡子的套路。知己不知彼,湛弘阳边打边想,看得出,我的套路和招法的变化,他都了解得十分清楚,而他的套路,我全然不知,这个大胡子的招法的衔接很不合常理,不是传统套路变化出的路数。思索间不得头绪,湛弘阳脚下走位凌乱,步步后退,忽然眼前一花,手中的斩头刀已经叮当落地,胡子大汉长刀的刀尖正顶在他的咽喉之处。 全场哗然。湛弘阳摊开双手,身体后倾,纹丝不敢动。 第6章刀出没之二寒露(02) 胡子大汉抿嘴一笑,倏地收刀后退,站立不语。 湛弘阳胸膛起伏,满面紫红,弯腰拾起刀,握刀抱拳施了个礼,一言未发,回身进了酒馆,拿起包裹,从后窗破窗而走。 一声短促闷响。胡子大汉把长刀插进沙地,手捋胡须,大笑数声,“真刀主在此,谁来贺号!” 四周众人纷纷后退,不知不觉间,宽敞的沙地上只剩下胡子大汉和吕善当两个人。吕善当嘴角带笑,双掌拍得轻且慢。胡子大汉侧头一看,抽刀归鞘,抱拳一作揖,“多谢吕掌柜捧场!” 伙计多胜收拾出一张空桌,吕善当与胡子大汉在桌前坐下。 “请!”吕善当给胡子大汉满满倒了一碗酒。 “你当真不喝酒?”胡子大汉看了看吕善当碗里的半碗酒。 吕善当举碗齐眉,笑道,“聊表寸心。” 胡子大汉把吕善当的手按在桌子上,“那就不喝,喝茶。” 茶碗一副,茶壶一把,月明如镜,虫鸣清透。 吕善当看着胡子大汉,“朋友,像是特意来帮我解围。” 胡子大汉一笑,“就是。” “怎么称呼?” “谭胡。”胡子大汉说着用手一抓,两颊与下颌的胡须顺势被摘下,把碗里半凉的茶水泼在脸上,用手胡乱一抹。 吕善当再看去,胡子大汉已成了另一个模样:黄白面色,浓眉大眼,眼角眉梢毫无半点英武,却是书生气十足。吕善当愣了一下,转而开怀大笑,“精彩,精彩。” 谭胡倒了碗茶,“闲来无事,在这看看热闹,见这湛弘阳有点得意忘形,放肆过度,才一时兴起,大打出手。” 吕善当点了点头,“敢问朋友,师从何门?” 谭胡停碗在手,眼带笑意看向吕善当,“你会武术?” 吕善当一笑,“不习武就不能问问?”未等谭胡回答,吕善当拿起谭胡放在桌子上的长刀,走到沙地中央,带鞘起舞。所舞动的招式正是谭胡刚才会斗湛弘阳所用的。谭胡大吃一惊,吕善当竟有如此超人的记忆力。 吕善当收住架势面向谭胡,“你就用了这三十招。但在我看来,至少还有二十招没有施展。”说着把刀抛给谭胡。 谭胡接刀在手,笑逐颜开,“高!还有二十七招。”说着纵身向前,在吕善当身旁的空地上走开招式。 吕善当圆睁二目,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谭胡的一招一式。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谭胡数到五十七,撒手把刀抛向吕善当。吕善当接刀在手,思量片刻,舞动开来。 谭胡拍掌大呼,“厉害,好脑力。” 吕善当收到在手,抱腕当胸,“多谢谭兄传刀!” 谭胡走上前,握住吕善当的手,“吕兄,你这记忆力与悟性,非常人所能及啊!今天我是大开眼界了。” 吕善当红脸一笑,“过奖过奖,来,边喝边谈。” 吕善当喝了一碗茶,“谭兄的刀风接近于大西北,但据我所知,大西北使刀的名家,像尤平高,西门凛等人,以马刀见长,不善使步下的长短刀啊。” 谭胡不住点头,“吕兄所知甚广,所言也不差。我这趟刀的确是大西北的刀法。想来你是在招数中看出了马刀招法的影子。” “的确,据我所知,抡刀,拖刀,立刀,摔刀等等,都是马刀套路中常用的招法。而谭兄这趟刀中有几招恰恰是由那些变化而来。” “不错不错,吕兄确实好眼力,好阅历。武林中除了我和我师父,没有人见过这套刀法。你第一次见就能说出这套刀法来自大西北,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么说谭兄是大西北人喽?” “我是中原人,但学艺在大西北。” “那贵恩师是哪一位?” “癫乞丐不成名。” 吕善当迟愣半晌,满脸茫然,“不成名?” 谭胡看着吕善当,笑容满面,“不成名。我师父从未踏足过中原,也不曾在江湖上抛头露面,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习武。而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所以我也无门无派。” 吕善当默默点了点头,“那就是自成一派啊。” “不敢当,只是练武强身了。”谭胡望向远方,“我师父说过,立了门派,就要有名字,有了名字难免会动心,想去传扬这个名字,成就这个名字,一旦动了‘成’的念头,就劳心费力,还易招惹麻烦,所以无门派,无名号,不成名,不给自己招惹是非,不给后人招惹是非,无成有终。” “世外高人。” 谭胡收回目光,转向吕善当,“吕兄见多识广,而且凭你的记忆能力,是可以精通各门各派的武术,成一大家的啊。” 吕善当摇头一笑,“先辈们习武,惹了不少麻烦,家族里就不让习武了。我自幼热爱拳脚,东家西家学的不少,套路通熟,但我不习内功,施展出来没什么力道。只是平时练练玩玩,消磨时间了。” 谭胡回想起吕善当练刀时,招式间确实单薄绵软,收势起势简单鲁莽,收势后气息失控,汗流浃背,的确不像是习练过内功的人。 吕善当叹了口气,“不过谭兄这等身手,若是在刀主大会上,一定会大有作为。可惜错过了,让湛弘阳之辈捡了刀主。” 谭胡一笑,“登台也只是玩玩,没有夺什么刀主之心。何况这刀主也不是好当的。听说陈长年之后,历届刀主都没什么好下场。我不是追名逐利之辈,不想担惊冒险,招惹是非。” 吕善当轻哈一声,目光清冷,若有所思。 谭胡与吕善当在酒馆里坐了一夜,相聊甚欢。 天色微明。谭胡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吕善当也站起身。谭胡拍了拍吕善当的左臂,“兄弟相见恨晚啊,有机会再来相聊。我想那湛弘阳不会再来滋事了。” 吕善当忽然明白了谭胡逗留这一夜的好意用心,是怕湛弘阳去而复返,行报复之事,不禁心存感激。 “多谢谭兄相助了。事先安排是在我这摆酒三天。想他是不会再来了。就算是找我麻烦,我也有应对之策,劳谭兄费心了。” “言多就客气了。我确实有些私事,得尽快动身了。” “那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吕善当抱拳当胸。 “好,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谭胡背上包裹,挥手告别。 吕善当望着谭胡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锁。 谭胡走后的第三天,望京坡里传来了湛弘阳被杀的消息。尸体被发现在京都城外的护城河里。尸身上有多处伤痕,致命之处是咽喉上的一处刀伤。右手腕的碧玉腕环不知所踪。 陈长年派遣门下弟子寻找碧玉腕环。吕善当听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望京坡的街巷间疯传是个胡子大汉杀了湛弘阳。但吕善当相信,绝不可能是谭胡所为。小酒馆的生意依旧红火,刀主贺号过后,吕善当又恢复了来客喝酒,买酒不过六壶的规矩。 再过两天就是寒露节气了。寻刀会即将开始。望京坡里的人一下子多出两三倍。吕善当的小酒馆里更是人流如潮。 一个枯瘦的老者走进小酒馆,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伙计多胜连忙上前招呼,“这位老先生,是要买酒还是要在这小酌几杯?” 老者看了看伙计,“我要买酒回去喝,听说你们这酒好喝。” 多胜喜笑开颜,“您是来对了,咱这有望京坡,甚至京都城最好的酒,买酒,您柜台请。” 枯瘦的老者走到柜台年前。吕善当正低头拨打着算盘。老者伸脖子看了看。吕善当似乎没有发现他。 老者咳嗽一声,“你是掌柜啊?”声音尖锐,略刺人耳。 吕善当停下拨打算盘的手,看了看对面的老者,“正是。” “我要买酒。”说着从身后的黑皮囊里掏出个大葫芦,“给我打满,有多少算多少。” 吕善当从老者干枯的手上接过葫芦,掂了掂,又目测了下尺寸,“老先生,装不满。我这卖酒每人每天只卖六壶,我可以给你倒六壶进去。” 老者伸手夺过葫芦,摇了摇,“六壶,不够我喝啊。” 吕善当一笑,“那没有办法,我在这卖了五年酒了,一直是这个规矩。” 老者眨了眨浑浊的老眼,“你这一壶能倒几碗。” “一壶倒满三碗。” “给我打两碗半的酒。” “好。”吕善当毫无迟疑。 吕善当给老者打好了酒。老者接过葫芦,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擦了擦嘴,又咂了半天嘴,“味道不错,再来三壶加两碗,我带走,一起算账吧。” 吕善当笑着点了点头,给老者打了酒,算过账。老者摇摇晃晃走出门去。谭胡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一直带笑看着。 第7章刀出没之二寒露(03) 时过中午,小酒馆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伙计多胜坐在仅有的一张空桌上歇息。吕善当依旧站在柜台后面低头拨打算盘。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枯瘦的老者走进酒馆,正是早上来过的那个。老者向伙计点了下头,这接走向柜台。吕善当并没有抬头。老者把身后的大葫芦放上柜台,声音清脆。吕善当慢慢抬起头,嘴角带笑,“老先生买酒?” “嗯,再来一壶加两碗。” 吕善当摇了摇头,“只能再卖您一壶加一碗半了。” 老者眼珠一转,干枯的脸上展开笑容,像揉皱的纸张,“名不虚传啊,我刚到望京坡就听说吕家酒馆的掌柜心明眼亮,没有人能在他那喝过六壶酒。不用笔纸,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你就没有记差一点,小老儿我佩服,佩服。” “老先生过奖。您还是带回去喝吗?” “不了,我在这喝。”说着老者把葫芦那回手里,放进皮囊。 “多胜,给老先生找个座位。” “好嘞,老爷子,来我这,这正好闲着一张桌。”多胜站起身,擦抹桌案。 “不用了,我一个人喝酒也闷,给我找个人多的桌,加把椅子吧。”老者边说边看向四周,“就这吧。”老者走到一张大桌子旁边,桌边围坐了七个人,正吃喝谈唠得起劲。 多胜一咧嘴,走到桌子前,“各位客官,打扰一下啊,这位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嫌闷,想跟各位合个桌,您看这……”多胜边说边环顾七个人。 其中一个红脸大汉,把手一举,“别客气,我们七个也不认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给老爷子加把椅子,挨着我就行。” 多胜点头称谢,给老者加了把椅子。老者做到红脸大汉身边,向四周点了点头。 “来,老爷子,吃肉喝酒。” “好好,我这也有。”老者拿起伙计端来的酒壶酒碗,自斟自饮起来。 七个人继续边吃边谈。 “这次寻刀会,听说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应老侠陈长年之邀前来赴会了。” “规模不亚于刀主大会。” “就因为那把玄黄刀。” “别小看这把刀,听说在古代兵器谱上确实记载这么一把刀。传说是宫廷内部的镇殿之宝。” “对对,这把刀在每个节气当天杀一个人,就能染红一个金环,等刀上那二十四个金环都染成红色,这把刀就化成神兵了,传说能呼风唤雨,开山断海。” “有那么神吗?” “起初我也不相信,但看过玄黄刀出土时的情景,不容你不信。那场景,你是没看到。轰隆一声,擂台没了,地上一个大坑,有块大石碑,上面写满碑文,叫……” “西州好铁,熬炼精钢,捶打千日,成刀玄黄,二十四环,鸣响八方,杀人逐命,来去无常,玄黄既出,举世无双,今始秋分,嗜血开光。” “对对,就是这个碑文,等石碑被抬上来,玄黄刀是自己从土底下生长上来的!那场景,当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对,当时我在现场,确实不可想象。要不是神兵,不可能有这个神奇现象。” “正好是秋分当天,跟碑文写的一样,秋分出土,然后嗜血开光。接着天降一个白衣人,那功夫是真高啊,几个回合,就把那个刀主给杀了。玄黄刀是真锐利啊,当时我离得近,刀刃都没有碰上那个刀主的脖子,就那么一扫,鲜血迸溅!” 红脸大汉讲着,自己的脖子跟着一缩,在座的其他人,都打了个冷战。老者喝着酒,听得也很专注。 “那白衣人之后嘴里还说了不少话,大概是说,要每个节气杀一个人,才能成就这把神兵。” “对,我也听到了。” “后天就是寒露了,又一个节气,看样子又要有人丧命了。” “那这次寻刀会,是为了找到玄黄刀和那个白衣人?” “听说,陈老侠想号召武林同仁,一起寻找玄黄刀和白衣人,不能让他滥杀无辜。玄黄嗜血,陈老侠想让这刀除恶保善,成了神兵后也可以造福武林。” “不愧为一代大侠。” “只是玄黄刀无兵刃可匹敌,那白衣人的功夫也是罕见!现在刀在他手里,真是不好对付!” “白衣人确实是厉害,刀主大会当天,他那空手夺刀的功夫,震惊天下。” “那是六路凌空手!”老者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 不仅是桌子边的七个人,其他桌边的人都看向那个老者。 老者斟满一碗酒,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我若没有猜错,那个白衣人,是江湖上最善于使用六路凌空手的,京都大侠宫白刃之子,宫孝!” 吕善当早已停下了手中的算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老者。 “八年前,京都大侠宫白刃在刀主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了那一届的刀主。可五天之后,宫白刃在夜里遭人暗算,重伤后不知去向,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江湖传言此人已死。三天后京都城宫家突起大火,宫家庭宅被烧成一片瓦砾。宫白刃唯一的儿子宫孝也就此失踪,生死不明。据说玄黄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宫白刃手上,而且传说宫白刃把他所悟到的六路凌空手的奥妙之处,写在布上,藏到了玄黄刀的刀柄之内。事隔八年,玄黄刀重现江湖,有石碑不假,但我推测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很可能是宫孝。那玄黄刀出世,宫孝肯定是要出世!宫孝很有可能是想借刀主大会和寻刀会的机会,找到杀父的仇人,为父报仇。” “那依您看,这刀主康且生就很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喽。”说话的正是谭胡。 老者回头看向谭胡,一时沉默不语。 “我觉得不可能,康且生是陈老侠的得意门生,众所周知,陈老侠为人正派,堪称武林的表率,对弟子更是严加管教,他的门人怎么可能行暗算别人这等卑鄙的勾当呢?是不是,各位?” 坐在老者身旁的红脸大汉向周围伸了伸手。 “这位兄弟说得有道理。” “陈老侠的为人,我们都竖大拇指。” “对,天苍派也堪称江湖正派的典范。” 一时间,七嘴八舌,应者云集。 “白衣人是宫孝,只是我的推断,康且生被杀,我也十分惋惜。但最重要的是,玄黄刀是百年不遇的宝贝,其中更有震惊武林的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落到恶人手上。” “老爷子说得对,陈老侠提议举办寻刀会也正是这个目的,为的就是让武林安定,正义长存。”红脸大汉声音洪亮。 “希望早日找到玄黄刀,希望天下太平。”老者说着拿起装葫芦的大皮囊,侧头看了看柜台后的吕善当,摇摇晃晃走出门去。 谭胡没有再说话,一直望着老者的背影,面无表情。 吕善当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寒露。天凉。秋高气爽。 一座四方形的木制高台被搭建在沙地上,坐北朝南,上台用的阶梯建在台子的西面。台子的北面就是出现玄黄刀和石碑的大坑。刀和碑已然不在,坑却没有被填平。 木制高台的中间偏后特意搭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平台。写有碑文的石碑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小平台的后面摆放着一个木制的柜子,柜子无门无背,上中下共三层,摆满了三十八块灵牌,上面写着从第三届开始,历届刀主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康且生。高台上一共摆放了四十八把高背椅,分列东西,每边二十四把。台子东南安放一面大鼓,两个彪形大汉各持鼓槌分列两边。 吕善当与谭胡来时,台下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人群在南面,以高台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四分之一左右的圆弧。 高台所在地,地势略凹,人群所在地成坡形向远离高台的方向逐渐升高。谭胡与吕善当挤不进人群,只能在人群后方,位置恰恰是坡顶,正好可以看清台上的情形。 高台上四十八把椅子,还有三把空着。陈长年坐在西边,从北向南数的第一把椅子上。他身旁坐着少林寺的代表善远长老,其余各门派的代表依次排座,倒不分什么次序。陈长年扫视一番,心里估量了人数,向东南角的两个大汉扬了扬手。鼓声隆隆而起,响彻云霄。台上台下霎时间一片安静。陈长年向在座的众人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台中央的石碑前方站定。 “各位朋友,感谢众位不辞辛苦前来参加这个寻刀会。”声音苍老,不失洪亮,“半月之前的事情,我不多叙述了,武林中可以说已经尽人皆知。如果不出意外,这把玄黄刀仍在那个白衣人手上,那个白衣人很可能要继续杀戮,来给刀开光。武林中很有可能要有许多朋友受到伤害。出于维护武林安定的目的,我冒昧地提出了召开寻刀会的建议,很荣幸得到了各大门派的支持。这次召开寻刀会,是想请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对于如何处理这把玄黄刀发表一下意见。也请天下的朋友做个见证。此外,刀主大会从第三届开始,历届刀主都惨遭暗算,无一幸免。江湖上更是流传起‘刀主必亡’的传言。我一直没有给天下朋友一个交代,最近,我终于查明,杀刀主的就是那个夺走玄黄刀的白衣人。” 第8章刀出没之二寒露(04) 听到此处,台下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长年停了停,“各位朋友,所以今天,借这个寻刀会,也来悼念一下历届的刀主。自刀主大会举办以来,刀主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那么可以说这个白衣人与整个武林都结下了血海深仇。我不知道此人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的行为卑劣至极,令人发指,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所以我希望我们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朋友,团结一致,找到这个白衣人,为死者报仇,还天下一个公道。也找到玄黄刀,让它为武林所造福。” 台上台下掌声雷动,喝彩声不断,应者云集。 陈长年说完回到座位上,台下逐渐恢复了安静。少林寺的善远长老慢慢站起身,走到台前,口念佛号,声如洪钟。 “各位施主,刚才陈先长谈到,希望各门各派都出面发表一下意见。小僧不才,受我寺善齐方丈指派,代表我少林一派发表一下意见。据我了解,玄黄刀在史书上,确有记载,确实是一把神兵。但数年未见,只以为是一个传奇。如今玄黄出世,却是以杀戮这样一个方式,很是让人惋惜。我少林从来把维护武林安定,天下太平视为己任。所以愿意为寻找玄黄刀,寻找这个杀人如麻,罪孽深重的白衣人出一份力。”善远说完,低头一揖。 台下又是掌声一片,喝彩连连。 谭胡抱着臂膀,眉头微皱,“少林寺的高僧都出面证实玄黄刀的存在,莫非确有其刀?” “嗯。”吕善当沉默了良久,“刀的事,我不敢妄谈,但我发现有个矛盾所在。”吕善当说着看向谭胡。谭胡眨着眼睛,一时间不知所云,摇了摇头。 “你觉得昨天那个老者的话,可信几成?” 谭胡眼前一亮,“你是说,如果白衣人是宫孝,那宫孝不可能杀他父亲宫白刃,而宫白刃是历届刀主中的一个,而陈长年说白衣人杀了第二任后的所有刀主,这就是矛盾所在?” 吕善当目光略有暗淡,点了点头。 “少林大师德高望重,阅历丰富,不会轻易出面。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说明陈长年有足够的证据让他信服。”谭胡用手搓了搓下巴,低下头去。 “或许是杀过几个,但不是全部。”吕善当自言自语。 “那陈长年是否知道玄黄刀中的秘密呢?” 吕善当看了看谭胡,“你相信那个老头的话?” “听起来,不像是假的。”谭胡回想起那个夜里与白衣人过招的情景,陷入了沉默。 “就算知道,也不会告知天下吧。不过,既然已经有人说了,武林中很快就都会知道了吧。”吕善当一笑,眼睛中流露的愤怒与无可奈何并没有被人发现。 台上的所有人都先后上前发了言。时近中午。 陈长年走上台前,“各位朋友,各个门派的代表都发表了看法,并且一致表示,愿意联合起来寻找玄黄刀和白衣人,那么下午,我们就要商讨具体的方法,以及……” “慢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一个步履蹒跚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正穿过人群走向高台。身后跟着两个高挑美貌的女子。三个人都是一身简洁装束,看模样像是习武之人。 陈长年拢目光向台下观看,不禁露出惊慌之色,但稍纵即逝。 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带着两个女子缓步走上高台。 谭胡向台上仔细观望,不由得“哦”了一声。原来那两个女子正是十几天前,谭胡在树林中偶遇的三个女子中的那一对孪生姐妹。 陈长年依次看着来的三个人,目光最终停在中间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脸上,张了张嘴,一言未发。 老妇人淡淡一笑,“陈长年,陈老侠,别来无恙啊!” “嗯,无恙。” “这么大个寻刀会,听说向各大门派都下了请柬,我这双子门谈不上大门派,但徒子徒孙也有百十来人,发表个意见,总还是可以的吧?” 陈长年鬓角渗出汗珠,“当时以为奚掌门年过古稀,来往不便,就没敢劳驾。” “那也总该给个信吧?” “啊,一时疏忽,糊涂了。” 老妇人抿嘴一笑,“那可以入座吧。” 陈长年一伸手,提高嗓音,“欢迎,欢迎双子门,请。” 老妇人点了点头,转身入座,两个女子在身后站定。 “双子门?莫非这个老妇人是龙头老太奚红叶?” 吕善当点了点头。 人群散去。谭胡与吕善当回到酒馆。 “双子门是大门派啊,陈长年怎么会不发请柬呢?” 吕善当看了看谭胡,提壶给他倒满茶碗,“这么出名的江湖传闻,你不知道?” 谭胡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说来听听。” 吕善当喝了口茶,“江湖传讲,四十年前,陈长年参加刀主大会,最后一阵的对手就是这个龙头老太奚红叶。” 谭胡停杯在唇,“哦?” “不过当时她是女扮男装。奚红叶本可以胜过陈长年,但最终让了一招。陈长年得了刀主。事后,陈长年找到奚红叶,才知道她本是个女子。” “两人就这样在一起喽。” 吕善当点了点头,“只是几年后,奚红叶的父亲奚怀若千里寻女,找到了两个人。当时奚红叶已经身怀有孕。只是这个奚怀若看不中陈长年,硬要把女儿带走。” “奚怀若是何许人也?” “都说是个武林高手,只是罕有人见识过他的功夫。” “哦,这人倒是个怪脾气。”谭胡喝了口茶。 “他就把女儿带走了,据说还把陈长年打成重伤。事隔二十年,江湖上出了个双子门,掌门人报号龙头老太。最初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这个龙头老太的功夫十分了得。后来人们才逐渐知道其间发生的事情。” “那陈长年,一直没有寻找奚红叶?” “据说去过几次大西北,但都是无功而返。不过陈长年一直未娶,算是给奚红叶一个交待了。据说后来两人相见过,奚红叶虽也一直未嫁,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两人也没有再在一起。” “大西北?这个奚红叶是大西北地域的人?” “是啊,所以这件事,你不知道,很让我意外喽?” 谭胡眉头微皱,武林各大门派中,他对双子门的了解是最少的。记得师父只说过这个门派发源于大西北,掌门人是龙头老太,就是这么多。师父说他自己对这个门派也不是很了解。 “江湖浪大,沉得多深的事情都是被翻到水面上来。”吕善当说着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谭胡与吕善当还是来晚了。人头攒动,拥挤一处。谭胡与吕善当依旧在人群最后方的山坡,向高台观望。 陈长年已经站在台上,正向台下抱拳,“各位朋友,武林中各大门派已经达成一致,要团结起来,寻找玄黄刀,缉拿白衣人。” 台下忽然一片骚动。从高台西边人群之上,脚踏众人肩膀跑来一人。阳光照耀下,此人衣白如雪,青纱照面,右手紧握一柄宝刀,刀上金环二十四,叮当作响,二十四个金环中,近刀尖处的第一个呈现如血鲜红,其余二十三环金黄明亮。 陈长年迟愣间,白衣人已经站在他对面,朗声大笑,“缉拿这个词,你配用吗?” 台上一片哗然,各门派代表纷纷拔刀亮剑,各持兵刃在手。 陈长年正要疾步后退,只听白衣人大喝一声,“玄黄嗜血其二。”刀光疾闪,环响叮当。 陈长年呆立片刻,身如墙倒,倾向后方,自咽喉处迸射出一片血红。 台上台下混乱一片。 谭胡和吕善当被奔走的人群推着向后,一个戴着草帽的黑衣人从谭胡身旁的缝隙闯过,撞得谭胡趔趄数步。 白衣人看向倒在地上的陈长年,眼中的笑意突然转为惊讶,陈长年的右手竟然完好无损!白衣人忙转身望向台下,人群如海潮急退。 第9章刀出没之三霜降(01) 红日直射高台。四十余位高手将白衣人围在当中。 白衣人手握玄黄刀,眼睛中闪过一丝蔑视。 善远大师高喝一声佛号,纵身向前,探掌袭来。一片黑影,陈长年的尸体被白衣人踢起,直奔善远,善远急忙撤步,双手一抱,尸身正好落入怀中。白衣人飘然而至,右手两指正中善远咽喉,脆响一声,善远应声倒地,气息皆无。 川山派季勇武挺矛直入,青城派水镜道长驱剑如风,崆峒派许奇石刀风凛冽,……数十件兵刃一齐袭向圆圈中心的白衣人。白衣人手握玄黄,一声咆哮,身体急转,刀光笼罩,金属撞击声随之次第响起。如天过乌云,雷雨声交错,霹雳频繁其间,疾风吹过,只少顷,天安地定,晴朗如常。金属撞击摩擦声过后,四周死寂无声,白衣人收刀在手,傲立圈心,高台之上数十件兵刃的残体凌乱一片。各派高手纷纷后退,惊呼声不绝于耳,眼看手中的兵器,多已成了断铁残钢。白衣人朗声大笑,捧刀在手,“玄黄在手,万仞俱灰!”说罢,抖身直上,以下坠之势,灌力于膀臂,一声撕裂,身旁的石碑被劈成两半。众高手迟疑之间,一声闷响,突觉脚下不稳,高台向东南倾倒下去。 尘土飞扬,喊声嘈杂,数十道身影划过长空,没入尘埃。待众人在沙地上站定,高台已经残破一地。白衣人不知去向。善远大师与陈长年的尸体也不知去向。 风卷沙袭,谭胡在远处睁不开眼睛。等烟尘散去,放下衣袖,谭胡环视四周,台下围观的百千人众已经逃散无几,残破的高台旁,众家高手正向四周观望,而彼时在他身边的吕善当不知所踪。 白衣人伊胜雪把玄黄刀背在身后,绕道向望京坡方向飞奔。他敢肯定,自己杀的那两个人,陈长年不是杜顺先亲身易容所扮,因为他亲手伤过杜顺先的右手,而死去的陈长年的右手是完好无损的;善远僧人也不是本人,他知道,凭善远的功夫与资历,不可能如此莽撞地动手,更不可能只一个回合就被自己取了性命。而善远发招时的气力与招法全无少林派的印记。 都是杜顺先搞的鬼。伊胜雪想着,紧咬牙关,怒不可遏。 沙沉成道,道在断壁残垣之间,这是通往望京坡的崎岖小路,鲜有人经过,也鲜有人知。伊胜雪正俯身向前飞奔,忽听身后有人追来。伊胜雪叉步急停,猛然转身,一对手掌正向他胸口袭来,力道沉雄。伊胜雪没敢招架,纵身向后,拉开架势,仔细观察。对面站着一个身着青色宽大衣袍的人,眼睛以下用从衣衫下角撕下的青布遮挡着,目光如电。 “你是谁?”伊胜雪目露凶光。 “你是谁?”青衣人反问道。 伊胜雪没有搭言,探掌直击青衣人。他知道现在不容有半点迟疑,各门各派的高手就在附近找寻自己,而自己需要在被人发现前先找到杜顺先。 青衣人虽然衣袖宽大,但动作灵便,拳脚间招数衔接流畅,变化万端,衣袖间所裹的力道更显现出他精练深厚的内力。伊胜雪暗吃一惊,虽不知此人的来头,但已确定此人是个高手。只斗了十几个回合,伊胜雪便抽身向后,左手在身后一推,玄黄刀腾空而起,右臂轻舒,玄黄刀已握在手中。 “今天不想再杀人,希望你别在纠缠。” 青衣人不屑地一笑,“吓唬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伊胜雪闷哼一声,摆刀直进。青衣人上步以肉掌相迎。伊胜雪大吃一惊,青衣人所使的正是六路凌空手,并且所属上乘,甚至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伊胜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被使用得如此精妙的六路凌空手了。六路凌空手不是进攻或防守的招数,对对手很难造成表面或者内在的杀伤,它所针对的就是对方手上的兵刃,所谓“欲取人命,先空人手,习此六招,借刀杀人。”六路凌空手是空手夺兵器的至上武功,一旦练到上乘,没有可破之法,夺人兵器只在眨眼之间。 青衣人是何许人也?伊胜雪正想着,自己的右手腕已经被青衣人钳住,他猛地把玄黄刀向下一丢,刀身插进土中大半,此时,青衣人顺势一带,伊胜雪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摊开,由于玄黄刀已提前插在了土中,青衣人掠了个空。伊胜雪轻舒臂膀,也展开了六路凌空手的招式,欲伸手拔刀,青衣人的手再次伸展过来。两人围绕着插在土里的玄黄刀旋转不止,争夺在一处。 青衣人目光闪烁,暗自叫绝,感叹对面这个白衣人的六路凌空手使用得妙到毫巅。若让辛鸣阙,卓同风,顾歌晚这些善用六路凌空手的大家与之相比,也未必能达到这个白衣人的水平。就算是宫白刃与之斗手,也不敢说一定能占了上风。六路凌空手分正手和反手,所谓正手夺人之兵,反手护己之刃,这个白衣人竟将正手和反手都使用得恰到好处,并且切换自如。 他到底是谁?跟宫白刃有没有关系?青衣人想着,招式变化得愈发迅速。 伊胜雪的额角渐渐浸出汗珠。打不败青衣人,就拿不走玄黄刀,看这个架势,一时间分不出高下。伊胜雪不由得心烦意乱。 只这一烦乱间,伊胜雪觉得手腕一麻,青衣人弹开他的手,已将刀把握在掌中。青衣人蓄力一拔,伊胜雪右脚猛一踢刀身。青衣人猝不及防,被刀身传导而来的力道震得手掌一麻,刀只拔出大半。伊胜雪一拳直击青衣人面门,青衣人抬左掌接了一拳。两个人同时后退数步才停住,忽又同时扑向玄黄刀。 青衣人伸右手向刀,突觉手腕一紧,已被伊胜雪抓住,忙反手抓住伊胜雪的手腕,随即探左掌打向伊胜雪面门,与此同时,伊胜雪也探掌向青衣人的面部砸来。两人右手纠缠在一起,同时一甩头,彼此的面纱都已被对方摘下。青衣人松手一抖臂膀,伊胜雪顺势也放开了右手。 两人各自纵身向后,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嗖”一声疾响,一件利器破空而来,直奔青衣人左太阳穴。青衣人低头闪过,利器没入不远处的沙土之中。青衣人再次抬头寻望,不见人影,伊胜雪已经手持玄黄刀扬长而去。 突听一声唿哨从远处传来,青衣人仰头目视远方,天蓝如洗,白云闲挂。 青衣人正是吕善当。 吕善当在沙地上找到了那件利器,是一枚蝴蝶型的飞镖,只有拇指的指肚大小,蝴蝶的两翼十分锋利。江湖上还没听说过有人使用这样的暗器,吕善当想着,将蝴蝶镖揣在怀里。 谭胡正在酒馆里等待,一副焦急的模样。吕善当迈步走进酒馆,谭胡起身迎过来,“到哪里去了?” 吕善当摇了摇头,“发现了那个白衣人,没有追上。” 酒馆里没有客人,谭胡与吕善当在临窗的桌子坐下,伙计多胜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 “那些门派的代表都走了?”吕善当问道。 “应该都还在望京坡。”谭胡看了看吕善当。 “在找那个白衣人。” “当着普天下人的面,杀了陈长年和善远大师,又力挫各派高手,白衣人行事,实在是过于张扬,看样子是想与整个武林为敌。”谭胡说着把茶碗举到唇边。 吕善当迟愣半晌,从怀里取出那枚蝴蝶镖,“没有追上白衣人,却在路上捡到了这枚蝴蝶镖,江湖上有哪个门派用这个吗?” 谭胡接过来,放在掌心,心头一颤,“是白衣人用的?” 吕善当“嗯”了一声,“他发现我,发了一镖,还好我躲得快。” 谭胡捧镖在手,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入夜,京都城里华灯初上,喧闹繁华。 升平楼里人声鼎沸。伊胜雪摘了面纱,换了身宽大的衣衫,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在二楼的窗边坐着,眼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醇香美酒,对面坐着一个白发满头的男人,但从容貌上看,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 “这么奢华,你倒是舍得。”伊胜雪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 “你不也不客气吗?”白发青年一笑。 “味道不错。升平楼师傅的手艺,名不虚传。” 白发青年倒满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伊胜雪。 伊胜雪接过酒杯,向了白发青年举了举,“多谢帮忙。” 白发青年也举了举杯,“他耽误我找你,我当然要给他一镖。”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互亮杯底,相视一笑。 “老爷子什么指示?”伊胜雪问道。 “老爷子说让我来帮帮你。”白发青年低头夹菜。 “确实需要你帮忙。你若不打唿哨让我跟你走,我就奔望京坡了。” 白发青年“哦”了一声,抬头看着伊胜雪。 “陈长年早就死了,他的徒弟杜顺先一直在装扮他。” “那你倒是少了个仇家。” “只是今天我杀的那个陈长年不是杜顺先本人扮的?” “那是谁?” “不知道。而且那个善远也应该是别人所装扮的。” 白发青年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现在玄黄刀在江湖上,已经名声大躁,接下来把这个势头保持住就可以了。” 伊胜雪喝了口酒,“老爷子,很满意喽。” 白发青年一笑,“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不应该不满意吧。” “那我可以继续办我的事情喽。” “而且,我要帮忙。” 伊胜雪举起酒杯,“先表谢意。” 月黑风高。木制高台的废墟跌坐在沙地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风夹沙来往,擦过残破的木板,声音沙哑。方圆数里,一派凄凉。 鞋在沙地上踩出沙沙声,谭胡慢慢走向坍塌的高台。 高台倒塌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谭胡觉得破坏刀主大会擂台与寻刀会高台的是一个人,所用之物,无外乎是炸药之类的东西,不可能是江湖上所传的什么玄黄怒气,震天炸地。此外,这个白衣人怎么会有蝴蝶镖呢?江湖上只有师父会打造这种飞镖,谭胡想起师父捶打蝴蝶镖的情形,师父曾经说,闲来无事,打铁为乐,想打造一种江湖上独一无二的飞镖,无论外形还是使用方法都要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算来,自己学艺十年,在江湖上游走也有五年,而在结识师父时,师父就在打铁造镖,自己并不记得见师父把镖送与别人。 谭胡百思不解,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近坍塌的高台,忽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谭胡循声望去,在残破的木板之间闪现出火光。谭胡蹑足前往,屏息凝神。 第10章刀出没之三霜降(02) 火初起,慢慢把上面的木板燃着。杜顺先和一个红面大汉并排在火边席地而坐。火光里,两块木板上平躺着两具尸体。 “白衣人到底是谁,现在也没有查清楚,为了师父,为了整个天苍派的名声,我答应他开这个寻刀会”,杜顺先面对火光,低声诉说,身旁的红面大汉一言不发,不时向火堆里添些木头。“我以为借这个寻刀会,把这个白衣人树成武林公敌,也能把那些陈年旧帐都赖到他身上。谁想这个白衣人要求召开所谓的寻刀会,是想在轰动武林的同时,借此机会杀人灭口。我没料到他这步棋。” 杜顺先眼泪充满双眼,“账是赖给他了,可却害得我两个师弟丧了性命。若不是我伤了右手,我怎么会让犹明你易容成师父?我也不该让步武易容成善远啊。结果,都是我的错,害了我二位师弟……“杜顺先已经泣不成声。 “师父,喝口水吧。”红面大汉递过水葫芦。 杜顺先接过来,只是润了润嘴唇,“西城啊,现在外面什么样的情况?” 那个被唤作“西城”的红面大汉答应一声,“那些门派的代表都在望京坡,分散住着,也没有聚头,有点群龙无首的架势。” 杜顺先点了点头,“那个白衣人有什么下落吗?” 西城摇摇头,“没跟上他,当时比较乱。不过他好像是宫孝。” 杜顺先瞪大眼睛,“谁?宫孝?” 西城点点头,“前几天在吕家酒馆喝酒,听一个瘦小的老头说的,他说白衣人使的是六路凌空手,很可能是宫孝,他出世是要为他父亲报仇,还说当初宫白刃把凌空手的奥妙之处写在布上,藏在了玄黄刀刀柄里。” “当众说的?” “是,当时我正按您的吩咐,鼓吹玄黄刀和白衣人,谁知那个老头突然开口,说了这些事情。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还问被杀的四师叔是不是宫家的仇人,我怕坏了咱们门派的名声,连忙出言维护。” “老头?” “老者说完就走了,我还没有调查出他是谁。” 杜顺先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西城看了看杜顺先,“师父,那么多刀主被杀的事,跟咱们有关系吗?” 杜顺先瞪了西城一眼,“天苍门派的弟子从来光明磊落,除暴安良,声名威震四海!怎么可能干那种勾当,只是,没能查出凶手,没能保护好刀主。” 西城频频点头,“我就知道那个书生胡言乱语。”西城迟疑了一下,“那师祖他,已经……” 杜顺先慢慢侧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西城打了个冷战。 “我师父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久就亲自出来了。” 谭胡认出,那个叫西城的红面大汉,正是前几天在小酒馆里鼓吹玄黄刀的人。谭胡也回忆起,今天下午,混乱的人群中撞到自己的一个戴草帽的黑衣人正是被西城唤作师父的那个人,而那个大草帽就放在他的身旁。 天苍派,易容,谭胡琢磨着黑衣人说的话,莫非这个黑衣人就是天苍四杰之一的杜顺先?如此说来,陈长年已经不在人世,在寻刀会上的陈长年是他师弟华犹明易容而成,善远大师是他的师弟金步武易容而成,而杜顺先等人与死去的刀主,与白衣人有不为他人所知的关系……谭胡不禁大吃一惊。 木头在放肆的火苗中噼啪作响。杜顺先微合二目,呼吸安静,一旁的西城呆坐不语,不知该做些什么。 红光满地,一个黑色的人影忽大忽小。杜顺先刚睁开眼,人已站在他对面,西城惊得张口无言。 白衣人伊胜雪面罩青纱,站在对面,低头看着两个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杜顺先的脸上。目光像钉子。杜顺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惊恐。 “佩服,佩服。”伊胜雪一笑,“现在事情都在我这了,你也就没必要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杜顺先拔地而起,身体弹向后方。环响叮当,伊胜雪手持玄黄,刀尖指向杜顺先,疾步向前。 伊胜雪觉得刀身一沉,发现一把帶鞘的长刀正压在刀背上。伊胜雪顺势把刀砍向沙地,停住脚步。 火光飘荡。谭胡看着杜顺先。杜顺先已跌坐在地,盯着谭胡,一时间不知所措。谭胡转脸看向白衣人,“你是谁?” 白衣人伊胜雪目露惊讶之色,“是你。” “你现在不能杀他。” 杜顺先猛然起身,朝望京坡方向飞奔,高喝声“西城,快走。”西城也翻身跃起,随杜顺先而去。 伊胜雪目露凶光,杀气陡起,“先夺碧玉环,后救杜顺先,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 “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就到此为止吧。”伊胜雪抡起玄黄刀劈向谭胡。谭胡拔出长刀,接架相还。伊胜雪攻势甚猛,看得出,他急于把谭胡置于死地。谭胡守多攻少,仔细观察着伊胜雪的招式。他想知道这个白衣人来自于何门何派。 伊胜雪攻势如潮,谭胡守势如坝。来往之间,谭胡已经认出对面白衣人所用刀的套路是出自桑水派的流水刀法。虽然有所改动,也参杂了其他门派的招式,但明显是以流水刀法为基础,前后招式的衔接,攻守的组合,尽显桑水派的特点。 伊胜雪心头大惊。来往近五十回合,谭胡的招法奇特未见,守如磐石,张弛多变却不离本位;攻若迷沙,貌似凌乱却处处安根。伊胜雪在记忆中搜寻良久,不曾见过这般套路,也找不到它变化所依仗的本体。 伊胜雪忽然念头一转,把玄黄刀插在沙土之中,臂膀舒展,摆开了六路凌空手的招式。谭胡一愣,略一慌张,猛然转身,以背相向,把长刀也插在土中。伊胜雪抓掠一空,瞬间更换套路,内力运转,拳脚生风。谭胡回身之时也已力达膀臂,施展拳脚功夫相敌。伊胜雪大喝一声,一阵烦躁,暗想这书生模样的人到底何许人也,初次见时,没发现他竟是如此一等一的高手,今天再次相遇,让我毫无准备。 谭胡接架之间,已经确定这个白衣人是桑水派的门人弟子。只是据谭胡所知,近二十年,在江湖上没有哪个高手出自桑水派,整个门派也是门人匮乏,毫无生气,而江湖闻名的桑水流水刀法更是罕有人用,整个桑水派正逐渐淡出武林。而这个白衣人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出自桑水派,他到底是谁?桑水派的门人弟子又怎么会有师父打造的蝴蝶镖?谭胡眉头逐渐锁起。 两人缠斗良久,不分胜负。沙地上夜色浓厚,月色不明。火光正慢慢暗淡,风声低沉。 谭胡觉得有人在向自己的左侧靠近,而伊胜雪正向自己的右侧转移。谭胡猛地向后跃出,果然有一个人出现在视野当中。来人背向火光,谭胡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一头白发格外醒目。未等谭胡站定,来者便一扬手,随着一声响指,有一点金光疾袭而来。谭胡大吼一声,飞来的利器已经夹在他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蝴蝶镖!谭胡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刚一迟愣,伊胜雪与白发人共同向前,各探一掌,打向谭胡胸膛。谭胡来不及闪躲,更来不及把手中的蝴蝶镖揣在怀里。情急之下,谭胡握紧双拳,蝴蝶镖被握在左掌之中。一声脆响,四只手同时相撞,谭胡觉得左手掌心一阵刺痛,不由得身体一颤,想是蝴蝶镖的锋刃嵌入肉中。 三个人各自向后,谭胡摊开手掌,已是鲜血横流,忙取下蝴蝶镖,揣在怀里。 伊胜雪正要再次向前,白发人一横膀臂,把他拦在身后。伊胜雪“嗯”了一声,看着白发人。 谭胡拔出身旁的长刀,横在胸前,也没有明白白发人的用意,但忽然觉得左手掌一麻,酸麻感迅速上行至左臂,左胸口一阵沉闷,谭胡不禁深吸一口气,却感觉一阵眩晕。 不好,镖上有毒!谭胡一言不发,舌顶上颚,转身便跑。 伊胜雪推开白发人的手臂,起身欲追,白发人一把拉住伊胜雪,“不用追了,先办别的事情。” “为什么?” “镖已经划破了他的手掌。” “镖上有毒?” 白发人嘴角一翘,“蛇毒。他跑不到望京坡就得毙命半路,这么晚不会有人发现。” “那就先奔望京坡,找杜顺先。” 白衣人摇了摇头,“先去少林寺,找善远。” 龙头老太奚红叶带着两个徒弟走进了落月楼。落月楼的楼主钱婆迎了出来。 客室暖炉里火烧得正好。暖意萦身,香气扑鼻。 钱婆吩咐仆人端上来茶水和鲜果。奚红叶在钱婆对面坐下,两个徒弟站在身后。 钱婆看了看,“让思长和思年去陪琴若玩吧,跟咱们这老婆子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 奚红叶向后点了点头。那对孪生姐妹施了个礼,便退身出去。 钱婆给奚红叶倒了杯茶,“人死了,了无牵挂了。” 奚红叶轻叹一声,老泪纵横。 钱婆递过手绢,“陈长年是个好男人,值得你一哭。” 奚红叶哽咽不止,手中的龙头拐杖“笃笃”顿地。 钱婆也不禁湿了眼眶,“当年你爹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把你带回大西北,他是不知道你怀了陈长年的孩子,你也是,怎么就闭口不说?” 奚红叶不停地摇头,“有什么用啊!”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这望京坡开个落月楼,监视这个陈长年,我想如果他是个负心人,我二话不说,取了他人头,给你拿回去。”钱婆叹了口气,“没想到陈长年也是情种,硬是等你四十年,一直未娶。” 奚红叶哭得更是难过,泪落如雨。 “这几年,你每年都来这,你爹也不拦挡了,你们能重圆,却又不重圆了。这就是命里注定吧。” 奚红叶抓住钱婆的手,慢慢止住悲声。 钱婆拍了拍奚红叶的手,“你也没再嫁,他也没再娶,心照不宣。如今人走了,互不亏欠,挺好的。” 奚红叶握着钱婆的手,“老姐姐,我得替他报仇。” 钱婆一皱眉,“红叶,他的门人弟子,江湖上的仁侠义士,会给陈长年讨个公道,会替他报仇。你我都这把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别涉入其中了。天理昭彰,报应循环,欠的都要还,咱们就别争这一下了。” 奚红叶目光呆滞,看着脚下,“我是不能为你报仇了,你儿子也死得早,还好你有两个孙女,还有两个孙女……” 钱婆看着奚红叶的侧脸,心头一紧,暗自叹息,陈长年啊陈长年,你这把年纪又何必强出这个头,弄得子子孙孙都不能安宁。 陈思长和陈思年是孪生姐妹,是奚红叶和陈长年的儿子陈圆朗的女儿。奚红叶给她们起的名字,其意明了。陈圆朗和妻子早年病故,奚红叶一手把两个孙女抚养成人,教传武艺,一心望女成凤。真正的陈长年生前与两个孙女不曾谋面,不得不说是人生一大憾事。 陈氏姐妹与琴若第一次见面,三个人就一见如故,颇为投缘。陈氏姐妹酷爱歌舞,琴若尤善抚琴,三个人每每相聚,都要鸣琴起舞,快乐一番。 第11章刀出没之三霜降(03) 琴若见陈氏姐妹走进房来,喜不自胜。 三个人手臂相握,嬉笑一团。陈思长说“二位妹妹,我们还去那片小树林,弹琴起舞,怎么样?” 陈思年与琴若不住点头。三个人拿了琴、灯笼以及所用之物,离开落月楼,直奔望京坡外的小树林。 谭胡迷失了方向,神志逐渐不清,觉得胸口憋闷,气息不足。只是本能地向前奔跑。恍惚间,听见前方树林中有抚琴之声,谭胡跌跌撞撞跑进树林。小路弯曲,谭胡记得这个树林,记得前方有片空地,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一步一步,谭胡感到路越来越长,前面隐约的光亮正逐渐模糊,他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啊”了一声,昏死过去。 琴若的琴声被一声呼喊打断。陈思长和陈思年也停下舞步。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番,循声走去。 三个女子没有走多远便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谭胡。陈思长伏下身,仔细端详,并不认识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她抬头看了看陈思年和琴若,两人也默默摇头。陈思长抓过谭胡的左手,见手掌发黑,忙探三指摸脉,脉沉若无。 陈思年看着姐姐,“他还活着吗?姐姐。” 陈思长点了点头,“应该是中毒了,不知道有没有救。”陈思长迟疑片刻,向两个妹妹打了个手势,“合力抬回去吧!” 钱婆和奚红叶听仆人说三个姑娘抬回来一个受伤的大汉,两人忙走出门去。谭胡被放在厅堂的地上。钱婆和奚红叶蹲下身看了看,摸了摸手腕与颈部,又看了看伤口。奚红叶看着钱婆,钱婆无奈一笑,“都抬回来了,怎能见死不救?来人,抬到后院的偏房去。” 几个仆人抬起谭胡。“当”一声,一枚带血的蝴蝶镖从谭胡怀里滑落。众人一惊,陈思长捡起来交给奚红叶,奚红叶瞪大双眼,“快救这个人,老姐姐。” 钱婆也看在眼里,频频点头。 奚红叶看着三个姑娘,“从哪里发现的这个人?” “离这不远的树林。” 奚红叶夹着蝴蝶镖,沉思不语,她已经猜到打镖这个人是谁。 钱婆用毛巾擦着手。龙头老太奚红叶,陈思长,陈思年和琴若站在身后。 “是蛇毒。”钱婆已经把谭胡的伤口包扎完毕。 “蛇毒?” “幸亏我以前学过些解毒的手法,要不然就救不了了。也幸亏这个人内功精湛,否则也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哦?”奚红叶走近谭胡,“如此说来,他是个高手。” 钱婆喝了口茶,“据我所知,蛇毒入体,取人性命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这个人能挨这么久,足见他内功精湛深厚。” 钱婆吩咐门外的仆人,人醒了赶紧通报她。 几个人回到客室,钱婆看了看奚红叶递过的蝴蝶镖,“是你们双子门的蝴蝶镖。” “是。”奚红叶点点头,“我拿给老姐姐你看过,所以你认识。双子门的蝴蝶镖,我轻易不使用,也轻易不外传。江湖上几乎没有人认识这个镖。” 钱婆点了点头,“你爹煞费苦心,打造了蝴蝶镖给你,或许是希望你原谅他吧。回首往事,想来老爷子早有悔意。” 奚红叶低下头,轻轻叹气,“他把我带回大西北,就把我困在家里,与世隔绝,让我断了对陈长年的念想。等我生下圆朗,抚养成人,给圆朗娶妻生子,一个不留神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足够让我锐气尽失,棱角磨平。他困我二十年,终于肯停手了,我却已被他改变了性情,不是我原来的模样,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如今,我年近古稀,孙女都已成人立世,理应事事都看淡了,我却还是不想叫他一声父亲。传我武艺,助我开创双子门,为我打造蝴蝶镖,他的确做了很多,但在我看来,于事无补。” 钱婆轻轻摇头,“血浓于水,父女终究是父女,你爹如今已寿高过百了吧,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解开你这心结,你也明白。” 奚红叶低头不语,目光暗淡。 钱婆把目光落回掌上的蝴蝶镖,“红叶,那这枚蝴蝶镖,是你的门人所用吗?” 龙头老太奚红叶抬起头,面色严峻,“是,我敢断定,是我那不肖的门人,违我旨意,涂毒在镖,胡乱伤人。” 话说到这,陈思长与陈思年也面露杀机,紧咬嘴唇。 奚红叶看了看两个孙女,“是我识人不透。老姐姐你知道,我双子门的门人都是对对孪生。十五年前我来京都,经过一个铁匠人家,见到一对孪生兄弟,时年十五岁上下。我一眼相中,觉得他们是习武的材料。询问之下,两人也是自幼习武,只是没有名师指点。后来经他父亲同意,我把两兄弟带回大西北,教传武艺。经过你落月楼时,你也曾见过他们两个。” 钱婆半张开嘴,“见过,我如果没有记错,一个叫欧飞羽,一个叫欧行羽,那个欧飞羽还是年少白头。” 奚红叶恨恨地一点头,“正是他们两个,是我看走了眼。我教传他们武艺五年有余。他们的确勤奋好学,吃尽辛苦,对我也足够孝敬。我连蝴蝶镖的打法都传授给了他们,并且送给他们每人十枚蝴蝶镖,告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更不可在上面涂毒,做卑劣的勾当。学成之日,我遣他们到江湖上闯荡,没想到他们当天没走,而是淫心大动,伺机闯入我两个孙女的闺房……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我两个孙女就失身于他们。我当场废了欧行羽的性命,那个白头欧飞羽破窗而逃,还带走了思长的五十枚蝴蝶镖。”奚红叶气愤难当,“后来我到京都城找寻欧飞羽,想废了他性命,更想收回蝴蝶镖。到了京都城,我却已经找不到他爹的铁匠作坊,他原来的住所也已更名改姓换了主人,真是跑得彻底,躲得干净。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双子门的门人也在打探他的下落,我必得而诛之。” 钱婆听罢,也是牙关紧咬,“如此贼人,的确该杀。”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门人传授过蝴蝶镖,而且只字不提。以前我传授过蝴蝶镖的门人,我也陆续收回他们手中的蝴蝶镖。所以现在江湖上会打蝴蝶镖且身上有蝴蝶镖的,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这个欧飞羽了。” 钱婆思索了一会,“那你爹也没有传授过别人吗?” “自从我离开他那,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一直是托别人来送镖。二十年,我从未见过他,也不想见他。他是否收了徒弟,是否传授外人蝴蝶镖,我一概不知。”奚红叶沉默片刻,“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把蝴蝶镖传授给第二个人。” 钱婆淡淡一笑,“我也相信。” 仆人来禀告,说谭胡已经苏醒。 谭胡慢慢睁开眼睛,觉得头痛欲裂,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摔倒于林中的小路上。谭胡觉得浑身无力,口舌干燥,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门外进来一个仆人打扮的女子。谭胡半坐起身,向来人点了一下头,“劳烦这位姑娘,我讨口水喝。” 女仆说了声“稍等”。随后端来一碗清水。谭胡接过,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请问,这里是?” “落月楼。” “落月楼?是望京坡的落月楼?” “方圆千里,只有这一个落月楼。”女仆掩嘴一笑。 谭胡点了点头,抬眼扫视房屋。房间布置很简单,除了自己身下的床,屋子正中央还摆了一张圆形的木桌,桌子上摆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支山花,谭胡叫不出名字,桌子周围有三把小凳子,环桌而立。墙上的挂着几幅名人的字画。看得出是间偏房。 “请问天亮了吗?” “快了。” “请问是哪位相救?” “我们楼主马上就来。” 谭胡思索间,门一开,走进来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前面一位七十左右年纪,但腰身笔直,红光满面,后面一位也有七十上下,拄着龙头拐杖,微微驼背,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谭胡慢慢坐起身,靠着床头坐好,抱拳施礼,“多谢二位相救,在下身体虚弱,恕不下地施礼了。” 钱婆一笑,摆了摆手。女仆拿过两只凳子。钱婆和龙头老太奚红叶并排坐在床边。 钱婆打量谭胡一番,“朋友,贵姓?” 谭胡一听,是江湖人的口气,“晚辈谭胡。” “谭胡,哦,哪里人?” “从关外大西北来。” “来这,是参加寻刀会喽。” “闲来无事,看看热闹。” “怎么伤的?” 谭胡摸摸怀里,脸色一变。 钱婆一笑,“不用着急,镖在我这,是抬你时从你身上掉出来的,我们没有翻你的东西,你的刀在屋外。” 谭胡面露感激,“十分感谢。” “那你是怎么伤的呢?”钱婆目光闪烁,重复问道。 谭胡迟疑了一下,微皱眉头,“一时不慎,被人暗算了。” “是仇家?”一直没有说话的奚红叶,终于开口发问。 “天黑没有看清容貌,但应该不认识,只记得是一头白发。” 奚红叶脸色阴沉。 钱婆拍了拍谭胡身上的被子,“天还没有亮,再休息一下,天亮再详谈。渴了或饿了,喊下人就可以。这里很安全,你放心休息就可以了。”说着,两个人起身向外走去。 “请问,恩人怎么称呼?” 钱婆回头看了看,“不是我们救的你,要谢,等有机会当面谢她们吧。” 她们?看来搭救我的不止一个人。谭胡想着,又昏睡过去。 两匹马在大道上飞奔。天色将晚。马上的两个人一身尘土,满面倦容。前面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年龄不大却已经是发白如雪;后面一匹马上坐着的也是一个男人,年龄与前一个相仿,一身藏青色的衣衫,头戴一顶草帽。前面的白发青年叫欧飞羽,后面的青年人是伊胜雪。 月初上,两人策马进了嵩山脚下的小镇。欧飞羽率先下马,敲开了一个客栈的大门。 “这位小哥,请问还有客房吗?” 伙计看了看,“有,您这是几位?” 欧飞羽向后指了指,“两个人,两匹马。”后面的伊胜雪也已经翻身下马,牵马走过来。 “好,二位里边请。有上好的双人间,在二楼。”伙计在前面引领着,两个人走进小客栈。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一张方桌,干净利落。 “有事您二位尽管喊我,桌上壶里有水。” “好,多谢小哥。” 伙计关门离开,欧飞羽和伊胜雪放下行李,分坐在两张床上。 第12章刀出没之三霜降(04) 欧飞羽倒了碗水,“陈长年在这届刀主大会之前就死了,江湖上毫无音讯,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胜雪一扬嘴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直在陈家附近游走,伺机报仇,也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天苍四杰把陈长年死的消息秘而不宣,并且易容成陈长年的目的何在?” 伊胜雪把怀里的碧玉腕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想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个吧。” 欧飞羽把碧玉腕环拿在掌心,“果然是旷世至宝。” “天苍四杰还是很孝敬的,他们知道陈长年把碧玉腕环视若生命,所以不想让他落入别人之手。” 欧飞羽一怔,“你是说碧玉腕环从来没有离开过陈长年之手?” 伊胜雪直视着欧飞羽,轻轻点了点头。 “那死的那些刀主都跟陈长年有关?” “就是他带着天苍四杰杀了那些刀主,拿走碧玉腕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江湖上也有如此传言。”欧飞羽停顿片刻,“杜顺先易容成陈长年,康且生当刀主,碧玉腕环是把握在手了,但如果康且生不死,无疑会增加陈长年等人杀刀主的嫌疑,不是自彰其疚吗?” 伊胜雪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杜顺先老谋深算,不会料不到这一点,他肯定另有安排。如果康且生死了,那这份嫌疑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他会让康且生死?” 伊胜雪不禁失笑,“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帮了杜顺先的忙。我杀了康且生,他们师徒的嫌疑自然没有了。” 欧飞羽叹了口气,“杜顺先果然精明,他顺势借这个寻刀大会,借善远大师之口,把血债都推到了你的身上,把你塑成了武林公敌。” 伊胜雪咬了咬牙,“少林派在武林中声望极高,无人比肩,善远代表少林派认定了我是凶手,当真是甩脱不掉了。” 欧飞羽点了点头,“假善远在寻刀会上认可了你是凶手,也认可了玄黄刀。我们为了保全玄黄刀的秘密,一定会来少林找真正的善远,杀人灭口,如此在无形中也保全了他的秘密。” 伊胜雪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杀了假善远,杀了假陈长年,倒是和了杜顺先的心意。” “假的善远你杀不杀都无所谓了,真正的善远你是注定要杀了。杜顺先也想借少林寺灭了你吧。他这步棋走得不得不让人叫声好。” “他就那么确定少林寺能灭了我?”伊胜雪望着窗外,面色阴沉。窗外明月高挂,夜空无云。 已是深秋时节。金黄的叶子落满石阶。山间寒气凝重。 朝阳初起,古寺的钟声回荡在山中的苍松翠柏间,回荡在浓得化不开的云雾里,回荡在拾级而上的诸多善男信女的耳畔。 虽然天色还没有亮透,但登山入寺的香客已经络绎不绝。伊胜雪与欧飞羽行走在人群中,默不作声。 两人并肩走着,欧飞羽忽然轻叹一声,伊胜雪不禁看向他。 “怎么了?“ “明天就是霜降了。” “哦“伊胜雪轻轻点着头。两个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大殿内外香雾萦绕。佛像安坐高台,众生朝拜。 伊胜雪与欧飞羽掺杂在人群里,听见大殿后方传来诵经的声音。 “现在不是诵经的时间。“伊胜雪目露不解。 “这诵经,可不是做功课啊。“欧飞羽眉头微皱。 “那是……“ “做超度。“ 一位年轻的僧人正从殿外走来。欧飞羽上前双手合十,“请问这位师父。“ 年轻僧人合十还礼,“施主,有什么事情?“ “我听见殿后有做法事的声音,请问逝者可是霍员外?“ “霍员外?“年轻僧人一愣,“不是,是本寺的善远师父?” “善远大师?” “恩,善远师父三天前圆寂了。” 欧飞羽默默点头,哑口无言。年轻僧人径直走向大殿。 伊胜雪也大吃一惊,“善远死了?” “咱们先回客房。” 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有两匹马跑进了嵩山脚下的小镇。杜顺先单手持着马的缰绳,回头看了看身后马上的弟子西城,示意他跟紧自己。西城觉得脑袋,面部都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易容。西城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相貌易成师父的相貌,而师父却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记得,那是在坍塌的擂台边解救他和师父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 已经入夜,晚风寒凉。杜顺先和西城拍开了一个客店的大门。 “趁早休息吧,明天赶早上嵩山。”杜顺先说着吹灭了桌子上的灯火。 西城应了一声,和衣而卧。 杜顺先面朝墙躺下,闭目深思。善远殒命寻刀会的事情传没传到嵩山少林寺?为了实现他的计划,白衣人会来少林寺,只是,他有没有杀善远?嵩山武僧千余人,善远本人武艺超群,他又是否杀得了善远?若他没有得手,他会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果,他没有来少林寺,我该怎么办?我又怎么除掉善远?白衣人究竟是谁?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杜顺先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他忽然后悔自己走出“善远”这步棋。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杜顺先不禁叹了口气。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弟子西城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西城是个好孩子,只是让我察觉,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杜顺先翻了个身,月光撒进屋子,微亮,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霜降了…… 杜顺先和西城带着草帽走在通往少林寺的山路上。红日东升,人影西下,没于树林之中,无处可寻。 寺院的大殿和庭院里香客络绎不绝。殿后传来庄严的诵经声。杜顺先和西城缓步走向大殿。钟亭上钟声骤响,响彻云霄。 这不是撞钟的时间。寺院里的香客们闻声望向钟亭,大殿之中接二连三走出十余个僧人,殿后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杜顺先仰头望去,大殿左面,数丈的石砌高台上的亭子内,一个人正在撞钟。距离稍远,此人又以侧面示人,难辨相貌,只看得清他有一头白发。众人正迟疑间,大殿屋顶之上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悠长明亮,绕梁不去,没有深厚的内力发不出如此啸声。 白衣人!一个身着白衣,面罩轻纱的身影飘然落于庭院中央。 杜顺先与西城同时打了一个冷战。 玄黄刀!白衣人右手持着一柄清亮的长刀,刀背上二十四枚圆环,近刀尖的两枚发出血色的鲜红,其余的二十二枚,金光闪闪。 “昔有玄黄,今有玄黄,适逢霜降,少林之殃。“白衣人说着横刀在胸,向前一步。香客们一片哗然,四散而去。杜顺先拉着西城掺杂在混乱的人群中。西城吓得体如筛糠,步步后退,杜顺先用右侧的胯骨顶着他的后腰,西城难以脱身,他以为师父也乱了方寸,不知向什么地方逃跑。人群如潮退去,杜顺先与西城逐渐出现在白衣人面前。一群武僧手持棍棒从四周合围上来。 杜顺先用肩膀猛然一推西城,顺手打下了他头顶的草帽。西城脚下不稳,直奔白衣人伊胜雪而去。 “杜顺先!”伊胜雪低吟一声,目露凶光。 西城踉跄而至,慌乱间伸手去拔腰间的短刀,刀未出鞘,突觉咽喉一紧,木立当场,双眼暴突。 伊胜雪撤出玄黄刀,血滴从刀尖滚落尘埃。西城五官扭曲,用右手捂住咽喉,身体向后倒去。白衣人伊胜雪看着死者完好的右手,目光闪烁,牙关一咬。 “围!“数十名武僧,合围成圈,棍棒向心而指。伊胜雪提刀在手,杀气凝聚。 武僧们围着伊胜雪旋转良久,等不来对手发招,彼此对视,齐喝一声,棍棒从四面八方直击圆心的伊胜雪。 伊胜雪轻咬下唇,舞动起手中的玄黄刀。环响叮当,伊胜雪的刀避开每条棍棒,没入血肉。简单明快,不用太多套路铺垫,用最快的招式达到目的——杀人——尽可能地多杀。 少林寺的善普方丈正在闭关,寺里的一切事务由善通代为管理。善通得知此事,急忙带着监寺善云以及一干僧人来到殿前。 数十名武僧已经殒命大半,剩下几人也是遍体鳞伤,无力还招。伊胜雪的白衣,溅满血迹,连白色的面纱上也满是血点,斑斑点点,像雪地上开满梅花。但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不屑的笑意。 “退下,退下。”善通大师声音略显颤抖。剩余的武僧狼狈退后。伊胜雪停下手中的玄黄刀,迈过几具尸体,走到稍微宽敞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善通。 “施主,只是为杀人而来。”善通双手合十。 伊胜雪吹动了一下面上的轻纱,“玄黄刀逢节气必杀,今逢霜降,恰在少林,少林之祸。”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什么玄黄刀。” 伊胜雪目光如炬,“江湖皆知,你不知,你就不应该在江湖。” 善通向前大跨一步,暗运内力,僧袍乱抖,“玄黄刀滥杀无辜,江湖人得而毁之,白衣人滥杀无辜,江湖人得而诛之。” 伊胜雪刀尖直指善通,“不明事理,不识时务。” 善通又向前大跨一步,伊胜雪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道冲撞而来,不由得后退半步,横刀在胸。与数十名武僧恶斗一场,此时的伊胜雪感到有些气力不济,他没有把握战胜对面的善通,甚至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自保,可他意识到脱身比接招还难。善通大师虽然未动一招一式,但伊胜雪看得清清楚楚,只这平平常常的两步,已经封了他所有的脱身招法,这正是少林派绝技之一的烟月笼。伊胜雪鼻息粗沉,不禁对少林武术心生敬畏。 庭院之内鸦雀无声,恶战一触即发。 伊胜雪咬紧下唇,刚要发招,忽然听见大殿后喊叫连声,偶尔传来破裂声,伊胜雪没有听清楚喊得是什么,只见一个人从大殿后方跳跃而来,沿路泼洒什么东西——硫磺!来者边泼洒,边点火,沿路燃起青色的火焰。一股刺鼻的气味扩散开来。 院子里的所有人正迟疑间,大殿的屋顶化成一片火海。来者,从大殿屋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把手中的袋子一阵抖动,无数硫磺块从天而落。伊胜雪用袖子一遮面门,退向身后的墙角,善通等众僧人纷纷躲避。来者迅速地点燃了十余块小木头,散落院中,庭院顿时火起,吞噬了几乎所有的树木,一发不可收拾。 伊胜雪听到一声呼哨,透过浓烟,看见那个撒硫磺的人正向他招手。伊胜雪认出来人正是欧飞羽。 “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硫磺。” “老爷子来了,从后山弄上来十车硫磺。我把整个少林寺都点着了。” “哦。”伊胜雪跟着欧飞羽跑到寺院外的山路上,山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两个人站在山路上望着笼罩在烟火中的寺院。 “没有灭干净。”伊胜雪面无表情。 “如果是为了报仇,确实没有达到目的“,欧飞羽抿嘴一“因为你没有亲手杀善远。不过善远毕竟是死了,你又杀了那么多和尚,对于你父亲也是有个交待的。” 伊胜雪看了看欧飞羽,“那如果为了玄黄刀,是否达到目的了呢?” “达到了“,欧飞羽用手理了理花白的头发。”玄黄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善远的认可,善远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杀了。玄黄刀在霜降当天血洗少林,少林的僧人是灭不尽的,也好,让他们为玄黄刀壮壮声势,还不错,只是你又结了仇家。“ 伊胜雪把面纱摘下,“谁知道我是谁?我们去见见老爷子吧。” “走。“ 两人刚一转身,一个人从山路上飞奔而下。伊胜雪和欧飞羽急忙回头,两只弩箭疾驰而来,分别奔向两人的咽喉。两个人同时侧身,来者自二人头顶越过,回头又放了两只弩箭。伊胜雪用手搪开射向自己的一支,弩箭跌入山涧,欧飞羽觉得右肩一痛,另一支弩箭嵌入臂膀,他蹲下身,一声闷哼。来者回头停了片刻,向山下奔去。 伊胜雪扶住欧飞羽,没有追逐来者,不过他看清了来者的面目,“他没有死。” 欧飞羽也认出了这个人,“谁救了他?” 第13章刀出没之四立冬(01) 谭胡一直在落月楼养伤。除了端茶送饭的两个侍女外,他没有见到过其他人。每日午后,侍女会引领他在一个小庭院转转。他一直很守规矩,不多提要求,也不多说话。常年奔波行走,难得安身静休,谭胡十分珍惜这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日子,谭胡一直思考着刀主大会和寻刀会期间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不得头绪,而蝴蝶镖的出现,使他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的欲望更加强烈。 天气转冷,谭胡掐指算着,霜降节气已经过了三天。他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如初。 谭胡在房间里盘膝打坐。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睛,调匀呼吸。 “请问有人吗?”谭胡听见脚步声止于门口。 两下轻轻的敲门声之后,一个侍女从门外走进来。 谭胡起身,相迎一笑,觉得今天侍女来得早了许多。 侍女点头一笑,“我家楼主请您到客房用饭。” 谭胡稍一迟疑,点头应允。 “请。”谭胡跟在两个侍女之后走出房间。 回廊九转,廊在奇花异草间。谭胡看向四周,好大一方庭院,阳光洒满花草,恍如世外桃源。他第一次走得离房间这么远。穿过回廊,绕过雕花的玉石屏风,谭胡被引领进一座大厅堂。厅堂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桌面上摆放着十几个圆盘,盛满菜肴。桌子周围摆放着六把高背椅子,两把椅子上坐着人。谭胡认出她们正是自己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两个老妇人。 钱婆微笑着点头示意谭胡坐下。两个侍女拉动她们对面的一张椅子,谭胡点头还礼,慢慢坐下。钱婆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喝茶。”钱婆端起自己的茶碗,向谭胡举了举。 谭胡点头还礼,端起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口,茶香清透,顿觉神清气爽。 “自己种的茶,还喝得惯吧?” “好茶,好茶。”谭胡又呷了一口。 “休息得怎么样?” “多谢照顾,休息得很好。” “身体恢复得如何?” “还稍微有些不适。” “那可是蛇毒,幸亏救得及时。”钱婆目光闪烁,“不过朋友的内力确实是深厚,一般的人可挨不得那么久。” 谭胡点头一笑,“敢问二位前辈怎么称呼?”他虽认出了龙头老太奚红叶,但未敢贸然称呼。 钱婆看了一眼身旁一言未发的龙头老太奚红叶,淡淡一笑,“我们不过是山野老妪,不值一提了。” 谭胡愣了一下,“那,敢问是哪位恩人相救?” 钱婆“嗯”了一声,侧头向外,“请三位小姐过来。” 谭胡循方向看去,从外走来三个女子。其中两个女子都是身着白衫,都是习武之人的短小打扮,面容姣好,仔细看去,相貌十分相近,像是一对孪生姐妹。另外一个女子,一身粉色衣裳,宽袖长裙,步履轻盈,落落大方。谭胡看着粉衣女子的容貌,不禁定住了眼光,轻叹一口气,心中赞到“好一个绝色佳人!” 三个女子走到桌子前,向两位老妇人施过礼,又转向谭胡小施一礼。谭胡急忙欠身抱拳还礼。钱婆伸手示意她们坐下。 “是我老姐妹的两个孙女和我家的小女琴若救了你。”钱婆向她们三个指了指。 谭胡起身抱拳当胸,“多谢三位侠女相救。” 陈思长和陈思年起身抱拳还礼,“林中偶遇,举手之劳。”琴若也站起,略一俯身。 谭胡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在望京坡外树林中与三个女子偶遇的经历。他记得那三个女子的装束也是两白一粉,而那两个白色装束的女子也是相貌相近,像是孪生姐妹。谭胡看着陈思长和陈思年,回忆着那晚自己的所见。谭胡确定在树林中见到的三个人正是搭救自己的三个女子。如此说来,琴若就是那晚弹琴的粉衣女子,谭胡把目光看向琴若,忽然想起吕善当跟他说过,落月楼有一个叫做琴若的姑娘,在望京坡很是有名。 “琴若。”谭胡不禁说出声来。 一直一言未发的奚红叶见此情况,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咳嗽一声,“请客人用饭。” 谭胡回过神来,自觉失礼,脸上一热。再看,琴若面色绯红,已经坐下低头端起碗来,而陈氏姐妹一脸严肃,目露不快地看向谭胡。 谭胡默默摇头,尴尬一笑。 钱婆看了看谭胡,“粗茶淡饭,谭壮士不要客气。” “丰盛至极,十分感激。” “谭壮士师出何门?” “没有什么门派,随便练的,拿不到面子上。” “谦虚了,凭你的内力,在江湖上也算得上高手。”钱婆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咀嚼半晌,“你是否认得打伤你的暗器?” 谭胡停住碗筷,看着钱婆,“不认识。” 钱婆点点头,一言未发,继续低头吃饭。 “您可认得?” “我一个山野老妪,哪会认得。” 饭局安静,碗筷声与咀嚼声毫无遮掩。 谭胡放下空碗和筷子,擦了嘴擦。 “吃饱了?”钱婆端着碗看了看谭胡。 “吃得很饱,多谢款待。” 奚红叶放下碗筷,“我们这还有事情,就不留朋友了。” 看来是自己饭前的失礼之举惹恼了主人,谭胡边想边看了看一直低头吃饭的陈氏姐妹和琴若,心中一阵懊悔。 “伤你的蝴蝶镖我先留下,一会让下人把你的东西给你送过来。”奚红叶目不转睛地看着谭胡。 谭胡把目光迎向奚红叶的目光。这个老妇人怎么会认得蝴蝶镖?谭胡强颜一笑,“我想带走蝴蝶镖,以便寻找仇家。” “不行。”奚红叶目光瞬间变得尖锐。 谭胡眉头一锁,目光中顿生怒气,但转瞬即逝,把目光投向她身旁的钱婆。 钱婆咳嗽了一声,“谭壮士,我的老姐妹酷爱武林中的暗器,想借此镖玩赏些日子,这样,朋友你留个地址,过些日子我们把镖托人给你送去。当然,这个期间我们也全力以赴帮你寻找仇家,可好?” 谭胡看了钱婆许久,“我还要在望京坡逗留些日子,那我临走前再来取镖。关于寻找仇家的事情,就不劳恩人费心了。”谭胡转向陈氏姐妹和琴若,抱拳当胸,“救命之恩,终身不忘,小生谭胡,希望今后能报恩之万一。” 三个人一一回礼,只是笑得颇为勉强。 钱婆吩咐侍女取来谭胡的刀以及随身物件。谭胡拿好东西,起身告辞。奚红叶一直面色阴沉,一语未发。 饭局散去。陈氏姐妹与琴若回到楼上琴若的房间,钱婆与奚红叶来到小室喝茶。 “你这脾气,还是那么大。”钱婆给奚红叶倒了碗茶。 奚红叶哼了一声,“这个谭胡,也是个贪恋女色之辈!” 钱婆呷了口茶,“你这么敏感,还是与当年欧氏兄弟的事有关吧?” 奚红叶看了一眼钱婆,“好色之徒本就可恶。要知道这小子是这等货色,当初就不救他了。” 钱婆一笑,“男人见了美女总要多看几眼,更何况我家琴若这倾国倾城的容貌。” 奚红叶含茶在口,抿嘴一笑。 钱婆低头呷了口茶,暗自琢磨,这个叫谭胡的人内力如此深厚,会是哪个门派的高手呢? 伙计多胜正打扫着门前的石阶。地上洒满了午后的阳光。小酒馆里没有客人,桌椅整齐干净地摆放着。 谭胡走上前拍了拍多胜的肩膀,多胜抬头一看,喜上眉梢,“谭爷,里边请。” 谭胡一笑,“你忙你的,不要客气。”说着走进酒馆,坐在离窗最近的桌子旁。 多胜满脸笑容地从柜台后取来酒碗和一坛子好酒,摆在谭胡面前,“我家掌柜子说这几天不限量,大家随便喝,也特别交待,如果谭爷你来了,就拿这‘不老红’招待您。” 谭胡看着多胜,“哦,那你家掌柜出门了?” “是啊,昨天走的。” 谭胡点了点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多胜挠了挠头,“这个,不知道。” 谭胡一笑,“今天来喝酒的客人不多。” “是啊,这几天,人一直不多。可能是因为那些练武的都离开望京坡了吧。” 谭胡把酒碗停在嘴边,“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多胜瞪圆眼睛,“谭爷不知道吗?玄黄刀血洗少林寺了。” 谭胡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听一帮酒客在店里说的,霜降那天,白衣人手持玄黄刀在嵩山少林寺大开杀戒,还放了一把大火,少林寺损失惨重。” 谭胡眨着眼,“你家掌柜说过去哪里了吗?” “没有,只是说出去几天。” 谭胡点了点头,低头喝起酒来。 “那,谭爷您慢用。” 谭胡一笑,“你忙。” 酒味香醇,酒温偏冷,酒色微黄。谭胡又倒了一碗酒,轻轻摇晃着。蝴蝶镖出现在玄黄刀的事件中,难道师父与玄黄刀或者白衣人有关?以谭胡对师父的了解,师父是绝不可能踏足武林半步的。那么,江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携有并且会使用蝴蝶镖?不可能。谭胡慢慢喝干碗里的酒,看了看门外的斜阳,喃喃道,“好久没有回大西北了。” 第14章刀出没之四立冬(02) 入夜,月色冰冷。嵩山脚下,一间茅草房里透出灯光。 茅草屋里的十几把方凳上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脚下都放着一只酒坛。众人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谈论成一团。最前面的一把方凳上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离他最近的凳子上坐着白衣人伊胜雪和白头欧飞羽。欧飞羽右肩膀上缠着绷带,眼角时不时会因为疼痛泛起褶皱。 枯瘦的老者把脚下的酒坛托在胸前,咳嗽一声。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各位辛苦,这次行动非常成功,我们先一起喝上一口庆功酒!”说着,撕开封条,打开盖子,向在场的众人举了举,仰头便饮。 众人纷纷回应,“老爷子客气。”一一开盖饮酒。 老者用衣袖擦了擦嘴,“此事还希望在场的各位守口如瓶,不要透露半点消息出去。” “老爷子您放心,我们跟了您这么多年,从来都听您安排。” “老爷子放心,除了我们这些人,不会再有人知道。” “若有人走漏了消息,我们都不容他。” …… 老者一笑,声音略显尖锐,“这我放心,大家都不会走漏消息。”说着又喝起酒来。 众人纷纷举酒相敬,彼此畅饮。枯瘦的老者带笑看着,默默无言。 突然,一人手捂腹部从凳子上摔下,倒地抽搐不止。众人一阵骚乱。接下来,一个,两个,……十几个人先后倒地,抽搐过后,绝气身亡。老者一直静静地坐着,眼角噙着笑意。 伊胜雪与欧飞羽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倒地身亡,木然呆坐,不知所措。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端坐在凳子上。 老者转头看向伊胜雪和欧飞羽,两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伊胜雪不禁捂住自己的小腹。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三坛好酒,我没有下毒,你,我,他。”老者边说边用手指依次指着。 伊胜雪与欧飞羽仍然木雕泥塑般坐在凳子上。 老者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倒在地上的十余具死尸,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本舍不得杀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既然选择跟我来送硫磺,也就选择了死。棋走到这个局面,每一步都要慎重。”老者把目光转向伊胜雪和欧飞羽,“这是我们三个的事。” 欧飞羽低下头,“爹,下一步,怎么办?” 老者没有回答欧飞羽,十指交织在一起,前后微晃着身子,“玄黄刀的刀柄里藏有宫白刃写的关于六路凌空手的心得,这个消息我已经散布出去”,老者指了一下伊胜雪,“你,很有可能被江湖人认定为要为父报仇的宫孝。” 伊胜雪一笑,“听老爷子安排。” “现在玄黄刀在江湖上已经搅起了不小的风波,名声不小了。这个要归功于你。” “多谢老爷子安排,多谢欧兄帮忙,我才能按部就班地报仇。” “嗯,我一定帮你报杀父之仇。”老者看着伊胜雪,“江湖上传讲玄黄刀,但不一定认可玄黄刀,为了让玄黄刀得到认可,你得走趟武当。” “杀一泓道长。” “武当的千金道剑天下闻名,号称武林第一利刃,如果玄黄刀能断了千金道剑,玄黄刀就是不折不扣的武林第一利刃,一定能获得天下人的认可。至于杀一泓,我跟飞羽一定鼎力相助。” 伊胜雪皱了一下眉头,“老爷子,玄黄刀的确锋利,只是……” 老者的略显尖锐的笑声打断了伊胜雪的话,“不用担心,只要能让千金道剑出鞘,玄黄刀就一定能削断它。我造了近一辈子兵器,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伊胜雪一抱拳,“听老爷子安排。” 欧飞羽在一旁也频频点头,“听老爷子安排。” 伊胜雪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目光锐利如电,一挥衣袖熄灭了桌子上的灯火,“屋外有人!”说着,纵身到窗口,一掌震飞了整扇窗户,跟身跃出窗外,提身上了屋顶,向四面观望。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向正东方向飞跑,伊胜雪眉头一锁,暗自思忖,此人好快的身法,看来我是追不上了。在我如此短的反应时间里,他能跑出这么远,单凭这轻功,已经是武林中上乘的上乘。他是谁?伊胜雪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三四个形象,但都一一否认,因为他依稀看到此人头顶无发。 枯瘦的老者与欧飞羽站在屋檐下。老者抬头看了看屋顶,“什么人?” 伊胜雪迟疑片刻,从屋顶跳下,“没有看清楚。” 老者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动身去武当山吧,我跟飞羽稍晚些到。你见机行事。”说着,老者递过来一个长条包裹,“玄黄刀。” 伊胜雪一笑,从腰间摘下玄黄刀,递给老者,接过包裹,背在身后,“我现在就动身。” 伊胜雪看了看天空,天快亮了。 武当山上。 一泓道长正站在屋檐下,眺望远方。一个小道士从身后走来,“师父,有一个僧人前来拜访。” “哦,通报姓名没有?” “他说他是少林善远。” 一泓一愣,“请到东轩。” 一泓看着对面坐着的僧人,端详半晌,“高僧从哪里来?” 善远双掌合十,“从少林来。” 一泓眉头一皱,“你没有死?” 善远苦苦一笑,“世人都说我死了,我怎能不死?” “我云童师弟说亲眼看见你殒命寻刀会。” 善远默默摇头,“我没有收到请帖,根本就没有到寻刀会。后来听说小僧丧命在寻刀会,听说玄黄刀出世,在江湖上大开杀戒,又听闻借小僧之口,承认玄黄刀属实是上古神兵。我觉得其间蹊跷,借此假作圆寂,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想查个究竟。” “霜降当天,玄黄刀出现在嵩山少林寺,白衣人伤了许多少林子弟,并且火烧少林,你知道?” “当时我在少林,弟子们正为我做法事。” 一泓道长轻轻点头,“少林寺的一场大劫难,可惜可惜。那高僧来武当,是为何故?” “我在嵩山脚下发现了白衣人和他的同伙。” 一泓面露惊讶。 “一个是白衣人,一个被唤作飞羽,还有一个老者。其他参与火烧少林寺的人已经被他们用毒酒药死灭口。” 一泓眉头紧锁,专注地听着善远的话。 “而我听到,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武当。” 一泓目光闪烁,“要上我武当山?” “他们打算立冬到此。” 一泓道长捋着颌下的胡须,“立冬,还有十天。” “道兄,对这把玄黄刀了解多少?” 一泓轻轻摇头,“我所了解的都是江湖上传讲的。说玄黄刀出世时惊天动地,一刀断碑锋利无比,说此刀每个节气诛一命,满二十四个节气后,可成永利之锋,通灵之刃。” “你怎么看?” “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我的师弟云童道长在事发当场。他说玄黄刀确实锋利,那个白衣人也确实是那么讲的。” “那道兄对白衣人了解多少?” 一泓淡淡一笑,“我所了解的依旧是江湖上传讲的。说这个白衣人武艺高强,尤善六路凌空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来去无影踪。江湖上也传讲这个人是为其父宫白刃报仇的宫孝。而玄黄刀的刀柄里藏着宫白刃关于六路凌空手的心得。” 善远双手合十,默默点头,“道兄觉得,如果玄黄刀里真的藏着所谓的心得,白衣人为什么不占为己有呢?” “白衣人或许已经读过了。” “所以才会如此精通六路凌空手?” “如果有这份珍迹,那只能在白衣人手上。” 一泓的目光跃出对面敞开的门,投向远方。 “道兄,你觉得玄黄刀与贵派的千金道剑可否相比?” 一泓目光如炬,嘴角紧收,“千金道剑是当今武林第一利刃。” 善远双手合十面向一泓,“若千金道剑能破了玄黄刀,便能平息一场腥风血雨,乃武当有恩于武林,也能澄清很多事情。” 一泓道长抬手还礼,“那依僧兄看来,武当也要摆个擂台,广发请柬,邀请各路英雄吗?” 善远低头沉吟半晌,“我想倒是不用特意发请柬,不妨让贵派的千金道剑公开邀战一下玄黄刀。” “怎么邀战?” “在江湖上发些告示,告知天下,立冬当天,千金道剑在武当山邀战玄黄刀。” 一泓道长轻轻点了点头,“如果白衣人不携玄黄刀出面,便是煞了煞他的威风,灭了灭他的气焰。” 善远双掌合十,“这样逼着他来武当,也可以借武林群雄之力除此一害。” 一泓道长手捋长髯,望向帘外的远山。 天高月远。谭胡站在不远处看着落月楼——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顶的十几个灯笼在黑暗中分外明亮。回大西北之前,他决定再来次落月楼,带走蝴蝶镖。暗地里偷盗不是光荣的事情,但他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要想找到蝴蝶镖,先要找到龙头老太,谭胡不知道龙头老太是何许人也,但清楚地记得她的相貌。 月色如水,庭院如盘。月色像泻在庭院里,飞溅上墙壁,地上块块明亮,墙上点点光斑。谭胡挑了个偏暗处的墙根藏住身体,聚拢目光向正对面的房屋观看。 房屋内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谭胡知道,那是值班的门房。谭胡两个窜身来到门房的屋门外,直接推门而入。屋子里四十几岁的看门人一惊之下,站起身来,刚要开口问话,谭胡近身抬手掐住了此人的脖子。看门人腿一软,眼睛上翻,瘫倒下去。谭胡躬身看着他,“落月楼可有两个老妇人?” 看门人从嗓子眼挤出“啊”的声音,不停地点头,脸上堆满痛苦的表情。 “那两个老妇人住在哪里?” 看门人两只手抓着谭胡的手腕,无助地摇晃着脖子。 谭胡稍一松手,看门人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不会伤害你,你告诉我她们住在哪?” 看门人嘴唇颤动,“后面主楼的二层,东阁,东阁,东阁。” 谭胡点了点头,用手指在看门人脖间一戳,那人便昏死过去。 落月楼主楼共有三层。一二层灯光全无,只有三层隐约有灯火闪烁。谭胡侧耳倾听,有琴声从高处传来。“主楼二层,东阁。”谭胡低声念着,后退几步,一窜身便上了二层。琴声越发清晰。谭胡仰了仰头,声音是从三层传来的。 落月楼的二层并排有十个房间,都是门向南开。谭胡在外廊上由西向东屏息缓行。每个屋子里都有呼吸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那些应该都是落月楼的风尘女子发出的,谭胡心想,夜晚本应是风月处所的热闹时候,这落月楼却格外安静,人人睡得正香。他一时琢磨不出其中的原因。走到最后一个房间,谭胡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房门上牌匾的字——东阁。 离近房门仔细倾听,东阁里没有呼吸声,谭胡在窗户纸上轻弹了一下,房里依旧声息皆无。他点破窗纸,向屋里窥视。月光透进屋里少许,化不开黑暗,但谭胡已经确定,东阁里没有人。 琴声一直没有停歇,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却响得不扰人,反而让人觉得是夜的一部分。谭胡站在二层楼的外廊上,默默听着楼上传来的琴声。正是几个月前,他在树林里听到的琴声。谭胡记得这支曲子,记得吕善当说过这支曲子名为《落月一宵》,记得弹琴的女子叫做琴若,更记得琴若倾城的容貌。 谭胡默立良久,猛然蜷身跃起,跳上三层楼的外廊。 第15章刀出没之四立冬(03) 落月楼的三层是全漏天的,格外宽敞。在三层的西北角,建有一座房屋,房屋不大,与之相连的开放式回廊几乎占满了三层余下的部分,回廊一端是上下的楼梯口,另一端即是房屋的屋门。谭胡横穿回廊,跃向房屋。房屋门向东开,南北有窗。谭胡站在南侧窗外,光亮与琴声一起透过窗纸。他点破窗纸,向屋子里看去。房间被屏风隔成东西两部分,西部分靠西墙安放着一张睡床,帘帐左右分着,门与屏风之间,十分宽敞,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硬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被整齐有序地排放着,案头两盏明灯,把房间照得通亮。北墙前一块玉石打造的琴台与书案垂直摆放着,琴台后的圆凳上一个粉衣女子正在抚琴。 那女子正是琴若。抚琴中,她的身体时俯时扬,那倾城的容貌也时掩时现。谭胡通过窗户纸上微小的孔隙看着正在抚琴的琴若,深深地沉醉在美貌与琴声当中。 谭胡听着琴声,节奏轻快,喜感洋溢,但仔细品味,其间蕴藏着一股因思念而引发的感伤。谭胡不禁微闭上眼睛,将手指在窗台上轻点起来。记得在树林中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时,谭胡并没有听出其中的感伤,只觉得是一支于风尘中取悦的市井小调。 那思念的不是恋人是亲人,谭胡把手指换成了手掌在窗台上拍得逐渐响亮起来。屋子里的琴声嘎然而止,谭胡忽然清醒,打了个冷战。 安静良久,屋子里传出“啊”的一声,声音娇柔纤细。谭胡咬了一下下唇,轻轻咳嗽了一声,绕道门前,在门帘外轻轻拍了一阵手掌,打出曲子当中的一段节奏。屋子里依旧是一声娇柔的“啊”,谭胡慢慢挑起门帘,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屋子里安静无声,琴若坐在琴台后的凳子上瞪大眼睛看着门口。谭胡稳稳地站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琴若面上现出一阵慌乱,两只手握拳缩在胸前,上身向后斜倾。谭胡抱拳当胸,“姑娘不用惊慌,小生谭胡有礼。” 琴若依旧无声地看着谭胡,嘴唇微动。 谭胡一阵尴尬,“深夜造访,实在冒昧,只是被姑娘的琴声吸引。敢问姑娘可是琴若?” 琴若点了点头,依旧不说一句话。 谭胡眉头一皱,“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以前见过,是姑娘与另外两位女侠搭救,才保全了小生一条性命。” 琴若面无表情地看着谭胡,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轻轻摆了摆手。 谭胡微微张开嘴,吃惊不小,“姑娘,你,难道你不会说话。” 琴若眨了眨眼睛,一双眸子在灯火下格外诱人。她把手重新放回琴弦上,拨弄起来。 琴语!谭胡眼前一亮,侧耳细听。 “我记得你,你来干什么?” 谭胡一笑,“我来找楼主,就是那位老妇人,还有她的朋友。” “深夜来访,真是不礼貌!” 谭胡脸上微红,“确实有失礼节。只是我想要回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姑娘可知道蝴蝶镖?就是打伤我的那个暗器?” “见过,应该在奚婆婆那里。” “那请问她人在哪里?” “走了。” 谭胡一愣,“走了?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家楼主今天早上去送她们,至今未回。” 谭胡迟疑半晌,只听琴语又想起,“还有什么事吗?” “打扰姑娘抚琴了。”谭胡转身欲走,犹豫片刻,又转回身来,“姑娘,可借琴一用。” 琴若瞪大眼睛,略带慌忙地站起身来。 谭胡走到琴前,俯身坐下,轻弄琴弦,弹奏起来。 曲子节奏缓慢,透出一派无处言说的思念与悲伤。而这支曲子正是刚才琴若弹奏的曲子,只是曲速慢了许多,调子降了许多。 琴若满面吃惊,眉目充满了惊喜与激动,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谭胡一曲抚罢,慢慢站起身,看着琴若,“这是姑娘自己谱的《落月一宵》,对吗?” 琴若眼里噙满泪水,点了点头,俯身拨弄琴弦,“你听得懂。” 谭胡后退几步,“琴声乃心声,姑娘心中孤苦,琴声中难免要流露出这份孤苦。” 琴若看着谭胡,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 谭胡点头施礼,“多谢姑娘当初救命之恩,我们后会有期。”说着,转身挑帘而出。 琴若站在门口寻望时,已看不到谭胡的踪影。琴若眼中一片落寞。当初谱这支曲子时,琴若便把内心的孤苦与对父母兄长的思念注入曲子的慢调中。而琴若却不想把这份感情示人,所以她一直弹奏《落月一宵》的快调,在讨宾客欢喜的同时,也慰抚自己心中的孤苦。这些年来,听过《落月一宵》快调的人都说这曲子欢快可人,更有一些宾客和调起舞,却从没有人听得出曲子隐藏的伤怀。琴若抚了抚鬓角被夜风吹起的头发,不禁思绪翻涌:谭胡从哪里来?向哪里去?怎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偌大的天下是不是只有他听得明白我的琴声?听得懂我的心声? 天色将明。晨风微露刺骨的力道。谭胡背着包裹,慢慢向城外走。他决定回大西北,探望一下师父,同时弄明白一些事情。 谭胡一直回味着《落月一宵》,回想着琴若倾城的容貌。世上终究没有完美的人,完美的事,琴若美若天仙,却不会说话。谭胡边走边想,《落月一宵》这支曲子称得上上乘的佳作,而其中慢调与快调表达出截然不同的情感,更是让人拍案叫绝。琴若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或许根本就不是风尘女子。她在慢调中表露出的思念,是对亲人的思念,难道她栖身落月楼是迫不得已?谭胡叹了口气,希望能与这个姑娘后会有期。 谭胡正低头走着,忽听耳边一阵疾风。他缩头伸出两只手指,把飞来的弩箭夹在指间。谭胡猛然回身,亮开架势,在熹微的晨光里,一个黑色的背影正朝东跑去。从弩箭的金风可以听出,暗器不是为伤害自己而来,谭胡眉头一皱,用手掂了掂这支弩箭,仔细看去,发现箭头缠绕着一张纸。他取下卷成桶状的纸,上面写着:告知武林 立冬,千金道剑在武当山邀战玄黄刀。 武当一泓 谭胡握纸在手,眺望远方。 如果不是看到“立冬,千金道剑在武当山邀战玄黄刀”的江湖告示,莫不达是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湖北武当山的。莫不达算着日子,再过两天就是立冬了。武当山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悬刀佩剑的习武之人,莫不达走了好几家客栈,没有找到空闲的房间。天色见晚,莫不达把腰间的带子紧了紧,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 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莫不达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手里被人塞了一个纸团。莫不达急忙回头,可没等看清,脸上便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他觉得眼前发花,半张脸都火辣辣的。 莫不达捂着脸向左右看着,行人来往,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仔细观察着错身而过的每个面孔,每个人都回敬着莫名其妙的目光。他把目光放远,华灯初上,夜色蔓延,找寻的目光投进人群,像石头投进大海。莫不达低下头,把揉搓成球的纸团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君驻马客栈,尹月山留房。 连续问了几个路人,才遇到一个当地人,依照指引,莫不达找到了名为君驻马的客栈。 莫不达走进客栈,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迎上前来,“客爷,住店吗?” 莫不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伙计一脸遗憾,“这位客爷,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客满,没有空房了,您高升一步,去别家看看吧。” 莫不达迟疑了一下,“啊,有个朋友留了个房间。” 伙计眨了眨眼睛,“哦,是哪一位?”说着翻开手里的本子。 “尹月山。” 伙计翻着本子,“哦,有。您贵姓?“ 莫不达眨了眨眼睛,“我姓莫。” 伙计满脸陪笑,“对了,就是您,尹爷刚才还特意嘱咐,如果有个姓莫的朋友提他的名字,便领到他的房间,莫爷,您跟我来,这边请。” 莫不达满腹狐疑地跟着伙计上了二楼,在最里边的一个房门外停下来,伙计敲了敲门,“尹爷,尹爷在房间吗?” 屋子里没有应答。 伙计又敲了几下门,“看样子,尹爷是出去了,他说如果他出去了,您就先住进去等他。我这就给您开门。” 伙计打开门,打了个请的手势,莫不达点头致谢,向屋子里看了看,两张床并排摆着,中间放着一张方桌,与绝大多数的客栈房间的布局无异。桌子上的灯火还亮着。莫不达向伙计笑了笑,“辛苦。” “莫爷,您请,有什么事,喊我就行。”说着转身下了楼。 莫不达走进房间,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行李,被褥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他在靠窗的床上坐下,面对灯火,满面疑惑。 突然,身后的窗户被推开,还没等莫不达回身,一只手指戳中了他后背的穴位,他顿时感觉脖子一硬,浑身酸软起来,从床上滑到了地上,没有力量再站起来。 莫不达躺在地上,强扭头抬眼看着站在身边的人—来者正是伊胜雪。莫不达眼睛一闭,嘴一咧,表情十分滑稽。伊胜雪扑哧一笑,在莫不达坐过的床边坐下,用脚尖顶了顶躺在地上的莫不达,“把眼睛睁开,我又不是想杀你。” 莫不达依旧两眼紧闭。 伊胜雪把碧玉碗环拿在手里,弯腰在莫不达鼻尖上蹭了几下。莫不达感觉鼻尖上一阵清凉,鼻翼间一阵芳香,不禁睁开了眼睛。 伊胜雪把碧玉碗环托在掌心,“就冲着它,你也应该睁开眼吧?” 莫不达圆挣双眼,怒视着伊胜雪。 “如果不是我给你塞纸条,你现在还没有住处,你应该心存感激吧。” 莫不达张了张嘴,发不声音,只是一直瞪着眼睛。 “我点你哑穴是不想让你乱说话,听我说。”伊胜雪蹲下身,离近莫不达,“不过现在我确实需要你说话。记住,别乱喊,我不会伤害你。”说着在莫不达身上戳了一下,莫不达感觉脖子酥软下来,但身上还是没有力量。 “我需要你帮忙。” “不可能。”莫不达口水喷了一地,“伊胜雪,你太不地道了,我帮你办了那么多事情,并且没有泄漏一点,你却连提前说好的酬劳都没有付,说话不算话!卑鄙小人!” 伊胜雪眼角夹着笑意,只字不出。 “我千里万里找你,不求别的,就是想要回我应得的好处,你不但不给我,还要让我给你办事,办什么都不可能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以为你聪明,随便使唤傻小子,我不是傻小子!” 莫不达看了一眼伊胜雪,伊胜雪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我告诉你,姓伊的,我不可能再帮你,如果你不给我我应得的好处,我就把我做过的事情,告知天下,什么玄黄刀出世天崩地裂,那是我炸的,什么石碑出土,玄黄刀出土,全是我在暗处推搬的,还有寻刀会我炸了擂台帮你解围……” 伊胜雪猛然出指,莫不达突然失声。 “莫不达,你会得到你应得的,我从不食言。这次,武当千金道剑邀战玄黄刀,玄黄刀不容有失,你要看清时机,一旦我处于劣势,就炸了天柱峰。听明白没有?” 伊胜雪面露杀机,莫不达眼睛中流露出恐惧,不停地狠命眨眼。 “你不一定找得到我,但我随时可以找到你。我不希望你随便在江湖上散发什么言论,这样对你不好,对你妹妹也没有好处。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但不是现在。” 莫不达两眼发直,面露恐慌。 “我点的穴位,天亮之前就会自行解开,我会在立冬当天到武当山。”言罢,伊胜雪推窗蜷身而出。 莫不达躺在黑暗里,圆睁着眼睛,若有所思。 第16章刀出没之四立冬(04) 立冬。武当山。天柱峰。 一泓道长坐在屋檐下的木椅上,双目微合。大弟子上元怀抱武当千金道剑站在椅旁。 在屋檐前的空地上,搭着一步高的木台。木台呈正方形,四个角放着四个巨大的香炉。每个香炉里都插一支冲天香,每支冲天香可以燃烧两个时辰。现在,东南角香炉里的香已经被小道士点燃。北风初起,清烟正斜。 成百上千的人散在屋檐下和木台周围,他们或坐或站或行,人们偶有私语,却故作低声,整个天柱峰格外安静。 善远面罩轻纱,头戴草帽,一身市井百姓的打扮,盘膝坐在离木台较远的一块石头上。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留意他,包括屋檐下坐着的十名僧人。他们正是善远的师弟善通和善云与他们的弟子。善远远远看着这十名僧人,心里一股热流涌动,眼睛慢慢湿润起来。来自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都知道玄黄刀血洗少林的事,所以对于少林僧人赶来武当山的目的的猜测几乎相同。十名僧人安静地坐着。 莫不达掺杂在上山的游人当中,轻松祥和的氛围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来晚,与他有关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莫不达用手按揉着仍旧麻木的脖子,缓解着麻木,也缓解着紧张,只属于他的紧张。 天柱峰上的人群缓慢地流动着。谭胡在离方台一侧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坐着。在这个位置,不但可以把整个方台尽收眼底,而且可以看得到屋檐下的一泓道长和他的弟子上元。时隔数天,谭胡还是没有想出给他弩箭传书的人是谁,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刻意告诉自己千金道剑邀战玄黄刀一事。此次来到武当山,他希望见到白衣人与玄黄刀,更希望见到蝴蝶镖和使用蝴蝶镖的那个白发人。 谭胡看了看天空,太阳在头顶正上方。他感觉得到人群中渐渐生发的躁动,也察觉到自己的耐心在渐渐流失。 人群中忽然响起琴声。众人纷纷循声看去。一个枯瘦的老者坐在临近屋檐的一块石头上拉起了胡琴。谭胡侧耳听了一会,琴的音色很一般,拉奏的手法和技巧都不敢恭维,只能勉强称得上是音乐。谭胡探身望了望,老者黑瘦,戴着草帽,看不清容貌,手中的胡琴又高又宽,尺寸出奇的大。谭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胡琴。 音乐不美,但在这般环境下,倒是可以调和气氛。 红日向西寸寸离。没有留意,胡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天柱峰上一派寂静。第三支香即将燃烧殆尽,小道士站在第四个香炉前,准备点燃第四支冲天香。天柱峰上绝大多数的游人已经离去,千金道剑战玄黄刀固然拥有非凡的吸引力,但辘辘饥肠迫使他们选择不再等待。 峰上剩下的几乎都是各路江湖人士。人群中充满烦躁。 谭胡吃掉了带来的最后一点食物,喝干了壶里的水。他看向屋檐下,一泓道长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面上的杀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无痕,身边的上元道人,已是倦容尽显。 千金道剑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神兵,是武林中兵刃的标尺。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对玄黄刀持怀疑态度,他们都想通过这次邀战验验玄黄刀的成色,看看玄黄刀到底有多大威力,到底锋利到什么程度。如果白衣人爽约,势必会削减玄黄刀的声势,相关的诸多传言也将淡出江湖。谭胡眉头微皱,心头疑云重重。白衣人如果想赴约,为什么迟迟不现身?难道他在耗杀一泓道长和各门各派江湖人士的体力和杀气? 白衣人一定会来。谭胡默默想着,把目光洒向人群,心头忽然一颤——白衣人正穿过人群,慢慢走向方台。 伊胜雪一袭白衣,面罩轻纱,穿过因等待得不耐烦而四处张望的人群,无人留意。 伊胜雪走上方台,站在中央,右手拄着立在台上的玄黄刀,稳如泰山。 “师父,来了!”上元道人语气急促。 一泓道长定睛看向方台,心头一震,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泓道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散神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大家竞相后退。方台周围出现一大片空白。众人聚集在屋檐下,山岩旁,远远地把方台半包围起来。 伊胜雪站在台中央,面向屋檐方向,身后方台外不远处是天柱峰的边缘,万丈绝壁。残阳如血,仿佛将余辉全部散在了伊胜雪身上,从头到脚。 伊胜雪把所有目光投射在一泓道长的脸上,旁若无人。 整个天柱峰上瞬间升腾起一股杀气,弥散开来。 一泓道长慢慢站起身,从弟子上元手里接过千金道剑,一步步走向方台。 一泓道长走上方台,伊胜雪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台中央,一泓站在台边,就此驻足。两人之间相隔十步。 谭胡嘴角收紧,依旧坐在松树下。他看得出,一泓道长在杀气上先败了一招。 伊胜雪面纱抖动,“道长久等了。” 一泓双手捧定千金道剑,“请。” 善远坐在石头上,轻轻向上推了推帽沿,心里一阵不安。 伊胜雪提刀而起,玄黄刀上的二十四枚铜环丁当作响,其中三枚红环格外醒目。 一泓道长拔剑出鞘,摆开架势。一阵山风吹乱了他颌下的雪白胡须。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默默数着来往回合数。天色逐渐黑下来。方台周围点起火把,照如白昼。 刀光闪处,剑影幢幢。来往之间,一泓刻意去逼迫伊胜雪用玄黄刀触碰千金道剑。但伊胜雪一一化解,刻意躲避。 一泓目光闪烁,这个白衣人在躲避我的千金道剑。一泓想着,运剑越发迅猛,招招逼迫伊胜雪用刀架挡。 “只要能让千金道剑出鞘,玄黄刀就一定能削断它。我造了近一辈子兵器,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伊胜雪反复思量着枯瘦老者说过的话,心里犹豫不决。如果玄黄刀能力断千金道剑,自己就能顺势斩杀一泓,如果反被道剑所断,自己不但失去了杀一泓最好的时机,也可能被一泓所杀。伊胜雪思索着,终于咬紧牙关,猛功几招,纵身而起,自上而下,劈向一泓。 一泓道长稍微一怔,随即横剑接架向上,一声长啸。 一声脆响,满场皆惊。 半截千金道剑跌落在台上,招引来一束月光。一泓道长手持半截千金道剑呆立当场。 伊胜雪持刀落地,余光扫视处,玄黄刀毫发无损。伊胜雪略一迟愣,跟身进步,刀尖直接穿透了一泓的胸膛。 一泓面无表情,满眼惊恐,慢慢垂下了头。 第17章刀出没之五小雪(01) 整个天柱峰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停滞了。 伊胜雪把玄黄刀从一泓道长身上拔出来,鲜血溅上了他雪白的衣衫与面纱,像雪地里,绽开朵朵红梅。 一泓道长的尸身应声倒地,半截千金道剑仍然被握在手中。 伊胜雪横刀在手,注视着刀身,目光中盛满了惊讶与喜悦。 屋檐下,山岩边的各路江湖人士纷纷亮出兵刃,金属摩擦声次第想起,回想在山谷间。 伊胜雪扬高下颌,睥睨四下,慢慢举起玄黄刀,“玄黄既出,举世无双,杀人逐命,来去无常!” 台下喧哗一片,无人登台。 少林寺的十位僧人已经站在屋檐下,准备登台围攻伊胜雪。 谭胡也已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突然,一顶草帽破空而来,直袭伊胜雪背部。伊胜雪闪躲不及,被打个正着。他向前踉跄数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伊胜雪猛然回头,看着地上的草帽,目瞪口呆,谁?好强的力道!他望向后方,一阵头晕目眩,辨不出人影。 善远站在山岩上,头顶的草帽已经不见。他远远看着台上,双手合十,面色阴沉。 此时,数十人已经跃上方台,各亮兵刃,将伊胜雪围在圆心。 伊胜雪横刀胸前,运气定神,环视周围。他偶尔把目光从人缝中放远,似乎在寻找什么。 莫不达在远处站着,紧握着双拳,目露凶光。 伊胜雪感觉胸膛闷热,腰腿酸软,感觉手里的玄黄刀异常沉重。他仔细看着周围的人——十个少林僧人,五个武当道士,还有三个辨不出门派的老者,外圈还有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士。伊胜雪默默长吸了口气,看来此次,凶多吉少。 方台周围的火把燃烧得异常欢快,火焰跳跃,火光明亮。 一股粗重的气息从伊胜雪抖动的鼻翼间冲撞而出,化作一道白气。伊胜雪亮开架势,玄黄刀上二十四环剧烈地相互撞击起来。 包围圈迅速扩大了一倍,台上的各路武林人士剑拔弩张。此时,天已黑透,数片云朵正慢慢游向月亮。 一只火把忽然熄灭,台下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嗖”“嗖”数声,十几只飞镖飞向方台周围的火把,飞镖打灭火把后毫无目标地飞入台下的人群。众人一片大乱,或伏身,或奔走,或以手护头。 台上数十人不约而同地用手里的兵刃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伊胜雪手拄玄黄刀蹲在人群中央。 火把被一只一只打灭,黑暗蚕食着光明。谭胡靠在山岩上,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亮,已经看清,这些飞镖是蝴蝶镖!数十只蝴蝶镖!谭胡努力寻找着飞镖的来处,周围越来越黑。 飞镖不是从一个方向打来的,打镖的人不会超过两个,打镖的人在不停地移动。谭胡听到山岩上有石头与鞋的摩擦声和风擦过衣衫的声音。 谭胡正想纵身上山岩,一阵嘈杂的琴声从头顶传来。正是午后响起过的琴声,但这次拉奏得异常糟糕,难以入耳。谭胡循声向上望,上面一片漆黑。谭胡听得出,琴声无非是在扰乱心境,混淆视听,是在为打镖人掩护。看来,他们与伊胜雪是一伙的。谭胡想着抽刀在手,慢慢蹲下身。 数片云朵遮住了月亮。最后一只火把被打灭。天柱峰上一片漆黑。 嘈杂的琴声嘎然而止。连续三声呼哨响彻云霄。伊胜雪站起身,摆动了几下玄黄刀,拔身而起,直奔呼哨声方向而去。少林寺善通与善云,武当上元道人毫不犹豫,紧追伊胜雪。谭胡辨了辨方向,也循声而去,奔跑中,发现不远处一个黑影与正自己同行。 几个起落,伊胜雪不知跃上了多高的山岩。他看见前面一个人影正向他招手。伊胜雪赶到近处,发现此人正是欧飞羽。 欧飞羽怀里抱着一把特大的胡琴,满脸汗水。他向东指了指,“由此向下,一直走,便可下山。这里有刀和一些暗器,快走。”说着把胡琴塞在伊胜雪怀里,从伊胜雪手上夺过玄黄刀。 善通,善云与上元道人已经追到。欧飞羽从怀里取出三枚蝴蝶镖,扬手打出。三个人急忙驻足闪躲招架。 伊胜雪把胡琴背在身后向东飞驰而下。欧飞羽拎刀转身向南而去。 月亮刚刚从云后探出头来,只露出半张脸,却足以照清山路。 伊胜雪渐渐辨清了方向,向前奔跑着。他感觉身体异常疲惫,只能勉强坚持着前行。依稀还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伊胜雪知道,自己如果停下来,被少林、武当等等门派的人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粗重的气息摩擦着鼻腔。伊胜雪不怕死,但想到未尽报杀父之仇,便心存不甘。 武当山。夜。追逐。 山路笔直而下,一直没有岔路,伊胜雪的意志与体力临近崩溃的边缘。 突然,伊胜雪发现右面一道黑影,紧接着,感觉脸上火辣辣一阵发烫。伊胜雪被一个东西撞倒在地,摔倒在路旁。 一阵头晕眼花,伊胜雪手捂右臂,定神看去。离自己不远处,山路中间,傲然立着一只白鹤!好美的鹤!通体雪白,双腿纤细,与人等高,长喙向天,双翅时开时合。它稳稳地站着,周身透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 伊胜雪惊得目瞪口呆,鹤!此时此地怎么会有鹤?容不得多想,伊胜雪回头看时,追赶而来的善通等人已经发现了他。伊胜雪单手支地,发现左后方不远,有一个人多高的山洞。他毫不犹豫,跌跌撞撞跑进了山洞。 善通,善云和上元赶到近处,迅速封堵住了洞口。 三人也发现了白鹤,皆大吃一惊。上元道人双目含泪,痴痴言语,“是师父的鹤,是师父的鹤,师父在天之灵未散,师父在天之灵未散!”说着,痛哭失声。 白鹤晃动了几下身子,扭头展翅而去。云朵游去,皓月当空,白鹤直上,仿佛奔月而去,消失在目不及之处,消失在夜里。 谭胡也赶到此处,站在路的另一旁向山洞观望,同行的黑影站在离他不远处。谭胡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辨得出此人身材魁梧,光头无发。 各门派的江湖人士陆续赶到,先后围住洞口。 善通转向上元,“道兄,可了解这个洞?” 上元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这是天然而成的山洞,里面不深,只有这一个出口。” 善通仰头看了看月亮,“我们先围住出口,天亮再商讨下一步事宜。大家先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山洞大约能容得下四个人并肩前行,洞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眼,是石头与石头之间形成的天然缝隙。伊胜雪借着从缝隙投下的月光,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山洞不深,走了二十余步,伊胜雪就触到了洞尽头的墙壁。墙壁还算光滑,因久无阳光照射而显得潮冷。他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把大胡琴放在身旁。被撞的右臂还有些疼痛,胸口却异常憋闷,伊胜雪捂着胸口,察觉到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伊胜雪把面纱摘下,丢在一旁,慢慢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意外中恢复过来。鹤!立冬时节,武当山上怎么会有鹤?伊胜雪的五官忽然聚紧,显得异常痛苦。一泓显灵了?他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如果一泓显灵了,我父亲怎么不显灵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又破口而出。伊胜雪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我杀一泓有错吗?没有错……”他慢慢闭上眼睛…… 一道光从山洞顶部的孔眼射入,正落在伊胜雪的脸上。伊胜雪眉头一皱,慢慢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看来天亮了。口内干苦,伊胜雪在嘴里勉强收集了些唾液,慢慢咽下。他动了动身体,缓缓坐起,周身上下,酸痛难耐。伊胜雪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擦过枝叶、山石的声音。如果他们昨晚闯入山洞,我定是性命难保。想到此,伊胜雪不禁打个冷战。他移身到光亮处,盘膝坐定,运气调息。 天色大亮。山洞十步开外,聚集着近百位武林人士。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少林寺的善通与善云,武当的上元道人,以及川山派季勇武,峨眉派水镜道长,崆峒派许奇石。 谭胡骑在人群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向山洞这边眺望。北风刺骨,他收紧身上的衣服,抱臂当胸。谭胡看着树下一群人的背影,不禁暗想,来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什么? 善远把衣襟的下摆撕下一条,罩住头顶,在脑后方打了个结。他坐在人群后方的一块青石上,闭目不语。善远回想起,昨晚追逐白衣人时,看到他身后背着一个物件,很像在天柱峰上戴草帽者弹奏时用的胡琴。那物件里定有玄机。善远睁开眼睛,看着洞口。还不是我露面的时候,希望他们不要鲁莽行事。 第18章刀出没之五小雪(02) 上元双眼红肿,睫毛上结着细微的冰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昨晚那漫漫长夜的。上元看了看身边的善通,“僧兄,天亮了。” 善通点了点头,眼睛看着洞口。 “阿弥陀佛,白衣人,事已至此,不要负隅顽抗了。”善通双掌合十,声如洪钟,“希望我们不要再大动干戈。” 善通的话像石头投进大海。山洞内外皆无动静。 上元面露杀机,“白衣人,杀人偿命,我来取你性命!”说着,纵身向前,直奔洞口。 洞里传出一阵响亮的破裂之声。上元正向前奔,收脚不住,大惊之下,只能硬硬地把身体上提,直接跃上了洞顶,额头之上已经浸出一层冷汗。 善通等人,亦是大惊失色,纷纷后退,用兵刃或臂膀或衣袖护住身体。 声响过后,恢复如常。洞外众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伊胜雪已经把胡琴摔碎在地,一把染红了四枚铜环的玄黄刀与数以百计的飞镖、袖剑在破碎的木片间暴露无遗。伊胜雪眼前一亮,默默点头。 上元提剑立在洞顶,良久,飞身落下,侧身贴在洞外的石壁上。“搞什么旁门左道!有本事,光明正大来战!” 声音未落,三只飞镖从洞内呼啸而出。上元侧头闪过。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闪避,洞外人群一时间散向各处,不再拥挤不动。 上元双目充血,怒不可遏,“各路武林同道,善用暗器的朋友请出手相助!” 话音刚落,人群中接连跳出五个大汉,移步到洞前,各执飞镖、袖剑等多种暗器,一齐向洞中射去。接着,又有十几个人陆续加入其中。 射入洞内的暗器,化作“丁丁当当”的响声。 善通口念佛号,“各位,且慢。”十几个人住手回头看向善通。未等善通开口,十余件暗器从洞内呼啸而出。 “小心!”洞口数人,或跳或伏,或接或挡,形态不一,颇显狼狈。还有几个人闪躲不及,被暗器所伤。待一阵镖风箭雨过后,数个大汉上前搀扶起受伤者,护送到安全之处。 而后,从洞内又接二连三射出数枚暗器。一时间,洞前的一片空地,无人敢来涉足。 善远大师坐在青石上,默默点头,他已然知道白衣人所背物件里的玄机。不禁感叹,对手的强大在预料之外。 善通紧锁双眉,合十双掌,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上元把手中长剑插入土中,“武当弟子听真,为报师仇,敛柴放火,烧了此洞!找木头来!” 几个武当道士,齐声应和,正要去捡拾木材。 “且慢!”一个青衫老者,从人群中健步走出。众人循声看去,此人是南海派掌门金名庚。 金名庚走到上元面前,“上元道长,老夫有一言想当众讲来。” “请!”上元毫没掩饰脸上的不悦。 “若放火烧,难免要损坏了——玄黄刀啊——” 上元圆睁二目,“金掌门,事已至此,我没必要顾忌那么多。白衣人作恶多端,玄黄刀屠害无数,付之一炬,有何可惜!” 金名庚一捋白胡,“白衣人该杀,玄黄刀也——该烧,只是,在玄黄刀柄里,藏有六路凌空手的秘诀,烧了可惜。”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表示同意。 上元牙关紧咬,“那我烧柴生烟,逼他出来!” “啊——白衣人乃亡命之徒,一旦逼迫过紧,毁了刀和秘诀,对武林,也是不小的损失啊——” 上元怒发冲冠,“那你说该当如何!” 金名庚迟疑片刻,“上元道长,你的心情我们都可以理解。我们也想伸张正义,除恶扬善,为一泓道长报仇雪恨。可武当山毕竟是道教圣地,经历太多血光,难免惊扰神圣。” 上元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金名庚的脸。 “依老夫愚见,我们围困住山洞,白衣人在里面无水无食,他又有伤在身,不用多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他捉拿,到那时候,是斩是剐全凭道长发落。” 上元面无表情,但目光慢慢呆滞下来,仰头一声叹息,“师父,徒儿报仇心切,却无能为力啊。”说着扭头,分开人群,向远处走去。 众人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金名庚提高声音,“各位武林同道,我们围住山洞,困住白衣人,让他无处遁形。早日将他绳之以法,还武林公道,为一泓道长等被害者报仇雪恨!”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善通。 善通二目低垂,唯有默许。 众人纷纷响应,重新围困山洞,却留下洞口前一片空地。 伊胜雪坐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已经料到对手要围困山洞,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束手就擒。伊胜雪仰头看着,洞顶泄漏下的光,咽了口唾液,越发感觉干渴与疲惫。 上元吩咐武当的弟子为各路人士准备饮食与帐篷,自己没有露面。 谭胡接过道士送来的米粥与干粮,道了声谢。他看了看西天的太阳。时近傍晚,洞里的白衣人已经一天不进水米,不知还能熬多久。谭胡想着,低头喝了口米粥。 金名庚带着几个手拿暗器的人士来到洞前,高声喊喝,“白衣人,想你是饿了吧,给你送些吃的!”说着一挥手,几个人把手中暗器接连打入洞内,并且迅速跳出洞前的区域。 洞内依旧声息皆无。 金名庚观望半晌,叫过身后的弟子杨一五,“你去洞口,仔细看看,听听。” 杨一五提刀跃向洞口,脚刚落地,即见一点寒星自洞内打出,他惊叫一声,躲闪不及,应声倒地。众人定睛看时,一支袖剑已插入他的咽喉。 金名庚一闭眼,心头一紧,随即咬牙切齿。几个人正要上前搬运尸体,十几件暗器从洞内一并射出,众人纷纷闪躲。 善远从远处看着,心里暗自佩服白衣人。身受重伤,一天没有进食,所打暗器还能如此精准,可见其内力不俗。只是从距离、力道上看,已近强弩之末。 众人正迟愣间,伊胜雪手执玄黄刀从洞内窜出,脚踩土地,欲向上纵身。 善通高喊一声“休走!”跟身近步,一掌袭来。伊胜雪连忙转身,用刀接驾。善通忙收手抬脚,正蹬在刀身之上。伊胜雪站立不稳,后退数步,顺势跃回洞内,三支飞镖随之从洞内打出。 善通一摆袍袖,飞镖落地。 伊胜雪坐在洞内,气喘吁吁,良久方定。看来此次凶多吉少了。伊胜雪想着,默默叹息。 夜。寒天冷月。 洞前燃起数支火把,照如白昼。一部分人已经入帐篷休息, 还有一部分人在洞外游走。 伊胜雪挨到午夜,听得洞外脚步声已经稀稀落落。他紧了紧腰间丝带,闭住一口气,蹑足潜踪,走至洞边。伊胜雪悄悄向洞外观望,两旁依旧有多人站立,但借着火光,看他们面上不乏倦容。洞正前方,暗器不及之处,还有一群人站在帐篷前,或四下观望,或窃窃私语,或木立发呆。 伊胜雪咬着下唇,突然一股绝望、落寞如决堤的洪水从双眼中冲撞而出。他倒退回洞底,低头沉默良久。 粗壮的摩擦声冲出山洞,响彻夜空。山洞外的众人不知何故,纷纷靠向山洞,帐篷里的人也陆续而出。 伊胜雪把玄黄刀连身带柄插入脚下的石地中,运力于食指与中指,又将没入石地的刀向下推深了数寸,用四周的灰土填平坑眼,乍一看,毫无痕迹。此时的伊胜雪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摇晃着向前移动几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趴倒在地。 数声呼喊,几番暗器穿梭之后,洞里依旧毫无声响。 金名庚手握一支火把率先走进了山洞。他步子轻且慢,因为紧张,刻意控制着呼吸。金名庚左右摇晃着火把,尽力去看清洞里的所有。 伊胜雪趴在地上,不远处放着破碎的扬琴,里面盛着各种暗器。而适才众人打入洞里的暗器,遗落满地,有几个掉落在伊胜雪的背上。像群被遗弃的孩子,愤怒而可怜。 金名庚向身后的弟子使了使眼色。几个南海派的弟子持着火把走向洞内各处。 众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伊胜雪。许多人吧目光投向善通。善通蹲下身察看一番,复直身站起,双掌合十,“人没有死,先抬出去,通知上元道人前来处置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伊胜雪抬到洞外的空地上。又有一群人去洞内收拾暗器,无不刻意地寻找玄黄刀。 南海派的几个弟子最后走出山洞,陆续来到金名庚身后,都报告一无所获。金明庚眉头紧锁看着躺在地上的伊胜雪。 “师父,武当的道士去通知了,上元道人马上就到。” 善通点了点头,看着伊胜雪,迟疑片刻,蹲下身手指在伊胜雪身上跳跃数下,连封了他几处大穴,接着在他胸口轻轻一推。 伊胜雪长“啊”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善通吩咐人取来一碗温水,一手抱起伊胜雪的上身,一手持碗,将水慢慢倒进他的口中。伊胜雪闭上眼睛,喉头上下来回个不停。 待满满一碗水送尽,善通慢慢把伊胜雪放倒在地。伊胜雪看向善通,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此时的伊胜雪,面上已无轻纱遮盖,真实面目暴露无余。众人借着跳跃的火光看去,没有人认识这个白面男子。江湖传言他是京都大侠宫白刃之子宫孝,大开杀戒是为父报仇,但自从大火后,宫氏父子消失于江湖,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宫孝若还活着,这二十几年来,会长成什么模样,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何况这只是江湖传言,无凭无据。众人只是感叹,这样年纪,能拥有如此上乘的武功,不得不让人敬佩。但凭此身手屠戮无数,最终触怒武林,落到这般境地,不得不让人感叹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也不禁感慨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第19章刀出没之五小雪(03) 众人各自感慨,也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金名庚捋了一下胡子,慢慢走上前。没等靠近,善通便咳嗽一声,扬起衣袖,向金名庚伸出手掌,以示止步。金名庚迟愣一下,站在原地。 突然,一阵笑声破空而来,声音古怪,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伴着笑声,从树林中先后走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排着纵队,步伐整齐,摆臂一致,每个人都面带笑容。他们动作夸张,颇显滑稽,但在场的人却无一发笑。因为大家都看得清楚,这四个人每人手里都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幽冥四煞!”,善通暗自吃惊。与此同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认出了来者。 幽冥派只是江湖中一个小门派。派中弟子稀少,十几年来,只有号称“幽冥四煞”的陆氏兄弟——陆伯一,陆仲一,陆叔一和陆季一以幽冥派门人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而关于派主——餐骨嗜血的冷先生,几乎没有人见过。 幽冥派以残忍闻名于江湖。死于幽冥派门人之手者,定是死无全尸,祸其九族。幽冥派的门人只杀仇家,而那些仇家,绝大多数只是在私下说了些幽冥派的坏话。 幽冥四煞走到离伊胜雪五步远处站定。四个人迅速由纵队变成横排,两两距离均等,一字排开。幽冥四煞都已年过半百,为首的陆伯一已经年近七十。 陆伯一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在了善通脸上,“大师是少林寺善通吧。” “正是贫僧。” “向高僧致敬!”陆伯一提高声音。 “向高僧致敬。”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善通微微点头,面无表情。他素闻陆氏兄弟言行怪异,今日一见方知所传非虚。 “大师,请问我们可以做交易吗?” 善通眉头一皱,“陆施主,所言何意?” “大师认识我们,感谢大师!”陆伯一再次提高声音。 “感谢大师!”其余三人再次异口同声。 “就是做个交易,四命换一命。”陆伯一一笑,甚是诡异。说着,他把手一抬,手里的人头在风中微微晃动。 善通不忍直视,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放!”陆伯一一声命令。四个人一起将手中的人头丢落在地。四颗人头在地上砸出四个浅坑,面朝前方整齐地排成一行。 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鸦雀无声。 “大师,交易成功,抬人!” 幽冥四煞齐身向前,飞快地站在伊胜雪的两脚和两肩旁。 “慢!”善通大手一挥,“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 “什么!”陆伯一话音未落,幽冥四煞已经排成一排站在善通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吃惊。 “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我们不是做了交易吗?人头我们已经给你留下了。” “此人是武林公敌,我们要处置他。” “我们愿意代劳!”四个异口同声。 “我们可以一起处置他。”善通慢慢睁大眼睛,暗运内力。 陆伯一忽然抬起双手猛搓起来,接着陆仲一,陆叔一,陆季一先后搓起手来。摩擦声音之大,让人心生烦躁。 “我们得把他抬走。”说着四个人猛然回身,分别抓住伊胜雪的脚踝和大臂,同时发力,腾身而起,直奔不远处的树林。 “休走!”善通飞身向前,身手抓向离他最近的陆叔一的后心。陆叔一撩起衣襟,从腰间探出粗如一只手臂的竹筒,开口正对向善通,善通一愣之时,一股黑烟从筒中涌出。善通用袍袖一挡口鼻,突觉一阵眩晕,就地瘫软下去。随后而来的善云把他抱在怀里。 陆伯一,陆仲一和陆季一纷纷撩起衣襟,每个人腰间都探出一只竹筒,每个竹筒里都不断向外涌出黑烟。前去追赶的各派人士,纷纷止步掩住口鼻,但不过一会都瘫软在地。黑烟逐渐在山洞前的空地上弥漫开来,百余人等几乎全部瘫倒。 善远在稍远处看着发生的一切,暗自吃惊,忽觉鼻翼间有淡淡腥味,急忙闭气,为时已晚。善远眼前一黑,急忙从石头上跳下,落地之时已经意识全无。 谭胡见状,赶忙闭住呼吸,在树与树之间跳跃,向远烟方向疾走。不知走出多远,回头看时,百余人瘫倒在洞口前的空地上。上元道人与几个道士站在倒伏的人群中不知所措。谭胡蹲伏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四下张望,发现陆氏兄弟抬着伊胜雪向西南方向跑去。谭胡略加思索,从树枝上跳下,追赶而去,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远处,紧紧跟着他。 窗外一片漆黑,房间里桌子上的油灯烧得正亮。 伊胜雪慢慢转动眼球,看着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已从昏睡中醒来。 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瞪大眼睛看着伊胜雪。 伊胜雪略一愣神,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女子点了点头,从桌子上取过一碗清粥,用汤勺搅了搅,慢慢送到伊胜雪的嘴边。 伊胜雪试着抬了抬手臂,运了运气,都未能如愿,知道自己的几处大穴没有解封。他慢慢张开嘴,把粥喝下。粥味甘甜,温润可口,伊胜雪连喝了几口,感觉咽喉通透了许多,腹中咕噜噜作响。等一碗粥被喝尽,伊胜雪的额头上已经浸出少许汗珠。 “请问姑娘,这是哪里?”伊胜雪声音微弱。 女子瞪大眼睛迟疑半晌,摇了摇头,指了指嘴巴和耳朵,又向伊胜雪摆了摆手。 原来这个女子耳聋口哑。伊胜雪皱了皱眉头,把目光投向门口。门一开,四个老者鱼贯而入,一字排在床前。那女子慌忙站起。稍长的一位老者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黄金递给女子,女子笑如花开,点头哈腰地接在手中,抚摸个不停。老者向她挥了挥手,女子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四个老者一齐看向伊胜雪。伊胜雪感觉十分不舒服,不禁把脸向一旁扭了扭。 “哈”,年长的老者怪笑一声,“感觉怎么样?” “多谢幽冥四煞搭救。” “认识我们!”陆伯一满面笑容,“兄弟们,感谢玄黄刀主。” “感谢玄黄刀主!”四个人异口同声,房间内回声阵阵。 伊胜雪不觉一阵落寞,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他“玄黄刀主”。当年如果父亲伊东舟没有成为刀主,没有获得碧玉腕环,也就不会死了。如果父亲活到现在,应该近七十岁了,如果父亲活到现在,流水派应该是弟子满门,声名远播了,如果父亲活到现在……伊胜雪想着一阵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陆伯一忽然神情严肃,死盯住伊胜雪的脸,“玄黄刀在哪?” 伊胜雪早料到他们救自己是为了获得玄黄刀,叹了口气,“你们真的想要玄黄刀?” “想!很想!非常想!”四个人异口同声。 “如果你们得到了玄黄刀是不是会杀了我?” 陆伯一稍一愣神,使劲摇起头来。 “我不信。” “怎么你才能信?”陆伯一表情生动,让人忍俊不禁。 “等我想想,十天后告诉你我怎么才能信。” “什么!”陆伯一说着飞快搓起手来,其余三人也搓起手来。 伊胜雪看了他们一眼,“现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玄黄刀在哪里,你杀了我,从此玄黄刀就绝迹武林,一起绝迹武林的还有……”伊胜雪看着陆伯一的眼睛,“你们想要的宫白刃所书关于六路凌空手的心得。” 陆伯一倒退一步,哑然失声。 “我饿了,想要点吃的。” “把那个女的叫回来。”陆伯一声音尖锐,陆季一转身而出。 一转眼,伊胜雪已经在这个小屋子休养了十天。每天,那个聋哑女子来送饭三次。陆氏兄弟一直没有出现。伊胜雪躺在床上掐算着日期,明天就是小雪了。 窗外的夕阳已经燃尽,夜的初黑爬满窗户。聋哑女子端着托盘走进房间。伊胜雪深吸了口气,满鼻饭菜香。这女子的手艺的确不错。伊胜雪的伤势已经康复,只是穴位一直被封着,气血巡行不畅。这十几天,除了方便之外,他再没有下过地。由于难以行走,伊胜雪每次方便,不论大小,都要由聋哑女子搀扶协助。起初,伊胜雪无比尴尬,无奈之下只能顺其自然,时间久了,已适应许多。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帮伊胜雪脱系衣裤,轻松利落,倒洗脏物,毫不嫌弃。伊胜雪不禁心生感激,隐约觉得这个女子已对自己暗生情愫。 聋哑女子把饭菜端到床前,扶伊胜雪倚靠在床头,在他颈间系好围巾,她坐在床头的方凳上,用勺子盛起食物,在嘴边轻吹片刻,送到伊胜雪的唇边。 伊胜雪淡淡一笑,一口吃下,嚼在口中,向聋哑女子含笑点头。那女子面上泛起一股红晕,嘴角盛满笑意。 伊胜雪吃得很急,聋哑女子刻意放缓着喂饭的速度。最后一勺饭喂尽,聋哑女子又给伊胜雪喂了些水。整理餐具间,女子脸上满是落寞悲伤,伊胜雪看在眼里,心间一阵惘然。 第20章刀出没之五小雪(04) 伊胜雪知道,今天是第十天,陆氏兄弟不会再等了,这个女子也该走了。看来她不想离开我,伊胜雪正想着,门被推开,一股杀气冲进屋子。 陆氏兄弟排队而入,一字列在床前。聋哑女子被推在一旁,惊恐中,她退缩在屋子的墙角,瑟瑟发抖,看着发生的一切。 伊胜雪依靠在床头,目视前方,并没有去看陆氏兄弟。 陆伯一目光如电,“玄黄刀主,已经十天了!” 伊胜雪默不作声,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 陆伯一把脸向伊胜雪凑近了些,伊胜雪感到浓重的杀气,“明天就是小雪了,玄黄刀要杀人!” 伊胜雪慢慢把脸转向陆伯一,点了点头,“对,每逢节气必嗜血。快给我解开穴道,我带你们去取刀。” “穴道不急着解,你指路,我们抬你过去。” “那太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幽冥四煞异口同声。话音未落,四个人已经把伊胜雪抬在空中。 “请玄黄刀主指路!”幽冥四煞异口同声。 伊胜雪仰面朝天,正在思索,忽听见身下呜呜连声,侧头看时,只见聋哑女子正死死抱住陆伯一的大腿。陆伯一正低头看她。 伊胜雪心头一紧,额头间浸出冷汗,“别伤了她。” 陆伯一“哦”了一声,抬腿伸手把聋哑女子从他的腿上抓下,顺势夹在腋下,稍一用力,聋哑女子痛呼一声,昏死过去。陆伯一模仿了一下女子的呼声,阴阴笑道,“请指路。” 伊胜雪轻叹口气,“去武当山,困住我的那个山洞。” “得令!”幽冥四煞异口同声。 夜色已浓,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陆氏兄弟走得飞快,伊胜雪感觉耳边风声甚疾。一声呼哨,破空千里。伊胜雪猛然瞪大了眼睛,幽冥四煞收住脚步。 荒郊百里,无木立,积雪没踝。 蝴蝶镖!在淡若无的月光里,伊胜雪看见蝴蝶镖往来争飞! 伊胜雪被摔在雪地上。陆氏兄弟已经跃出数步,闪过飞镖,在四个方位,伏身不动。 伊胜雪扭头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聋哑女子,她趴在雪里,依旧不省人事。 “大哥,在那边!” 伊胜雪苦于无法动身,不能循声相望,但他知道来者是白头欧飞羽。 欧飞羽没有想到陆氏兄弟反应如此迅捷,自己打出的四只蝴蝶镖无一命中。此时他已经被围在圆心,无处藏身。陆伯一阴阴一笑,“白头发,今天要黑发人送白发人了。” “黑发人送白发人!”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欧飞羽左手持刀,右手四个指缝间夹着四只蝴蝶镖。陆氏兄弟纷纷撩起衣襟,四只竹筒悄然而出!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欧飞羽闭住呼吸,手指欲弹! “啊!”“啊!”“啊!”“啊!”四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四只竹筒几乎同时落地。 幽冥四煞瞬间排成横排,定睛看时,对面站定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手持长刀,傲立风中。 欧飞羽一愣之下,认出来者正是中过自己带毒蝴蝶镖未死,后又在嵩山少林山路上用弩箭伤了自己的那个人。欧飞羽不知道他叫谭胡,也不知道谭胡不会使弩箭,而用弩箭射伤他的是易容成谭胡的杜顺先。 谭胡看着对面的幽冥四煞,余光盯着欧飞羽。谭胡本想出其不意断掉幽冥四煞的四只手,不想幽冥四煞反应迅捷,纷纷躲过,只能顺势斩断了他们腰间系竹筒的丝带。 谭胡想带走伊胜雪,进而找到白头欧飞羽,弄清楚蝴蝶镖的来由,所以一直躲藏在伊胜雪养伤之处周围,伺机行动,一等就到了如今。没想到欧飞羽突然出现,被幽冥四煞所困,谭胡为了弄清蝴蝶镖的来由,才出手解救欧飞羽。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有点棘手。谭胡默然暗想,若我与幽冥四煞动手,白发人肯定会去救白衣人,这个白衣人伤势已经恢复大半,若被解了穴道,很难对付,到时候,就算我摆平了幽冥四煞,也很难降服白衣人与白发人。谭胡想着,暗运内力,把刀柄握紧了几分。 陆伯一目不转睛地盯着谭胡,突然爆出尖锐的声音,“杀!” “杀!”四个人异口同声,一齐扑向谭胡,四个人手中已经分别多了一条长鞭。与此同时,欧飞羽一个纵身跃向伊胜雪。谭胡猛然转身,扑向欧飞羽。 欧飞羽始料未及,慌忙将手中四只蝴蝶镖扔向身后,谭胡侧身闪过,只耽误这片刻,谭胡已经被幽冥四煞围在圆心。欧飞羽跃到伊胜雪身边,挺二指连解伊胜雪身上数处大穴。伊胜雪感到一股暖流下达涌泉,上至百会,深吸口气,翻身而起。由于穴位被封时间过长,筋骨皮肉僵硬干涩感一时尚在,伊胜雪舒展两肩,揉搓十指,摇晃头颈,积极调整着身体。 谭胡持刀与幽冥四煞斗在一处,见伊胜雪已经坐起,心里一阵焦急。幽冥四煞见状,也大吃一惊。陆伯一与陆叔一抽身疾走直奔伊胜雪与欧飞羽。 伊胜雪腾身纵起迎二煞而来。陆伯一与陆叔一挥鞭还击。伊胜雪脚下游走,在双鞭间隙中穿梭往来,慢慢向二人靠近。 “六路凌空手!”陆伯一不禁喊出声来。只几个回合,二人手中的长鞭已经被伊胜雪握在掌心。伊胜雪挥动长鞭,陆氏兄弟步步后退。 陆仲一与陆季一与谭胡缠斗颇感吃力,见陆伯一与陆季一身处险地,双双抽身,前来救援。谭胡见状,跟身而来,与伊胜雪合力对战幽冥四煞。欧飞羽持镖在手,游走圈外,伺机发镖。 幽冥四煞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两方对战多时,僵持不下。 月光微弱,大雪纷飞。从远处跑来一人。 此人一袭青衫,青纱罩面。两方人并未停手,各自提高警惕,戒备来者。来者冲进战团,直奔陆氏兄弟,游走数步,施展拳脚,六路凌空手!在场人均大吃一惊。 眨眼之间,陆仲一与陆季一手中的长鞭已经易手来者。谭胡,伊胜雪和欧飞羽见状,用手中兵刃与暗器合力袭之,幽冥四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相继殒命当场。 伊胜雪,欧飞羽,谭胡与青衫来者纷纷退后数步,四个人各处一方,互相观望,彼此不言。 伊胜雪回忆起几个月前,寻刀会后,他在林间小路上曾与一个人交手,那人也是一袭青衫,善使六路凌空手。伊胜雪看着对面来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谭胡拎刀在手,暗自思忖,来者是谁?怎么也是善使六路凌空手的高手?他为何而来?黑暗中,谭胡眉头紧皱。看来,此一行,带不走白发人,难以弄清蝴蝶镖的来路。只是,事到如此,如何收场? 风声呼啸,吹过伊胜雪和欧飞羽的背,吹向谭胡与青衫来者的面门。伊胜雪动了一下右脚,触碰到一个硬物,心头一喜。待其余三人正犹豫之时,伊胜雪突然俯身,拾起脚旁物件,正是幽冥四煞遗落的迷烟喷筒。伊胜雪把筒口对向谭胡与青衫人方向,摸寻筒身,触碰开关,一股黑烟喷涌而出,正一阵疾风吹去,黑烟弥漫,顺风向疾刮过去。谭胡见状,掩面闭息,转身向一侧发足狂奔。青衫人见状不妙,也忙用衣袖掩住口鼻,向一侧奔跑闪避。伊胜雪扔下竹筒,与欧飞羽退出数步。风向未变,越刮越疾,黑烟向他们前方迅速扩散而去。谭胡与青衫人分别跑向伊胜雪与欧飞羽的左右方向,月光微弱,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欧飞羽喜出望外,向伊胜雪频频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也赶快脱身。”伊胜雪说着,走向躺在雪地里的聋哑女子,稍一迟疑,弯腰把她抱起。女子昏睡依旧。伊胜雪回身之时,见欧飞羽已经把幽冥四煞的头颅割下,提在手中。 伊胜雪点了点头,“前面不远就是武当山,趁天还没有亮,把人头放过去。” 武当山上的各路的江湖人士早已经散去。上元道人已经把一泓道长的尸身下葬。那柄一泓道长生前爱如珍宝的千金道剑只剩了半柄,上元把它供在厅堂。没能手刃凶手,上元悔恨不已。各路江湖人士下山前,纷纷表示会集结门派诸多弟子之力助武当派寻找仇人,上元只是客套致谢,他知道他们更关心的是玄黄刀和其中六路凌空手心得手记以及碧玉腕环的下落。 十几天来,上元派出打探消息的弟子陆续回来报告,皆是一无所获。上元知道幽冥四煞来抢白衣人,是为了玄黄刀和江湖传讲的刀柄中所藏的六路凌空手心得手记。据上元了解,幽冥四煞一惯行事高调,一旦他们得到玄黄刀和手记,江湖上一定不会没有消息。如果他们没有得到这些,他们不会杀白衣人。上元不希望得到白衣人的死讯,他不希望白衣人被他人所杀。 小雪。 上元醒来时,天色还没亮透。他披衣而起,推门步入庭院,寒气逼人。深呼吸一阵,虽然气流寒凉,但浊气排出,上元颇觉神清气爽。他算了算日子,今天已是小雪。上元不禁想起玄黄刀每逢节气必嗜血,他预感到今天会有玄黄刀或者白衣人的消息。 弟子来报,山路间一棵松树上挂着四颗人头。上元为之一振,赶忙随弟子前往察看。 四颗人头悬挂在一棵松树上,随风摆动。天气寒冷,人头已经布满白霜。上元走近辨别,认出正是幽冥四煞的首级。树旁山石上,隐约有字迹。弟子清去浮雪,上元上前观看,不禁眉头一紧,山石上赫然用利器刻着,“玄黄刀诛杀于小雪。” 山风吹过,山谷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