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我能在诸天轮回黑心师尊》 1、入狱 “徐大人,你家里人看你来了。” 天牢,丁二十四号房。 昏暗阴沉的牢房内,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身影,此刻正靠在一堆麦秸上酣睡。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犯人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有不甘。 重生到此世后,徐行虽觉自己前半生庸碌平平,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得益于前世上了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在算术科这一方面的造诣还算不错。 于是他自创更为简便的书写数字,又推出了微积分等数学发明……。 两年前,他经尚书省礼部试后被遴选为太仆寺的典厩丞,掌管诸牧监上缴的杂畜给纳之事。 典厩丞,是凤溪国的从八品小官。 八品官已然不错,搁在徐行前世,周公子之流在他面前都称不上是什么豪奢公子。 然而在七日前,崇明帝突然心血来潮,亲自御驾前往太仆寺视察,但近三百年的王朝早就积重难返,太仆寺战马缺额太多,遭到崇明帝问罪……。 于是乎,徐行这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小官就被太仆寺的主官韩遂推出来顶罪。 “太仆,朝堂九卿之一,位高权重,韩遂和三法司的高官们素来亲近,又有一个女儿嫁给皇帝为妃,是崇明帝的国丈,即使我如今反咬于他,恐怕他也会无事……” “相反,我若认下此罪,规规矩矩,韩遂念及人言,兴许还会对我家人多加照顾。” 徐行叹息一声,渐渐认命。 出生在这等封建朝代,以一人之力想要逆天而行,实在太难太难。 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假使他孑然一身,或许还可奋力一搏,但关西道的父母尚在,若是因此波及家人,就是他的罪责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率先出现在徐行眼前的是一戴着白斗笠,胸口处补缀一个“狱”字的年老狱卒。 老狱卒姓李,管天牢送饭事务,具体名字无人得知,天牢的犯人们都称呼其为“老李头”。 “老李……” 徐行入乡随俗,也叫了一声“老李”。 叫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脚,一步步向临近甬道的铁栅栏旁挪动。 双脚处的铁链随之哗哗作响。 几十斤的脚铐异常沉重。 要是走急了,稍不留意,就会被其绊倒。 徐行待在天牢已有一段日子,体质虚弱,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老李,我家里人现在还在关西道,她不是我的亲眷……,估计是认错了吧。” 铁栅栏旁,徐行见探亲之人是一妙龄少女,他瞬间面露失望之色,摇了摇头道。 徐家是寒门,他母亲早丧,只剩一个鳏夫的爹。虽家里还有一些僮仆,但这些僮仆中……绝无面前这个貌美女子。 “徐大人,刑部已经发布公文,此次太仆寺马政的贪腐罪定下来了,总共有一十三名官吏问罪并处死,三百多名从犯流放琼州……” “而您……是主犯,根据太祖爷的《大诰》,再过一个月,就会被剥皮楦草……” 妙龄少女双手提着竹编食盒,低眉顺目道。 尽管早就知道他被顶罪后会身死,但甫一听到要被“剥皮楦草”,徐行还是如遭雷击,怔然了好一会,还没缓过神。 战马缺损是大案。 民间养死一匹战马,判流三千里。 盗一匹战马,处以极刑。 此次太仆寺的战马缺额达到三百多匹,是开国以来的重案,朝廷必定会严惩犯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了剥皮楦草这一步,想想还是令人发麻。 “那你是谁?来干什么?” 徐行盘膝坐在地面上,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子。 少女一袭粉色罗裙,柳腰系着一条淡黄色的丝绦,梳着双平髻,面如新月,眉心点着额黄梅花钿。此刻规顺的弯腰下俯,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尽皆展露无遗。 这样清秀貌美的婢女,他即使贪污了,也买不起。 “奴家本是望月楼的清倌人,名叫芸娘,三天前被韩大人赎身,听韩大人之命来此地与徐大人成亲……” “韩大人听说徐大人至今尚未婚娶,更没有子嗣,念及同僚之情,命奴家为徐大人留种。” 刘芸娘柔声说道。 …… 丁二十四房,周遭挂满了红色的布幔。 洞房内。 洗漱打扮好的徐行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他看了一眼与自己对坐的赵芸娘,心生一丝不忍,“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没必要,你若愿意,我这就给韩大人修书一封,放你自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一时的欢愉,让赵芸娘守寡,他于心不忍。况且他要是死了,赵芸娘成了未亡人……,若是此女是个不甘守节的,岂不是他九泉之下还要戴无数顶绿帽子。 与其限制赵芸娘的一生,还不如临死之前,做点好事,积积阴德,放赵芸娘离去。 哪怕赵芸娘因为一些现实因素不得不嫁给他为妾,但有了这一番话,即使他死了,赵芸娘是个知恩情的,亦会念他这一份恩,不会对他生出憎恨之心和苛待他的遗腹子……。 固然他是官场新人,但好歹也算经历过了官场的风风雨雨,一些城府还是有的。 赵芸娘抿了抿胭脂纸,她的唇艳红了不少。 新妇妆容,凤冠霞帔,更显得她娇艳欲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徐大人纵使犯了错,可也是官身,不嫌弃奴家出身章台,已算是恩德,奴家怎敢嫌弃大人。” “食盒内已经放了麝龙散,此散会激起徐大人身体的血气,以保证一次欢好后……足以使奴家受孕……” 她言简意赅道。 听到此。 徐行明白了一切。 韩遂送赵芸娘过来让他留种,可不仅仅是出于好心。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他行了房事后气血亏空,赶在处斩之前就暴毙身死……。 一个月看似短暂,可谁知道在这一个月内会不会出现变数,说不定就会有人趁此机会掀起党争,翻了太仆寺马政的贪污案。 凤溪国朝廷党争严重不是一日两日了,只管站队,不论对错,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但不论党争与否,徐行猜测,他今生是很难被放出天牢了。 2、成婚 徐行一颗心再次转为寂冷。 “好,你愿意就行。” 他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吃菜,期间简单交谈。 菜肴是盛云楼的席面,红烧海参、酱肘子、四喜丸子,爆炒腰花、一品豆腐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一盅满满当当的梨花酿。 “徐小子,你成亲,弄这些红布作甚,大家都是在天牢里当囚犯,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了。” “对啊,让我们也看个乐呵。” 饭吃到一半,邻近囚室的几个犯官叫嚷道。 丁级囚室,囚禁的都是九品以上到五品以下的犯官。这些犯官不同其他犯人,只要犯的不是杀头罪,简在帝心,蹲个一两年甚至几个月的牢狱,就会重返朝堂。 故此,相较于其他囚犯,他们的心态最是开朗,没什么生死压力。 狎妓、风花雪月,士大夫之风气。 徐行娶的赵芸娘只是妾。 妾在士大夫之间只是玩物,若是主家高兴了,让妾室陪客人只是常事。 赵芸娘听闻这些犯官的话,身躯一僵,紧张兮兮的抬头看向徐行,担心徐行真听了这些犯官的话,撤去了挂在囚室四周的布幔,让她毫无颜面。 她固然出身章台,可到底还是清倌人。 但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青楼妓子就是妓子,是供他们享乐的玩物。火山文学 “苏学士,下官只芸娘这一个妾室,若是她真的为我生下子嗣,日后我死了,她就是下官正妻……” 徐行没着急呵斥这些老不羞。 凤溪国的风气就是如此,他要是真把赵芸娘当“人”看待,反倒就是异类了。但此番话后,足以让邻近的几个犯官闭上嘴巴。 妾可以狎乐,但正妻不行。 调戏正妻,这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亦会受世人鄙视。 其外,他知道苏学士不日将被释放,重返朝堂,不能太过得罪。 再者,苏学士虽有些口无遮拦,但其人在朝野的风评不错,他最近与其相处,也较为融洽。 所以徐行的回话是经过大脑仔细斟酌过的,若苏学士是个念旧情的,说不定还会看在往日同为狱友的情面,帮忙照顾他的孤儿寡母……。 “正妻”这一空头支票一开,赵芸娘看向徐行的目光顿时就与之前不一样了,她杏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似乎真的对徐行生出了一丝情感。 “天色不早了,夫君……” “睡吧。” 狱窗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赵芸娘粉颊布霞,微微低下螓首,收拾了桌上狼藉的餐盘,然后含羞给自己披了红盖头,声如蚊呐道。 两根喜烛映的满屋都是红光。 徐行取来摆放在桌的喜秤,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二人目光相交。 然后,吹灯,拔蜡,被翻红浪。 …… 次日一早。 布幔撤去,佳人远离。 只剩下精神萎靡、脸部有些轻微发肿的徐行。 他昨晚一夜操劳,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麝龙散的药劲确实是厉害,差点将他榨干了。 “徐小子,你命不久矣了。” 左边的苏学士脑袋凑了过来,端详了徐行几眼后,认真道。 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学士,基本都便览群经。 医经自然也包含在内。 俗话说得好,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在名士圈子里混,不会几手医术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自撰良方都是等闲事。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 苏学士没有给徐行把脉,但仅观察徐行此时的气色,就知其肾水不足,气血枯败,再加之最近牢狱之行,没有调理好,迟早是一死的结局。 “我知道……” “反正没几天好活头了。” 徐行自暴自弃道。 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暴力,基本不可能。 他在得知活命无望后,昨夜亦是尽可能的纵情声乐之中了。 死在女人肚皮上,总好过被人剥皮楦草。 “死的逍遥,也乐得逍遥。” “等有一天本官掌管朝政,成为当朝宰执,一定翻了你的冤案,让你子嗣落得一个清白之身。” 苏学士知道徐行是被冤枉,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心中也不由生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对徐行许诺道。 “得,投资错了……” “看来他最近是出不了天牢了。” 话音落下,徐行虽有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太仆寺贪污案是国朝积弊,替他翻案,就相当于动大半个朝堂。 先不说苏学士有没有能耐成为宰执,即使苏学士成了宰执,也不会去翻案,因为翻案那就是革自己的命……。 “徐小子,你过来,看我做的新诗如何。” “昨夜突有灵感……” 苏学士又恢复了乐天派的性情,对徐行招了招手,指着自己用木棍在地上写的一首诗。 “诗?” 徐行好奇。 苏学士是进士科的二甲,文章诗赋才情都是一流的。听市井人说,苏学士当年有望成为状元,是因主考官觉得苏学士文风像自己弟子,才将其名次降到二甲。 得中进士科的进士,可是被誉为“白衣卿相”。 不是算术科这种杂科能比的。 他凑过去一看。 没过多久,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洞房窈窕春融融,真珠帘暮围香风。” “木难光透芙蓉帐,琥珀香浮玳瑁钟。” “……” “云鬓斜压凤凰钗……” 是一首《洞房曲》。 徐行一挥袖袍,转身离去,不再理苏学士,径自躺在囚室的麦秸上,一言不发。 “徐小子,徐小子……” “本官开玩笑的。” 苏学士喊道。 不过他喊了三声,见徐行仍旧没搭理他,他也自知理亏,说了句道歉的话,然后用衣袖抹去了地面上的诗词。 不同人,不同对待。 徐行知道苏学士生性方达,凤溪国的风气亦比较开放,所以他心里虽稍有芥蒂,可还没到因此拉黑苏学士的地步。 他之所以此刻没有理睬苏学士,则是因为他脑袋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一柄青铜古境。 古境古朴无华,和妇人梳妆台上的铜镜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在镜子的背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鸟篆。 【镜主:徐行。】 【道果:无。】 【世界:清末民国(诸天)。】 【降临:魂魄。】 【时间流速:一比三十。】 【命格:横死之命(灰)】 【注:镜主降临之躯为镜主他我之躯,篡改天命结束后会根据镜主所得反因为果,转化为镜主固有之道果,永世恒有。】 一切看完后。 徐行面色复杂,喃喃自语,“我这一世是横死之命,所以才这么倒霉,好不容易当上了八品典厩丞,没曾想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所以……” “改命!” “入另一世界,以他我之躯改命,然后反馈到我的本我之躯,从而躲避殒命之劫。” “甚至……,将崇明帝拉下皇位,我去坐!” 久在囚牢,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徐行的眼睛第一次重获了光彩。 他可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庸臣。 有能力,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才不会假仁假义的推辞。 此外,他入狱被处死,看似是韩遂抓他顶罪,可根本上还是崇明帝的昏庸无能,以及其宠信亲族、幸臣,做出的不公正判决。 战马缺额,是国朝积弊。 3、关西无极刀 三百多匹战马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压根就不是他这等小官能做到的,稍有见识的官员都能猜到。但崇明帝还是将他打入天牢,处以死刑。 或许这是崇明帝为了朝政安稳的不得以做法。 然而作为耗材的徐行才不会管这么多。 一个做丫鬟的,不心疼自己,反倒心疼起锦衣玉食的主子。纯属脑子有病。 他心眼小。 有能力一定会将崇明帝这狗皇帝拉下马。 …… 眼睛一睁一闭。 瞬间就换了新的天地。 “此棍出在宝南山,落在洪家便打奸。” “三尺六怕无更改,四斤八两末为间。” 耳畔传来粗矿的唱词,徐行向前一看,简陋的房间内,在他面前摆着一张乌木供桌,桌上供奉着闭眼的关圣帝君。 他此刻正跪在地上。 神龛旁是一身穿破皮袄的魁梧大汉,肤色黝黑,双手半藏在袖口,腰间挎着刀,是一柄刀鞘乌黑的长刀。 “唱了这红棍词,你自此之后就是我秦凤山的哥弟,也是我孝义堂的弟子……” 他眉宇间不怒自威,朝徐行看过来时,眸子似乎化作了两把凌厉的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剐掉人的骨肉。 不战,就让人心中先怯了三分。 “哥弟?” “哥老会?” 徐行一惊,脑海里的记忆有若潮水般涌来。他这一世,出身贫民,在秦省光绪五年的旱灾中,险些被饿死,幸得遇见了一群刀客,以为其牵马坠蹬、伺候伙食为代价,才艰险的活了下来。 七年时光悠悠过去,他也得到了孝义堂红棍马师傅的看重,于今日引他拜入哥老会,当哥弟。 “喝了这碗酒,拜了关圣帝君后,你从此就是咱们的同袍兄弟了。” 几个袍哥上前,在供桌上摆放了一个个大号的粗瓷茶碗。马师傅提着酒坛依次给茶碗里倒满了酒黄酒,然后递了一杯酒水给徐行,沉声道。 哥老不摆茶杯,只摆茶碗。 这是规矩! 叫袍哥茶碗阵,每个茶碗摆放的位置、次序都有一定门道。 “喝!” 袍哥们互相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跪在地上的徐行脑海不断闪过各种思绪。 他知道秦省的哥老会是做什么买卖的,做的是反清的起义大事。跟着哥老会,迟早是个横死的下场。固然有袍哥笑到了后面,可这与小啰啰无关。 反清固然是大义所在。 但为此葬送性命……,况且这只是轮回的一个副本世界,就不划算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他现在已经当了哥弟,要是真拒绝饮这杯酒水,面前的孝义堂红棍马师傅恐怕就会立刻拔刀,要了他的小命。 徐行接过茶碗,将黄酒一口闷了。 酒水粗劣,有股子酒腥气。 他喝完后就有些晕晕乎乎。 但刹那间,脑海里的昆仑镜微微一颤,醉酒的状态立刻消散一空,他恢复了清明之色。 “你倒是个好酒量。” 马师傅见徐行未醉,赞了一句,然后再问道:“你入的是什么会?信的什么教?” “入的天地会,信的八卦教。“ 徐行一激灵,连忙回道。 哥老会属于天地会的分支,天地会的堂口源头为“天地会、八卦教”,有会诗为“天兴扶日红,地理透天,会合阴阳四,八拜兄弟在木杨,卦令日月中,教子立誓章。”,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天地会、八卦教”。 马师傅问的是会诗,属于哥弟中人人必须会背的基础知识,若是背错了,念错了,会受堂中戒律惩治。 其外,说八卦教还有另一目的。同治年间,天理教这一白莲教分支打入皇宫,差点造反成功。八卦教亦属白莲教的分支,袍哥们说自己是八卦教,无疑是坚定反清的决心。 “一个月后,秦省巡抚方允会在第一师范学堂会见大儒朱兆濂……” “方允虽说是蒙古鞑子,但素来敬重儒学,此次必定不会带大量兵马进入师范学堂,到时候就是我等刺杀方允的机会!” 让徐行起身后,马师傅环视众人,说起了秦凤山孝义堂最近密谋的要事。 方允是满清边疆要员,负责西北防务,是正儿八经的保皇派。再过数年,西太后跑到长安,就是方允一手护送的,妥妥的满清忠臣。 “是,马爷。” 几个袍哥扯开嗓子,点头回应。 “徐行,你随我来。” “你现在入了我哥老会,从此咱们就是亲如一家的兄弟,我这就传授你刀术……” 退场之后,马师傅单独引徐行来到了后院,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从咸丰初年到清末,关中一有天灾人祸,这些灾民就会化作刀客。在潼关以西,刀客屡禁不止。怀里揣着一柄关山刀子,就敢出门闯荡。 后来的二虎守长安,二虎就是刀客。 此外,袍哥和刀客基本上都是重叠身份。 刀客大多都是袍哥。 而马师傅一手刀术在关西这片地域是出了名的。 这些信息在这一世徐行的记忆中,记载的清清楚楚。 然而,院内,黄土上。 此时正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他的打扮和马师傅相差无几,都是一身破皮袄。 少年正练着刀,刀是关山刀子,一种类似宋制的朴刀,只是比朴刀短柄。 忽然间。 一道凛冽的刀光闪过。 下一刻,栽在庭院内的一丛手腕粗细的绿竹,瞬间齐刷刷的断了四五根。 竹子哗哗而倒。 溅起地面上的微尘。 正步入院内的徐行眉梢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时,他才记忆起来,马师傅的儿子名叫孩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孩哥是一个电影的人物,能够以气御刀,一刀秒杀一刀仙。 “不是历史时期?” “而是一个混杂各种影视的副本?” 徐行暗中想道。 真正的历史年代,纵然有町井勋这个剑道高手练居合以刀劈子弹,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可再厉害的武道高手,也不可能做到以气御刀,一刀斩断这么多竹子。 要知道,竹子越年老,韧性越大。 “我的刀术叫……关西无极刀。” 马师傅开始了武术教导。 4、避劫之法 “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 “练无极刀,得率先练桩功……” “桩功,是拳法的基础。练拳先练腿,练腿先练桩。” “武术说到底,技巧是其次,身体好才是关键,你要是桩功练扎实了,双腿若铜浇铁铸,下盘稳,他人打你,就是清风拂山岗……” 马师傅没有直接教徐行关西无极刀的刀法套路,而是让他先扎七天的马步,等桩功的马步一成,才会开始教他下一轮桩功的弓步。 “是,马师傅。” 徐行没有反驳马师傅的话。 他这一世身体虽也算健壮,但比起马师傅来说,大大不如。 他打马师傅一拳,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但马师傅往他身上打一拳,轻则几天下不了床,重则半瘫倒地而亡。 马师傅先教他桩功,而没先教他刀法……,这倒不是马师傅藏私。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名师指导的桩功,可比一般的刀术更珍贵。 换句话说。 桩功,就是武学根基。 武学是成体系的传授,而不是说学了厉害的刀术就一下子跻身天下武林高手之中了。 不练桩功,只学刀术……, 这是花架子,一戳就破。 后院空旷,有一角林立着高低不等的木桩。 这些木桩下半部分埋在地面下。 而上半截大约高出地面三尺到五尺之间。 正是习武练桩功所需的梅花桩。 徐行遵循马师傅的教导,双脚立在木桩上,扎着马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 日头正烈,他袒着的上身不到一会就大汗淋漓。 啪嗒! 啪嗒! 滚珠似的汗水唰唰从身上滴落。 像是洗了个热水澡。 他双脚渐渐绵软无力,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像是中了暑。 直到—— 下一瞬间,他重心突然不稳,身子向后侧倒。 倏地,他打了个激灵,再次将双脚扎稳在木桩上。 而就在这一时间,他浑身刺痛,四肢百骸像是被万千蚂蚁活生生的噬咬,双腿颤的厉害。 “含胸!立腰!收腹!敛臀!沉肩垂肘……” “我刚才怎么教你的?” 马师傅眼神严厉,训了徐行一句。 “拳法有云:手似两扇门,全靠腿打人。而腿就是桩功……,关西无极刀,讲究的是大开大合的刀法,你桩功不行,就练不成无极刀法,等到上战场,你就是送死的命……” 他骂了一句,弃下手中的乌鞘长刀,单脚一点地面,就轻飘飘的有若大鹏展翅般落在与徐行相邻的梅花桩上。 “我扎金鸡桩多少时间,你扎多少。” “直到累倒不能动为之……” 马师傅喝道。 金鸡桩,又叫金鸡独立桩,是单脚着地的桩法。 比马步难上不少。 他这个阶段去扎马步,就是欺负徐行。 “是,马师傅。” 徐行点头,规顺的回道。 古人尊师重道。 师父说让做什么,徒弟不能有丝毫怨言。 况且马师傅也是为他好。 吃一点苦,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徐行虽然此刻仍旧在坚持着扎马步,但他的脑海里却将马师傅刚才说的一句话不断重复……。 [练不成无极刀法,等上了战场,你就是送死的命。] “命?” “横死之命!” 他心情一落千丈。 一个月后,就是他们孝义堂刺杀秦省巡抚方允的日子。 这一去,八成是有去无回。 而想要改变这命运,仅靠临时学的武功,恐怕不成。 武功再高,也挡不住洋枪火炮。 秦省巡抚方允身边,定有洋枪队随时戒严。 或许这个副本世界有人武功练到可以躲避子弹的地步,但显然不是他初学武功一个月的学徒能做到的。 “等等……” “怎么都是一个月。” “和我主世界一样,都是横死之命,且恰好就在一个月的时间……” 徐行心生疑惑。 他凝聚意识,脑海里的青铜古境缓缓浮现而出。 金澄澄的镜面上,写着【注:镜主降临之躯为他我之躯,篡改天命结束后会根据镜主所得反因为果,转化为镜主固有之道果,永世恒有。】 “篡改天命?” 徐行先是皱眉细思这句话含义。 但不到一会,他就恍然大悟,神色亦是惊喜不已。 “篡改天命,换言之,就是避劫!” “只要我在镜中的副本世界渡过了横死这一灾难……,命格转化意味着在主世界中,一个月后我也会躲过被刑部处死的结局。” 他总算明白了金手指的用法。 那就是在副本世界闯荡,然后主世界中避祸延福……。 又撑了一刻钟。 徐行终于败下阵来,从木桩上跌倒。 不过幸好,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练功的孩哥在他落地的一刹那,扶住了他。 “还算不错,坚持了一个多时辰。” “孩哥,最近徐行就和你睡了,回房后,你给他擦药。” 马师傅也撤了金鸡桩,他看了一眼神态疲乏的徐行,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褡裢中取出了一羊脂小瓶,交给了孩哥并嘱咐道。 深夜。 泾源县附近,一间农舍。 侧卧中,点着油灯,孩哥给徐行身上涂了秘药。 “谢了。” 徐行强撑着起身,给孩哥道谢。 礼不可废。 论及封建,帮会才是最封建的。通过各种会规(礼节),来约束帮会成员。比起其他地方,帮会更看重礼节。 在人前人五人六、痞里痞气,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帮会成员那是小混混,成不了大事。 真正的大佬,哪一个不是什么先生前,先生后的。 天地会(洪门)的这些大佬们,在这个清末的这个特殊时期,日后大多都出将入相了。 秦省哥老会的几大势力,太白山、提笼山、秦凤山、定军山、琥珀山、贺兰山、通统山的这几个山堂里面,可是不乏叫同盟堂的堂口……。 (山堂是哥老会的组织形式,下面下设“山水香堂”四柱。) 孩哥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徐行。 他赤子之心,没什么心计可言,只是在这一刻觉得徐行和平常他遇到的哥弟区别很大。至少那些哥弟就不会随口道出“谢谢”这两个字。 秦省冷娃(楞娃),是出了名的。 很少说客套话。 “嗯。” 孩哥想了想,回道。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于是嗯了一声,再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对徐行道谢的回应了。 5、红烧肉 不管是徐行,还是孩哥,两个人话都不多,不是什么健谈之人。 擦完药后,孩哥就吹了油灯。 两人在炕上和衣而睡。 徐行倒是有心问孩哥为什么能“以气御刀”。 然而他想了想,还是没开这个口。 这一世的他我之躯和孩哥虽是相熟,但却从未见过孩哥练功,更遑论白天不小心窥见孩哥的那惊人一刀……。 以气破物,恐怕涉及到内家绝学。 这可比马师傅所授的桩功更为珍贵。 他只是和马师傅同为袍哥,作为孝义堂红棍的马师傅为了壮大孝义堂实力,为了让一个月后刺杀巡抚方允的任务能提高成功率,这才传了他一部分武学。 如果他没猜错,即使他练成了桩功,得授了关西无极刀,他也练不到马师傅的那个层次,因为马师傅有家传内功在……。 此外,短短一个月,他纵使再是天资英才,修内功也修不出什么花来。 还是先躲过必死之劫重要。 …… …… 重回现实世界。 仍旧在凤溪国天牢的丁二十四号房。 “日星高悬于空……” “此刻是午时一刻。” 透过天牢囚室的半尺窗扉,徐行往外看了一眼,暗道。 在凤溪国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和许多古代的百姓一样,形成了生物钟,只需看一眼太阳,就大概知道此刻是白天的什么时候。 误差只小于一到两刻之间。 除此之外,以囚室日光形成的阴影,再结合每日狱差们点卯的时间,亦可大致判断出每日的十二时辰。 “果然是一比五的时间比例……” 早上,他进入镜中世界的时间大概是辰时两刻。 现实世界大概过了两个时辰,而镜中世界过了一整天。换算下来,就是一比五的时间比例。 “那现在的另一个“我”他在做什么?” 徐行疑惑。 他意识沉浸在青铜古境上。 镜面上缓缓呈现出一副动态画面。 昏黑的土屋内,他和孩哥挨着一起睡觉。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呼吸起伏较常人快了不少,像是这一场电影按了快捷键一样。 他目光没着急挪开,而是一直静静看着镜面。 镜面里的世界时间流速远比现实世界快。 现实世界时间过了午时,镜面世界的画面也一转,到了次日的鸡鸣五更天,“徐行”按照剧情的发展,在后院开始和马师傅一起继续练习桩功。 而他,像一颗看客。 “看来……” “哪怕我意识从另一个我身上离开,他也会正常生活。” “前世就有科学家说平行时空……,镜中的徐行应该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只不过这个“我”被我所掌控。” 徐行收回了放在镜面上的目光,暗忖道。 “不过……” 他又看了一眼转为面板数据的镜面。 【镜主:徐行。】 【道果:无。】 【世界:清末民国(诸天)。】 【降临:魂魄。】 【时间流速:一比五。】 【命格:横死之命(灰)。】 面板简洁明了,一览无余。 “开启下一个世界,或许我就不再是以魂魄降临‘他我’,而是以肉身的形式直接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现在以魂魄方式降临也好。” “要是我在狱中突然不见了,必定会引起狱卒注意,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 徐行摇了摇头。 天牢甬道又传来了脚步声。 “吃饭了。” “苏大人,徐大人……” 狱卒老李头拎着饭桶,给苏学士打了一碗稀稠参半的米粥后,又紧步走到徐行这里,先是给他舀了一碗近似米饭的稠粥,然后又递了一碗红烧肉和两个大白馒头。 “今早令妻离开的时候,留了一锭银子。” 见徐行不肯接碗,脸色阴沉,老李头连忙解释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天牢犯人的吃食每日只有稀粥、大白菜。 要是吃的精致了,那多半就是断头饭。 “原来是这样。” 徐行松了一口气,接过饭碗。 昨夜他对赵芸娘的诸多“示好”,总算不白费。韩遂让他留种,意在让他早死,定然不会让他接下来再吃肉食,养身体。 这锭银子,估计是赵芸娘的私房钱。 虽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但还有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 经过一晚的恩爱,赵芸娘到底对他还是生出了一丝情感。 谢了狱卒之后,徐行也开始了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囚室之内,虽有昨夜的一些剩菜剩饭,但这些饭菜他不敢再碰了。里面下了催情的麝龙散,他这孱弱的身子骨可经不住第二次糟蹋。 只不过就在徐行刚吃了几口后,就见邻狱的苏学士一脸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晒然一笑,端着红烧肉就走了过去。 并且分给了苏学士一个大白馒头。 儒家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像苏学士这种名门高第出身的文人,哪里受过天牢的苦,吃饭吃的还不如百姓寻常人家。 虽……有人看监,并使了银子。 但红烧肉等肉菜,苏学士亦是一旬日才能吃上一次。 这倒不是苏家没有银子,而是坐牢就该有坐牢的样子。偶尔吃一顿,人之常情,皇帝听闻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整日在天牢里大吃大喝……, 这是在给皇帝上眼药! 巡夜司的探子们,也盯着天牢的哨,犯官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在了巡夜司探子们的无常簿。 “一饭之恩,苏某日后定有回报。” 接过馒头,苏学士简短的说了一句话,就痛快的大吃大喝了起来。 他早上刚得罪了徐行,但现在徐行不以为意,以仇抱怨。 他记住了这个恩情。 “哼!” 右边邻狱的犯官见此,冷哼一声,喝起了自己连筷子都立不起来的稀粥。 不患寡,唯患不均。 徐行巴结苏学士,却忽略了他,他心里哪能舒服。 “常将军。” “你的……” 见此,徐行也不恼,用另一个馒头夹了一些红烧肉,递给了常吉。 常吉是五品定远将军,因为崇明十七年鞑子南侵,常吉避战,以至于被崇明帝下了天牢问罪,关了将近三年。 若是徐行这会快到临死之境,他是无论如何都懒得搭理常吉的。火山文学 常吉不像苏学士,会有官复原职的一天。 常吉又非名将,只是普通将领。 苏学士在凤溪国文坛排名前五,和欧阳宰执乃是文友,其同年、同乡、好友遍及朝野,被捞出去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常吉不代表对此时的徐行无用。 能做到五品定远将军,常吉绝对是凤溪国的精英人才。他此刻在副本世界闯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常吉帮助。 关系是慢慢建立的,总不能事到临头了,再去开口求人。 这时就晚了。 至于巴结? 下官巴结上官,乃是常事。 仅是丢一些不大不小的颜面,就能做到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不巴结? 当官,就不要在乎颜面! 6、日新斋 常吉诧异的看了徐行一眼。 他这一生基本上都没有复官的希望了。 就连狱卒都小觑他三分。 每日给他打的稀粥,米粒是最少的,跟清汤寡水差不多……。 外界给灾民施粥的标准都比他每日所食的稀粥要好。 徐行给他分餐,在他的意料之外。 “常某记下了。” 常吉深深看了徐行一眼,接下了徐行递来的馒头和肉。 他已经近三年不知肉味。 徐行给苏学士送红烧肉属于是锦上添花。 于他就是雪中送炭了。 仅是一碗红烧肉,和两个馒头,就收获了两个犯官的人情。 徐行感觉大赚。 吃完肉,喝完稀粥。 他躺在了麦秸上继续睡觉,养精蓄锐。 天牢犯人的每日生活也是如此,每日吃吃睡睡。或许有人刚入天牢,还会修武习文,做出一副不甘堕落的样子。 但日子久了,就会慢慢随了大流。 更别说徐行被判了死刑。 所以,他做出这一幅堕落的样子,不会有人怀疑。 然而实际上,在躺在麦秸的那一刻起,徐行就已再次入了镜中世界。 …… …… 虽然“他我”会代替自己进行练武,但徐行仔细斟酌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捷径,选择去吃练武的苦头。 扎马步,练桩功,不仅是夯实基本功,更是锻炼武者的毅力。 也就是所谓的抗击打能力。 不然别人打你一拳,砍你一刀,你受不住痛,分了心神,搁在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可能仅仅一个刹那的时间,就会断送了性命。 其外,每次练武,在细微处都有一定的收获。 这些收获兴许现在不会有太大的用处,但到了未来,或许就会有大用。 古人有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此之后……。 徐行的生活作息极有规律。 掐准时间返回天牢,分享饭食给狱友,然后又返回副本世界,练习基本桩功。 不过他也没忘记寻觅机会避掉死劫。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次前往泾阳县城采购物资的途中,他见到了一石砖铺地、白墙黛瓦,与别处迥异的建筑。 走到正门前一望,门楼上竖着一个匾额,上面书写着“味经书院”四个大字。 门楼附近又林立着许多刻石。 其中一个刻石的字迹另徐行眼前一亮。 上面写道:“不以空谈为学,不宜空谈为教。” 又有一刻石再写道:“不课时文,以实学为主。” “实学?味经书院?” 徐行陷入了沉思。 提起味经书院或许很少人知道这个书院,在实学教育中不像诂经精舍、学海堂等清末书院那么有名,但提起刘古愚这个名字,可能大多数人就有了印象。 维新派领袖之一,与康明夷并称为“南康北刘”。 味经书院在后世,亦成了刘古愚的纪念祠堂。 刘古愚也是草圣于诱人的师父,于诱人后来化名为“刘学裕”。 愚通裕,学愚就是学裕。 如今是光绪二十二年,也就是西历的一八九七年。 清廷还没西逃,刘学裕也还没上书秦省巡抚手刃西太后……。 同时,现在味经书院的院长就是名誉中外的刘古愚。 徐行没想到,本以为穿越到凤溪国后,他本科学的历史学专业会一点用途也没有,谁曾想却开启了镜中世界……。 倒是有了一些用武之地。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修身……” “看来,想要改命,味经书院就是我的机会了。” 徐行看着书院内外来来往往的长衫士子,下了决心。 读书,无疑是改命的最佳途径。 至于哥老会……会不会阻碍他入味经书院求学? 这点不用担心。 一入哥老会,成了哥弟,基本上此生就注定了反清。在秦省新军中,不少军官都是哥老会成员,隐藏极深,这几日徐行也见过几个。 若徐行真有能耐读书出了头,哥老会不仅不会阻挠,相反还会给他升辈,提高坐次,有能耐了,说不定还会给他个香主……。 三日后。 徐行拿出积累的私房钱,租了件长衫,迈步进了味经书院。 这几日,他打听好了,味经书院常年招收外界的求学士子,来往不拒。 当然,味经书院不是什么人都收。 收的都是士子。 士,什么叫士,有功名的人,才能叫士。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只要实学知识扎实,过了书院的考核,书院亦会收取。 毕竟专精于实学的书生,科场大多都不得意。 有了一件长衫傍身,尽管徐行这一世肤色有些泛黑,长相也像穷苦人家,但过往的书生、斋夫、教习也没拦他,任他进入书院。 跨过刷着桐油的大门,从临近照壁的走廊绕了过去。 一过照壁,就见眼前出现了两座扶轮门。 左边门上悬挂“日新”,右侧门悬挂“时敏”。 打听过味经书院虚实的徐行知道,这“日新”、“时敏”各代表一斋,为日新斋、时敏斋。 此分斋法源自宋胡暧的分斋教学法。 日新、时敏两斋都教导实学。 只不过这两斋亦有区别,日新斋除了教导实学之外,还教习一部分八股制艺方面的知识。 在光绪二十四年,于诱人能在秦省贡院中考得岁试第一,与味经书院教习八股制艺也是分不开的。 “进日新斋,还是时敏斋……” 徐行迟疑不定。 进入时敏斋专学实学知识,对他来说是游刃有余。 而入日新斋,就要分出心神,去学八股制艺。 “进日新斋!” 他很快下定决心,迈步入了日新斋。 逊清还有二十多年的社稷江山,维新变法科举改革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他想要改变命格,就要篡夺高位。 而八股科举,无疑是人生的一条捷径,不可等闲轻视之。 “你是?” 见一个陌生士子步入耳房,在屋内坐在书桌后、直背靠椅上的王教习,不禁皱了皱眉。 味经书院的士子大概两百有余,每一个士子的面容他都熟记于心。 而徐行,偏偏是陌生的。 不过他说话很斯文,不至于让人生出反感之心。 7、命改了 “后进末学徐行……” “想入味经书院求学,还望前辈允之。” 一入耳房,徐行亦不怯场,文绉绉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读书人都有文脉,比如在什么私塾发蒙,读了什么经书,哪本经书是治经,于哪一年县试、府试、院试中科举,有没有中榜,是否有功名在身,被哪位先生教授过……。 这些都是入书院必问的问题,环环相扣。 士人的圈子都很小,尤其是同乡。 稍大一点地方,有资格教授私塾的先生,大抵都是秀才出身。而一个秀才,一个县里也才一百多人。有的县文教不行,可能连一百个秀才都不会有。 至于往上的举人、进士那就更少了。 这些东西乱编的话……,一者徐行不会,二者容易出纰漏。 但他也怕王教习一上来就问他师承脉络,所以他一上来直接开门见山,下意识让王教习忽视问他师承的事。 毕竟学问不会无源而来。 师承脉络的事,很少人作伪,只是入书院就读填名册的必备环节。 王教习如徐行所料,下意识忽略了这方面的问题,他打量了徐行一眼,斟酌了一番用词,“可有功名在身?没有的话……,唔……,这是一些格致学、算学的试题,你答一下。” 若有功名傍身,徐行开场白就不是刚才那一番话了。 只要递交了证明身份的文牒后,就能直接入住书院求学。 其外,徐行虽穿着长衫,可这不是秀才的襕衫,也没有在腰间系绅带。仅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徐行就不像是个有功名的士子。 但询问有无功名是惯例,王教习也不差说这几句话的时间。 “无功名在身。” 徐行对王教习恭敬行礼,并双手接过了王教习递来的试卷。 所谓格致学,即物理、化学知识。 格致,格物致知,意为穷究事物的道理而求得知识。 近代亦是将基础科学称为格致学。 算科、格致学的试题并不难为,大抵相当于后世初中、高中的程度,其中有两三道题目涉及了高等数学、大学物理。 徐行犹豫了一会,还是依次答了。 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要是他表现不好,入不了味经书院,轮到他的可就是必死之劫。 味经书院可不是这般好进的。 仅有一些实学知识,又不突出,书院收不收他还是两可之间……。 “善!” “实学知识很扎实。” 王教习先是匆匆一览,见徐行将试卷填满,他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毕竟书院能将这份考卷试题都能解答的人,屈指可数。 不过在等他仔细览阅之后,他的眼睛就越来越亮,不禁对徐行赞赏了一句。 这份答卷居然全对! “这是几道四书题,你做一下破题就行,不必写八股了。” 王教习收敛了一下心神,随手写了几道截答题,让徐行以八股格式去解。 八股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破题只是第一股,也是最重要的一股。 类似于议论文的第一段。 “还望教习见谅……” “徐行贫苦出身,侥幸学得一些实学知识已是费尽心力,至于四书五经,徐行从未涉猎过,一窍不通。” 徐行起身,掀起长衫下摆,对王教习深深一拜。 事实上,他对四书五经并非是一窍不通。 只是论及依照儒经写破题、做八股,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与其瞒着王教习,还不如趁早和盘托出,给王教习留一个好印象。 儒家士子,不管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就是乐教。 书院出身的教习大抵都有这种品性。 不太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又步入韦布吕巷之中。 但有一点前提,就是他这个人得“忠厚”,不能是什么狡诈之徒。 而如今他的实话,就是切中忠厚这个点。 有时候,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贫苦出身?” 王教习讶然了一下。 他好好端详了一眼徐行,问道:“格致、算术你又是怎么学的?外界应该无人教导过你……” “光绪十五年,秦省大旱。” “当时有传教士赈灾,我随他学过一段日子。” 徐行找了个理由。 读书人的师承脉络他经不起查,但洋人的传教士……,味经书院就没这个能耐了。 “原来是这样。” 王教习闻言,内心释然。 洋人在国内开办学堂的比比皆是,像什么英华书院、马礼逊学堂等等,都是洋人开办的学堂。而且关键是这些洋人开办学堂还不收费。 当然,洋人的目的也不单传,是为了传教而开办学堂。 秦省虽无洋人开办的学堂,但洋人传教士私设学堂并不罕见。 “你是入日新斋?” “我觉得,时敏斋更适合你。” 王教习规劝徐行道。 读书要趁早,四书五经看起来不多,可想要在八股做出名堂,这四书五经就得十年如一日的苦学。寒窗苦读十年不是什么虚言。 而以目前徐行的年纪,明显是晚了。 他目测徐行的年龄,至少有十七八岁了。 “先生……” “我想试试,学一下圣人之言。” 徐行坚持道。 他可不傻。 学实学,就是学工科,一辈子技术工人的命。 如今的时代,科学家可不吃香。再者,他也没那个能力成为科学家。 毕竟,他不是理工科毕业。 学八股制艺,学成了,就能当官。 学哪个好,一目了然。 “有志不在年高……” 王教习点了点头,他从橱柜里拿出名册单,推到了徐行的面前,“将你的姓名、年庚、籍贯,几岁发蒙,在蒙学时读了什么书,看过什么实学书籍一一写下来,此外,再交纳三两……,算了,我替你交了吧,不过只许这一次。” 名册单上,写着日新斋三个小楷。 “谢先生。” 徐行深吸一口气,连忙对王教习行了揖礼。 同时,在行揖礼的时候,他又打开了自己的个人面板。 只见【命格】那一栏后面的【横死之命】四个字似乎正在缓缓消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别的字样。 “命……改了!” 徐行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8、一声叹息 味经书院两斋各设有房十六架。 越过斋门,就可见到挂着“百揆堂”的正堂字匾。这是取自尚书的“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八个大字,意味着日新斋侧重实学,同时又有登高庙堂的理想。 (百揆,指百事,又指宰执。) 在堂前有半亩方塘,养有锦鲤。 正堂左右是三楹的讲堂,皆南向若翼,东西则设有生徒宿舍号房四楹。在后院还另设有射圃、厨房、茅房等建筑。 号房可供书院求学士子入住。 王教习给徐行交纳的三两银子,不仅含有求学的学费,书院就读的膳食费,还有入住书院的租赁费。 徐行取了入住号舍的凭证。 斋夫是个老头,姓郑,为人很热情,听王教习说徐行出身苦寒,于是做主将书院的备用被褥送给了徐行,并掮在肩上,陪同他一同前往号舍。 味经书院是秦省督学奏建,附近不少士绅都捐了膏火费。 不缺钱。 面对穷困学子,时有捐助。 号舍是大通铺,此时已入住了两名同窗。 徐行刚推开门走近宿舍,便见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的青年半躺在床铺上,翘着的双腿靠在床边的围栏上,手上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他斜睨一眼,书册封面写着《飞花艳想》。 是本艳俗禁书! 郑斋夫上前和青年说了几句话。 青年于是合上了书册,下床整饬了一下衣裳,与徐行互相作揖,并通报了姓名。 这青年名叫陈建安,家在长安附近的户县,其父是当地有名的药材商。 能来味经书院读书的士子,多半都是出身豪富之家。 纵然时人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贵仕多寒畯,公卿鲜贤胤”,但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仅靠普通家庭,压根是负担不起的。 “徐兄若想买药,尽管告诉我,来我这里,可以便宜三成。” 陈建安收拾了一下床铺,随手在肋下夹上几本书册。然后径直走出号舍,朝着讲堂的方向走去。在临别之时,笑着对徐行说了这么一番话。 再过一会,就到了书院的晚课。 “另一个,回家奔丧去了。” “估计得到下个月才能回书院……” 郑斋夫解释了号舍另一人的行迹。 “原来如此。” 徐行闻言,按捺下了结交另一名同窗的打算。 在【横死之命】这四个字崩溃形散之后,他的【命格】迟迟没凝结出新的。但在刚才与陈建安结交的途中,他【命格】的凝结速度竟然加快了不少。 对此,徐行稍想了一下,也就明了了。 同窗、同年、同乡,这是读书人的关系脉络。 他结交了陈建安,就相当于进入了味经书院这个同窗的关系网。 也就是所谓的命结贵人。 当然,陈建安算不上贵人,只是能对他的气运稍加影响。 …… 等郑斋夫走后,徐行也没着急入住号舍,他铺好床铺后,就直接出了味经书院,朝孝义堂的临时驻点赶去。 因为他刚入学,监院放了他三天假。 途中,他没换下长衫。 等赶至农舍时,已是天色昏暗。 厅堂里点着三盏油灯,灯火通明。 马师傅和十几名袍哥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脸色严峻。 “帮规你应该知道。” “误了时辰,过时不候!” 马师傅厉声道。 虽然徐行并未正式拜他为师,可这些日子他一直教导徐行,也算是徐行的半个师傅。如今徐行做事出了差错,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马师傅,弟子知道,甘愿受罚。” 徐行没推卸责任,当即跪下,直接认了。 他是孝义堂辈分最低的哥弟,采买物资的任务都是他做。回来稍迟一些也没事,但因为他在味经书院答题耗费的时间太多,以至于误了一些时辰。 这错不大不小。 但只要说话恳切,言语诚实,让大家面子过去了。孝义堂还不至于因为此事罚他个三刀六洞。那样的话,哥老会就没人敢参加了。 听此,马师傅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摆了摆手,让徐行起来,“你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罚你……将大家的战马都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徐行习武还算认真,他看在眼,仅因为这点小错,无需大动干戈。 当然,威还是要立下的,不然现在误时不可怕,等到去做大事的时候,误了时辰,那可丢的不仅是自个的性命,还会连累其他兄弟一起丢命。 恫吓立威,又重拿轻放,这是用兵之道。 “谢马师傅。” 徐行起了身。 “你一身长袍怎么回事?” 马师傅注意到了徐行的衣着与往常不一样。 “我入了味经书院。” “今天入的。” 徐行沉声道。 “今天?” 马师傅眉宇皱了一下,“你今天误了时辰,是入味经书院去了?” 关中四大书院,关中书院、宏道书院、味经书院、崇实书院。 味经书院名列关中四大书院之一。 马师傅在秦省闯荡多年,最近又在泾阳县扎根,对当地的味经书院自然是了解的清清楚楚。刺杀秦省巡抚方允的第一师范学堂即是关中书院,也名列四大书院之一。 (关中书院是光绪三十二年改称为第一师范学堂。这里提前一些。) “你……” 马师傅细细打量徐行。 味经书院不是那般好进的,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面前的少年虽穿着长衫,看起来有几分文人气质,可他和徐行相处多日,更觉其像农家子弟,而不是饱读诗书的士人。 “侥幸入了书院。” 徐行话说的模棱两可。 反正马师傅也难以去求证真伪。 等求证真伪后,到时候的他也绝对会站稳跟脚。一些小小的怀疑,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提不上台面去讲。 再者,多说多错。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 “既然入了书院,就是读书人了……” “我看你这长衫应该是租的,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好好读书。” 马师傅虽然内心有千言万语想问徐行,但话在喉头后,转而出来的却是这么一番话。他长长叹息一声,掏了两锭银子放在了徐行的手掌上。 一锭银子五两重。 两锭合起来,就是十两。 尊师重教,国人传统。 读书人可比厮杀汉更金贵……。 哥老会一直重在吸纳士子,但吸纳别的读书人,哪有徐行这根正苗黑的帮会分子入书院读书成为士子来的更为贴心。 9、一生平凡 晚上。 徐行受罚,刷洗孝义堂的十来匹战马。 本来马师傅见他已是读书人,就免了他这一罚,毕竟让身为读书人的徐行再去刷马,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轻点说,这是不合规矩。 往重里说,这就是对读书人的折辱。 然而徐行却甘愿受了这一罚,他道自己是孝义堂的哥弟,就要受孝义堂的帮规惩罚,不然乱了套,这就是他的不是。 甭管徐行这些话,是不是作秀。 但这句话一出,再加上实际行动,孝义堂的袍哥们看他都顺眼了许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徐行没给大家通报,就擅自入了味经书院,确实是不妥。可有读书的机会,谁愿意一直刀口上舔血? 徐行视自己为孝义堂的一份子,今后徐行发达了,四舍五入,也相当于是他们发达了。虽然他们内心对徐行稍有不满,可在徐行的这番作秀下,再有什么不满,亦会化作对徐行的认同。 “我这么会做官……” “谁知道特么的偏偏着了道,遇见了崇明帝这个狗皇帝……” 给一匹牙口四岁大的枣红马泼了一桶温水,徐行一边刷马,一边咒骂着凤溪国的崇明帝。 他自认为自己做官做的不错。 巴结上官,团结下属……。 可偏偏遇到了崇明帝这个志大才疏的狗皇帝。 不过就在他咒骂的同时,只见【命格】的那一栏终于出现了变化,由【横死之命(灰)】改为了【一生平凡(白)】。 变化之后。 徐行将刷桶放在地面,闭神回到了现实世界。 …… …… 凤溪国,天牢。 丁二十四号。 徐行盯着脑海里的青铜古镜一动不动。 更改天命的机会,就在此刻了。 【镜主:徐行。】 【道果:无。】 【世界:清末民国(诸天)。】 【降临:魂魄。】 【时间流速:一比五。】 【命格:一生平凡(白)。】 金澄澄的镜面上,命格出现了变化。 只不过……就在他意识回到现实世界后,【一生平凡(白)】的命格竟然隐隐有溃散之兆,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毁。 “你的灰色命格【横死之命】已经变更为了白色命格【一生平凡】。” “请问是否选择【道果】固化,虚幻因转为真实之果。” 一句句话在镜面上流转。 徐行自然选择用【道果】固化他的命格。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本来他在凤溪国的命格也是白色的【一生平凡】,然而他穿越重生之后,逆天改命,靠算术科成功当上了太仆寺的八品典厩丞,以致于“德不配位”,命中缺少贵气,所以才遭遇了杀劫,锒铛入狱。 而青铜古镜的好处在于,可以将命格固化。 提高他的下限。 下一刻。 【道果】的一栏中的“无”缓缓变动,多了【一生平凡(白)】四个大字。 同时,徐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在命格变化的那一刻伊始,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不少。 堪比洞房那一夜吃了麝龙散后的空虚。 他气息虚弱萎靡。 这几天因为吃肉食而调养好的身子,再次亏空……。 “虚幻之因转化为真实之果……” “必然会付出代价。” “而代价,就是转化了我的生命精力?” “或许,不用消耗生命精力,而是以其它的力量代为转化亦可,只是我在天牢中,只剩下这一幅肉囊,所以才耗费了生命精力?” 徐行躺在麦秸垛上,大口吸着空气,缓解疲劳,暗忖道。 凤溪国有仙人传说。 他身为朝廷官吏,曾听过一些。 只不过没有亲眼目睹过真正的仙人。 别说仙人,就连武道,他也是半信半疑。毕竟他所见识的武道强者,一不能打出三尺气墙,二不能飞檐走壁,三不能延年益寿……。 譬如他家乡关西道,有一个武道强人,名叫铁掌仙,年龄刚过四十,就苍髯白发,一脸老态,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 每日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没几天好活头了。 故此,他老早就放弃了武道、仙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转而专心钻研起如何才能入官场作官的事……。 当官才能成为人上人。 但——, 眼下,青铜镜就在他脑海中。 10、谋划 细节,决定一切。 嫁为人妇后,就该有作为妇人时的打扮。 如今的赵芸娘打扮低调、朴素,是对他这个“亡夫”的尊重。要是和上次来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就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芸娘……” “等我被赦免出狱之后,会好好照顾你和肚中孩子的。” 徐行眼中露出柔情,右手伸出铁栅栏,轻抚了一下赵芸娘鬓角处的发丝,将其挽在了耳后。 他的话,七分真心,三分假意。 倘若赵芸娘真心待他,他也不会做什么薄情郎。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赵芸娘的身份存疑,可能不单单只是望月楼的清倌人,也有可能是韩遂手底下的探子。 做人,得多长几个心眼,不然被卖了还帮忙数钱,那就可悲了。 读书人,心都脏。 做官的读书人,心更脏。 …… 到了晚上。 囚室又挂满了红布幔。 又是一夜欢好。 ……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 赵芸娘穿好衣物,怜惜的抚摸了一下正在昏睡的徐行脸颊。 又一次服用了麝龙散。 她的这位夫君,时日无多了。 孰料。 她的手刚摸到徐行的脸颊,就被徐行紧紧攥住了。 这一次。 徐行比赵芸娘更早醒来。 他看了一眼诧异的赵芸娘,面色昏黑、气血枯败的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做典厩丞做了两年。” “期间,攒下了一点银子,不多,只有二百多两。” “这些钱我没放在赁房……,你附耳过来。” 两人贴身说话,耳鬓厮磨。 赵芸娘秀靥升起红霞,娇艳如花。 “我身体亏空太多。” “这二百两你拿一百两自用,剩下的银钱隔时送到天牢,让我吃好一些,最好能有肉食……” 说完藏宝地后,徐行开门见山道。 崇明帝最喜欢的女儿安仁公主大婚,这狗皇帝为了积福,所以大赦天下。但犯官兹事体大,不敢轻易赦免,不过也借此暂时免掉了他的死劫。 他和韩遂现在的矛盾点在于,韩遂想让他早死,顶下太仆寺的贪污大案,坐实这战马缺额是因他之故。 至于昨日赵芸娘所言韩遂正在尽力捞他……, 想想都不太可能。 运作、打通刑部、三法司,所需的金钱、人情,压根就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八品典厩丞能偿还起的,韩遂据他所知,也不是一个千金市马骨之人。 所以这些话,多是敷衍于他、安他之心。 这也是为何他仍对赵芸娘心存警惕的原因。 过多食用麝龙散,迟早会暴死……。 这次赵芸娘带来的酒水、菜肴,就是明证。 若他真是个官场小白,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被韩遂忽悠住了。 “是,夫君……” “奴家知道了。” 赵芸娘稍作犹豫,然后点了一下螓首,答应了下来。 身体上的亏空不是说能补就能补上的。 仅是食一些肉食,又无大药,于徐行的身体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麝龙散,服食多了,神仙难救。 这一番话结束后。 赵芸娘敛裙,离开了天牢。 “苏学士。” “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苏学士能否答应。” 等赵芸娘离开,徐行走至邻囚,对苏学士深鞠一礼后,说道。 苏学士正在假寐,昨夜隔壁搞出的动静闹得他迟迟未能入眠。 他睁眼,见此情景,暗暗叫苦,心里顿时一阵难为。 徐行虽然官低职小,可犯下的案子,是国朝立国三百年来罕见的重案。哪怕他知道徐行是被冤枉的,但仗义执言,丢了他一人的性命不可怕,可怕的是若因此害死了整个苏氏宗族的性命……。 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吃他的饭做什么……” “一饭之恩,不能不报。迟早要呼死我这张嘴。” 苏学士暗骂自己。 不过此刻他也不好再假装睡觉,起身问道:“徐大人有什么不情之请?” 他将对徐行的称呼由“徐小子”改为了“徐大人”。 意在与徐行划清界限。 言下之意,也是让徐行认清现实,不要让他难做。 “下官再过不久,就要命赴黄泉。” “俗话说得好,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下官……精于算学,想在临死之前,将一生的算学造诣编写成册,流传于后世。但苏学士也知道,天牢不准我等携带笔纸……” “然而苏学士你不一样。” “苏学士文名天下流传,若能……” 徐行深深一拜。 此话一出。 苏学士不禁神色动容。 一是为徐行的大义,感到敬佩。 二则是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徐行以算术科中举。 可以说,在算学这一方面的造诣上,凤溪国能超越徐行的寥寥无几。而徐行说自己钻研算学多年,想要将所学编写成册,流传后世。 这等事也假不了。 读书人,无不在乎名利。 三不朽之一的立言,更是让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生向往。 算学哪怕是小道,可也算是立言了。 “本官这就上奏陛下,恩准徐大人在天牢编写算学典册。” 苏学士回了一礼,言道。 虽天牢不能有纸笔,但他们是犯官,地位不一样。 有给皇帝上奏折的权力。 不过,这奏折不是直接递给皇帝。 而是走巡夜司的流程。 先交给巡夜司的指挥使,指挥使查看之后,亲自呈递到皇帝手中。 不然天牢人人有冤情在,皇帝各个查看奏折,还不得忙死。 徐行眉梢一跳,连忙制止苏学士道:“陛下正在为安仁公主的婚事操心,又要打理朝政,难以分心,这点小事就不要劳烦陛下了。” 巡夜司里面一群勋贵,都是些酒囊饭袋,哪里懂得算学的重要性。等他们将奏折呈递给皇帝,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徐大人是想……” 苏学士听出徐行话里有话。 “不瞒苏学士,我听闻苏学士和欧阳宰执是密友。” “还请苏学士帮下官这个小忙,下官感激涕零,作序必述苏学士之功劳。” 徐行再次揖礼,开诚布公道。 “是欧阳兄啊……” 苏学士听此,心里虽觉徐行攀权附贵,不似君子。火山文学 但想到徐行是为了自己的一身所学流传后世,这点小小的不满也就随风而逝了。此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这几日以来,白嫖了徐行不少肉食,此次这点小忙不帮也不像话。 11、步步算计 隔日。 丁二十四号监狱。 狱卒们给徐行抬了一个掉了漆的案几,以及一个长条凳。 桌上笔墨纸砚陈列,还有一个黄玉搁臂。 “这是文房四宝……” “上好的澄池砚、金松墨,还有在文昌斋买的纸笔……” 天牢邓校尉提着一捆纸走入了囚室,他瞪了一眼徐行,说道:“刘指挥使答应了你的要求,不过三日内,就要看到你的成效……” “不然的话,这些都要撤去。” “还有,老吴,你盯着他。别让他乱写东西。” 邓校尉吩咐身后一个文吏。 天牢之所以不设纸笔,就是害怕这些犯官突然胡乱攀咬。 人被逼急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可。” 徐行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没争强好胜,说今日就见结果什么的。 一时的意气之争,没用。 他之所以托关系要纸笔,写算学在其次。 真正的目的,是另有他用。 邓校尉带着一众狱卒离去,只剩下了吴书办与徐行同住。 吴书办是个老吏,虽然一直坐在囚室角落品茶,但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徐行这里,不曾离开,一脸的精干老练。 徐行也不去理吴书办,将其视作空气。 他先对苏学士道谢一声,然后径直坐在长条凳上,挽起袖角,从笔架上取出一根狼毫毛笔,摊开一张宣纸,一只手缓缓研墨。 淡淡的墨香晕开,散发着松烟的香味。 下笔。 一行行数学公式,以及推理证明陈列在纸张上。 看起来,极为复杂。 少倾,吴书办捧着茶盏走近。 他瞧了一眼,只觉看的头晕目眩。 不过他仔细观览徐行在宣纸上的所写,看明白了这公式异形文字的一个个注释之后……,又仔细根据宣纸上所写的公式对比,推倒验证,发现确实写的有理有据。 他们这些书办免不了在平日里和算学打交道。 故此,平时也学过一些算学,虽不精深,却也比一般士人懂得多。 渐渐的,吴书办看入了神。 …… …… “幸好在书肆里早早买了一本墨海书馆的《谈天》,不然凭我的算学造诣……,骗骗一般人还行,再钻研多的,就没这个能力了……” 味经书院,号舍内。 徐行翻着厚厚的书册,暗自庆幸道。 通过青铜古镜,他可以看到副本世界的自己在看什么。 借此,将《谈天》里面所涉及的西方几何学、代数学、天文学抄到白纸上。就可以蒙骗过凤溪国的一众官吏。 两个世界的文化、风俗或许有异,但数学却是相通的。 一加一只能等于二,不会等于三。 副本世界里的算学理论明显高于凤溪国,他这般作伪,不会有人发觉。 墨海书馆成立于道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于沪市设馆。 是近代夏国的第一个印书馆。 《谈天》是李善兰和伟烈亚力合译的西方书籍,在国内极为畅销。推崇实学的味经书院,甚至将其设为书院学生必学的书籍。 书院并不发书,所以徐行到外边的书肆中苦寻了一段时间,才购得了这本书。 “徐兄,再过两日,就是书院考试了。” “这几天,你帮忙辅导一下我的几何学,不白帮,考前先给你二两银子,过了之后,再给你二两银子。” 陈建安推门入屋,和徐行谈起了生意。 味经书院每旬日一次考试。 两斋考试不一样。时敏斋只是考实学知识,而日新斋就多了科场的制艺,考的有帖经题、墨义题,以及最重要的制艺文。在数量上,和科举考试几乎趋近相同。 他是他爹花大价钱送入味经书院读书的少爷,并非考进书院的士子。 入书院读书,不为别的,就想着在书院中广交人脉。 日后指望同窗给他家生意保驾护航。 寒素相交,情义最真。 当然,他若在书院中真学到了本事,得中了功名,那就是陈家的意外之喜了。 类似陈建安这样的士绅少爷,顶级的书院中很多。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读书种子。 科举制,县试只取五十人,府试只取五十人,道试只取五十人。可以说,两到三年的一次的道试,只下放五十个秀才功名。 (五十人不是定额,在五十人左右。县试、府试在五十人左右,道试取参加道试的十分之一士子为秀才。) 这是一省的读书人,两三年来竞争这几十个名额。 比后世公务员考试,卷的多。 “可以……” “建安兄请教于我,我可不是什么敝帚自珍的人。” 徐行收过陈建安递来的二两银子,轻笑一声道。 这二两银子说是陈建安给他的补习费,实则只是一种笼络他的手段。 他看破,不说破。 有利益交往,相互之间的关系会加深的更快。 而他,现在也缺这点小钱。 “不过建安兄,我也有事求你。” “儒经……唔……我未贯通,恐怕考试不得利,我见你有《小题文府》、《大题三万选》、《小题文府续集》,不知建安兄可愿借书予在下一观。” 教导完陈建安几何学后,徐行提出借书的想法。 他借书,可不是胡乱借。 《大题三万选》、《小题文府》、《小题文府续集》这是沪市同文书局出的清代科举考试必备范文,书中按照四书分为《大学》、《中庸》、《上孟》、《下孟》、《上论》、《下论》六大类,下分小题和大题。 每个不同的命题收录不同坐着不同风格的范文,均为名家作解。 可以说,背完了这些科举范文,科举有如神助。 考官所出的题目,基本超不出这些科举范文……。 只要他将这些范文全部抄录,通过道试可能有些难。 但县试……, 县试有什么难的?县试的水准高不到哪里去。 只需通过县试,他的气运想必会提升不少,命格亦会有相应的变化。 后面的府试、道试,亦不难为,有了范文作为参考,即使写的文章不达人意,凤头鼠尾,但比起其他人,科举成功的可能性无疑大了许多。 “你我都是同舍生,有什么借不借你的……” “拿去看就是,我看它们看的头疼。” 陈建安很大方的打开了书橱,任由徐行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