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小姐穿六零》 第1章 第一章 叮铃铃……社员们出工了..... 伴随着大队长浑厚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的铃声相继响起,桃源公社星光大队的人纷纷响应,扛起农具便从家里出发。 老宋家一家紧赶慢赶地也准备出门了,要走时,发现二闺女还躺着床上,亲妈苗大丽拉着一张黑脸,木板做的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怎么还躺着呢,懒死你算了,赶紧起来,上工了。” 躺在床上的宋青瓷睫毛颤呀颤,脸上红意蔓延,但还是决定赖着,不去,嘴巴小小声地回了两句“头疼呢,站不住。” 声音有气无力的,似刚出生的小奶猫孱弱的两声叫唤。 苗大丽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就被堵住了。甚至,她此刻还有点儿出神,心说果然是病了,不然寡言冷淡的二闺女能这样? 是在撒娇? 是吧是吧是吧? 这么一琢磨,拍门的手便有些踟蹰。旁边的宋小燕扯扯亲妈的袖子,帮着求情,“二姐肯定是之前中暑还没好呢。” 大儿子宋有金也在边上帮腔,催着自家老娘走,“再不去,大队长该骂了。” 苗大丽顺坡下驴,交代大儿媳妇照看好孩子,然后领着一家子走了,边走边嘀咕生产队的医生,说她就知道这人不靠谱…… 声音远地听不见了,宋青瓷这才悄悄从硬邦邦的床上坐起来,浑身汗津津的。 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尖叫,土坯的墙面不时簌簌往下落土。 她一下一下地揉着腰窝,胸口的汗珠直往下淌,难受地眉头打结。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天了,真真是度日如年。 是的,三天。 三天前,她还是江南大族宋家三房的姑娘,虽然年幼失怙,但自小生得容貌秀丽,又聪慧机敏,甚得祖母喜欢,便也是锦衣玉食娇养长大。 眼瞅着及笄,祖母给定了人家,谁知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好似话本子中的借尸还魂一样,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刚来的那日,她是在地里被原身的大哥背回来的,好似说是中暑晕倒了,旁边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她害怕极了,一句话不敢讲,生怕叫人发现不妥当。 回来后便继续装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拼命回忆,脑袋好似放电影般一点点地闪过原主从小到大的生活片段。 说来,这姑娘竟跟自己同名,也叫宋青瓷,年十九,在家中兄弟姊妹中排在最中间。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前些年大哥娶了媳妇进门,姐姐也嫁出去了。 在这姑娘有限的记忆中,现在的年历是1960年,这儿是桃源公社、星光大队,生活简单又辛苦,永远干不完的农活。 不是一家如此,家家都一样。最令青瓷震惊的是,这边讲究共.产,讲究集体,还有各类成分划分。穷才是对的,像是她曾经那般娇小姐的生活在这儿是要被打倒的。 青瓷对此十分不理解,但有一点她清楚,再这么躲下去真不行,日子还得过。 想到这儿,她就下了床。 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下面配一条打着补丁的黑裤子,腰身大的很,扣子纽上还不行,又系了一条碎布缝合的腰带,脚上套了双黑色布面露白边的偏带布鞋。 宋青瓷鼓着脸颊,很嫌弃的模样。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穿过这么破、这么丑的衣裳。 从未! 穿戴妥当,她这才走到门口,把木销松开,推门走了出去。 这是个套间,宋青瓷跟妹妹住着西侧屋。门外是堂屋,正中间放一张几块木板拼成的小方桌,四周零星分散着一些造型各异的小板凳。对面还有一间,住的是大哥大嫂一家四口。 宋青瓷匆匆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想着赶紧找水洗漱下,就听东屋传来声音: “脸盆在外面窗户底下放着呢。” 宋青瓷偏头一瞧,是自家大嫂,想来是天太热就没关门,额上的发一绺一绺的,抱着孩子满屋子转。 “嗳“宋青瓷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是用篱笆围的院子,院子两侧各有一个屋子。东边是灶房,比堂屋矮有小半个人高,做饭用的,当然因着前两年创办公共食堂已经闲置许久。西边那间是苗大丽夫妻在住,兼杂物房。都是土坯的墙面,上面压了一层厚厚的茅草,又窄又旧。 小小的院子,一览无余。 无声叹口气,端着洗脸盆,去水缸边舀了两瓢水。借着水缸的倒影,她才隐约瞧见自己的模样。 脸庞清瘦,五官小巧秀丽,面上两行细眉线条纤巧,眼尾上翘,眼睛大而明亮。 这么一看,宋青瓷楞住了,这样貌,跟原来的自己相比,得有七八成像,只是黑了点,皮肤粗糙了点。 日头毒得很,晃人眼睛,宋青瓷也不看了,赶紧端着水盆往屋里走。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条颜色发黑的毛巾,她只当没看见,捧着清水把脸和身子简单清洗了下,又将水端出去倒了,重新打了盆干净的水,端到了东屋。 大嫂杨红梅脸色黑瘦,胳膊和腿也是黝黑瘦弱,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闪着亮光,透着股子精明。 “天热,嫂子也擦擦吧,孩子我先帮你抱会儿。” 声音不急不缓的,话也是好话,但杨红梅就觉得仿佛哪里不大一样。但谁管呢,能帮自己抱会儿孩子就是顶天的大好事,赶紧转手。 奈何,孩子换了个怀抱,立马哭闹。杨红梅气的脸都绿了,简单拿毛巾擦了两下,又把孩子接了过来,随手把衣服往上一撩。不同于脸和胳膊,藏于衣衫后的肌肤白皙细腻,她伸出手握住一边,随意拨弄,转了个位置,孩子就又哼哼唧唧地吃起来。 这豪放的做派瞧得青瓷面红耳赤,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杨红梅跟看西洋景似的笑了半天,“怎么脸皮这么薄呢,跟没瞧过似的,家家户户的谁家女人不是这么奶孩子的?” 青瓷面颊泛红,恍若未闻。 “行了,知道你是没出门的闺女,一声身子不舒坦就能休息,躺着去吧。我是没你这个好命了,属牛马的,躺不住,家里眼看一堆的活儿,心里躁得慌,等把这个讨债的娃儿哄睡了我再干。”大嫂嘴上不住念叨,手也不停,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垂下的一双眼睛却斜睨向她。 宋青瓷眨眨眼睛,鼓起腮帮子,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冷静。 低调。 人在屋檐下,低低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大家子出去累死累活地辛苦呢,就自己一个在床上躺着招人厌嘛,得了,赶紧找活干吧。 先拿笤帚把院子扫了,把盆和桶过了遍清水,然后晒水。 外面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的,一家子人下工回来肯定要洗澡。宋清瓷按着记忆那样把家里的洗脸盆、洗澡的木桶全都舀了满满的水,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一折腾,汗又起了,宋青瓷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这时,大嫂出来了,四下打量了眼,便露出个笑模样来。 “不是叫你躺躺嘛,怎么还说不听呢。” 说着,走到那口大水缸边,低头瞧了一眼,“呀,这水用太多了,缸里都见底了,不挑满咱妈回来指定得骂人。要不二妹你在家里看会儿孩子,我去挑水去?冬冬要是醒了你就抱起来多转转,咱家冬冬认生……” 宋青瓷这时便隐约有点儿后悔端的那盆好心好意的水了。 冷静冷静。 “算了,我去吧。” 平日吃的都是井水,在村口,不远,旁边有一个经年的老槐树。 青瓷打了水,颤颤巍巍地拎着往回走,推开门,就见篱笆院里站着一个瘦高的小伙子,白衬衫,黑裤子,干净齐整,没什么补丁。肩上背着一个用土布缝的布包,斜挎在屁股后头。 两人眼神一对上,就听他喊了声二姐。 青瓷楞了下,才倏然想起来,这该是在公社中学读书的小弟宋有才,这个时间回来该是放麦收假了。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宋青瓷将桶往小弟手里一塞,“正好,缸里没水了,你去挑吧。” 说完又从角落里摸出一根扁担,递了过去。 宋有才:…… 他愣是杵在原地好半天。 瞧着人提着水桶和扁担走了,大嫂才一脸快意从屋里出来,“爸妈说小五身子弱,又是块读书的料子,不叫小五干重活呢。” 宋青瓷:“那嫂子追过去,把他换回来?” 大嫂:…… 叫你嘴欠。大嫂伸手捂住嘴巴,对这个素来闷不吭声的二姑子有了种新认知。 一缸水挑完,小五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躲屋里不理人了。 宋青瓷也不管他,只是家前屋后的转悠,把周围的环境摸了个透。 沸腾的人声渐起,社员们下工了,苗大丽回到家里,连小儿子都顾不上,简单擦了两把脸就带着一家子人往队里的大食堂冲。 不快一点去,最后只能喝稀的。 小五眨巴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告状呢,跟着也往食堂奔去。 这还是宋青瓷头一次去队里的食堂吃饭。前两天,她躺在床上动不了都是家里人带回来的。 宋青瓷不大习惯毫无形象地奔跑,只迈着小步子慢慢走,宋小燕开始还拉着她,后头也受不了这个慢吞吞的姐姐,撒开腿自己先飞了。 等她到食堂,果然排在了最后面,一碗稀饭,一小块山芋干,稀饭清亮的可以照见两排长长的睫毛。 难得赶上夏收,能吃顿饱的,偏不争气,苗大丽气呼呼地用手重重戳向二女儿的额头,“你说你一天天的顶个什么用?工分工分挣不来,现在白吃的饭也抢不到。” 被人用手指着骂,宋青瓷的脸沉了下来。头往边上一偏,苗大丽的手就指了个空。 刚想骂人,瞧见二闺女那张冷脸,她抿了抿嘴,还是消停了。 一桌子人没一个说话的。大家长宋老爹是一贯不爱管这些事儿,轻易不开口。其余人是害怕,不敢说话,宋小燕倒是崇拜地看了看二姐,对于她敢挑战老娘的虎须还是十分佩服的。 宋青瓷却不奇怪。 这母女两的相处跟普通人家不大一样,她相信,刚刚若是换宋小燕那个样子对苗大丽,苗大丽指定是一巴掌就上去了。亲母女嘛,没有隔夜仇,这年头打骂孩子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换自己,记忆中,但凡摆出个冷脸,苗大丽就会压住脾气,忍让一二。同样,只要自己不发火,苗大丽便会可着劲儿使唤自己。 大儿子是她的底气,小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大闺女小时候受委屈了要偏疼一点,小闺女又小又乖,也该宠着些。 最后就自己这个夹在中间,长在婆婆膝下的二闺女不讨喜,地位也就比大嫂好上那么一点。好在有个奶奶疼她。 宋青瓷来了之后还没见过这个奶奶,好似是有事回娘家了。 吃完饭,碗筷一推,自有大食堂的人收拾残局,各家的男人们去队里开会,女人和孩子则是各回各家。 走在路上,小五终于逮着机会告状了。他数次揉肩,引得苗大丽好奇,问他肩膀怎么了,他嘴一撇,“我一回来我二姐就喊我去挑水,挑了整整一缸的水,我这肩都让水给压红了,生疼生疼的。” 苗大丽上前瞅了瞅,果见小五肩头红了一大片,心疼的啊,数落起二闺女:“你说你,小五体弱,就不是干苦力的料子,你咋能使唤小五做这个呢?” 许是宋青瓷先前的冷脸叫她心有余悸,这回倒没动手,但就是一个劲儿念叨。 大嫂翻了个白眼,大哥也偏过头不理会,显然这夫妻两都看不惯老娘娇惯小五,但又都不想当坏人,反正事不关己嘛。 这样怎么行呢? 宋青瓷笑了笑,“那妈你说,小五不是干苦力的料子不能使唤,那谁是呢?谁是那天生属黄牛、合该干苦力的那块料呢?” 苗大丽一时语塞,青瓷继续补刀:“我可是累得晕倒在地里,大哥大嫂他们谁又不是天天辛辛苦苦在忙活挣工分,就只小五一个在学校享福,对家里没贡献不说,还花家里的钱,让他替家里挑一缸水过分吗?” 不掰扯就算了,一掰扯,任是谁听了都不能说是过分。 “我终归是要嫁出去的,钱不钱的反正爸妈也不会给我,我是无所谓的,我只是替大哥大嫂不值。” 宋有金和杨红梅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 杨红梅是媳妇,不敢反抗婆婆,就拽了拽男人的衣摆,便听宋有金说,“二妹说得对,妈你也别太惯着小五了。您偏心,只供他一个上学也就算了,帮家里担个水能累着啥?偏心也不能太过了。” 苗大丽张嘴就要骂人,她是只偏小五一个吗?当初大儿子上学自己也是供的,是他自己小学念完死活不愿意再去读的。 可这话,心里知道,却不能说出口,因为三个闺女她和当家的一年学都没供过。大闺女和小闺女是大字不识一个,二闺女倒是学历高念完了初中,可那是那边的老太太供的,自己是一分钱没花过。 宋有金这一通抱怨叫苗大丽好不憋屈,偏还不能说什么,最后小五这个告状的倒了霉,被苗大丽指着头骂“都怪你这个混账玩意儿,叫你挑点水怎么的,有什么可抱怨的,惹出事端来却要老娘来受罪,不行就别念了吧……老娘伺候你们长大,功劳还没见着,倒是落了一身埋怨了。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我是上辈子福没修到,这辈子才养了你们这群没心肝的混账,老娘不伺候了……” 这么一路骂到家里,才算是狠出了一口气。 可把小五给委屈的,大夏天的捂着被单哭,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没干过要出力气的活,今天突然来一回是疼嘛。也是妈说自己身体弱,累活从来不叫自己沾手的,所以二姐使唤他,他找妈告状哪里不对? 明明是妈变了,是妈不疼自己了。 宋有才眼中变了的亲妈,此刻正对着老伴长吁短叹、为小儿子发愁呢。 “今儿有金和他媳妇的不满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闺女们也不高兴。这小五眼看就要上高中了,这要是不解决好 ,小五这学只怕上得艰难,家里也要不安宁。” 宋来宝躺在床上,嘴上“嗯嗯”应着,实际连眼睛都没睁。 当妈的快愁死了,亲爸却仿佛无动于衷,只顾着睡觉。 苗大丽推了推老伴“听到没有?” 宋来宝不耐地看向苗大丽,眼睛一瞪“听到了,你整天就是乱操心。念书是多好的事,娃就得念书多才有出息。小五这高中只要考上老子肯定供他,砸锅卖铁都得供,老大要敢有意见老子揍不死他?至于闺女那边,养活她们长大就不错了,反正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家里的一切有她们什么事儿?” 苗大丽抿着嘴,事儿不能这么干。 可眼看着宋来宝说完,翻了个身的功夫便鼾声如雷,她气得骂了一句“老混账”,然后也躺下了。 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她静静琢磨着,二丫头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几句话就挑得有金夫妻两个对小五不满,偏有那个老太太护着,不敢下狠手收拾。往后还是得叫小五少惹这个臭丫头。还有小五上学的事,怎么才能不伤和气地叫老大两口子没有怨言地一同供老五读书呢? 西屋里,被亲妈抱怨脾气大的宋青瓷躺在床上,只觉得饿,羞红着脸听肚子咕咕咕的叫声,真是饿得一点儿脾气也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2章 第二章 天麻麻亮的时候,伴随着“叮当叮当”的铃声,大队长村前村后喊叫“收麦子啦——” 宋小燕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宋青瓷也不敢再赖着了,有昨儿那么一遭,今儿是铁定要去上工了。 擦把脸,去大食堂吃了一块玉米饼子,也不敢细嚼慢咽了,人人都跟抢着一样,她得入乡随俗。喇嗓子也不能吐,饿呀,嚼吧嚼吧和着一碗半稠的杂粮粥咽下,然后飞快涌向麦田地头。 星光大队下面又分了三个生产小队,大队长跟三个小队长开会、分好各自的工作量又由各个小队长继续往下分。 宋青瓷一家在第三小队,小五今儿也被老娘揪来了,几个女人还有小五被分配割麦子、捆麦子的活计,宋来宝和宋有金父子两个被分去拉车。 两两一组,苗大丽跟宋小燕母女两一组,宋青瓷便和小五这个怨种弟弟分到了一起。 小五还记恨昨日因为二姐被老娘臭骂一顿的事,这会儿也不敢指望这个姐姐谦让他了。他从鼻腔哼了一声,便率先拿起事先磨好的镰刀割麦,又急又快,想把二姐远远甩在后面。 宋青瓷跟在后面打捆,恨不能给这个弟弟鼓掌。毕竟,弟弟多卖力些,等轮到她割麦子时就能就少干一会。 五六行就是一大抱,捆好麦,码麦垛,然后便有人将麦垛搬到平板车上,人拉着满车的麦子运到打谷场上码垛,过几日再一点点摊开打碾。 宋青瓷干一会儿便要抬头看看四周,观察下别人的动作和进度,这一瞅,倒叫她不小心瞧见亲妈飞快地往裤腿里偷藏麦穗。 宋青瓷:??? 她记得,这个年代可是不许这么干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属于集体的,被抓到了严重的得算偷盗罪。就算队里不会真喊人抓,那也算是薅社会主义羊毛,要挨训的。挨训不说,还搞连坐,家里亲属都要被影响。 不等宋青瓷提醒,亲妈已经收拾好了,还神态自若地跟周围人唠上嗑了。搞得宋青瓷有一瞬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看错了? 直到吃完午饭,宋青瓷眼见着亲妈把裤腿松开,倒出一小串麦穗头。 宋青瓷:…… “妈你知道这个队里不让干的吧?”宋青瓷小声问了一句。 苗大丽顿时就急眼了,“咋地,嫌弃老娘了?老娘要不这么到处合计,你们几个能长这么大?不这么整,小五上学咋办?他上高中钱和粮食你们谁能给他弄来?” 宋青瓷能怎么说? 是能说自己给老娘弄钱弄粮,还是说,能真的不叫小弟上学? “那妈你自己小心点吧,别叫人发现了,否则只怕小弟连上学的资格都得没了。” 苗大丽的表情这才好点,“放心,你妈不是那起子没成算的。队里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呢,其中就有大队长的老娘。有她在前面顶着,我怕什么,队里便是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不敢闹的。” 宋青瓷:……要夸您吗? 中午短暂地休息了会,又去上工。 上午割麦的,下午就捆麦子,两人轮换着来。 这会儿,由宋青瓷割麦子,才发觉这割麦真不是人干的活。 小麦得有大半个人高,一个不小心麦叶子就容易划到皮肤。可饶是小心再小心了,还是没用,不大会儿功夫,她脸上便留下了好几处细长的红绺子。 有点疼,又有点儿麻。 好难受啊,她不想干了。 可她偏头,看向旁边的社员们,头顶火辣辣的大太阳,一个个的脸上晒得又红又黑,衣衫湿得紧紧贴在身上,可没一个偷懒的。 大队长在地里巡逻,“大家加把劲儿,咱们下半年的口粮就全指着地里这点儿收成了,辛苦几天抓紧收割完了,别再叫一场雨给糟蹋了。” 收获时节,最怕下雨。这时候,再苦再累都得忍着,再懒的人也不敢这会儿耍滑头,个个甩开膀子干。 宋青瓷才体会过挨饿的滋味。 她吸了吸鼻子,默默拿起镰刀继续。 渴了,找水喝,可一家子共用一个碗在桶里舀水喝,一个喝完另一个紧跟着接上。偶尔还有个别没带碗的人来借用。宋小燕喝完,朝着宋青瓷的方向大声喊,“二姐,喝水不?” 要喝吗? 宋青瓷摇摇头,“刚喝过了呢,不渴。” 宋小燕就不管了,也没怀疑,这么多人呢,都忙着,没谁盯着你到底喝没喝过,问过也就算了。 就这么硬撑到下工。 累得腰酸背疼,直不起来,她没哭。 渴得嗓子冒烟,嘴巴开裂,她没哭。 身上都是麦子划出的血印子,一沾水,火辣辣地疼时,她也没哭。 就一直强忍着,直到老宋家那个几日前回娘家的老太太归家,趁夜拿着用布裹起来的一斤桃酥过来家里。 苗大丽从婆婆手里接过桃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知道老太太是冲着谁的面子给的东西,她站在院子里朝西屋喊:“二丫,出来,你奶来了。” 宋清瓷慢腾腾走到院子,一打眼,瞧见了人,一个有点好看的老太太。 入目便是一副笑颜。五官秀丽,轮廓小巧圆润,脸上有些许皱纹。因为在笑,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可却一点不影响美感,仿佛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上身穿一件蓝色大襟衫,下面配一条黑色的长裤,裤子盖住脚面,只露出鞋面最前边的一点蓝色。立在那儿,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于身前,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 宋青瓷定定地望着这个好看的老太太,眼眶里渐渐含了泪,积攒的情绪喷涌而出,当时就泣不成声,仿佛河道决堤,哭得快要断了气。 “咋的了,这是怎么了,怎得哭成这样呦。”老太太心疼的呦,将人揽在怀,轻声软语地哄。 宋青瓷却哭得怎么都停不下来。 老太太耐心可足了:“是谁给我们家青瓷委屈受了呀?告诉奶,奶给你做主。”手轻轻拍着孙女的背,眼神淡淡地瞥向儿媳。 苗大丽:…… 苗大丽能冤枉死,天可怜见的,她平时是有点爱使唤二丫,心里有火也会骂她几句,可最近忙着收麦,她天天累得半死,哪还有精力折腾? 老太太再看向其他人,没一个能吱声儿的,只怀里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眉头紧蹙,从儿媳手里把那一斤的桃酥又抽了回来,转身揽着孙女回自己家了。 苗大丽:…… 到手的好东西飞了,苗大丽咬着嘴唇,满心不乐意,却不敢反抗这个婆婆。只因,这位是男人的后妈,且这个后妈当得叫人指摘不出一个“不”字。要是亲的,吵就吵了,闹就闹了,不怕。可这不是亲的,有一点不对,就能叫人指着脊梁骨骂。 她气得心肝疼,看向自家男人,素来坏脾气的宋来宝此时却一言不发,恭恭敬敬地亲自送老娘回去。 老太太家在后面一排,靠中间的位置,土坯的围墙筑得高高的,大门是俩扇的那种木门,瞧着便很厚重结实。相较于队里大多数人,老太太这院子虽小了些,但无疑更令人安心。 宋来宝瞧着老太太锁了门才回。 刚躺下,苗大丽戳了戳男人的脊背,小声地问,“你说那老太太手里头到底还攒着多少钱?怎么就觉得摸不着这老太太的底呢?” 见男人一声不吭,苗大丽越发深究,“你说,爸走之前给咱们分的钱公正吗?他有没有可能私下把大头偷偷给那老太太了?要么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呢,你亲妈要是没走——” 宋来宝蹭一下坐起来,“啪”地一巴掌朝苗大丽脸上掀了过去。 五个红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不是苗大丽第一次被打,两人年轻时候打架真是家常便饭,那会儿宋来宝脾气更暴躁,一个不高兴便是拳脚相向。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消磨,宋来宝的脾气收敛很多,动手这件事已经好些年没有过了。苗大丽险些都要忘了这回事。 被男人打了,苗大丽没吵也没闹,脱鞋上床,一把拉过床单将整个头紧紧蒙在里面。 没听见哭声,但能瞧见身子一抽一抽地动。 宋来宝知道,女人在哭。 他把床头的旱烟袋拿起点燃,狠抽了一口,“往后别再提什么亲妈不亲妈了,我只有一个妈,就是住在咱家后头的那个老太太,叫肖红英。别的女人跟咱家没关系。” 苗大丽身子顿了下,“嗯”了一声,心里隐隐也有点后悔。她才想起来,男人的亲妈在他小时候跟来村里一个唱戏的男人跑了。为此,男人从小到大不知受过多少难听话。 宋来宝缓缓吐出口气,“爸到底有多少钱我心里一清二楚,你别一天到晚瞎琢磨。爸就我一个儿子,打小就疼我,那老太太也不是刻薄人,干不出这种事。我确定当初爸给咱和老太太的钱是平分的,不过是老爷子真没剩多少钱,攒下的家底都叫我念书,娶媳妇,还有盖那两个院子花得七七八八了。” 苗大丽便不吭声了。 她其实心里有数,但是,家里日子难啊,小五念高中的学费还没着落,那老太太一个人日子过得多松散啊,怎么就不能帮衬帮衬自家呢。 不单苗大丽惦记着日子松散的老太太,西屋的杨红梅也在记挂着呢。 眼睁睁瞧着一斤的桃酥飞了,杨红梅给自家男人揉肩时,还带着几分可惜,“要不拿走,我铁定要找妈要的。麦收熬人,你都累瘦了,身上都是骨头,正好给你养身体,怎么就拿走了呢?” 宋有金躺在床上,让媳妇按得浑身舒坦,声音断断续续的,“还不是以为二妹受大委屈了……故意的呗。” 杨红梅咋想都不理解,“这老太太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放着你这么个大孙子不疼,疼什么孙女哇?孙女将来是能给她养老还是能给她摔盆打幡啊?” 宋有金嘴角撇了撇,“谁叫二妹运气好呢!” 哪个孩子出生时候,老太太都不稀罕,看一眼就算了。只轮到二妹,老太太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就瞅她顺眼,常不常地看上几眼,抱上几回。刚好,那会儿他和大妹又都小,妈忙不过来,还是顾自己和大妹多一些,常常把二妹一个人放在床上,用被子挡一下。有一回二妹就从床上掉了下去,摔破了脑袋。然后,老太太就提出这个孩子她抱去养,名字也是老太太给起的,自家妈当然求之不得。一直养到二妹八岁,得上学了,这才回来。 宋有金小时候没少和这个妹妹怄气,整天闹着自己也要去奶奶家。明明别人家奶奶都是住一起,有好吃的都先紧着大孙子吃,凭什么他奶奶不这样?他奶只对二妹最好,好吃的是她的,新衣裳也是她的。任凭他撒泼打滚,老太太就只淡淡地瞅着他,然后,没一回他能讨得了好。 一想起那段日子,宋有金心中就不痛快,摆摆手不叫杨红梅提了。 *** 另一边,宋青瓷足足哭了有个把钟头。老太太真就一直把人搂在怀里哄,这才哄得人慢慢收住了声。 确定孙女真没受委屈,老太太提留的心放下了。 “你这丫头,往日也没见你这么能闹腾呀?”老太太揉揉发酸的胳膊,嗔了她一句。 宋青瓷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委屈地撅起嘴,“我手疼嘛。” 老太太捋起孙女衣袖,嫩白的胳膊上分布着一道道的红痕,瞧着是怪吓人的。但其实没事儿,不用管它,过些日子自己就好了。 麦收嘛,避免不了,农村的娃都养得糙。 孙女平时很乖的,突然这么来一回,老太太觉得孩子这是在撒娇,很乐意顺着哄一哄她,便说起这次回娘家的事:“南边你老太要不行了,这回我过去,给我也分了点东西。有几样正经不错,奶都给你收着,等你结婚时给你陪嫁用。” 南边你老太说的是老太太的亲妈。 宋青瓷一点不关心奶都得了些啥,也不在意什么陪嫁不陪嫁的,只将身子紧挨着老太太。一如她从前和祖母一处时那般。 直到此刻,她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天知道,见到祖母的那一刻,她有多震惊,她既高兴,又委屈,她想问祖母,你怎么才来呀。 却最终,诘问和在泪水与抽噎中,消散。 她知道,祖母不记得她。 没关系,她记得祖母。经由种种大概可知,自己大概并非窃居她人身体的孤魂野鬼,也许这原本就是自己。又或许,在不同的世界地方,有很多个自己,而原来的自己和这里的自己阴差阳错交换了……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于此时此地,她终于再不是无根的浮萍。 “奶,我疼呢,腰也疼,腿也疼,浑身都可疼可疼啦。”宋青瓷卸下了心头的重压,又找到了靠山,便越发显得娇气。 夜间寂静,她绵软的撒娇声穿透黑漆漆的天色,响彻在泥胚的房子中。 听在老太太耳中,心头又无奈又受用。 “我们家青瓷今儿真是辛苦了,奶给你揉揉。”光线暗沉,老太太将煤油灯的灯芯拨弄几下,瞧着亮堂了些,这才给娇娇的孙女轻轻地揉捏按压。 宋青瓷歪着头,眉眼弯弯地瞧着老太太,神情是说不出的满足。 “你这丫头,今天怎地这么磨人呢?” 老太太轻哼一声,到底心软,悄悄给孙女透了点口风,“你大舅奶奶那边的消息,说是县里的卫生科去年在县里幸福路那边办了一所护士学校,招收高小以上的毕业生,学制3年。今年又快要招生了,而且说是今年门槛更高,不收高小了,只招初中毕业生,一共一个班,四十个人,名额紧着呢……我让你大舅奶奶那帮忙留意着呢。不拘是花钱,付出多少,只要能上,奶就算帮你蹚出半条大路出来了。” 真能进县里的护士学校,念上三年,毕业出来哪怕分配不到县里,分到公社医院也成啊。到时候,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旱涝保收,月月有工资,那就是顶顶好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3章 第三章 宋青瓷闻言眼睛亮了。 琴棋书画,每一样,她都学过。 唯独种地,她真不擅长啊! 但她也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么个身份,想跳出农门,太难了。 指标稀少不说,还基本限制在城市居民户口中,偶尔往下空出个把名额,大多数人连消息都不知道,只在极少数人群中传播。 “奶,你真好!” 宋青瓷感动极了,在这么个年代,这样的消息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老太太和娘家那边关系有点特殊,老太太日常并不喜欢跟那边来往。 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没事儿,只要我们家青瓷日子过得好就行。” 当农民,太苦了。 吃不饱,穿不暖,下地劳作之余还得参加各种劳役,铺路修桥修筑堤坝等。 老太太苦怕了,不愿意孙女跟着吃这份苦。 所以,哪怕孩子爹妈不肯送女娃儿念书,她也拼命叫孩子读,孩子能读多久她就供多久。 就这么叫孩子念完了初中。 可升高中时,孩子背着书包回来,一路低着头,说没考上。 老太太当时差点儿没怄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愁啊。 不念书了,出来怎么办? 只能下地挣工分。舍不得也没办法,孩子考不上,能咋办呢? 心里愁得不行,还不敢叫孩子看出来,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本来就是爹妈不疼的女孩儿,心思敏感,所以,老太太表现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带着下地挣公分去。这么糊弄过去两年,今年都十九周岁了,可算等来一个机会。 老太太从上锁的碗橱中取出一个梨子,洗干净,石刀削皮后,递给孙女: “虽说咱学历刚好卡得上,但两年没摸过书,到时候招生考试肯定吃亏。奶把你以前的书都规整在箱笼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呢,你最近翻出来好好看看,努努力,争取考个好名次。要能被选上,往后,这样的梨想吃多少都能有。” 连劝带哄的。 宋青瓷瞅着手心白白胖胖的梨子,咬了一大口,很甜。 这是她吃过最甜最甜的梨。 她举着梨,放在老太太嘴巴旁边,“奶,梨子可甜啦,你也吃。” 老太太摆摆手,“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吧。”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念,让好好学。 说了没一会儿,有些害怕给孙女的压力大了,叫孩子喘不过来气,又往后拉扯: “他们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比你占优势,咱们天然条件比不上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只要努力过了,考不上咱也不后悔。这个不成,奶再给你想别的法子。” 真真是把一颗心都操碎了。 宋青瓷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这话只是老太太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哪有那么多机会等着呢? 宋青瓷抱住老太太的胳膊,粘着她,靠着她: “奶,我都懂的,有这么个机会不容易,我会好好看书,认真学的。为了你,我也得争气,给奶争光,将来带您过好日子,叫这十里八村的老太太都羡慕您。” 从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什么都不干也有家族供养,锦衣玉食地生活。如今,得自己努力了。 明明没吃梨子,老太太心里却比吃了还甜,觉得没白疼这个孙女。 夜深了,青瓷先前哭了那么一场,还没收拾呢,赶紧洗了个澡,将脏掉的衣服拿到院子里,用水泡上。 下地穿的衣裳,洗起来费劲儿,等她洗完晾好上床,躺在老太太边上时,还在碎碎念,嫌弃衣裳埋汰。 老太太便说要给她做身新衣裳,她又推拒:“衣裳都还能穿呢,又没坏,不要新衣裳。” 一身衣裳,要花不少钱呢,还要好多布票。 千娇百宠长大的官家小姐近期新学会一个词:节省! 她舍不得奶奶辛苦。 有一句没一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是做了一宿的梦。 梦中,她十分刻苦,头悬梁锥刺股,发愤苦学,终于考上。 打了鸡血似得,攒了一夜的劲儿,直到熟悉的铃声响起…… 宋青瓷瘫在床上,两眼望天,深深泄了口气,然后熟练地套上长袖长裤,绑好两个麻花辫,拿着磨好的镰刀去上工。 老太太又给她取了一顶草帽戴上,配上两麻花辫,打补丁的衣裳,活脱脱一个小村姑。 呜呜呜,她再不想照镜子了。 此刻,是龙也得盘着,努力挣工分去吧。 干的时间长了,宋青瓷慢慢也攒了点经验。像是割麦子的姿势,侧点身子,腰半弯,左手把麦子往一边压,右手握着镰刀,刀口往下,贴近麦根,这样便割得又快又好。 累还是一样累的,割上个把钟头,宋青瓷便会停下歇歇,揉揉腰。 时不时,她就能看见有些累得受不了的,就仰躺在田埂上,直一直腰。 一天忙碌下来,瞧着身后那一大片割倒的金灿灿的小麦,明明累得都要厥过去了,但是心里又有一丝奇妙的满足感。 一个麦收,跟打仗似的忙活有七八天,才终于把麦子都割完运到打谷场,宋青瓷晒得乌黑,掉了七八斤肉。 下工回来,走在路上就听后面有人犹犹豫豫、不大确定地喊,“青瓷?” 宋青瓷停下脚步,回头应了一声,就看见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脸圆乎乎的,头发绑成两股,缠着漂亮的发带。 记忆中,这姑娘叫宋欢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现在在公社小学当代课老师。 “果然是你。刚刚在后面,离得有点儿远,我还怕认错了呢。” 宋欢欢几步跑到跟前,挽住宋青瓷的胳膊,边走边问: “先前听我二哥说你中暑晕倒在地头,我还说抽空去你家瞧瞧你的呢,怎么样,还好吗?” 这么亲密的姿势,宋青瓷有点儿不习惯,想把手抽出来到底忍下了,只抿嘴一笑:“都好了,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宋欢欢附和了一声,紧跟着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丝窘迫,不知道该说点啥。 说是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从前感情也的确很好,一同上学,一起分享秘密,好的时候连亲姐妹都比不过。但这两年,二人的感情便淡了很多,最近一年,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气氛有点尴尬,但宋青瓷很淡定。 “对不起啊,青瓷。”宋欢欢的手指攥得死紧,声音因过度紧张显得有些飘忽。 鼓起勇气,起了头,后面的话再出口就容易许多。 她站在宋青瓷身前,迫使其停了下来,定定看向宋青瓷的眼睛,满脸通红,紧张又忐忑地道歉: “对不起。当初公社小学招工的事情没告诉你,当时整个公社一共就招两个代课老师,我爸怕知道的人多了我考不上,不叫我跟旁人说。” 宋青瓷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么回事。当初两人一同从初中毕业,开始还一起手牵手去队里上工,后来忽然某一天宋欢欢摇身一变,成了公社小学的代课老师。 当时,这事儿在队里很是热闹了一段日子。对于这些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社员们来说,公社都是挤破脑袋才能挤进去的地儿,所有人都在惊叹,宋欢欢有本事,能耐大。同时,宋青瓷就惨了,作为对照组天天被问候,被谈论,被讲性格蔫吧,没能耐。 为此,那时的她很是难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很久,宋欢欢都没找过她,她也在生宋欢欢的气。后来,时间长了,感情就这么淡下来了。 宋青瓷一直不出声,宋欢欢更紧张:“对不起。是我不敢反抗我爸,也害怕你成绩比我好,要是你被录用我被刷下来,我会很丢脸。你能原谅我吗?” “嗯”宋青瓷点了点头,没难为她,“事情都过去了。” 宋欢欢呆呆地望着她:“你,你真不生气了?” “公社底下有十几个大队呢,却只招两个人,便是我去考了也不一定能录上。”宋青瓷摇了摇头。 气或不气,都不重要。 结果比较重要。 想离开农村去上学,或是当干部,当有铁饭碗的工人,主要靠生产队及公社推荐。宋欢欢他爸是大队长,没挣脱约束之前,得罪人家做什么? 宋欢欢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她没想到,宋青瓷这么心胸宽广,竟然不生她气了。早知道,她就早点儿主动找宋青瓷说话,不躲着走了。 话说开了,宋欢欢明显高兴多了,拉着宋青瓷说她工作地方的八卦,叽叽喳喳的,宋青瓷便安静地听着。 忽然,宋欢欢不说了,还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眼角瞄着一个方向。 弄的宋青瓷有些莫名其妙。偏头看,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往这边招手。穿一件白衬衫,军装裤,许是天热的缘故,卷了半截裤腿。 “二哥。”宋欢欢很欢快地喊了一声。见宋青瓷只点了点头,不喊人,又捣了捣她的胳膊。 宋青瓷:??? 第4章 第四章 宋欢欢的二哥名叫宋强,今年二十一了,比宋青瓷大三岁。 “强子哥。”宋青瓷轻轻喊了一声。 强子的嘴角弯了起来,快步走到两人身边,“青瓷呀,好久没来家里玩了,有空多走走,欢欢这丫头就跟你玩得来。” 寒暄两句,他便一把接过宋欢欢身上的背包,不似对宋青瓷的客气,而是狠狠瞪她一眼,“回来也不知道先回家说一声,爸妈在家等半天,都急了。” 说完他带头走到前面,放慢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如从前接送她们去公社上下学时。 少年的背宽广而厚重,少年的心明亮又赤诚,于从前的宋青瓷来说,这便是最好的风景。 宋欢欢拽着宋青瓷的胳膊,边走边挤眉弄眼,“怎么样,我二哥好吧?” 宋青瓷抿嘴笑了笑,假装没听懂,含糊了句:“是对你这个妹妹挺好的。我那个哥哥你是知道的,有跟没有一样的,我可太羡慕你了。” “那是,我二哥最疼我了。”宋欢欢仰着头,一脸骄傲,一时也忘了刚刚要说的话了。 三人这么一路往前走,宋强将人送到家门口,才领着妹妹回去。 宋青瓷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就见那兄妹两此刻站得很近,紧挨着彼此,宋欢欢抱着宋强的胳膊,踮起脚,贴近他耳朵边说悄悄话。 也不知她说了啥,惹得宋强很是无奈,黑着脸,转过身,轻轻拍了下宋欢欢的头。 宋青瓷驻足片刻,摇了摇头,转身一抬头,就对上堂屋里老太太深邃的充满怀疑的眼睛。 怪敏锐的呀。 老太太也不兜圈子,直白地发问,“刚送你回来的是大队长家的强子吧,咋回事啊?” “没事儿,就是路上碰到欢欢从公社放假回来,她拉着我多聊了会儿,然后估摸着是家里担心,强子哥出来迎她,就顺道一起走了一程。”宋青瓷边说边拥着老太太往屋里走。 老太太对孙女还是很信任的,瞬间把强子丢到了脑后,只问起欢欢:“你肯跟她讲话了?不闹了?” 小姐妹两个的眉眼官司老太太心里清楚着呢,当初孙女晚上可没少躲在被子里偷摸抹眼泪。 进屋了,宋青瓷便松开手,拎着茶壶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白开,咕噜咕噜一气儿喝下肚,才不紧不慢地回: “不较劲儿了,有这功夫,我攥着劲儿好好看书多好。” 老太太闻言便笑了起来,“这么想就挺好。上面有什么招工指标都是直接联系公社,公社再找大队。人家好的大队干部,会在队里开会宣传,讲讲招工人数,以及对应的学历要求。轮到私心重的队干部,像是咱们的大队长,有招工的机会不肯往外透,只偷偷安排自家子女,人家这叫优先推荐,也不违法,纵是生气也没法子。咱们不指望他们能帮忙,只是,也别轻易得罪了叫人不经意地坏事。总归,短一时意气,咱们且看将来。” 宋青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喝了一碗。 老太太:…… 也不知孙女啥时候添的毛病,在外头死活不肯喝水,然后回来拼命抢着往肚子里灌。 皱着眉,老太太从橱柜里拿出之前的桃酥,匀出一半,“这个你拿着,你大姐今儿回来了,你回去住一晚,陪她说会儿话。” 其实,从前的宋青瓷上学时候基本都在家里睡,不上学以后也是两边跑,今晚在家睡,明晚就会来老太太这边睡。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不爱回家,老太太这才特地交代一声。 出了门子的姐姐回来,就算客了,是得回一趟。宋青瓷应下,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回。 这会儿天还是没黑,走在外面宋青瓷远远地就看见一院子的女人围坐在院子里,借着昏暗的光线做针线活。 “二姐回来了。”宋小燕眼尖地瞧见人,说了一声。 苗大丽挂着个脸,“来就来了呗,咋地,还当是客人,要人请呢?” 宋小燕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篱笆的院子又不隔声儿,宋青瓷自是知道老娘这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赶紧进来,把手里的桃酥往苗大丽跟前递,“奶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人爸也不能放心的。” 心中感叹,还是老太太有先见之明。说着话,左右瞅瞅,没看到人,又问“不是说大姐回来了嘛,人呢?还有爸他们怎么也都不在?” 苗大丽哼了一声,接过来,脸色到底好看很多:“你爸他们去后面的老河里洗澡了,你大姐刚出去找她朋友玩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才说到人,人就来了,见着亲妈拿着东西往屋里走,宋花花赶紧把人叫住,愣是缠着说见者有份,让亲妈给大家都分点尝尝。 平时可没人敢这么干,也就宋花花敢这么不管不顾地朝着苗大丽伸手吵着要。宋小燕嘴巴也馋呢,难得有大姐打头,妈就算生气也不会怎么样,便也伸长脖子往跟前凑,“妈,难得大家回来一趟,就大家都分一点尝尝吧。” 杨红梅不敢吱声,却也眼巴巴地瞧着。 苗大丽脸黑得跟块炭似的,“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一个个都馋痨鬼托生的啊……” 骂归骂,到底还是拿出一个来,给几人分了。 姐妹三个相视一笑,宋青瓷默默给大姐竖了个大拇指。 苗大丽亲自给分的,一个分成了几块,一人分了一点儿,就是尝个味道,意思意思。每块大小都不一样,苗大丽把最小的那块递给宋青瓷,还说,“你在你奶那边,啥好吃的都钻你肚子去了,拿过来就这么一点,就别跟你姐你弟她们抢了。” 宋青瓷:…… 嘿,啥意思,本来少也就少了,你要这么说我就得计较了哈! 第5章 第五章 真叫宋青瓷掰扯,谁能经得起讲究? 大姐宋花花拍了拍老娘的胳膊,“妈你干啥呀,难得回来一趟,叫我安安生生吃两口家里东西能咋?” 最熬人的麦收快过去了,食堂的供应又开始缩减,天天饭稀得能照见人影,全是哄肚子的,一点油水都没有,闻着这点香味,宋花花是真的馋得不行。 “没大没小。”苗大丽笑骂了一句,也就揭过话茬。 圆乎乎的桃酥,表皮金黄薄脆,小小地抿一口,便往下掉渣。 “真香。”宋花花吃的一脸满足,看的宋青瓷不由自主也跟着咬了一口,也觉得好吃。 喷香的味道萦绕在四周,杨红梅不住地往肚子里咽口水,却始终舍不得咬一口,拈了点碎渣往嘴里过过嘴瘾,就拿进屋里收着了。 宋小燕小声说:“嫂子肯定是舍不得吃,给大哥留着呢。” 苗大丽瞪她一眼,宋小燕这才住口。 “真好吃啊。要是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几口吃完,嘴角还粘着金粉状的碎屑,舌头一卷,除了没吃足外,啥啥都好。 宋花花便跟宋青瓷打听,“这桃酥,那老太太自己买的?” 这点心,贵就不说了,还得要粮票,在农村不是要走礼,没几个人舍得买它来吃。宋花花就是想打探打探消息。 “奶之前不是回了娘家一趟嘛,那边给带回来的。” 那边的条件好,家里有两个在县里的工人,这是都知道的事。 宋花花小声问道:“不是说跟那边关系不好,不大来往吗?” 宋青瓷出去洗了个手,回来见大姐还是盯着问,躲不过去,只好回两句,“从前奶是不爱去,不过,听说南边那位身子不行了,估计没多少日子了,老人临去之前的心愿,来叫了好几回。” 南边那位说是是老太太亲妈。因为从未当亲戚走动过,就得了这么个称呼。 这也的确是实情,没什么好瞒的。 宋花花点了点头,很理解,平日不管多大恩怨,长辈有多少错处,这个时候都得顺着。接着,又用胳膊肘捣了捣宋青瓷,悄声问:“那边的儿女都有出息,那位就没说给奶留下点什么?“ 宋青瓷眨眨眼睛,没事儿就是“那老太太”,有事儿就喊“奶”,可真行! 不止宋花花好奇,边上,杨红梅也伸长脖子,苗大丽补衣服的针都不动了。 都很上心。 宋青瓷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可是九岁就被她那亲妈卖了的,亲自抚养下来的都不见得多疼,那打小不在身边养的,你当能有多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苗大丽脸色微变,觑了宋青瓷两眼,“行了,都有规矩没有?长辈的事情少议论。“ 好似刚刚竖起耳朵听的不是她一样。 宋青瓷顺势转了个话题:“大姐,你队里不忙了吗?” 要是还在忙活,一天下来累死个人,肯定没功夫跑过来的,毕竟也不近,得有四五公里的路呢,走路得走一个多小时。 一说到这儿,宋花花挎着个脸,愁死了,“我倒是愿意忙呢,可地里的小麦之前干死多少,剩下那么些个,五天就收完了。估计等交完公粮,剩不下多少了,队里都在议论,说食堂快要办不下去了……” 这么一说,宋青瓷陡然一惊。 这么严重的吗? 他们队里面,大队干部可是一点风都没透露。收了多少斤粮食,她是一点儿数没有。可要是真办不下去,那可得早做打算,别的不说,当初的铁锅铁盆啥的都交上去了。 还有粮食,要不办食堂能退回多少? 这一声轻飘飘地不办食堂,能把人给难为死。 这话题,不是很令人愉悦。很快众人也没了谈性。 刚好,天黑透了,宋来宝他们几个回来了。小五简直属狗鼻子的,明明已经吃完了,他就是东瞅瞅,西嗅嗅,说闻到香味了,喊着要吃。 苗大丽就开始撵人,“去去去,赶紧的,睡觉睡觉,忙活一天都不困啊。我看,明儿起床谁敢磨蹭?“ 天黑了嘛,舍不得点灯,睡觉去吧,睡觉不用光亮。 宋青瓷往屋里走,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她隐约瞧见床上还躺着个人。 吓得不敢上前,就听宋小燕跟在后面进来,朝东屋努了努嘴“大嫂说反正你也不在家里住,就把娟娟安排过来了。“ 娟娟是大哥家的头一个孩子,四岁了,还有个还在吃奶的弟弟,杨红梅不咋稀罕这个闺女,嫌在屋里碍事,想着法子终于给挪出来了。 行吧。宋青瓷想着反正以后也确实不想在这边住了,正好也算找到个借口。 一张两个人的小床,现在姐妹三个还要加一个孩子,咋睡? “我找她去。“宋花花扭头就往外走。 不是对孩子有意见,就是气孩子妈自私,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明知道大姑子回来住,还叫孩子早早过来占了床位跟着挤。 宋青瓷给拦了,“行了,不折腾了,今晚上先将就将就,咱们横着睡吧。“ 只能这样了。 宋小燕出去搬了两个长条的凳子,拼在小床边上,好歹能叫腿舒展开。 躺到床上时,还是气呼呼的模样,“肯定是怕今儿抱走了,我二姐之后都在这边住,她就不好再把孩子挪过来了。 觉得嫂子欺负人。 “嘘,再把孩子给吵醒了。“宋花花抱着娟娟换了个方向,又给孩子肚子上裹了个枕巾后,姐妹三个才算是睡下。 第二天,姐妹三个都没睡好,搭腿的板凳夜里倒了好几次。宋青瓷打着呵欠起来就跟她妈说,家里住不开,往后她干脆就一直住老太太那边了。 苗大丽冷哼一声,却没反对。 屋子就这么几间,小五现在还睡在灶屋呢,老大家的娟娟四岁了,一直跟爹妈住一屋子确实不是个事儿。这种情况,不乐意又能怎么办? 起了个大早,最近上工时间推迟了些,宋花花就没着急走,起来先在东屋门口扫地。她耷拉着脸,皱着眉头,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把地扫得是尘土飞扬。 没睡好嘛。 “花花,你跟我进屋来,我给你交代点话。”苗大丽站起身,招呼大女儿进屋。 杨红梅撇了撇嘴,晓得老太太是要跟闺女说悄悄,站在院子里,余光往屋里瓢。 宋花花放下笤帚,跟着亲妈进了屋子。 “把门关了,别叫你嫂子进来看到”说着话,苗大丽就到柜子边上,取出用油纸包好的一个桃酥,递给大女儿,“你悄悄的,带回去给孩子解解馋,别叫你嫂子看见了。” 宋花花喜笑颜开,睡觉带来的那点儿不愉快立刻烟消云散,小心地将纸包往衣襟里塞,“就知道妈最好,疼我,疼咱家虎子,下次我把孩子带过来,叫您好好亲香亲香。” 苗大丽冷哼一声,“外孙都是狗,吃了就走。疼他也是白疼。” 可明知道白疼,还是忍不住,心里头惦记。 宋花花笑嘻嘻地扯着亲妈袖子摇啊摇的,好听话一箩筐地往外倒,苗大丽斜了她一眼,只道: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和你爸往后如何只看你大哥和小五,不指望你。眼下,我这倒是有个事情要你留意,你妹子眼看着都十九了,算虚岁那就已经上二十了。就村里她这年纪的结婚的也有不少了,你上上心,周围要是有好的可千万给你妹子留意着。” 宋花花好奇地问道,“小五还在念书,我还当妈要多留妹妹两年帮衬帮衬家里,竟不是这样吗?” “唉”苗大丽叹口气,发愁,“左右你先看着就是。你姊妹几个就她长得最好,可以往上够一够。你只记着一样,拣那家底子殷实的找,相貌啥的过得去就成。” 宋花花没多想,应下了,跟着就回了。 走的时候,她盯着宋青瓷端详了好几眼,最后略带嫌弃地说,“咋黑了这么多呦,白瞎了这么张脸了。” 可把宋青瓷气得,鼓着脸,瞪大眼睛,追在后头撵人:“你才黑,你最黑!” 越想越气,快气死了。亲妈还在边上拱火,“是有点儿黑,等忙过这一节,在家里捂捂。” 宋青瓷:…… 这一天天的,过的跟唱戏似的。 下工以后还是回老太太那边睡。 老太太眯眼问她,“不回去?” 宋欢欢摆摆手,坚决不回,“回去老想着奶,睡不好觉。” “一边儿去。”老太太头一转,好似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美的不行。 别说好听话没用,这不,哄得老太太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 实话是,不单是回来住更舒服,而且书在这边,得回来温书啊! 最近,宋青瓷看书看得头都大了。 语文课本还好,汉语和文学对她来说是最容易的。像是社会主义教育、历史、地理也还行,她记性好,多翻翻书,重点背诵就成。 但是,数学可叫她难为死了,三角、几何、代数,都是啥跟啥呀,有记忆跟看书做题真是两码事,她愁得头都大了。 她跟别人比,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字好看点,还有,记性好一点。 宋青瓷想着,就这么点优势,一定要发挥到最大。每天坚持练一个小时毛笔字,下工回来的时间重点看数学,先过一遍课本,后面就一直做题,坚持题海战术。早晚诵读文章,上工前先把书本翻两遍,在地里时候就在心里默背。 背书的效果出奇的好! 就看着这一群饱经风吹日晒、辛苦劳作的人,摸摸自己略显粗糙、还被亲姐姐嫌弃太黑的小脸,就问,敢不努力吗? 第6章 第六章 麦收后的第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干燥的田地得到滋润,土壤松软,又不致太潮湿。大队长一声安排,可以种玉米了! 晨雾还未消散,老练的社员牵着牛耕地,扶犁的人小跑跟上。宋青瓷挎着荆条筐,跟在后面,弯腰往犁好的地里面丢玉米种子。一个社员紧跟在后面把土填起来,将种子覆盖好。 今儿一整天的工作都是这个,不断重复弯腰丢种子的动作。 等下工回来,宋青瓷手酸得不行,磨磨蹭蹭的,不怎么想拿笔,也不想看书。 偷个懒眯会儿吧。 然而,一闭眼,浮现的场景全是老太太给大舅奶奶家的外孙熬夜点灯做虎头鞋的场景。坐在板凳上,点上盏煤油灯,旁边放着针线簸箕,一针一线地缝制。 求人办事嘛,总得付出,付出的还得叫人瞧得上。老太太的针线功夫是正经跟着师傅学过的,见过的就没有不夸的。 虎头鞋工艺复杂,先得打袼褙,再按鞋样大小在外面缝一层好看的布料。老虎的眉、眼、嘴等全是用提前裁好的布一针针缝制,以刺绣、拨花等针法勾勒而成。 老太太年纪大了,做这种活儿,琐碎又磨人! 总想着这个,还怎么睡? 宋青瓷蹭一下就坐起来了,她不累,还能学!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索性将桌子挪到院子里,铺开笔墨,在白纸上习字。 感谢这里的教育,也是教写大字的,不过教得很随意,底下学生学得也随意。观她从前的笔记,估摸也是糊弄着学,只是写得规矩工整些,谈不上多好看。 如今嘛,宋青瓷自是不愿那么糊弄的。说来,她在家族姊妹当中最拿的出手的便是她的字了,现在重新捡起来,坚持了一阵子,虽还比不得那时,但如今再看也有模有样了。 老太太洗过澡,将孙女泡在水里的脏衣裳顺手给搓了。衣裳还好,就是鞋子麻烦点,鞋帮上沾了好多泥点子,都干掉了,刷起来颇为费劲儿。 偏偏孙女如今讲究得很,鞋子一天一刷,不洗刷干净她是死活都不愿意穿出去的。 没得个小姐的命,偏得了小姐的病。老太太时不时就刺孙女这么一句。 不过,难得孩子肯下功夫学习,老太太就很支持,旁的条件没有,但洗洗刷刷的活儿老太太却不肯再叫她干。只令她好生看书,什么都等考完试再说。 这会儿,老太太手里一只鞋子才刷好,就听大门口传来宋欢欢的喊话声儿,“肖奶奶,青瓷在家里没?” 老太太笑着站起来,冲着外面大声地搭话:“欢欢来了啊,她在家呢,快进来。” 宋青瓷赶紧起身,将书合上,写了字的纸折起来往摞起的书本最下面放。 宋欢欢笑嘻嘻地冲进来,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野草莓,递给宋青瓷:“我二哥前几天从地里采的,可甜啦,特地给咱们留着的,一起吃吧。” 她在公社小学当代课老师,一周休息一天,昨晚上才回来。 宋青瓷站起身来,笑着推开:“你自己慢慢吃吧,这是人家特特给你这个妹妹的心意,我可不能那么没眼色。” 宋欢欢扬眉怪笑,拿起几颗硬塞给她:“你老怕我二哥做什么?再说,是我主动拿给你吃的” 宋青瓷拗不过她,便拈起一颗尝了尝,酸酸甜甜的,是还不错。 “你坐院子里干什么?”宋欢欢一边吃,一边左右张望,见桌子上有书,她随手抽出一本,“这不是咱们初二时学的课本吗?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宋青瓷抿唇笑,“奶想剪绣样,我就把书都找出来了,挑一挑没用的给她。” 机事不密则害成。 备考的事情,没考上之前她是不打算告诉别人的。 宋欢欢倒是没怀疑,她也有好几本书躺在她妈的针线篮子里面呢。放下手里那本,宋欢欢又随意翻了翻别的,不小心就把宋青瓷压在最底下的纸张露了出来。 她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那张大字,“咦,这是你写的?什么时候你的字写得这样好看啦?” 说着话,她又继续翻找起别的书,嘴里不住嘀咕“记得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老太太刷鞋的手一顿。 她抿着嘴,慢慢起身,“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瞅瞅?” 将手上的水甩了甩,又放在衣摆处擦了擦,这才从宋欢欢手里接过,手指一点点地摩梭纸面,细细地端详。 神情肃穆,不发一言。 连宋欢欢都不敢说话了。 明明老太太不识字,但宋青瓷却紧张得好似心都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宋青瓷指尖掐着手心,定定看向老太太,却见老太太忽然一笑:“是好看了。早就叫你好好练字,磨一磨你那坏脾气,可见是没偷懒。” 宋欢欢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肖奶奶要求的,就说嘛……” 事情好似就这么揭过去了,但宋青瓷的面色仍旧苍白,因为,老太太从来没有喊她练过字。 从未! 直到宋欢欢走了,祖孙两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机事不密则害成。引用自《易经》“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第7章 第七章 这晚,宋青瓷照旧在做数学题。 心里压着事儿,胸口闷得厉害,数次有心想和老太太说点儿什么,老太太却只是低着头,垂下眼睛,自顾自地忙活手里的针线。 虎头鞋做好了,又在做帽子,穿针引线,十分忙碌。 从头至尾,神情都淡淡的。 宋青瓷内心紧张,委屈,题目做得也差,好几道数学大题绕不出来,眼睛里面渐渐汪起了水。 题目做不下去了,她仰起头,将泪意逼退,起身上床,拿出一本地理书背诵。 背书对宋青瓷的睡眠有奇效,明明一点都不困的,躺在床上才背五分钟,她头一歪,睡着了。 听着床上传来细碎的呼吸声,老太太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端着煤油灯走到床边,照向宋青瓷,细细地端详。 孙女侧着身子,身形瘦小而单薄。睡前翻阅的书此刻正盖在她脸上,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再往下,手脚蜷缩成一团,透着股子不安。 老太太抿紧唇,取走书本,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她抬起胳膊,伸着手摸到孙女脸上,上下左右地摸索。 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两排长长的睫毛,分明都是孙女的模样。 可怎么,她越瞧越不像了呢? 记忆中,孙女勤快,少言语,心思细腻敏感,仿佛压着许多心事。 不爱说话,但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明白归明白,又偏偏有股子倔强。 谁知,忽然就变化好大,最明显就是娇气了,也挑剔了。 穿粗糙的衣裳会不由自主地拧眉,看到碎布拼成的杂色床单会默默移开眼睛。 死活不肯再在外面喝水,总是挑剔地看着饭菜。 衣裳永远穿一天洗一次,没洗过的衣裳第二天坚决不肯上身,鞋子也是,必须得干干净净的才肯穿出门。 郁结的眉头打开了,跟她爹妈也不攒劲儿了,可也不爱往那边跑了。好似她爸妈疼不疼她,偏疼谁,跟她都没关系。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 …… 这真的是她的孙女吗? 老太太很困惑。 可这要不是她孙女,那她的孙女呢? “我的青瓷去哪里了呢?”老太太不由地呢喃出声。 宋青瓷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顺口应了一声,“我在这儿呢,奶……我在背书呢……这道题真难解……” 一边拧眉,一边给自己打气,“奶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将来叫奶过好日子,叫别的老头老太太都羡慕你……” 老太太眸色几经变幻。 罢了,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 第二日清晨,宋青瓷醒了,因为害怕面对那种冷冰冰的气氛,赖在床上不肯起,当起鸵鸟。 “醒了就起,昨晚背了有五分钟没?还想赖到什么时候?”老太太隔着帘子喊。 咦,这态度,雨过天青了? 宋青瓷眉头眼神一亮,几下穿戴好,打开门闩,就见老太太手里拿着笤帚,在扫院子。 “肖婶,家里有灯油没?” 隔壁桂花婶子在喊,两家关系好,有啥事儿,常不常地这么隔着院子喊一声就行,宋青瓷已然见怪不怪了。 “还有点,拿瓶子过来倒吧。”老太太虚空回应了一拨。 桂花婶子就拿着玻璃瓶子上门,宋青瓷笑着喊人,就听老太太吩咐,“青瓷,去屋里给你桂花婶匀点灯油去。” 得嘞。然后颠颠跑屋里去倒灯油。 桂花婶子看着宋青瓷就笑,她生了一溜淘小子,就稀罕乖乖巧巧的闺女,“咱们青瓷这样好,长得漂亮,又孝顺,还识文断字的,也不知道什么小子才配得上?” 老太太熟稔地笑说,“不急呢,先留意着,看看再说。” 都十□□了,怎会不急,无怪乎没有瞧得上的。 这态度,挂花婶子抿着嘴,就知道老太太心气儿高着呢。 行吧,心中有数儿了,她也就不耽搁了,从宋青瓷手里接过瓶子,脚步就往外走。 走时候,喊老太太,“夏季里,雨水多,队里都在修补,过两天我叫老大和老三来给这边屋顶的茅草修补修补,免得来场暴雨遭不住。” 农村就这样,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的,日子就这么过活了,不能太独。 说完,挂花婶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四世同堂,上面两老都在,底下四个大小伙子,老的少的都指着她伺候,吵吵嚷嚷的,人气旺得不行。 没几日,地里玉米都种下了。队里稍微得了会儿闲,副队长带人搞修缮工作,牛圈,驴棚,队房,库房全都修补一遍。 桂花婶子就喊老二老三两个晚上过来家里帮着修补屋顶。 小五也回学校去了。 快考试了嘛,走时候,苗大丽一个劲儿地叮嘱,“千万好好学,旁的不要担心,高中只要能考上,家里一定供你读。上学才能有出息嘞。” 宋青瓷被老太太打发过来时,就听到这么一句。 心脏隐隐钝痛,她伸手捂住,微微扯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苗大丽。 苗大丽赶紧让小五走,又将其他人撵出去,只留下宋青瓷一个。 “妈,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不是说,念书多了没用,到时候还得下来种地,叫我别往下读了……”宋青瓷淡淡道。 除了宋欢欢和苗大丽,没人知道,当初,宋青瓷其实是考上高中了的。 苗大丽面色通红,气血上涌,心虚,羞恼,她大声地道: “我的意思是,男娃上学才能有出息。” 她浑身绷紧,梗着脖子,挺直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大嫂她娘家堂妹不就是念完高中还在家里种地吗?男娃在外面才能混得开呢。再说,农村有几个女娃娃去读书的,你大姐你小妹一年书没读过,可你读完了初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宋青瓷看着她:“我读到初中,是你和我爸供的吗?” “你这是怨怪我和你爸了?是,我跟你爸小时候是没怎么养你,可我们也没把你丢了,要没有我们,你跟那老太太有一毛钱关系吗,人家凭什么养你?知道你有个好去处,我们自然没空多管你,一家子吃喝忙得没个闲时候,糊弄着养活一个是一个……我们再不好,可也没像有些人家那样把你丢了喂狼,没打小把你当牲畜使,你长这么大,我跟你爸没动过你一个手指头。”苗大丽脸绷得紧紧的,头仰得高高的,一副自己很有理的模样。 她是真这么想的,比起队里很多人家重男轻女、动辄打骂闺女的人家,她已经对闺女很好了。都读到了初中了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大女儿和小女儿可是大字不识一个呢。 家里日子难过,供她读和供小五读,压根就不用迟疑,肯定选小五。小五是老宋家的根苗,可女儿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人。 “纵然小时候没养你,可我生了你一场,八岁以后也是留你在家里吃住的。生养你一场,不图你养老,可家里困难的时候,你下来帮衬帮衬家里,怎么了?” 等她念完高中,都能嫁人了,到时候还能帮家里啥? 长篇大论的,论的是她的理。 宋青瓷只有一句回她:“你说,要是奶知道了这事儿,会如何?” 苗大丽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会如何? 老太太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所以,当初才费心笼络住闺女,叫她哄骗老太太说是没考上。 考不上嘛,老太太怕孩子难过,问都不敢多问,也就不怕什么了。 才说到老太太呢,桂花婶子家的老三就蹭蹭蹭地跑过来,找宋青瓷,“肖奶奶娘家那边来人报丧了,她急匆匆跟着去了,叫我跟你说一声,晚上就在这边睡,别回去了。” 姑娘家晚上一个人住,老太太且不放心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苗大丽是那个年代的人,她不是纯粹的坏,就是那个年代很多人的认知跟现在不一样,才耽误了二女儿。她重视男孩子,但也疼自己的女儿,不会随意丢弃女娃,不把女孩当牛做马地使唤。但是,她同样也不重视女孩的教育。只是养大她们,然后希望在她们嫁人前能帮衬帮衬家里,嫁人后逢年过节地买点东西回来看望父母一二。真正会让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荣耀的只有老大和老五出息,出人头地! 不是非黑即白的极品人物,不想写那样的工具人,所以,也不是打脸虐极品的爽文。当然,女主是亲闺女,谁过得不好她都得好,不可能一直种地的。然后,我想写得稍微有些年代感,有年代局限性一点,所以并不会凡事都很顺,会有波折,希望能达到我想要的那样子吧! 第8章 第八章 “三哥,我知道了,麻烦你跑一遭了。” 宋青瓷喊的一声“三哥”,叫宋钢心头冒出一点酥麻感,耳朵通红通红的。 他挠着头,嘴巴咧到了耳后,笑了一路,回到家里被老娘一巴掌拍上头,才清醒。 桂花婶子瞧着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气,沉着脸提醒:“我可跟你说,青瓷她奶眼光可挑着呢,咱家这情况,没戏。” 老太太那边,她明里暗里试探过几回,老三明显是够不上了。 宋刚顿时就失落下来。勉强摇了摇头,嘴硬地道,“我知道,没多想。” 桂花婶子哼了一声。 谁生的谁知道,一个个的犟种。 可不是犟种吗?苗大丽跟二闺女大吵一架,回来就躲屋里抹眼泪,边哭边在心里骂,一窝子的犟种,讨债鬼。 恼得跟什么似的。 一大家子人都不清楚两人是怎么闹起来的,苗大丽不说,宋青瓷也不解释。 不能说,说了老太太得要伤心死的。 可亲妈也真是把孩子坑惨了,在孩子无知单纯的时候,哄着孩子放弃学业回家种地,难道不可恨吗? 一大家子会审宋青瓷。 宋来宝黑着脸,质问她,“你咋气你妈的?你妈委屈地突突地哭,枕巾都湿透了。你给你妈赔礼道歉去。” 宋青瓷昂着头,不肯。 宋有金,杨红梅在边上跟着劝,宋小燕也扯扯二姐的袖子,小声地让她跟爹妈服个软。 可凭什么呢?就因为是爹妈,做错事情就不算错,不用负责了吗? 她没错,就不认。 宋来宝叫她这态度气得手背泛起青筋,从地上捡起一只鞋子就要打。 宋青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你打一下,往后这个家里就没我了。” 宋青瓷是认真的。 然而,宋来宝只当是一句威胁,更生气了,拿着鞋子就要往宋青瓷身上抽。 宋有金是大哥嘛,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也不能朝着父亲动手,只好上前护着挨打的妹妹,挡在她身前,倒是替她挨了好几下。 宋青瓷转身就走。 回老太太那边去了,这个家,她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待了。 老太太回娘家去了,宋青瓷熟练地从墙角一块碎砖底下摸出钥匙,开了门。 才点上灯,就听邻居桂花婶子喊了一声,“谁在旁边呢?” 宋青瓷高高地应了一声。 桂花婶子就嘟囔了几句,“你奶不是不在家吗,怎么还回来住?你爸妈也是心大,你怕不怕,不然来婶子家住吧?” 宋青瓷心里暖了暖,婉言推拒了。 婶子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住得紧巴着呢,她凑什么热闹。 进屋,先找水喝。 堂屋的方桌上放了个搪瓷茶盘,茶盘里内置一个白泥花卉的大肚茶壶,旁边还有两个倒扣的杯子 自打宋青瓷添了那么个不在外喝水的毛病,老太太便专门给她烧水,水杯都是用开水烫过的,家里什么时候都备着温水。 就怕孙女渴了。 宋青瓷看着这杯子,眼睛里就有了泪意。 一个人,天黑黑的,不敢睡,点着灯坐堂屋背历史书。 忽然就听门被敲响了,宋小燕在门口喊,“二姐,是我,我一个人无聊,找你说会儿话。” 哪里是无聊,不过是知道老太太不在家里,担心她一个人害怕罢了。 宋青瓷收了书,把门闩拉开,带着小妹洗漱上床。 宋小燕抱着姐姐的胳膊,“二姐你别生气,虽然不知道你跟妈咋回事,但其实我们都清楚,指定是妈做错了,不是你的问题。不然,妈肯定就是跳起来指着你骂,才不会躺在那里只是哭。” 看,其实一个个心里都清楚着呢。 “只是,爸妈都那样,要面子,做错了也只怪咱们。别说你了,你当大哥就没挨过?小时候,有一次爹去吃酒吃多了,拿着板凳就朝大哥脑袋上摔,还好大哥用胳膊挡了下,到现在大哥的胳膊上还有一块疤呢。最后怪谁,不还是怨大哥淘嘛……” 絮絮叨叨的,说的都是子女和父母的相处,没有隔夜仇,不能怨怪。 可是,宋青瓷长这么大,真就是如珠如宝地被供养长大,从没人动过她一手指头。她接受不了这种随随便便打骂孩子却还美其名曰是疼孩子这种做法。 也许,自己天生就缺少父母缘分吧。 真就无法接受。 宋青瓷感谢小妹的体贴安慰,也感谢大哥的回护,但是,她由衷地跟小妹说: “这个家,真没意思。” 她不想待了。 宋小燕只当姐姐是一时之气,并未放在心上。 可自从那日闹过,宋青瓷当真再没回家中一次。 苗大丽白日里眼巴巴地瞅着,常不常地冷哼一两声。可实际晚上时候,她也心虚,害怕,焦虑,一宿一宿地睡不好。 好几次,她都做梦梦到老太太忽然知道真相,上门来吵吵,对着自己又骂又掐的。自己不敢还手,不幸被薅掉了好几把头发。 冷汗津津地醒来,犹豫着想找二闺女说句软话,嘴巴张了又张,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做父母的,怎么能跟孩子认错呢? 她对宋来宝念叨了几回,宋来宝一点儿没放心上,打一顿怎么了,打死了也是他闺女,还敢不认? “我看你就是闲的。麦收忙过去了,闲下来就瞎寻思,当爸妈的错了也得忍着,由得他们多嘴的份儿?”宋来宝冷哼一声。 苗大丽盯着男人后脑勺,狠狠瞪了他几眼,也只是叹息一声,拿男人没辙。 男人是叫公婆给惯坏了,家里就他一个孩子,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娇惯得不行。男人的爷奶还在世时候,那是见天儿地喊爷爷名字,动辄还敢朝奶奶挥拳头。再后来,后面这个婆婆过门,男人还朝这个后妈动过手。不过,不知道怎么治的,反正后来是再不敢了。 但男人的脾性也养成了,说一不二,自私自利。孩子那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能不管不顾,那样处理? 那样,是要把儿女弄成仇的。 苗大丽愁的跟什么似的,结果,果然应了宋来宝那句话,都是闲的。 队里要抽调河工。 这活儿可辛苦的很,宋来宝、宋有金全都得去。 杨红梅也去,不过她是自己报名的。河工也要做饭的人,她心疼男人干活辛苦,主动报名要去。这样,男人吃饭时候她还能稍微给开个小灶,照应男人一二。 苗大丽的心思便全部跑到这事儿上了。给准备衣裳,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衣裳就那么两身,多的真没有。 今年家里的布票她还打算留着给小五做衣裳呢。小五若是考上高中,就得去县里读了,得正经有两身衣裳,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再说,这么大的男孩儿也开始要面子了,她得帮着小五把脸面兜起来,不掉地上去。 等男人、儿子、儿媳都走了,苗大丽才反应过来,二闺女多久没回家里了? 这气性也太大了! 气性大的宋青瓷,早把爹妈丢一边了,她现在真就是玩命地学习。 不是说嫁出去的闺女就是人家的人了吗? 可以。 她决定了,考不上就嫁人。要么考上,要么嫁人,反正家里她是不想待了。 早上梳头发时,头发一簇一簇地往下掉,她也顾不上,一心奔着考试去。 准备这么久,付出这么多,要是最后没考上,她得呕死。 终于,一口气攒到了考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9章 第九章 考场设在桃源中学。 全县一共有二十七个公社,公社底下又有许多大队,所以参加的考生得有大几百人。 有自己来考的,还有家人朋友陪着的,乌泱泱的一大片。 宋青瓷看着,就有点儿紧张。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太太就陪着她过来。没办法,在农村,距离远,这个时候就看得出城里人的好处了。 看见这么多人,老太太心里也直打晃,可面上还不敢露出来,怕孙女更紧张。 她打开包袱皮,取出一个水煮蛋,“要不先吃个鸡蛋?” 宋青瓷摆摆手,不吃,噎得慌。 边上,好多紧张兮兮的考生,不敢吃不敢喝的,煎熬死了。 多数还是刚初中毕业的学生,像是宋青瓷这样毕业几年的少,有也多半只是碰碰运气。 还有那临时抱佛脚的,还在目不转睛地抱着本书在背,念念有词的。 “才七点半呢,该晚个二十分钟再来的。”边上,一个戴手表的男孩子不耐地念叨。 八点开考。宋青瓷算了下时间,左右瞅瞅,觉得干站着不像话,只好也抽出本书在看,但根本看不进去。 算了,不难为自己了。安安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终于熬到时间。 进了考场,发下卷子,她反而安下心来。 一共两场考试,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各三个小时,上午考完,老太太也不问她考的怎么样,直接就带她到国营饭店吃饭。 两个人点了两碗素面,一碟辣椒小炒肉,美美地吃了一顿。 宋青瓷都不知道老太太哪里弄来的粮票,反正人家就是有法子,还很大气。不似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啥都好奇。 吃完饭,继续去考场外面等。 家在县里的,人家肯定是回家休息了,所以中学门口的人比起早上少了不少。 宋青瓷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在地上垫了几片树叶,拉着老太太一道坐下。 老太太看着周围,等在附近的穿着都不太好,但都很努力的样子,拿着书在看。再看看自家孙女,躲在阴凉底下,手里也握着本书,好似也在看,结果愣是半天也没翻一页。 过会儿子再看,人家那眼睛都闭到一起去了,头一点一点的。 她一颗心悬乎的呀,还不敢多嘴,生怕惹毛了孩子,影响她心情,下午再考差了。 这倒霉孩子,真真气死个人。 好不容易守着她考完了,老太太终于松口气,扯着她就问: “到底考的咋样啊?好歹跟我说说,叫我心底有个底。” 宋青瓷很淡定地说:“上午的我反正是能写的都画完了,没留空地儿。” 老太太:…… “下午有好几道几何大题我都见过,做了好几遍了,因而做得倒还算得心应手。” 可不是得心应手嘛,她拿到卷子就是刷刷刷地奋笔疾书,听得旁边的一人冷汗直掉,见着她都头皮发麻。 老太太展开眉头,不轻不重地拍了孙女后背一下。 这倒霉孩子,前一句听得人想抽她,后面一句还算人话。 老太太略微放下点心,还带着人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看得宋青瓷连连惊奇。 这老太太,厉害了! 感觉跟人家一比,自己真就土包子一个。 等回到家里,天都黑了。 还没进门,桂花婶子迎面就问,“今儿这是干嘛去了?” 早上走得早,没人见着。但门挨着门的邻居,一天下来,知道祖孙两个请假没去上工,一道出门去了,就好奇地打听。 老太太笑着回答,“带她回了趟南边,给她老太磕个头。” 桂花婶子就很惊奇,小声道:“这是打算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人死如灯灭,也没啥好怨的了。如今,血脉亲人就剩这么两个弟弟,他们认我这个姐姐,也问了青瓷几回,我也不能太生分了。” 桂花婶子附和道:“是这么个理儿。” 老太太话锋一转:“今儿这天怪闷热的,看天上也没出几颗星,怕不是要下雨呢。” “我估计也是。” “老大家的,赶紧把晾衣绳上的衣服赶紧收一收……” 再说什么,宋青瓷就没听见了。 她累死了,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这一考完,心情完全放松下来,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累一股脑地压了下来。 硬撑着洗了澡,将衣服泡进盆里,然后倒头就睡下。隔壁桂花婶子家的两个孙子在打架,吵得惊天动地的她也不知道,睡得不知道多香。 老太太洗完澡,搓完衣裳,也不做针线了,就守在边上,点上艾草驱蚊。 然后替孙女一下一下打扇。 一把蒲扇,轻轻摇着,徐徐清风,拂面而来,驱走了一个屋子的热意。 第二日,宋青瓷是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醒来的。 她睁开眼睛,难得看到老太太也在边上躺着没起,没做针线,也没干别的,真就单纯在屋里躺着,还挺神奇的。 见她要起身,老太太拦住了,“不是累吗?难得下大雨,不用上工,还起来干嘛,歇着吧,下雨天就适合睡觉。” 宋青瓷顺势躺了回去。 但是,睡是睡不着了,听着滴滴答答的声儿不像是雨水落地的声音,就在屋里四处打量,看看怎么回事。 就见一个木盆被放在屋里的一个角落,雨水从屋顶一点一滴地往盆里落。 宋青瓷:…… 所以她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吧? 她眨巴着眼,看向老太太,一副很震惊很可怕的样子:“奶,咱家屋子破了,漏雨啦?” 老太太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是啊,夜里风大了点,刮破了那上面的茅草,幸亏之前你桂花婶子家的两个娃儿来修补了下,不然只怕更惨,没准床上也得漏雨。” 宋青瓷:…… 欧呦,她约莫是历史上最悲惨的千金小姐了,住茅草屋也就罢了,这个茅草屋它居然还漏风漏雨!!! 诗家里面,她曾经最喜欢李白,觉得人家浪漫又博学。 真为自己曾经的无知浅薄汗颜。 李白很好,但她宣布,今后还是最欣赏杜甫的才情。 因为,她现在十分能体会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境界。 写的真好! 此刻,她亦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凌云壮志! 救命啊! 暴雨天,被卷走“三重茅”的茅草屋,简直太可怕了! 宋青瓷一个人搁那胡思乱想的,思绪都不知飘哪儿去了。 老太太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说宋青瓷,“过两日,我去给南边你老太烧纸,你一起去磕个头吧。” 宋青瓷:??? 不是,她还当老太太之前和桂花婶子的话只是一句托词来着。 第10章 第十章 “您真要我去那边啊?”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宋青瓷立马举手投降,“别介,随便说说嘛,瞧着您跟那边感情也不深的样子,叫我去干嘛?” 老太太点了点孙女的额头:“你这丫头,真就是考完了啥都不管了。” “什么意思?不然呢,还要管什么?”宋青瓷迷迷糊糊地看向老太太,然后半知半觉、不敢置信地说: “奶,难道你是要带我走后门?不能吧,奶,我感觉我考的还行,咱还是别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了吧,没必要没必要,真没必要。” “边儿去。”老太太气得呦,笑骂了一句,“你想走,也得人家愿意理你啊。” 也是。 那边最出息的是老太太大弟家的二闺女,在县里的教育局上班,这次这个学校的事情就是人家内部的信息。 这她要是人家亲妹妹,那人家肯定没得说。这不不是呢嘛,关系远了点,还想叫人家给走后门,估计够呛。 宋青瓷笑嘻嘻地缠着老太太:“那是要我过去做什么?” 老太太对上天真的孙女,耐心地教她:“咱虽然不走后门,可也得小心地别让人给钻空子了。你不是觉得考得还行吗,我可知道有那考上中专大学什么的还有被顶替了的,所以啊,找上一找,提前找人问问。没问到成绩最好,问不到,也叫人家帮忙留意着,不能叫人给替了。欠人情就欠人情,奶以后还。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这老太太,估摸着一天到晚地净琢磨这些个了,什么都替孙女想到前头,生怕耽搁了啥。 “哎,好,我知道了。奶,幸亏有你,啥都想着,我都没想到这些。”宋青瓷揽着老太太胳膊晃悠,又娇又软的。 老太太让她哄得开怀,又忍不住念叨她: “明明嘴皮子也不笨啊,怎么跟你爹妈老就呛呛起来,这回又是为啥子?” 小燕那孩子巴巴来找几次了,变着法子地哄她回家,老太太眼睛利着呢,哪是孩子真就能瞒住的? 宋青瓷嘴巴瞬间像是被装了发条,不吱声了,一个劲儿地眨巴眨巴眼睛,意图萌混过关。 老太太:…… 姑娘家大了,藏秘密了。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雨势一点没减,漏雨地方放的盆水都进了一半,宋青瓷蹭一下起身,倒水去。 反正就是不愿意说,躲着。 等宋青瓷端盆进来,就见老太太看着外面朦胧暗淡的天色,发起了呆。 自打南边那位长辈过世,这些日子,她没见老太太流过一滴泪,但时不时总会看到她一个人静悄悄地坐着,而后不知不觉地出神,眸光不知飘往何方。 一个人的逝去,再怎么嘴硬说不在意,到底还是会留下痕迹。 宋青瓷并未打扰老太太的神游,而是默默取出纸笔,默默练字。 静气凝神,修身养性。 *** 一场雨水过后,地里的野草又长起来了。 跟着老太太下地拔草,踩了一脚的湿泥,就连肥大的裤脚上也沾满泥巴。 宋青瓷拧着眉,浑身不自在极了,就近到河边洗涮。 河边有不少人,洗手玩水的,还有孩子滚得满身土被家里人按着擦洗的,一群人热热闹闹的。 见到了也会相互打个招呼问个好。 一人一句的,宋青瓷一律浅笑应和,手上动作不停,洗得七七八八了准备走了,迎面就见大队长媳妇,也是宋欢欢的妈妈,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都是长辈,宋青瓷抿嘴笑笑:“婶子来了啊……” 大队长媳妇从边上走过,眉头都没动一下。 宋青瓷:??? 她这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人。 气氛怪尴尬的,旁边就有人帮着解围,喊:“青瓷,刚看见你奶在前面路上呢,是在等你吧,赶紧的,别磨蹭了……” “哎。”宋青瓷顺势应了声就走了。 冷脸子,谁爱瞧谁去瞧吧,她反正是不乐意伺候。 路上,老太太正在等着呢,打算今儿带她回趟娘家。 宋青瓷虽然心下郁闷,但也没跟老太太讲,回到家里,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重新洗了脸,梳了头。 老太太将缝好的虎头鞋、虎头帽放在包袱皮里带好。 收拾好了,祖孙两个这才出门。一路上,老太太都在给孙女娘家那边的人,其实之前都讲过了,但老太太还是一遍遍地讲,宋青瓷也不烦,安心地听着…… 第11章 第十一章 老太太娘家那边两个弟弟,两家院子紧挨着,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 她回来基本都是到大弟家这边,毕竟是长子嘛,娘家办事基本都在那边。 祖孙两个到的时候,人还挺多,小弟一家也全过来了,聚在一起等着给过世的长辈斋七。 宋青瓷按着老太太的介绍挨个喊人。 基本上,人都在了,只除了那个家里最出息的表姑。 老太太的大弟明显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自家大姐真的把这么个没血缘的孙女带过来了。 宋青瓷笑着说:“早该来给长辈磕个头的。” 一屋子的大人,没谁真的为难这么个小姑娘,老太太的大弟媳妇拍掌就笑:“早该来了,走走走,都是自家人,一道去给咱妈烧纸去……”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拥着走了,宋青瓷顺道一起磕了个头。 等一切忙完,安生地坐下来说话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老太太从包袱里拿出做好的鞋帽,递给弟媳妇,顺道问了声:“雅萍在忙什么呢,她家的老小快满周岁了,我给做了鞋帽,还指着这趟来见着给她呢。” 弟媳妇摸着手里的虎头鞋,针脚细密,刺绣也精美,粗线条勾勒出的虎脸像是真的一样,威武英气。 心里就很满意。 “可不是忙呢嘛!”弟媳妇笑着说道:“说是忙中考阅卷的事,天天都在加班……” 老太太顺嘴就接了一句:“唉,这可真是不巧,我还当这趟来能看见她,顺道问问我们家青瓷考试的事情呢。” 弟媳妇一愣,大弟就看向宋青瓷,问道:“是雅萍上次回来提的那个什么护士学校吧,孩子是不是已经考完啦?” 宋青瓷浅笑:“考过了,我奶在家等得着急,就想着过来找表姑打听一下大概什么时候出分。” 说完就捏了捏老太太的手。 “那是该问问,别怕耽搁,这两日下雨我这腿又疼了,正好要去县里医院瞧瞧。顺道去教育局那边找雅萍帮着查查孩子成绩,要是她能使上劲儿,绝无二话。” 弟媳妇还没出声,亲弟弟就先给了句准话,接着又说:“你也别着急,有消息了我一准通知你。” 老太太眼尖地瞧见弟媳妇的手在桌子底下动来动去,弟弟却连个磕绊都没打,直接给了个准话。 她笑了笑,在心里说,有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有这么句话,这一趟就不算白来,老太太牵着孙女的手,回家。 弟媳妇热情地给送出门,边走边说: “我瞧着咱们青瓷是个好孩子,在哪都能出息。若是这次考得好,能录上,她表姑肯定在背后给她撑着,不能叫人随随便便欺负了。可若是孩子没发挥好,大姐也别难为自己和孩子,人这运道啊,说不准,许是还有更好的运道在后头呢……” 这话分明就是在点老太太,宋青瓷都听明白了,老太太能不懂? 可她没出声,求人办事嘛,该低头时,别仰着。 宋青瓷却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自然。录上与否都是命,有消息了劳烦您通知一声,好的坏的我都接受。这个若不成,我就不耽搁时间在上面了,找找招工的机会。” 所以,别害怕,我们没打算赖着表姑。 宋青瓷这么一说,老太太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并没反驳。 弟媳妇笑容更真挚了些:“招工也挺好的,可以多看看。”跟着,又对老太太夸宋青瓷:“就说是个好孩子,心中有成算呢。” 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对于招工的艰巨,却一句没提。 纵然,她觉得指望宋青瓷自己寻到门路当上工人,很难很难,但说这个除了给自家添麻烦外毫无益处。 无关紧要的小忙能帮,递个消息什么的也行,家里困难揭不开锅了她也可以接济。 旁的,就不成了。 谁不优先替儿孙考虑呢! *** 回去路上,宋青瓷一直闷闷的,不讲话。 老太太偏头睨孙女:“能耐了啊,都会抢话了。” 宋青瓷目不斜视往前,眼睛虽在看着路,脑子却在发呆,一时便没接上话茬。 走到一处坑坑洼洼的小路,她还径直朝前走,险些走坑里去,还是老太太一把拉过孙女的手才避开。 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这么大个坑也看不见。” 宋青瓷叹了一口气,蔫蔫地道:“就突然觉得我好没用啊。” 老太太扭过头,用一种“你才发现”的神情看着孙女。 宋青瓷:…… 她呆了一下,矫情什么的立马没了,脸红红的,硬拉着老太太胳膊插进去,紧紧抱着,“没用也是您孙女,亲孙女……”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候,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自己先心虚了,好像还真不是。 “我可没说什么。”老太太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袖,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 毕竟,她确实是啥都没说嘛。 宋青瓷:…… 闹归闹,但宋青瓷今儿确实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也许,她该走出去看看,试试。 不要害怕,胆怯,不要陷于一个固定的思维里不敢出来,有些事,真就不定说不准。 回到家里,宋青瓷就琢磨着找个机会自己去公社转转。 倒是没成想,公社还没去成,好消息先来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老太太的大弟真就对姐姐的事上心的很,隔两天就要去县里一趟。 不是喊着腰疼,就是嚷嚷腿疼。 就要去县里看医生,谁拦都不行。 去县里,看过医生,转头就往教育局跑,催促二女儿雅萍帮忙。 当爸的这么上心,肖雅萍想不经心都不成,只得当成一件大事去办,找人问出负责这块的同事,再将人约出来,请人家吃饭。 饭桌上,肖雅萍不经意地提起,说是家里有个小辈参加了护士学校招生考试,想来问问成绩。 同事还当有什么要事呢,原来只是问考试成绩,这个事情在她们内部真不算啥,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不是改成绩就行。随口就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宋青瓷。唐宋的宋,瓷器的瓷。” 肖雅萍顺口回了声,也没指望当时就能知道,几百个考生呢,指定得回去查一查的。 谁知人家还真就有印象,很震惊的样子:“这宋青瓷原来是你们家的亲戚啊?” 肖雅萍也很惊讶呢,这么个反应啥意思?要么是考的特别好,前几名的那种,要么就是考得特别差,交白卷或是破罐子破摔写了些有的没的那种问题学生。 这孩子她也没见过,不晓得为人秉性,可千万不要是后一种。 太丢面儿了。 她这厢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听同事说:“这孩子考的倒不是很突出,排在第二十八名。不过,这孩子的字可写的真不错,卷面特别漂亮,一个教研室的评卷老师谁碰见她的卷子都夸。” 同事第一句话出口时,肖雅萍心就凉了,再听后面的,真可谓是柳暗花明,脸上也不由地露出笑容来。 同事小声跟她打听:“这孩子是专门学过书法吧,是拜了哪个老师教导吗?我们自己评卷自己知道,写的一手好字可太重要了,你家这小辈这方面也太出色了,要是有好老师可千万别藏着掖着,分享下,我送我们家孩子也去学学……” 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肖雅萍笑说,“我们这些长辈倒是没怎么管过,也没请过老师辅导,想来是孩子自己争气,练的字帖,加之有那么点天赋,这才得了这么个结果。” 同事有些失望,她是真稀罕宋青瓷那一手字,想叫自家孩子也能学上几分。但人家孩子没请过老师,那只能说是天分了,这就属于没法强求的事情。 一顿饭吃完,肖雅萍专门骑自行车回家跑了一趟,将消息告诉家里,还特意给宋青瓷带了本字帖。 争气的孩子,到哪都讨人喜欢。 宋青瓷跟老太太是第二天傍晚才收到消息的,老太太的大弟亲自跑了一趟,很郑重地将闺女给的字帖递交到宋青瓷手上,而后跟姐姐说: “是个好孩子。” 你有依靠了。 宋青瓷明显看到,老人家眼睛是湿润的,说不尽的情感含在里头。 老太太拍了拍弟弟的背:“都过去了,我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 等弟弟走了,老太太犹是笑得合不拢嘴。 “老天保佑”,老太太双手合十,一叠声地祷告,真真是激动地不行。 “就这么高兴呀?”宋青瓷陪在老太太跟前,故意撩拨老太太,“又不是前几名。” 老太太眼睛亮晶晶的,“几百名考生呢,能考二十八,哪里不好?” 最关键的是,一共招收四十个学生,孙女这成绩,不说名列前茅,但是,被录取是妥妥没问题了。 宋青瓷叫老太太说得一愣。 别看她好像淡定得很,其实心里也一直悬着呢。自己最知道自己,学习底子一般不说,还有将近两年都没碰过书,这次考试纯粹是赶鸭子上架,硬撑。 全赖速记和题海战术。早也背书,晚也背书,上工时候还在心里默背,再加上空闲时一遍遍地刷题,这才能有这么个成绩。 高悬的心放下,再见老太太的激动样,她也受到了感染,仿佛自己完成了什么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般,开心地笑。 笑容灿烂,明媚,如朝霞清风,令人展颜。 隔壁的桂花婶子上门还灯油时候,就见到这对祖孙两个这么对着笑,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情景,她都不知道缘由,便情不自禁地跟着乐呵起来。 边笑边问老太太,“婶子这是在哪捡钱了吗?” 老太太矜持地抿嘴:“没啥,就是孩子拿好听话哄我呢。” 雅萍说了,招考成绩统一正式对外公布还得等几天,她想着,稳妥起见,先不宣扬出去。等孙女真正去学校报道,尘埃落定那日,再说不迟。 跟着就打岔问道:“你家不是才借了没几日,怎么还得这么快,家里灯油可还够使?” 桂花婶子家里人多,灯油凭票供应,她家基本月月都不够使,常不常地就来借点。这个月借了,等下个月的煤油票发了,去买了再还回来。 月月如此,拆东墙补西墙的,凑合着这么过下来。 提起这个,桂花婶子面上就犯愁: “哪里能够呢?我是看婶子你们这边这个月基本天天灯亮到半夜,想着你们只怕也是不够了,这不,跑了娘家一趟,托我二嫂帮忙找她在供销社的熟人那儿私下买了点不要票的,赶紧给你们送来。” 老太太便点头:“孩子大了,抽条了,一个没注意衣服都小了。先前见她裤子短了,脚脖子明显露出一截,就想着抓紧给做两身新的。白天要上工,这不晚上加班加点地赶工呢。” 宋青瓷心说,明明是自己熬夜学习好吧。 桂花婶子就端详宋青瓷:“天天看到,你不说我都没在意,瞧着是高了,瞅着有一米六五了吧?” 宋青瓷笑呵呵地道:“没量呢,估摸着差不多。” 桂花婶子不免多看了几眼。 宋青瓷脸小,五官也小巧,加之身材纤细,瞧着便是个小个子的甜妹模样。但要仔细观察,人家明明不矮,不但不矮,身材比例还挺好。 桂花婶子再一次心动,这要是能娶到自家,该多好,起码将来的孙子孙女的长相就有保证了,绝对丑不了。 暗暗在心中可惜两声,桂花婶子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起娘家嫂子的那个熟人:“在公社的供销社上班,营业员,真真是羡慕死个人了,别的不说,盐醋煤油糖什么的人家是一点不愁,这就不说了,还有削价布料,人家就能拿到……” 羡慕地不行。 老太太认真听着,心里就说,我们进不了供销社,但我们孩子将来出来能去医院。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工资,又轻快又体面,我们也不错的,一点不羡慕好嘛。 内心毫无波澜的老太太送人出了大门,扭头就看到孙女一脸羡慕的神情。 老太太:…… 真是出息! 气人的孩子最近才给她争了气,你能咋办? “先前天天学习累了吧,明天我给你请个假,你去供销社逛逛吧。” 宋青瓷乐得咧开嘴笑,在心里给老太太高举大旗。 谁家孩子没事儿能随便请假去玩,老太太就是大气! 大气的老太太瞅了眼没正形的孙女,翻了个白眼,跟着从墙角洞洞里翻出个带锁的铁盒子,然后从脖子里拿出钥匙,开锁。 “给你拿点钱,看上什么别小家子气,舍不得买。” 哇哦,宋青瓷还没见过老太太的家底子呢,头一次见到老太太的宝贝盒子,耐不住好奇心,身长脖子往前探头。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把铁皮盒子往自己身前扒拉,边藏边撵人:“去去去,我这点棺材本你少惦记,边上待着去。” 宋青瓷:……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太:我孙女学习真厉害。 宋青瓷:题海战术yyds! 第13章 第十三章 老太太背过身子,在铁皮盒子里面扒拉半天,将宋青瓷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宋青瓷:…… 哼,一点儿没兴趣好嘛。然后,便竖起耳朵悄悄地听动静。 还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只听“啪”的一声,盒子重新上了锁。 钥匙往脖子里一挂,老太太转过身来,拿了几张纸票往孙女手里递。 “考的好嘛,这就是奖励了,想怎么花自己决定,要有剩下也不用拿回来给我。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给钱的动作是利索又潇洒。 宋青瓷可激动了,来了这儿之后,她还没碰过钱呢,兴冲冲地接过数了数。 她心里预估是能有一两毛钱,最多五毛的样子,没成想,老太太居然给了足足一块钱。真不少了,一根红豆冰棍也才三分钱,一斤盐才一毛五。 对比中暑时候一毛钱的药钱亲妈都扣扣搜搜半天,不肯掏,让躺着睡睡就好,老太太这样的真是可亲可爱到了极点! 恨不得原地抱着老太太亲两下。 心里美得不行,眉眼弯弯的。 要么说老太太大气呢! 宋青瓷一副“见钱眼开”的没出息样儿,一个劲儿地奉承老太太。 老太太白了孙女一眼,低头继续纳鞋底。 孙女考上学校了嘛,得做两双新鞋备着。还有秋天的衣裳,老太太打算有空去县里买点好料子,给孙女再做两身厚一点的秋装。 至于冬天的棉衣棉裤,得等弄到棉花了,才好做,到时候再看。 一肚子的打算,藏在一针一线里,谁也没言语,连宋青瓷也不知道。 宋青瓷照例练了一个小时的字后,上床,把刚拿到手的一毛钱叠好,放在枕头底下,美滋滋地闭上眼睛。 满足得不行!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她忽然睁开眼睛,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上方的屋顶,神情是说不出的迷惘。 不就是一块钱嘛,至于吗?从前,多少的金银首饰自己可从没放进过眼里,觉得俗气累赘。 她伸手拍了拍脑袋,一时有点儿无语。 老太太睡在身侧,听见动静,迷瞪瞪地醒过来,问道:“是要起夜吗?” “没,我打蚊子呢。”宋青瓷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开始还矫情地回忆自己从前的好日子,转瞬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块钱上面,想着明日要买点啥,想法渐渐发散,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倒是老太太听到有蚊子,就清醒了,坐起身在苎麻纱织的蚊帐里逮蚊子。 煤油灯隐隐约约地照不真切,没瞧见一只蚊子,倒是见到孙女睡梦中笑得傻乎乎的模样,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宋青瓷吃过早饭后,不急不慢地往公社走。 今儿难得出门,很是打扮了一下,身上是出门才穿的衣裳,七八成新,整齐又精神。 大队到公社是七八里的土路,宋青瓷走路大概走了有一个半小时。眼看到公社时,她的腿又累又酸。 宋青瓷苦笑,这还是天天干农活的身体,要是换了从前的自己,打死都不能只靠两条腿走这么远。 桃源公社不算大,但要跟队里比,那可就繁华多了。邮电所、供销社、卫生院等公家单位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上。 在街道南侧的一幢单独矗立的青砖瓦房就是供销社了,与公社机关一路之隔。 宋青瓷站在门口,朝里面看,就见大门左上方用油漆粉刷了一行白底黑字,上书“桃源人民公社供销社”九个大字,门两侧的墙上还挂了好几个小牌牌,写的都是主.席语录。 进门,抬眼赫然一张醒目的主.席像,贴在墙上最中间靠上的位置,往下是一排排陈列的商品,有两名营业员站在柜台后。 买东西的客人不多,零星几个,三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有两个妇人,站在柜台前。 一道高高的柜台,把营业员和顾客两相分开。 宋青瓷先是花三分钱买了根红豆冰棍解馋,之后便不着急了,还没想好嘛,干脆在店里慢悠悠地看。 当瞧见店里有护肤的雪花膏时,她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狠狠心动。 只想买它! 再一问价格,四块钱!!! 宋青瓷垮下眉头,可怜兮兮地小声问:“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这可是上海来的高档货,雅霜雪花膏,当红的女星代言的。”营业员骄傲地仰着头,跟着,对宋青瓷朝着货架下面的方向努努嘴:“便宜的也有,那边那个白瓷瓶的,友谊牌的,只要两块九,行吗?” 宋青瓷眼睛眨呀眨,很不好意思地问:“还有没有更便宜一点的?” 营业员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好了:“没了,你自己再看看吧,想好了再叫我拿。” 说完就去服务那三个频频朝这边张望的小伙子去了。 宋青瓷一张脸通红,眼巴巴地从看了好一会儿雪花膏,才挪开目光。 啊,她怎么这么穷啊! 没钱真难受。 宋青瓷忍着万分不舍,放弃了不切实际的雪花膏,考虑起她能买得起的,而后管营业员要了五盒火柴,四根红头绳。 火柴是给家里买的,虽然现在有大食堂自家不开火做饭,但是,得点灯啊。头绳的话,单纯就是姑娘家的爱美之心,根据拒绝不了崭新的、漂亮的红头绳。 宋青瓷想着小妹这段时间没少来家里找自己,好像亲妈这段时间脾气暴躁,连累小妹受很多无辜之累,她买头绳的时候便多买了两根。 火柴两毛钱一盒,头绳是五分钱一根,这就花了三毛钱了。 宋青瓷还想给老太太买一样礼物,选了半天终于看中一只黄杨木制的细尺梳,剔透光亮,还散发着丝丝香味。 买的东西中,就数这梳子最贵,一只就要三毛五。 最后刚好还剩三毛多,宋青瓷也不犹豫了,对另一个女营业员喊:“再称半斤红糖。” 家里红糖见底了,宋青瓷想着补一点,刚好月事时候煮点红糖水喝喝。 想到这儿,宋青瓷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日期好似就在这两日了。 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而且在自己身上经常也会推迟那么一两天的,宋青瓷安慰自己。 不等她多想,便瞧见营业员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有糖票吗?有购糖证的批条吗?” 糖是稀缺物资,相当紧俏,没票就只有妇人生孩子或是居民生重病住院,医院给开证明,才能买点红糖补身体。 宋青瓷一拍脑袋,还真不清楚。 营业员看着宋青瓷这个模样就知道了,扭头坐回去休息去,不搭理宋青瓷了。 就是这么傲气。 行吧,宋青瓷无奈地叹口气,就这样吧,也不想买了。 一天前的她,拿着一块钱,满足到极点; 此刻的她,觉得一块钱,啥也不是。 那三个小伙子中间那个个头最高的买了包香烟,当场拆了,一人嘴里叼着一根,就往出走。 拥着经过宋青瓷身边,宋青瓷往边上避了避,恍惚听到了一声清笑。 出了供销社,宋青瓷还想看个电影,但是全县只有一家电影院,在县城。公社这边只有县里的电影院每个月选个几日派人下来放几场,并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难得出来一趟,不愿就这么回去,宋青瓷还想再去卫生院和公社机关单位里面看看。 经历了雪花膏之后,她膨胀了,连辛苦考上的护士学校也看不上了。 上学得上三年,她还得再过三年贫穷日子。 太惨了。 她现在就想工作,挣钱,买下那瓶白胖白胖可可爱爱的雅霜雪花膏。 不等她哭出声儿,忽然感觉身体一股热意涌出。 她瞪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不敢置信地楞在原地…… 第14章 第十四章 又一丝热意涌出。 小腹一阵一阵的疼。 宋青瓷捂住脸,心里不住地哀嚎尖叫。 肯定是那支红豆冰棍惹来的! 心里后悔得不行,早知道会这样,打死她都不会多瞧它一眼。 此刻,后悔显然无济于事,想法子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宋青瓷站在原地,朝四周打量。 供销社对面就是公社机关大院,沿着这条街道向东走个□□百米是卫生院。 诚然,机关大院更近,但明显自己去卫生院更容易获得帮助。 想明白后,宋青瓷就往卫生院走。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她边走边捂着肚子,面色发白。 她平日身体状态都挺好。老太太对这方面格外在意,遇到这种特殊情况通常都不叫孙女碰凉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姑娘家身子娇贵,不注意养着,往后可有的苦头吃呢。” 故而,宋青瓷在老太太的悉心养护下,真就一直都很健康。这会儿这么疼,明显是刚吃的冰棍给刺.激的。 走着走着,宋青瓷忽然蹲下身体,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肚子这会儿一抽一抽地疼,她难受极了,一步路也走不了。 也不知蹲了多久,身边忽然有脚步声靠近。 “同志,需要帮忙吗?” 宋青瓷抬眼,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水杏般的眸子氤氲着潮气,雾蒙蒙的,面色是极致的苍白,眼尾却红红的。 抬头看人时,眼神还有一点儿懵懵的,像误入人群的小鹿,单纯,无辜,惹人怜爱。 真好看,哭都这么好看。 四目相对,男人的心砰砰砰直跳。 “我叫周承礼,是启明大队的社员,你哪儿不舒服,需要我做点什么呢?” 宋青瓷入目就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眉眼略显凶相的男人。 这不是刚刚在供销社买烟的那个人吗? 扭头看,果然就见另外两人在身后一处树荫下站着,估计是在等他,嘴里的香烟都还没燃尽呢,脸上带着张扬的笑。 虽然这边治安很好,但宋青瓷还是有一点儿害怕。 面前这个男人感觉有点儿凶,尤其两人距离还这么近。 纵然身体不舒服,宋青瓷仍旧打起精神,摆出警惕机警的眼神看向对方。 周承礼眼睁睁瞧着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眼睛里慢慢筑起防备,他心里暗骂了一声草,觉得是让两个伙伴拖累了。 肯定是那两个面相磕碜,言行轻浮,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朝着两人摆手示意他们先走,周承礼才道:“你别害怕,他们两已经走了……” 宋青瓷仍旧定定看向他,仿佛在问:“你不走吗?” 周承礼:…… 就算他是好人,姑娘家的这种事情,宋青瓷哪里好意思找一个小伙子帮忙,她摆摆手,想将人赶紧打发走: “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儿累,歇一会儿,你走吧。” 宋青瓷努力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周承礼看向宋青瓷的眼神带着犹豫,但还是听话地往后退。 宋青瓷也站起身来,不自在地把上衣往下扯扯,继续往卫生院走。 走了一会儿,察觉到周承礼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身后,她几次运气,终于忍不住停下,转过身。 “你一路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宋青瓷心底害怕,面上却故作镇定,扬声虚张声势,“你再这样,我可喊人啦?” 换其他人,宋青瓷可能反应还不会这么大,实在是周承礼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宋青瓷悄悄对比了下,自己明明不矮,可站在他跟前只能到他肩膀的位置,手长腿长。穿一件白色的背心,宽松长裤,露出的小麦色的胳膊,结实又有力量。 宋青瓷丝毫不怀疑,男人一只手就能轻松将自己拎起来。 周承礼听着小姑娘软软的恐吓,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存在对人家小姑娘来说,约莫是种负担。 “我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觉得你可能不大舒服,也许需要我的帮助。” 他真不是存心吓唬人。 脑中纠结了一下,他把身上背的黑色布包取了下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掏出,往口袋里塞,“那个,我这个包没什么用了,给你用吧。” 话说得隐晦,却很强硬地把包塞给宋青瓷。 宋青瓷脑子轰的一下! 下意识便扭头看身后。 她肯定是裤子脏了。 一瞬间,宋青瓷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好似从脚底涌上头顶,脸色“唰”地爆红! 整个人都要炸了。 “你-你-你”宋青瓷结巴半天,一边往后退,一边睁大无辜的眼睛,整个人好似煮熟的虾子一样。 不等宋青瓷将话说完,周承礼丢下东西,迈着大长腿一溜烟地跑远了。 等到了瞧不见人的地方,他没忍住抽了自己一下,太傻了,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宋青瓷直觉脸上热气蒸腾,伸出手在脸颊两侧扇了扇,试图降低脸上的热意,让自己冷静下来。经过这么一遭,宋青瓷到卫生院寻求帮助,已然面色从容许多。 卫生院时常有来生产的女人,倒是确实准备一些备用的,宋青瓷直接买了一个,回去的时候,肩上就斜跨着周承礼那个丑丑的黑布包。 周承礼身量长,包的带子也做得很长,宋青瓷打了个结,斜跨在身上,刚刚好。 到了家里,她躺在床上,把头紧紧捂在被单里,默默自闭。 呜呜呜。 丢脸死了! 老太太下工回来瞧见鹌鹑似的孙女,只当她单纯是月事期间吃冰导致肚子疼得难受。为此,狠狠把孙女一顿排喧。 宋青瓷倒是知错,甭管老太太咋发火,她只安静地听着受着。 教育完了,还是任劳任怨地去给孙女煮红糖水喝。 女人这方面的毛病嘛,吃药也不管用,红糖水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红糖不是吃完了吗?”宋青瓷看着老太太往灶屋去的背影问道。 老人家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不稀得搭理。 宋青瓷悻悻地跟进厨房,就见老太太拿着一只筷子在装红糖的罐子里捣了又捣。 剩下的最后一点红糖就这么被倒进了瓦罐里。 切上几块姜片,加了半瓦罐的冷水,再点上柴火,就可以煮上了。 宋青瓷笑嘻嘻地蹲下,刚准备帮忙烧火,就听大门口传来宋小燕清脆的喊声:“二姐,咱妈叫你呢。” 不等宋青瓷拒绝,老太太扬声回了一句:“小燕,你二姐身子不舒坦呢,进来说。” 宋小燕这才推门进来。 宋青瓷将人领进屋里,脱口一便是一句:“妈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喊我干啥?” 宋小燕:…… 也不知道二姐咋对妈的意见就这么大。 不过,她可不想当夹心饼干,只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说起家里的事,“……爸跟大哥大嫂上个月不是被队里安排干河工去了嘛,昨儿回来了。爸知道你那次吵架之后一直没回去,脸色还挺不好的。要不是妈拦着,爸只怕昨晚就找来了……” 宋青瓷立刻就明白了,小妹这是给自己通风报信呢,顺带帮亲妈说说好话,修补两人的关系。 这妹妹当得很够意思了。 宋小燕又说起小五,难得好性子的人,提到这个弟弟,眉头都是皱巴得死紧,“妈给惯得不行,考完试回来在家里啥事儿不干,说是等中考成绩焦心,全是借口。之前,爸和大哥不在家,他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不该主动把担水这种活儿接过去吗?偏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样儿,不吭一声。妈也护着,不肯使唤他,宁愿自己早起多跑两趟……” 说起这个宋小燕就越发来气,之前二姐在家时候,使唤他做事,不也干得好好的嘛。 “他就是故意偷奸耍滑,也就是二姐你不在家,不然我看他还敢这样——” 宋青瓷可不想插手,当妈的愿意惯谁就惯着谁呗,反正自己不在家,碍不到自己。 其实也碍不到小妹,小妹这抱怨纯粹是心疼亲妈。 可要她说,彼之□□,吾之蜜糖。 她就劝了一句,“你这操心也是白操心,你这么看不惯小五,也许,妈心里却十分高兴能替儿子忙活呢。总归,你是为了妈能高兴,既然这样妈就高兴了,你还多事干嘛呢?” 宋小燕直觉有道理,但是又仿佛哪里不对,急切地想辩驳两句,偏生一句也说不上来。 老太太在屋外半天了,听到这儿她清咳一声,端着一个大肚茶壶进来。 进门先瞪了宋青瓷一眼,而后笑着对宋小燕说:“别听你姐瞎胡说。” 说话间,就把茶壶放在桌上,从茶盘里去取了杯子,先倒了一杯给宋小燕。 宋小燕连连摆手,推辞不喝。 这年头,红糖是稀罕玩意儿,家里只有招待客人时候偶尔会放一点。 老太太不至于小气到连杯红糖水都舍不得给小辈喝,压着宋小燕的手给她。 嘴里还念叨:“喝吧,姑娘家喝这个好,温养身体呢。” 宋青瓷也说了好几遍,宋小燕这才接过。 烫人的很,宋小燕却仿佛喝着什么琼浆玉液一般,先是小口小口地抿,而后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甜呢!” 这么瞧着,搞得宋青瓷也觉得手里的红糖水好像变好喝了一样。 老太太朝孙女翻了个白眼,非得抢着吃喝才香是吧? 等宋小燕慢腾腾地喝完红糖水,要回去了,宋青瓷这才从自己的书桌上抽出两根在供销社新买的红头绳,送给她。 这个妹妹其实挺好的,她领情嘛! 宋小燕着实是很惊喜很惊喜了。 她平时都用的橡皮筋,哪像手里这个,看着红艳艳,毛绒绒的,漂亮极了。抓在手里,摸起来软乎乎的。 宋青瓷送小妹出大门时,还能瞧见她乐呵的笑脸。 果然就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打扮的。 “这么长,到时候可以在辫子上绑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可漂亮了。”宋小燕自言自语道。 她早就想要了,可惜,她妈是绝对绝对不会给她买这个的。 而她自己又没钱。 宋小燕这会儿又开心,又有一丝羡慕在心口反复流淌。 她回过头,望向那个只有奶奶和二姐的小院子。 大门已经关上。 二姐应该也已经回屋了,先前她瞧见奶奶悄悄瞪了二姐好几眼,估摸着自己走了后,二姐自己回屋又要被奶奶训了。 可这样的训诫,她想要都没有。 她也好想好想拥有奶奶这样的偏爱呀。 永远站在自己这边,有独一无二的疼宠,有想喝就能喝到的红糖水,还有零花钱,有红头绳,有随时都能被满足愿望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9 01:18:21~2022-09-20 20: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9824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宋青瓷送走小妹,把大门闩上,进屋时,就见老太太虎着一张脸。 哪儿招惹这老太太了? 宋青瓷心中腹诽,然而,行动上却十分自觉,默默拉开椅子,双手交叠,坐在老太太跟前,安静听训。 那模样,乖巧地像只兔子。 “这不是挺有眼力见的吗,咋跟你爸妈就非得对着干呢。”老太太提到这个就发愁,“你说你跟爹妈较劲儿能有什么好处?” 亲妹妹上门来喊,宋青瓷都没跟着回去,想也知道那两口子估摸着又得气一场不可。 可一提到那对父母,孙女就低垂着头,不肯言语。 “你到底——算了,我只问你,你总这么犟着,惹急了你爸,上门来揍你,不怕啊?” 父母打孩子,那真是天经地义、随时随地的事情。 宋青瓷讨好地看向老太太:“这不是有您在吗?我要不是知道您将我爸拿捏的死死的,我也不敢啊?” 这也是实话。父母之于子女的权威,她没受过,却也晓得。 她又不是棒槌,啥事不懂,能耐不起来的时候就缩着的道理,她明白着呢。 孩子不是没脑子的倔驴,心里还是有杆秤的,晓得分寸,懂得权衡。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去灶屋收拾去了。 宋青瓷巴巴地跟过去,就听老太太又问了一句: “那要是,我不在呢?” “您怎么会不在?您永远都在,无所不在,无处不在……” 老太太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了,一只手指向外面晾衣绳上的衣裳:“不收进来等着雨水再给你洗一遍啊?” 要下雨了吗? 好吧,宋青瓷赶紧就去收衣服。 老太太简直神了,她说下雨基本就会下了,不单老太太,好些人都是,看看天就晓得了。 也是神奇。 收完衣服,老太太灶上也拾掇好了,宋青瓷点上灯,捧着本初二的历史书在读。 之前的考试纯粹是取巧,全然是为了考试,都是挑的大标题以及重点知识背。如今有时间了,宋青瓷有空便要打开看,一页页地翻,从头再学一遍。 又一章看完,宋青瓷停下翻书的动作,站起身,转一转脖子,歇歇眼。 就瞧见老太太坐在距离书桌不远的地方,脚边放一个针线簸箕,老太太从中取出一根根裁剪好的细布条,给鞋底包边。 一只已经好了,手里拿的是另外一只,看鞋码大小,应该是给自己的。 宋青瓷笑了笑。 第一百零一次在心中夸赞老太太,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祖母了。 疼宠自己不说,还十分开明,自己晚上点灯看书,老太太从来不会多一句嘴,只是默默就着灯光一道做活儿。 有一次,她还特地问老太太,“不嫌弃我浪费灯油啊?” 老太太不假思索地回她: “念书是正经事,难得你喜欢,能看进去,我只有高兴的份儿。学习什么的,永远都不嫌多。不用怕灯油不够,没了我再托人买就是了,这个钱花得值着呢,别小家子气地在这方面抠搜。” 被一句“小家子气”噎了下,宋青瓷都没脾气了。 只是,从那之后,祖孙两个下工回来,洗漱之后,一个在灯下看书写字,一个在不远处拿着针线簸箕忙活。相互作伴,又互不打扰,几乎成了习惯。 *** 又过了几日。 身上粘腻,不舒坦,宋青瓷整天蔫巴得不行。 还当亲爸怎么都得上门来训她一顿呢,宋青瓷都做好迎接的准备了,谁知人来是来了,不过是来跟老太太说话的,一句没搭理自己。 出去一个多月了嘛,当儿子的按理是该对老娘汇报汇报情况,顺道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活计要干。 有些需要费体力的重活儿,就得当儿子的主动帮着给干了。 宋来宝人来了,跟老太太说了一通,问起家里的活计,老太太没客气,指使着宋来宝将屋顶之前漏雨的地方重新休整了下,缸里的水给挑满了,把灶台底下的清灰给清了,又使唤拉他了一平板车的树枝回来烧…… 把宋来宝折腾地累的气喘吁吁走了…… 关键是,除了累得直喘粗气,宋来宝全程没一点儿不乐意,叫干啥干啥,一点儿意见没有。 走之前,老太太念叨他辛苦了,给他拿了个鸡蛋糕,宋来宝三两口吃完,感激地跟什么似的。 宋青瓷全程目睹,心里唯有两个大写的“服气“。 人家那亲生的母子,整日跟老人吵吵闹闹的不孝子还多了去了。宋来宝这不是亲生的儿子可比好些亲生的还得用,还尊敬她。 真是厉害了,老太太! 心悦诚服地给老太太竖了个大拇指,老太太傲娇地白了孙女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难怪打小被卖了当丫鬟,却没遭什么罪。 难怪嫁了两回,没亲生的孩子也没受苦,也没受委屈。 这老太太,还是有点子东西在身上的。 *** 玉米种下地有一阵子了,几场雨水过后,田里的禾苗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冒出嫩芽。 眼看着禾苗一天天地变化,宋青瓷的录取通知书却还是没影儿。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按理,有那个在教育局工作的表姑在,自己的成绩是绝不会平白地被顶替,冒用名额这种情况定然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焦虑、心神不宁。 就这样,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老太太跟着着急上火。 正想着是不是哪天抽空去县里找学校问问呢,小五的中考成绩先出来了。 他考上了。 这小子,考完之后天天闷在家里不肯见人,实际心里也忐忑着呢,谁叫他成绩真就一般般,在班里排名属于中等偏下一点点,属于能上又不能上的那种类型。 且考不上的几率还要更大一点。 所以,考完后,他整个人虚的不行。 这边,高中的录取结果挨个往下发了,他谁都没告诉,找借口寻了一天特地去了学校一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确认考上了,他欢天喜地地朝家里来。 第一个告知的就是宋青瓷。 “……怎么地,不是瞧不上我吗?不是说觉得我不一定能上吗?咱妈说我是念书做学问的料子,你不是不信吗?现在怎么样,事实就摆在眼前,信了不?“ 小五趾高气扬地看着宋青瓷,满脸的得意与挑衅。 “哦。“宋青瓷站在门口,撩起眼皮应和了一声。 这么不咸不淡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反应,跟小五的预期完全不同。 他皱了皱眉头,“总之,我考上了,再过一个月我就高高兴兴地上高中去了。等之后,我还可以考大学。总之,我就是妈说的成大器的料子,不是在地里苦哈哈受苦受累的人……至于你,就在家里等着羡慕嫉妒着吧,哼!” 十五岁的人了,性格还是熊得狠,明显是还记恨宋青瓷这个二姐使唤他干活,害他在家里干苦力,受罪又挨骂的事儿呢。 苗大丽稀罕这个小儿子,宋青瓷可不惯着他,小五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的,想戳他肺管子还不容易? 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是吗?那请问你考了多少分上的啊?高了分数线多少?有十分不?“ 小五一时梗住,没接。 “不会吧,不会吧,咱们未来的大学生,难道比最低的分数线高十分也没有?那五分呢,不会也没有吧?” 宋青瓷顿时笑了,嘴里仍不肯饶他,连声道:“那就是运气好,压线上了的呀。呵,就这,还想考大学呢?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大学多难考谁不知道。没有那拔尖的成绩,就臆想着当大学生,来自己跟前嘚瑟,真是给他脸面了。 小五紧绷着唇,原想来炫耀一圈的心思已然破灭,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不服输地梗着脖子,扬声喊道:“那也比你强。你连个高中都没考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宋青瓷的脸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是吗?”她冷着脸,眼睛里仿佛有刀子,凌厉地划向小五,“我有没有资格,你不如回去问问妈,再来谈?”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五愣住了。 看向二姐,正要问什么,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对着门口的两人喊: “你两干嘛呢,有话不能屋里说吗?一直站门口干嘛,喂蚊子啊?” 天气渐渐转凉,其实蚊子已经不多了,但在外面呆久了还是会被咬上几口。尤其宋青瓷,一群人中蚊子特别喜欢盯着她转圈,偏她肌肤娇嫩,咬上一口就是一个大包,抓上几下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老太太看得严,怕孙女因此留疤,屋子里日日都烧艾草,但门外就不管用了。 眼瞅着老太太往门口走,宋青瓷赶紧截住了小五的话头。 老太太走到两人跟前时,就听孙女急匆匆撵人的话:“赶紧的,妈天天巴望着你考上高中,总算等到了,你不赶紧家去给她报喜,在这磨蹭啥呢?” 老太太闻言就狠狠地瞪了孙女一眼,有礼貌没有? 宋青瓷才不管呢,几乎是推搡着把人撵走了。 小五对着兄弟姐妹敢龇牙,对老太太却是万万不敢的,跟老太太报了个喜,就赶忙回家去了。 正好回家问问妈,二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就没听懂呢。 眼瞅着小五走得远了,老太太这才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上训斥孙女了,脑门不自觉地皱起。 怎么小五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自家孙女的还没个影子呢? 按说不应该啊。 老太太自顾自地寻摸,又怕自己记错了,特地问孙女,“我记得你是比小五先考试的,对吧?” 宋青瓷点点头:“对,我是比它要早几日。” 何止是考试时间早几日,考试规模都不一样,中考那是整个县城的初三应届生都参加的考试,比起她那个,考生不知多了多少。 相应的,改卷子的时间也要花费更多。 而自己这边也请表姑帮忙查过成绩了,不存在成绩考的差,没被录上的情况。 所以,怎么算也应该是自己的录取结果通知书先下来才是。 心中那些疑虑没敢跟老太太说,只想着哪天自己去学校问问,可是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有些话不用宋青瓷讲,她自己心里就能察觉到不对,犯起嘀咕。 一个人搁在堂屋里原地转圈,嘴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啊……” “您别担心,也不定先考的就先出结果,也许是中考这种考试规模更大,人家县里更重视,这才先出了结果。又或者是我考的那学校办事效率差,拖延呢。还有可能是人家那招生办的老师粗心,填错信息给送错地方了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宋青瓷一个劲儿地宽慰老太太,只道这种事也说不准的。 可老太太内心的着急跟焦虑,真不是孙女几句话就能安抚下来的。 本来还是天天巴巴地等着通知书送来,可眼看着连小五的通知书都下来了,老太太彻底坐不住了。 “后天,我跟队里请个假,不去上工了,去南边你老太家那边一趟,找雅萍问问。” 宋青瓷两手按着老太太的肩膀,让人坐下来,不急不徐地说:“您老这么转圈不累啊?您不累,我看着的都晕了,您先坐下再说。” 按着老太太坐下来后,她又说,“不然还是我先去学校问问看吧,要是不行,您再找表姑,成不?” 这提议一出口,就遭到了老太太的拒绝。 “你去能有啥用呢?那学校门朝哪开你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就是找到了,你去了人家认识你谁啊,看你一个年轻小姑娘,脸皮子浅嫩,能不能搭理你都两说。” 老太太脸连摆手,“问不出结果都好说,最后我还得担心你的安全。” 这倒真是个问题。 县城里的路,宋青瓷还真就摸不清。长这么大拢共就上次考试跟着老太太去了一回,考场还是设在县里的中学,并不是考的那个学校。 县城太远了嘛,去一趟光是来回路上费的时间小半天就没了。还又累,又费鞋,等闲不是有事儿办,队里都没人去。 她要是个男娃,出去多跑跑,认认路,长长见识,老太太都不会拦着。可这女娃娃,真就不敢撒手。 “就这么定了。后天正好是星期天,你表姑多半会回家一趟,等星期一一大早再骑车去县里上班。我后天上午就过去,要是你表姑不在,就让那边谁有空带我去县里找她一趟,赶紧把事情落实清楚才好。” 老太太一口气拍板定下,宋青瓷也就不纠结了。 自己觉得麻烦人了,可老太太觉得事关孙女前程,这就是比天还大的事情,这种时候那些矫情的情绪都得往后退。欠人情就欠人情吧,顶多以后加倍地还回来。 满怀心事的躺下,心里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是自己丧气,但是,事情实实在在不大对,虽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结果多半是凉了。 但是,付出那么多,真得了那么一个结果,不说自己多难受了,只怕老太太心里头搁不住,要憋闷坏了。 一直都没得到过的还好,就怕那种握在手心里的机会,却又突然从手中飞走,这种是最叫人郁闷的。 宋青瓷在心里万分忏悔,之前在供销社买不起心心念念的雪花膏时,自己怎么想来着,好像当时还敢膨胀地连辛苦考上的学校都有点看不上了。 啊啊啊,真恨不得把那时的自己拉出来打一顿。 真是惯的,脑子被门给挤了吧。 好一通忏悔,宣泄了下情绪后,宋青瓷便开始回到现实,着手考虑后续的事。 要真是一场乌龙,什么事儿都没有,那没得说,该上学就上学嘛。 但是,要真是学校的事情凉了,怎么办呢? 还是得想法子找工作,这样子,老太太才不至于心底怄气,过不去。 可这么一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要不是招工难,老太太也不至于想方设法地为孙女盯着这个学校。 宋青瓷简直愁死了,叹气都不敢发出声儿,就怕影响到老太太的心情。 闭着眼,耳朵眼睛就可灵敏了,就很失望地发觉,好似老太太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受。 纵然老太太没说话儿,可宋青瓷光是听身侧翻来覆去的动静,跟烙煎饼似的,一晚上没停过,便知晓,老人家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工都没什么精神,给玉米地间苗时候,还把好几根长势甚好的苗顺手给当杂草给拔了。 大队长在地里巡查,发现了,一个劲儿直运气儿。 碍着老太太的辈分,又见老太太脸色确实不大好,大队长只是提醒了几声。 瞧见人不出岔子了,也就没说什么了。 下工回来,宋青瓷才说今儿不看书了,天黑就叫老太太上床,早点儿睡,好好休息一下,就听门外有人吆喝。 “婶子,在家里没?” 乡下人家,白天没谁家锁门的,都是天擦黑的时候才关门,宋青瓷探出头看的时候,人已经进到院子里了。 大队长媳妇手里拿着块包好的红布,径直往堂屋里来。 宋青瓷看了一眼,默默扭头,回到书桌边上坐下。 老太太原本正在翻箱笼,明儿要出门,不能空手去嘛,听见动静“啪”的一声把箱子合上,顺手拿过刚收进来的衣裳来叠。 人进屋了,老太太搁下衣裳。 “青瓷,去给你婶子倒杯水喝。”不知道这人来干嘛的,老太太先招呼人坐下。 大队长媳妇坐下,却不叫宋青瓷走,“我喝过水来的,不渴,别忙活了,青瓷丫头也坐下听听,跟你也有关系呢。” 老太太点了头,宋青瓷这才坐下。 这跟桂花婶子还不一样,若是桂花婶子来,不用老太太说话,宋青瓷站着或坐下听话都随意,关系亲近嘛,不讲究。 可大队长媳妇不一样,关系不到位,轻易不上门的人,不讲究一点,到了外面人家要在外面说你的小话的。 “……看你这满脸的笑容,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老太太斟酌着问了一句。 大队长媳妇笑眯眯地回答:“托婶子的福,是有个好消息,这不是我家欢欢谈对象了嘛。小伙子来家里看了,还给买了糖,这不,拿点儿过来叫婶子和青瓷丫头也尝尝。” 说话间,就将红布里包裹的几块糖倒在桌子上。 不说拿来的糖了,只看人家脸上的笑容,就知道这对象肯定各方面条件都好,老太太很捧场,给垫了一句: “哪儿的人啊?能叫你点头,想来人肯定错不了。” 大队长媳妇不住地点头,得意地笑: “可不就是这样,家是县城里的,在那什么电影院工作……咱其实也不图人家家境,就只是小伙子人好,个头长得也高,能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且能吃苦,肯上进,对咱家欢欢那叫一个殷勤。” 宋青瓷垂下头,撇了撇嘴角,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要不先说前面两句,倒是还有些说服力。 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这条件,要是小伙子人没大毛病,对宋欢欢来说,真就是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对象了。 难怪人家这么高兴了。 要是自家孙女能遇上这样的,她只怕笑的更开心呢。 “那真是不错了,欢欢这样,你也算是放心了。啥时候结婚啊?” 大队长媳妇就道:“人家男方你那边也催呢,可长幼有序,欢欢她二哥还没定下,怎么好办她的事儿。” 老太太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义。 “我也想早点儿把强子的亲事定下来呢。”紧跟着大队长媳妇忽然就提起宋青瓷,“不知道婶子对青瓷丫头怎么安排的?” 什么意思? 老太太眼睛一眯,漫不经心地道: “不急呢,我身边就这一个贴心丫头陪着,舍不得现在就给撒出去呢。” “这样啊。”大队长媳妇面露遗憾地说,“我还说,不行就找婶子把青瓷丫头要走,配给我们强子呢,婶子这样舍不得,看来这打算是不成了。” 好像很遗憾的样子,可在场的谁都瞧得出来,人家并没有真的遗憾的意思。 老太太这么个人,立刻就懂人家这意思了,这是在说,管你们有安排没安排,但是跟我们家儿子没戏。 可谁上赶着找你们家了? 并没有好嘛。 这么上门羞辱谁呢。 老太太脸色当时就变了,面无表情地将孙女支出去:“你去看看灶上的火灭了没?” 宋青瓷乖顺地出去了。尽管锅底压根就没生火。 瞧见孙女出了堂屋,老太太这才强硬地回复: “当然不成,必然不成,这事儿,打我这儿就不能通过。我这老太太固执着呢,相信命理那一套,强子是个好孩子,但是吧,这命理跟咱家青瓷就不配,硬着放一起,咱家青瓷得吃苦呢,我可舍不得。” 不软不硬地刺了大队长媳妇一下。 大队长媳妇被噎了一下,跟着就说,“也是我私下听说青瓷那丫头对强子好像有点儿意思,我想着是不是两人私下有牵扯。这才上门问一下,要是两人私下真有什么,那就该咱们男方赶紧登门,把事儿定下来,免得姑娘家脸面上不好看……” 老太太顿时就怒了。 “强子他娘,你说话可得负责。旁的不中听的话,我看在你是小辈的份上,不予你计较,让你两句也就算了。可姑娘家的名声,可不是你张口胡乱攀扯的。我这人,轻易不发火,可谁要是欺负到我孙女头上,我是万万不能饶的。” 大队长媳妇就不说了,“婶子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放下糖,施施然走了。 “好走不送。” 第17章 第十七章 大队长媳妇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屋里的老太太脸色难看得的啊,一句沉声的“好走不送”将人打发了,显见是气的不轻。 人一走,宋青瓷“啪”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听在大队长媳妇的耳中,这就是挑衅,没教养。 哼,就这样的,还想进她家大门? 做梦去吧。 气呼呼地走了。 宋青瓷才不管她怎么想呢,扭头进屋里,就听老太太一边叠衣服,一边叹气。 “您理会她做什么?” 院子小,大队长媳妇的嗓门又高,宋青瓷蹲在灶屋,但堂屋里的对话是一句没落,全听见了。 她故意逗老太太,“怎么,羡慕人家那女婿啊?您别心急儿,赶明儿我给您带回来一个更好的孙女婿,叫人家羡慕你!” 老太太压根不搭这个话茬,只沉声问她: “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她家的强子到底私下有没有在一块儿?” 跟大队长媳妇说话再硬气,可老太太心里还真有点没底。 毕竟,以前孙女上学时候天天跟欢欢一道儿的。那会儿,强子是风雨无阻地接送。 强子长得也不丑,再有这么段过往,两人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搁那瞎琢磨,越是琢磨越是怀疑,宋青瓷赶忙否认,“真没有。” 这话一出,老太太脸色终于好看点了。 孙女不至于骗她,说没有,那必然就是真的。 “以后你离强子远一点。”老太太心下有底,表情就舒缓多了,徐徐道:“强子人是不错,家境也还可以,可他那个妈很不行,难缠得紧。” “行行行,都听您的。”宋青瓷一叠声地应道,伸手抚平老太太皱紧的眉头,“这下,您总该放心了吧!” 老太太悠悠地叹了口气。 能放心吗? 大队长那媳妇岂是好相与的人,瞧着吧,不定还有什么等着呢。 但暂时也管不了了,先去问问孙女学校的事情。 隔天,老太太请了假,到了大弟家,肖雅萍果然在家呢。 “大姑来啦。”肖雅萍老远地迎出去,怀里抱着她家老二,“刚还跟我妈说,要去看您呢,您这就来了。” “那正好,省得你跑了。”老太太笑着应了,往屋里走,边走边逗孩子。 伸出手,朝着孩子的方向拍了拍。 做出要抱他的姿势。 孩子好奇地看了眼这个奶奶,然后害羞地一扭头,把脸埋到他妈肩膀上藏起来。 肖雅萍就不轻不重地拍了她家老二的屁股两下,“小没良心的,脚上还穿着大姑奶奶给做的虎头鞋呢,这就不认人了?” 老太太嗔侄女,“还小呢,这么点毛孩子,懂啥?” 这么一路逗笑着进了屋里,没旁人,除了这娘儿俩,就是弟媳妇。 这会子,其余人都在地里干活儿呢。 弟媳妇给孩子冲了一碗代乳粉,又给老太太倒了一碗糖水。 肖雅萍将孩子塞到她妈怀里。 “您是为青瓷那丫头学校录取的事情来的吧。” 老太太还没张嘴呢,肖雅萍先提了,表情有些许凝重。 老太太心里一咯噔。 “您是嫡亲嫡亲的姑姑,跟您我就不绕弯子了……“把学校取消招生的事情说了。 明明都考完了,考上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又取消了呢? 老太太很不能理解,肖雅萍帮着解释,“市里面响应政策,把这个护士学校砍掉了,学校都不办了,自然也不需要招生了,先前参考的成绩全部作废了。“ 至于学校为何突然被砍,其中受到的思想浪潮冲击什么的,她没讲。跟老太太也说不着这个,说了她们也理解不了,感受不到。 老太太听懂了,但又觉得没懂。 “你妈先前跟我说过,那学校不是去年就办了的嘛,那去年入学的学生呢,就不管了?“ 说办就办,说关就关。这么随意的吗? 可事实真就如此。肖雅萍脸上带着丝无奈,“学校停办,去年入学的学生也都遣回家了……” 不单学生,学校里的干部及家属,还有十来个老师大多被分配到郊区的卫生院了,剩下那起没路子的,就跟学生一样的结果了。 *** 老太太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大中午的,太阳高高地照着,明明已经八月份了,还是觉得头顶的太阳照得人心里烦躁。 到家门口,她站了会儿,理了下心情,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 平日里,这个时候,孙女已经午睡了,结果今儿,精神头足着呢。 祖孙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老太太率先移开,很嫌弃地念叨了一句: “不睡觉,搁这做什么?” 宋青瓷打了个呵欠。 “没睡正好听听吧……”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肩膀,语气尽可能轻松缓和地把事儿说了,末了还挑剔人家,一副庆幸的模样,“这什么破学校,也太不靠谱了,幸好你没去,不然跟去年那群学生似的念上一两年之后才倒闭,可就把人坑死了……” 宋青瓷心中早有预期,倒也不算很意外,弄清楚原因,不是被欺负被顶替这种,她心里倒是坦然多了。 这种政.策方针的调整,好好一所学校,说砍就看了,谁能想到? 真就是运气了! 孙女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太太还当她难受得厉害,钻牛角尖呢,就摩梭着孩子的脊背,教她: “没事儿,这才哪跟哪儿呢,人生的路长着呢。老话不是说了嘛,好事多磨,错过了这个,许是还有更好的在后头等着呢……” 宋青瓷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老太太,还当需要自己哄呢,谁知,人家对待不好的结果调节能力强着呢。 嘴角悄悄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由着老太太“安慰”了半天。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祖孙两个皆将此事扔了过去。 该上工上工,休息时,祖孙两就着一盏灯,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偶尔,老太太抬头活动下脖子,瞧见灯火下,孙女捧书执笔时的神情姿态,怎么都觉得孙女不像农村长大的孩子,也不该在农村一辈子种地,过她们这些人的生活。 灯有些暗了,老太太用剪子拨弄了下灯芯,挑得火焰高了,亮堂了,思绪跟着火焰的闪烁而偏移。 想着护士学校的事,有些可惜,又暗自庆幸。 还好,之前没将考上学校的消息宣传地人尽皆知,不然,这会儿孙女就要尴尬了。 这会儿才说庆幸呢,却不知私下里已经有人在说嘴了,又因不知内情,越传越邪乎,还带着些别的有的没的。不过,祖孙两个尚还不知道呢。 宋青瓷倒是没功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她这会儿正练字呢。 每日的练字她从没停过,写着写着,她忽然心里头冒出一个想法,她的字写得该是还不错吧,毕竟上次表姑狠夸了一阵。 由此,她又生出一个主意。 她的字既然还不错,干些抄抄写写的活儿也许有人能瞧得上呢。 公社那边公家单位可不少。 眼睛里才冒出丝亮光,很快又沮丧下来,公社那边她可一个人都不认识。 纵然有人需要,也找不到她这里啊! 看来,还是要找机会多去公社转转,不定就能寻到机会了呢。 心里琢磨着呢,就看见老太太不知怎么忽然翻起了箱子。 宋青瓷扑上去就要拦,可惜晚了。 老太太低头,抽出从箱子最底下翻出的黑色布包,针脚粗的很,一看就不是自家的。 而且,还被压在箱子最底下,用东西盖住,就很奇怪。她上个月收拾箱子晾晒时候,可还没这个玩意儿。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审视起孙女。 宋青瓷:…… 我要是说,不认识的人借的,然后我想还,又碍于不认识人家,不知道怎么还,您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年代时候,确实有三年制的护士学校只存在一年,第二年就被停办,学生也被谴回家。 只能说好事多磨,这个不行,还会有别的机会的,毕竟是亲闺女。 种地真的太辛苦了! 感谢在2022-09-21 23:46:17~2022-09-23 17: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98249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信不信的都不重要。 “留下人家的东西在家里,算怎么回事?赶紧给我还了去。” 宋青瓷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就听肚子先“咕噜“地叫了一声。 宋青瓷:…… 老太太瞪了孙女一眼。然后,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里屋。 宋青瓷左手捂住肚子,右手盖住大半的脸,简直想哭。 饿嘛! 大食堂的饭菜是越来越敷衍了,清汤寡水的,饿的人都没什么精神,出门的人也少了,没什么事儿就都在床上躺着。 躺着肚里的饭消化的就慢。 苦着脸,还得把老太太的吩咐记在心上,不然,老人家指定得炸毛。 心中忧愁怎么找人家还包,她倒是记得他名字,启明大队的周承礼。说来,自家大姐就是嫁到了启明大队。 不行的话,就改天抽个空拉着小妹一起去看看大姐,顺道把包给还了吧。 正想着呢,就见老太太端了小半碗的灰面进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炒面。老太太从前也是做过的。用莜麦、玉米、高梁等粮食磨成粉,再混合,用大口锅炒制而成。有时,还会加点儿大豆、红枣什么的。 不过,现在社员们都是吃大食堂,家家都没有粮食,老太太哪儿来的? 仿佛明白孙女的疑问,老太太解释道:“你雅萍表姑带回来的,说是用玉米面、小麦面、黑豆面混合炒制出来的。你去洗手,等下尝尝。“ 说完,老太太便拎起茶壶往碗里倒,浇上凉白开后,用勺子朝一个方向搅动。 吃大锅饭,自家不能开火的时候,炒面还真是不错的选择,方便又顶饿。 哇哦! 开心。 宋青瓷蹭一下就站起来了,三两下洗过手,刚好老太太也将炒面拌匀了,将勺子递给孙女,“吃吧。” 宋青瓷立刻什么烦恼都没了,啥都不想了,笑盈盈地接过来。 自己拿起勺子,从碗里舀出满满一勺的炒面,塞到嘴巴里。 抿着香喷喷的炒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足地不行。 真香啊。 好吃! 要是再加点儿白糖,就更好了。 贫穷困苦、忍饥挨饿,是星光大队、甚至更多人每一日最真实的生活。 生活在这里的宋青瓷,亦是如此,生活磨平了大小姐大部分的挑剔,让她变得极易满足。 纵然日子苦累,然而,她比大多数人要更幸运一点,有个疼她宠她,且大方开明、富有生活智慧的奶奶。 所以,她的日子其实比队里大多数人过得都要好。 起码,吃不饱饭时,还有老太太给偷摸开个小灶。其它人,可没这个幸运,队里去年过世的老人尤其多,为什么,还不是饿的身体熬不住。 队里这两年出生的孩子也少,隔壁桂花婶子家的小孙女两岁多了,还走不了几步路,腿软呢,都是饿的。 许是有这么些个对比,宋青瓷的娇气都少了,一点点吃的就能让她很满足。 *** 才抱怨食堂越发糊弄人了,很快就传出风声,说是公社已经有个别大队开始停办食堂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队里都炸锅了,啥活儿也不干了,个个去找大队长问情况。 是不是真的有生产队食堂停办了?她们队里怎么说?会不会也停办? …… 家里围了一堆人,堵在那儿要说法,大队长说得口干舌燥,挨个安抚情绪,闹哄哄的,吵得宋欢欢头疼。 难得一天的休息也被搅合了,她从人堆里挤出来,来找宋青瓷说话。 才进门呢,就听宋青瓷也问起她这事儿。 她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全是食堂,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就不能叫我清静会儿啊?” “大小姐,你是在学校当老师,有吃有喝,还有钱赚,不关心。我们可不一样,指着食堂吃饭呢,办不办的,问两句还不成吗?”宋青瓷怼了一句。 宋欢欢白了她一眼,“拉倒吧,人家关心那是有人离了食堂吃不起饭,怕顿顿挨饿,你是吗?我还不知道你,你奶就你一个心尖尖,能叫你饿着?” 嗨,这还真算是半个知根知底的人,毕竟一起上学混了那么些年。 相互呛了两句,宋欢欢就约她后天晚上去看电影。 当然,约的不是电影院。 整个县城也就一家电影院,农村少有人会往城里跑,所以上面就有规定,每月固定安排工作人员下乡给社员放电影。 当然,一般只有规模比较大的大队能被选上,她们这边地方小,人少,就轮不上。 “在启明大队放呢,到时候咱两一起过去。” 宋青瓷才想拒绝呢,听到启明大队,她瞬间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宋欢欢没注意,兀自说着后天要放的影片名字,几点开始,几点结束…… 一切安排都很清楚的模样。 宋青瓷就问了一句,“不会是你对象去放的电影吧?” “你怎么知道?”宋欢欢脱口而出,紧跟着心虚地拳头抵住嘴巴,小声念叨,“肯定是我妈说的。” 她谈对象的事情只有家里人知道,没往外说。正常都是这样,谈一个就往外说一个,最后没成,人家背地里就会顺嘴,怀疑姑娘不安分之类的…… 她毕竟是才谈,两人交往的还不深,只是刚巧叫家里人去公社看到了,她妈非闹着要见见,这才见了一面。 怎么就给宣扬出去了呢? 这要是最后没成,多尴尬啊! 这姑娘心思浅,在心里埋怨她妈,面上就带了出来。 宋青瓷眨巴眨巴眼睛,估摸着她妈来找自家的事情这孩子也不知道,不能也不能这么个态度。 行吧,那就不要提这个,只说后天去看电影的事儿,问她,“后天你不是还上班呢嘛,等下班都六点了,再回来找我一起,时间赶得上吗?” “没事儿。”宋欢欢摆摆手,“放心,我跟同事说好了,后天晚上借一下她自行车使使。反正她周末回家才用车呢……” 宋青瓷就羡慕,人家姑娘都有自行车呢,她曾经出门都是乘坐轿撵的人,如今听到自行车都羡慕死了。 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自己暗暗叹息两句,又打趣宋欢欢,“你那对象就这么好,让你都追到下面大队去了?” 原本就是句调侃而已,谁只宋欢欢红着脸,羞答答地夸起来对象来,简直跟中毒一样,停不下来: “哎呀,你不懂,他长得可好看了,五官特别秀气,皮肤又白,笑起来一双眼睛里好像有星星,特别温柔……又有这么个体面的工作,你不知道,他每回下去放映电影,我都怕她被哪个不要脸的给勾搭走了……” 宋青瓷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那天那个周承礼的样子来,他长什么样子来着,其实没咋细看,只记得他眉眼瞧着有点凶,特别特别高大,然后肤色的话,好像跟白一点儿都不沾边。 至于笑起来什么样,呃……脑中渐渐勾勒出一副模样出来,她晃了晃脑袋,心里有点毛毛的。 赶紧又把思绪转到送欢欢身上,给她出主意: “这样不行,你不能这么老追着他跑,姑娘家的矜持呢?你得能让他追着你跑……” 宋欢欢有些愣神,又有些怀疑,最终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好似在说,你一个没对象的人,在教我谈恋爱? 宋青瓷:…… 她这是因为没对象,被鄙视了,是吧,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她曾经出门都是乘坐轿撵的人,如今一辆自行车都能令她羡慕死了。 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宋青瓷: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买车车,解放双腿啊! 作者:快了快了。别着急,我闺女想要的都能有(掐腰,超大声!)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有对象的人了不起吗? 好吧,有对象的人就是了不起。 初秋的傍晚,空中的风已经褪去闷热,变得清凉起来。 宋青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宋欢欢腰间的衣裳,感受着阵阵拂面而过的清风,凉爽又惬意。 知道启明大队今晚要放电影,周围很多年轻人一下工就都往那边赶。 农村里,大家伙儿对电影都特稀罕,尤其小孩和年轻人,那真是爱的不行。距离远怕啥,有免费的电影看,多远都不是事儿。 宋青瓷坐在车上,路上还碰见几个红星大队的人,宋欢欢骑着车子飞快穿过,把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在一路的羡慕中,车子一路骑到启明大队的麦场上。 乡下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一路颠簸,骑车的还好,坐在后座的宋青瓷真是觉得身体要散架了。 车子停下,她一把跳下来,伸手揉了揉腰肢。 麦场这儿,已经站了很多人了,电影的幕布也挂好了,幕布右边,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伙子在摆弄放映机。 宋青瓷打量了两眼,示意宋欢欢,问她:“是你对象不?” “对,就是他,范简。”宋欢欢昂着头,满脸的骄傲:“帅吧?” 宋青瓷点点头,是不错。 白衬衫,黑裤子,领口袖口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发黄的印记,衬衫的纽扣整整齐齐地系了一排。 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是个白白净净、蛮秀气的男孩子。 性格不大清楚,但看他待周围人都挺和善,谁过去跟他说话都是一脸笑容。 队里的大娘,小媳妇啥的盯着他看,他也不恼,笑呵呵的,脾气很好的样子,一点没有城里人来乡下的倨傲。 年轻的帅小伙子,站在电影放映机旁,在人山人海的人群瞩目中,操作着电影放映机。 动作熟稔,干脆利落。 边上的姑娘们远远地看着,一个个眼睛里冒出星星,垂涎不已。 难怪宋欢欢看得这么紧了。 才想到这儿呢,便见宋欢欢脸上的骄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愤怒。 原来是有一个胆大的姑娘直接上前,围在范简身边,故意跟他搭话,含羞带怯的模样。 “不要脸。”宋欢欢气死了,把自行车往宋青瓷手里一推,“你帮我找地方停一下,我先过去一下。” 宋青瓷:“别吵啊,人家姑娘指不定不知道他有对象呢。” 也不知宋欢欢听没听进去,反正人是走了。 宋青瓷手中还扶着自行车呢,琢磨着停哪? 麦场要放电影,肯定不能停这儿,自行车又是个贵重物件,随意找个地方让人碰坏了咋整,找都找不见人。 才说不行推大姐家算了,就见拐角处两个一胖一瘦的小伙子挤眉弄眼的朝自己这边看。 宋青瓷觉得这两人模样有点儿眼熟,但又怎么都没记起来。才想着是不是哪个亲戚呢,就见两人身后又走出一人,浓眉大眼,宽肩细腰,一双大长腿匀称细直。 不是周承礼又是谁? 若说范简五官是小巧秀气,那么周承礼的五官便是大量级,且糙,不精致,但组合到一起就是很帅。有种独特的气质,又凶又野。 所以,哪怕只见过一次,宋青瓷仍能一眼认出他。 认出周承礼后,她一拍脑袋,终于想起,另外两人不就是那天供销社跟周承礼站一块抽烟的人嘛。 周承礼原是烦躁地耷着一张臭脸,哪怕说是看电影,也不大能提起精神。还是那两早早给占了位置,又三催四请地喊,这才蔫蔫地跟过来。 此刻,忽然见着宋青瓷,他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冒亮光,瞬时支棱起来,上前。 “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从宋青瓷手里接过自行车,要帮她停车,好似宋青瓷是特意过来找他似的。 “和朋友一起来看电影。” 宋青瓷见着人,免不了想起那日的尴尬,扭捏着把身上斜挎的包打开,将里面放着的周承礼的包取出,还给他,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周承礼坏坏的,拽了拽耳朵,问她,“你说啥?我没听清。” 一旁的那两就都起哄。 宋青瓷脸上腾起热意,瞪了他一眼。眼看着要把人惹恼了,周承礼这才正经起来,帮着三人相互介绍了下。 “胖的土宝,瘦的四顺。” 真是言简意赅。 宋青瓷嘴角抽了抽,土宝跟四顺相互对视一眼后,齐齐翻了个白眼。 对那两人摆摆手,示意那两先撤,然后,自己推起车子就走: “我家就在这边,放我家收着吧,免得不知轻重的小孩子再给你磕了碰了,搞坏了,你都没处说理去。” “我有地方停了,你松开,我自己停过去。”宋青瓷追上去,可偏偏周承礼脸皮厚的很,就是不肯松手。 他长得高大,胳膊有宋青瓷两个粗,不笑的时候,身上就有种唬人的气质,很有压迫感,宋青瓷吵吵两声就不敢再说了。 到他家门口,宋青瓷可不想进去,周承礼这会儿倒肯停下来了,好整以暇地看她。 在宋青瓷炸毛前,他单手拎起车子把手,轻轻一提,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屋里了。 院子里,隐约传来几句交谈声儿,估摸是问车子哪里的,只听周承礼脆生生一句,“朋友的,来看电影,借咱们家地方停一下……” 宋青瓷就不听了,扭头往麦场那边去。 周承礼三两下停好车,出来没瞧见人,赶忙追了上去。 宋青瓷径自往前走,也不理他。 他也不在意,跟在宋青瓷身后,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没有重点,想到哪儿说哪,恨不得祖宗八辈都说完。 宋青瓷心说,瞧着脸冷得很,怎么话这样多。 就听身后男人还在喋喋不休。 “……你不知道,上次回来我就后悔了,当时见你好像很怕我,身体又不舒服,我不敢逗留就先走了。回来才想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叫啥,住在哪里。虽说我当时把包留在你那儿了,可你要是根本不打算还,不来找我,那我不没戏了嘛?” 宋青瓷:……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很有戏一样。 前后脚到了麦场,电影刚好开始,放的是《铁道卫士》,随着熟悉的主.席语录出现,电影缓缓拉开序幕。 周承礼占了土宝的位置,把自己的位置空出来,朝宋青瓷频频招手。 宋青瓷扯着嘴角对他干笑了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后面走,在宋欢欢身边坐下来。 周承礼转过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土宝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巴巴地看向周承礼,“三哥,我的位置能还我了吗?” 周承礼臭着脸,握拳往胖胖的土宝眼前晃了晃,土宝就夸张地躲了下,瞧着三哥手收回去了,这才嬉皮笑脸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电影剧情一点点往下延伸,后半部分节奏尤其紧张,宋青瓷渐渐看得入了神,热血澎湃的。 倒是周承礼,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不时回头一下,不时回头一下,躁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入v了,求别养肥我啊啊啊啊,拜托拜托! 跪谢支持! 比心比心比心! 推一下我的年代文预收,感兴趣的可以进入专栏收藏一下啊。 预收1《带着系统穿七零》 本文文案:都说唐茵是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乌发云鬓,柳眉细眼,眸子里含着莹莹水汽,朝你抿嘴一笑,心都化了。 然而,只有她家粉丝才知道,好好一个如画美人,内里却是个暴躁甜妹! 这一日,她正在熬夜直播,怼黑子怼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时,忽被系统绑定,说她思想不端,需被改造。 唐茵:??? 再睁眼,已到了七十年代,成了她很久前看过的一本狗血年代文中的女主角对照组。 书中,她被黑心后妈弄下乡,被恶劣的环境和苦兮兮的农活吓怕,嫁给了当地大队长侄子,生了一串小孩。后来,政策可以回城后,她又因为孩子,永远留在了那个落后的农村。 唐茵:……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她的目标就是好好学习,顺带做做系统任务,闷声发大财,熬到七七年高考,考个好大学,跟未来各种大佬当同学,买房买地,实现财务自由、毕业即退休! 食用指南: 1、时代架空,女主有金手指 2、不黑原女主 年代文预收2《文艺小姐姐在六零读工科大学》, 文案: 宋青诗一觉睡醒, 人在高考, 六零年代。 还是高考当日! 【专业选啥,老师还是医生?】亲妈纠结好几日。 宋清诗大笔一挥,三两下填好。 一个月后,录取通知书下来,亲妈头一次炮火对准老闺女,一顿疯狂输出猛如虎: 【考那么多分,你要读工科?低头瞅瞅你那又白又嫩的脸跟手,哪一样是读工科的料?】 肤白貌美、又满载浪漫气息的文艺小公主宋青诗,懒懒地躺在秋千架上,眯着眼: 【报效国家,人人有责嘛】 求问: 在六零年代读工科大学是种什么体验呢? 宋青诗仰着瓷白的小脸,眉眼弯弯地回答:还不错! 第20章 第二十章(三合一) 宋青瓷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而前排的周承礼却在巴巴地回头看她。 真可爱! 好喜欢! 漂亮不说,还他么巨会哭。那天,她许是难受地厉害, 蹲在地上哭,抬头看他时, 水杏般的眼眸,雾蒙蒙、水润润的, 可怜又可爱。 当时,他心脏就跳得不像话,仿佛要从胸口蹦出。 疯狂心动! 电影结束。 宋青瓷回味着电影里车顶的那场打斗,觉得好精彩, 有些意犹未尽。 转头还想跟宋欢欢讨论一下剧情,就见宋欢欢蹭蹭地起身,满脸笑容的对自己说,“走走走,我带你去认识一下范简。” 一门心思都在对象身上。 宋青瓷跟着她往前走, 就见范简跟一个同事正在关机器, 扯幕布。 除了他们俩人, 边上还有一架马车。 宋欢欢一蹦一跳地上前,帮着对象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马车上, 然后帮着两人介绍起来。 相互打了个招呼, 范简很客气的模样, 朝着宋青瓷点了点头, 转头又说宋欢欢: “不用你收拾这些, 脏得很,再把你漂亮衣裳给糟蹋了。” “没事儿。”宋欢欢笑嘻嘻的,手里还抱着个铁盒子。 范简低下头, 好似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宋欢欢。 一双桃花眼,勾人的很,满眼带笑地看着宋欢欢,仿佛她是他的全部。 很难不让人沉溺其中。 宋欢欢傻乎乎地盯着对象看,估摸着今天几号她都不记得了。 宋青瓷:…… “嗯哼。”宋青瓷清咳一声,眼看宋欢欢被黏住了脚步,她提醒道:“时间不早了,该回了吧?” 宋欢欢转过头来,一脸哀怨地看向宋青瓷。 像是在控诉宋青瓷的扫兴。 “不然,你先去把车子推过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特别难分难舍的样子。 宋青瓷觉得她要不答应,便是一个活脱脱拆人姻缘的恶人。 “行吧。”她叹了一口气,在宋欢欢满是感恩的注视中,扭头去推车了。 周承礼从电影一结束就等她来找他,结果,等了好一阵儿,就见她跟另外一个小姑娘去找那个放电影的小白脸说了半天话。 他鼻子都快气歪了。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话,这下总该来找他了吧,周围人都相继散场撤了,就他还在原地。 起先他是坐着的,又怕她看不到他,他就站了起来。偌大个麦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矗在这儿,绝对显眼。 这么等了半天,好容易等她说完话,他抬手招了招,谁知人家一转身,走了。 “草。” 真行。 舔了下后槽牙,他认命地抬脚追上。 一双大长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急匆匆地赶上后,这才放慢脚步。 他不说话,宋青瓷也不出声。 想到那个放电影的小白脸,周承礼到底没忍住,烦躁地问宋青瓷: “喂,那个—你没对象吧?” 宋青瓷:“哦。” 周承礼:“哦?这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瞧着身边的人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宋青瓷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然后呢?” 周承礼瞬间便又乐呵起来,“没有啊,那我可太高兴了。” 宋青瓷:…… 觉得自己有毛病,停下来跟他说什么,宋青瓷又动了。 两人走得不算慢,已经到周承礼家后面一排的围墙根了,旁边种有一颗古朴的苦楝树。 才一抬脚,周承礼忽然把她抵在墙上。 夜间的风裹挟着浓重的凉意,吹到身上,宋青瓷打了个寒颤。 周承礼面色不好地蹦出两个字,宋青瓷没听清,直觉不是好话,索性只当没听见。 好一会儿,才听他放软声调,轻声问她,“就这么害怕啊?” “才没有。”宋青瓷嘴硬,“两边都是人,真有什么我喊上一嗓子,你就完了。” 高高地踮起脚,也才将将够到人家脖子,不肯服输,她仰起头颅,终于够到他下巴了。 头仰得高高的,看天,眸光却是飘的。 天上的星星,参天的巨树,茅草的屋顶,还有他又野又凶的眼神。 “啧。” 这么近距离的看,周承礼都能看见姑娘娇嫩的脸上细嫩的小绒毛。因着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底下一截白嫩的跟玉璧似的。 跟上面比,可谓泾渭分明。 真他么的白。 周承礼喉咙滚了滚,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你的脸,是不是前段时间晒伤啦?” 其实脸也白,只是相较脖颈仿佛玲珑剔透的白玉,脸上就衬得不那么白了。 宋青瓷:???!!! 这是说自己黑呢吧? 她先前是晒得有点厉害了,可她明明都养好一阵子了,哪里还有那么黑? 宋青瓷一喘一喘的,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全是气的。 鼓着脸,气呼呼地瞪着他。 小姑娘气的不像样,若是眼神能充作利刃,只怕周承礼此刻就要倒下了。 这一副模样,落在周承礼的眼中,却一点威慑力也无,反而透出满满的可爱。 周承礼憋不住了,轻笑了声,而后定定看向宋青瓷,一双眸子又黑又沉: “那个,你没对象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啊?” 宋青瓷:??? 上一秒才嫌自己黑,下一秒就表白,像话吗? 她眼睛水灵灵的,长长的睫毛扑闪几下,而后眨也不眨地盯着周承礼看。 单纯。 懵懂。 周承礼又想到了小鹿。 他有些扛不住,偏头移开目光,大脑疯狂运转,在脑海中搜刮自己的优势,努力想要说服她,他真的值得: “你看,我长得还成吧,家庭条件也还行,最主要的是我喜欢你啊。你要是跟我谈对象,我保证,你指东,我不打西,说啥是啥。” 反正先哄到手再说。 宋青瓷有点愣神,又有点戒备。 周承礼声音便又放软了些。 “我是认真的,甚至我之前就有几次跟你详细介绍过我的情况。但是,你怕是之前都没上心,我再同你说一遍,……” 说来,这怕是周承礼少数极有耐心的时候了,能将同样的话来来回回讲了三四次。许是这个缘故,宋青瓷这回倒是仔细听了。 说来,周承礼家人口也是蛮多的。 祖父祖母虽然过世了,但是他家兄弟四个,姊妹三个。虽然两个姐姐都嫁过出了,但是,头上两个哥哥也都各自娶媳妇了。 他家男娃和女娃都是单独序齿。兄弟里面,他排行第三,今年二十三了。 按说乡下女孩十七八就开始挑对象,许人家了。男孩稍微晚一点,二十岁总该拾当准备起来了,再晚二十二也就差不多了。他相貌不差,家境按说也算可以,怎么拖到二十三了还没定下来? 宋青瓷一脸狐疑地看他:“你家里没给你找人相看?” 周承礼摸摸鼻子,“相了。不过,都没成。” 怕宋青瓷追着往下问,周承礼赶紧又说: “反正你有啥条件就说吧,我有的都给你,我没有的,你要是要,我想法子给你弄来。总之,你赶紧说。” 她这是被赖上了吗? 她其实倒是不讨厌他,看得出来,他不是坏人,长得也不错。 可是,不讨厌,也不代表就要嫁他啊。 宋青瓷被噎了下,立马开始挑刺,“你家这么多人口,都住一个屋檐下,住的下吗?天天不吵架吗?” 反正,她听着隔壁桂花婶子家里,一天到晚都是吵吵嚷嚷的,这人一句,那人一句的,真是没个闲时候。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多,我二哥二嫂家在县城,不在家里住。他们的情况略微有点复杂,你要想听我后面再……”周承礼话还没说完,就见宋青瓷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好似就对这个感兴趣。 周承礼:…… 然后,跟宋青瓷说了下他二哥。原来,他二哥是被过继出去了。不过,过继到的是亲小叔家,且小叔打仗没了,这个二哥就还是养在自家,后来,队里有指标,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情况下,这个二哥就去参军当兵去了。 前两年复员,转业到县机械厂做保卫科科员。 有这么一个吃商品粮的儿子,时常救济补贴一点,所以周承礼家的日子跟一般人家比起来,算是还不错。 周承礼说了半天,就见宋青瓷跟听故事似的,听得津津有味的。可是,姑娘你还记不得重点啊? 他手撑得有点儿酸了啊! 抽空换了只手,他酷酷地看向宋青瓷,“怎么样,给个准话,怎么才同意跟我处对象?” 宋青瓷:…… 她定定地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周承礼浑身不自在时,终于说话了: “什么条件都成?” 周承礼:“说吧。” 这段时间可折磨死他了。 难得碰见这么一个对胃口的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哪哪儿都令他心动,他只怕她没有条件,死活不答应。 宋青瓷偏头看他,“那我想要份工作,也成吗?” 周承礼愣了下。 不是不愿意,但是吧,工作这个事情确实有点儿超过他能力范围啊。 她可真会为难他。 “我不想种地,吃不了这个苦,所以我想去公社找活儿干。我学历还成,写字也不错,不过我在公社那边不认识人,找不到门路。” 宋青瓷缓缓继续往下说,“就是这么个要求,哪怕只是个机会呢,剩下的我自己来。” 宋青瓷想,反正是他说什么条件都成的,不然,这话只是听听就算了吗? 好听话,谁都会说的。若他只是想拿话哄自己,靠花言巧语白得一对象,那现在就可以令他死心了? 他若是办到,那就跟他处。他长得又帅,身材还好,家境瞧着也可以,跟他处对象,不寒碜。 为自己对象出力,他也不吃亏。 他若是办不到,那自己也没什么亏吃。 宋青瓷看向周承礼,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了真挚、信任。 周承礼看着这样的姑娘,能说不吗? 坚决不能。 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小姑娘这么眼巴巴地信任自己,自己怎么都不能叫她失望吧? 况且,小姑娘这么优秀,初中毕业呢。 他自己也就读了个小学就读不下去了。自家二哥不是没想过给自己弄到城里到工人,可自己不争气,读不进去书。 不止自己,家里四个兄弟全都不是读书的料,大哥只读到二年级,小弟只读了一年级。 这么个学历,二哥想出力都没处下手。 她的姑娘写字还好。 难怪瞧她的气质就跟他们队里的那些姑娘不一样,只安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你,就能牢牢吸引你的目光。 她这么优秀,只是想要找个机会进公社那边单位工作,过分吗? 一点不过分。 毕竟人家这么优秀,又不是自己这种只有把子力气,只会打架的。 两人在心里各自琢磨一阵,然后一致满意。 周承礼难得笑得这么开心,霸道凶狠的气质去了一半,反而瞧着有些憨憨的。 也不抵着宋青瓷在墙边了,松开酸软的手,一溜烟跑着回家里,三两下推出自行车,送宋青瓷回去。 自觉宋青瓷已经是自己将来的对象,他说话就没什么顾忌,跟宋青瓷说起她朋友的不好: “你那朋友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叫你一个人大晚上的乱跑。这里又不是你们自己队里,路况都不熟悉,万一你遇到坏人怎么办?” 宋青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坏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他就又不说话了。 “啧,真凶。”周承礼心中想道。 声音这么软,这么甜,人怎么就能这么凶呢! 快到麦场,宋青瓷便不叫他送了,不想让宋欢欢看到他。 周承礼心情瞬间晴转阴。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脸一沉下来,就显得凶,宋青瓷不由地往后退两步。 周承礼:…… 他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宋青瓷心说还不如不笑呢,但到底是没再往后退了。 周承礼哼了两声,到底是听话地停住脚步,在拐角处目送宋青瓷走到麦场,距离宋欢欢不远不近,能看得着的地方。 宋欢欢跟对象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宋青瓷便没再靠近,只等她跟范简告别,两人好回家。 皓月当空,月色皎洁,清冷的光晕如瀑布倾泻而下,给大地镀上满层银霜。 月色撒到姑娘的脸上,柔和,皎好。 宋青瓷俏生生地立在那儿,便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周承礼双手抱臂,微微曲起一条腿,悠闲地倚着树干,嘴里叼着根“勤俭”牌的香烟,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姑娘。 真好看! 宋欢欢跟范简也见着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范简脑海中不由地划过一句。 宋欢欢黏黏糊糊地不乐意走,范简揉了揉她的头,“你朋友在等着呢!” 宋欢欢抿紧嘴吧,不是很开心的模样,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他们两平日很少有时间见面,一个在公社,一个有时在县里,不在县里的时间又到处下乡。这个公社,那个大队地奔波,很难聚在一起。 范简便许诺,这周的星期天留给她,才算把人哄住。 说着,他又不经意地问起宋青瓷,“看她的模样气质,不似打小干粗活累活长大的乡下姑娘,是你同学?也是在公社上班吗?” 刚刚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照面,宋欢欢只说是朋友,说了个名字,旁的信息是一概不知,范简这才有此一问。 “也是同学。”宋欢欢摇摇头,“不过,毕业后,她没工作,在队里上工呢。” “这样啊。”范简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宋欢欢奇怪地抬头看向他: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 范简轻笑了下,亲昵地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吗?包括但不限于你的朋友……” 宋欢欢“噗嗤”一下就笑起来了。 范简捏了捏她的手,“赶紧去吧,你朋友要等得着急了。” 宋欢欢这才依依不舍地去到宋青瓷那儿。 她一靠近,宋青瓷便明显察觉到宋欢欢嘴巴红的厉害,有点儿肿。脸红红的,眼睛里也是水润润的,衬衫的上领口开了,下摆处也有些褶皱。 等宋欢欢完全站到面前时,宋青瓷眼尖地瞧见她露出的脖子那儿还有几处红痕。 宋青瓷的脸“唰”的一下爆红。 从前的她是不懂这些的,可天天在队里上工,那些大娘常常一处闲话打趣,你指她,她指你的,话说得露骨又直白。见天地听,她便不懂也懂了。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风吹了半天,她脸上的热气才散去。 宋欢欢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宋青瓷这样,她反而大大方方地嘲笑起宋青瓷来。 “这有什么?” “人家谈对象了都这样。” “他要不碰你,你才该担心,说明他不喜欢你,对你不上心。” 宋青瓷:…… 你有对象,你有理。 不跟你争这个。 路上无聊,两人说了一路的话,宋青瓷又问起放电影时碰见的那个胆大的姑娘。 含羞带怯地找范简搭讪,两人站在一处说了有一阵子话,把宋欢欢气得直骂人家不要脸的姑娘。 当时,宋青瓷还劝她把话说清楚就好,不要跟人家吵。 “我去停自行车了,也没见着,怎么样,没真的跟人家吵起来吧?” 宋欢欢一只手扶着车把手,另一只对着身后的宋青瓷摆了摆: “没事儿,都是误会,没吵。范简说那个姑娘是找他打听事情的,他才跟人家多说了会。我去了之后,他主动跟姑娘介绍说我是她对象了,那姑娘便走了。” 当然,也就吵不起来了。 宋青瓷皱了皱眉头,但也说不出人家哪儿不对,就没再多嘴。 先前,她还觉得宋欢欢追人家追得紧了,可今天看,她也能理解她了。 本来,电影放映员就是很吃香的职业,到哪个大队都是贵宾待遇。范简又长得好,性格好,谁跟他说话他都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全然注视着你,其实很容易让跟他说话的姑娘家误会,陷进去。 有心想提醒两声吧,话到嘴边又算了。 疏不间亲。 何况,宋欢欢其实盯得够紧了。 *** 一路闲话着到了家,老太太拿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巴巴地等着。 宋青瓷心里暖呼呼的,偏故意逗她,“呦,今儿轮到您在门口喂蚊子呢!那蚊子可是有福了,平时等闲可咬不到您,这回可算是一次得了个饱……” “疯丫头,这都几点了,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太太白了贫嘴的孙女一眼,拎起小板凳就朝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感叹,养个女娃娃,就是不省心,得操一辈子心。 宋青瓷赶忙跟上,绘声绘色地给老太太讲了一晚上的电影。 到第二日,连老太太都学会哼两句电影里的歌,“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披彩霞。” 这边,老太太心情还不错地哼着曲,宋小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是家里那边跟对门闹起来了,还跟她有关系,让赶紧去看看。 宋青瓷皱眉眉头往外走,老太太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一路上,宋小燕给简单说了下前因后果。 原来是对门的吴婶子先上门的,两家关系其实不好,早些年为了院子占地的事情两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又说话了。 但关系并不咋地,属于是相互看笑话那种。 然后,今儿这个吴婶子就上了,显摆了下她家闺女嫁得好,又问起宋青瓷,“你们家青瓷什么时候出嫁啊?” 苗大丽一脸懵,还当是这人是想帮着做媒,顺着接了一句,“我们家青瓷还没对象呢。” 谁知这人一拍巴掌,惊讶地大喊,“哎呦,你这是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跟着一拍脑袋,想通了似的,“也是,这阵子我都没见她沾过家门,你不知道也是常理。” 苗大丽这会儿是又糊涂,又生气,见这人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这人说得真话假话,但这话属实是扎心。 仿佛还嫌不够,这位吴婶子是专挑苗大丽的肺管子戳那种,“……也是你打小把孩子扔给了那老太太不闻不问,才弄得闺女跟你冷了心,见天地不着家,处对象了都不告诉你……” 苗大丽此时心里已经咕噜噜地冒火了,这位吴婶子继续往火里添柴。 “我跟你说,你闺女是跟大队长家的强子私下处对象呢。不过,我瞧着大队长媳妇挑得很,跟人家到处说你闺女心高气傲,偏偏命薄,考高中考不上,找工作又没能力,这都隔了两年了,前儿好似听说又在折腾起来考什么学校,让人被涮了……这才跟强子处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奔着强子爹那个大队长的身份去的。” 吴婶子一口气巴巴个不停,气息有点儿上不来了,停下长长地喘了口大气,然后继续,小声地好似好意提醒一般: “我可跟你说,青瓷那丫头你可得好好教,瞧着性子野呢,等她回来你可得好好问问,有没有跟强子那个了……可别—”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不清楚是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考不上高中”惹得,还是这位吴婶子嘴里不干不净、恶意揣测惹的祸,反正苗大丽是坐不住了,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吴婶子猝不及防被扇了一巴掌,嗷地一声喊开,就要还回来。 苗大丽自然不肯,两人便这么扭打作一团。 宋青瓷一行人过来的时候,两个女人就抱在一起,你薅我头发,我踢你肚子。 苗大丽手里的头发更多些,她手劲儿大,算是稍微占点儿上风。 家里的男人都去队里开会了,杨红梅今儿也抱着两孩子回娘家去了。 那位吴婶子三个儿媳妇倒是都在家,可她磋磨儿媳磋磨地太过,没一个能跟她过到一起,都分出去了。 人家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这边动静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反正是没有一个露头,来帮忙的。 周围的邻居倒是有人过来劝,可也仅仅是口头上劝几句,打得得这么凶,拽下来的头发那都是一块块的,扯着头皮,带着血,人家见状也怕啊,上前拉架都不敢。 宋青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也不敢叫老太太上前了,怕不小心谁给碰着再给摔了。 她让老太太站边上,自己跟宋小燕上前拉架。 当然,肯定是拉偏架,不能叫人欺负亲妈吧。 宋小燕看到吴婶子手里好几把亲妈的头发,心里顿时蹭蹭蹭地冒火,上前紧紧压住吴婶子的胳膊不叫她动弹。 苗大丽趁机在她脸上又挠了好几把。 吴婶子气死了,一边大骂不孝的儿媳,一边又拿一只脚狠狠踹向苗大丽。宋青瓷想都没想就伸了一只脚,放在吴婶子另一只脚前面。 吴婶子正跟疯了似的乱踢乱踹,然后,她也不知道是绊到了什么,摔了个四脚朝天。 人家那几个儿媳这会儿也过来了。 只两个长辈扭打,她们能不管,可要是人家家里都上了,那她们干看着,要被人骂死。 这会儿,见婆婆倒在地上,人家气势汹汹地过来,撸开袖子就要上。 那三个媳妇都是做惯了农活,手上一把子力气的,自家这两个闺女哪里是对手? 苗大丽往地上一躺,顿时没人敢上前了。 等男人们开完会回来,这架自然也打不起来。 两家站一块掰扯是非曲直,周围还围着一群人见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白。 用一句话总结,其实还是吴大婶那种破嘴给害的,不干不净的,听风就是雨,把苗大丽给惹毛了。 吴婶子仗着身边男人儿子都在,有底气了,昂着头,不肯认错。 楞说自己又没撒谎,话纵然难听了些,可难道不是事实? 可这是哪门子事实? 苗大丽脸上挂着一道道划痕,黑着脸,冷冷地拉着宋青瓷过来,问她:“你跟大队长家的强子谈对象了?” 她这会儿是笃定闺女没有的。 因为,老太太管的只会比自己更严。若是两人真谈了,闺女犟着不说,老太太也不能瞒着自己。 宋青瓷当然不肯认,白天她天天上工,晚上基本都跟老太太在一块儿,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哪里有时间跟人家谈对象。 “白天上工时间就不说了,大家伙儿都看得见,下工之后我是天天在家跟我奶在一起。要觉得我奶维护我替我撒谎,那你问问两边的邻居,看是不是这样?” 桂花婶子跟老太太关系好,听到动静就过来了,这会儿就帮忙作证,“我是常不常地就去找婶子一块儿做针线,我给作证,青瓷丫头真就是乖得很,天天在家里给她奶奶认针线。” 老人家眼神没年轻人亮,晚上穿线就费劲儿,宋青瓷就把这活儿给领下来了。 左边那家邻居,人家关系不像桂花婶子这么亲近,可人家也是实话实说,“我还跟老太太说过呢,青瓷这丫头性子有些闷。人家小姑娘晚上还经常一块儿结伴出门闹腾,在路上闲逛,就她不大出门,也不爱跟队里同龄的小姑娘一处玩……” 所以,苗大丽抽她错了吗? 一点没错。 姑娘家的名声是好轻易攀扯的? 还不提她嘴里那些脏的臭的不入流的话,她都不敢说出来。 苗大丽只嫌抽她巴掌抽得轻了。 吴婶子一家闹了个没脸,儿子儿媳都嫌她丢脸,先走了,男人压着她给宋青瓷道了歉,也转身进了屋。 剩下吴婶子一个人,脸疼腿疼腰疼,浑身都疼。关键还丢脸,委屈地抹眼泪,说自己也不是故意抹黑宋青瓷的。 “还不都是大队长媳妇害的,话都是从她那儿传出来的。” 苗大丽也还在外头呢,听她这话,就问,“你这话是从大队长媳妇嘴里亲口听到的?” 吴婶子哽了下,说不是,是别人从大队长媳妇那儿听来的,她又从人家那儿听来的。 老太太心思一转就明白了。 大队长那媳妇肯定不知是因为什么以为她儿子跟自家孙女有什么,给误会了,但她又瞧不上孙女,找过了自家还不算,又往外放话,话里话外就是看不上孙女。 但应该不会跟人说两人谈上了,毕竟她瞧不上孙女当儿媳,不可能放出这种话。 最多可能只是暗示这边有意,她那边瞧不上,两人没戏之类的。 但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老太太冷着脸,就说,“还是我那老嫂子走得早了,留下这么个无法无天,没人管的。” 老嫂子说的是大队长的老娘。 宋青瓷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被说闲话的人是她,亲妈是为自己出头打的架,还能冷得下脸什么都不管吗? 到屋里打了盆水,拿上毛巾,给苗大丽擦洗身上的灰尘。 苗大丽哼了一声,拂开宋青瓷的毛巾,“没人管?我去看看究竟有没有人管?” 说着就气势汹汹地往大队长家去了。 宋青瓷搁下盆就跟宋小燕两追过去,老太太迈着细碎的小步子,慢悠悠地走,还说前面的姐两,“没事儿,你们妈心里有数呢!” 一开始,宋青瓷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直到没多会儿,她看到亲妈从双脚踏入大队长家门口那排小路时,浑身气势变了,精神饱满,中气十足地开始沿路叫骂时,她悟了! 苗大丽走一步,骂一句。 这一排的人家对这一套见惯不怪,就是好奇苗大丽这是骂谁,然后纷纷走到门外看惹闹。 要是只是在这一排晃一圈,那就是没指向性,要是朝着谁家门口骂,当人面,指名道姓地骂,那就是说,骂她家呢! 然后,大家就瞧见苗大丽走到大队长家门口,不走了。 一个个看热闹的,伸长脖子往这边瞧,就见苗大丽嘴巴不停,眼睛四处乱瞄,然后两脚一踩,她站上大队长家门口的石碾上。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家屋里,破口大骂: “缺了大德的长舌妇……” “祖宗没修德行托生的……” “满嘴喷粪的臭女人……” “编瞎话毁人家闺女名声,也不怕报应到自家……” …… 声高嗓亮语速快,还富有节奏,跟唱戏似的,此起彼伏。 大队长媳妇在屋里听得直喘粗气,大儿子也受不了老娘这么挨媳妇,几次没忍住,要推门出来,被大队长喝止。 为啥? 因为人家没指名道姓地骂。 纵然站在你家门口,明明白白地朝着你家屋里骂,但人家就是没叫破你名字。 出去能咋? 出去你也只能干受着, 谁叫人家只骂编瞎话欺负她闺女的人。 敢出去,苗大丽就敢跟她掰扯,可事实如何,事情真经得起掰扯吗? 她在这事件中真就不无辜。 所以,受着吧!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见苗大丽这么赤.裸裸地站在门口骂半天,大队长媳妇也没出来放一句屁。 要真委屈,肯定早出来对骂了,所以,这就是苦主骂的好。 围着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大队长媳妇哪怕没出门,也觉得身上好似被剥了一层衣服似的,羞臊。 苗大丽扯着嗓子骂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然后停了,好似护崽胜利的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 之后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 老太太胸中的那股子闷气就这么出了,畅快地拍手:“该,叫她嘴欠!” 老太太这一辈子,想学什么都灵气得很,唯有一条不行,就是乡下女人家泼妇骂街那一套。 打死都来不了。 她打小被卖到地主家,干的是端茶送水的丫鬟活计,敢泼妇一下试试? 板子打不死你。 再后来,在主人家立住脚了,可脾性也养成了,柔顺,谦逊,真就瞧不上、也做不来这种泼妇骂街的事儿。 可在乡下,有时候,还就这一套好使。 就得苗大丽这一款对着才成。 宋青瓷今儿也是狠狠涨了回见识。 原来,农村有时候闹事除了打架,还有另外一种方式,俗称泼妇骂街。 一天之内,她有幸见识了两种,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甚至,第二日,虽然大队长媳妇看向亲妈的眼神是嗖嗖带刀子那种,可大队长跟亲爸却还能站在一块神色如常地说话。 宋青瓷都看呆了。 好似,不管女人们“叫骂”地多厉害,都对男人们的往来没什么影响。 经由这一回,老太太特意教导了孙女一回,对父母兄弟姊妹不能太独。 “千万不要因为一两件事全然否定一个人,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得考虑清楚,而不是一时冲动置气,过后再后悔不已。” 就像是苗大丽这个儿媳,纵有千万种不好,偏心偏疼,给孙女照顾很少。但是,当孙女被欺负时,她头一个忍不了,冲上去跟人打架,找上门去骂,给孙女讨公道。 宋青瓷垂着头,没吱声。 老太太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 别看孙女面子上较劲儿,其实也是嘴硬心软。倔了那么多天不回家,亲妈为她打架当天晚上,还不是连忙把家里收着的碘酒收拾出来,给亲妈拿过去了。 “奶不是叫你变得没有脾气,而是想告诉你,做事得多考虑三分,不能全凭一腔意气。否则,早晚得吃亏。”老太太把孙女揽在怀里,好似她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将自己积攒的教训一点一点地告诉孙女。 其实有好多想说,但是,有些时候,有些话,说再多也没用,只得等她碰得头破血流时候才能懂。 宋青瓷安安生生地躺在老太太的臂弯里,静静地听着…… 却不知,有人此刻正在为她翻来覆去,绞尽脑汁。 心中想着她的模样,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烟,过干瘾。 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 处对象的要求都这么高! 然后,又为此犯愁,大约是熬的大夜给了他灵感,倒是真叫他想到路子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有路子了, 但还是得先去红星大队一趟。 周承礼将思绪理了理,囫囵想了两遭,大半夜估摸着三点才睡。 第一天六七点起来,一整晚没睡几个小时, 但精神好的很, 一点儿没有萎靡的样子。 要么说年轻呢! 不止年轻, 精力充沛,还有一把子力气, 在地里干活,没几个能干得过他。 这会儿, 早早地把手里的活儿干得七七八八了, 只差个收尾。 远远地把别人甩在后面。 然后跟土宝 、四顺聚一起咬耳朵。大队长从他三人身边经过,瞥了一眼, 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三人瞧着大队长走远了, 密谋的声音又大了些。听到周承礼说要去红星大队, 土宝乐的吱哇乱叫。 给他三哥竖起大拇指, 直呼厉害,这么快就把人家姑娘搞定了。 这速度, 这效率! 三哥就是牛气! 天天三哥长、三哥短地喊, 但其实不是亲哥,就是打小受欺负,后来发现周承礼打架厉害,就跟在他后面混了。 又因为周承礼在家排行是三, 然后三哥三哥地这么叫开了。 周承礼白了他一眼。 一脸郁闷地问两人:“我不好直接去她家,你们有谁认识那边的姑娘,能把人约出来说话?” 小姑娘连朋友都不叫人家看见自己,要是上门, 他怕被她打出来。 倒不是怕疼。 是他要脸。 土宝一脸不大聪明的样子:“这都把人姑娘搞定了,咋还要别人约?” 周承礼黑着脸,觉得手痒。 四顺偷偷踢了下土宝,示意他闭嘴。 是不是傻?这哪里是已经搞定的样子? “约人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四顺就打包票,“我一姑就是嫁到红星大队,我可以找我一姑家的表妹帮忙。” 就这么说定。 下了工,周承礼是一路跑过去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体力好着呢,再加上心情雀跃,跑多远都不嫌累。 四顺也是淘小子一枚,打小上树爬屋顶是样样不落,便也跟得上。 只苦了土宝,拥有周围少见的胖墩墩的身材,吃力地跟在后头跑。 等终于到了红星大队,他一屁股拍地上,死活不肯起来,还抱着周承礼的裤脚,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向他。 周承礼好悬才忍住,没将人一脚踢开。 “草。”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恶不恶心呀你。” 土宝笑惨了,故意搞他三哥心态。 这两在这闹腾,四顺就去找表妹,将宋青瓷约了出来。 老榕树下,宋青瓷一见着人,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没有紧张。 没有羞涩。 只是一句好奇的询问,平平淡淡,好似他就是个路人。 周承礼抓了抓短硬的头发,心里憋闷的呀。 他今儿换了身最鲜亮精神的衣裳,还特地在枕头下压了一夜,压平整才穿上身的。 她见到他,却只有一句,“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他不过来,她都压根想不起来他? 土宝早在宋青瓷过来时候就起身了。 这会儿,东瞧瞧,西望望,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全身都写满好奇。 然后,终于后知后觉,还想作死奚落两句,被四顺勾着脖子,拽到远处去了。 宋青瓷见他不答,脸臭臭的,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就想躲,“呃,你要没事,我就得回去了,我奶不叫我晚上出来。” 漂亮可爱的姑娘,都设有门禁的好嘛。 “靠。”周承礼攥了攥拳头,真怕人跑了,也不堒着了。 “那个,我是有正事找你。”周承礼双手插兜,一副酷酷的模样,“你能不能找几份你以前做过的笔记给我?” 怕宋青瓷误会,他追着补充:“那个,你不是说写字好看嘛,总得叫人看看嘛,人家看了才能……” “好的。”宋青瓷应得可干脆啦。 方才可还是一脸不熟,有事速讲,巴巴地想躲呢。这会儿,却是弯着一双杏眼,盛满了笑意。 “啧,这还有两副面孔呢。” 周承礼心里想道,“但,真的好可爱啊!” 真是疯了,疯了! “你稍微等我下。” 不等他再多说,宋青瓷立刻回家拾掇了本近期的笔记本,是用钢笔写的。另外,她还挑了好几张最近练习的毛笔书法。 周承礼拿到手里,并未打开。 他不想立刻就走,但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多留一会儿,就听小姑娘软软地对他说: “谢谢你啊!” 口吻不似先前的平淡,像是奶糕,带着丝嗲嗲的甜糯。 却一点不让人觉得做作。 心里,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就觉得这一躺没白来。 等宋青瓷人都走了,他还巴巴地盯着人家背影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咱三哥以前可不这样,见人家女孩子,浑身跟结了层冰一样。”土宝碰了碰四顺的胳膊,“你再看看现在,看他那一脸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周承礼转过身来,抬脚就是一下。 土宝“嗷”的一声,扯着嗓子喊,闹腾了一路。 等到了家里,周承礼这才有空打开宋青瓷的笔记。 他虽说念书不成,但是,好歹小学读完了,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小姑娘说是字写得不错,这还真没夸张,是真的写得很好很好。他描述不上来,但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感受,大概就是赏心悦目了。 再看她的毛笔字,好似还不大一样,但他也不大懂,就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包里。 因为这份笔记,他心里头底气足了很多。 第一日天擦黑的时候,就背着包去大队长家。 一进门就特亲切地喊“冯叔,我来找您唠唠嗑。” 大队长见他上门就头疼,不怕他态度不好,就怕他态度软。 一软,保准有事儿。 因而,他这会儿便不是很高兴理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然后从桌上拿起旱烟袋,嘴巴含住烟嘴,掏出火柴就要点火。 周承礼立马把火柴抢过来,“有我在,哪儿能叫您动手?” 嬉笑间,就给大队长将烟点上。 他要给点,大队长也不推拒,长长地吸上一口,说他,“你小子,又惹什么事儿了?” 这语气,听着就似长辈对家里亲近的小辈的笑骂,所以,周承礼一点不慌。 说来,大队长对周承礼真就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个年轻人干活是一把好手,不惜力气,关键是眼睛灵,心也灵。 恨得是这孩子又从来不是令人省心的好孩子,找事时候也是真能给他找事,没少给他惹乱子,令他头疼。 周承礼摆摆手,“我最近可没惹事,是想给您看个东西。” 说着,就从包里把笔记拿出给大队长看。 “您给看看,这字怎么样?” 大队长看他这模样,倒是也有了点兴趣,接过手打开翻了翻。 看笔记时候,他还好,觉得是写的挺漂亮。但打开宣纸,看到那一手毛笔字,他当即就拍手,连赞三个好。 绝对是有些年功底的人才能写出来的字。 观字形,有点儿颜柳体的影子,但细看又不像,倒是又觉得有些汉碑篆隶的古拙端庄味儿。 应该是临习过诸多名家字帖,在其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某些理解,更加贴合个性,写出来的字便呈现出一种工整秀丽、温润典雅之感。 大队长是上过私塾的人,正经学过几年大字,可他是绝写不出这样好的字的。 周承礼就说,“您既说好,那必然是真的好。既然这么好,那冯叔,您看您经常往公社大院跑,跟里面的书记主任那些人都熟。您看看,能不能给推荐推荐,做个文书之类的工作?” 就知道这小子有事等着自己,原来是为这个。 大队长心里有数了,也没立刻就拒绝。 周承礼一看,便觉有戏。 他只见大队长沉吟一会,问他,“你先告诉我,这字是谁写的,是咱们大队的吗?” 周承礼:“不是,是红星大队的。” 大队长态度立马变了,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不是自家的小孩儿,便不想费心思管。 “叔,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了。她是我对象……您老就帮帮忙啊!”周承礼急忙说道。 “真的?”大队长眼睛微微眯起,狐疑地看他,“你妈见天地为你没娶媳妇着急,要真有了,咋没听她说起这事儿?” “真的真的,不然我哪能这么上心?”周承礼不要脸地点头,“我才谈的对象,小姑娘特别乖,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见人,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妈说呢!” 言之凿凿的模样,大队长这才信了。 这要是周承礼对象,那又不一样了,早晚是他们启明大队的人。 “那成,我给你去公社跑跑问问看。” 大队长爽快地应下了。 跟很多私心重的大队干部不一样,他是真的真的把社员的事儿当事儿,一心为社员谋福利。 这也是周成礼会来找他的原因。 加上人家姑娘确实是字好,这年头找份工作确实是难上加难,但是,有能耐的又另说。 哪个单位都需要充门面的,就凭这一手字,说不准真能成。 这会儿,得了准话,周承礼更殷勤了。一声声的“叔”喊着,又给倒水,又给捏肩。 但他手劲儿大,力道重,捏得大队长眉毛都翘起来了。 “滚滚滚,看你就脑壳疼。” 周承礼混着呢,也不生气,边往出走,边说话:“叔你千万替我上点儿心哈,等成了,我保管来谢您,好烟好酒管够。”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哼。 这边交待完不算,周承礼空着手回家,又将自己东一角西一角藏的零钱全部翻出来。 凑到一起,数了数,能有个三块几毛。再找,摸不着了。 得,准是弟弟给摸走了。 家里的钱都在老娘手里头攥着,他年年上工赚的钱他连见都没见过,这点钱还是县里的机械厂搬大件物品,一哥私下带他挣的。 家里也就他能挣这个钱。 得了空,带上三块多的钱,直奔供销社。 去了啥也没看,只管营业员要烟。 供销社的烟有好几种,便宜的贵的都有,像是他常抽的“勤俭”牌是最便宜的那种,八分钱一包。“大建设”和“迎春”就要贵一些,是“勤俭”牌三倍的价。 最贵的“大前门”要三毛五一包。 周承礼最后拿了十包的“大前门”。 走出供销社,兜里比脸还干净。 买完烟,藏得可隐秘了,怕弟弟还有那几个厚脸皮的兄弟再给自己嚯嚯了。 而后,有空的时候就揣上一包烟,往公社那边跑,邮局、卫生院那一排,门槛都快叫他踏破了。 挨个地转悠,拿上几支烟进门,没谁会不欢迎。 又是大男人,也没啥不方便的,跟人家单位里面看门的、扫地的,一块儿抽支烟唠唠嗑的功夫,什么消息都听到了。 尤其是卫生院的花花事儿,真是没少听。 当然,招工的事儿这些人没一个能做主的,但人家消息灵通,说不准就能有什么机会叫他碰上。 周承礼就想着,大队长那边是主力希望,自己这边该跑也跑,再不行,就只能求一哥了。 这事儿,跟家里他是谁都没言语。他并不想直接找一哥,虽然是亲哥,但是他哥在县里工作呢,关系都在县城里。 而且,他有点抹不开脸面,就想自己这边先试一试。不能追个小姑娘,还得靠亲哥哥帮忙吧? 最后自己实在做不成就算了,到时,再找亲哥给兜底吧。不管是花钱还是用关系,他先欠着,慢慢还他哥。 这边,他想了一圈又一圈,反正是做足了准备。 结果,连欠他哥怎么还债的事儿他都想好了,然后大队长去公社汇报工作回来,跟他说,成了! 周承礼还当得等一阵子才能有消息呢,结果这就成了? 大队长就跟他说经过,“综合办公室那边有个女干事,怀孕八个多月,身体撑不住回家休息待产。公社机关那边人本来就少,她这突然一休息,手里的活儿一时没人接手,乱糟糟的……也是赶巧,我去的时候何书记正为此发脾气呢,听说我有人选推荐,也看了我带过去的笔记,大字,学历又够,当时就拍板定下来了。”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大队长自己都惊讶,“事儿真就赶巧撞上了,你这对象运道也是不错。这两天,让她稍微准备下,后天早上八点,拿着她队里的介绍信去公社大院的综合办公室那边报道。” 真成了! 周承礼一蹦三米高,恨不能给大队长举起来抛一圈。 把大队长吓的,瞪圆眼睛赶紧溜了,“等下队里要开会,全员参加,我先去准备了。” 不单启明大队,其余大队这会儿都在开会。 红星大队这边,宋青瓷也跟着老太太在队里的麦场这边坐着听呢。 这一听,好家伙,大队长扯着嗓子宣布,“从今儿起,食堂正式停办了……” 好像前几日,大队长还在安抚社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食堂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停的,让大家别着急上火。 好家伙,这才几天,这就直接宣布正式停办了。 不办了,大家吃饭咋整?粮食咋整?炊具咋整? …… 宋青瓷也竖着耳朵听。 这会儿,她还不知道她工作有着落的事儿。 所以,她也跟队里的社员一样,挂心着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队里集体开会, 一般都是家里的男人们在听。 女人们在底下坐着,手里却不闲着。 都拿着针线,补衣服, 纳鞋底, 跟左右的人交头接耳,东家长西家短地聊。 大队干部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 底下的女人飞针走线, 过耳不过心。 可这回,女人们都坐不住了。 虽然见天地抱怨食堂糊弄人, 可有这么一口糊弄着,好歹还能哄个肚子。忽然没了,有的人家, 真就是吃上顿没下顿,能饿死。 但是, 再闹也没用,说停办,就是停办。而且, 大食堂也的的确确确实供应不起来了。 食堂刚办那会儿,还是吃了好几个月的好饭。但是, 队里的粮食根本禁不住社员们这么敞开肚皮吃, 渐渐变成了稠稀饭。 再到今年,干脆全是稀饭,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像是玉米杆子磨碎的粉,陈年的麦秸,各种野菜……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只要吃不死人, 就往饭里掺,如今可算是不用头疼了。 将剩下的那点儿粮食,给各家按照人六劳四的比例分下去,红星大队的大队长终于松了口气。 至于分下去的粮食少,不够吃,他也管不了。 能咋办?各凭本事呗。 苗大丽看着分到自家的半口袋小麦,还有小两袋子红薯,以及其它一点杂七杂八的黄豆花生,脑门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么些粮食,还得刨除二丫头的那一份,剩下的就是自家八口人接下来两月的口粮了,撑到那会儿,队里就该秋收再分粮了。 就这么巧,杨红梅又怀孕了。 小五也就再四五天要开学了,宋来宝特地跑了一趟县里中学,高一学费要五块钱,吃饭粮食自备,两周放一次假。 也就是说,每次回来要背着两周的粮食走。 这么一算,日子都没法过了。 苗大丽苦着脸,从袋子里舀出六碗小麦,犹豫了下,又数出三十个红薯,对大儿子说,“把这些送到你奶那边吧。” 这是宋青瓷的那份。 宋有金接过来,还没走,袖子就被媳妇拉住。 杨红梅看向婆婆,大着胆子向婆婆建议: “妈,咱家这分来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我肚子里又有了,二妹那边,老太太又没上赶着要,不然就再等等再说?” 什么等等,根本就是不想给。 可这本来就是二闺女的口粮啊。 到底是亲闺女,加上宋青瓷考高中那件事,苗大丽嘴上硬气说自己没错,心里难免还是动摇。 这会儿,再扣闺女的口粮,她亏心啊! 瞧着婆婆不咋乐意的模样,杨红梅又提到小五上学的事情,“疼这个,疼那个,就我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人重视呗。那还生什么呢,生下来也得饿死。” 仗着孩子,杨红梅的脾气也大了,放从前她是绝不敢的。 宋有金脸色也不好看了。感情一家人就委屈他媳妇一个,心里赌气,就望向小五,“不然,你那书也别读了 。” 杨红梅眼睛亮了亮,看向公婆。 要是小五不上学,那省下的可就多了,不单单是粮食,还有钱呢。家里一年到头除去吃喝嚼用,能落下个二十块钱没有,他一个人就得花去一半,凭什么? 杨红梅目光牢牢地锁定着他,眼睛里的殷切期望简直要溢出来。 小五缩着墙角不吭声,被大嫂子吓得一下不敢动弹。 苗大丽瞬间门急眼了,指着杨红梅就骂,“还有规矩没有,我们老两口还在呢,轮得到你欺负我儿子?” 杨红梅就抱着肚子,抹眼泪。 宋来宝屈腿半蹲在地上,掏出旱烟袋,塞上烟叶,点上火柴,猛吸几口。 烟雾缭绕中,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二丫头的粮食就不给了吧,老太太那边粮食要是不够就叫二丫回来吃。” 左不过多加一碗水的事情。 大儿媳说来是长媳,闹腾一趟,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娃儿,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可面子给,教训也得吃。 说着,他站起身,将苗大丽身旁的小板凳“砰”地一声踢飞: “我把话放这儿,只要我在,从今往后,不叫小五上学的事儿往后谁都不许再提一次。他能读多久老子供多久,谁要是不乐意,叽叽歪歪地说嘴,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 说着,就进了屋。 苗大丽看看墙角的小五,就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也是巧了,今儿是停办食堂第一天,老太太说,虽然家中没什么好的,可第一顿总要认真准备下的。就把刚到手的黄豆泡了些拿到队里的石磨那儿碾了一盆豆浆,喊孙女匀出来一点送过来尝尝。 然后,宋青瓷就这么亲眼目睹了这么一场因自己而起的争端。 说不清什么感觉,但是,在这个家中,每每到最后,被牺牲的那个总是自己,总不是令人多愉快的事情。 从出生就是,被丢给老太太。 后来,上学也是。 再到如今,又是这样。 哪怕从前不是她,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宋青瓷扭头就走。 杨红梅眼尖,恰好瞧见了宋青瓷的背影,又见她手里端着东西,赶紧示意婆婆。 苗大丽立马追出去叫住闺女,杨红梅也紧跟在后面。 “来了怎么不进屋去?”苗大丽难得声音这么柔和。 宋青瓷笑了笑,“我怕浪费家里的粮食就不进去了。” 绵软的声音里,藏着刺。 说来,自从上次苗大丽为她出头,跟人又打又吵那么一回,母女两的关系就缓和许多,再没有过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如今,又全完了。 杨红梅看着宋青瓷手里的豆浆,远远地就能闻到豆子的清香,嘴里就不由得分泌口水,馋的不行。 “呀,原来二妹是来送豆浆的啊,给我吧,我去倒出来。”厚着脸皮就要上前接过。 宋青瓷端着豆浆往后一退,杨红梅就接了个空。 “不行呢。”宋青瓷看着她,“原本是打算送来大家一起尝尝来着,可是大嫂刚才的话提醒我了,粮食紧张。我的口粮可全在家里呢,但我却在奶那边吃饭,我奶一个人的口粮,还得省下一份给我,可不能瞎浪费了。” 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家里,老太太就奇怪地问,“怎么端回来啦?” 宋青瓷撅着嘴巴,“不高兴白送他们吃。” “这是又咋啦?” 宋青瓷解释了两句。 然后老太太就很无奈,生气也生气,但是,多少也能理解,都是穷闹的。 也不止光是穷,还是偏心偏得过了,自家这孙女瞧着性子软,实则刚硬。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关系才转圜一二,这下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老太太也不劝了,没得让孩子不高兴。 祖孙两个一起搭手做了第一顿饭,家里调料什么的都没有,暂时也没空去买,只能简单点做了。 老太太对过日子比较有仪式感,觉得第一顿纵然碍于条件只能简单弄,但还是要尽可能地吃得好点。 豆浆配馒头,炒菜只有一碟子清炒豌豆苗。 馒头是小麦磨的面粉,磨面时留的麸皮少,黑面和白面参在一起吃,所以馒头都不是很白,但是很软,很好吃。 豌豆苗清香爽口。 豆浆也是香喷喷的。 一顿饭吃完,宋青瓷捧着肚子,满足的不得了。 *** 吃饱喝足,老太太去拾掇家里的自留地。 宋青瓷在屋里收拾碗筷。 刚收拾好,就听门外有动静,宋青瓷出去一看,周承礼神神秘秘地从巷子里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宋青瓷好奇地问他。 周承礼:…… 没良心的小姑娘。 可谁叫自己就喜欢人家,巴巴地上赶着呢。 他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说: “之前说好的,只要做到,就和我处对象的话,还记得不?” 宋青瓷点点头:“当然。” 当时,他缠得紧,问她怎么才能答应和他处对象,她就说,她要工作。 他长得帅,身材又好,若是真能帮到她,那就是还有本事。 这样的人,处对象当然可以啦。 回忆了会儿,她忽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周承礼,“等一下,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真的办到了?” 周承礼轻描淡写地“嗯”了声,好似淡定得很。 宋青瓷超级大声地“啊”了一声,喊完她忽然意识到不妥,便又伸出手掌紧紧捂住嘴巴。 她脸小,一只手捂住嘴巴时,盖住了大半张脸,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瞪得大大的,一副十分惊喜、不敢置信的模样。 周承礼的心都飘起来了。 小姑娘这样的反应就是他最大的成就感。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老太太回来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老太太在自留地转悠了一圈, 发觉地里太干,土根本铲不动,就先回来, 打算使唤宋来宝挑几桶水去地里浇一浇。 谁知, 就这么撞上了。 老太太看看周承礼,又看看宋青瓷, 半晌,问了句, “这谁啊?” 宋青瓷愣了下,放下手,眨巴眨巴眼睛, 一时不知晓该如何回答。 关键时候, 周承礼勇敢地站出来,“奶,我是启明大队的周承礼,是青瓷谈的对象。” 老太太:??? 什么玩意儿? 老太太眉头皱紧, 目光看向孙女, “是这样吗?” 宋青瓷木然地点点头。 想说, 自己其实也就比她早上那么一秒才知道这个事实。 “你两都给我进来, 把门带上。” 声音夹杂着一丝愠怒。 宋青瓷颠颠地跟上,差点儿没把周承礼关门外去。 周承礼:…… 宋青瓷不禁有些尴尬。 那啥,上任头一天的对象, 不好意思, 她有点不大习惯。 但她随即又高兴起来, 步子放慢,悄悄问周承礼工作的详情。 她太兴奋了,有点儿忍不住。 但周承礼太高了, 她声音又小,怕他听不见她的话,便不自觉地扯住他的衣襟,将他往下拉一拉。 周承礼顺从地低下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 脸上表情淡淡的,可他手心却直冒汗。 他虽然胆子大,可也没想着今天就见家长。 他只是想赶紧通知小姑娘这个好消息,然后让她赶紧准备好相关的资料,明天去单位报道啊。 为此,他上门时,还特地弄出动静后,趴在巷子边上躲着。 想着要是出来的是老太太,他就躲开。 谁晓得,他运气这么寸,没在找人时被碰上,倒是跟小姑娘才见面,话还没说两句呢,就给了他这么一场惊喜。 老太太看后面两人居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小话,眼皮子都在跳,“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打算瞒着家里人多久?” 审问由此拉开序幕。 周承礼这会也瞧出来,老太太对自己的印象不是很好,估摸着是觉得自己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小姑娘傻乎乎地跟他搞对象,还瞒着大人那种。 可周承礼心说,自己能冤枉死。 虽然开始确实是自己主动的,可小姑娘鬼精鬼精的,目前为止,好听话拢共都没说过几句,却把自己“诱哄”的团团转。 但话不能这么说,想跟小姑娘处对象,老太太这边非得哄好不可。可这种老太太,花言巧语是没用的,你得叫她看到成果。 他便主动跟老太太搭话,将为宋青瓷找到工作的情况先行跟老太太说了,甚至连具体操作过程,在其中是怎么想的,一概跟老太太说了。 工作待遇的事情也没忘,周承礼跟大队长打听了。只是,工资什么的暂时还没定,得等去报道的时候才能确定下来。 但公社的待遇,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是单位那边暂时没有空屋子,什么时候有也不一定,所以暂时不能提供住宿,需要辛苦点,天天来回地公社家里两头跑。” 不那么完善的地方也没瞒着,尽心给打听了,然后很及时地透露给她们。 老太太的脸色就一点一点地好看起来了。 一份工作固然能叫她心动,可她还不至于只为了一份工作就能啥也不管地将孙女给交出去。 她是从中看到了周承礼的可靠。 外形看着粗犷,可做事一点不糙,周全,谨慎,舍得下钱财,也记得住恩义。 老太太就说,“难为你为她费心了,替她寻了这么一处好去处,我这个当奶奶的得谢谢你。” “您可别折煞我。”周承礼当即摆手,“都是青瓷她自己有本事,学历够得上,字写得又是一等一的好,还特别有运道,赶上了。” 周承礼也不算撒谎,真就是如此。 否则,若是随便推荐一个都能成,跳出农门也不能那么难、那么令人羡慕了。 可老太太知晓,若不是有周承礼在其中起了一个“联通”的作用,哪里有这么个好事落孙女头上。 但是,不妨碍她“为难”他一二。 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句一句地试探与应对,周承礼快挺不住了。 眼神投向小姑娘求助,小姑娘头一扭,爱莫能助。 她对老太太了解着呢,这会儿,她敢帮着,老太太保管要讲她“女生外向”,然后能教育上自己几天几夜的那种。 宋青瓷全程都是看老太太脸色行事,指望不上。 周承礼求助无果,心塞塞,硬生生又熬了一会儿,才赶紧找借口溜了。 临走时,说,“明天我跟队里请一天假,早上到公社那边等她,第一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好及时知道,帮着处理。” 老太太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既然是谈对象了,该考察她得考察,但该叫他出力的时候,自然也还是她。 让宋青瓷送他到门口,自己去大队长家里找他给开介绍信。 等她拿着介绍信回来,宋青瓷送了人回来,她问孙女,“瞧中他什么了?” 宋青瓷挨着老太太坐,“脸好看,身材好,还有本事。主要是前两条。” 从来也不知道孙女是这么肤浅的一人。 老太太:“不怕后悔?” “暂时只是处对象,又没结婚。何况,结婚了也还可以离婚呢。怕什么?” 老太太:……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呢? 问不下去了,心梗。 梦里,都在怀疑人生。 一宿的梦都是关于孙女的。 孩子小,不知道轻重,老太太却不能这么不管不问,等有空的时候找人打听打听这个小伙子家里情况。 父母啊,兄弟姐妹啊,都得打听打听,免得到时候折腾。 第二日,宋青瓷早上八点就得到公社报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太太就把孙女喊起来,换了一身新衣服,新鞋子。 全是之前她给做的。 原是为了上学用的,这下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宋青瓷换好衣服,带上昨日找大队长开的介绍信,宋青瓷就背着包往公社去了。 心中有些忐忑,有些新奇。 第24章 第二十四 公社大院, 坐落在桃源通往县城的公路边一个东西走向的大街北侧。 门口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宋青瓷之前在外面远远地瞥过一眼,没进去过。 这会儿过来, 她也不知道综合办公室在哪儿,心说进去找大爷问一下。 还没到门边上呢, 就瞧见周承礼伸出胳膊, 在大门里面高高地朝她挥手。 “这儿。” 大爷笑呵呵地给开门, “你就是小伙子挂在嘴边的对象吧,他可是天蒙蒙亮就在这儿等着了呢。” 宋青瓷抿嘴一笑。 进去后,里头是一排平房, 青砖红瓦。 不用问大爷,周承礼已经给打听好,小声跟她讲: “综合办公室在平房最中间的位置, 屋子最大。在里头办公的人员一共就三个,一个主任,兼两个办事员。其中一个还因怀孕请假回家生孩子去了,你就是接手那位手里的工作……” 说着话呢, 周承礼给指了个方向, 宋青瓷就过去了。 看着门上“综合办公室”的标语, 敲了敲门。 “进。”一个清脆的声音应了声, 宋青瓷推门入内。 办公室布局一览无余。 南墙放着两把椅子,一个松木的文件柜, 柜顶放着盏煤油灯,再往里就是两张办工桌。 一张桌位空着没人, 靠前的那张简陋的实木桌上放着热水壶、搪瓷缸、书、笔记本等常用品。桌前摆了一个木凳,木凳上坐着一个身穿白底碎花衬衫,手上戴着块表的女同志, 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好,我是宋青瓷,过来报道。” 宋青瓷先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刚刚还说新同事估摸着快来了,你就到了,我叫齐蕊。” 齐蕊热情地迎她进来,谁知外头忽然又传来“砰”的一声开门声。 齐蕊的神色尴尬了一下。 宋青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挂着张脸,面色不渝地走了进来。 经过宋青瓷身侧时,她掀了掀眼皮,轻轻“哼”了一声,便在最后一张桌子坐下。 椅子从桌底抽出时,只听“刺啦”一声刺耳的声音。 摔摔打打的,给人甩脸色。 屋里的气氛一时怪异极了。 齐蕊抿紧嘴巴,脸上表情算不上好,却也没什么动作,只是隐忍。 宋青瓷只看这人的肚子,再看她动作,心中便隐约猜到几分。 倒也不惧。 萧主任这时走了进来,胸前的口袋上别了只钢笔。 瞧见宋青瓷,他脸上带着笑,“来报道的吧,以后就是咱们办公室的一员了。有什么困难就说,大家一块儿团结协作,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宋青瓷笑着应下,“也是您和何书记信任,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努力,为咱们桃源公社和人民服务。” 萧主任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虽然这位小同志是何书记拍板定下的,可自己也没反对,所以她这话倒是也不算错。 跟着就喊齐蕊带宋青瓷去办入职手续。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朱琳坐不住了。本来,她是指望萧主任先问起她,她再顺势说话的,谁知,屋里的几人都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空气。 眼看宋青瓷都要去办手续了,她不敢耽搁,当即站起来,望向萧主任,大声发表建议: “主任,之前我只是一时不舒服,回去休息两天,现在已经休息好了,我这边的工作还可以继续做,并不需要人接手。这个谁,不需要她了,让她回去吧。” 萧主任看到她,脑门便不自觉皱起,脸上的笑也没了。 “啥不需要?”萧主任一脸严肃,“这是何书记定下来的。宋青瓷同志能力强,为人团结,广受其他同志好评,很适合咱们综合办公室的工作。至于你,还是生完孩子再说吧。” 朱琳耷拉着脸,跟主任据理力争: “新手办事指定毛手毛脚,还得浪费时间让人教。万一出了岔子……这边工作我是做惯了的,没谁比我更熟悉,之前只是肚子实在不舒服才回家休息一下,现在都好了,还能接着再干……” 把工作说得离了她不行的模样。 萧主任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事是何书记拍板定下的,你有意见找何书记去提吧。反正他办公室你也熟,也不用人带,自己过去吧。” 说完,不管朱琳窘迫的神色,干脆亲自带着宋青瓷去组织部那边办手续。 办完手续,宋青瓷的待遇也确定下来,十二级办事员。属于最低级别,一个月工资二十一块,余外每月还有票券,按标准发放。 工资在公社这边不算高,但是,在底下的大队里面,就算是顶顶好的待遇了,能让人羡慕死。 宋青瓷很满意。 往后,她也是有工资的人了,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老太太了。 等队里的人都知道后,保准羡慕老太太,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终于成了真! 办完手续,萧主任又带宋青瓷去各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公社的干部不算多,每个科室也就一两个人,都很忙。 一把手是党委书记,就是批了宋青瓷进来的何书记,宋青瓷过来并没看到人,好似是又下乡去了。 何书记下面领导了组织和宣传两个部门,办公室紧挨着彼此。 二把手就是萧主任了,手里总管民政,水利,治安,文教等,事情也挺多的。 环境熟悉过了,萧主任就带着她回综合办公室,回去时,朱琳人已经不在了。 齐蕊主动说起,“朱姐去找何书记,何书记不在,何书记的秘书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朱姐哭着走了,说是要去找她哥做主……” 萧主任的脸上不由升起一股恼怒,“哼”了一声就安排宋青瓷坐在朱琳的位置。 “这两天,你就先熟悉下她手里的工作内容和工作进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齐蕊。” 宋青瓷点了点头,将东西放在靠里的那一张桌子上,却见桌上空空如也。 齐蕊面露难色看向主任,“朱姐她把资料全都带走了……” 萧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拂手,“你先带小宋熟悉一下工作,至于资料,这办公室我还是说了算的,朱琳怎么拿走的就得怎么送回来,你别管了。” 说完就走了。 留下齐蕊跟宋青瓷两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宋青瓷喜提“小宋”新名字,愣了一会儿,紧跟着就谨记萧主任吩咐,跟齐蕊熟悉工作。 齐蕊先还硬撑了两分钟,没一会儿,她被问得词穷,举着手跟宋青瓷讲悄悄话,老实交代: “我也是新来没多久,跟着朱姐身后学习的。可是朱姐一天到晚地忙,只肯让我干跑腿的活儿,旁的一概不让我上手,所以……” 宋青瓷傻眼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硬生生地熬到吃饭时候。 齐蕊许是因工作的事不大好意思,吃饭时候待宋青瓷极热情。 宋青瓷刚来,组织关系才转,饭票还没下来,第一顿饭是齐蕊主动请客。 两人在食堂,买了一份红烧肉两毛五,分量很足,一盘清蒸鲤鱼两毛,两大碗肉汤,两分钱,再要两份米饭。 找好位置,坐下,边吃饭边聊天。 “也是巧了,刚好月底,食堂的供应好一些,平时可没这么好。” 连齐蕊都吃得一脸满足,更别说宋青瓷了。边吃边想,等自己饭票发了,一定要带一些回去给老太太尝尝。 吃完饭,还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 齐蕊邀她一起回宿舍,宋青瓷摆摆手,说是出去随便走走,消消食。 齐蕊也没多想,只当宋青瓷难得吃这么好,吃撑着了。她其实也有点儿撑,不过没表现出来,也不想走路,她只想去床上躺着。 两人就此分开。 齐蕊往宿舍去,宋青瓷转身往大门走。 边走边想,也不知道周成礼还在不在? 等到了门口,就见周承礼蹲在门口角落里。那么大的个子,屈着身子下蹲,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怎么没回去?” “怕你刚来,不习惯,需要人帮忙,所以守着。” 一个小姑娘,突然来了个陌生地方,有人守着,多少能安心点吧。周承礼是这么想的。 宋青瓷定定看他,“一直蹲那儿,不累?” “心疼我啊?”周承礼嬉皮笑脸地逗她,“放心,一个大男人,就是蹲一会儿,有什么好累的?” 话说一半,他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嘴巴很硬气,可惜肚子不争气。 宋青瓷“噗嗤”一下笑了,有心想带他去食堂吃饭,可身上没有饭票。 钱倒是有,早上老太太给带了五块钱,就说,“那我带你去对面的供销社买点儿饼干点心什么的垫一垫肚子吧。” 话一落地,周承礼蹭蹭蹭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了,我回家去吃去,你晚上下班了先别走啊,我来接你。” 说完,他三两下跑远。 跑到僻静没人的地方,他抹了一把滚烫的脸,愤愤地朝着肚子拍了两下。 兜里比脸还干净,咋跟小姑娘去供销社? 叫人家小姑娘给钱? 他要脸呢,干不出这种事。 三两下跑回家,琢磨着还得挣钱。 回到家,埋头一顿干饭,足足三碗苞米稀饭下肚,额外还吃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五个个头大的红薯。 就这,还没吃饱,只能算吃个七八分满足。他大嫂在边上看得眼睛都绿了。 打从食堂停办以后,周承礼的大嫂时不时就用这种眼神看他。 周承礼心粗,看不见,也不理会,可他妈在边上瞧着,真就愁死了。 对大儿媳她倒是不怕,可老三这么大个人,还没个媳妇照应,总跟着爹妈不是个事儿啊! 早两年,她眼光还挑剔,如今,只要人姑娘健康健全,她儿子不反对,早点定下她就谢天谢地了。 成年的儿子迟迟定不下来,都快积成心病了。 周承礼可没工夫揣摩老娘的心思,他吃完就把屋里藏着的烟一卷,只留了一包,剩下的全揣兜里带去了大队长家。 被大队长“骂”了一通,下地干了一下午的活儿, 到晚上,赶着公社下班的时间又溜了,一路跑着去接宋青瓷。 如今天黑得早,一个小姑娘要走一个半钟头的夜路,周承礼可不放心呢。 时间卡得刚刚好,他到公社大院时候正好六点,刚下班。 齐蕊是在住宿舍的,下班后还在食堂吃晚饭,这会儿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跟宋青瓷一道出门,就瞧见周承礼高高举起的手。 她伸手捣了捣宋青瓷的胳膊。 周承礼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听到宋青瓷笑着跟身边人轻轻说了一句,“我对象,来接我的。” 周承礼就楞在原地,笑得像她从前养的一只憨厚可爱的松狮…… 第25章 第二十五 周承礼一路给送到红星大队入口的大榕树下, 才停下脚步。 “你早点儿休息,以后早上就不送你了, 晚上我去接你。要是你下班了我还没到, 肯定就是有事儿耽搁了,你别急着走,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 我肯定会去的。” 说完准备走了。 宋青瓷叫住他, “你等下—” 周承礼扭过头,坏坏的扯扯耳朵:“怎么,舍不得我?” 宋青瓷跟他接触多了,也晓得他个性,他再露出这幅模样, 便不怎么怕他。径自走到他面前,眼睛直直望向他: “是啊,我舍不得你, 你待如何?” 周承礼蓦地瞪大了眼睛!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 周遭在一切仿佛寂静无声。 她说,她舍不得他! 问他, 怎么办? 能怎么办, 周承礼想也不想就要伸手, 搂住小姑娘在怀里。 宋青瓷忽然一下跳出几米远的距离, 冲他作了个鬼脸,“逗你的。” 周承礼:…… 草! 周承礼看向小姑娘, 恨不能打她一顿。 他眼里冒着光,似有一团火,藏着数也数不清的躁动。 宋青瓷却仿佛摸着了他的命门,有恃无恐地招他惹他, 好似要一个劲儿地把之前受到的惊心一气儿全部还他。 周承礼咬紧后槽牙,暗暗运气。 也不知受了多久,只觉得牙齿都咬得酸了,忽然听小姑娘小声问了句,“要不要去我家里坐一坐?” 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周承礼呼吸停滞了一瞬。 说来,这还是小姑娘头一次主动邀他去她家。 这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知,她也知。 半信半疑地问她,“这回不是逗我吧?”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宋青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直看得他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她才施施然一回身,“那你别来了—” 周承礼一溜烟跟上,“别别别,我错了,你就当没听见。怎么能不去呢,正好看看咱奶……也不知道咱奶睡了没……” 厚着脸皮顺杆爬,一口一个咱奶,直把宋青瓷叫得脸颊耳朵热气翻腾。 比脸皮,宋青瓷自愧不如。 周承礼勾了勾唇,转瞬就走到了宋青瓷前面。 宋青瓷跟在身后,只能瞧见他的背影,厚重的肩背,结实的胳膊,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 哇哦,真帅! 她拍了拍脑袋,又把手背按在脸上降温,过了会儿又捂住耳朵。 一双手简直不够用! 直等回到家门口,老太太立在那儿,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扫过来,宋青瓷瞬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奶!”周承礼先喊了声。 隔壁的桂花婶子也在门口跟老太太唠嗑呢,就这么见到前后脚紧挨着回来的两人。 她眨巴了下眼睛,心中默默替自家三儿子叹口气。 “您家有亲戚上门,我就不打扰了啊。” 老太太点点头,又朝着两人,“进来吧。” 声音平平静静的,不辨喜怒。 周承礼看了小姑娘一眼,先进去了。 宋青瓷跟在身后,磨磨蹭蹭地关门。 周承礼心中暗笑,就这么个小猫胆子,偏敢在自己前面张牙舞爪地撩拨自己。 一到老太太跟前,就蔫吧了。 啧!欺软怕硬! 老太太撇了一眼身后缩得跟鹌鹑似的孙女,没理会她,只一双眸子直直看向周承礼: “青瓷工作的事情多亏有你,这我心里有数,也不赖账。” 这话说得周承礼心中一咯噔,赶忙摆摆手,“奶,我没这个意思—” 老太太平日瞧着是可慈祥可温和的一人,可一旦认真起来,便透着股威严劲儿。 故而,哪怕此刻老太太没一句重话,可周承礼的心却不由得高高悬了起来。 “我不赖账,但你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二,一大家子人十几口人都挤在一个院子里住—”老太太歇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许是你家家风如此,我也不为难。我只问你一个,你想娶我们家青瓷,她的工资你怎么想的?” 老太太这会儿还不知道孙女的工资多少呢,不过是替孙女把话问在前头罢了。 周承礼提着心,“工作的事跟我们家本来也没啥关系,工资自然也全是由她自己拿着。” 怕老太太不信,他又追着补充: “我跟您说实话,这事儿我都没跟家里头说过。本来跟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也就是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我帮着跑跑腿而已。不然,只凭她那一手字,就是县里的工作想来也能够得上,哪里还用得着我?” 老太太点点头,觉得这孩子还算还有点子心眼,晓得瞒着家里,不是那种傻不愣登的。至于别的,她倒是没在意。 “坐吧。” 周承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心说,这意思应该是他回答得还行吧? 双腿有点儿无处安放,也不敢随意摆了,只规规矩矩地屈在一处,委屈巴巴地看向小姑娘,眼神示意她,“接下来,还有啥考验不?” 宋青瓷抿紧嘴巴,瞥了一眼,便乖乖巧巧地蹲在老太太身边,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 周承礼:…… 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人便坐得更端正,更规矩了。 周承礼的背脊绷得直直的,不太大的眼睛里充斥着紧张。细看其五官,高鼻子,厚嘴唇,窄窄的双眼皮,一双眉毛又黑又浓。 不精致,但组合在一起效果也不错,身段也不错,难怪孙女视线总不自觉往人家身上飘。 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偏故意挑刺,皱着眉头: “个头是不是太高了,有点儿不相称?” 周承礼:…… 乖乖巧巧的宋青瓷这回没忍住,将周承礼拽起来,往他身边站,踮起脚拼命往上够。 一个粗疏大方,一个精致秀气。 “哪里不相称了,这不是挺好嘛,我就喜欢这样子的。” 声音虽小,周承礼却一字没落,全听耳朵里去了,险些没飘起来。 “不知羞。”老太太点了点孙女的额头一下,到底是松了口,怕孙女再说出点不合时宜的话,就对周承礼说: “你若是有意,不妨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下。若是同意呢,就请个媒人登门,走一道正式的手续定下来吧。” 周承礼浑身汗湿一片,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般容易。 尤其是,在小姑娘的工作已经定了的情况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便是翻脸不认,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所以,出院子时,他人都是飘着的。 走到树底下,他没忍住,纵身一跳,捋下一把树叶,一路吹着口哨回去的。 眼巴巴瞧着人走了,宋青瓷也不装乖扮巧了,蹲在老太太跟前: “这么容易就松口了?您是不是不疼我了,想早点把我打发出门?” 边撒娇,边摇晃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心都叫她晃散了,柳眉一竖: “行了啊,坏人我都替你做在前面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没那意思,能将人往家里带?” 宋青瓷就躺在老太太怀里,不动了。 老太太一下一下地抚着孙女的背,“就这么稀罕人家啊?” “也没有。”宋青瓷摇摇头,“人要重诺守信嘛。” “只为了承诺?” 宋青瓷不好意思地趴在老太太怀里,“还有,他确实长得好嘛,不说脸,只看他身材——那个肩背!那个胳膊!” 老太太:…… 不轻不重地拍了孙女一下。 明明挺文静端庄的一丫头,怎么内里却是这么一副得行? “你给我收敛点,谁家姑娘跟你似的?” 宋青瓷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您放心!” 放不放心的,还是松了口。 原本老太太是不想这么早给孙女定下的,姑娘家也就出嫁前能过些好日子,出嫁后就是将姑娘撒出去历练了,老太太且舍不得呢。 可谁叫孙女工作了呢,天天得去公社上班,暂时没宿舍,路程要一个半小时。六点下班,走不到半小时就得天黑,一个大姑娘天天走这么长一段路,不放心啊。 找了一圈人打听,把这个小伙子家底问了个透,才敢考虑的。 定下来,周承礼天天去接,他家里人只有高兴的份,不敢有怨言,左邻右舍的也没闲话可讲。 老太太真就是把事情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掂量,思前想后,才做的决定。 说完了小儿女的事情,老太太又问起工作。 “别嫌弃事多,眼里要有活儿,勤快的人到哪儿都受人喜欢……跟同事相处也别坤着,主动点,热情点,别抠搜,吃的喝的该买就买,不要斤斤计较……” 说得都是作为过来人的经验。 宋青瓷就点头,甭管老太太说什么她都应,不想叫老太太担心嘛。 拣那高兴的事跟老太太说,像是工资待遇,“一个月有二十一块呢,另外还有票券,到时候发了工资全叫奶给收着。” 老太太心里头熨帖着呢,却不肯要: “你自己收着,该吃喝吃喝,该用就用,别省。但也别乱花,要有剩下的,就攒着当压箱底的银钱,什么时候都是手里有钱心不慌呢……” 祖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天早上宋青瓷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没醒呢。 好些年了,老太太难得睡了这么一个踏实觉。 她一直为孙女打算的,想见她过上的,就是这么这么一种日子,有钱有闲,体面轻松。 如愿了嘛!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的。 偏生遇到个讨人厌的,毁心情。 *** 这不是大食堂停办了嘛,大队长媳妇有心想炫耀下自家的好日子,拿着钱,还有闺女省下的肉票跑了好几趟食品站,想买肉,都没买到。 昨天跑了趟空,听说今天可能有供应,一大清早就去排,可算是买到了一斤猪肉。 回来时候,便特地走苗大丽家门口绕了一圈,故意停在她家门口,跟对门的吴婶子唠嗑。 看到那串肉,尤其是一大半的肥肉,吴婶子都能羡慕死。 “还是你们家日子过得红火!” 大队长媳妇下巴抬得高高的,“还行吧,我也就是男人有本事,闺女也能干,才能叫我偶尔能买点肉吃吃,打打牙祭,解解馋……” 大队长有工资,一个月是满公分,还有三块钱的补贴,宋欢欢在公社当代课老师,一个月也能有个十几块。 所有,她家的日子比较起来就好过多了,不然,也不敢奢望二儿子能娶公社的姑娘嘛! 吴婶子晓得大队长媳妇这么绕一圈是为啥的,她也气呢,那一通架打的她现在身上有些地方还疼呢,便故意给大队长媳妇递话: “唉,也是你家日子好过,不怕食堂停办,我们可就难了,一天天的都能愁死。” 跟大队长媳妇说话,脸却是朝着对面的苗大丽的。 苗大丽正在门口的空地上晒玉米呢。 她打算将队里分下来的半袋子玉米晒干,然后找人去换红薯,好歹能多撑两天。 大队长媳妇轻飘飘地暼了一眼,当即就骄傲上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要叫我说,这食堂早该停了,混在一起都是那有本事的接济那没本事的,可凭什么啊?如今可算是停了。那有本事的人分了后,还能吃得更好,白面黑面的大口吃。没本事的,那就红薯野菜和着吃,等连这也吃不上就饿着,谁叫他没本事呢……” 一句句的“没本事”、“接济”、“饿着”,无差别攻击,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 吴婶子脸都僵了。 她手里可还理着一把田里割来的荠菜呢。本指望借此欺负一把苗大丽的,谁知道自己也没讨得了好。 大队长媳妇也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压根不在乎,反正是拎着肉,扭着腰一颤一颤地走了。 苗大丽好似没听见一样,实际心中暗暗啐了好几口。本来还打算去地里找几把野蒜就饭的,这会儿也不出门了。 抬手拨弄了下头发,心里攒着一口气。 瞧着吧,等她家小五供出来了,出息了,保管日子过得比大队长家还好。到时候,她要买上十斤的猪肉打她家过。 大队长媳妇可不知道她这雄心壮志,这会儿,她又如法炮制地绕路去老太太门口找事儿去了。 老太太能惯着她? 老太太只是来不了泼妇骂街那一套,可若是论起气人的本事,她若有心,那真是能戳到人肺管子去。 “吃肉呀?这是还得自己处理吧,和着辣椒炒,应该还不错。不过,这么炒,肉质硬,你们吃着许是觉得有嚼劲儿,我就不行了,牙口不行。我们家青瓷说,改天带食堂做的红烧肉回来给我吃呢,说是那个红烧肉炖得烂,吃着软糯……” 也是这会儿,红星大队的人才知道宋青瓷吃上公家饭碗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老太太对大队长媳妇好一通明里暗里的挤兑, 言辞中透露的信息却令周围的社员全都瞪大了双眼。 老宋家那个二闺女吃上公家饭了? 众人努力回忆了下,好似最近确实没怎么在队里见到她。不过这姑娘存在感一向比较弱,不太爱出门, 所以也没什么人在意。 谁知人家竟然这么厉害的嘛? 左邻右舍的人,已经有人先一步朝着老太太打听。 这会儿, 孙女已经正式办理过入职手续, 板上钉钉的喜事儿, 老太太自然不吝于分享, 就跟周围人说了一嘴。 “……这丫头努力……是去公社当干事了。” 这边老太太一给出结果,边上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是怎么说来着?怎么一声不响,就吃上公家饭了?” “哎呦,咱们红星大队这是又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呀!” 还有那事后诸葛亮的, 拍着巴掌就高声喊, “我就说青瓷丫头的面相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应验了吧。” …… 你一句我一句的,宋青瓷俨然成了新的话题主角。 而炫耀未果,反被老太太挤兑的大队长媳妇儿愣在原地, 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但这种事儿肯定不可能撒谎的, 真要是撒谎,都撑不过天就得现形。 她愣愣的拎着半斤肉回家。 见到男人,脱口就问: “宋青瓷他奶奶说她孙女到公社工作了,是真的?” 大队长点点头, “她来队里开证明是我经手的,自不会有假。” 大队长媳妇就又羡慕, 又生气。 自家闺女还在学校当代课老师呢,待遇虽然也还可以,但比起公社干部来, 肯定还是差一些的。 可宋青瓷那小丫头居然一转眼就跳到公社去了。 这不是过的比自家闺女还好吗? 她心里极度不平衡,一脸埋怨地看向男人。“你说说你,这公社能有机会,咋不想办法优先弄来给咱们家的人呢?” 大队长自然知道媳妇的小心思,叹了口气,“我要有办法,至于不帮咱们自家人吗?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操作的,反正我是没听到公社要招人的消息,也不知她怎么弄的,反正只来队里开了个证明材料。” 大队长媳妇脑子也不笨,稍微想想便明白了。自家男人又不是那脑筋不转弯的,肯定是宋青瓷自己往上面花钱打通关系才弄来的。 这就属于没办法的事情了。 她哼了一声,“算她运道好!” 大队长叮嘱她:“往后待她客气些,说不准就有用到人家的时候呢。” 大队长媳妇撇撇嘴,“知道了!” 心里不禁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反对这丫头跟自家儿子来往了。 想着,她将二儿子叫到一边,悄悄问他,“你跟她私下真就没来往了?” “跟您都保证过多少遍了,真没有。”宋强一脸无奈,“您跟她家都闹成那样了,就算有,也早散了。” 大队长媳妇一脸讪讪的表情,嘟囔了句,“还不是你妹子说的……” *** 一天下来,红星大队的人都知道宋青瓷吃上铁饭碗了。 走在路上,遇见老太太就得夸一句,“还是婶子会带孩子,将孩子养得这般出息,都端上公家饭碗了……” 在农村,能跳出去的那都是金凤凰。 苗大丽跟宋来宝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家二闺女的喜事,虽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顾不上了,欢天喜地地上老太太家里说话去了。 宋青瓷晚上回家的时候,苗大丽还在呢,见宋青瓷回家就拉上她的手,满脸的欢喜劲儿,“你这孩子,有好事咋不回家讲一声呢。我跟你爸还是从旁人嘴巴里听来的呢,这像话吗?” 宋来宝向来话不多,只坐在苗大丽旁边,不时点点头。 宋青瓷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 抬头跟老太太对视一眼,就见老太太也是一副抿嘴笑着倾听,不作声的模样。 苗大丽激动地说了半天,却发现并没有人应和她。 她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心里涌出无尽的后悔,早知道这个闺女能有这么大的出息,说什么当初都不给老太太养。 有心想跟闺女解释两句,然而嘴巴动了动,转身朝着老太太求助: “妈,您看,二丫这是还对我们有意见呢。您帮我们说说,偶尔怄怄气也就得了,怎么还记心上去了呢?” “她向来就这性子,旁人不知你这当妈的还不知?”老太太面上带着丝惊讶,只道,“以前也没见你管过,现在怎的还吃心起来了?左右不过是,从前怎样,往后还怎样便是。” “那怎么能一样?”苗大丽脱口而出一句。 可老太太问她哪儿不一样了时,她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老太太便不理会她了,拿出针线来做。 她话已经放出去了,只要周承礼父母不傻,估摸着这两天那边就要打发媒人上门了。老太太是走一步算步的人,手上针线不停,心中已经思索起孙女的陪嫁了。 周承礼年岁不小了,他父母肯定着急,今年定下,合计生庚八字,最晚明年就得结婚。现在距离过年时间也没多少了,这么一来,嫁妆就能开始置办了,毕竟如今什么东西都要票,现准备肯定来不及。 她爹妈明显是指望不上,所以自己这边就得早点儿预备起来了。 老太太这边越想越深,将苗大丽和宋来宝晾在了一边,两人便有些坐不住,目光频频扫向宋青瓷。 宋青瓷偏过头,只当没看见。 “二丫,你出来,我跟你说两句话。”宋来宝目光沉沉,神色说不上好。 宋青瓷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有事儿,您现在说吧。” “怎么?我这当爸的还叫不动你了,是吗?”宋来宝双眼瞪得大大的,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拔高声音地冲着宋青瓷喊。 宋青瓷吓得一激灵,按了按耳朵。 老太太皱了皱眉,“你吓唬她做什么?我跟你爸从前是这么教你的吗?有能耐冲着外人使,冲着自家人大呼小叫地,算什么本事?也是我这些年……” 宋来宝:…… 自己不过就说了二丫头一句,没打没骂的,就惹来老太太这么一连串的教训,胸中不由有些气闷。 就嘟囔道,“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就是想问问二丫的工资。这不是小五后天就要开学了吗,学费还没交齐呢,原本想着先交一部分,不够的先欠着,等秋收新粮下来了再补。可二丫既然有本事,能赚钱了,这不是正好——” 他话没说完呢,“啪”的一声,老太太随手将手里做了一半的鞋子照着他的脸迎面丢过去。 宋来宝被砸了个结实。 不疼,但他的脸火辣辣的。 打老爷子去世之后,就没被人动过一指头,在家里平日都是第一等人,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他。只有他冲女人、孩子打骂的份,哪里有人敢惹他? 都有孙子的人了,被老太太当着女人孩子的面这么砸,脸面受不住呢。 整张脸庞涨得通红。 “小五上学跟青瓷有什么关系?她能赚钱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能赚钱就该你们的吗?”老太太冷着脸,指着宋来宝,“她长这么大,你在她身上花过几毛钱,算过没有?她生下来你们不管,是我抱回去养的,养的能上学了才送回去,也不过是指着她哥上学时能顺道带着她一起的便利。学费你们可没出过一分……我花了多少功夫养她到如今,费了多少钱跟多少心思才给她弄了这么个工作,你一来,不问问孩子工作难处,什么都不管,张口就要摘桃子,想要孩子的工资,你哪里来的脸说这个话?” 宋来宝叫老太太一通疾言厉色弄得下不来台,低着头,不说话了。 苗大丽也被吓了一大跳,不晓得老太太怎么忽然发这么大一通火,这会儿不由庆幸不是自己张的口。 可男人也不能不管啊,她上前给老太太赔不是,“好了,您消消气,他就是问问。二丫也是我们亲闺女,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逼孩子,您别跟我们计较。” 老太太气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宋青瓷给老太太一下一下地抚着背,转头只看向宋来宝: “我这工作可是奶花两百块找南边表姑帮忙才弄下来的,钱是表姑垫付的,回头等我发了工资得慢慢还的。不然,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天上掉馅饼砸下来个工作到我头上?” 两百块!!! 苗大丽恨不能晕过去。 就说怎么突然她闺女就混到公社当干部去了,原来如此。 老太太可真够惯孩子的,也不怕这两百块打了水漂飞了! 宋青瓷冲着宋来宝继续说,“我刚去,拿的是最低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我的粮油关系如今都转到公社那边,大队这边往后可没有人头粮食给我了,食堂每个月扣十块钱直接发饭票,不够的另外再买,以后每个月我光在食堂吃饭就至少得花到十块……” 食堂这个花费倒没撒谎。十块钱平均下来,其实一天也就毛钱,在食堂吃一顿饭,荤菜至少要两毛,所以说,这笔花费真省不下来。 当然老太太也不叫孙女省这个钱就是了。 可听在苗大丽跟宋来宝耳朵里,简直就太奢侈了,一个人就要吃十块钱,这都够自家一家的嚼用了,这要能省下……可老太太肯定不能同意的。 这么一算,两年内,工资都不能没剩啥了。 两人兴冲冲地来,蔫巴巴地走了。 瞧着人出了大门,老太太点了点孙女的额头,“鬼机灵。” 光凭自己,拦是拦得住,但是那夫妻两心里肯定还是会有想法,不定就在哪里等着,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下。 可叫孙女这么一说,这工作也是面上好看,人轻松舒适,两年内根本剩不下来钱惠及全家,那两人的心思就淡了。 至于两年后,肯定早都嫁人了,嫁到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更没得想了。 “奶不是让你不孝顺,真要是父母病了,你就是借钱,该你出的那份也得出。可是,如今他们都好好的,这个口子就不能开,不然往后小五上学、娶媳妇、家里盖房子什么的都得找你,什么事情都往你身上压,你的日子能被拖死……” 宋青瓷便道,“我知道的。反正我再出息,他们心里顶顶重要的还是儿子,那就等着我哥和小五他们孝顺吧,我呢,就做到当闺女的本分就成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嗯,你心里有数就成。有这份工作在,只要把钱握紧了,你到哪儿都受不了苦,就是往后你婆家也不敢不慎重你。” 可不是不敢不慎重嘛。 自打周承礼回家把事儿一说,知道儿子谈对象了,还是个在公社当干部的对象,当妈的又是欢喜,又是犯愁……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欢喜的是儿子有本事, 能谈这么一个对象,真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愁的是,带回来这么一个对象, 想随随便便将人娶进门那是想都别想。 刘东芝照着儿子的胳膊轻轻一拍,“你说说你,迟迟不能娶个媳妇稳定下来, 叫家里人着急上火。这好不容易谈对象了, 要安稳了, 还叫家里跟着作难,你怎么就不能叫我省点心呢?” 嘴里埋怨儿子不省心,可眼睛却亮闪闪的,明显是开心极了。 言不由衷的模样, 周承礼看了就想笑。 他顺着老娘的话往下接,“要不然, 算了?” 故意逗她。 “你敢!”她瞪了儿子一眼, 然后从存钱的盒子里拿出五块钱来,“人家女方家长那边都给透话了, 事儿就不能拖,刚好明天周日,人家姑娘不上班, 我跟你爸找媒人去她家走一趟,你再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去,要两瓶酒, 两包-不是-要四包烟……” 怕儿子不会买, 她还特意交代了一声,“……酒要景芝白干,一瓶一块一, 你二哥过年时候买过的,别买错了。烟就紧着剩下的钱花。” 家中人口多,虽然有老二补贴,但刘东芝平日里日子过得还是很简省的,一气儿拿出五块钱也是大手笔了。 周承礼接了钱,抬脚往供销社去。 刘东芝在家里将男人、儿子最齐整的衣服都拿出来洗,还用了肥皂一遍遍地搓,搓好拧干后放在太阳最好的地方晾晒。 跟着又去屋里收拾。 周承礼买完烟酒回来,将剩下的一块四还给他妈。 刘东芝摆摆手,“你自己收着吧,谈对象了,兜里不能没钱,没事的时候带人家姑娘出去玩玩,买点儿瓜子、汽水什么的……” 周承礼就收着了。 看见小弟眼中的热切,他头一扭,蹭地一下跑远去。 早想带小姑娘出去逛逛玩玩了,可一掏兜,干干净净的,这还咋带? 想去找他二哥看能不能再干点儿搬运的体力活儿挣点钱,可又没时间了,白天要上工,晚上还得卡着点去接小姑娘下班。 所以,他穷死了,这钱可不能再叫弟弟给摸走了。 周承智年纪小小,却是个“见钱眼开”的,看见亲哥手里的钱,“嗷呜”嚎了一嗓子,人就追过去了。 刘东芝也不管兄弟两的闹腾,只去找男人商量明日去女方家里的事情。 第二日,吃过中饭走时,带了四包烟,两瓶酒,两包茶叶,两斤白糖。 大儿媳看了,心里就不舒坦,跟男人小声嘀咕,“那会儿叫媒人去我们家说话时候,就拎了一篮子鸡蛋,别的可什么都没有了。” 周承仁白了她一眼,“你别找事儿啊,我们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跟现在的条件能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当初老二家的进门,你就拿这话堵我嘴,如今老三家的又是这样。左右家里的媳妇,个个待遇都比我好,就我傻,啥也不计较就被骗来你家了……” 这话说得就不讲道理了。 不说年代不一样,就说人,那也不一样啊。老二家的是老二一个单位的同事,人家还是县城里的姑娘。老三这个倒是农村的,可人家学历高,还在公社工作,能一样吗? “你跟她们比得着吗?” 他媳妇沉默片刻。 “你到底向着哪头的?” 管她舒坦不舒坦的,反正刘东芝是跟周宜文夫妻两个请了媒人,连带着三儿子一块拎着东西上门了。 前一天周承礼跑来提醒过,老太太便特意带着儿子儿媳在家里边等着。 苗大丽被告知时候都是懵的,听说男方也是农村的,就不乐意。 “她钱多多的儿子还在乡下种地呢,都天天喊着要找一个城里的儿媳妇,我闺女这都去公社了,咋地反而要嫁一个农村的?” 挑拣起男方的家庭来,不是很愿意的模样。 宋青瓷一头雾水地看向老太太,不懂得自己的亲事跟那什么钱多多有什么关系,钱多多是谁,这名字真是好生别致。 老太太跟孙女小声解释了一句,“钱多多是大队长媳妇,强子他妈。” 宋青瓷:…… 老太太很直白地看着两人说:“喊你们来,只是因为你们是青瓷的父母,叫你们过来见证一下的,不是征求你们意见的。” 宋来宝&苗大丽:…… “想要城里的女婿,可以啊,你给介绍吗?你认识几个城里人啊?人家认不认识你啊?” 苗大丽嘴巴动了动,回答不上来。 “上下嘴皮子一碰,只管说,不管解决,就这样,还想做我的主?” 苗大丽叫老太太一通质问,她态度就软了下来: “我就这么一说,也没说一定要城里的。可这谁家,我们都不了解,就这么突然要定下,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青瓷是我养大的,她的终身大事我比谁都经心,要不是详细打听过,我也不敢撒手。”老太太淡淡地看着她,“别觉得只有嫁到城里才好,真去城里了,人家指不定还得嫌弃你们这群乡下亲戚呢。再说,城里住的地方就那么些,多少人家祖孙三代都蜗居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厨房都是多少家共用一个的……” 这确然也是实话。 城里有城里的好处,可弊端也很明显,在孙女认准了人的前提下,老太太很愿意往好处想。 起码,住的宽敞。她自己又有工作,有工资,婆家便不敢轻视…… 苗大丽便不说什么了。 等周承礼一家上门,她虽谈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失礼,这幅模样倒是很应景。 毕竟,女儿家娇贵,作为女方,矜持些也是应有之义。 周承礼往这边跑得多了,老太太对他是见怪不怪,也就苗大丽多瞧了几眼。 但周承礼父母是没见过宋青瓷的,只从三儿子嘴里听过,是个既漂亮又乖巧的女孩子。这会儿,刘东芝往院子里走,便忍不住搜寻宋青瓷的影子。 宋青瓷从屋里迎出来。 刘东芝便见到了人。小姑娘个头高,身条顺,皮肤白皙,脸庞标致,关键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气质在,使得她很亮眼突出。 刘东芝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绞尽脑汁,也只能夸一句,“俊俏地跟朵花儿似的。” 再听她礼貌地喊人,声音温温柔柔的,很难叫人不喜欢。 不错不错,是个好姑娘!刘东芝忍不住掐了下大腿,才不至于笑得太露骨。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姑娘能干但模样不太行的准备,但肯定还是好看的更讨喜嘛! 乐呵呵地将手里带的礼物全都放下。 老太太粗粗一瞥,这份礼肯定是用心了,眼中笑意更盛。 倒不是眼皮子浅看上人家东西了,只是,礼物重,这说明人家看重自家孩子,这才是关键。 就是苗大丽跟宋来宝两人,看了这礼物,也挑不出理来。 只看东西,也晓得这家人生活条件不会很差。 再细细打量周承礼,人长得是浓眉大眼,身材高挑,一看便是个干活的好手,能养得起家的。自己闺女自己知道,叫老太太给惯坏了,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儿,要这么算,倒是真的合适。 两家的女人都满意了,男人们更没什么意见,略坐了两个小时,相互客套一番,你夸我家姑娘,我夸你家小伙,你来我往的,再有媒人在当中说和,这亲事就算定下了。 至于结婚,还得后面另外根据生庚算日子。 虽然如今要求破除封建迷信,可是,哪里真的禁得了? 私底下,这种大事还是得正经合日子的。 商谈期间,宋青瓷跟周承礼基本属于隐形人状态。明明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可两个人谁都没有插话的余地,全然是两家的大人聊的热火朝天。 可算是结束了。 送走周承礼一家,宋青瓷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是定下来了?”桂花婶子坐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筐的旱豆角在择。 老太太就笑,“是呢,两孩子都挺好的,干脆就定下来吧,也免得承礼往我家跑得勤快了,再有人说嘴。” 桂花婶子就恭贺,“小伙子高高壮壮的,瞧着是不错,又有您给掌眼,咱们青瓷往后的日子一准错不了。” “承你吉言了,我也盼着呢!”说完,便进了院子,苗大丽跟宋来宝也跟了进去。 桂花婶子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队里适龄的姑娘,赶紧找人替自家老三相看说合才行。 之前他死活犟着,她也抱着一丝侥幸,真心稀罕这丫头,如今也该死心了。 老太太其实早就瞧出几分意思,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 进了屋,看那对夫妻两没走,她笑了下,喊孙女,“把承礼家送来的礼分一份,给你爸你妈带回去。” 宋青瓷一边应着,一边去分。 拾掇出一个筐子,里面盛有一瓶酒,一包茶叶,一斤白糖,两包烟,真就是对半分的。 宋青瓷有点舍不得。她想,从自己出生起,他们在她身上花的钱有一块没? 可这里,一瓶酒的价格都不止一块了。 犹犹豫豫地看向她奶。 老太太顿时好气又好笑,轻咳一声。 行吧,给就给吧。宋青瓷磨磨蹭蹭地松开握紧筐子的手。 苗大丽高高兴兴地接过去。 就听老太太不急不缓地道:“当父母不是只有享福,没有付出的。闺女该孝敬你们的,没少你们一分,你们也得知道当父母的责任。青瓷的嫁妆,你们怎么打算的?” 想得到,那得先付出。 苗大丽试探着开口:“我们这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家中的布票上个月给小五做了两身衣裳已经全部用完了。不然,我找人借一点,给她准备一身新衣裳?” 老太太险些气笑了。 要出嫁的闺女,打算只给一身新衣裳,还这么勉强? “那我看,这礼,你们也不配收。” 苗大丽也冤枉呢,她又不知道闺女这么快就定亲,不然,怎么着也得留一点布票的,她是亲妈,又不是后妈。 可这话,却是万万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的。 老太太明显是不满意,她也不敢胡乱应承什么,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男人的胳膊。 宋来宝在老太太跟前从来不多话,被逼到开口时,也不过是一句:“您看呢?我听您的。” 跟他们两,老太太态度直白地很,“我打听过了,现在城里的姑娘都讲究结婚凑够三十六条或七十二条腿,七十二我是不指望了,三十六努努力还是成的。你们说呢?” 所谓“三十六条腿”,指的便是一套完整且像样的家具:大衣柜一个、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张、方桌一张、饭橱一个、椅子四把。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十六条腿! 又是床又是衣柜的, 一整套的大家具,可真敢想! 这要不是开口的人是老太太,苗大丽保准当时就炮轰过去了。 心中气得不行,还不敢发火, 头上压着这么座大山, 真叫人哭都没处哭去。 只得好声好气地跟老太太诉苦, “不是我们不愿意给二丫头准备,是家里真没这个条件, 没钱呢!小五上学的学费都不够!” 又是这个说辞。 永远都是没钱。 当初, 自己执意送孙女上学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孙女上学的钱全是自己掏的。 这一回, 老太太不惯着了。 面上不显, 她略微踌躇片刻,便道: “我不是那等子不讲道理的,知晓这么一套家具买是买不来的,就算找木工师傅上门打,也要费不少钱。我也不难为你们,这样吧,家具就不要你们给准备了,我来就行。” 果然, 老太太又给揽过去了。 苗大丽心头一喜, 便听见话锋一转: “但是, 打家具所用的木材,之前队里给按人头分的,你们可是都没怎么用, 有不少呢吧!你们看看,是不是能够把木材领下来?如此,也是你们当父母的心意,这应该不为难了吧?” 对比让他们准备家具的要求,确实是容易许多,可要跟自家原本的打算比起来,那明显还是差太多了。 苗大丽抿着唇,不敢做这个主。 队里分配的那些,是准备给小五将来娶媳妇用的,根本没预备闺女的份。 这老太太,分明就是故意的。 见两人只低头,不肯说话,老太太沉下声音: “这孩子命苦,长这么大你们当爹妈的都没在她身上费过什么心思。这眼瞅着都要嫁人了,连点儿木头都不舍得,这闺女,你们还指望不指望要了?” 最后一句,听得苗大丽一个激灵,忙伸手碰了碰男人的胳膊肘。 “成,就这样吧。”宋来宝不情不愿地应下。 事情就此定下,老太太又使唤他给自留地浇了一遍水,才放人走。走时,手里还拎着宋青瓷分出的那一份烟酒茶糖,只觉得沉甸甸的。 宋青瓷围观全程,默默给她奶竖了个大拇指。 老太太:“边儿去。” 宋青瓷笑盈盈的,倒了一碗热水,双手捧着递给老太太,脆生生地道:“多谢您嘞,几句话的功夫,便给我挣来一套家具木材。” 老太太嗓子倒真有些干,一气儿喝了大半碗,忽然提了一句:“你妈那人,脾气是差了些,还有些重男轻女,可大面子上还行,比你爸强多了。” 这话说得,宋青瓷不知怎么回。 脑子里没这方面的概念。 “以后你就明白了。” 老太太搁下茶碗,便去将剩下的东西归拢好,锁进橱柜下层,轻声交代孙女: “我就是想告诉你,该你得的东西,要争取,该你尽的义务,也得履行。所以,别心疼那点东西,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有来有往的……” 宋青瓷觉得自己有点儿懂了,“所以,收了礼,奶就叫他们尽一尽父母的责任,是这个意思吧?” 老太太眼睛里划过一丝笑意:“就你机灵。” 宋青瓷便觉得,跟老太太比起来,自己真就有得学呢…… *** 这边,宋青瓷还在思考人生,那边,周承礼跟着爹妈已经走到家了。 亲事定下,刘东芝的心思就安稳了。 对未来的儿媳妇真就是满意到不行。 回去后,脸上笑眯眯的,见谁都说,“那姑娘是个顶顶好的,个子高挑,模样标致,就是那边的亲家也是和气的紧,最是好相处的人呢……” 连一贯不爱搭理女人家那点事的周宜文竟然也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大儿媳看着公公婆婆那样的高兴劲儿,心里便老大不得意。 “有什么好高兴的?拎了那么多东西去,人家又不傻,态度可不好嘛!”她撇撇嘴,跟男人嘟囔,“要是去我家也拿这么多,我爹妈保准态度更好。” 周承仁“呵”了一声:“那可真不一定。” 留下话,立刻便撒腿颠了,去找他弟。 周承礼正跟土宝、四顺炫耀自己定亲的事情呢。 土宝只比他小一岁,对象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也是个老大难。这会儿,真就是羡慕极了。 倒是四顺,人比土宝小一岁,但很招女孩子喜欢,对象都谈很长时间了,对跟女孩子相处,他可有一套了,便跟周承礼传授经验。 兄弟几个聊得正好呢,周承仁跑过来,插到人中间,跟弟弟打听起未来弟妹的家庭情况来: “怎么说,她家能供她一个女娃儿读完初中,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吧?家里房子多大?有几间屋子?是砖瓦房不……” 一个大男人,却比女人家话还多,话里话外,好似还带着丝羡慕。 周承礼不乐意搭这个话茬,又不想在别人面前落他哥面子,找了个借口,“大队长找我呢。” 趁机溜了。 直到半夜才翻墙回了院子。 他哥那人好奇心重得很,不熬到他睡觉,一准还得盯着自己。 当然,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异常亢奋就是了。 也不知道几点睡的,反正向来精力旺盛的人第二天在地里是打了一天的哈欠。 宋青瓷倒是一夜好眠。 照常上班,到办公室,却发觉今儿办公室的气氛不是很对。 齐蕊给宋青瓷使了个眼色,宋青瓷得到指示,跟着她一起往厕所去。 出了办公室,齐蕊小声地跟宋青瓷共享信息:“……之前朱姐不是把资料带走了嘛,萧主任当时放话,说要朱姐自己送回来……”详细地解释起前因后果,“萧主任其实是特意给赵会计递话呢,赵会计是朱姐的同学,朱姐跟她关系挺好的……” 齐蕊口中的朱姐便是宋青瓷来公社第一天,甩脸色给她看的朱琳。 萧主任放话时候,她也是在的,不过,朱琳跟赵会计的关系,宋青瓷却是不知的。 “可是,那谁,不是一直没把资料送回来吗?” “问题就是这个。”齐蕊立刻接道,“就是她一直不送过来,萧主任气得自己找上朱姐家去,上门讨要。” 宋青瓷:…… “就这样,她还没给?”明明是疑问句,齐蕊却从中听出了肯定的语气。 她对宋青瓷真就刮目相看了,自己怎么脑子就死活不开窍,对这些事从没什么洞察力,还当朱姐怎么都得给面子呢。当然,她到这边工作的时间毕竟比宋青瓷还早两个月了,硬撑着面子,跟宋青瓷说: “我也觉得朱姐只怕不会轻易妥协。果然,她真就没给萧主任一点面子,听见萧主任跟她讨要资料,她居然抱着肚子喊疼……硬生生地借着肚子把萧主任撵走了!” 宋青瓷:…… 真是人才! “她关系是有多铁啊,敢这么横?”饶是宋青瓷根据齐蕊的语气猜得到结果,却也没想到朱琳能嚣张到这个地步。 齐蕊便道:“她亲哥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在县人民医院工作,大小也是个领导。虽然她哥权利不算很大,管不到咱们这里,不过,她哥的同学有不少都混得不错,资源很多,听说跟咱们何书记也是认识的……” 厉害了,难怪敢这么大脾气呢。 到了厕所,齐蕊再说,宋青瓷便拦了下。 不是说话的地儿。 上过之后往回走,两人慢腾腾地在路上晃悠,齐蕊趁机将憋了许久的吐槽一股脑地倒给宋青瓷。 全都跟朱琳有关。 当然,基本都是在诉苦水,哭诉自己在朱琳手底下遭遇的那些悲催经历。 “要不是她怀孕,撑不住,回家休息了,再在她手底下干两个月,我怕是就要先撑不下去了!”齐蕊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宋青瓷听她说得那些离谱事儿,心中也不由地心疼起这个女孩子。 齐蕊明显就是个在家里被娇宠着的小姑娘,天真单纯,之前听她提过一嘴,说是一毕业就到公社这边工作,也才来不久。 才毕业的小姑娘,人情世故也不通,什么都不懂,不会,恐怕她自己心里都慌呢。 结果,还碰上朱琳这么个人带她,明里暗里地使绊子不说,连欺负带吓唬的,也真是怪可怜的! 宋青瓷拍了拍齐蕊的背,安慰她: “没事儿,反正她现在回家休息去了,等她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要回来起码还得几个月呢。有这几个月时间,咱们一起加油,好好努力工作,站稳脚跟,到时,她回来咱们也不用怕她!” 又是安慰又是鼓励的,齐蕊顿时就笑了,“好,咱们一起加油。”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青瓷心下好笑,想到她高中一毕业就能找到工作,她忽然就有些好奇。 她们这些高中毕业生,工作又不能分配,也不知都是怎么找到的招聘渠道。便好奇问她: “你当初是怎么想到来这边工作的?” 高中毕业生也有不少,但能找到工作的还是少数,宋青瓷便想着问一下渠道,多了解一点总是没坏处的。 齐蕊犹豫了下,想着两人这段时间共度的“劫难”,趴在她耳朵边小声地说,“其实,我表姐跟萧主任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我还没毕业,我表姐就找过……” 分享过自己的小秘密,她挠了挠头,央求宋青瓷,“你别往外说啊,这边没什么人知道的,我表姐不让我往外透露。” 宋青瓷:…… 她捂着胸口,看向“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亏得自己刚才还同情人家。 好嘛,原来人家背后也有靠山撑着呢。 得,就自己是一棵风中摇曳的小白菜!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都有靠山的人, 就自己一棵颤颤巍巍的小白菜,有那心疼别人的功夫,还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呢。 许是宋青瓷的眼神过于幽怨, 齐蕊赶忙牵了牵她的手, 声音柔柔的, 带着丝紧张: “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跟我生分。我跟萧主任关系吧——”她犹犹豫豫地看向宋青瓷, “真挺一般的,她就是跟我表姐关系好, 我其实也挺怕她,见她都是躲着走的。” 不通人情世故的齐蕊终于后知后觉发现问题所在了。 自己跟自己的上司是亲属关系,一起共事的同事知道了,还敢在自己面前说私密话吗?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简直能让自己蠢死。 宋青瓷看她这副模样,心下有些好笑。 真就是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她不至于真对人家小姑娘生出什么隔阂来, 那样, 心胸也太狭窄了。 “好啦。”她攥了攥她的手指,“不跟你生分。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要不是你,我从哪儿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为表谢意,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肉。” 在这儿,能舍得请人吃肉, 那一定是特别好的关系了。 齐蕊立刻便高兴地应了一声, “好。” 能一起分享秘密,吐槽糟心事,两人的革命友谊便又深厚一层。 手牵着手, 晃悠着往办公室去,一抬头,便瞧见萧主任站在门口,好似要出去的样子。 真不凑巧,早知道晚一点回来。宋青瓷心下腹诽两句,不经意地暼过去一眼。 还当主任被朱琳撅了脸面,心情肯定不好。这会儿瞧着,好像并没有。 萧主任看见宋青瓷,就没立刻走,声音温和地问她:“最近在办公室怎么样,还习惯吗?” 宋青瓷摸不着头脑,便丢开放到一边,抿嘴一笑: “还好,挺习惯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萧主任手里握着搪瓷缸,喝了一口热水后,关心道“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提,组织上都会想办法帮着解决的。这样,你们也能更好地服务于人民……” 宋青瓷浅笑过后,应了两声。 却无一点真要求助的意思。 齐蕊在一旁看了,还当她是抹不开脸面,想也没想便接道:“主任,办公室的自行车—”话说到一半,宋青瓷一个激灵,捏了捏她的手。 齐蕊便是一顿。 “自行车怎么了?”萧主任好奇地问。 宋青瓷笑盈盈地将话接了过来,“没事儿,就是我们看自行车的链条上沾了些泥,想问一下,能不能拿抹布沾水擦一擦?” 公社一共三辆自行车,有一辆就放在萧主任办公室,供综合办公室的人用。不过,一般也就萧主任在外面跑得勤,多是她在用,其他人只是偶尔用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说,“您也知道,自行车是咱们办公室比较贵重的财物,我们怕链条不能沾水,再给擦坏了,所以特地问您一声。” 萧主任一愣,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 勤快、眼里有活儿的人到哪里都讨人喜欢。她脸上笑容更盛,缓缓地说:“那就擦一擦吧,链条偶尔沾点水也没什么事儿。” “好的,知道了,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萧主任点点头,“去忙吧。” 没再多说什么。 宋青瓷便拿去水池边打了盆水,齐蕊拿着两块抹布跟在后面,一起进入办公室的套间里打扫去了。 这是萧主任的办公室,她人常常不在这儿,宋青瓷还是头一次进来。 套间面积没外面大,但是东西还挺多的,放着一张单人床、一辆自行车,还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毛选、笔记本等常用品。 齐蕊一边擦,一边问她,“萧主任不是说了,有困难可以提嘛。你自己不好意思讲,我都替你把话说一半了,你咋把话岔开,不让我说完啊?” 宋青瓷便问她:“那你原本打算咋说的?” 齐蕊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实话实说啊,你家那么远,偏偏宿舍又没有空房间能给你住,天天上下班要走那么长时间,你不是一直喊着累嘛……刚好办公室的自行车空着,萧主任也就是白天有时候会用一用,晚上下班又用不着,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叫你用一下,第二天早上再骑过来,又不耽误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副“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抓住,是不是傻”的表情。 宋青瓷心说,真不是她抹不开面子。而是,听领导的话,真不能太实心眼。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单位的东西,就是落着招灰了,也别轻易去碰。 这些不是很好放明面上讲,宋青瓷换了个说话,“我才来单位没几天,就提这个提那个不太好,还是少点儿事情吧。而且,晚上我对象天天都会来接我—” “哦,懂了懂了!”齐蕊听着后一句,瞬间便激动起来,怪模怪样地瞧她。 一脸“都明白”的样子。 宋青瓷便没多解释。 这锅,叫周承礼背着,挺好的! 一边闲话,一边擦车,最后将自行车擦得锃亮锃亮的,跟新车似的。 宋青瓷还真有几分心动,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买一辆就好了。 擦完车,顺带将萧主任办公室的热水壶添满,将办公室一通收拾,两人便闲了下来,拿着之前县里开会,留下来的笔记在看。 宋青瓷来了之后,一直都在翻这些东西,都快能背诵下来了。 前些天,她刚来,不好多问,免得被说是静不下来心。这会儿,混熟了嘛,便问齐蕊: “我来之前,不是说公社办公室这边忙不过来的嘛?” “之前是这样。”齐蕊面上有点不好意思,“说来,这事跟朱姐也有关系呢……”细细地将事情说了。 “公社这两年效益都不是很好,底下的社员们收成不行,领导们没少跟着吃挂落,会开了一回又一回……咱们书记是个好的,是真挂心底下老百姓的日子,特意往县里跑了好多趟,请了几个技术员回来,指导咱们公社的农业生产。技术员去下面的大队考察地质环境时候,何书记都是全程陪同的,好茶好饭地招待他们,人家技术员就用心,给提了不少建议。但是毕竟是从县里单位借调来的人,待了两周就得回去,不过,考察测量期间写的笔记倒是给留下了,像是哪个大队靠水,土质怎么样,适宜种植那种农作物等等……反正是给写了挺多笔记的。只是,这些笔记都写得仓促又潦草,笔迹又各不相同,加之内容写得比较零散,这一处,那一处的,得花时间整理……” 宋青瓷专心听着,然后懂了,“这个工作应该就是这段时间的重点任务吧,之前,是朱琳负责的?” 齐蕊点点头:“对啊,朱姐什么工作都喜欢自己揽上身,除了喊我干些琐事,其余的,她宁愿加班,也不喜欢我插手。不过,她才做了没两天,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了。” 宋青瓷就懂了,难怪何书记发那么大脾气。 费劲辛苦请了技术员来考察,人家也用了心,临了,事情卡在自己单位人的手里面,还是这种攸关民生的大事。 “也就是何书记这几天去县里开会了,人不在,不然,晓得事情还拖着,只怕咱们办公室又得挨骂了。” 说起这个,齐蕊便有些脸红,之前朱琳身体不舒服回家,主任让她接手。可那么好几本笔记,什么情况的都有,她一个人实在搞不定,熬了好几个大夜,一本都没整理完。 被追着问进度的何书记逮个正着,这才又招了个人过来。 宋青瓷晓得前因后果,忍不住暗暗庆幸。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齐蕊这姑娘,但是,实话来讲,若是她工作能力极强,一个人就能搞定,那只怕也轮不到自己过来了。 萧主任出去了,手头暂时又没什么事情,两人这才能有功夫闲话半天。不过,估摸着这样的清闲日子怕是没两天了,齐蕊说,“咱们主任可不是好欺负的……” 宋青瓷心中也觉得如此。 端看,先前主任脸上的笑,也能瞧出一两分来。 等把资料要回来,恐怕便有的忙了! 一整天这么划水过去。 亲事定下,周承礼再去接她下班,送回来时,便不肯只送到大榕树下了,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宋青瓷只好将人领回家。 一米八多的大高个,饶是宋青瓷不矮,站在他身旁,也显得娇小可人。 因着身高差,宋青瓷说话时,周承礼会照顾她,主动俯下身体,距离靠得极近。近到可以看到小姑娘耳后的红色,从耳骨一直蔓延到脖颈。 许是他眼神太过炙热,她略有些不自在,抿着唇,稍稍往旁边去了去。 偏过头,不肯再同他讲话。 周承礼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扑闪扑闪的眼睛,心里直痒痒。 这是他对象,定了亲的那种。 心中替自己找好借口,他垂下眼睛,迅速地伸出两只手指,捏了捏她的耳朵。 绵软,温热,像是摸到了一团热乎乎的云朵。 手感极好! 还没怎么来得及回味,便见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 她生了一双杏眼,雾蒙蒙的,瞪人时,一点儿都不凶,反倒像只炸毛的小猫,哪哪都透着可爱。 叫他心里一片酥酥麻麻的。 “我错了。”他举起双手,掌心向外,认错的态度特别积极,可他满脸的笑意跟满足,分明在说:下次还敢! 宋青瓷低头往前走,不肯理他。 就不信,到她家,他还敢这样! 她飞快地走,步子迈得急促,累得气喘吁吁的。周承礼在旁边,轻轻松松地跟上她,嘴里不停地念,“我错了……真错了……别气了……不然,你再捏回来?” 宋青瓷:…… 第30章 第三十章 宋青瓷不理会他, 他就继续一直道歉,把脸往宋青瓷跟前凑,“……真错了……你捏回来吧, 我保证不躲……” 宋青瓷:…… 她看着像傻子吗? 她走得快,但两步才赶上人家一步, 自己喘的不行, 人家却轻轻松松的,宋青瓷心里便极度不平衡。 “腿长了不起吗?” 周承礼愣了一下, 忽而笑出声来: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等以后,你骑上自行车, 在前面跑, 我在后面追, 保准赶不上你。到时候, 你就狠狠把我甩在后面, 可好?” 宋青瓷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也不计较他占她便宜的事情了。 周承礼心下还有些失望。 他还想她能捏下他一下呢,她的耳朵都那么软, 手指肯定更加绵软,也更灵活, 若是捏到自己身上…他越想,心越痒, 跟被猫挠了似的。 真是疯了! 宋青瓷看他眼睛黑沉沉的,也不敢再招他了。 紧赶慢赶地到了家,老太太正在弄竹条, 周承里喊了声“奶”,就从老太太手里把竹子接了过去,“需要做什么, 您嚷嚷一声就成,我来做。” 未来的准孙女婿,得好好表现。 老太太也不跟他客气,东西放下,就说起自己的要求,“竹子,木头都在这儿了,你看着给做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围栏,做好后把它搭在西南角的墙根下。过几日,我去捉两只鸡来圈在里头。” 原来是要搭个鸡圈,这个简单。 周承礼蹲下,衣袖往上一撸,处理好竹条后,又拿起锤子钉木材,“铛铛铛”地一阵敲。 宋青瓷进屋放下包出来,听说要搭鸡棚,问她奶,“怎么忽然想起养鸡了?” 老太太就说:“养两只鸡在家里,方便。下了蛋,咱们也不拿去换什么油盐酱醋这些调料,就留着你每天早上煮着吃。” 从前也养过,不过是前两年地里旱得人都没吃了,鸡鸭什么哪里还养得住?而且,先前队里都是吃食堂,各家不让动火,她便歇了心思。 这会儿,有条件养了,当然得赶紧收拾起来。 宋青瓷笑着说,“那也成,队里不让多养,那咱们就养两只,都养母鸡,这样下了鸡蛋,刚好咱两一人一个。” 老太太笑眯眯的应了个“好”,又夸她,“还是我们家青瓷孝顺。” 周承礼心说,都道女生外向,这个话在自家小姑娘身上,咋就一点儿都没体现出来呢? 一颗心全向着她奶,丁点儿都没放自己身上。 有点儿心酸,他伸出胳膊将长得遮眼的头发往边上撩了撩,刚刚挽起的袖子便顺势掉了下来。他看向小姑娘,眼含笑意地喊她,“青瓷!我袖子落下了,你帮我弄一下。” 从跟宋青瓷认识以后,他见天地穿白色衣裳,哪怕在地里干活穿不了,出了地头他立马就换上。夏天穿白色背心,天冷了就穿白色的衬衫。 好看是好看了,可不耐脏也是实话,白色的衣裳弄脏一点点都很明显,而且还不好洗。 宋青瓷呆了一下,紧跟着就瞪他。 青瓷什么青瓷,青瓷是你叫得吗? 周成承礼笑得更欢快了。 仿佛故意一般,他一连喊她许多次。 “青瓷,我手弄脏了,自己不好动,你就帮帮忙吧……” “青瓷,快点儿,我衣袖要脏了……” “青瓷,青瓷……” 喊第一声时,宋青瓷心里还觉得怪怪的,大约是喊的次数太多,她倒是渐渐习惯,不像之前那么大反应了。 看在他帮家里干活的份上,她哼了一声,上前帮他卷了下袖子。 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他粗壮的胳膊上,青葱般白嫩的指尖掀起衣袖,一寸一寸地划过他的肌肤。 心脏“咚咚”跳动,他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心还提着呢,便见小姑娘三两下替他整理好,人就如风一般的溜走了,只留下扑了满鼻的馨香。 周承礼:…… 老太太看着两人在那闹腾,也不管,进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不大会儿功夫,用竹条做的“凹”字形围栏就好了,往墙角一搭,一个简易的鸡圈便新鲜出炉。 老太太出来粗粗一看,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家中有个大小伙子,干活是方便多了。 不止是鸡圈,打两人亲事定下,挑水、担柴、修补家具、爬高上低的活儿他一人全揽了下来。 隔壁桂花婶子家的老三来了几趟,见她家水缸里的水都是满的,在亲眼撞上过一回周承礼挑水往水缸里倒后,渐渐地就不大上门了。 宋青瓷倒是没注意到,精力全放在了工作上。 前几日才说,估摸着清闲不了几天,就在办公室碰见了一脸不善的朱琳。 “砰”地推开门,将她先前从齐蕊桌上拿走的笔记本往齐蕊桌上一丢,“给你。” 真是好大的脾气。 齐蕊顾不上生气,先检查起桌上的笔记本来。数了数,刚好是何书记拿来的六本。但是,还是不对。 她迟疑地看向朱琳,好声好气地问她: “朱姐,我记得你回家前不是整理好了一小部分吗,我还翻开看过呢,你是不是忘了?” 宋青瓷心说,肯定不是忘了。 朱琳冷着脸,“那个我不知道,我上次应该没拿吧,是不是你之前拿去参考,忘记放哪里了,或是弄丢了?” 咋地突然就成自己弄丢的了? 齐蕊顿时急了,“不可能,就是你上次一并带走的,我亲眼看到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哪里敢乱丢乱放? 明明就是朱姐自己拿走的。 眼看朱琳不打算承认,齐蕊眼泪都快下来了,宋青瓷轻咳一声,弱弱提醒道: “那天我被主任领着去别的办公室了,不在这儿,没看见。不过,我依稀记得那一日组织部的人断断续续来过这边办公室好几趟,找我补填资料来着……算算时间门应该差不多就是您来取东西的时候,要不,我们一块儿去他们办公室问问看?” 朱琳眼珠子转了转,回忆了下,但确实记不起来究竟有没有旁人在场。 她这会儿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才……算她们运气好。 她狠狠瞪了宋青瓷一眼,而后对着齐蕊说道: “那可能真是我不小心拿走了,这一怀孕记性都变差了,整理出来的东西指不定有多少错误,没了正好,也省得你们再参考我的,给弄错了。” 自己的工作成果,凭什么免费给她们用? 做梦。 齐蕊气得,不想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要不是宋青瓷,自己今天就又得背黑锅了。 这副态度,无疑更加惹怒朱琳,刚好萧主任从外面回来,朱琳伸手指着齐蕊就跟萧主任告状: “好歹,我也尽心尽力地带过她两个月,算是她的师傅吧,可她就是这么个态度对带她的师傅的?跟她说话,只当耳旁风,理都不理。“ 齐蕊的眼泪就没憋住,一边哭,一边跟她对峙: “你带我什么了?有什么工作你从来都不肯让我插手,完不成宁愿自己晚上加班加点地做,还到处跟别人说我懒,做人不行,说我整天啥都不干,就知道玩,把事情都推给你。弄得不少人私下都说我,真当我不知道呢……” 哭的声音都哽咽了,明显是委屈大了。 朱琳却不肯认这个指责,“你要是都会,那领导怎么不把事情交给你做呢?自己没能力,不知道学习,却怪别人不教你,哪来的这个道理?我会,是我的本事,也是我自己学来的,凭什么就要手把手的教你?“ 她嗓门大,掷地有声的,齐蕊便越发气弱,讷讷回不上来。 “所以,你啥都不会,我当然只能自己做了,免得教你还要浪费时间门,你做完我还得给你检查,事情更多。” 朱琳越发得理不饶人,跟萧主任建议,”她都工作这么长时间门了,还什么都不会,喊她做点琐碎小事都常常出错,粗心大意,做事又不用心。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齐蕊又气又委屈,还夹杂着一丝难堪,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好在,萧主任并不理会她的话,微微扯起嘴角: “笔记留下,人可以走了。至于建议,你留着跟何书记提吧。“ 朱琳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施施然走了。 萧主任看了看齐蕊: “你也别哭了,她那个人就这样,工作能力不错,只是为人比较难相处。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就算她去找何书记,何书记也不会理她的。所以,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领导都发话了,齐蕊纵然心中再委屈,也只能忍着。 对于两人之间门的恩怨,宋青瓷那会儿还没来呢,全然插不上话。 不过,单单这么围观了一场两人的交流,宋青瓷都能想到,若是自己来的时候朱琳没回家,自己也是跟着她后面学,该有多窒息! 她拍了拍胸.脯,万分庆幸。 萧主任看了看抽抽噎噎的齐蕊,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宋青瓷,沉默片刻,还是对两人交代道: “资料既然都送回来了,就赶紧整理。小宋,你字写得好看,整理的事情就交由你主导吧,齐蕊辅助,你们两抓紧点时间门,赶紧将进度赶上来,何书记不定时要来检查的……” 听到这句时,宋青瓷点了点头,只觉得接下来有得忙了。 紧跟着,萧主任又提了一句,“好好干,公社今年的入党名额还没定呢,只要工作做的好,该争取的我肯定给争取……” 宋青瓷忽然就觉得动力十足,忙有什么关系,忙一点,日子才充实嘛!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入党名额呢! 多好的事情。 宋青瓷给主任倒了杯水, “向党组织靠拢的机会,这要不积极,那也太不像话了。您放心, 我们肯定好好做,不给您丢脸,不让何书记失望。” 齐蕊抽抽噎噎地应了句, “对的对的, 就是这样。” 萧主任看了齐蕊一眼, 无奈的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忙吧,我去找何书记汇报工作。” 她一走, 齐蕊后怕地握住宋青瓷的手, 感激地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我肯定又得背黑锅了。” 宋青瓷笑了笑,“互相帮助嘛!” 说起朱琳,她老实告诉齐蕊,“其实我是诈她的,那天,组织部的人根本没去办公室找我补资料,我就是赌她不敢把事情闹大, 试了一下……” 齐蕊又崇拜,又羡慕地看着她,“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有你这份急智就好了。” 宋青瓷顿时就笑了:“你也挺好的,单纯真挚, 讨人喜欢。” 被她这么一夸,齐蕊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起工作来,“主任让我辅助你。你说,咱们从哪开始,我全听你的。” 之前她还有一些包袱,觉得自己比宋青瓷先来单位,算是“老人”,在宋青瓷面前她得撑起来。现在,她一丝丝这样的想法都没了。 宋青瓷明显比自己聪明,听她的准没错。 被齐蕊这么全然信任,宋青瓷心中隐约有些好笑。 两人将工作先分配好,反正先做出一个大概的框架来,看不清楚或是看不明白的地方,先用笔标记一下,备注好,等最后再逐一去修改。 反正先着手去做就对了,整理过程中遇到其他问题再商量。 齐蕊许是人情世故这方面不大通,也不太会统筹安排手里的,但她心地好,不偷奸耍滑,也不掐尖要强,没事儿就划划水,有事她就踏踏实实地干。 跟她一起工作,宋青瓷还挺舒服的。 一天忙下来,除了腰跟脖子有点酸之外,整体还好。 因为要帮领导送一份资料,今儿下班比平时早了些,回到家,就听到院子里“叽叽叽”的叫声。 走近一看,鸡舍里已经被放了两只雏鸡。 “这么快,就捉来了?” 宋青瓷习惯地从周承礼手中接过包,放进屋里,朝着她奶喊。 老太太在灶屋杵清灰呢,“早点儿养,等稍微大点时,偶尔给它喂些饭渣,蹭蹭蹭地就长大了,你也能早点儿吃上鸡蛋。” 周承礼挑满两大缸水回来,就见老太太肩上担着提着盛满清灰的粪箕往院子外面走,赶紧接过来,“我来,我来。” 都不用往肩上放,一只手就轻松提起,然后转后跟老太太说话: “有我在呢,您就出个嘴巴就成,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来家里了……” 左邻右舍的,站在门口,看了都笑。 知道这个是宋青瓷的对象,人家就打趣,“婶子赶紧松手,人家娃儿孝顺呢,轮到你享福的时候来了,可不兴这么疼孙女婿的……” 宋青瓷听着声儿出来,人家又笑一回,打趣她,“青瓷丫头,你来说,这活儿是该叫你奶干,还是叫你对象干?” 宋青瓷想也不想地推着老太太进屋去,“您休息一会儿,叫他干去,他年轻力壮,有劲儿呢,您跟他抢什么?” 周承礼:…… 略有些心酸。 旁边几个年轻媳妇就笑作了一团,只道她“还小”。再要说什么,就被桂花婶子撵走了。 “去去去,人家青瓷这个孝顺长辈,哪像你们一个个的……” 将儿媳们给赶回家了。 宋青瓷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也不懂她们都在笑什么。 老太太白了孙女一眼,“你给承礼带路去,把青灰倒到咱家的自留地里面。” 瞧着两人走了,桂花婶子理着蒜,带着丝羡慕地说,“小伙子还挺有眼力见的,婶子这下心里该没什么要操心的了吧。“ 老太太接道:“你不也一样,我瞅着,刚子也要安定了吧?”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去。”挂花婶子笑着点头,“应该快了。” 能这么说,那就是男女双方都有意思,只等再多接触接触,没大毛病,那就能定下来了。 老太太便没急着进屋,在门口跟桂花婶子站了会儿,打听道:“哪里的人?谁给介绍的?” “老二媳妇娘家那边的,上次跟他二哥一块去给他二嫂娘家那边盖房,人家看到他,觉得还成,托人从中说和的。” 老太太就夸,“咱们刚子确实挺好,干活勤快,待人实诚,不是那等子偷奸耍滑的。” 要配自己孙女,老太太肯定不中意。因为宋刚太过实诚,干活是挺好,但为人不是很懂变通。但在普通人家家里,宋刚确实是不错的选择,老实本分,干活勤快。 夸自家孩子,桂花婶子心中就很骄傲,又说起女方那边,“那姑娘人比老三小两岁,说话温温柔柔的,是个好性子。老三跟她单独出去过一回,回来就说行。” “温温柔柔挺好。”老太太微微笑着说,“跟刚子挺配的。“ “配不配的谁知道呢。叫我说,这样的姑娘做事肯定温吞,瞧着就令人着急。”桂花婶子摇摇头,“但谁叫老三满意呢,过日子是他们两口子过的,既是他自己乐意,那就这样吧。” 她自己性子急,既然更喜类似的,性格爽利的姑娘。 老太太抿嘴笑笑,“儿大不由娘,孩子喜欢这样的,咱们也就只能顺着来。” “谁说不是呢!” …… 周承礼单手提着一粪箕的青灰,跟在小姑娘身后,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她,惹恼了,就费尽心思哄她,好不容易哄好了,又惹人家。 把宋青瓷气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周承礼嘴角翘起,空着的一只手还不时从路边采摘两朵野花。 等倒完青灰,他也不故意招惹她了,粪箕往胳膊肘一挂,拿着满手的野花,一边走,一边编起花环。 他难得这么安静。 宋青瓷便也不出声,只低头看他手中半成品的花环。 看着挺粗糙的大男人,审美倒是挺好,粉色的,嫩黄的,淡紫的,各种色彩的花被团在一处,色彩繁杂却不混乱。 手艺也挺巧,随手编的花环,还怪漂亮的。 看着看着,她便被勾起了心思,也想学着自己做一只了,盯着路边的花,跃跃欲试。 才想着动手摘一朵呢,迎面碰见了宋强。 他应该是才从地里浇水出来,鞋子上沾了好多湿泥,裤子卷起大半截,露出的小腿上还有半掉的泥点子。脸上,额上,都是汗。 有点子狼狈。 去地里干活,能有什么干净的时候? 都是农家长大的孩子,早都习惯了,可宋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躲。 然而,四方广阔的田里,哪里有地方可以躲。 避无可避,他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站在那儿,就见她微微抿嘴一笑,而后领着身边的男人一块走过来。 “强子哥,刚忙完吗?” 宋强勉强笑了下,“是,地里有点儿干,抽空过来浇点水。你这是回家去吧?” 对于她身侧的男人,他好似没看到,自动略过。 周承礼手指捏着花环,看着宋青瓷,主动开口问:“这位是?” 宋青瓷便大大方方地给他介绍起来。 完了,又指着周承礼,跟宋强说,“……我对象,启明大队的周承礼……” 周承礼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只递给宋强,跟着宋青瓷喊了声“强子哥”。 宋强愣了下。 看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人,他动了动嘴角,想说,别乱喊,咱两真不一定谁大。 宋青瓷捂着额头,到底没多嘴,不管了,随他去吧! “不用了,我不吸烟。”宋强摆摆手,往边上去了去,离周承礼站得地方远了点。 周承礼视线往那边瞥,轻笑出声。 宋强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又挪回来两步。不再理会他,只同宋青瓷说道: “之前就听人说你谈对象了,我还恍惚了一下。从前,天天跟着屁股后面跑的小丫头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能谈对象了……” 感叹很多的样子。 宋青瓷本想着,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就撤了的,谁知,今日他的话格外地多,只好陪着他聊一会儿。 “不小了,欢欢不也谈对象了嘛,我跟她还是一年生的。刚好也是机缘巧合吧,碰上了,就赶紧定下来吧。” 顺口就问了句,“你呢?” “我啊?”宋强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呢。” 不是敷衍,也不是搪塞,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这段日子,他妈张罗了好几个女孩子跟他相看,家里条件都很好的那种。 结果,愣是一个没成。 有的是,他看不上人家,也有的是,他无所谓,但人家却看不上他。 他妈问他,他是不是心里有人,怎么见哪个反应都淡淡的,这么多个,就没一个他喜欢的吗? 他犹豫了下,自己也不清楚。 小妹问他,“哥,你看青瓷怎么样啊?” 小妹说,他跟青瓷很合适。 可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这些,他一直拿她跟小妹一样看待的,就是个跟在身后转悠、需要接送、需要照顾的妹妹。 可小妹念叨过几回,说青瓷看他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说得多了,他将信将疑,“有吗?” 小妹很肯定地告诉他,“有。” 他试着回忆她从前看他的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想得多了,他好像真的对她上了心。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时,他妈跟宋青瓷家的人已经吵开了。 队里人也都私下议论他们。 他哥怪他,说因为他,他妈受了大委屈,让宋青瓷的妈堵在他家门口骂。 他妈数落他,说她都是为了他好,让他听话。 他爸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没出息。 他妹勾起了他的心思,却不负责了,周日放假都不回来,整天围着她对象打转,没工夫管他。 所以,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了。 宋青瓷瞧见宋强发起了呆,觉得今天的他有些怪怪的。 周承礼抿住唇,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宋强看了会儿,忽然对宋青瓷说,困了。 困? 一天天精力旺盛得不行,动不动就嚷嚷着,“我背你吧”的人,忽然喊困。 宋青瓷一脸犹疑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碍着有旁人在场,她不好动作,便跟宋强说,“强子哥,我们先走了啊……” 宋强回过神,只得点了点头。 宋青瓷便同周承礼一块走了,边走边上下打量他,“什么情况?你要不要伸手试试自己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周承礼偏过头,朝她使眼色,“那个强子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 宋青瓷:…… “什么强子哥,人家可是比你还小呢。” 看周承礼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喊人家强子哥,她就浑身不自在极了。 替他尴尬。 “谁管他多大呢,我这不是随着我对象叫的嘛!” 宋青瓷:…… 比脸皮,她真是永远比不过他。 “还有,你好端端的,干嘛说人家脑子不好,过分了啊。”宋青瓷瞪他。 周承礼嘴里叼着根草,哼了声,“我反正瞧着他不太正常,你记得,离他远点啊。” 瞧着宋青瓷还要再为那人说话,他忽地将手中的花环一把戴到她头上,“送你花,别说话了。” 刚刚只顾着聊天,她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把一整个花环全都编好了。 宋青瓷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喂,好看吗?”她仰着头,问他。 周承礼低头看她,小姑娘簪着花,衬得她白净的小脸更加娇嫩。水润润的眼波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闪耀,娇憨,又撩人。 真是可爱疯了! 这谁看了,不迷糊啊。 没忍住,伸出大手,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 果然,引来小姑娘炸毛般的呼喝。 这么一幅场景,落到旁人眼中,男人高大,女孩娇小,一个“凶巴巴”地训斥,一个半低着身子,满脸带笑地听训。 恁地相配! 宋强看啊看,额上的汗顺着往下,直直流进了眼睛里,腌得他眼睛生疼……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接下来, 宋青瓷跟齐蕊一连忙了好几日。 赶进度嘛,宋青瓷五岁练书法, 能写楷、隶、行, 草书法体字,写得多,看得也多, 辨认各式各样的笔迹对她来说,真就不难。 齐蕊原本还挺怕的,毕竟之前因为她资料整理的不行, 被领导批评了, 心里都有阴影了都。 可跟宋青瓷一块儿去干, 遇上不明白的就问,不知不觉间, 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 何书记过来时, 两人还在埋头整理。 屋里光亮不太好, 门就没关, 何书记便直接进去了。 先在齐蕊边上看了一会儿,跟着又往后面走, 站在宋青瓷边上。 宋青瓷写着写着, 跟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略微动了动身体, 底下一双黑色布鞋映入眼帘。 她抬头, 才发现身侧站着个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穿着朴素,面容有些严肃。 尽管没见过, 但宋青瓷一下便猜出,这位应该就是何书记了。听说,朱琳肯把资料还回来,就是何书记一个电话过去解决的。 齐蕊的一声“书记”印证了她的猜测。 宋青瓷站起来,何书记摆摆手,拦住了,“你忙你的,我就过来看看。” 她手里写的是关于养猪场饲料相关的,何书记看了几眼,问道,“弄得怎么样了?” 宋青瓷跟何书记汇报,“……第一遍誊抄已经差不多了,还剩下二十来页这样,有关饲料的处理方面……”她慢条斯理地汇报着工作进度跟后续计划,“全部誊写完之后,我们会把工作过程中遇见的有问题的地方,像是有些种植方法只零星写了几个名词跟参考书目的……能查资料补上的就补上…… 这些都完了之后,再检查一遍,就差不多……不过,后续可能还是需要专业的人再核查一二……” 何书记点点头,对这个小姑娘印象蛮好,看她手上笔迹就知其人,再观她说话,不卑不亢的,做起事来,也是条理清晰,有模有样。 原本只是着急上火,临时抓了个人赶紧做事,倒是没成想,小姑娘好似有点能耐。心中满意,严肃的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来,“好,后续不用担心,我来找人……” 又勉励了两人几句,才从屋里出来。 “你胆子真大。”齐蕊拍了拍胸脯,佩服地看向宋青瓷,“我一看见书记那张黑脸,就忍不住害怕,第一次见面,他问我话时,我都吓死了,磕磕巴巴的,过后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哪怕到现在,她都害怕见到他,老远看见他时,一定能躲就躲。 宋青瓷就笑。 齐蕊笑不出来,嘟囔道,“不行,办公室的门还得关上,总这么冷不丁地来一下,我的小心脏可负荷不了……” “什么负荷不了?”赵会计从外面进来,“刚才何书记来过吧,又给你们布置任务了?” 不等人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再忙也先放放,明儿中秋,放假,过完中秋再说。” 说着,就从文件袋中拿出两叠票卷出来,“喏,过节福利,一人一份,收好了啊。” 福利都是发的票卷,需要自个拿了到供销社、副食品店去领的。 齐蕊“嗷呜”一声,接了过去。 宋青瓷愣了下,紧跟着,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乐呵呵地拿走属于她的那一份。 公家单位嘛,除了有工资拿,年节福利也叫人羡慕死。 而且,明儿中秋,后天是星期日,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一连休两天。回来路上,就跟周承礼说了一声。 她放假,就意味着他也可以放假了嘛。 到家门口,宋青瓷隔着老远就喊,“奶,我回来了,明天我们中秋放假……单位还发福利了呢……” 老太太看着孙女高高仰起的脑袋,笑着给她递话,“给奶说说,单位都给你发了些什么东西过节啊?” 宋青瓷可骄傲啦,票券一股脑地往她奶手里一塞,“您自己慢慢看吧。” 老太太上过一阵队里办的扫盲班,宋青瓷每天练字时候,也会教她一些,所以现在老太太认识不少字了。 手里被塞了一叠,老太太真就低头,一样一样地翻看,除了两斤月饼外,还有棉花,布料,白糖这些。 “您不是正愁,不知道该带什么东西回娘家嘛,月饼,还有白砂糖,棉花都送过去吧,这样应该不少了吧?” 老太太从前跟娘家走的不近,可为了孙女的前途,便又开始走动起来。 先前没少麻烦人家,这到了过节的时候,便想着表示表示。 宋青瓷一直记着呢,护士学校的事情,虽然结果没成,可是人家确实没少帮忙,人情该还还得还,不能当做没这回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一脸骄傲的孙女,有些好笑,问她: “就这么高兴呀?” 简直开心死了好嘛。 这可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赚来的呢,虽然在地里上工也是自食其力,但意义是不一样的,这个可是能给她奶长脸的事。 “那可不。您想呀,人家送礼还要花钱买,有的想花钱都花不出去。您不需要啊,把东西一放,人家要是问你哪里买的,到时您就大手一挥说,嗐,买什么呀,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孙女单位给发的福利呢。” 她歇了口气,继续,“不但省了钱,还比别人更有面儿,是不是?“ 老太太在脑海中想了下那个场景,也跟着乐呵起来。 看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她不轻不重的拍了孙女肩膀一下,“行了啊,别嘚瑟了,收敛收敛。对了,承礼呢,今儿怎么没看到他人?“ 宋青瓷随口接了句,“他啊,有事儿,说要回去一趟。“ 老太太心里便有数了,他们这边有一个习俗,除了出了门子的闺女需要往娘家送节礼外,定了亲的男方也需要向女方家送,一般是中秋和过年这两个节都要有。 估摸着,他是回家拿东西去了。 才提到他呢,人就拎着东西进门了。 周承礼将东西搁下,急匆匆的要走,跟老太太交代,“奶,我不在这边吃,您别给我留饭啊……” 平日他过来后总不肯走,磨蹭着在这边多赖一会儿。 今儿倒是反常。 宋青瓷好奇,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手指绕着身前的长发,眼睛巴巴地看了他好几回。 周承礼挑了挑眉,看她:“还有事儿?“ “没有。“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头一扭,去灶屋帮忙去了。 才不要问了。 问了,显得她好像很腻歪人,很想他留下一样。 周承礼看得好笑,跟到灶屋,主动交代,“我得去城里找我二哥去一趟。” 宋青瓷竖起耳朵听,听他说是去城里,便猜想应该是过节了,家里父母让他送点蔬菜什么的过去。 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她顿时翻脸不认人,摆摆手,催着他走。 “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天黑……路不好走……” 周承礼:…… 他表情有些哀怨,头发许是因很久没剪,长的有些长,有几缕遮到了眼睛。他的眼睛轮廓偏大,有些凶相,叫额前的碎发这么一遮,倒是显得有些无辜。 宋青瓷抿了抿唇,扬声说了一句,“头发长了,都遮眼了,别忘了去剪一下。” 他见她盯着他看了许久,还当她舍不得他。 却原来,只是看他头发长了,顺道提醒一声。 啧,小姑娘家家,面上瞧着软,实际上,特别没心没肺。 撇撇嘴,带着一肚子腹诽走了。 几乎是周承礼才走,宋花花就过来了。 她回娘家送礼,听她妈说了家里许多事情,知道二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公社的干部,还定了亲,定的还是她们大队的小伙子,嘴巴张得特别大。 她咋不知道? 她也就两个月没来而已。 而且,她们大队还是挺大的,人也很多,反正她听了她妈说的名字,没什么印象。 跟她妈都没顾得上说几句,就赶来找宋青瓷了,其实是听说小伙子常来,想着许是能碰上也说不定。 结果,赶到这边,没瞧见人,还怪失望。 “晚上回家睡吧,咱俩还能好好说说话。”宋花花说道。 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而且,来时,她妈也交代了。 “不要。”宋青瓷一口拒绝。 跟大姐一起睡觉,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嘛。上次她回来,姐妹三个还带着个孩子挤在一处小床上睡,一夜也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个个腰酸背痛,精神不振的,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再说,她跟家里关系又不好,就不受那个罪了。 宋花花耐着性子劝了几回,见死活说不动她,只好放弃,在老太太那边跟妹妹聊了一会儿才回。 苗大丽见宋花花一个人回来,心里头就有些失望。 亏她刚刚还特地喊老大媳妇今儿把孩子领走,免得二丫头回来嫌人多,睡觉挤得慌,不舒服。 “你们这个妹妹呀,心硬着呢!”一边理着蒜,眼睛有点儿红。 宋花花还有些吃味儿,啥时候,她妈对二妹这么在意了? 但也没说什么。 天天在家干活,回娘家了嘛,她就偷个懒,也不去帮忙做饭,只在家里满院子转悠。 然后就看到了放杂物的屋里那么老些木材。 她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就冲着苗大丽问,“妈,家里怎么弄了这么多木头呀?” 苗大力抿了抿嘴,没说话。 小五在堂屋,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还能干啥,给二姐打家具的用的呗。” 宋花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什么家具?” 宋花花看向他妈, “小弟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等苗大力丽解释,小五就抢着回话,“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二姐定亲了, 奶嚷嚷着要给她打家具,让爸妈出木材, 然后爸妈也同意了。这是才砍好的木头,妈说晾干一阵子再给二姐送过去……” 宋花花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妈你什么意思?”她满眼的愤怒, 朝着苗大丽大声质问, “怎么二妹是你闺女, 我就不是你闺女了?我出嫁的时候没有,凭什么到她这里就有了?” 小五在边上煽风点火,“凭什么?凭人家现在比咱们都有出息呗,爸妈当然就只顾着她了,谁还管你呀?” 宋花花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苗大丽拿着扫帚就往小五身上拍,“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有你这么给自家姐姐拱火的吗?” 小五就躲, 找他爸, 救命! 宋来宝从屋里出来,一把拦住苗大丽的扫帚,“干什么干什么?孩子难得放假回来一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非得动手?” 说完, 又转头看向大闺女, “还有你,嫁出去了就消停一点,娘家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 宋来宝当家做主惯了,一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苗大丽在旁边听着, 心都是提着的,这话多伤人啊! 眼见着大闺女气得浑身颤抖,拎着包袱皮就要走,她赶紧给拦了下来。 见大闺女犟着,她伸出巴掌,重重地往小五的胳膊上拍,一边拍一边骂: “丧了良心的玩意儿,你姐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你这么从中挑拨,不搅和给别人吵架你就不高兴是吧?” 之前拿扫帚打他的时候,她多是虚张声势,扫帚落下的地儿大都是小五身旁的地面,真正落到他身上的没几下。 就算是零星落到身上的那几下,也根本没使什么力度,能有多疼? 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可这会儿就不只是吓他了,她是真动手,用的力道都极重,宋来宝都拦不住。 宋花花在边上瞧着,就没叫嚣着要走了。 小五疼的呲牙咧嘴的,心中就很委屈,梗着脖子,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不是说了那木头是留给我结婚用的吗?你都给了二姐了,到时候我娶媳妇用啥?” 不论是盖房子还是打家具,都离不了木材,偏每家每户能分到的都不多。农家的孩子懂事早,心里算计的明白着呢,他哥已经结过婚了,剩下的还不都是自己的? 平日没人动,他都想不起来,一有人要用,他就急了。 宋来宝疼儿子,趁着苗丽愣神的功夫,将小五护到身后,埋怨苗大丽: “孩子也没说错,他的东西被他二姐挪用了,委屈两声还不行吗?” 时下观念基本如此,在乡下,儿子才是根,财产都是儿子的。 不单男人这么想,连女人们自己都是。 从小就被灌输这么一个概念。 娇纵如宋花花,搁从前,她也是没想过要家里木材打什么家具的。 不说没钱,而是她心里压根都没往上面想过。 现在争啊闹的,也不过是气爹妈不公,一碗水端不平。 苗大丽看着这样的儿女,忽然就有些没由来的悲哀,一屁股拍在地上,望着远处发起了呆。 她只是想叫每一个孩子都能好好活下来,健康长大而已。看看身边的,对门吴家的,光怀孕就得有十多次了吧,可是生下来的也就七八个,活下来的也就四个,有饿没的、还有孩子生病,家里人忙着干活没注意到的……各种原因导致孩子站不住的都有…… 她生了五个,就站住了五个,她多骄傲的。可好不容易都站住了,养大了,却个个都怨怪自己。 当妈,怎么就这么难呢? 饭都不吃了,就蹲在地上发呆。 宋花花跟小五见他妈这样子也不敢再闹了,纵然不愿意,还是都给当妈的低头认错。 苗大丽不理这两个讨债的,只吩咐老大,“把屋里的木材现在都给你们奶送去,就紧着这些送吧,多的也没有了。” 先前是想再等一下,还有一棵抽空砍了,一道送去的。那日,老太太的话叫她害怕。如今嘛,算了,就这样吧。 惹祸的根苗,赶紧弄走,眼不见为净。 宋有金二话不说,抗起就走。 大晚上的,这么突然地扛木头来家里,宋青瓷给他开门时候,人都是懵着的。 “怎么这时候搬过来?”宋青瓷奇怪地问。 宋有金叹了好几声,最后只说了一句,“妈也不容易,你有空,常回家看看吧。” 话说的没头没尾,叫人心里上下没个着落。 老太太就说,“明儿回去看看吧,刚好不是承礼送了节礼来嘛,给你爸妈带一份过去。” 宋青瓷点点头,第二天中午,拎着一包月饼、一斤红糖、两包烟、还有六个鸡蛋,拿给苗大丽,“他家那边送来的,奶叫我带一份过来。” 养闺女的作用,就是这个时候看出来了,一个月收的礼,比她一年攒的都多。 苗大丽瞧着东西就笑,“看得出来,人家慎重你,妈也就放心了。” 宋青瓷跟着笑了笑,又朝着屋里屋外左右张望一阵,苗大丽就喊她,“别看了,你大姐一大清早就走了。” 中秋嘛,团圆的节日,结了婚的女儿,没得在娘家过节的道理。 再说,也没空留下,得赶回去忙一大家子过节的饭菜。 宋青瓷点了点头,转身又去屋里找小妹打探消息去了。 宋小燕心思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将事都儿说了。 跟大姐感情好,于是,她只逮着小五一个人骂: “……这事儿就怪他,家里数他占便宜最多,就这样,他还不知足……特自私……二姐你别理他,可别因为他的话较劲儿,不要了。” 知道是为家具木材的事情,宋青瓷心头疑惑顿解。 至于说“不要”了的话,压根没可能。 她嗤笑一声,语气坚定地说,“我当然得要。凭什么不要,便宜他?周承礼家的东西一趟趟地往家送,爸妈也没说不要啊?” 宋小燕避开大姐不谈,她没这个顾忌,“还有大姐,她这会儿知道要爸妈一碗水端平了,妈偏她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意见,不说不公平了?” 宋小燕嘴巴动了动,想替大姐分辩两句,到底没讲出口。 宋青瓷轻哼一声:“下次再见,她不提这个事儿也就罢了。她若是硬要提这个话茬,那我必是要当她面问一问她,她眼中的公平,究竟是怎么论的?” 都是姐姐,宋小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岔开话题。 快吃饭的时候,宋青瓷就走了。 苗不丽留她吃饭,“吃过再回去吧,今儿擀了面条呢!” 之前宋青瓷定亲时,周承礼送的酒叫她拿去跟人换了面粉回来,这才有这么一顿热乎乎的汤面。 宋青瓷摆摆手,“不了,我回去陪我奶一块儿吃。” 没有自己陪着,老太太的节该过得不香了! 苗不丽眼睁睁地看着二闺女出了家门,她木然地盛饭、盛菜、端碗、摆筷。 难得做一顿面条,小五跟猪似的,吭哧吭哧的埋头大吃,宋来宝跟宋有金也不遑多让。 但是,想敞开肚皮吃是不可能的,一人一小浅碗的量,剩下的就得搭着红薯面加玉米面的饼子吃。 也就杨红梅这个孕妇,能稍微多吃一点。 苗大丽吃着面条,心里却觉得没滋没味的。从前二丫头也不是没有过在那边过节的经历,可那会儿,她心中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今儿,她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小五狼吞虎咽地一碗饭干完,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问,“妈,我还想吃,还有吗?” 锅里是还剩一点,估摸着小五眼尖看到了,这才抢先吃完。可那是给怀了孩子的大儿媳留的,能叫他吃吗?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馋痨鬼托生的呀?” 骂骂咧咧的,但还是把自己碗里没动多少的面条倒出来一些给小五。 宋小燕在边上看着,忽然就觉得奇怪。 要说妈是偏心儿子,可大哥也是儿子,妈对大哥虽然也疼,但从来就没有对小五的这份好性子。小五再浑,妈当时气过了,转脸的功夫就不跟他计较,要换大哥身上,是万万不可能的。 明明大哥比起小五,更孝顺她,更懂心疼人。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想着有空跟大姐二姐问下,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在里面。 宋小燕在心里头琢磨着,宋青瓷才懒得理会这些事呢,她这会儿正跟老太太一块儿包饺子。 面粉,加水揉成面团,揪成一条条小剂子,擀成圆圆的薄片儿。 炼猪油后剩下来的油渣切碎,搭萝卜丝翻炒后放盆里,添些葱花,香菜碎、盐等调料,泼上一勺热油,拌匀。 …… 日头西沉,云霞绚丽,袅袅的炊烟笼罩着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空。 黄土,树木,搭配而成的小院里,是泥胚的房子,昏暗的纸窗中映出两道细长的身影。 饺子上桌,老太太先开了瓶酒,白瓷的小酒盅一人倒了一小盅,相互碰了个杯,庆祝过后,才开始吃起饺子来。 猪油渣馅的饺子,下锅后香的很,馋得人流口水。 皮儿薄馅大,一口一个,那叫一个香! 祖孙两个吃的那叫一个美味,而周承礼此时,别说过节了,整个人累的苦哈哈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年轻的壮小伙子谈对象了, 对象还特别优秀,咋整? 压力大着呢! 还是得想法子挣钱。 中秋节也不过了,大清早的周承礼就带着一篮子的青菜、豆腐、萝卜这些蔬菜去城里机械厂找二哥去了。 厂里今儿也放假呢。 经过好几层盘问, 周承礼终于进了机械厂大门,到了职工宿舍这边。 宿舍楼是一幢西洋楼房, 从前是教会学校, 后来强行改成住宅的, 从外面看, 还是挺豪华的。 宋承礼眼睛看着面前的小楼,心说,也不知道他二哥跟二嫂出门了没有? 中秋嘛,二哥先前回家说过, 今年中秋得在老丈人家过。自家孩子得人家照顾了嘛,二哥的大舅哥一家在省城工作,今年回不来,不能留老两口冷冷清清的吧! 周承礼想着,二哥要是走了, 他就把东西留在门卫室,自己去各处摸摸情况。 一边计划着, 一边往楼里面走,刚进大门, 就在一层楼梯口处看见二哥二嫂抱着才两岁的孩子往出走。 “老三,你怎么来了?” 周承礼看了眼打扮得打扮得利利索索的二嫂, 以及她手中握着的两张电影票,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就是来给你们送个东西,搁下就走, 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不用管我,我这就回。” 自家亲兄弟,什么性子,周承义能不清楚? 先带老三回自家屋里,按住他坐下,“你先在这坐会儿,我把你二嫂跟孩子送回她娘家去,回来找你说话。” 说完他就先走了。 周承礼坐在狭小的木板间隔的房间内,不怎么舒服。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他二哥回来。 周承义送完媳妇,先带弟弟吃了个早饭,吃饱喝足,这才问他来干嘛? 反正已经把人家的电影搅和散了,周承礼就不矫情了,跟亲哥说起自己的难处来。 “这兜里没钱,感觉都不配谈对象!” 说的有够严重的。 周承义:“有这么夸张吗?” “二哥,你不懂。”周承礼嘴巴得嘚吧嘚吧个不停:“人家的对象,带着去电影院看场电影,买点花生、瓜子这些零食,渴了再给拿瓶汽水,一次顶多几毛就能哄的姑娘没开眼笑的,我这边这个,难搞!” 周承义问他,“怎么难搞了?” 周承礼头一扬:“你不知道,那小姑娘眼光高着呢,指望点花生瓜子就能哄到她,那是做梦!” 周承义:…… 他看着面前这个弟弟,忍不住想问,难道,你不是来诉苦的吗? 这怎么还骄傲上了? 很快,周承礼自己也觉得他有些偏题了,赶紧把话题往自己的需求上扯。 总的来说,就一条,想挣钱。 不怕活累,钱多就成。 而且,时间还不能长,三五天的就成。 周承义听的是又气又乐呵。 先前有活儿干的时候,叫他多干几天,死活不愿意,愣是说挣够他买烟的钱就行了。 这才过了多久? 没忍住给了他一拳,“你小子,运道还不错,早几天来我都得犯愁,现在嘛,我这还真能找一个合适的活儿给你……” 什么活儿呢? 厂里打算再建一栋四层的职工宿舍,正在招收临时工,需要十几个,主要是挖地基。 “这个临时工的名额,我刚好能替你搞定一个,大概可以干个四五天,一天两块五毛钱。就一条,这个地基不好挖,这边的正式工没有一个人愿意干这个工作的……” 这钱并不好挣。 周承义将话说在前头,只道:“愿不愿意干,都随你。” 周承礼连个磕巴都没打,“我干!” 当天就上工了。 干得是重度体力活,哪怕这会儿是秋天,天气凉爽,可他没一会儿,人就热得浑身出火。 满头满脑的汗水沿着额边,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手中的铁锨和掌心的粗茧不断摩擦,火辣辣的。 饶是干惯了这个活儿的师傅中途休息都有抱怨,叫苦,但周承礼却没喊过一句苦。 珍惜着呢! 就这样,一天干完,人家都瘫着躺着不想动弹,他却还有精力,借了他二哥家的自行车骑车回家一趟,跟大队长请了后面四天假,又跟老太太交代,劳烦她辛苦三天,帮忙接一下宋青瓷。 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 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假期好似总是过得特别的快,明明觉得才放假的,这又要上班了。 宋清瓷又忙活了三天,在她跟齐蕊的共同努力下,资料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只是其中有几页画出来的地形图总觉得不太完整,好似是,匆匆忙忙间描了几笔,没画全。 宋青瓷便打算亲自去现场看一下,能补尽量就给补上。 这项工作,她跟齐蕊都付出了很多精力,因而便想着尽善尽美。 再说,还有萧主任的“入党申请名额”的饵在前面吊着,她肯定是要拼尽全力。 不过,只能利用下班后的时间了。 周承礼这会儿刚好也把工作干完了,拿着结清的工资,新鲜出炉的十二块五毛钱,回来了。 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先去接小姑娘下班……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周承礼抽完第二根烟, 在风口坐了会儿,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刚起身就听大门里面穿来喧喧嚷嚷的声音。 风轻云淡,天气晴好, 宋青瓷往出走, 就见到了新剪了一头平头短发的周承礼。 两边剪短, 只留头颅中间一小寸头发, 短而齐整,清清爽爽。他五官偏硬朗,浓眉大眼, 鼻梁又高,眉眼之间看起来很霸道, 理了短发后, 倒是多了一份阳光英气的感觉。 宋青瓷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片刻,走到他身边,“忙完了?” 也不知他究竟在忙啥, 反正是没见人影嘛。 周承礼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包,边走边说:“嗯,刚结束。” 宋青瓷:“那正好, 陪我去个地方……” 有个大队靠河,何书记之前请来的一个技术员人家在勘测调研之后,建议在岸边栽上芦苇, 水面也可养些莲藕、菱角之类的水植, 养好了都是可以卖钱的。 只是,那一片的地势、面积等信息不甚详尽,宋青瓷特意带了卷尺, 打算再去具体看看,测量一下。 周承礼倒不嫌麻烦,只是担心她回去晚了,老太太会担心。在宋青瓷说已经提前跟老太太打过招呼后,他彻底没了顾忌,问清地方后,领着人过去。 他打小爱玩,到处跑,对各种路况都很熟悉,堪称人行地图。 七拐八绕的,抄小道走。 宋青瓷跟着他身后,眼睛盯着左看右看,大脑高速运作,拼命记路线。 然而,脑子跟眼睛通通跟不上周承礼拐弯的速度。一会儿之后,她头晕乎乎的,带着丝紧张地问他,“喂,你等下还能记得找回来吧?” “嗯。”周承礼轻笑了声,继续往前,“别怕,我走过一次的路,基本都能记得,保管能把你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地带回去。” “这么厉害的嘛!”宋青瓷睁大眼睛,惊讶又羡慕地看着他。 简直恨不得将他的脑子安在自己身上。 周承礼不在意地笑了下,“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怎么没什么了不起啦?” “这明明非常了不起好嘛!” 接连两句回答,充分证明了她的态度。在她心中,记路真是一件特别特别难的事情。她基本很少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特殊情况下,必须要一个人的话,她便只能走一路写一路标志物,以免回不去。 所以,碰见这种走过一次就能完全记住的人真就能羡慕死。 一路上,有周承礼这么个人形地图领着,到走目的地时,着实省了不少时间。 但她还是累。 测量完之后,她小腿酸的不行。 刚好回去后,走的一条小路周围有一小河,前两日下雨,周边的路被踩的泥泞不堪。 宋青瓷穿着老太太给做的新鞋,双手抱臂,迟迟不肯走。 小姑娘家,爱干净嘛! 周承礼看得好笑,一双眸子凝视着她,“怎么样,要不要我背你啊?” 宋青瓷不说话。 这句话他从前说过好多好多次,下班接她时,常不常地就拿这话逗她,她从来都是冷哼一声,径自往前。 这一回,她却沉默了。 周承礼顿觉有戏。 “反正这儿偏僻,才下过雨,路上也没什么人,没人会看见的。” 宋青瓷长睫颤了颤,明显有些心动,不过是脸皮薄,有些抹不开面子。 周承礼干脆蹲下身子,双手别在后面,“上来嘛,反正我们是正经订过亲的,只是背一下而已,周围又没人,没事儿的。” 给足了小姑娘脸面。 宋青瓷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那好吧,不过遇见有人的地方,你可得把我放下来。” 说完,小心翼翼地站到他身后的位置。 “得嘞!”周承礼双手往后一揽,一个箭步起身,宋青瓷身体惯性往后倒,忙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身边前倾。 周承礼眼睛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嘴上却问,“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起得有些急了。” 宋青瓷能说什么? 她垂下眼睛,声若蚊蝇般地应了一声,“没事儿。” 周承礼先还笑,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小姑娘不算胖,她平日穿的衣裳都比较宽松,身材并不明显。 这么猛地往前一趴,鼓鼓的胸脯压在他的背上,软绵绵的小手搂着他脖子。 周承礼背脊一僵,气息不稳地说了句:“你快把我勒死了。” 宋青瓷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手,身体往后去了去。 周承礼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宋青瓷有写无聊,伸出一只手指,小小地碰了碰他的头发,短且扎人。 让他理发,他倒是直接,就差没剃光了。 看他额边有汗珠溢出,她问:“你很热?” “身体里火力大。”周承礼将她往上颠了颠。 宋青瓷:“要不,放我下来吧?” 周承礼抬了抬整只陷入淤泥中的脚,“太脏了,你没法走。” 她迟疑一下,便道:“那我帮你擦汗。” 她带了包,从里面摸出几张纸来,替他擦拭额头。 周承礼:“再帮我弄一下脖颈。” 他一脸轻松地背着人往前走,感受着脸上轻柔的触动,心里酥麻一片。 宋青瓷又帮他擦了下脖子,将余下的纸放回去时,忽然在包里看到一只绿色盖子的瓷瓶。瓶身有点儿眼熟,好奇地拿出来一瞧,赫然是她从前在供销社心心念念想买的雅霜雪花膏! 她愣了下,自己的工资可还没发呢,想买也没钱啊。 问他,“我包里的雪花膏,你放的?” 周承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放的?你哪来的钱?” 这么一瓶要四块钱,纵然是老太太也不大舍得,花钱给她买些好吃的可以,买这个就不成了,太奢侈了,顶多买两枚蛤蜊油放家里。 “刚放的。”周承礼清了清嗓音,“去县城找了个零活儿,干了几天,挣的。” 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在供销社,当时小姑娘那渴望又羞赧的神情,他一直记在心头。 “那你这几天不在,就是忙这个的?” “嗯。” 她帮他擦汗时,便隐隐看到他肩膀上有些痕迹,这会儿特意去端详他的手,就见他宽大的掌心茧子都磨破了。 显然,这钱挣得并不容易。 她挪开眼,“累惨了吧?” “不累。” 她轻哼了声:“嘴硬。” 周承礼:…… 宋青瓷不肯要他背了,挣扎着要下来。 看路况已经好起来,地面都是干燥的,他也不勉强,将她放了下来。 背上陡然一轻,还有些空落落的,他看向垂下眼睛的小姑娘,“真希望,明天就能把你娶回家去。” 宋青瓷别过头,当没听见。 周承礼就笑,“不过,也快了。” …… 没两日,周承礼的爸妈真就上门,说了日子。 一共合计出三个日期,最早的就是今年腊月里,最晚的是明年秋收过后,排在中间的就是明年春暖花开时候。 两家大人在一起商量,周承礼的爸妈自然是想越早越好,可老太太舍不得呢,腊月肯定不能同意。 但周承礼这个年纪,放乡下来说,真不小了,老太太也不能一直拖着,只在明年的两个日子当中犹豫。 最后,到底是受不住周承礼眼巴巴的神色,定了翻过年后的三月十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婚期定下, 周承礼走路都是飘着的。 老太太看他脸上全然一副乐呵呵的神态,相反,孙女倒是平淡的很。 等人走了, 她斜眼看孙女, “不高兴?” 周承礼送的雪花膏孙女就放在书桌上, 老太太眼睛利得很,自然有看见。小伙子这么将人放心上, 姑娘家家的,心软的很, 她不信, 孙女能完全无动于衷! 宋青瓷坐在桌子前, 铺开宣纸后,才回了一句,“也还行吧。” 她是这么说的, “跟他只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被撩动心弦的时候也有, 过后就还好。可我要忙的事情有很多, 要工作, 要练字,要看书,还有陪您……能容我心心念念想他的时间真就几乎没有……” 总结一下,就是:“高兴, 但有限。” 老太太:…… 这话,连她听了都免不得替周承礼抱有一丝委屈。 孙女对男方那边太上心了,她得操心,怕她结婚后会对生活失望。可孙女对人家明显太不上心,她仍旧揪心, 怕人家对生活失望!!! 她抬头看孙女,有心想说两句吧,可瞧着她低头沉浸写大字写得也很开心的模样,她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再多嘴。 拿出块青花布,把它抻平整了,在上面铺上报纸剪成的“样儿”,用粉笔沿着边角线条描摹。 宋青瓷一页写完,便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抬头一看,在她奶在裁剪布料,蓝底白花的布片,衣裳的“身子”跟“袖子”明显已经裁好。 看大小,便知又是替自己做的。 “您先前不是已经给我做了两身新衣裳了嘛,还有一身没过水呢,怎么又开始做了?”宋青瓷放下笔,走到她奶跟前坐下。 老太太拿着剪刀顺着粉笔画下的痕迹修剪,边剪边说道: “那两身是春秋穿的,用的是细线织的平纹布,比较单薄。这件是给你做的棉衣,布料还是我陪嫁过来的新衣服,穿不了了又舍不得扔,用来当里衬也挺好。” 她们那会儿这布料还是流行的,再往下一辈,就开始嫌弃这布土气了,她就说,“反正是用在衣裳里面的,从外面也看不出。” 怕孙女也嫌不好看嘛。但是没办法,现在布料不好买,钱倒是不怕,可还得要票。老太太还打算给孙女陪嫁两床被褥,所以这布就得俭省些用。 宋青瓷双手托腮,看老太太手底下的青花布说,“没事儿,挺好的。” 真觉得挺美的。青黑的背景,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色水莲铺陈罗列,卷曲绵长的枝叶错落有致。 看孙女确实不嫌土气,老太太也开心很多。又见她闲下来没事儿,就喊她,“要不要跟着我学一学?” 从前孙女也是学过的,不过是许久不见她拿针线了,老太太才有此一问。 时下的姑娘家,几乎就没有不会针线的,指望全靠买新衣裳穿,一点儿不现实。 宋青瓷先还惬意地坐在边上看老太太忙碌,待听到喊自己一起学做衣裳,她立马起身,“那个,我书还没看完呢,奶你慢慢忙,不着急,我先去看书了哈……” 重新坐在书桌前,再不乱跑了。 老太太摇摇头,笑她,“就这么不想做针线啊?” 宋青瓷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啊,做这个太磨性子了,而且,我再怎么学,也肯定比不过您的手艺,何必多费功夫呢!” 也不是不会,她从前也是正经学过的,虽不精通,但是基本的刺绣、裁剪、拼布、浆染等都还是能上手的。 只是,“学过”跟“喜欢”是两码事,能选择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不做。 “你现在不学,看你结婚后咋整?” “那不是有您嘛!” 老太太轻哼一声,“都结过婚了,还指望娘家人给做衣裳,到时候,你这个新媳妇擎等着被人笑话吧。” 宋青瓷抿嘴一笑:“笑话就笑话呗,指不定她们心中想要娘家给做,还找不到人呢!” 很有些无赖的样子。 老太太挑挑眉,“你这脸皮越发厚了,都跟谁学的?” 静默片刻,宋青瓷说:“自学成才。” 老太太:…… *** “自学成才”的宋青瓷在家里跟老太太许是会贫嘴几句,但到了单位,无疑谦虚低调许多。 之前那些技术员们的笔记整理花费了她不少时间,终于赶在月底之前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她跟齐蕊检查过两遍之后,觉得没问题就交给了萧主任。 萧主任问过之后,又随机抽出几本翻了翻,大面上瞧着没什么问题,就抱去何书记办公室去了。 整理的东西都被拿走,暂时手里也没有旁的事情,齐蕊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主任说咱俩忙了挺久,她去汇报工作,让我俩好好休息休息,不过难得闲下来能歇歇,我这心里咋还有些不习惯呢?” 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齐蕊觉得自己的存在产生了价值,正干得起劲儿呢,忽然就停了。一停下来,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朱琳手下闲得发慌的日子。 宋青瓷便说,“不用着急,后面的工作多着呢。” “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快具体说说。”齐蕊顿时就精神了。 “马上就快秋收了,县里肯定又要各种组织会议,去落实接下来的秋收计划,产量目标、具体措施……秋收后除了大队,公社这边和县委政府都要进行劳模申报和评选工作……再到后秋收后的大小河工……” 齐蕊好奇地伸长脖子问她,“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宋青瓷道,“先前主任不是让我看下咱们办公室的历史资料熟悉下嘛,我都翻得差不多了,看过自然就知道了。” 齐蕊闻言就垂下脑袋,不好意思道:“从前主任也跟我交代过这个,不过,我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也太枯燥了。而且什么会议记录,参与的都有谁,主题是啥,我就是看了也压根记不住……” 哪怕宋青瓷跟她讲了,但她翻开几页后就又不想动了,“算了算了,反正你看过就行。人跟人的脑子是不一样的,你要叫我看看连环画还行,叫我看这个,真是要命。” 反正知道后面有事儿干,自己不用吃白饭、遭人白眼,她心里就安定下来,坐在办公桌前舒舒服服地发呆。 宋青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手上写着东西,心里却在琢磨着主任之前说的“入党名额”的事情。 她反正是拼尽全力了,也不知道主任和书记他们对她的工作满不满意,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多思无益,宋青瓷便从桌上抽出本高中的历史书在看。 齐蕊发了会儿呆,还是无聊,转头找宋青瓷说话,见她在看书,她搬动椅子坐到她身边,瞥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百无聊赖间,她倒是闻到一阵阵的香味,从宋青瓷身上飘过来的。 她鼻子凑近闻了闻,“好香啊,你喷的什么香水?” 宋青瓷愣了下,将视线从书上挪开,摇摇头,“没有啊,可能是雪花膏的味道吧?” “什么雪花膏这么香?” “雅霜。” “哇哦!”齐蕊惊叹一声,盯着她看,“我妈也只同意我买友谊牌的,而且,我买一次她就要心疼地念叨一次。雅霜还要贵一块多呢,你家里人对你好舍得呀!” 话音未落,她又哀嚎,“不行,等我这个月工资发了,我也要买这个试试。” 青瓷家里还是下面农村的呢,人家都能舍得用雅霜,自己可不能落后了。 宋青瓷看得好笑,便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父母跟我奶也舍不得,这是我对象给我买的。” 齐蕊看向她,眨巴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我好酸啊!你还不如不解释呢!呜呜呜,我也要找个对象……” 宋青瓷:…… “那,祝你成功?”宋青瓷抬眸看她,犹疑地说。 齐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静了几秒,说了一句:“谢谢!” *** 技术员资料整理的事先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宋青瓷所说,县里大会小会不间断。 秋收还未开始,三级干部会议已经如火如荼开展起来,底下要去县城开会的各大队的大队长早早来到公社,到齐之后统一乘坐公社办公室安排的拖拉机去县里开会。 红星大队的大队长宋长生到的时间算是比较早的。到了之后,他先去综合办公室签到,便看见了自己队里的宋青瓷。 他微微愣了愣神。 虽然早就知道她来公社工作了,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社这边面对面地跟宋青瓷碰面呢。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她有这个造化,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家媳妇儿把人得罪狠了的。 宋青瓷看到大队长进门,就喊了一声, “您来了。” 大队长脸上带着笑,客气地道“我过来签到。” 他客气,宋青瓷比他还客气,站起身来喊了好几声的“叔”后,将纸笔递给他,让他在对应的地方签字。 他签好后,见她脸上笑呵呵的,他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想着到底他跟她才是一个大队的人,比别的人就是有情分,便有意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跟宋青瓷关系熟稔的样子。 他们这些大队长,常不常地就需要往公社跑,故而,公社有人总要好办事些嘛! 还想跟宋青瓷唠唠嗑,打听打听消息,却见她一脸笑容地将他带入隔壁房间,“叔,您先在这等等,等人齐了一道出发,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完就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他安慰自己,宋青瓷只是忙,她待自己态度还是很好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好个屁! 屋里待得有点儿闷, 他走出去透透气,转眼就看见,宋青瓷跟在启明大队的大队长冯秀才身旁, 热情得很。 不是说, 有事儿要忙的嘛,所谓的有事儿忙就是丢下自己,然后去招呼启明大队的大队长是吧? 旁边还有好几个大队的人, 一人一句的,“宋干事, 你给说说这啥时候才能走啊?” “何书记呢, 到时候是跟我们一起吗?” “对对对, 何书记跟不跟我们一块儿?” …… 一提到何书记, 仿佛连出发时间门都不重要了,都比较关注何书记的行程,就连宋长生也是一样。 宋青瓷笑了下, 安抚大家, “别急,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 自然就出发了。至于何书记, 到时候也跟大家伙儿一块儿。” 这话一出, 真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对何书记的态度就跟孩子对老师的态度似的, 那成绩好的孩子,在老师跟前得脸面, 当然就喜欢往老师跟前凑。那等子学习差的,碰见老师一次就得被训斥一次,谁能乐意老被人说?所以平日就爱躲着老师走。 宋青瓷看得好笑,这些大队长别看在队里威风地跟什么似的, 到了公社尤其是何书记面前,那都老实乖巧极了。 看了一阵儿,就听身边的冯大队长苦着脸说,“那正好找何书记问问,上面有没有什么政策扶持一下咱们队里,大家伙儿日子都不好过呢!” 这话一说,其他大队长七嘴八舌的顿时围过来了。 “好你个老冯,咱们这些人里头就你最会哭,次次上面的救济粮数你们大队弄去最多,这样的还不好过,咱们都不用活了。” “就是就是。” …… 闹哄哄的,宋青瓷忍俊不禁地领着大家伙儿签完字,使了个眼色让齐蕊将人带到隔壁吵去,自己猫着身子溜了。 没过一会儿,齐蕊又喊冯秀才出来,说是他们大队有个资料要填下,将人带了出去。 宋长生眼珠子一转,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宋青瓷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件军大衣,冯秀才一过去,她就将衣服递给他。 冯秀才连连摆手拒绝,“不冷呢,用不上。” 咋能要人家女娃娃的衣服,不像话嘛。 “这是我刚找门卫大爷借的,您看看。”宋青瓷将衣服展开,那长度都快拖到地上了。 “我能来这边上班,您可是帮了大忙,我都在心里记着呢,您可别跟我客气。再说,现在瞧着是不冷,可等会儿上了车,拖拉机走起来,那可就说不一定了,到时您再想找衣服可就找不到了……” 冯秀才看了看衣服长度,就知道确实不是她能穿的,又看宋青瓷确实心诚,今儿气温也确实低,这才接受。 抱着大衣,他咧着嘴笑道,“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是你这个娃自己有本事,人家才同意的。” 宋青瓷一脸感激地道:“那也是您先给了我这个机会。承礼都说了,您就跟亲叔是一样的,您别跟我见外。” 冯秀才心里就很熨贴,觉得人家这姑娘是真好,回头就得敲打敲打周承礼,叫他对人家姑娘千万好着点。 套上大衣乐呵呵地走了。 宋长生在角落里远远地盯着两人看,连连撇嘴,纵然没听到两人说了些啥,可只看两人的神情,也知道气氛肯定很好。亏自己还觉得宋青瓷这丫头拎的清。结果呢,对自己是客气中透着疏离,对冯秀才才是真的热情,关怀备至,好似自家人一样,有一股热乎劲儿。 明明他们才是一个大队的。 宋长生心中不是很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上车,书记、主任披着大衣坐在车头,其余人站在后面的车厢里,一趟拉进县城。 才上车时,大家兴致都还好,庆幸何书记还好没跟他们挤在一处,那样,大家伙儿都得拘束死。 没何书记在,自在嘛,随便地聊。你一句我一句的,乐乐陶陶地说闲话。很快,就乐不起来了。 明明地上没风,可车子走起来后就开始四下里冒寒气,冷风飕飕地往脖子里灌,冻死个人。 一个个的站在车厢里,背对着车头方向,身子拼命地往下压,往一处靠,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娘的,明明前两天还热腾腾的,这破天气,说变就变……” 冯秀才就舒服了,套着个军大衣,除了脸上被风吹得有些凉意,身上可是热烘烘的,舒服的很。 旁人看了就羡慕,一边往他身边挤,一边数落他,“就说你这人心眼不好,自己穿这么多,也不晓得提醒我们一声。” 冯秀才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还说呢,“我哪能知道这天说变就变,是底下小辈挂念,硬让我穿,这不巧了嘛……” 宋长生搓了搓胳膊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冷哼一声。 冯秀才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老哼他干什么,有毛病吧,干脆也不理他,眼睛只盯着路看。 一路有机关干部和学生迎接,路上还贴有许多相关的标语,真就是对他们这群干部重视得很! 会议开了足足一天,等会议结束,还有人组织欢送! 给足了排面。 各个会议代表都很激动,沉浸在县里领导特地营造的鼓励氛围中,光荣地接受任务,一副准备回去拼命大干特干的兴奋状态! 将这群兴奋的大队长送走之后,宋青瓷也算松了口气。 这一群大老爷们,真是太能吵吵了,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叽叽喳喳的,可男人们聚在一块儿也不遑多让,吵得人头疼。 难得安静下来,手里也没啥事,宋青瓷抱着大衣去还,还给郭大爷拿了几块硬糖。 哄孩子嘛。 物资稀少的时候,一块糖能叫孩子高兴好一阵。 郭大爷推辞了好一会儿才接下,跟宋青瓷讲:“不用这么客气,你对象可没少我这个老头子烟抽呢!” 周承礼没少往公社跑,回回来都不空手,不时就给他点根烟,边抽边聊,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宋青瓷抿嘴笑了笑,回办公室就琢磨着等发了工资就给周承礼买点烟放着,然后抽空去县里逛逛,她还没怎么逛过呢。 就问齐蕊,县里有什么好玩的? 说起这个齐蕊就来劲儿了,县城的百货商店在哪个位置,有哪些东西她都如数家珍,还有电影院…… “综合办的同志,过来领工资。” 正说着呢,就听赵会计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喊完又去别的办公室通知去了。 宋青瓷跟齐蕊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来啦!来啦!” 宋青瓷的工资跟齐蕊的工资一样,都是最低级别,一个月二十一块。但是跟从前在生产队里面干活挣公分相比,那真是天差地别。 拿到手里,数了好几遍,宋青瓷乐的眉开眼笑。除去在食堂吃饭要扣掉的十块钱,她还能剩下十一块钱可以自由花费。 开心! 拿到工资以后,宋青瓷连带齐蕊就拿着它去供销社走了一圈。 齐蕊二话不说,先管营业员要了一瓶雅霜雪花膏,那叫一个速度,就跟不是去买东西,而是抢东西一样。 宋青瓷笑着问她,“至于吗?” 齐蕊连连点头,“当然啦,你不知道我妈那个人,手可紧着呢,我这钱一拿回去,指定要被她收缴。之后,再想拿回来买这个雪花膏可就难了。” 所以,下手必须得快,准,狠。 许是齐蕊付钱干脆利落,营业员的态度就很好,服务也很热情,不似她从前来时那样爱答不理的。 宋青瓷站在柜台看了一会儿,先要了一块钱的水果味硬糖。想着要给周承礼把烟补上,又问营业员问起烟。 只是稍微多问了两句,营业员就有些不耐烦了,“有好几种呢,勤俭、迎春、大建设等都有,你想要哪种?” 对烟这个种类宋青瓷也不懂,只知道上次周承礼送家里的是“大前门”,最后干脆就选了这个,直接要了一条。 自己想买的就是雪花膏了,周承礼已经送了她一瓶,能用好久,她暂时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又去副食品店看了看猪肉,一如既往没有供应,倒是碰巧有鲫鱼,八毛一斤,又花了一块多钱买了条鱼。 最后拎着东西和剩下的钱回家了。 下班后,宋青瓷将烟拿给周承礼的时候。她仰着头,“喏,给你。也不知道你平时喜欢抽什么,我对烟的认知几乎没有,就是随便拿的,不喜欢就还我。” 她想,要是周承礼说不喜欢,那她以后就再也不要给他买东西了。 好在,周承礼并不“缺心眼。” 将烟接过来,抱在怀里,抱的紧紧的,生怕她再要回去一样。 “喜欢,喜欢,非常喜欢!” 周承礼哪敢说不喜欢? 他简直太惊喜了好嘛! 当宋青瓷拎着鱼回到家的时候,老太太也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孙女就是出息呢!” 宋青瓷弯了弯嘴角。 这老太太,平时老叫自己低调谦虚,轮到她自己时,原则什么的就全抛了。 夸完孙女,老太太又留周承礼吃饭,“今儿有鱼吃呢,可不许走,留下一块儿吃鱼。” 开心的不要不要的样子。 “好,都听奶的,不走,留下沾沾青瓷的光。”平日老太太也常留他吃饭,不过,他只是偶尔在这边吃一顿,。 说完,周承礼就拿起鱼去杀了。刮掉鱼鳞,开膛破肚,去掉脏污后,送到厨房交由老太太下锅烹调。 美滋滋的一条鱼全部吃完,只剩下鱼骨头,周承礼打了个饱嗝。 鱼肉鲜嫩,老太太手艺又好,做的太好吃了,他没忍住,不小心吃多了。 脸上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老太太就笑,“没事儿,多吃点养养,马上就秋收了,不贴点儿膘身体可受不住。” 可不是嘛,秋收最是熬人! 眨眨眼的功夫,秋收就到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庄稼熟了就要抓紧收割。 比人高的玉米地, 一片一片的,收割起来可不容易。 力壮的像是周承礼这样的大小伙儿,就被安排去割玉米秆子。镰刀锋利, 一个操作不好就容易割伤自己,每年秋收都有被镰刀割伤腿或手的。 周承礼从十五岁之后就被安排干这个活儿, 干惯了,腰和胳膊一齐发力, 不停地挥舞镰刀, 割下一棵就顺手往地上丢。 他力气大, 干活又不惜力,干了一会儿,身后就是一排排倒地的玉米,把别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看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侧目。 那丰满的背肌, 厚实的胸膛,还有那脖子, 手臂, 都特别有感觉……不是只有男人才会好美色,女人也一样。 王菊半蹲着在另外一排地里剥玉米外皮,蹲久了腿麻,站起来歇歇脚的空隙, 眼睛紧紧盯着斜对面的周承礼不放。 旁边姑娘瞅着她劝道, “还看他呢?你两都算了,他也定亲了, 你还老想着他干嘛?” 王菊就不吭声。 过了会儿,她一路小跑到周承礼面前,拿出自己的毛巾递给他,柔声道:“你擦擦汗吧!” 周承礼没理她。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走上前,自己拿着毛巾就往他脸上摸。 周承礼脸色瞬间落了下来,身子往旁边一躲,“咱两已经算了,请你自重!” 王菊仿佛听不懂一般,固执道,“我只是想给你擦个汗。” “擦汗是吧?”周承礼卷起身上的背心,往脸上一抹,“我擦完了,你可以走了。” 王菊抿着嘴,目光停在他衣服被撩起的腹部。 周承礼“飕”的一下又将衣服放下来。 他一脸恳求地看着她,“算我求你,咱两其实本来就没啥关系,我跟我对象明年春就结婚了,麻烦你别这样,她要误会了,我不好哄。” 王菊闻言眼睛都红了。 周承礼只当没看见,淡淡说了一句,“别再过来了,要是不小心撞上刀口,我可不负责。” 转身拿起镰刀继续往前干。 王菊抬眼就只能瞥见周承礼毫不留情的后背,窄腰长腿,背肌饱满,撩衣服时露出的腰腹紧实有力。她抿紧嘴,心动又心酸。 转过身,就听见一群男人们的哄笑声。 周围停下来看戏的男人们,嘿嘿地打趣道,“又来找周承礼啊。” “有你们啥事儿。”王菊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满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呵,人家不理她,朝咱们撒气做什么?” “活该没人要!” …… 王菊垮着脸回去,还想小姐妹能安慰两句,就听小姐妹先埋怨开了,“叫你不要过去找他,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又丢脸了吧!” 王菊:……委屈地差点儿眼泪掉下来。她就是想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哪里错了? 农活累人,偶尔看看年轻的男男女女这么闹一闹也是个消遣,队里的干部看见了一般都不会管,冯大队长自然也是一样。 不过,想到周承礼的小对象,长得乖乖巧巧不说,人还特别有礼貌又贴心,于是到底没忍住,走到他跟前,提醒了一句: “叔跟你说,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那小对象多好的人啊,你要敢起歪心思,对不起人家,我这鞭子可饶不了你。” 说完,鞭子还“啪啪”地往地上抽了两下。 周承礼:…… 别说他本来就没啥歪心思,就是有,估计也被吓回去了。 这一块地方干完,周承礼特地跟他大哥换了个地方,距离□□远一些。 他老娘刘东芝知道了,向来好脾性的人儿脸上也难掩怒容,直接放话说,“再敢来找我们家老三,我就得上门去骂了,嫁不出去了是咋滴?就盯上我们老三不放。要是将我们家板上钉钉的老三媳妇给弄黄了,我非打上门去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将话传到王菊那边,反正她是再没明目张胆地找过去了。 也有可能是累的,没功夫想东想西,秋收是真熬人,社员们中午吃饭都是在地里吃的,宋青瓷也不肯叫周承礼晚上接她了。 “没事儿,现在秋收,地里到处都是人,没有什么不安全的。”秋收开始的第一天,宋青瓷就跟他这么说了。 周承礼点点头,也没扭着。 所有大队都在赶工收割,生怕一场雨下来,把粮食给糟践了,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 再加上,农忙时候,时间上的确不太方便。 不去接人后,他基本一整天都在地里,披星戴月,割了有几十亩地的玉米,累得腰酸手疼。 *** 在周承礼拼命整秋收的时候,宋青瓷跟齐蕊正被萧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呢。 齐蕊一脸紧张,身体绷得紧紧的,怀疑是不是自己犯什么错了。 宋青瓷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只看主任的脸色,应该不是坏事儿。 萧主任只当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轻咳了声,忽然问起之前笔记整理的事情,“之前我让你们整理,你两是怎么分工的?” 宋青瓷一愣,心说,当初主任不是自己说的,自己主导,齐蕊辅助的嘛。 齐蕊倒是没多想,实话实说,“……我就是给她帮忙,青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的……” 萧主任看了她一眼,“何书记说里面还有好些资料补充在边上,也都是你两一起弄的?” 之前,小宋做的时候提过一嘴,但她完全没放心上,只让她注意下别弄错,做好备注后就再没管过。谁知道,竟是弄得特别好,入了何书记的眼。 “呃—那个不是,我起先想帮忙来着,但我弄不明白那个。”齐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青瓷整理的速度快,早早弄完了,说刚好有时间就把看到的不全面的地方查阅资料补充在旁边,这样到时候用的时候刚好也全面…我—我弄这个弄不利索…” 话说的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哪,但肖主任还是听懂了。 宋青瓷拧起秀气的眉:“怎么了主任,是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一说,齐蕊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没有。”萧主任摇摇头,一脸感慨地看了她一眼,“既然工作是你主导的,何书记那边就由你过去汇报吧,现在就去过。” 宋青瓷点了点头,“好的。” 说完就去何书记办公室去了。 齐蕊愣了愣,指了下自己,“主任,那我呢?” “你啊-”萧主任叹口气,“你就直接出去,把门带上就好。” “哦,好。”齐蕊便一脸懵懂地出去了。 萧主任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 宋青瓷到了何书记门口,敲了三声。 “进。” 宋青瓷这才进去。这还是她头一次来何书记的办公室,里面的布置简单的很,就是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张沙发。 她在何书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何书记停下笔,看着她笑着说: “小宋,你整理的资料上次开会送到县里找那些人看过,人家给答复了,都夸你整理的好,自己额外查资料备注的内容也都很好……做得不错,是个有想法的同志。” 好几个人都夸,说是整理的人肯定是付出了很多精力,不但查阅了许多资料,还去了现场把笔记上很多图纸不全的弥补上了,标注了尺寸等等……由不得何书记不注意。 宋青瓷不好意思地笑笑,“领导信任我,才将工作交给我,我自然得用心。” “难为你一个新人,工作态度积极,想的还这么周到,着实不错。以后的工作中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你们主任大胆地提。” 好多同志干工作是让做啥就做啥,多做一点都不肯,怕麻烦,又怕担责任。许是有些领导喜欢这样的下属,可何书记不喜欢,他喜欢下属有想法,不怕事,能干事。这样的干部才是好干部,才是能为人民做实事的好干部。 宋青瓷抿嘴笑了笑,领导的夸赞听一两句就是,可不敢真的昏了头提东提西的。 “你们萧主任跟我说了,同志的工作做的好,得表扬鼓励,回去好好准备,以后继续努力。” 何书记忙着呢,并没有空一直跟一个小干事说话,因而勉励了她几句,就放她走了。 准备啥,宋青瓷还糊涂着呢,出来后又回萧主任办公室跟她说了一下, 毕竟,萧主任才是自己的直属领导嘛。 “先前答应的事情我记着呢,工作做的好,该争取的待遇我也一定替你们争取。”萧主任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递给她:“何书记那边许了咱们办公室一个入党名额。你准备一下,去写材料吧。” 惊喜来的有点突然! 她以为,这个事儿没这么快的,毕竟齐蕊跟主任有那么一层亲近关系,自己来单位时间又短。 齐蕊在边上坐着,看到宋青瓷已经写起了入党申请书,心中羡慕不已。 入了党,后续各种学习机会也多。 本来,她自己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可当身边有人拥有,自己却只能看着时,免不了还是有点酸。 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赵会计的办公室门从来都是开着的,看见宋青瓷进了何书记的办公室,她便不时端着搪瓷缸在走廊里面晃悠,脑袋伸了又伸,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嘛! 她当然不敢找何书记打听,逮着齐蕊出来透气的功夫把她叫住,问道:“怎么小宋刚刚被叫到书记办公室去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工作做的好,被表扬了,估摸着是说入党的事儿吧!” “啧啧,小宋这个同志真是了不得,这才来多久,连咱们书记都认可她了……” 人家这是真的在公社站住脚步喽!朱琳还整天喊着等回来把人挤兑走,估摸是白想了。 宋青瓷倒是没工夫琢磨朱琳的事,队里忙秋收,老太太也辛苦呢,剥玉米皮剥得手都红肿了,她就拿着这个月才发下来的布票去供销社买手套。 柜台上有两种规格的手套,一种是蓝色的棉手套,还有一种是白色的劳动布手套。前一种舒适透气,所以价格贵一点,还要票。后一种不要票,价格也要稍微便宜一点。 开始她是只打算给她奶买的,当然要舒服的棉手套,看还有不要票的又多拿了两双。 回到家里,先去地里给她奶把棉手套送过去,完了也没走,留下帮着她奶一起干活。地里任务都是安排好的,早完成的就可以早些休息,她帮忙一起干,能快点儿。 老太太笑眯眯的带上手套,嘴里还嗔怪她,“你这孩子,就知道乱花钱。” 明明心里很受用嘛。宋青瓷看出来也不拆穿,顺着话头哄她,“给您买东西,花多少都是应该的,怎么能是乱花钱呢!” 边上,一个老太太看了就说,“孩子这是心疼老姐姐呢,可不兴说孩子的。” 周围七嘴八舌地都跟着说,“就是,青瓷这丫头孝顺呢!” “您这孙女没白养!” 可不是没白养嘛,这孩子甭管什么时候都把它奶奶记挂着,在单位有一口好吃的也不忘了她奶,总要留一部分在饭盒里带回来给她奶尝尝。下班回来得早,就天天过来帮她奶一处干活儿,拣着单位里一天有趣儿的事情说,哄得老太太一天到晚都是乐乐呵呵的! 但凡了解的人哪个背后不说,别看老太太没有亲生儿女,可这一个孙女养的,那真是比亲生的还亲! 听人夸孙女,老太太就高兴,喜的见牙不见眼的。 话传到苗大丽一家跟前,她心里真是十分不是滋味。老太太这个孙女没白养,可她的闺女算是白养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对门的吴婶子特意跑过来气她: “……那老太太带着手套乐呵得不行, 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队里谁不说二丫孝顺的很,说她奶没白养她一场。” 很感慨的模样, “你说,你生了五个,怎么就把最出息的那个给送出去了?不然,这福分不就轮到你享了嘛!” 苗大丽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都一样,哪有不顾上面的老人, 自己偷偷享福的道理,二丫这是替我们孝顺老人呢!” 呵,分明是嘴硬。 吴婶子看她口不对心地硬撑,心里就高兴,越发地拱火: “二丫也是, 这是对爹妈吃心呢,要叫我说, 都是当干部的人了, 还在乎这三瓜俩枣的?就是给家里一人配几副换着使, 我看也舍得!” 就跟那手套是白拣的不要钱跟票一样。 “三瓜俩枣的这么容易,你不如自己去多买几双, 在家里配全了,好叫我们长长见识。”苗大丽一句话给撅了回去。 吴婶子一脸悻悻的埋怨,“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分呢,我这明明是替你打抱不平嘛。” 到底是怕苗大丽硬扯着自己买,走了。 小五在边上就嘀咕,“人家也没说错啥,二姐自己好吃好喝的, 家里人累死累活她跟没看见似的。出息有啥用,咱也没沾上一毛钱的光啊!” 苗大丽本来就心凉,再经由他这么一撺掇,心里的火是蹭蹭蹭地往上冒,连挺着个大肚子的杨红梅都不敢招惹。 她嘴馋了嘛,想叫婆婆给做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可看婆婆那张黑脸,摔摔打打的动静,愣是不敢张口。之前还不想叫二姑子回来的,可现在,她有点儿后悔,起码二姑子在的话,婆婆脾气不这么阴晴不定。 才想到这个姑子,人就进门了。 宋青瓷一进屋,就先瞥了小五一眼。小五就知道她二姐指定是听见了,可听见就听见了,听见他也不怕,梗着脖子不服输地瞪着他二姐。 宋青瓷笑笑,只盼着他能一直这么有骨气才好。 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给大哥家两孩子分了,两孩子顿时开心地喊了一声又一声的二姑。 宋青瓷又去跟亲妈说话,苗大丽背对着她,不情不愿地用鼻子“嗯”了一声,“来干嘛?” 宋青瓷晃了晃手里两双劳动布做的手套,“给您来送这个呢。” 苗大丽心中的凉意便稍稍去了些,转过身来别扭地说,“孝顺你奶就成了,给我们干啥?” 不能东西送了,还不落个好吧。宋青瓷就说,“我奶孝顺过了,这是专程给你们买的。” 好歹还算记着她,苗大丽就没那么气了。 杨红梅给她端来一碗热水,客客气气的模样儿。 “家里没布票了,赶巧碰上这种不要票的,比较紧俏,供销社就剩两双了,我就买了,留给你和小妹用吧。”说完又看向杨红梅,“大嫂,等供销社什么时候又有货了,我再给你带。” 杨红梅抿嘴笑笑:“没事儿,我反正身子重,干活少,不要也行的。” 宋小燕眼巴巴的看着,姑娘家就没有不爱美的,下地干活都伤手,把手弄的粗糙得很。有手套,当然就稀罕了。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二姐,冲她眨眼睛。家中人口多,不管是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她妈总是优先他爸跟他哥他弟,其次才是她自己和女儿。 指望她妈,她的手套肯定就没了。 眼看小妹巴巴的眼神,怕亲妈真的不给她,宋青瓷直接给分了,给小妹和她妈一人一双。 宋小燕拿到手里就笑眯了眼。 她是女孩子,干的活儿比起他弟来就要轻松很多,只要支着腿半蹲在地上,扒掉玉米外面包裹的皮,把玉米棒子扔到空地上。不是出大力气的活儿,所以倒不是太累,但就一个,这活儿费手。 苗大丽的心情也好了。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想着我这个亲妈。”苗大力轻哼一声,接了过来,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在家里吃饭不?” 心情放松,人就随意了,苗大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累的嘛! 宋青瓷摇摇头,“不了,我等下回去还要给我奶做饭。” 她从食堂带回来的,放锅里热一热就好了。 苗大丽听了倒也没说啥。不在这边吃也好,她也省的烧火折腾了,只是她们自己在家的话,随便拌点凉菜,烧个米汤,煮几个红薯糊弄着对付一顿就可以了。 宋青瓷是不乐意这么对付着吃饭。秋收熬人,本来人就出了大力累得慌,再吃不好,身体怎么受得了? 所以,她每天给老太太带的都是有油水的饭菜。 “等有供应了,我拿肉票去食品站买点儿肉回来,让大家沾点儿荤腥补一补。” 她有工资,虽然跟家里相处地不是很愉快,可是,毕竟是当人闺女的,适当地也要让家里沾沾光。不然,外头就要有人讲闲话了。 听到这话,宋小燕嘴巴动了动,口水不自觉往外冒。 天天红薯、野菜的,吃的她脸都绿了。 小五闻言也凑了过来,“真的给咱家买肉吃啊?” 他咽了咽口水,两眼都带着光。 他最近也是累惨了,自从上次大姐回来,他拱火弄得大姐跟家里吵架之后,他妈待他就刻薄许多。这次秋收,他可是出了大力气了。 他倒是想留在学校,可秋收学校特地放假让他们回来干活,他留在学校也没饭吃啊,只能哭兮兮地回来了。 宋青瓷点点头,“不过,说我坏话的人没有肉吃。” 小五:…… “哼,谁稀罕呀!” 气得一扭脸跑回屋去了。 “别理他,咱们回屋说说话。”宋小燕挎着宋青瓷的胳膊回自己屋里去了。 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这几天扒玉米皮,弄得我满手都是黑乎乎的,脏死了,指甲盖还疼得要命。” 她哪会不知道? “我这几日晚上天天帮奶干活,指甲也有点疼呢。不仅是指甲疼,偶尔蹲坐着久了,猛地一起身,眼前一片黑……” 没办法,指望年底分粮食,老太太就必须得上工。 可宋青瓷心疼她奶,到底是找大队长给老太太换了个活儿干,比起整日整日地半蹲在地里剥玉米皮,还是晾晒玉米来得轻松些。 地多,指望一次性把粮食晾完根本不可能,打谷场也放不下,所以都是边收边晾,分工合作,效率也高。 当然,晾谷子工分也要少一些,一天干下来只有五个工分。 老太太有些不愿意,“我这胳膊腿都好着呢,剥玉米皮干得挺好,干嘛给我换了?” 舍不得那两个工分。孙女在公社上班,队里的人头粮食就分不成了,老太太心中有她自己的道理,“手中有粮心不慌”。 就想多攒点儿粮食备着。 宋青瓷不理会她,硬是做主找到大队长给换了个活计。 这种在队里也是常事,照顾老人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觉得身体撑不住,队里就得给安排轻松点、工分又少的活儿。 不过,不到老人实在干不动的时候,很少有儿孙能主动这么叫换的。 从队干部办工的地方出来,老太太便不是很高兴,斜眼瞪她,“你如今是越发能耐了,都能做我的主了。” 宋青瓷攥着她的手,“您别怕,往后我养您,还能叫您饿着?” 回去就把花剩下的工资一股脑地全拿给老太太,不过也不多就是了。 她忽然就有一丢丢的尴尬,自己哭着喊着要养人家的。结果,工资花得比谁都快,也难怪老太太没安全感了。 花钱花得太厉害了嘛,她声气儿就弱了下去,伸出三根手指跟老太太言辞恳切地保证: “下个月,下下个月,包括以后,我都不这么花了,工资发了立马就给您,只留一点自己零用……” 对上这样的孙女,你说能咋办? 老太太自然是气不起来了。 从孙女手里勉强接过她剩下的那点儿钱,眼里带着丝丝嫌弃,“行吧,你花钱是有些大手大脚的,我先帮你收着吧。” 宋青瓷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忙自己的去了,也就没看到身后老太太眼里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等地里的玉米秆子全部割倒后,周承礼终于抽出空,提前下工来了红星大队一趟。 带着一兜用瓦罐煨熟的蚕豆,是队里针对他这样的壮劳力的补贴,他没舍得吃。 屋里没人,他将蚕豆放在宋青瓷书桌上。 转身出去找她,迎面就见她抱着几块纤维板,往院子里走。 他小跑上前,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宋青瓷掸了掸手上的灰尘,问他:“有事儿?” “没事儿。”周承礼弯弯嘴角,看着她的眼睛都在发亮,“就是想来看你一眼。” 明明累得能不要床、幕天席地只身往下躺。可闭上眼,脑海中划过她的脸,她嗲嗲的温温柔柔的声音,心痒死了,立马从地上一个弹跳起身,直奔她而来。 宋青瓷不理他,他也无所谓,随口问道:“哪来的板材?是家里准备换个新柜子?” 宋青瓷停下脚步,忽然想起来,奶之前让自己跟他说下家具的事情,顺带问问他屋子的尺寸,她好像给忘了。 就跟周承礼说,“奶打算给我陪嫁一套家具,城里姑娘婚嫁不是都流行三十六条腿嘛,就照着这个做一套。对了,你记得回去量一下屋子尺寸啊,免得搬不进去。” 周承礼蓦地一僵。 三十六条腿的家具,这也太拼了!!! 宋青瓷没看出他的愣神,还在问呢,“你到底来干嘛的?” 不信他没事,特地来看她一眼这么个说法,还当他故意逗她的。 她不信嘛,周承礼能咋办,随便找了个理由,信口胡诌说了句,“来跟你说一声,等忙完秋收带你去看个电影。” 反正,本来就想抽个空带她去看电影来着。 真话她不信,信口胡诌的她倒是深信不疑,问他:“怎么忽然想起来去看电影?” 看电影得去县城,其实还是挺麻烦的。 周承礼心不在焉的,说话就不过脑,“谈对象,不就是吃吃喝喝,看电影,外加钻小树林嘛!” 说完他就后悔了,脑壳有点儿痛。 一不小心,将从兄弟那里听来的话给说出来了。虽然这话他是不觉得有啥,可小姑娘脸皮忒薄,只怕又要在心里骂自己了。 他捏了捏眉心,看着小姑娘,一脸真诚地说,“我可没想什么小树林……” 这解释,越发透着股欲盖弥彰的味儿! 不如不说。 宋青瓷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像点了一匣子的胭脂! 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人过分极了。 没忍住,狠狠拧了拧周承礼腰窝的软软肉。前两个就算了,敢有第三个想法,她,她…… 第40章 第四十章 “嘶。”周承礼倒抽了口冷气。 小姑娘下手挺狠, 拧他腰间门的软软肉时,还带一转一转的。 毕竟是自己先说错了话,不敢喊疼嘛, 瞪大眼睛求饶似的看向她。 “该。”宋青瓷轻哼了声, “你脑子里面不许乱想。” 脸红的跟熟透的苹果一样, 语气又快又急, 带着股子羞赧说这个话,越发叫人想欺负欺负她。 周承礼放下板材,单手扶墙,坏坏的看向她,“乱想什么?摸小手,还是—” 声音停顿了下,神色意味不明地停在她樱桃般娇艳欲滴的嘴巴上。 “流氓。”宋青瓷一跺脚, 跑了。 周承礼眼睛里漾满笑意, 得意极了, 觉得调戏他的小姑娘真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儿。 慢悠悠的跟在小姑娘后面。 晚风拂面, 轻轻柔柔, 带来谷子的清香,宋青瓷脸上的热度渐渐被风吹散。 她半路迎着老太太从晒谷场回来,抱住老人家胳膊,好像丈人势的小狗,仰着下巴, 又找回了那副骄矜自得的气势。 老太太倒是习以为常,只是在看见周承礼时, 连连说道:“瘦了,瘦了。” 宋青瓷满脸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小的脑袋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瘦了?有吗?” “怎么没有?脸小了一圈,眼睛都没神了。” 宋青瓷:…… 哪里小了? 再说,他欺负她时,眼睛分明神气极了! 周承礼也不分辩,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老太太搭话,偶尔瞧小姑娘几眼再笑笑。 到家时,他准备回了,老太太拉着人死活不让走,“可怜的孩子,累坏了吧,今儿就在家里吃,奶给你擀面条吃。” 周承礼就没再推辞。 老太太让宋青瓷陪着周承礼在屋里歇歇,自己去灶屋烧饭。 待在屋里能做什么呢? 宋青瓷熟练地摆开宣纸,写大字。周承礼便坐在边上支起半边身子安安静静地看她。 她脸真的好小,都不到自己一个巴掌大,皮肤很白,许是这段时间门养得好,脸颊有些肉嘟嘟的,好可爱啊! 习字时的她,神情专注,身上仿佛在散发着光亮,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看着,他眼睛渐渐眯起,扛不住困意,趴在桌上倒头睡去。 宋青瓷闻声搁下笔,凑近看他,就见他眼框下乌黑,再看他的手,从前结的厚厚的一层茧子,又重新磨出了水泡。 前面精神那么好,她还真当他一点儿不累呢! 没再打扰他睡觉,忙自己的事去了。 老太太做好饭,宋青瓷才喊他。 连喊两声,他毫无动静。 宋青瓷抿了抿唇,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硬邦邦的,跟个砖块似的。 愣是戳了好几下,他才懒洋洋的睁开眼,下意识的一把攥住她的手指。 老太太端着碗筷进来,宋青瓷蹭的一下抽出手指,气鼓鼓的瞪他一眼。 周承礼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刚醒来时的他,反应慢了许多,眼尾微微下垂,显得单纯又无辜。 “饿坏了吧?”老太太盛饭上桌,“快吃快吃。” 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淋上浇头 ,散发出阵阵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面是小麦磨的细面,比起粗粮,口感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还淋了浇头,是宋青瓷从食堂带回来的辣椒小炒肉,和着面条一块儿,劲道又够味儿。 周承礼再三告诫自己勒着点肚子,最后还是吃了三碗,老太太再要给他盛饭,他意犹未尽地护住碗,不肯再吃了。 宋青瓷看得直乐呵。 将人送走时,还不忘提醒他,记得回去量下房屋尺寸。 周承礼顿时一个趔趄,而后云淡风轻地朝身后摆摆手。 然而,心中却不上不下的。 媳妇娘家太抠搜,相处起来累,这媳妇娘家太舍得,他还是有得累! 回家跟爹妈一说,爹妈愁得跟什么似的,心头沉得呀活像坠了块大石头。 女方那边给陪嫁“三十六条腿”,那自家这聘礼就得再合计。 他们这边,男方娶媳妇,条件差的,聘金五块,其它只要一间门屋子,配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有两床被子就行。而且,被子还是媳妇娘家那边给的陪嫁。 条件好点的,聘金十块、二十这样,另外再给女方那边准备四季衣服各一身,袜子两双,鞋子两双。 人家姑娘有出息,刘东芝就得慎重地对待,按照最好的来,衣裳鞋袜一样地给。就这,还是举全家之力,才能准备得起来。 布票有限,一人一年就只有一丈七尺的布票份额,家家都是这样,新媳妇进门头一年,家里谁都别指望再添一件衣裳。 聘金她打算多给点,翻一倍,给个四十。这么一算,真不少了,这一个媳妇花的钱都够娶两个了。起码老大媳妇知道了就很不高兴,觉得给得太多了。 这一听,人家姑娘那边还给陪嫁“三十六条腿”,那完了,自家合计半天的聘礼跟人家姑娘的嫁妆一比,明显就不够份量。 到时候,新媳妇进门,人家把嫁妆跟彩礼一对比,就问,丢不丢脸? 刘东芝想了一晚,跟男人商量起码还得添个大件,城里流行的几个大件,自行车贵,而且,自行车票不好弄。手表也不便宜,还不实用。考虑到价格和实用性,觉得再添个缝纫机好看一点。最重要的是,缝纫机的票她手里就收着一张。 可是,就算缝纫机再便宜,也得要一百出头,这多出的一百块钱,咋说? 第二天起来,后槽牙都肿了,上火! 一家人坐下来商量事儿该咋办,老大媳妇头一个放话,“她家姑娘有钱,就让她家陪呗,管它是陪一套还是十套的,反正东西是进咱家的,咱们又不吃亏,管它呢?” 刘东芝:“话不是这么说的,树活皮人活脸,事儿就不能这么办。” 周宜文虽然没说话,但明显也是这么个意思。 公婆明显不能同意不管,老大媳妇斜着眼睛瞥周承礼,“横不能将咱家的家底都给掏空了填补三弟,一家人喝西北风吧?” 刘东芝眉头拧成一团。 喝西北风倒是不至于,自己手里还有点儿存款没动呢。可还是那句话,老三是儿子,老大也一样。稍微多出一点老大能理解,太过了不行,除非老大能点这个头,否则,兄弟之间门是要生出矛盾隔阂的。 可老大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明显就是不乐意。 周承礼抬头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来,沉声道:“缝纫机我自己弄吧!” 刘东芝肩上的担子几乎是立刻就轻了,“你自己来,成吗?” 她是知道老三跟在老二后面找活儿干的事情的,孩子谈对象了,身上有点儿钱她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但应该没多少。 周承礼笑了笑,“成,等秋收忙完我找大队长请个假,想法子弄去。” 不行也得行啊,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努力还能指望谁。工地上重活累活,还是缺人的,他之前做过几次,认识不少人,挨个跑去,总有人要的。 刘东芝的心瞬间门就踏实了,老三比起老大老二来,是没那么听话好管,可他办事还算牢靠。 从秋收结束到明年三月,中间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门,叫他去愁吧。实在不行,到最后差多少,她做主可以拿家里的钱借他。 去自己平日放钱和票券的匣子里拿出一张缝纫机的票来,“这个给你,钱的话你自己想法子去,剩下的衣裳鞋子什么的家里给你准备……” 由此,事情便算是定下来了。 回屋后,老大搁那嘀嘀咕咕的,“妈哪来的缝纫机票,我咋不知道呢?” 他媳妇翻了个白眼,“能是哪里来的,肯定是老二弄的!” 而且明显是之前就有的。 这说明啥? 说明婆婆肯定原来自己就打算买的,都能买得起一台缝纫机了,那婆婆手里头肯定是有钱啊! 她立刻兴奋起来,跟男人说,“我就知道,你妈手里肯定有钱,不说老二当了好几年兵的补贴,就是他结婚后,私下肯定没少给你妈塞钱。” 老二孝顺,谁都知道。 “有钱又怎样?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周承仁讲话,专戳人心肺,一句话噎得他媳妇心梗、无力。 再有钱也没用,一大家子吃喝在一起,有钱她也看不见,都在婆婆手里捏着呢! 反正是各有各的烦恼。 一忙完秋收,周承礼就火速去找大队长请假了。 弯腰给大队长的旱烟袋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雾气缭绕中,直白地将难处一点一点道明。 “您就跟我亲叔是一样,我也不瞒您,我这快要结婚,彩礼却还差了好些。家里兄弟多,爹妈也不能一碗水端不平,只得我自己去挣……” 冯秀才真就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前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小混蛋,如今也长大了。 脊背厚重,肩膀宽大,能挑担了! 冯大队长抽了好一阵子烟,叹了口气,“去吧,不过机灵一点,我跟队里就说你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城里医院检查。你记住了,别说漏嘴了。” 上面的政.策是要主抓生产,所以,无特殊原因,并不允许队里有人长久不上工。周承礼要出去挣钱,就必须找好借口,还不能时间门太长。 周承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成,谢谢叔了!回头保准好酒伺候您!” 冯大队长吹着眉毛瞪他,含笑骂了一句,“臭小子,我是为了一口酒吗?人家小姑娘漂亮还能干,你给我好好表现!” 周承礼打了个手势,表示记下了。 就知道他叔开明,心软,靠得住。前两年队里有好几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他叔就偷偷放了几个人去外地“搞副业”,干着烧砖瓦的活计,才把日子挺了过来。 庆幸能遇上这么个大队长! 秋收一结束,周承礼就溜了,用的是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借口。 偶尔有人多两句嘴,嘀咕,“就他那身体,健壮的跟牛犊子似的,不像是能有病的样子啊?” 被冯大队长一口气喷了回去,“光看到人家身体,怎么不看看人家秋收干了多少活?最重最累的活儿都是他干的,一天没歇,铁打的身体也得有点儿磨损吧?” 这倒是,秋收熬人,不少人忙过后脸色都不太好。 反正是这么一回之后,再没人问他了。 宋青瓷这边,周承礼特地来交代了一下,倒是没提缝纫机的事,只说是有门道,出去挣点儿钱。 出去了,就没法接她下班了嘛,只能劳烦老太太了。 宋青瓷倒是无所谓,觉得自己一个人回也是完全可以的。 不过老太太不放心,喊她一边儿去,专心跟周承礼说话,“放心,这丫头有我呢!你在外面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身体就行,要是太辛苦了,就回家来……” 絮絮叨叨的,唠叨个没完,周承礼却听得很暖心。再看他家小姑娘的反应,他捏了捏眉心,多多少少有些心塞。 带着一肚子哀怨,走了…… 宋青瓷先还漫不经心的,等周承礼真的出去忙活,晚上没再去接她时,她终于后知后觉……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她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无所谓。 出了公社大院, 门口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不由一怔。 拍了拍脑袋,才抬脚继续走。 秋天了, 傍晚的马路落了一地的树叶, 风一吹,满地的叶子零零散散地飘荡, 发出沙沙的声音。 宋青瓷还是头一次发现,公社院外的马路两旁种了这么多的树,落了这么多的树叶,来来往往的行人, 脚步匆匆而过…… 她却觉得安静。 习惯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一个人天天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他忽然好久不见, 免不得有些无所适从。 平日周承礼来接她时, 都是直接到的单位门口, 他家离得近,他腿又长, 走路飞快,时间就赶得上。老太太就不成了, 没那么方便,所以是宋青瓷先走一段路, 老太太去迎她。 接到孙女时, 看她整个人蔫蔫的,笑着打趣她,“不习惯了吧?” 宋青瓷逞强,“才没有呢。” 老太太哼笑一声,也不拆穿她, 只道,“男人嘛,有上进心是好事儿,该松手时就得松手,让他在外面磨练磨练,才能撑的起家!” 大多数农村人都只能在地里刨活的时候,他能出去挣到钱,这就是男人家的能耐。大多数人想出去,还找不到路子呢! 宋青瓷:“晓得了,晓得了,您快别唠叨我了!” 好似真的只是一时不适应。 过了两天,她就将人抛在了脑后,一心改起了她的入党申请书。 萧主任要求严格,对她写的申请书怎么都不满意,打回了好几次,让她一遍遍重写。 耐着性子改了又改,终于通过了。 申请刚通过时,齐蕊就拍着巴掌大喊“请客!请客!” “好!”宋青瓷笑着点头,语气携着几分柔软。 她还担心因为这个事,跟齐蕊生分了! 请齐蕊在食堂吃了一份红烧肉。 记得她前一阵子,因为入党申请书的事情,情绪不高,宋青瓷便避免谈论这个话题。 不过齐蕊倒是想开了,主动提起,“刚开始,我还是有点难过。其实我本来完全不在意这个东西的,可你来的晚,却比我先得到这么个机会,而且主任跟我表姐认识,我就觉得有点丢脸,所以不太开心。” 人之常情嘛,换作自己,这样的情境下多多少少也会失落的。 宋青瓷捏了捏她的脸,“那现在呢?” 齐蕊怂了怂鼻子,扬声道:“现在我肯定是想开了啊,没有你,咱们办公室指不定连一个名额都没有呢。这么一想,还不如给你呢。至于我,身边有你这么一盏指路明灯,我只需要向你看齐,肯定能变得越来越好。” 十分深明大义的样子。 看得宋青瓷忍俊不禁,莫名觉得她很可爱,生气时可爱,郁闷时可爱,自我反省时可爱,讲道理说服自己时更可爱! 宋青瓷是真的很喜欢她,从自己饭盒里给她夹了几片肉。 齐蕊也不客气,别看她个子小小,却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大片的肥肉也能吃的美滋滋的。 只看她圆鼓鼓的脸颊和身材也能看出来。 “对了,明天副食品店有猪肉供应,你要买吗?” 宋青瓷立刻点头,“要的要的。” 这个月的肉票还没用掉呢,而且,之前回家时,答应给家里带点荤腥的。 第一天一大早,齐蕊就去排队,帮她抢到了一大块肥肉。 肥肉可以熬油,很是抢手,不早早排队根本抢不到。 也是齐蕊刚好就住在公社,住的近便。 路过供销社时,宋青瓷又去看了看劳动布手套。之前答应帮大嫂带一双的嘛,过了农忙时间,劳动布手套果然有剩的了,宋青瓷顺道又买了一双。 到了家里,先把手套给杨红梅。 杨红梅扶着肚子,一脸惊喜地说:“真有我的啊?” 还当宋青瓷之前的话,只是客套几句。 宋青瓷笑了笑,“当然有,答应了嫂子的事情,我肯定得做到呀!” 宋小燕心说,大嫂自己爱假客套,做面子功夫,还当别人都跟她一样呢。 宋青瓷进屋找她妈,却见小五也在。 小五看了看她,喉咙滚了两下,小声喊了一句“一姐。” “不是上学了吗?” “回来拿东西,明儿再走。” “你倒是赶得巧!”宋青瓷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将肉递给了苗大丽。 小五没太在意,只是一心看着肉吞咽口水。 瞧这肉的分量不算少,还有那么多大肥肉,苗大丽就很高兴,冲着小五喊,“你去启明大队喊一下你大姐过来吃肉。”几个月才能沾一次荤腥,想让大女儿一起解解馋。 大姐家挺远的,小五不太情愿,可亲妈这段时间脾气不大好,到底不情不愿地去了。 家里两个孩子紧紧跟在宋青瓷身边,小的才会走不久,走路晃晃悠悠的,抱着宋青瓷的腿不放。 六岁的娟娟可比弟弟机灵多了,跟在宋青瓷身后,小大人似的忙个不停。 “一姑,你怎么才来啊?” “一姑,你累了吧,我去屋里给你搬个板凳。” “一姑,你渴不渴?” …… 宋青瓷看的乐呵极了,坐着板凳喝了口水,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硬糖。 数了下有七块,给两孩子一人分了三块,剩下一个又放回去了。 娟娟拿到糖,咧开嘴巴笑,然后一脸肉疼地拿出属于自己的一块,分给弟弟。 宋青瓷看到好笑,跟她说,“这么不舍得就不要给他了,你自己吃。” 娟娟摇摇头,“不可以的,得分弟弟,弟弟小,要多吃东西才能长大!” 杨红梅看了就满意,骄傲的说,“这丫头,一直都很懂事。” 懂事吗? 宋青瓷笑了笑,没说话。 娟娟看到她妈笑了,她也跟着笑。在农村,这么大的孩子,基本什么都懂了,知道“懂事”是一个好词儿,是在夸她,高兴地眯起眼睛。 以后她还要懂事,“懂事”妈妈就会笑,“不懂事”妈妈就要骂人,还会打人。 她小心翼翼的撕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巴里,不舍得一口咬碎,只是含着,让它慢慢悠悠的融化,一点一点地吸吮它的甜味。 一颗糖没吃完,小五领着宋花花来了,小五怀里还抱着她家的虎子。 这孩子比大哥家的军军要小上几个月,长得倒是比军军更结实点,虎头虎脑的,腿也比军军有劲儿。 孩子一来,就被她妈硬塞到了宋小燕怀里。小妹耐心足嘛,会带孩子,然后又逗起娟娟和军军。 大写着嗓门逗两个孩子,“哪个姑姑好啊?” “都好!”娟娟小人精似的,哪个都不得罪。 “只能选一个,谁好?” 娟子难为半天,“那还是一姑好。” 军军在一旁跟着拍手,“一姑好,一姑好……”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儿,跟在旁边凑热闹呢。 宋青瓷在家时间其实不多,但她回来基本次次都不空手,总会给孩子带点儿糖吃,甜甜嘴。 宋花花当然舍不得,连自家儿子都没这个待遇呢,宋小燕则是单纯没钱。 孩子就是这样,有吃的,那你就是顶顶好的人!一姑给买糖,买肉吃,那就是一姑姑最好。一姑哪怕人没来,孩子也在心里盼着一姑啥时候来。 在孩子的感知里,这个姑姑是一直存在的,所以这个姑姑好嘛! 宋花花听到这个答案顿时心塞塞,拖小妹下水,说她,“你这天天在家,也跟我一样不招人稀罕嘛!” 宋小燕点了点娟娟的额头,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姐妹几个在这边闲话时,苗大丽已经在灶屋忙活开了,宋花花也不唠嗑了,拍拍屁股起身去帮忙。 进屋就说她妈,“三个闺女在家呢,你怎么也不知道喊人?” “你这天天在婆家,估计也没个消停,回来让你歇歇不好啊?” 宋花花蹲在灶台前烧火,不真不假的埋怨道,“您是就我一个闺女吗?” 苗大丽白她一眼,“你小妹不是替你带孩子呢嘛,你一妹穿的像是能进厨房的样吗?” 宋青瓷穿了件簇新的白底碎花衬衫,这都是她们出门才能穿的好衣裳,进灶屋,随便一点火星子或是油点子溅上去,能叫人心疼死。 宋花花只瞧了一眼,便将头转了过来,语气酸不拉叽地说,“一妹这日子过的才叫日子,我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苗大丽静静看了大闺女一眼,淡淡地说,“这都是命。”有人活该命好,有人活该命贱,生下来就定好了,强求不得。 小五坐在院子里写作业,听着油滋滋的声响,不时往屋里头瞥一眼。 苗大丽饭做好,炒到最后一个菜时,喊小五,“去喊你爸跟你哥回来吃饭。” 小五飞快跑着去喊人,回来后,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兴冲冲的等着吃肉。 煮了大半锅稀饭,炒了两个菜,一个猪肉炖粉条,一个干煸豆角,还在锅边贴了一圈饼子。 家里只有一口打了好些个补丁的小锅,贴了饼子就没法再烧汤了,苗大丽便用瓦罐炖了一罐飘着油花的肉汤,只放了零星两片肉片,闻着却香的很。 小五一心奔着肉去,对汤不汤的不在意,伸长筷子准备去夹肉时,“啪”的一下筷子被打回来了。 “你干嘛?” “在我之前说话过,说我坏话的人不许吃我买的肉。” 宋来宝张口就想教训宋青瓷,被苗大丽拦住,苗大丽看着小五,“你一姐说的没错,肉是她买的,她说啥是啥。” 小五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妈。 苗大丽抿了抿嘴,“你年纪最小,你哥你姐他们打小就让着你,你还当成习惯了。你姐就是有错,也轮不到你说,一天到晚没大没小,是该教训一下。你要想吃肉,就给你一姐认个错。” 到底还是偏着小五,给他递了个台阶。 宋青瓷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 小五闻着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忍住,红着眼眶说: “我错了!” 宋青瓷咽下一片瘦肉,问他:“错哪儿了?” “我以后再不说你坏话……再不说你了。” “想吃肉也成,今天的锅和碗都你来洗,我才相信你道歉的诚意。”宋青瓷笑着道。 小五气的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了一句“好!” 这才吃上肉。 虎子馋的直流口水,拍着手喊,“吃肉肉,吃肉肉。” 宋花花赶紧伺候自家小祖宗,杨红梅也不遑多让,顾着自己还要忙着喂儿子,时不时还得提醒自家男人多吃点。 这一顿吃完,后面几天一家子都得勒着裤腰带过,下次再想吃肉就得等过年了。 一通风卷残云,锅边贴的饼子被吃了的干干净净,再吃就只有煮的一筐红薯了。 吃完,个个摸着肚子,觉得过瘾,满足。 饶是宋青瓷这个不馋肉的,也吃了个肚圆。一群人在一块儿吃饭,争着抢着,好似是比平时吃的要香。 饭后,宋青瓷特意多坐了会儿。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闲话,小五被宋青瓷撵去收拾。 苗大丽伸头往外看了好几眼。 十几口人吃饭,锅碗摆了一桌,收拾起来且累人呢。通常,都是她带着闺女儿媳两人收拾,他哪儿干过这个活儿呢! 一时怕他不会弄把碗打了,一时又怕他不小心伤了手,怕这怕那的,打量了下一闺女儿脸色,试探着开口,“不行就-” 宋青瓷淡淡看她一眼,苗大丽就把话又咽口了回去。 小五嘴巴撅的能挂油瓶,在灶屋叮叮当当,洗锅洗碗,一通收拾,动静倍儿响。 直等他洗完,宋青瓷拍拍他的肩膀,神清气爽地走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小五当时只是有一些委屈。 等宋青瓷离开后, 他越想越气,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苗大丽拍拍他的肩膀, 说他,“你说你老惹你二姐干嘛?长个教训得了。成了就这样吧, 赶紧去洗洗睡, 明儿还要早起去上学呢。” 抽抽噎噎的人,被撵去睡觉了。 宋小燕嫌弃地瞥了弟弟一眼,跟大姐嘀咕, “妈老说小五不是干重活的料, 将来是要握笔杆子的, 肯定有出息。可我看着他这样, 怎么就想象不出, 他将来出息的样子呢?” 跟二姐比, 他做人做事, 真是差远了! 宋花花白了小妹一眼,替她小妹的智商感到着急。 妈说小五将来铁定有出息的话,明显就是哄着家里人,尤其是大哥大嫂, 让大家心甘情愿供小五念书而已, 偏她信了。 “管他呢,反正我都已经嫁出去了,就是出息了, 我又能沾多少光?赶紧的,你去喊大哥出来送我们娘儿俩一趟。” 孩子倒是会走路,可路太远了,他走不了几步就喊累, 要人抱着。 要不是为了带儿子回来吃两块肉,她肯定不会带他回来。 底下的社员们,想吃上一口肉真是太难了。 何书记心里也记挂着这个事儿呢,又琢磨起了办养殖场的事情。 外面供应不足,社员们吃不起也买不到,何不自己自足?自己养,到时候不但能往上面交任务,自己队里的人还能吃上肉。 何书记向来是雷厉风行,想到就立马去做,组织大家伙开会商量。 于是,底下的大队干部们又被喊来了公社。 宋长生到了公社,直奔宋青瓷的办公室,“青瓷丫头,咱们可是一个大队的,关系可比别人亲厚。你跟叔说说,何书记急吼吼地把我们叫来,又是为了啥?” 毕竟前两天,大家伙儿才来公社例行汇报过秋收工作。 宋青瓷想起准备会议室的时候,何书记座位上写的有关养殖场的信息,摇了摇头,“书记也没跟我们讲过,我们也不清楚。反正等下就开会了嘛,您别着急。” “你没骗我吧?”宋长生眉头皱起,仔细看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行吧,我这还指望能从你提前知道点消息,好做准备呢。” 想着她也就是一个小干事,不知道也正常。宋长生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进会议室等着了。 眼看着人都到了,萧主任拿上笔记本,从办公室走出,看了看宋青瓷跟齐蕊,犹豫了下,冲着齐蕊说:“你带上纸笔,跟我一起去开会。” “哦,好。”齐蕊慌慌忙忙地拿上钢笔跟笔记本,跟在肖主任后面。 宋青瓷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接着忙劳模评选的相关事宜了。 这时的她,还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并不如何关心。 会议室里,何书记提到下面社员吃肉的难处,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在你们当中选出几个大队做试点,开办养猪场,你们看看,谁有这个意愿?” 十八个大队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一个肯出声的。 这时,何书记态度还算好,好声好气地说,“咱们底下社员的日子过得苦啊,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沾不上几次荤腥……老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非得设法动起来不可。盘活开了,社员们才有好日子过,不然,就得一直受穷受苦!” 这个养猪场,何书记是铁了心想办的。 可底下的大队长们也害怕呢。前两年人都吃不上粮食,更别提什么养猪场了。现在情况倒是好一些了,可是养猪场真不好办。 “书记,不是咱们推诿,是这猪真不好养,要是养个一两头,咱们没意见,可这养的多了,来个猪瘟,生个病什么的,就全完了,咱们可怎么跟底下的社员交代!” 之前有个大队养一茬死一茬,那个大队长差点没疯了,报到上面也是挨了一顿狠批。 谁都不肯担这个责任。 “是,我知道,里头风险是大,困难是多,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干坐着啥也不干吧?” 道理都懂,可没一个敢表态的。 宋长生缩着脖子,冯秀才垂下眼睛,其余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何书记的脸色就不好了。遇到问题,不思考怎么去解决,就想着缩回去,这还咋干事,咋为老百姓谋福利? “啪”的一声,何书记将资料往桌子上一拍,“都不能干,还杵在这儿干嘛?” 他这一发火,底下人更不敢说话了。 眼瞧着书记推门离开,众人眼睛齐齐瞄向萧主任。 这是咋说? 会还开不开了? 不开的话,他们是不是能走了?养猪场的事情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萧主任肯定不能拆何书记的台,也做不了这个主,她捏了捏眉心,说:“这样吧,今天的会就先到这里,稍后综合办的同志会跟大家挨个询问记录一下大家对今儿书记开会时的提议的意见,然后就可以走了,后续有消息再通知大家。” 说完,她也先走了。 齐蕊一人留下应付这群油滑的大队长,哪里是对手? 果然,这个说,“开会时都说了,就不重复了。” 那个说,“回去考虑考虑。” …… 不大会儿功夫,人全跑完了。 齐蕊哭丧着脸回来,拿着本子站在萧主任跟前,低些头,讷讷地说,“没整理好,人都有事走了……” 萧主任接过她写的会议记录,粗粗看了几眼,顿时头疼不已。 “行了,你还是先跟小宋一起忙活劳模评选的工作吧。” “好。”齐蕊带上门出来。 一回到座位就蔫吧了。 萧主任在办公室时,两人通常很少交流。 办公室离得太近,让领导听见了不好。 下班了,宋青瓷才有空问她咋回事。 齐蕊扶了扶额,将事儿说了,说自己又把工作搞砸了。 “你不知道何书记那张黑脸,平时就有够可怕了,这一发火,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会议记录做的也是乱七八糟……最后的意见那块,更是几乎没有记录,主任肯定不高兴了。” 不高兴肯定会有,领导大都这样,交代下去的事情,通常只看结果。 宋青瓷拍拍她手,安慰她,“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主任也是想多锻炼锻炼你,做好了,跟人跟事跟流程全都有经验了就好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齐蕊叹口气,“现在,我一听到主任喊我,我的心就不自觉地提起!” 傻姑娘,人家明显是提携你,你还害怕。 宋青瓷摇摇头,不说这个了,跟她聊起了时兴的家具样式,说了一会儿就走了。 老太太的办事效率特别高,打家具需要的一套材料像是木料、板材、油漆、铁钉等,或是买,或是找人换,反正这段时间都给凑齐了。 只等孙女知道她想要什么样子的了,老太太立刻就找木工师傅上门。 人就是他们自己队里的,师傅干了好多年木工活了,手艺不差,又是一个队里的,方便。白天照常上工,晚上过来做,两不耽误,工钱最后一块结算。 宋青瓷跟师傅说了自己的要求,要三开门的大衣柜,下面是小橱的方桌,还有写字台,双人床,椅子等。 晓得老太太要给孙女配这么一套家具,老人家直竖起大拇指,“能这么舍得给孩子陪嫁的,全公社也找不出几家,您是这个!” 老太太听了只是笑笑。 她小时候被卖去当丫头时,曾有幸看过府里大太太的陪嫁,那才叫一个丰盛。 那时的她羡慕眼热的不行,想着自己结婚一定也要照着整治才好。 可惜,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那就叫孙女不用羡慕别人,不留遗憾,腰杆子板得严严实实的风光出嫁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处在这么个物资紧张的时代, “三十六条腿”真就是时下最高规格的家具配置了。 请木工上门,场地就在自家院子里,按件收钱, 好酒好饭地伺候,人家就经心。 师傅姓唐,五十出头的年纪, 腿脚有点跛,上工挣的工分有限,就是为了分点人头粮糊弄着。靠着这么个手艺, 硬是将自己和老娘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常被东家拉、西家拽,修修补补, 整天没个闲空。上门后, 老太太这边工作量大, 吃喝招待也好, 再有人找他, 他就推掉了,一心在这边忙活。 宋青瓷晚上偶尔还会围观,推刨子、刮木料什么的, 活儿做得都很细致。 晚上有心情这么折腾,白天却是安安静静,一句闲话都不说。 最近何书记的脸色真的是太黑了,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敢高声喧哗,匆匆的扒完饭就往办公室跑。 整个公社,也就萧主任敢迎着何书记的黑脸跟他汇报工作。 萧主任劝了好几回,“那些大队长也为难呢,养猪场的风险是太大了, 尤其是刚经过前面两年的□□,他们不敢点头也能理解。” 何书记心说,风险他能不知道吗? 可都怕风险,束手束脚,老百姓吃肉的诉求咋弄? 所以,哪怕下面的大队长个个推诿,这事儿,他也一定要办。 萧主任见说不通,回来直叹气,过后还是向着何书记,给下面的大队长递话、施压。 大队长们叫苦不迭,宋青瓷每回招待他们,看他们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出来,都不由得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挨骂归挨骂,叫苦归叫苦,可大家对何书记却没一个有怨言的。 宋青瓷不免有一些好奇,这次,瞧着冯秀才哭丧着一张脸出来,她趁着给他倒水的空隙特地问他: “叔,您跟我说说,书记他老这么把你们逮上来骂,咋都没听你们抱怨过一句?” 冯秀才一摆手,“嗐,抱怨什么呀,书记就这么个性子,大家伙都知道。他又不是为私利,只是为了底下的社员们能有好日子过,就说夏天暴雨,没一次他是躺屋里的,全是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下河排涝……还有咱们公社这些大队,就没一处是他没去过的。碰上农忙时候,他捋起袖子拿起铲子就干……就这样的人,你说,咱们有啥可怨的?” 何书记很少在办公室呆着,这事大家都知道,问起秘书,不是说去县里开会就是下乡。但是具体在下面做什么,宋青瓷就不懂了,要说清楚,那还得是底下这些大队长最清楚。 听冯大队长这么一说,难怪大家伙这么服气他,想来萧主任对何书记信服的由来也是一样。 冯大队长走了以后,宋青瓷发了好一阵子呆。 这件事儿跟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来这边起初也只是想混个工作,不用去地里上工,还能顺便赚点钱养活自己跟老太太。 可来了之后,看了那么多政治材料,身边还有类似何书记、萧主任,甚至包括冯大队长,这么多优秀的人,她的思想忽然产生了一点动摇。 什么都不做,按部就班地混日子,完全不影响自己拿工资,日子还轻轻松松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多事儿,有想法就憋着,女孩子就该轻轻松松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外面的事由男人们操心去。 这些不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嘛! 去它的约定俗成!!! 宋青瓷咬了咬唇,站起身来。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女性,除了家庭生活外,也应该有自己的追求才对。 在萧主任接连叹气,持续好几日后,宋青瓷毅然敲响了萧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门后,她开门见山地说:“主任,关于养猪场的事情,我其实心里有个想法,想跟您汇报一下。” “你有心了,坐下说。”萧主任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垂下头,看水利部门提交上来的有关年底大河工的勘察论证数据。 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跟宋青瓷说话。 在心中打了好几轮腹稿,宋青瓷开口便流畅的很,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我想着这个事情的根本矛盾点在于风险太高。大家都怕万一自己队里的猪全养死,或者死去大半,就全完了。不论是个人还是大队,全都承担不起,所以不敢答应。假设,我们能够消除他们这样的顾虑,使他们风险最小化到即便失败也能承担得起的情况-” 萧主任眉头动了动,默了会,搁下笔,饶有兴趣地说:“你再重新说一下,具体展开说说。” “……如果要消除他们的顾虑,就要考虑到他们害怕最坏的情况,假如真的养的猪出了意外,全都死了怎么办?所以可以让公社和底下的大队建立一种机制,就是有意愿的大队在养猪前跟公社签订书面承诺,猪崽养大后需要给公社上交一定的猪肉,以换取公社为他们提供一定的安全保障。 签订书面承诺后,假如该大队的猪崽子在喂养过程中死去,公社就要赔偿他们一定比例的损失……同样,大队的猪崽子若是没什么问题顺利长大,那么大队就要按照约定好的条款,给公社缴纳一定数量……” 门外刮起一阵风,吹起地上的落叶,砸向窗户,簌簌作响。 宋青瓷在这样的风声中,讲完了她的想法。 逻辑清晰,描述细致。 萧主任这回听得很细致,所以立刻就听懂了。理清楚的一瞬间,她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简单来说,小宋的方法其实就是风险转嫁,让各个大队还有公社一起分摊其中某一两个意外事故损失的一种安排。 猪是分开养的,正常来说,不可能所有大队都把猪养死,都赔的血本无归。而只要大部分的猪都好好养大了,基本所有人,都不会发生个人承担不了的损失。 不得不说,这么个安排,很新颖,但可行度还是非常高的。 萧主任在心中转了两转,站起身,拍了拍宋青瓷的肩膀,“难为你工作这么用心,不错不错,跟我一块去找何书记吧。” 何书记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一脸严肃。 萧主任带宋青瓷进去后,何书记看了一眼,倒是还记得宋青瓷。上次资料整理的好,他特地将人叫到办公室来夸了一通。 没等他询问,萧主任先说了情况,基本是只起了个头,余下的都让宋青瓷自己汇报。虽然,她更想提携齐蕊,可别的同志有能力,她也是不会打压人家,埋没人才的。 宋青瓷只得又说了一遍,除了风险分摊降到最小外,又提了另一个点,就是养猪技术。 “从前队里养猪,都是靠底下社员口口相传的经验,别的就没了。假如真的要办养猪场,咱们可以专门派人去外面学习,尤其是人家大的养猪场,技术肯定更全面,如何科学喂养,减少病害……” 一套一套的,显然是做过功课来的。 何书记听得眼前一亮。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确实挺新颖的,就笑着问她,“怎么想到的?” 宋青瓷认真道:“您那天开会提到要办养猪场时,我就很开心。我家就农村的嘛,我们大队的人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上次发肉票,我买了一块肉带回家,家里人都激动坏了,连我嫁出去的姐姐也被喊回来,就为了能尝上两口。所以我是十分希望养猪场能办成的……那些大队长我也有交流过,知道他们的顾虑,所以我就一直琢磨怎么打消他们的顾虑,怎么把风险降下去,可能--是我想吃肉的意愿太强烈了吧,就有了这么个想法!” 说到最后一句时,好似玩笑一般,笑了出来。 何书记跟萧主任也都不由得跟着笑了。 何书记就跟萧主任说,“这才是干实事的好同志,你可得好好培养。” 萧主任跟着搭话,“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是把人给您送过来了嘛!” 何书记眉头动了动。 这养猪场要想办起来,显然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像是跟底下大队长的商谈,书面承诺的细则,还有去外面学习技术的事儿等等,都得要有个人负责才行。 自己做决定行,跑这些琐事肯定没空,萧主任手底下也有一摊子事儿,民政水利啥的都得她管,再弄这个也忙不过来。其它部门,也都只有一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干。 想到这儿,他认真打量起宋青瓷来,年纪小了些,脸嫩了些,跟外头打交道怕是有些不方便。但她想法多,瞧着办事也踏实。 何书记有点为难,琢磨了好一会,才问她,“这个事儿,若是交给你负责,你能办吗?” 宋青瓷站得笔直,一脸认真地说:“您若是信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不敢跟您保证一定能做得多好,但我想试一试,反正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还没开始,绝不能说不行!” 旁的不说,只听到那一句“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真就是说到何书记的心坎里了。 “好,那你就试试看吧!” 从何书记办公室出来,肖主任又一次拍了拍宋青瓷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说,我跟何书记都是你的后盾。” 这孩子勇气可嘉,想法也多,就是年纪太小了,担心她压不住底下的大队长。 “好,谢谢主任。”有萧主任这句话,宋青瓷的压力顿减。 齐蕊都惊呆了,底下大队办养猪场,多大的事情啊,宋青瓷居然就这么平静地接了过来,换自己肯定不敢的。 她由衷地给宋青瓷竖了个大拇指!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我说,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书记当时若是问到我, 我肯定就摇头推拒了。”齐蕊拍拍胸脯, 心有余悸地说道。 宋青瓷就说:“你不知道,下面大队的人日子过得真挺苦的,我就想着,能为他们改善生活条件出一份力, 必然是义不容辞的。” 齐蕊挠挠头, 一脸佩服地看着她, “你思想觉悟真高, 难怪你这么优秀。” 宋青瓷眨了眨眼睛, 笑着说:“嗐, 啥思想觉悟呀, 为人民服务嘛!” 她肯定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嘛, 不过就不方便往外透露了,事儿都揽下来了, 话可不得往漂亮的说嘛。 简单聊几句之后, 宋青瓷便将自己手里现有工作移交给齐蕊, “我要负责那个养猪场的事情, 其他的工作,主任让我转交给你。” “行,反正我的工作也不多,做这些我还是比较在行的。”齐蕊乐呵呵的跟宋青瓷交接。 她就喜欢做这种不急不缓, 需要耐心跟细心的工作,哪怕有问题,私底下问问人、请教一下就好了。那些像是跟会议、追着不熟的人打交道要东西等,陌生的、大场面的事情她就很不自在, 容易紧张,容易出错。 工作交接完成,宋青瓷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将跟萧主任和何书记提的那些东西整理、细化,比如,书面承诺中,大队要求公社提供保障时应该给予公社的数量标准,以及当养的猪出现问题后,所能获得补偿的标准。 还有养猪的技术学习相关问题,去哪儿学,安排几个人去,都是要公社提前开条子,打招呼的。很多问题,宋青瓷的脑海中也只模糊知道个大概轮廓,具体要如何做她其实也不清楚,可不清楚就去查资料、就去问,一点点,从无到有,她掌握的知识就越来越多…… 花了好几天时间去细化这些内容,白天没忙完,晚上带回家来接着忙,老太太通常也不打扰她。 这天下班前,她忙得总算差不多了,琢磨着明天去交给何书记,然后就可以通知底下的大队长来公社开会了。 老太太见孙女闲下来儿,拿出已经做好的蓝底带干枝梅花的棉衣给她,“穿上试试,我看下,还要不要改?” “哇哦!”宋青瓷一跃过去,飞快的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拿到手里没穿,先细细看了会儿。看看领子,摸摸盘扣,老太太的手艺真就没话说,细密的针脚,紧称的袖口,弯弯曲曲的盘扣甚为精美,她一看就非常喜欢。 老太太又一次催她,“穿上试试,看有没有哪里不合身需要改的?” 宋青瓷这才不急不慢地穿上,走到院子里前、后、左、右的转悠着让老太太看。 她脸小,肌肤又白,基本穿什么都不会难看,小袄紧紧裹在身上,耳鬓几缕细发映着昏黄的日光,有种别致的风情。 “合身,穿着挺好看的,没浪费我的手艺。”老太太矜持的夸了一句。 桂花婶子看到了,拍着大腿夸张地说,“哎哟,咱们青瓷穿这件衣服真漂亮,跟花仙子似的。” 宋青瓷脸红扑扑的,没一个姑娘不喜欢漂亮,她自然也是十分爱美的。 红着脸,略带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好看吗?” 老太太笑看着孙女,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件衣服穿在孙女身上会是这么个效果。 单看她模样,确实生得好。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嵌了一双清粼粼的杏眼。额上两弯柳叶眉,线条纤巧,一头乌发被编成两条细长的麻花辫,用一双大红绸带绑住。只叫人觉得,清新雅丽,伶俐俏皮。 再往下,配上清新素雅的棉袄,线线缠绕的琵琶扣,瞬间不一样的气质,若找个词来形容,约莫就是:小巧雅致、温婉淑女。 这件应该是目前最适合孙女的衣裳了,她想,孙女要是穿上旗袍,应该也会特别好看。 她摇摇头,有些惋惜。 桂花婶子就没老太太那么些纠结的想法,觉得特别好看嘛,就跟老太太说,“婶子针线上的手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老三媳妇儿进门需要的衣裳,春夏秋三身我糊弄着做一下还行,棉衣我可就交给您做了。” 老太太笑着应下。 农村就是这样,谁家有事儿都是互相帮衬。 等桂花婶子出了门,宋青瓷才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怎么觉得,婶子给三哥相看对象的时间还没两个月呢,而且,也没听到两人定亲的消息呀,这咋都要结婚了呢? “定亲什么的也不是家家都需要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直接两家人相看好,两孩子再出去见个三四次面,没有问题就直接挑个日子结婚。也就是我,不舍得你早早嫁出去,才说先定下来,明年再出门。”出门就是姑娘家结婚,从娘家搬走的意思。 老太太斜眼瞅着孙女,好似在说,这下知道我好了吧。 大多数姑娘,在家时才是福气。出了门,娘家这边没着落了不说,到了婆家还得伺候男人,照料公婆,洗衣做饭服务一大家子人,关键人家还拿你当外人,日子且有的熬呢。什么时候,生下孩子,送走长辈,轮到自己当家作主了,才算是熬出头了。 宋青瓷把棉衣脱下来,放好,扭头冲着老太太撒娇,“等我出门子了,回来您可不能拿我当客人待,您要那么待我,我要哭死的。” 出了门的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回家,那就是娇客。讲究些的,姑娘回来连厨房都不让进,客客气气地伺候着吃完饭将人送走。同样,家里的事情姑娘想做主那是甭想,甚至,多几句嘴都要讨人嫌。 “你羞不羞呀,什么话都往出说!”老太太点了点孙女的额头,脸上却是笑的。 什么客人?从襁褓里头就是自己抱着的,那么娇娇小小的一团,朝你一笑,心都化了。小心翼翼、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操了多少心,哪里就舍得因为嫁人了,就将她割舍? *** 第二日,宋青瓷将这几日的工作成果拿给何书记看,何书记看完,在边上略微做了调整后,就让她去安排会议。 底下的大队长们又接到去公社开会的通知,既忐忑,又摸不着头脑。 最近,何书记连着好几日没找过他们,他们心里也慌呢,想着何书记这是不是气大发了,干脆不管他们死活了。 接到开会通知的时候,心里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可紧跟着又提起来,不会又要去挨骂了吧? 怎么着都难,大队长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来了。 除了自己大队的宋长生跟启明大队的冯秀才,其余大队长宋青瓷其实都不熟,但往后要常打交道,这日,便特地留意了一下。 然后,在看到冯队长一副从容赴死的表情时,宋青瓷噗嗤一笑,偷偷跟他说,“叔,这回是好事儿呢!” 冯秀才一脸怀疑的模样,“真的?” 才把书记的面子给撅了,还能有啥好事? 时间差不多了,宋青瓷也没多说,只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地进去,书记把事儿一说,大家顿时“哗”的一声议论开了。 有那理解能力差一些的,还有些没听懂,问旁边人,相互交流、讨论,显然一时之间,不可能定下来。 “……好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这件事,由咱们综合办的宋青瓷同志负责,大家有什么问题、想法,都找她问就成,过后她也会汇报到我这边的。”把该说的话全部讲完,何书记就先走了。 余下的大队长,你看我,我看下,又找宋青瓷详细了解后,依然是定不下来。 “按照书记这个想法,只能说是办不好不至于赔不起,不还是有一半几率赔嘛,到时候肉吃不上不说,还得欠债,社员还得骂咱们,图什么?”宋长生扬声说完后,头一个走了,多做多错,不做就不错,他可不想贸然变动。 他这一言一语的,又把好几个谨小慎微的大队长一块儿带走了,还是那个话,害怕赔了,挨社员们骂。 走这么几个人,宋青瓷十分稳得住。反正书记也不是要所有大队都办这个养猪场,头一次办,弄得太大,书记也担心出事儿呢。 所以,只定了六个名额。 她想要争取的就是剩下来的这群人,有心,但又定一时下不了决心。 怎么争取呢,这就得充分利用人性的特点了。 宋青瓷并没一个劲儿地劝大家,而是把冯秀才单独叫出去,还跟会议室里头的人说,“知道你们没考虑好,没关系,你们慢慢想,不急……” 随后,顺手把门一关,隔绝了屋内伸长脖子,抓耳挠腮想看的人。 冯秀才捏紧衣服,认真地问:“青瓷丫头,你跟叔透个底,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干?” “叔,我跟您说,这真是个好机会,您可千万得抓住了。“宋青瓷斩钉截铁地说,“承礼拿您当亲叔,我这过完年也要嫁过去了,以后咱们可就是一个大队的人,我也不能坑您啊。这机会,真是难得得很。正常来说,办养猪场都应该是你们底下的大队自负盈亏的,可这回,咱们书记为了大家伙儿能吃上肉,可是把公社都抵上了给你们兜底,这要是还不愿意,还想咋地?” 啥都不付出就想吃肉是不可能的事,风险已经基本降到最小了,宋青瓷若是大队长,她自己也是愿意试试看的。 宋长生本来五分的心动,这一听完就七八分了。要说这些大队长为社员考虑的心,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了。 他砸摸着嘴,试探着问:“那什么,你看,大队付出的比例,能不能再给适当减一些?” 讨价还价,基本就差不多了。 “这个都是找会计计算过,绝对是最低程度了,书记也确认签过字的,肯定不能调。也就是您,我不瞒着,这还是头一年才有的待遇,等明年,想要这个比例是不可能了,甚至,明年还有没有这么个政策都难说。” 这么办,公社也是有可能要贴钱的,只是何书记一心促成这个事儿,才同意的。 宋青瓷最后说道:“我跟您说,这名额也是有限制的,只有六个,一共十八个大队呢,连零头都不够,您可得抓点儿紧。先来后到,这要是人家先给报满了,纵然您是亲叔,我也没办法的!” 言下之意,好事儿,我先跟您说了,您要是还不抓紧机会,没了也别怪我。 冯秀才就不犹豫了,“成,那我们启明大队先报名了。反正有公社兜底,就是亏也亏不了多少,大不了再挨社员两句骂……” 直接拍板等下来了。 宋青瓷便笑眯眯地带着人回会议室,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报名表,承诺书,递给他。 冯秀才打眼一看,果然只有六张报名表,立马就在对应的地方签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做榜样,宋青瓷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其他大队长眼瞅着冯秀才就这么报了名,都在怀疑宋青瓷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内幕消息,心里捉耳挠腮的想知道,碍于宋青瓷在,不好问。 “我还得去准备组织人去外面学技术的事情呢,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想,不着急。” “哦,对了,还有考虑好的大队长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报名,只剩五个名额了,先到先得!” 紧跟着,宋青瓷拿着报名表,把人晾在大会议室里,自己先走了。 她走之后,会议室里的其他大队长全盯着冯秀才,炸开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老冯, 这咋回事啊?你给我们说说怎么就这么快报名了?”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消息,你可不能瞒着我们。” “就是就是, 我看那个小宋干事跟你关系特别好, 一口一个叔的,叫的可亲切了。” 一人一句的全都围着冯秀才。 冯秀才扬着头,连连摆手, “嗐, 啥内幕消息呀, 这不是说我们小宋干事徇私嘛,可不能这么说。我就是自己想通了而已……” “狗屁!”其他人在心中暗暗吐槽。谁不知道他冯秀才心眼子多, 他越这么解释, 众人就越怀疑。 冯秀才略微矜持了会儿, 才将宋青瓷跟他说的话, 按照自己的理解,又重新跟大家说了一遍“……连公社都贴钱给我们兜底,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让社员们吃上肉,挨两句骂, 我老冯也无所谓。” 呵, 就你一个是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的好大队长, 咱们都是那冷血无情、胆小怕事的。 “这政策只办一年,不抓住机会, 以后再想有这么好的事, 呵-估计得去梦里找了。” 咋就一年呀?书记之前可没说只有一年, 他们有人还想着今年等别人先办看看,靠谱的话,自己队里明年就学着弄。 这一说政策只有一年, 好几个大队长都坐不住了。就说老冯在公社的关系不一般,果然如此。 冯秀才看到了,眯着眼,添了一把火,“名额有限呢,我反正是已经报过名了,不着急,只剩五个了,你们可还有十多个人呢,也不知道够不够分?” 你都说了五个名额十多个人分,你说够不够分? 白眼儿都要翻上天了,大家面上却还挂着笑,“不急不急,咱们再想想。” “就是,就是,毕竟事关乎队里生产效益的大事,马虎不得。” 口不对心的说着话,却紧跟着陆续出去了好几个人,红旗大队的大队长出去上厕所了,双新大队的大队长出去抽烟了,上河大队的大队长,说出去透口气了…… 不对呀,人呢? 剩下的人见屋里少了快一半的人,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这咋都出去了? 冯秀才斜着眼睛,这都实心眼子实到家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估摸着人家报名表都填的差不多了。 抱着一丝同情的心理,他伸手往外面一指,“要不,你们去小宋同志的办公室找找?” 众人:…… 一顿不堪入耳的输出之后,基本都跑去宋青瓷办公室了,两伙人在里头面面相觑,堵了个正着。 “那啥,我上完厕所后顺道过来报个名。” “那啥,我也是抽完烟后顺道过来报个名” “那啥,我也是-” “滚犊子去,你也是什么也是,别也是了,混蛋玩意儿……”可怜上河大队的大队长,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无情打断了。 宋青瓷看的忍俊不禁,对于后来的人,她深表同情,摊着双手遗憾地说,“名额有限,报名人选已经满了,等下次再有什么政策的时候,我再通知大家。” 来了却没报上名的人脸上的失望都能溢出来,“小宋同志,你看看能不能再给通融通融,多放一两个名额出来?” 宋青瓷虽然同情,但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公社的政策都是提前商定好的,不能朝令夕改,大家伙也别太难过,下次再有什么政策,你们积极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众人:…… “好啦,除了报名成功的六个大队的大队长留下开会,其余人都可以先回去了。” 想报名却没报上的人,垮着个脸,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报名成功的大队长见状就更高兴了。 “首先呢,恭喜大家成功报名咱们公社对开办养猪场的扶持政策……下面呢,有一个比较紧急的事情需要跟大家确定一下,就是咱们公社给大家安排了去县城学养猪技术的机会,为期一周,食宿费用都由公社这边出,一共有三个名额,你们六个大队长一块儿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 才经历过那些大队长不积极,结果痛失名额的事情,剩下的这六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是抢着举手报名。 冯秀才第一个举手,“先来后到,我可是第一个报名的,去学习的名额肯定得给我们一个。” “那不行,大家都报名了,必须公平竞争。” …… 眼看着要吵起来了,宋青瓷赶紧制止,“大家别着急,都想要安排自己队里的人去学习,但是名额确实有限,那就干脆公平竞争吧。我说一下选人的标准,你们按照这个标准去推荐人选上来,到时候放在一块比一下,谁更优秀谁就去学习,学好之后再回来□□给其他人,这样的安排有意见吗?” 谁也不服谁,那也只能这样了,六个大队长都没意见,就这么定了下来。 宋青瓷就说了一下标准,“三个人中得有一个是读书识字的,至少得是初中学历。另外两个人,要对养猪有些经验的,起码从前养过猪,不怕脏不怕累。” “咋养个猪还要学历呢?”红旗大队的大队长不解地问。 他们队里可没几个念到初中的。 宋青瓷一脸坚定地说,“当然得要学历,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去那边学习,只能待一周的时间,期间光凭脑袋记,容易记得不清楚或是遗漏了,读书识字的就能照着在笔记本上写下来……还有人家看的养猪的书,没学历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理解了。所以呀,必须有这么个人在旁边跟着学。” 行吧,这么说也有些道理,看来真的是做什么都得念书识字才成。 几个大队长坐在椅子上,静静沉思,都在想,看来还得重视队里面娃的教育,连养个猪都要初中学历了,不好好培养,自己队里的娃将来连养猪都轮不上了。 学历这一条是宋青瓷特意跟书记提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缺失教育,自己要不是老太太坚持送自己上学,也站不到这里来。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把伞。 乡下的娃,家里能支持上学的连一半都不到,能上初中的又去一大半,能读到高中的就是凤毛麟角,也没几个人重视。 只有当用人标准时刻跟学历挂钩的时候,他们才能真正重视起来。所以,在之后的工作里,只要有机会,她都要刻意去突出“学历”这一条标准。 人选的问题暂时就先这么定下来,等几个大队长回去商量一下,每一个大队报一个名额上来,最终由书记这边拍板确定最终人选。 接着又说了一下猪崽子跟猪圈的问题。各个大队的账上基本都没多少钱,因此商定由公社这边出面统一跟县里奢,一个大队先要个十二只头小猪崽。还有猪圈,也得赶紧搭建起来,等去县城学技术的人学完回来,猪崽子抓回来,大队的养猪场就可以正式办起来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将大队长们送走时,几个大队长对宋青瓷明显客气很多。 以前觉得这姑娘只是个办公室打打杂的小干事,虽然是在公社上班,可实际上权利还没他们这些大队干部大呢,起码在队里他们是老大,说啥是啥,免不得看着这边的小干事就比较轻忽。 现在可不敢了,人家手里还捏着书记的指令呢。而且,接下来报去县里学习养猪技术的人选,她明显也是说得上话的,这要是不经意将人得罪了,那不全完了。 所有,宋青瓷才送他们出办公室门槛呢,几个大队长就都摆手不叫送了。 红旗大队的大队长郑丰收说,“公社咱都来多少回了,跟自己家就是一样的,还能找不着路了?” 另外几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天天来的人,哪里有这个必要?” …… 宋青瓷挑了挑眉,笑着道:“那成,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了,我就先回去忙了。” 大家都说好,宋青瓷这才回办公室。 “到底还是公社好,有前途啊。” 六个大队长们这才结伴往出走,边走边唠嗑,冯秀才看着身边这几个,心中暗暗得意:就算他们现在意识到要跟青瓷丫头打好关系也没用,哼,青瓷丫头可是马上就要嫁到他们大队的人,心肯定是偏着他们大队的。 各自回到队里,忙活开了。这六个大队长整体上人品都不错,不然也不能顶着压力去办这个养猪场,不是私心很重的干部。所以,这个去县里学养猪技术的人选,他们也没搞一言堂,都是在大队部开会一起商量。 每个大队只有一个名额,要么选个特有经验的,要么就选学历达到初中的人。因为不是报上去就能被选上,六个大队之间的名额也有竞争呢,只有三个大队报上去的人能被公社拍板选中。所以,必须择优录取。 其他大队有条不紊地商量,确定人选,到了红旗大队,事情僵住了。 他们大队里面,没有特别有经验的,所以就冲着有学识的人去。本来都定了队里黄会计家的二儿子,人家念完了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队里上工,跟在他爸后面学习,准备接他爸的班。可是黄会计本身年龄并不大,才四十出头,要是孩子能有别的机会,那肯定要使使劲儿,这不,就瞄上了这个名额。 “养猪,听起来不是很体面,比不上会计的活儿。可是,那不是还要去县里学习嘛,要是学得好,回来把猪养得也好,再给别的大队指点指点,那就不叫养猪的,那得叫技术员了,说不定比你爸我还风光呢!”黄会计伸手拍了拍二儿子的脑袋,跟他分析。 二儿子原本还不乐意的,这一听立马高兴答应了。可他同意了,旁人又有意见了。聪明人不止一个,黄会计家这边想到的,老杨家的小闺女杨红雪也想到这个了,她也不想天天下地挣工分,太累了,有这么个机会必须抓住。 红旗大队杨姓跟红星大队宋姓的地位差不多,人还挺多,她要参加,支持的人也不少。 黄会计急了,说杨红雪,“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呢,又不方便。” 这话听得杨红雪心里不得劲。 “女孩子怎么了,我是女孩子,可我读书比你儿子多啊。”整个队里都没几个高中生,有能耐的都奔出前程出去了,或是在队里当小干部,人家也不稀罕这个。杨红雪是女孩子当中唯二之一念完高中的,另外一个女孩子没她这份勇气,习惯性地旁观了。 跟一个女娃吵,没得丢了脸面,黄会计不跟她讲,只跟大队长说,“我也不是偏心我自己的儿子,只是,出去跑的,跟个女娃娃哪里方便,在外面摆布不开啊!这就是选上去了,公社那边估计也要给刷掉,白白浪费咱们队里的名额。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郑丰收心里也难为呢。这择优录取,要是只凭学历,红雪这个高中生指定比老黄家的小子有优势。可是,老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姑娘家在外面是不好混,不像男人,抽根烟、打个火的功夫就跟人搭熟了,熟人好办事啊。要是顾虑到这个,就算报了红雪上去,公社那边还真有可能把她刷下来,这就得不偿失了。” 郑丰收一时没法定不下来,只好先拖着,“反正还有一天的时间,后天才要报到公社,让我再想想……” 杨红雪心知,只凭大队长想,她多半是要被放弃的。 她的学历占优势,但她的性别拖后腿了,可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不愿意。每天起早贪黑,面对几十亩地,挥镰收割,荷锄下种,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干活干得汗流浃背时,多少次她都在心里怀疑自己,读这么多年书的意义在哪里? 杨红雪她爸开会时,也替小闺女争取过。可队里人的态度他也看清楚了,都觉得黄会计的话有道理,偏向那边,就连他,要不是这是自己亲闺女,他也是一样想法。 开完会,一路上他都在叹气,到底说了句,“雪啊,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杨红雪不想放弃。 “爸,我记得你说过,红梅姐的小姑子说是突然出息了,去公社当干部了,是吧?” 她爸愣了下,过了会儿才点头,“是有这么个事儿,红梅之前有一次抱着孩子回来时候跟人炫耀时说的,我跟你妈当时都在你二叔家呢。”当时就想着,人家姑娘的运道怎么这么好,这要是轮到自家闺女身上该多好啊。 杨红雪心中便立刻有了主意……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看女儿出神, 杨红雪的爸爸一瞬间也想到了,“你是想找红梅她小姑子帮忙?” 不等闺女说话,杨爸爸摸了摸闺女的头, 笑着说:“中, 爸在你二叔跟前还有几分脸面,带你找他去,就是求上几句也成,我闺女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杨红雪喉咙滚了滚,没多说什么, 只是把手放进父亲的手里, 牵着他一块儿走。 杨红梅正在吃晚饭, 忽然迎来娘家亲爸还有大伯和堂妹提着鸡蛋上门,她一脸懵。 “爸,二叔, 红雪, 你们咋过来啦?” 苗大丽一头雾水,也没弄懂什么情况,但还是起身招呼道,“亲家, 他叔, 还有丫头,快坐下来一道吃点饭吧。” 桌上是几块玉米饼,约莫一人一小块的数量, 余下的就是山芋干,一碟子野菜,一盘炒萝卜。 两个大男人都有些脸红,踩着人家吃饭的点上门做客是很没礼数的一种行为, 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连连摆手,“那啥,我们吃过来的,有事儿找红梅呢。” 杨红梅赶紧搁下碗筷,将自己手里的玉米饼子塞给男人,然后跟公婆打了个招呼,“妈,你们先吃吧,我跟我爸他们出去一下。” 公婆点过头后,她便领着娘家人出去,几人站在外面小路上说话。 杨红梅她爸就开口问自家闺女,“你小姑子人还没回来吗?” 一听到她爸提起小姑子,杨红梅就觉得不好,果然,就听她爸说,“……你堂妹想要这个培训名额,你帮忙问问你小姑子,都是自家人,看能不能给你堂妹帮帮忙,操作操作?” 杨红梅嘴角一僵,此时真就恨不得拍一巴掌自己的破嘴,都怪她嘴欠,回娘家时一时多嘴,她爸肯定又跟人吹牛大包大揽下来。可他也不想想,他跟人家多大关系啊? 自家爸的脾气自己知道,在外头最是要面子的一个人,大伯和堂妹在场的情况下,还真不敢撅了他的面子。只好看向堂妹,委婉地说,“我小姑子其实去公社也没多长时间,不一定说的上话,红雪,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啊。” 杨红雪知情知趣地说,“红梅姐,我都懂的,不管最终成没成,我都承你的情。” 这话说的还算像样,杨红梅心里可算是舒服一点了,比起自家爸,明显还是堂妹要可爱懂事的多。 杨红梅就愿意替她张这个口,小姑子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她决定直接带着娘家人去老太太那边等着。 还没走两步,她婆婆从屋里头吃完饭出来了。 苗大丽皱着眉,就看几人还在外面路上站着,到底啥重要事儿啊,咋还说个没完呢?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瞧着好似自己家眼里搁不下人一样,亲家上门连屋都不让进,好说不好听呀。 撵大儿子一道出去,隔着老远的路呢,扬声就喊:“亲家他爸,亲家他叔,这怎么还在外面站住了,赶紧屋里坐。” 杨红梅看见婆婆,心里就是一咯噔。她爸那个嘴里没把门儿的,可不能叫他在婆婆跟前张口,把事儿整坏了。 她赶紧抢在她爸前面开口,“妈,没事儿,我正要带他们走呢,就不进屋了。” “对的亲家,不用客气,我们其实就是来找孩子她二姑的,就不进去了,免得耽误事儿呢。”杨红梅她爸刚听闺女说,她小姑子不住这边,住奶奶那边,那就没什么进去的必要了嘛,特地给解释了一句。 杨红梅深深吸了口气,干笑。 苗大丽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不动声色地瞥了大儿媳一眼,然后很热情地上前:“哟,这是来找咱家青瓷的呀,我领你们过去吧。” 挤开大儿媳,自己站在亲家旁边,笑着问:“找咱家青瓷是有啥事儿吗,也没听红梅提起啊?” 杨红梅眼睛都要挤抽筋了,她爸都没看见,只看到闺女婆婆脸上的笑容,他就顺嘴一答:“……咱家的丫头上进,想去县里学习,刚好小军她二姑不是在公社上班嘛,都是一家人,这有好处肯定先紧着自家人来。孩子她二姑大小是个干部,说得上话,随便操作操作,咱家红雪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话还没说完呢,苗大丽的脸都绿了。 好家伙,一张口就是“随便操作操作”,说的公社是自家闺女办的一样。 还有,谁跟你是自家孩子? “可不敢说这个话呢,公家单位的事儿,谁能做得了主?” 眼见着婆婆抿紧嘴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杨红梅的心都是悬着的,不敢说话,沉默了一路。 倒是杨红雪这个姑娘,从中瞧出了几分意思,主动提起,“我其实也就是来打听打听公社与之相关的政策,要是不符合条件,我也就不费劲去奔波了。至于其它的,有就是意外之喜,没有我也很感激了。”言下之意,并不强求。 对这么个年纪的姑娘来说,要脸的很,主动找上门求人办事已经很抹不开面子了,要再听两句重话,那估摸着都能弄成心理阴影。 苗大丽就不吱声了。 宋青瓷回来时,就见自家院子里聚集了好几个生面孔。 老太太给客人倒水,态度很好的样子,见孙女愣住,还说她,“愣着干嘛,叫人呀!” 说着就给孙女介绍。 宋青瓷一一打过招呼,听了一阵子,立马便懂了,不得不说,这姑娘这一通胡乱扑棱,还真找对人了。 当杨红雪问起公社是否卡性别时,她当即坚定地回答,“当然不会,公社给出的规定是择优录取,只要你足够优秀就成。” 听到宋青瓷这么肯定的回答,杨红雪悬着的心就踏实下来。 随即,她又有些苦恼地说:“可大队长还有其他社员都担心,要是报我的名额上去,公社会因为这个把我刷下来。” 宋青瓷笑了笑,给她支招:“是吗?你们红旗大队都是这样的的思想吗?这可不对,连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们红旗公社怎么还能看不起女性呢?” 杨红雪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对呀,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宋青瓷眼里含着笑,继续说道,“咱们公社妇联可是专门保障妇女权益的,要是受了欺负,或是碰上不公平的对待,也可以适时求助嘛……” 杨红雪觉得她懂了,她学会了。 当即便带着自家爸和二叔走了。 她二叔路上还一个劲的嘟囔,“这咋就突然走了,不是找人家办事儿吗,连个承诺还没得呢,咋就要走?” 不等人回应,他又兴高采烈地拍着胸脯,“人家对咱多热情的,再叫我说上几句,小军他二姑肯定顺口就能答应下来,这事儿就妥当了。” 杨红雪无奈地附和几句,转头就跟她爸小声地说起来,“难怪人家有出息呢,这脑子就是比一般人好使。” 她爸其实也还迷迷糊糊的呢,但见闺女一脸兴奋,他就咧着嘴笑起来。 等人走了,只剩自家人在时,苗大丽眼睛斜了斜大儿媳,跟二闺女说:“要是为难的话,就别管,别影响到你自己的工作。” 杨红梅低着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宋青瓷点点头,说道,“没事儿。” 确实是没什么事儿,那姑娘只要不笨,这事儿基本上算是已经解决完了。 天色不早了,宋青瓷送亲妈出门,走到门口,她妈跟做贼一样朝屋里瞥,见老太太没出来,就偷偷跟宋青瓷嘀咕起来: “你奶也是,人家找上门,就不能扮个黑脸给推了吗?也省得你为难。” 觉得老太太得罪人无所谓,闺女的工作才比较重要。 苗大丽不明白其中关窍,宋青瓷却一清二楚。因为,老太太从前没少这么为自己奔波求人,只为能给自己求个好前途。所以碰见大嫂娘家的人,她立刻便感同身受,忍不住释放善意。 还是那句话,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 她一边拥着亲妈出门,一边说,“奶都是为了我好,您别讲她,我不爱听。” 护着老太太呢,苗大丽就又不说话了。 闺女说话不中听,当时心里气得慌,可扭头就忘记了,还得为她操心。回到家里,她就审大儿媳,“你是不是打算瞒着家里人去麻烦你二妹的?” 杨红梅就知道婆婆这个性子,才想着先斩后奏。而且亲爸太不会说话,想着悄悄把事儿办了,回来再慢慢跟家里人说。这样,自己在娘家那边面子有了,婆家这边还能不落埋怨。谁晓得这么寸,刚巧就叫婆婆给撞上了。 她堆起满脸笑,哄婆婆,“我这不是想着我堂妹她比较着急,时间又有点儿赶,先赶紧过去,后来再跟您说的嘛。” 苗大丽脸色不是很好,沉着声道:“也不能有点儿事情就去找你二妹吧,你二妹毕竟刚去没多久,自己都没扎下根呢。虽然她不是你亲妹妹,可你嫁到我们家来,心该朝着哪头,你得有数!” 杨红梅扶着肚子,连声道,“我有数呢。” 恰巧,宋小燕进屋来了,喊道,“大嫂,回来就赶紧去吃饭吧,没吃两口就走了,肯定饿了,锅里给你留了一点,热好了,不快些吃又得凉了……” 苗大丽这才放过大儿媳。 她敲打儿媳也是看场合的,有小闺女跟小儿子在的时候,基本就不说了,得给当嫂子的留些脸面。 杨红梅松了口气,只盼着堂妹的事儿能顺利,那样,这顿训就不白挨。 *** 红旗大队这边,杨红雪自打领悟了宋青瓷的话,身体中积攒了满满的劲儿,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去找大队长了。 郑丰收听她说,已经找公社单位的同志问过,找的还是宋青瓷,确定没妨碍后,他瞬间就没意见了,同意报她上去。 可大队长没意见,黄会计有啊,这机会,他早就替自家二儿子瞄上了,哪里肯轻易放手? 他梗着脖子不同意道,“也许,人家就是口头上随便说说呢,反正照我的道理,女娃到外面就是没小伙子混得开,没有小伙子能给咱们队里带来的效益大。” 杨红雪就等他这句话呢,见状微微一笑,“听您这意思,是看不上女同志了?连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您却瞧不上女同志,您这是觉得主席的话说得不对吗?拥有您这样思想的人,能当咱们队里的干部,领导大家吗?” 噼里啪啦一通怼,最后一句,她是看着大队长问出来的。 黄会计瞪眼,简直是又气又怕。 他什么时候看不起女同志了?什么时候说主席的话有问题了? 手指着杨红雪,身子一颤一颤的,生气地说:“你这丫头,咋信口开河呢?” “您没这个意思呀?”杨红雪满脸遗憾地说,“我还说呢,要是您有这个想法,导致明明学历更高的我去县里学习的机会没了,我就去找公社妇联来给我做主呢。” 虽然大队也有妇女主任,可基本是摆设,村里的女人受苦受压迫的多了,也没见有人管。 黄会计:…… 郑大队长赶紧上前打哈哈,“择优录取,红雪丫头学历高,我这边做主定下了,咱们大队就报她的名字上去。至于老黄,他就是想得有点儿多,没什么坏心思,红雪丫头你也别上纲上线,都是一个队里的人,大家和和气气的,不许瞎闹腾。” 黄会计张了张嘴巴,还想说,郑大队长白了他一眼,他这才闭嘴。 有些事,民不举,官不究,但要真闹到公社那边,说不得真得吃挂落。 黄会计气得牙痒痒,杨红雪心里就很舒爽,也不闹腾了,认认真真去准备上报材料。她很在意这个机会,所以准备的材料就特别充足,很多奖项能找到的都放进去了。 等六个大队长统一将选出来的人员材料报到综合办公室这边,宋青瓷按照类别整理好,就注意到了她的资料。 并且,巧合的事,六个大队报上来的人选中,只有她一个女同志。其余五个,一个是高中才毕业的小伙子,其余四个都是有些养猪经验在身上的男社员。 宋青瓷挑了挑眉,将资料准备好,并且把杨红雪的材料放在了第一个,就敲响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何书记最近看到小宋同志脸上总是不自觉露出笑意。 这个小同志算是找对了,将事儿交给她,原来只是让她试试,不成就再说。谁知道,人家看着年纪小小办事不牢靠的模样,但领过去的差事不声不响就给办成了,不用人操心。 这才是能干事的好同志嘛,他觉得,这样的同志必须得好好栽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小宋啊, 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啊?”何书记笑呵呵地问道。 宋青瓷将资料放在何书记桌面上,说:“底下大队选出去培训的人选报上来了,我已经整理好, 找您最终确定一下。” 何书记点点头,顺手从桌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翻看, 有些惊讶道,“咦,这是个女同志啊,年纪也不大嘛!” 宋青瓷笑着道:“女同志好呀, 女同志干活认真细心, 不像很多男同志那样粗心大意。而且,我整理材料时发现,这个女同志的材料准备的最充分。” 估摸着是把上学时候所有获得的奖项都用上了。 何书记闻言挑了挑眉, 笑话道:“你这个小宋呀, 这是在变着法地夸你自己吗?” 打趣了一句, 倒也没说不行, 低着头接着往下翻阅。 奔着“学历要求”的名额报上来的只有两个人,杨红雪跟上河大队的一个小伙子。 本来,何书记对杨红雪并没什么想法,但翻到那个小伙子写的申请书时, 他捏了捏眉心, 那一□□爬的字,真是又小又丑又凌乱, 看得他眼疼。 “这还高中生呢,写的什么破字?连你的一分都及不上。”何书记摇了摇头,立刻便不纠结了。 将上河大队那个小伙子的材料合上,跟宋青瓷说:“两个都是高中学历, 就选这个女同志吧,女同志认真细心,能干,咱们得多给女同志一点机会! 宋青瓷眼里止不住的笑意,点点头,应下。 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那个小伙子的一手丑字,何书记是绝对忍不了的。 剩下两个名额,依据社员养猪经验时长和他平时表现,定下了启明大队和新双大队报上来的两个社员,一个名叫周五,另一个叫陈永贵。 何书记这边拍板定下,宋青瓷就去办公室拟了个“桃源公社第一批入选养猪技术员培训名单”通知公告,下发到各大队。 红旗大队这边,一家子正在一块儿吃饭呢,郑大队长一脸笑容地拿着通知单过来,“红雪丫头,你入选了。” 杨红雪的爸妈一脸惊喜,家里几个哥嫂更是满脸的惊讶,饭都顾不上吃了。 倒是杨红雪自己愣在了原地。 虽然自己的名字是报上去了,可还有别的大队的人呢,谁知道能不能选上?她觉得自己运气好似一向都不大好,所以,虽然她的名字报上去了,但也一直不敢报很大期望,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队长突然宣布好消息,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杨红雪她爸咧着嘴巴笑,拿过通知单递给闺女,“雪,你给念念,咋写的?” 杨红雪看着新鲜出炉的通知单,眼睛热烫,几乎是哽咽着念出来的。 二嫂拍手感叹,“呀,咱家还出了个技术员呢!” 二哥得意地说,“那是,咱家雪可是高中生呢。” …… 家里人都在笑,杨红雪的泪水却不自觉地从眼眶滑落下来,她抬起袖子飞快擦掉,然后仰起头,把泪意逼退回去。 从前在地里上工时,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读这个书究竟有什么用?除了愤慨不甘,好像什么都没给自己带来。不说别人,就连自家哥嫂私下都说自己是念书念傻了,白费那么多钱不说,年纪都二十三了,相看了左一个不成,右一个不成,都要成老姑娘了。她都知道,也曾几次试着勉强自己,随意找个人凑合凑合嫁出去得了。她努力过,可最后还是不行。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脑袋要坏了,要得精神病了。 所幸,总算等来个好消息,这一纸通知单,不单单是机会,对她来说更是信念的重建。 “红雪这丫头真给咱队里争气!”郑大队长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叮嘱她:“今天收拾好衣服日用品,明儿一早七点去公社集合,由公社的干事送你们去县里……” “需要自己带粮食吗?”大嫂问。 郑大队长摆摆手,“吃饭住宿问题都是公社给解决,只要带好自己用的东西就成。” 一听说公社还管吃住,全家人就更开心了,哪怕最后啥都没有,这不是还出去白吃了一顿时间嘛,也算是给家里省粮食了啊。 杨红雪激动地回屋里准备东西去了,而家里的老爹老娘则是拿着通知单出去显摆去了。 她爹妈其实也不识字,但是没关系,闺女不是之前给念过嘛,大概还记得呢,再照着闺女念过的话再背一遍呗。反正大多数社员都不识字,知道意思就成。 听说是技术员,其他社员们都非常惊奇,不就是个养猪的吗,这咋还成了技术员了呢? 而且,弄得这么正式,还有公社盖章,先前不太重视的人家这会儿已经开始羡慕上了。最羡慕的还是另外一个姑娘,差点儿没让家里爹妈给抱怨死,说都是高中毕业生,咋人家能争取,她怎么就不知道争取? 还有以前老说读书没用,动不动就拿老杨家小闺女举例的人这会儿就不说话了。 杨红雪倒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收拾好,洗漱之后,也不用自己洗衣裳了,亲妈老远就喊,“放着,等会儿我顺手就给搓了,你好好睡觉去,养好精神,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县里那什么学习呢!”声音大的震得人耳朵疼。 “暧。”杨红雪笑着应了,躺着床上,心情雀跃地很,很晚很晚才睡着。 夜里醒了好几遍,生怕时间过了,第二天五点就起来了,到公社时候,大门还没开呢。 时近深秋,草地上覆盖了一层洁白晶亮的霜,瑟瑟的寒风在路上呼呼地刮过,街道两旁门窗紧紧实实地关着。宋青瓷打了个冷颤,一路小跑过来开门,就看到了双手环抱,瑟缩在角落里的杨红雪。 她有些惊讶,笑着打了个招呼:“来的这么早?”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开门,还当自己是第一个来的呢。 “醒了睡不着,赶紧洗洗就来了。” 估摸是紧张吧,宋青瓷拿钥匙开了门,让她进屋里暖和下。没多一会儿,另外两人也来了,年纪都是三四十的模样。这两人她都是第一次见,先相互认识了下。周五是国字脸,长着浓密的络缌胡子,看人时,眼睛总是不自觉眯起来。另外一个叫陈永贵,瞧着便很憨厚的样子。 两人局促地跟宋青瓷打过招呼,就站在一边,不大说话了。而且,宋青瓷注意到,周五的腿脚好似有点儿不太好使。 她只当没看见,跟三个人交代,“县里的养猪场规模还是挺大的,只咱们公社派人过去学习,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专门的老师教你们,而且,养猪这东西光靠嘴巴说也是没用的,得自己上手,所以,你们这趟过去得帮人家干活的……但是,干活时候,得机灵点……” 话音一落地,不说杨红雪,另外两人的心倒是踏实下来。就说嘛,他们平时就是天天种地的大老粗,咋就成什么技术员了,原来还是要干活。周五拍拍胸脯,“宋干事,你放心,我可是咱队里的劳模,去了肯定不偷懒,指定好好干……” 宋青瓷:……并不能放心好嘛。 听话听音,抓住重点啊! 时下流行作风端正,也不好说得太露骨,她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努力说得再明白点:“也不能光埋头干,还得歇歇眼睛,多看看,多听听的嘛……” 懂不懂的,反正是都点了头。 宋青瓷看着老实巴交的周五跟陈永贵,心都是悬着的。 这光看资料选人还是不成,可人都选好来了,也不能反悔。她只能寄希望于杨红雪,碰了碰她的胳膊肘,问道:“你能懂我意思的吧?主要公社跟那边其实没什么关系,又没熟人-” 杨红雪看着这样的小宋干事,忽然就觉得有点儿可爱,冲她眨了眨眼睛,“明白明白。” 宋青瓷可算是喘了口气。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带着大家去坐车。 公社的拖拉机是何书记的宝贝,轻易不许动用的,包括何书记自己也是,费油嘛,舍不得。所以,拖拉机是别想了,还好,从桃源公社到县城每天有一班车,时间不确定,但大概都在八点左右。 到站台那边没等多久车就到了,宋青瓷带着大家上车,一人两毛钱的车费,都是公社出的费用。 坐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车,又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终于到了县城的养猪场。 位置是比较偏僻,但是地方是真大,看大门的师傅都神气的很,仰着下巴看人。 见她们一行四人,拦住盘问:“你们几个,来干嘛的?” 宋青瓷负责交涉嘛,跟师傅说,“我们是桃源公社的,公社组织人员来贵单位学习技术,上面已经提前联系过了,我是送他们三个过来的。”说着就从包里将相关材料拿出来给他看。 师傅认真看过后,态度也没好哪儿去,公社干部又怎样,日子还比不上他们好呢,他们可是天天都能吃上肉的。 查验过后,放人进去。 宋青瓷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负责人,人家抬头打量了她几眼,看那边公社派来对接的人是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态度明显轻慢很多。 随便指了个人带着杨红雪他们去找地方安置,然后转悠着手里的笔,头都不抬地对宋青瓷说:“在这边吃饭的钱跟粮票去会计室交一下吧,交完你就可以走了。” 很随意地将人打发了。 宋青瓷没说什么,等到了会计室,里头人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了声“等下”后就将宋青瓷晾在了一旁。 等一会儿本来也没啥,人家有事儿也正常嘛,宋青瓷这么想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安静在边上站着。 可紧跟着后面又有人过来,那个会计又不忙了,不仅不忙,帮人家事情办完后,还有时间跟人唠嗑,聊起百货商场新出的皮鞋。 宋青瓷:……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她拍拍自己胸.口,运气运气再运气,到底没忍住,轻咳两声,对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提醒道:“请-问-下,能先把我这边的事儿处理了再聊吗?” 那个会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好地道,“小姑娘家家的,咋这么没耐心,才等这么一小会儿,就这么不耐烦?” 宋青瓷:……这咋还倒打一耙呢! 她硬生生挤出来一张笑脸,“好声好气”地说道:“您要是在忙工作,我保准超级有耐心地等您,可您这不是没在工作,在闲聊嘛。所以我才提醒您一声,也好早点儿把我这边的事情处理了,腾出空间来给您慢慢聊。”不软不硬地刺了这么一下。 那个会计脸色不是很好,接过宋青瓷拿出来的钱跟粮票,开始找茬,“这张钱不能用,换一个,还有那张—” 宋青瓷脸上的笑挤不出来了,声音也沉下来,“成,您说不能用的都给我挑出来,我等会儿拿去找你们这边的领导看下,看究竟能不能用,还是有人故意找事—” 自己是以公家单位名义出来交涉的,不想多事,可也并不怕事儿好嘛,顶多就是多浪费点时间罢了。 那人瞬间就不作声了,黑着脸花了三分钟把事情弄好,就让宋青瓷走。 宋青瓷心里舒服了,倒是也不在意黑不黑脸的,一脸笑意地出门。走到门口时,犹听到会计旁边的那个人说,“没想到小姑娘家家的,看着脸嫩,脾气却这么大!” 宋青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了?小姑娘家家的得罪你啦? 回到办公室后,她跟齐蕊吐槽这个事儿,齐蕊一脸见怪不怪地说道: “不都这样嘛,我先前出去帮主任送资料时也遇见过几次。很多时候都不是上面的领导难为人,反而是下面的人,像是门卫啊,秘书啊什么的,眼睛都长在天上,脾气坏得很,就故意晾着你、难为你……其实还不就是看我们年纪小,脾气软,觉得好欺负嘛!” 宋青瓷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有点无奈地问:“那咋样才能看着不好欺负啊?过几天,我还要跟几个大队长去养猪场抓猪崽子呢,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好欺负,再给咱们亏吃!” “咋样?像我们主任那样吧,一身气势,瞧着便不好惹。” 宋青瓷蔫蔫地抬起头,努力瞪大眼睛,问:“这样,你看我这样,足够有气势吗?” 齐蕊便抬起头仔细端详她: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嫩生生的,瞪大的双眼水汪汪的。头上绑着两条麻花辫,发尾用漂亮的红绸打两个蝴蝶结缠住。此时,她双手托腮,坐在桌后犯愁,满身的书卷气息,怎么看都是一个温婉淑女,跟“气势”二字分明一毛钱的边都沾不上。 齐蕊诚实的摇了摇头。 宋青瓷吧唧一下又蔫吧了。 齐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青瓷身上,过了会儿,她忽然说,“其实我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快说快说。” “你可以试试把你的长发剪掉,留一头利索的短发,那样,你整个人的气势应该会强上很多。” 宋青瓷愣了下,没出声。 齐蕊越想越来劲,说道:“你看咱们主任就是短头发,瞧着便干练的很。不如咱俩一起去剪个短发试试吧?” 宋青瓷犹豫了好半天,就在齐蕊以为她不会同意时,她点了头,说了一个字:“好!” 两人站在理发店门口,看到宋青瓷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齐蕊殊为不解,“没事儿,反正剪完过几个月就长长了,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剪了。” 宋青瓷抿紧嘴巴,没法跟她解释自己心中的悲伤,硬着头皮进去了。 理发师将她一头乌发揽起来握到手中时,她眼睛里已经汪满了水,等理发师拿起剪刀“咔嚓咔嚓”转动,她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齐蕊都惊呆了,便见她一边抽噎,一边忍着哭意问自己,“这样子,气势看着强很多了吗?” 齐蕊哪里见过这样的宋青瓷? 有些心酸,又有点儿好笑,努力安慰她,“强很多很多,超级超级多!” 一连用了很多个形容词来强调。 其实,头发还没剪完呢,而且她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犹在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地往下滚,又可怜又好笑,有个见鬼的气势哦! 宋青瓷一点儿没怀疑,只是看着掉下来的头发,一抽一抽地说,“今天得给我奶和我爸妈买点儿好吃的!” 齐蕊挠挠头,一句没懂,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平时只听她把她奶奶挂在嘴边,倒是少见她提起爹妈…… 第48章 四十八章 不论美丑, 不谈感情,只说她自小受到的教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故而, 于她来说, 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儿。 这段日子以来, 她时刻谨记着“入乡随俗”, 努力扮演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由身到心,从行为、言谈、思维各方面抛掉一切枷锁约束。她自觉自己适应的很好,很多时候自己都忘记了这码事, 然后现实偶尔总会给她这么会心一击! 宋青瓷心中感受复杂难言, 哭的稀里哗啦, 狠狠发泄了一场。 后来, 约莫是齐蕊的安慰起了作用,觉得头发剪得值, 倒是不怎么哭了。 她一抽一噎的, 理发员便不大敢动作,他怕把头发给剪毁了。她一安静下来, 剪刀就“咔嚓咔嚓”一阵响,生怕她反悔一样, 很快一个露耳式的偏分短发造型便出来了。 她才哭过,眼尾有些红意氤氲,微微低着头,柳眉杏眼,眸中带着盈盈水意, 自然透露出一股清纯雅致的气质。 “啊啊啊!”齐蕊大喊了几声,指着宋青瓷就说,“你咋剪短发也能这么好看呀!” 宋青瓷一时没忍住,被她逗笑。 就见齐蕊手指向宋青瓷的头发,脸扭向理发员,激动地喊,“给我剪一个跟她一样的发型。” 理发员动了动嘴巴,小声说了句,“你确定吗?我觉得吧,你可能还是更适合-” 不等人家把话说完,齐蕊点头如捣蒜,“确定确定,快剪吧!” 理发员只好无奈地动手。 剪完,她美滋滋地照镜子,一看,瞬间老了有五六岁,还顶着个亮堂堂的大脑门,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大约是看出她情绪不佳,理发员安慰她,“每个人适合的发型都不一样,不能看她剪的好看就照搬,其实没事儿,我给你修一下就好了。” 齐蕊将信将疑,但也没其它好办法,只能这样了,由着理发员改了一会儿,又在额前剪出一排蓬松的刘海,修饰一下额头,再照镜子便好看许多,有股子学生的单纯活泼劲儿。 宋青瓷夸赞道:“好看。” “真的吗?”齐蕊照着镜子一会儿眨眨眼睛,一会儿抿抿嘴巴,自己也觉得还不错。 剪完头发,宋青瓷回到家中,老太太愣了好一阵子,之后便该干嘛干嘛去,半点不放心上。 宋青瓷黏着她,问:“您不说两句啊?”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不错,比起扎麻花辫,稍微成熟了一点,更像个公社干部了。” 宋青瓷:…… 她去箱子中翻出老太太给做的那件棉衣,套在身上,“现在穿,还合适吗?是不是不搭了?” “搭搭搭!”有点嫌孙女烦,“今天不是还没写字吗,赶紧写你的字去。” 被嫌弃了嘛,宋青瓷一脸悻悻的,写字去了。宣纸才铺上呢,桂花婶子来了,抓了一小捧糖,进门就给宋青瓷。 “吃块糖,沾沾喜气。” 她家老三今天结婚了嘛,现在家家日子都不好过,也没什么摆酒的说法,就是去女方家把人接出来,挪个屋子就算成亲了。 “恭喜婶子了,您往后呀,也可以少操点心了。” 桂花婶子勉强笑笑,恭喜啥呀?还不够糟心的。 坐下就跟老太太抱怨开了,“进门时就带了个破旧的包袱皮,瘪瘪的,其余啥陪嫁都没有……给新娘子准备了四身新衣裳送过去,结果那边全给扣下了,今儿过来时身上穿的都是旧的,摞了好几个补丁呢。” 老太太就猜,“那孩子娘家那边是有个弟弟吧?” “可不是咋滴?”桂花婶子憋了一天的气,可算是找着人诉苦了,咬牙切齿地说:“她弟弟才十五,这么早就给算上了,指望着把老三媳妇儿的四季衣裳收着,留给儿子娶媳妇儿时候用呢!” 有些人家是这样,养闺女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用的,等着闺女出嫁时候卖个好价钱,甚至有的人家干脆拿闺女跟别人换亲,把闺女嫁到人家,再让人家那边出个女儿到他们家。 “我都不用问就知道送过去的彩礼肯定一分钱也没给拿回来。您是没看见,这大冷的天,进门穿过来的衣裳补丁不补丁的先不说,还是夏天穿的那种,薄的跟帐子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带她出门……” 那这娘家是够不讲究的,可人都进门了,能怎么办? 老太太只得劝她:“只姑娘人好就成,娘家那边不好相处,往后就少走动一些。”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 反正桂花婶子这会儿看这个媳妇儿是哪哪都不顺眼,连家里都不想待,一看见人,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 “早知道这样,那套棉衣棉裤我就不麻烦婶子了,做的那样好看,结果是肉包子打狗,白瞎了婶子的手艺了……” 絮絮叨叨的,跟老太太吐了一晚上的苦水,硬生生捱到老太太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挪着步子往家回。 瞧着人走了,宋青瓷跟老太太收拾收拾上床睡觉,躺在被窝里时,宋青瓷说道,“你说这当父母的,心咋能这么狠啊?” 宋青瓷听到说这种天给新娘子穿夏天的衣裳时,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纵然她爹妈也偏心,估摸也干不出这种事来,难道闺女就不是亲生的吗? 紧跟着,她又有些不确定了,亲妈应该不会,亲爸还真说不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根上传下来的东西,都觉得儿子是宝,女儿是草,辛苦算计一辈子,为的都是儿孙。你爷也是这样,到临了了,还拉着我的手说,等你大哥有儿子了,让我烧个纸跟他说一下呢……” 用老爷子的话说,儿子孙子才是他们老宋家的根,没有下一辈男孙出生,就是断了香火传承,到了下面没脸见祖宗的。 宋青瓷一时脑中闪过许多思绪,望着头顶的房梁默默出神。 老太太说:“女人这一辈子,从生来就是历难的。” 打从出生起,就有被溺毙的。不止一家在生了女儿后,亲手把没满月的女儿放在一个装满水的桶里,然后在上面盖上盖子,把孩子淹死。 能被留下的,稍微凑合着养大些,就开始承担家务,嘴馋或犯懒就要被骂丫头家家的好吃懒做、嫁不出去。再大一些到出嫁的年纪,有可能会被父兄当成商品一样卖出去,到了婆家又得当牛做马,伺候一大家子,熬日子…… 宋青瓷越想情绪越低落。 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背,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呀,你得把你的工作抓的牢牢的,有工作就有钱,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就都不敢怠慢你。” 宋青瓷声音蔫蔫的,又带有一丝坚定,“当女孩子真的是太难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能让女孩子的生活变得更好,我一定会帮忙的。” 老太太和蔼地笑,“奶相信你,我们家青瓷是世界上最棒最善良的女孩子了!” 最善良的女孩子之后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工作,待六个大队长去县里挑完猪崽子,又挨个去底下大队去看他们盖的养猪场,改的不合规就要求改。 像是上河大队那边,估摸着是图省事儿,盖的养猪场面积小,把所有猪崽子都放在一块儿养。 宋青瓷看了一圈,指着趴在一块的猪崽子就说不行,“地方太小,猪崽子都放在一块儿养风险大。” 这边的大队长就不服气,觉得她没养过猪,说的不能算,等杨红雪他们从县里回来,也这么说,“放在一块儿养,要是得病,容易传染,县里的养猪场都是一只猪一块地儿,中间用围栏挡起来的……” 这猪还要一人一间屋呢? 这不过得比人还好啦? 上河大队的大队长心里暗自嘀咕,但到底还是照着改了。 后面杨红雪的做法,倒是真印证了他的那句过得比人还好。 杨红雪在县里学了三种集体养猪科学喂养的三步法,一是定饲料比例,二是定饲养员管理方法,三是定时喂养,将方法跟其余人分享了一下,然后各个大队就按着这套方法实施了下来。 饲料暂时是用不起,只能给喂草,每天让孩子去打猪草,既不耽误地里的活,还能让孩子赚点公分补贴家里。 而且,饲养员每天的工作日程安排都有严格的时间表规划,猪圈要每天清理,还得保持干燥,给猪喂食的时间,一天三顿,每天准时准点,还得分批打防疫针、吃打虫药等科学管理手段…… 真应了那句话,过得比人可好多了。 办养猪场的事情踏上正轨之后,宋青瓷开始琢磨起饲料的事儿了,毕竟光喂草猪长得太慢了,能吃上饲料猪才能长得快些。 其实原本她也不懂这些,比较巧合的是,之前何书记从县里请来的技术员里头,有一个人就提了青储饲料技术。当时笔记是她整理的,所以印象比较深,因为杨红雪学历高,知识基础扎实,她就拉着杨红雪一起琢磨,按照资料里写得去做试验,把山芋藤放到圆洞里发酵…… 萧主任看她搞得有模有样的,倒也没有给她安排别的事情,由着她去试。真能做成,这丫头就算立功了,对底下的社员来说也是莫大的好事一桩。 等周承礼从县里回来,满心期待地到公社找人却没见到时,心里真是失望极了。 门卫大爷说,“宋干事最近经常往底下大队跑,你还是别在这等了,估摸她下班后就直接从大队回家了。” 周承礼只好先回家收拾了一通,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提着两条鱼去红星大队去。 老太太乍一见到他,有些惊喜,问道:“哎哟,啥时候回来的?” “下午才到家。奶,青瓷呢,还没回来吗?”说话时,把手中的鱼递给老太太。 “这丫头最近这段时间都忙得很,下班我也没去接,她身边有人跟着呢,回来人家直接把她送到家门口。” 周承礼心下一紧,不等他问,老太太就又补了一句,“是个女孩子,她大嫂娘家的堂妹,两丫头投缘的很,有着说不完的话呢!” 说完孙女,老太太又念叨他,“不是叫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吗,咋瘦成这样?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在外头累坏了吧?” 周承礼笑着摇摇头,“没有,不累,可能就是抽条了!” 这明显就是瞎说。不过孩子明显是不想让人担心,报喜不报忧,老太太也不拆穿他。 “奶今晚给你烧鱼汤喝,补一补身体……” 正说着呢,宋青瓷回来了,周承礼一抬头,险些没认出来。 他那绑着一对麻花辫,甜甜软软的小姑娘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宋青瓷进门看到周承礼时明显晃了一下神, 天天忙的都把这人忘了。 周承礼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呢,一见她这反应,心拔凉拔凉的, 舔着后槽牙, 要不是碍着老太太在,恨不能上手捏一捏她的脸, 问问她到底长没长心? 他轻皱眉头, 问她:“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想换个发型,不可以啊?” “可以是可以。”周承礼不假思索地道, 随即又带着点遗憾的语气说, “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留长发的样子。” 短发清爽干练, 可扎辫子绑发带的小姑娘瞧着更乖巧可爱。 宋青瓷轻飘飘瞥他一眼:“谁管你喜欢什么?” 周承礼:…… 她骄傲地仰着头慢悠悠地走回屋里放下包, 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然后出来去灶屋给老太太打下手。 老太太将她撵出来, “去去去, 在这不够添乱的, 承礼难得回来,肯定是来找你的,你出去陪他说说话去。” 宋青瓷这才出去。 周承礼正在杀鱼, 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双手托腮看他。 上次秋收时,老太太说他瘦她还没瞧出来,可这回他出去了有一个月,她明显看出他瘦了许多,都快瘦脱相了。 夕阳西下,晚霞从天边漫过而来,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微微往下投射光影,照在每一处角落。 就着霞光,宋青瓷看他看得认真投入,皮肤又黑了一个度,原本线条流畅的脸颊凹陷,往下延伸,下巴有些许胡渣,泛着青。捏着鱼的手粗糙有力,凸起的一段骨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痕迹,应该是才结痂掉落。 她轻声问:“手怎么弄的?” “怎么啦?”周承礼先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目光往下瞧,“你说这个啊,在工地上不小心被钢筋扎到了,破了点皮,没啥事儿。” 语气轻描淡写的,但肯定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松,只是破点皮不能留那么深的痕迹。 宋青瓷没再追着问,换了个话题,“这趟回来,还走吗?” 周承礼摇摇头,“出去日子不短了,也不能太过分,不然队里那边不好交代。之后不会再这样了,只能偶尔找个理由出去个两天。”大队长人好,他也不能太过分。 鱼处理好后送到灶屋,周承礼又满院子张罗,把看得见的能干的活都给干了,忙个不停。 老太太出来舀水的功夫见了,那嘴就没合拢过。 人家这么卖力,宋青瓷也不好干看着,去屋里拿出两个柿子出来,用水洗过递给他,“尝尝?” 小姑娘笑意甜美,握着柿子的手红白相映,嫩生生一截。 周承礼喉咙滚了滚,伸手从她掌心拿走。 这个季节,正是吃柿子的好时候,红彤彤的柿子熟得特别好。 “真甜。”他翘起一点嘴角,心里总算把之前的凉意给冲散了。 “你喜欢吃柿子?”他问道。 “还成吧。”她喜欢吃的许多水果这里都没有,能吃上柿子,也不错。 周承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专心地把柿子吃完,又忙起了别的。 在老太太这边喝完鲜美的鱼汤,回到家里,一家子也才吃过饭。 小妹周承苹见到自家三哥,可激动了,隔老远就喊,“三哥,你啥时候回来的?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刘东芝小小地哼了一声,“你三哥下半晌就回来了,只在家没两分钟呢又跑你三嫂家去了而已。再说,他身上这么香的鱼汤味儿,你闻不见啊,盛什么饭?” 周承礼就笑,摸了摸小妹的头,“在供销社给你买了一对新头绳,在我那屋桌上,你看到没?“ 周承苹“啊”的一声就往自家三哥屋里跑,刘东芝在她身后喊,“拿了头绳就赶紧出来,不许乱翻你三哥的东西,听到没。” 儿子大了,翻过年儿媳妇就进门了,刘东芝便开始注意起来这些事情了。 周承智见三哥给姐姐带东西回来,连忙缠在他哥身边,着急忙慌的问:“三哥,我的呢,我的呢?” 东西没见到,倒是被亲哥拍了下头,“没有,你哥我烟都抽不起了—” 一听这话,老大的脚步便停下了,原本还想去老三跟前摸根烟抽抽来着,这就算了。 周承智一阵嚎叫,说他哥偏心。周承苹则是美滋滋地拿着头绳在周承智跟前炫耀,故意气小弟嘛。 刘东芝瞪了小闺女一眼,说她,“你老欺负你小弟干什么?” 又说周承礼,“往后不许乱花钱,你给萍萍买了多少根头绳了,她都扎不完,不许再买了。再乱花钱,把钱给我收着……”还惦记着儿子要买缝纫机的事情呢,钱肯定还不够。 萍萍想不到这些,只听说亲妈不叫买了,嘴巴撅得老高,嘀嘀咕咕的,“那些都旧了……新款的漂亮……”在亲妈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闭嘴。 周承礼笑着应了,转头就开始折腾起种柿子树来。 种在外面,不等自家吃上估摸着就被薅秃了,他家院子大,他索性在最西南的角落里辟出一块儿地方种柿子。 刘东芝刷完锅出来瞧见,扯着嗓子喊,“那边我要养鸡的。” 周承礼拿着木铲一边整地儿,一边说:“养鸡您给放东边养去呗,那边不是有地儿吗?” “那边不是背阴嘛,小鸡晒不到太阳!”刘东芝在他边上嘀嘀咕咕念叨个没完,“一天天的净能折腾,回来也不说跟爹妈说说话,不是在外面乱跑,就是乱霍霍家里东西……” 周承礼只当没听见,一心种他的树,心说,小鸡的窝背阴,它还能自己到处跑找太阳,他的树又没长腿,所以得先紧着树来。 想着小姑娘将来可以坐在树下,随心所欲地吃上他种的柿子,他就很开心。 一时恨不能时间立马就到明年开春。 “攒多少钱了?”天黑后,刘东芝去自家老三屋里悄咪咪的打听。 一句话,忽如一盆冷水浇在周承礼心头,缝纫机的钱还没攒够呢,“九十多块。” 刘东芝顿时愕然,“这还没到四十天,能有这么多呢?” “干的都是十成十点的重活累活,能把人压趴下那种,工钱自然多一点。”周承礼看亲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补了一句,“ 这钱没你想的那么好挣,有些人不但挣不到钱还得倒贴……” 再说,队里还得上工呢,连他都没办法长时间去挣这钱。 刘东芝也就是听到九十块钱时被短暂诱惑了一下,很快也明白过来,不搭那个话茬了,只说起钱的事儿,小心翼翼地哄他:“不然你把钱放我这,妈给你收着?省得你一天到晚乱花。” 周承礼:……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给的,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哄几句就能撒手。 “妈你快走吧,我困死了,要睡了。”想着法地撵人走。 刘东芝很轻地笑了一下,骂了一声“臭小子”,到底是出去了。 时间在周承礼的一点点期盼中慢慢划过,整个十一月,周承礼上工都很拼,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还抽出了几天空往城里跑。 及至腊月,他再没有时间出去乱跑了,因为队里又得组织安排大河工了。 大家长周文是的会享福的命,自诩身体弱,反正是从大儿子成年开始,他就再也没去干过河工了。早前是老大去,后面就是周承礼跟老大轮换着去,他是不去的。 这回轮到周承礼了,月初就跟着队里的人一块去上大堤了。一个生产队是一个单位,承担其中某一段任务,吃住都在大堤,大约要干二三十天,提前完成就可以提前回。若是拖延,哪怕是过年也得接着干,所以大家都很拼。 赶着回家过年嘛! 宋青瓷跟着萧主任去过两天,一方面是看看进度,另一方面也是关心一下民工的生活条件。每年都有累倒在河工上的人,何书记跟萧主任特别在意这方面,所以隔两周要去一次。 所有人吃住都在大堤上,也没什么遮风挡雨的屋子,全是临时搭的草棚,男人们住一块,女人们住另一个草棚。 宋青瓷去时,看见那遍地的景象,眼眶是热的,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 大堤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大喇叭响个不停,播报着工程行进过程中先进的单位和个人,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 劳动中的农民,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喊着一声声的号子汗流浃背,挖土挑筐的,拉泥推车的,弯着腰弓着背,瞪着眼,气喘吁吁地来来回回……还有那赤脊背光脚下水挖河泥的,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冷颤…… 不亲眼看见,真的很难想象。 萧主任看着愣在原地的宋青瓷笑了下,轻声地说:“第一次看见吧?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时也跟你一样,傻愣半天。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要没有这么些人艰苦奋斗,咱们那么些水库还有钢厂建设等大工程咋来呀?” 她拍了拍宋青瓷的肩膀,紧跟着就去到一架空车回来的独轮车跟前,拿起铲子帮忙装车去了。 宋青瓷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她也没空去多想,连主任都在帮忙,纵然她力气小,可是添车的活儿也是能搭把手的。 也不知忙了多久,她的手心一直火辣辣的难受也没管,直到一声号子吹响,大家相继停下,兴冲冲地往放饭的地方去。 一人三个窝窝头,小半碗的菜,混杂着白菜粉条萝卜,再有一大锅的白菜汤,最上层飘着一点油花。只有汤是不限量的,可以随便舀着喝…… 第50章 第五十章 宋青瓷没跟萧主任一块儿吃, 而是在打了声招呼后,跑启明大队那边找周承礼去了。 大堤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 宋青瓷着实找了好一阵才在一个正在排队打饭的队伍里找到人。 彼时, 周承礼正在跟旁边人胡侃,身边人忽然很激动地朝他使眼色,小声道:“啊啊啊, 快看快看, 有个好漂亮的小姑娘好像在看我,你快帮我看看, 是不是?” 周承礼“啧啧”两声, 顺着同伴的视线看过去, 还想调笑他两声来着,一看见小姑娘身影,卡壳了。 转过头, “啪”一巴掌拍人家脑袋上, 没好气地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你配吗?” 同伴抬头打量好几眼,终于后知后觉,咬着牙说道:“我去, 这小姑娘就是你整体挂在嘴边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天理何在?就你这大块头……” 一脸恨恨的抱怨个没完。 周承礼就很得意, 眼瞧这小姑娘一步步靠近, 他下意识地把歪着的身体站直, 用力朝她挥了挥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中有些惊讶,以及欢喜。 宋青瓷走到他跟前, 很轻的笑了一下,“跟我们主任一起过来的,顺道来看看你。” 周承礼闻言挑起半边眉,就听小姑娘又说,“要不要一块儿吃饭?” 惊喜来的太突然,他毫不犹豫地说:“要要要。” 仿佛怕她反悔,他让宋青瓷站到他前面。 宋青瓷摆摆手,“不用,我去后面排就好。” 周承礼往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接话,“没事儿,嫂子你就站前面吧,这边都是咱们队里自己人,不在意这个。”说完就往后退了几步,空出一块儿地方。 一声“嫂子”叫过来,宋青瓷的脸顿时烧起来了。 饶是她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生理上的反应却避免不了。 “就是就是,都是自己人。” “嫂子别客气。” “ 瞧瞧哥的眼睛,跟刀子似的,嫂子今儿要不站前面,咱们可就完了。” …… 聚在一块儿的都是队里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基本都是打小一块儿混的,熟的很,一个个的瞧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声声的“嫂子”喊得愈发起劲儿。 周承礼翘着嘴角,给小姑娘出主意,“你站到前面来,我替你挡着些,他们看不到你就消停了。” 宋青瓷:…… 没忍住,踩了他一脚,到底是站了过去。 周承礼垂下头,很是委屈地说,“都是一块长大的兄弟,我也不能太过分啊。” 宋青瓷狠狠白了他一眼,耳垂还是充血状态,腮帮子鼓鼓的,好似在说,我就静静听你编瞎话! 周承礼果断闭嘴。 打完饭,也没有桌凳,有的蹲在棚子里吃,有人拿端着碗四处乱窜。 周承礼带着宋青瓷来到草棚外面一处地方,这里相对来说人比较少。 宋青瓷刚要坐下,周承礼拦住她,“等一下。” 他放下碗,脱下自己外面套的褂子,铺在地上,这才道:“好了,这下可以坐了。” 宋青瓷轻轻蓊动睫毛,最后坐下。 大锅饭并不好吃,白菜好似烧过了,一股糊味,萝卜又好似没炒熟,但周围没人挑拣。出了大力的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怕是半生的饭,也能眼都不眨轻悄吃下两大碗。 周承礼“唰唰”地往嘴里塞馍,饿嘛,几大口馍就一口菜,噎着了就往嘴里灌上一大口汤,很快就吃完了。 宋青瓷吃着这菜,压根没有胃口,她也不勉强自己,吃不下就不吃,全部倒给了周承礼。他饭量大,分到的肯定不够吃。 “你吃吧,我吃不下。” 在家时,他们就在一个盘子里吃菜,她吃剩的饼他就总拿过去吃,也无所谓嫌不嫌弃。 周承礼是知道宋青瓷吃饭挑剔这么个毛病的,连老太太都管不了。他将馍泡在汤里,好歹哄着她又吃了几口,这才将剩下的都吃了。 吃完饭,还有时间,两个人又聊了会儿。 宋青瓷问他,“累吗?” 得到的果然还是万年不变的回答,周承礼很坚定的摇头,说:“不累。” 宋青瓷只好换了个问法,问他每天的作息安排。 “早上五点起,晚上快十点睡,每天大概都要工作超十一个小时,重复清理淤泥、挖土装车、运输铸堤的工作……”周承礼回忆着说。 宋青瓷:……这叫不累? 至于吃饭,不用问她都知道,一人个馍,他肯定是吃不饱的。 他饭量很大,跟他的身高体型成很契合。她一开始也是不知道他的大饭量的,他最初在她家吃饭时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好脸面嘛,每回吃饭都勒着肚子。直到后面时间久了,被她抓到好几回肚子“咕噜噜”地叫,他才终于能在她家吃上饱饭。 天天下苦力,偏还吃不饱饭,也太可怜了。 宋青瓷很是同情地看着他,许诺道:“下次主任再来,我还跟过来,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 周承礼看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直觉她肯定是心疼他了。 她心疼他哎!哇哦! 没忍住,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宋青瓷一脸古怪地看向他,心说,果然是……饿坏了! 不过是一点好吃的,看把他给激动的。 …… 下午大概点多,萧主任就喊宋青瓷走了,公社还有事儿要忙。 离开时,宋青瓷回头望了一眼。一辆辆独轮车在土路上来回穿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个汗流浃背的民工,远处是一排井然有序的草棚,耳边响彻的是广播里热情洋溢的播报声,与拉纤时齐声喊号子的声音碰撞融合…… 明明是艰苦的环境,却处处洋溢着热情与激情,迸发希望,催人奋进。 宋青瓷心头一片滚烫,冲动之下,她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主任,咱们能不能杀一头猪来犒劳犒劳这些辛苦奋斗的人呀?” 拿什么犒劳?萧主任一时有些没回过神。 “杀一头猪!”宋青瓷说,“他们真的太辛苦了,干这么重的活,吃的东西却不好……几个大队的猪已经养了个多月了,红旗大队跟启明大队有几头猪养的特别好,上九十多斤了,能不能挑一头最肥的杀了,犒劳犒劳这些人?” 她跟杨红雪两人折腾那么久,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些猪上面,总算有几头,还算有良心,晓得拼命长肉回报她们。 “居然已经有养到九十多斤的了吗?”肖主任一脸惊讶,“只喂草根本不可能长这么快,莫非是喂了你们弄的那什么饲料?” 宋青瓷点点头,又解释了一句:“也不算是我们搞出来的,是书记之前请来的技术员有记录过,我们照着操作……调整……” 萧主任一脸感慨地看着她,当初只是抱着让她试试的想法,谁曾想她这么个小丫头,真就一步步走了下来,还做到这个地步! 今年公社要评选的积极分子差不多算是半妥当了。 拍了拍她的肩膀,做的好要夸,可想要杀猪的事情还是不行,“才九十多斤,这个重量杀也太亏了,怎么也得养到一百一十斤以上,我才能试着去找书记说一说。” 正常是将猪养到一百五十斤往上才杀,若是到了过年这种时候,一百一十斤重勉强也行。 这边大河工结束的时间最多估摸着也就一十天这样,所以,萧主任折中给了个合适数据。 “要是临结束前能把猪养到这么个重量,我就去跟何书记商量杀一头给大家伙儿加个餐。” “好!我们一定努力!” 为了能给大家吃上猪肉,宋青瓷连公社都没回,直接去红旗大队找杨红雪去了。 要论底下这些大队对养猪场的支持程度,红旗大队肯定排第一,归根究底还是杨红雪这个负责养猪的技术员上心。 所以,最先用饲料喂养的也是红旗大队的猪崽子。 宋青瓷将事情跟杨红雪一说,杨红雪立刻就答应下来,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接下来我每天都给那几只最肥的猪多喂几顿,喂得多,长得就快,到时候肯定能有超一百一十斤重的。” 两个人这段时间相处很多,彼此了解,关系特别好,宋青瓷并不担心她不用心,只怕她太过用心,提醒道:“也不能喂太多了,回头再给撑出个好歹……” “放心,我有数的,我们队里这么多猪,天天都是我照应的,伺候的比我自己都精心。” 这倒也是,宋青瓷只是想起来提醒一声,真正论起养猪的经验,她是绝对比不过杨红雪的。 她能做的也只是每隔上几天就去红旗大队看一次,看到小肥猪身材越来越圆润,她就情不自禁地展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 腊月十五,天蒙蒙亮的时候,宋青瓷还没睡醒呢,鸡舍里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咯咯、咯咯”的叫声。 老太太养的两只宝贝鸡终于下了第一颗蛋。 小小的一颗鸡蛋,圆滚滚又白花花的,老太太握在手里直乐呵,当天早上就将它下锅,给孙女煮了白水蛋。 别说,鸡蛋个头虽小,吃起来却很香! 除了第一天的蛋被煮了,余下几天鸡下的蛋都被宋青瓷保存起来了。 腊月一十一,宋青瓷带萧主任跟何书记去红旗大队的养猪场看猪。 一头头猪崽子白白净净地躺在圈里思考猪生,瞧见有人过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嗷嗷”地叫着。 以为是又要开饭了,“声音”那叫一个轻快活泼,还夹杂着些许催促劲儿……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宋青瓷带着何书记跟萧主任他们走到养猪场这边, 不少社员跟过来瞧热闹。 公社的大领导们亲自过来看她养的猪,杨红雪激动坏了,站在边上, 紧张的搓着手。 宋青瓷悄悄捏了下她的手指,冲她使了个眼色, 安抚完她,便指着那群“嗷嗷”叫唤的猪, 跟何书记说,“ 您瞧瞧。” 何书记还是几个月前猪崽子刚养几天时候过来看过一次, 这会儿一看, 感觉真跟吹气球似的, “蹭蹭蹭”都长这么大了。 原本很宽敞的猪圈,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拥挤。 挑了一只体型最大的上称,一百一十六斤。 “还真有叫你们这么快养到一百多斤的了?”何书记一脸惊讶。 萧主任找他说宋青瓷带着底下大队的人把猪养到超十百一十斤了, 他还不信。甚至还有些生气,以为是下面大队的人又跟之前种粮食放卫星似的虚报产量。果然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不等人回应,他指着最肥的那两只, 问宋青瓷道,“这两便是用你们弄出来的那什么饲料喂养的?” 这两只猪明显比其他的猪要胖很多。吃饲料长大跟吃草长大的猪区别分外明显, 至少体型上是领先的一骑绝尘。 “是的。”宋青瓷回答说, “ 因为饲料是第一次自己弄,没有经验,所以只挑了一部分猪崽子给喂的饲料, 那两只是最先吃上的。” 何书记立刻说道:“不错,是不能心急,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来,你考虑的很稳妥。” “也不止我一个人想的, 咱们的大队长都很支持,还有饲养员,尤其是杨红雪同志……” 宋青瓷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到杨红雪身上,笑盈盈的看向她。 果然,经由宋青瓷这么一提醒,何书记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引到了杨红雪身上,跟她交流话来。 杨红雪先还紧张,可何书记问她的都是养猪相关的,养猪场这边这么多猪崽子都是她亲力亲为一天天照顾过来的,属实是专业对口了。 问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她渐渐就不紧张了,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逻辑清晰。 何书记频频点头,记起杨红雪好似就是当初被挑选去县里养猪场学习的其中一人,于是越发满意。 难怪当初小宋建议说要选个有学历的,果然派上了用场。要不是有这么一个知识水平高的人,估摸着饲料就搞不起来了,没有饲料,养猪场的猪也不能养得这么好! 他转头跟萧主任说,“现在的小同志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都说人以类聚,咱们小宋同志优秀,跟在一起的人也都不错呢!” “是不错,都是好同志。” 萧主任轻轻一笑,宋青瓷是自己办公室的人,能得到何书记的赞赏,她脸上也有光。 宋青瓷跟着轻快的笑了一下,“书记,主任,你们别只顾着夸我呀,这猪今儿到底能不能杀,先给个准话呀!” 何书记顿了顿,看着小姑娘一脸紧张的神色,他轻轻点了点头,“咱们小宋同志心心念念想让辛苦的民工们吃上肉,我可不当坏人。” 这就是同意了。 “哇哦!”宋青瓷高兴的喊了一声,跟杨红雪二人击掌庆贺。 心愿达成了嘛,总算没白努力。 何书记看她这副样子,真觉得新奇又好笑。平日总觉得宋青瓷小姑娘家家的,办事情却稳重的很,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他跟萧主任聊起宋青瓷,“小宋党史资料学习的怎么样了?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年前最后一次党支部大会就接收小宋为预备党员吧……” 萧主任心知,何书记既然主动提到这个事儿,这就是很看好宋青瓷,打定主意要好好培养她了,甚至只怕对她后面的工作已经有想法了。“……没问题,回头我就跟她说一下这个事儿……” 一说要杀猪,队里也热闹开了。 郑大队长来找何书记商量,杀的一头猪,自己队里能不能留一半? 没得自己队里杀猪,队里的人却连一块肉也瞧不见吧?社员们要有意见的。 本来因为办养猪场时签订的文件要求,大队年底需要给公社交肉的,现在何书记等于是提前收取。 底下大队的意见也要考虑,何书记想了下,答应了下来。 知道自己队里能分一半肉,红旗大队的人都高兴极了。 接下来就是杀猪。 “嗷嗷”叫唤得最凶的那只,还当它又能美美地吃上一顿饭呢,结果饭没等来,猪生就到了尽头。 杨红雪这个饲养员除了跟普通社员一样正常地分肉外,还得了一份分外的奖赏,一大瓷盆的猪血,一只猪蹄,一个猪尾巴。 其他社员们见了,眼巴巴羡慕地不行,虽然羡慕,但也没人有意见。 毕竟,杨红雪可是刚刚才得了书记的夸奖呢。而且,要不是杨红雪,他们连一块儿肉都吃不上! 杨红雪的爹妈和哥哥嫂嫂们可就得意极了,在人群中排队时,头都是仰得高高的,觉得有这么个家人,特别有面子。 冯大队长有眼色的很,悄悄给宋青瓷也拿了一份,不过宋青瓷没要。 她又不是红旗大队的人,不贪人家这么个便宜。 她留下来,只是在等肉分好后跟萧主任带着剩下的一半猪肉去大堤上给大家伙送肉吃。 杨红雪这边把自己分到的肉带回家,几个哥嫂乐得满脸开花,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这些肉怎么分,怎么吃了。 “爸,你再找个盆来,把猪血倒一半出来,给我红梅姐送过去。” “对了,再要一个我放猪蹄,给宋青瓷拿过去。” 她爸赶紧道:“应该的应该的,咱家雪能有这差事,当初可是多亏了人家,是该送点东西表示表示。” 说着就拿盆去了。 给红梅姐是为了感谢她还人情,可给宋青瓷并不是什么还人情,她就是单纯想要把自己拥有的好东西分她一份。不过,她也懒得跟她爸解释这其中的区别。 “爸你快点啊,一会儿宋青瓷要走了……” 隔着门呢,就朝外喊。 “哎,知道了。” 杨红雪巴巴的想送人家去,她二嫂舍不得,左看看右看看,犹犹豫豫地道: “ 想要表示也可以用别的东西表示啊,拿点鸡蛋什么的,再不然家里还有几包点心,送过去也成啊……刚回来时孩子还说呢,想吃小姑手里的猪蹄,馋的直流口水……”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将东西送出去。 杨红雪瞥了二嫂一眼,手上自顾自的继续收拾,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念头。 “孩子馋嘴,家里剩下的肉也够他们吃了,不行就大人都别吃了,全给孩子吃也行。” 至于糕点什么的,她从来就没考虑过,家里的糕点都是过节时候你送我、我又转送他,这么来回倒腾着送的。哪有真心感谢人家,送人家这个的? 把她二嫂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可能能忍住不吃?不过是想搬出孩子来阻止小姑子罢了。 杨红雪她爸拿了两个盆来,亲自端了半盆猪血送去了杨红梅家。 杨红雪自己则端着猪蹄跑去找宋青瓷去了。 宋青瓷也正要走呢,就被杨红雪塞了一个猪蹄,她摆手不要,杨红雪诚心诚意要给,说她:“你要自己不拿着,我就单独跑一趟给你送家里了?” 宋青瓷:…… 这咋还带强买强卖的! 这热情叫人无法推拒,宋青瓷接了过来,先回了一趟家,把猪蹄给老太太收着,自己则带了两个早上让老太太煮好的白水蛋。 然后跟萧主任还有两个红旗大队派来挑担的小伙子一块儿去大堤上送肉去。 到的时候,大概下午四点多,伙房里刚刚飘出炊烟。 周承礼穿着单衫短裤,拉着满载重货的地排车,弯腰弓背,头朝下,胳膊紧紧夹住车把,一点点地往前挪。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整个沸腾起来! 他耳朵动了动,心下有些好奇,一趟车拉完,停下喘口气的功夫跟人打听,“兄弟,刚刚那一阵啥情况呀?” “哎哟,你还不知道哪,咱这是碰上好事儿了,公社那边给咱们送肉来了。” 说着就不住往下吞咽口水,“都多久没尝过肉味了,这次居然有肉吃,这回我再也不怨家里爹妈偏心我哥了。要是知道这边有肉吃,我哥指定要拍大腿后悔……” 周承礼对别人家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人家的前一句话。 听说公社来人送肉过来,又想起来上次跟他的小姑娘分别时,她信誓旦旦地说要给他带好吃的。 将这两条信息所包含的内容在头脑中整合了一下,他得出了一个猜想: 所以,他的小姑娘为了他能吃上肉,于是想法子让所有人都吃上了肉? 没有一丝丝验证,猜想便又变成了结论,并且,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的小姑娘对他真是,喜欢的深沉! 哦吼! 开心的原地蹦高。 宋青瓷带着人将肉送到了伙房,肉不算少,可来干活的人太多,可谓人山人海,按每个人能分到的量来算,其实不多。 所以,类似于红烧肉这种硬菜是想都别想了,最后定下将白菜跟猪肉一块儿炒,五斤猪肉要加大半锅白菜兑,再稍微多放一点盐。 伙食安排好,工地上号声一响,开始放饭时,宋青瓷就拿着煮好的白水蛋去找周承礼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很快从人群中锁定他的身影。 周承礼一见到他的小姑娘,心脏瞬间狂跳。才感受到她浓郁的、蓬勃而出的情感,他一颗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喏,说好给你带吃的的。”宋青瓷变戏法似的,松开手,掌心向上,露出两个圆滚滚的鸡蛋。 周承礼愣了一下。 他垂下眼,目光在小姑娘细白的手腕上停顿两秒,睫毛微微颤动,“鸡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宋青瓷的脸上涌出大大的微笑, “对呀,鸡蛋多好呀,方便还营养, 我特意给你带的。” 周承礼:…… “虽然鸡蛋也很好,可是,我还以为—”他抿唇,表情有些哀怨。 “你以为什么?我没听清。”宋青瓷微微侧耳, 轻声问。 周承礼忽然起身,迅速从她手中拿接过鸡蛋,“没什么,我就是以为都快结束了, 你应该不来了。” 他脸上一副酷酷的表情, 云淡风轻地磕着鸡蛋,心里却在暗暗吐槽自己:靠,他在瞎矫情什么啊! 蛋壳磕破后,柔软细腻, 宋青瓷看他手中快被捏碎的鸡蛋,眨巴两下眼睛,又把鸡蛋拿回来,“你先吃饭吧,我来剥。” “好!” 周承礼忽然又高兴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 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又有肉, 又有蛋, 还有喜欢的姑娘在身边,他吃的异常满足。 看他吃完,宋青瓷就准备走了, 路上遇见好多熟面孔,个个看她都是一脸笑意,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宋青瓷先还不明白为啥,直到遇见土宝气喘吁吁的迎面跑过来。 “这是从哪回来的?这么累?” 土宝跟四顺常跟周承礼一块儿混,宋青瓷跟他算是比较熟了。 土宝挠挠头,“今儿不是吃肉嘛,想着家里爹妈也好久没吃到了,肯定馋,刚给送回去了。” 宋青瓷诧异了一瞬,再四处打量,像土宝这样做的好似还有不少人。 “三嫂,谢谢你啊,大家伙都说咱们能吃上肉是你争取来的。”土宝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而且,我刚回去时碰见大队长了,他说等到年前两天,我们队里也要杀一头猪,让大家伙过个好年……” 这两年,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平时别说肉了,连油星味都闻不上。 说起过年,孩子只知道傻乐呵,家里的大人却能愁死。可队里突然说要杀猪,大家伙的盼头,一下子就起来了。 不单土宝,旁边好几个人都在七嘴八舌的朝着宋青瓷道谢。 喇叭里播的再好,再怎么夸他们踏实肯干,为国家发展做贡献,他们也就听个乐呵,播过就过了。可是送过来的肉,却是真真实实吃到肚子里的,能叫他们吃上肉,那就是顶顶好的人! “嫂子,你是这个!”一人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要不是她组织起来的办养猪场,要没有她替大家伙积极争取,大家伙儿哪能吃得上肉? 要说先前是看在周承礼的面子上,跟她打个招呼,那现在大家就是真心实意地眼里有这么个人! “嫂子大气!” “周三哥要是欺负你,你跟我们说,我们一块儿替你揍他。” …… 一人一句的,都是壮小伙,出口掷地有声,好似受到他们情绪感染,宋青瓷微微扬起一点唇角。 “完了,你的娘家人又多一群。” 周承礼送她到大路上,双手交叠撑在脑后,故作烦恼地抱怨了一声。 “噗嗤!” 宋青瓷欢快的咧开嘴角,踮起脚,微微贴近他耳边,声音仿若呢喃,“放心,他们一群人的分量加一块儿,都不及你!” 说完她就跑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逗一逗他。 小姑娘清甜的气息如轻柔的风,扑在周承礼的耳畔脖颈,他又惊又喜,一颗心仿佛飘在云端。 小姑娘平日矜持得很,说话稍微撩拨几句她就得炸毛,更别提能有啥好听话来哄自己。 靠靠靠! 他看着她远远跑开的背影,仓促又可爱,恨不能将人一把拉回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 只这么脑补一番,他就兴.奋地不能自已,可惜,理智的弦制止住了他。 瞧着大堤上的人山人海,角落里兄弟们的挤眉弄眼,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土。 这破时间,咋就走得这么慢呢! 腊月二十五,综合办公室里最难搞的人朱琳,生完孩子,做完月子,终于匆匆忙忙回来上班了! 回来的第一天,她就把宋青瓷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清掉,丢到了地上,把自己的东西放了上去,一点点的占据全部面积。 齐蕊一句话不敢说,默默地帮宋青瓷把东西理好。 宋青瓷家里住的远,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到办公室的,推门进屋时,见到自己工位上的朱琳,她愣了下,然后笑着打了个招呼。 朱琳也客气地笑了笑,声音轻轻柔柔地说,“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我就直接坐了。至于你的东西,我刚都整理好给你放一边了,你自己去找地方放吧。” 齐蕊坐在前面一张桌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朝宋青瓷招手,“你先跟我坐一张桌子吧,等主任来了我们再问一下。” 宋青瓷点点头,静静去会议室搬了个板凳过来,跟齐蕊挤了一个上午的座位,办公室气氛那叫一个怪异,期间没人说一句话。 熬到下午,萧主任回来,一看屋里情况,就先皱了个眉。“……这样吧,你再去搬一张桌子过来,加在齐蕊座位前面,暂时先这么坐着……” 至于为什么是暂时,她没说,宋青瓷也没问,倒是朱琳眼睛眨了眨。 萧主任看向朱琳,态度不算好,“还以为你得年后才能回来呢,既然已经回了,那就好好工作,别一天天的瞎折腾,整些有的没得的事情……” 朱琳抿紧嘴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下午,她一直在翻看自她走之后综合办的工作日志跟相关文件。 翻完,她还挺吃惊的,自己走前还想着综合办公室的事务一直都是她在撑着,没了自己,肯定要搞得一团糟,领导也会由此意识到她的重要性。 可是,结果好似不是这样,她的眸中涌出一丝失望。 尤其当套间里面的萧主任隔一会儿喊一遍“小宋”,一个下午听了七八遍“小宋”,她心里就很不舒服,主动敲开萧主任办公室的门,笑着建议道: “主任,有工作也可以交给我来做,工作还是要大家分担着一起干才好。你老是叫小宋,工作只她一个人会,她哪天要是不在咋办?还是得一起进步,不然,我这薪水不是白拿了吗?” 萧主任点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也是之前喊习惯了……行了,你好长时间不在估摸着手也生呢,先熟悉熟悉,之后有工作会安排给你做的。” 朱琳本来还想说点别的,见萧主任这赶客的话语,只好闭嘴了。 腊月二十六,公社最后一次党支部大会,经上级党委批准,会上正式接收宋青瓷同志为预备党员。 预备期为一年,期间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干部啦! 小宋同志很开心,相对应的朱琳就没那么高兴了,她抿抿嘴,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这回家生了一个孩子,给不少人都带来了机会啊!” 正高兴的时候,她总要这么冷不丁的来一下,恶心你一下。 宋青瓷矜持地笑了笑:“还成,多谢朱姐了!” 朱琳:…… 她气得要命,偏偏还没办法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瞎作了,她就该一直拖到孩子出生,回家坐一个月的月子,找自己堂弟来代班一个月,还有她们什么事儿? 可惜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心中冷哼一声,先由着她们得意吧。等自己慢慢把事情捋顺,把活儿都揽回到自己身上,慢慢架空她们,到时候就可以跟领导建议,把这两个吃干饭的给踢出去! 腊月二十八,宋青瓷在公社年底干部评选当中荣获“积极分子”荣誉称号,奖品是一只铝制水瓶。 关于这项荣誉,没一个人有意见,旁的不说,养猪场的功劳在那摆着。 当初宋青瓷可是完全一个人从无到有,把事儿办起来的,期间各种跑大队公社县里三头跑,还弄出来本土饲料,把猪养得又肥又好。虽然现在猪还没养到最后关头,可是,大概结果已经能看到了,没见那些鬼精鬼精的大队长对她态度都可亲热了嘛! 态度不态度的,老太太倒是不咋在意。此刻,她拿着孙女得的铝制水壶,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第一,肯定是孩子出息嘛,太给她长脸了。 第二,就是这水瓶又贵又不好买,还得搭好几张工业券。她原本也是打算要买一只给孙女陪嫁的,如今嘛,这就有了,不用再额外花费了。 其实钱都好说,老太太并不那么在意,主要是商品券,到孙女结婚前还有不少东西要买呢,肯定不够使啊。 所以,暂时是能省一张是一张,连带着大手大脚的宋青瓷这段时间也被抠抠搜搜的老太太带得节省起来。 当然,她完全属于被动节省,因为钱和票一到手就上交了,想花也没得花! 腊月二十九,也就是年前最后一天,启明大队杀了一头猪,社员们都在热热闹闹的分猪肉。 周承礼家人口多,劳动力多,周承礼更是永远的满工分,所以分到的肉也就多,老大一块后腿肉,还有好几根大排,搭着猪肝、口条…… 每到这个时候,大家伙看他家便不由的羡慕起来,回家就琢磨着造人的事情,还是得多生。 刘东芝美滋滋地端着肉回家,切了一块儿后腿肉,又拿了两根大骨,放在篮子里,用布盖好。 再拿出之前备好的烟和酒,还有一筐新换来的鸡蛋,让周承礼送去儿媳妇家。 “这是你媳妇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礼得重一些,带上去哄媳妇去吧!” 等周承礼乐呵呵拎着东西走了,她心里忽然酸酸的,暗自嘀咕道:“养儿子有什么用?”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红旗大队就那么几个出息的, 宋青瓷算一个,周承礼是她对象,又经常来, 大家伙对他都熟的很。 见他拎着东西上门, 又是酒又是肉的,个个都看的眼热极了。私下里都说, “那老太太是个精明的,给孙女找这么个对象,瞧瞧人家这孙女婿, 还没结婚呢就这么孝敬, 这要嫁过去了, 那边还不得供着。” “那也是人家有远见,愣是供一个女娃读了那么多年书,这出息了,男方那边可不得慎重。”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大队长家的欢欢不也怪出息的嘛,对象早都带家里了, 这中秋过年的, 哪回也没见到他的身影啊?” 明儿就要过年, 队里给放了三天假, 从年前二十九到年后初二都不用上工。一闲下来,大多数人家都在洗洗涮涮,准备过年, 也有那懒汉懒婆娘不乐意动弹,就聚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的聊。 苗大丽对门的吴婶子就是其中一员大将。说起这个,她就来劲, 招招手,小声的说: “这事儿我知道,上次回娘家,我听我表外甥说的。之前那个男的在我表外甥家那儿放电影,听到两人吵架,好像男的单方面要跟欢欢分开,欢欢那丫头死活不同意追过去了,然后就吵起来了……好像是男方那边家里头没看上欢欢,嫌弃欢欢是个农村丫头,配不上他们城里人……” 另一个人就说,“叫我说,真要这样,还不如嫁个乡下的呢,起码人家重视你,不受委屈。” …… 农村就是这样,对着别人比较来比较去,评头论足的,实际上自个儿家里还一堆鸡毛呢。但生活在这个圈里,少有人能不在意别人看法的,至少大队长媳妇这会儿就气死了,就等闺女回来问问她了。 周承礼自然不知道这些,一路碰见人,打个招呼就径直往家走。 桂花婶子领着三个儿媳妇在门口缝补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本来过年嘛,怎么着都该做身新衣裳的,就是大人不要,孩子也是要的,做不起新衣裳,做双新布鞋也好呀。 可今年家里不是进了一个新媳妇儿嘛,布票早就花光了,还借了旁人家的没还上呢。 周承礼跟桂花婶子自然也是熟的,老远就喊人,“婶子,大嫂,二嫂,三嫂,都在忙呐?” 婆媳四个点点头,桂花婶子笑着说,“一年到头的,衣裳都穿破了,做不起一身新衣裳也就罢了,横竖不能叫孩子光着腚满地跑啊。这不,赶紧把破衣裳找出来,拿针线给补补呢!” 老太太听见说话声迎出来,就看见桂花婶子家的三儿媳妇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头往底下埋的呀,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老太太心知,肯定是过年,孩子闹着要新衣裳,当婆婆的便又记起三儿媳妇娘家把她给新娘子做的四季新衣裳全留下来的事了,心里不痛快,这不,又给挤兑上了。 另外两个儿媳心里估计也不舒服,没一个帮衬着缓和气氛的。 周承礼傻乎乎的,啥都没看出来就要搭话,老太太撵他进屋,扬声道:“你婶子那是炫耀呢,家里添丁进口,明年肯定又添两大胖孙子,到时候两只手都抱不过来了呢!” 夸人家人丁兴旺,没谁不爱听的。桂花婶子的气也就消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才进门的小媳妇儿,脸面嫩呢,望着老太太感激的笑了一下。 老太太也不多嘴,领着人进屋,边走边说他:“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把家里搬空了吧,家里爹妈没捶你啊?” “没搬空,家里还有呢,都是我妈给准备的。”周承礼左右望了一圈,没见到人,问道:“奶,青瓷呢?”不是下午就回来了嘛。 “欢欢那丫头来找她一块去供销社了。” 行吧,刚好唐师傅在家里打家具,周承礼就跟在旁边学着推刨子刮木料,打下手,一块儿忙活。 老太太则在灶屋蒸馒头,小麦磨的精白面。 宋青瓷拿着一堆东西进门,宋欢欢站在门口跟老太太远远的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唐师傅已经回家吃饭了,院子里只剩周承礼一个人在忙活。 宋青瓷放下东西,去灶屋帮忙,灶膛里填的干枯的树枝,烧起来火旺得很。 “奶,多久能蒸好呀?” “奶,为啥-” 她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撵出去了,“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承礼带来的年礼我给分了一部分,带他一块儿去给你爸妈送去。” 把人支出去了。 周承礼见她被老太太轰出来,忍不住笑道:“过年蒸馒头蒸发糕长辈都不叫人说话,你咋没个记性呢?”一看他就是从小没少因此挨揍。 宋青瓷有些没面子。见他微低着头,欠欠地笑话自己,她一时没忍住,踮起脚,伸手揪他耳朵,还用力地扯了扯。 小姑娘柔葱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捏着他的耳垂。周承礼的喉节滚了滚,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带着丝不知名的情绪:“够得着吗?手累不?” 宋青瓷:…… 不等小姑娘反应,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抱了个满怀。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这感觉确实很美好,他满足地说:“你是吗?” 宋青瓷:…… 她微微睁大眼,心跳骤快。 院子里没外人,可老太太随时有可能从灶屋出来,宋青瓷有些紧张,一把推开他,娇蛮道:“你有病啊!” 明明在骂人,她的视线却是飘忽的,耳垂红得能滴血。 啧,连骂人都这么可爱! “是谁先动手的?”周承礼提醒她。 是她先捏人耳朵的,宋青瓷便有些理亏,生硬地转了话题:“我觉得我们现在该去送东西,回来刚好能赶上吃饭。” 急匆匆的进屋把篮子拎出来,出了大门,她越想越别扭,觉得自己刚刚落了下风,有些不甘心,便又瞪着他说: “我那会儿是见你耳朵上有虫子,想帮你弄点,你咋还不识好人心呢?再说,你跟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男人嘛,得大气一点!” “这样啊?”周承礼听她一本正经地胡扯,眸光一直在小姑娘圆润可爱的脸上打转,“行吧,听你的。” 宋青瓷:…… 提着肉跟酒上门,苗大丽笑得呦,脸上能刮下两斤蜜,看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但周承礼面对岳父就不成了,两个人在堂屋干坐着,也没什么话说,那叫一个尴尬。 宋青瓷没进屋,站在院子里跟苗大丽搭话。 苗大丽一边把刚提来的肉腌上,一边问她:“家具打好了吗?” 宋青瓷摇摇头,解释道:“大件差不多了,还剩一套桌椅板凳和一个脸盆架,再忙活个十来天差不多了。” “大姐呢,今儿回来吗?” 话音刚落地,就见娟娟从屋里搬了个板凳过来,放在自己脚边,拉了拉她的衣裳,“二姑,你坐。” 她摸摸娟娟的头,笑着坐下,就见小妹从外头端了一盆黑面进来,笑骂道:“小白眼狼。” “可不是咋滴,她二姑一来,连我这个亲妈也看不到。”杨红梅坐在灶膛前烤火,夸张地抱怨道。 她这会儿对这个姑子满意着呢,毕竟,帮了她娘家妹妹那么大一个忙,现在她去了娘家,说话声气都高了。 宋青瓷笑着道:“孩子不都这样吗,谁不在身边天天带她,谁就是好人,就爱稀罕谁。” 杨红梅心说还真不是,起码,孩子她大姑来就没这个待遇。 苗大丽也想到大闺女了,就说,“你大姐是昨天来的,也带了块猪肉来,听说是他们队里杀猪了,承礼这个也是吧?” 宋青瓷点点头,“他们队里的猪养的也不错,除了红旗大队,就属他们队的猪养的好了,这不,刚好过年,就杀了一头。” 苗大丽就抱怨,“要是咱们队里当初也养猪就好了,这会儿咱家也能分到肉了。”这幸亏有两个闺女送肉来,不然这年都不知道该咋过。 “就是,我爸妈他们今年都可高兴了,吃不完的用盐腌好,放着明年慢慢吃,能吃好久呢!” 宋青瓷心说,估摸着不少大队长这会儿都拍着大腿后悔呢吧! 可不是咋滴,当初顾头顾尾不肯办,这会儿人家大队都吃上肉了,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过大年,没吃上肉的那心里面能高兴? 可不就得找大队长闹嘛! 宋长生黑着脸送走第八波来找他诉苦、埋怨的人后,那真是一点要过年的好心情都没有。 不单单他不高兴,一家子这会儿都处在一个低气压里。 桌子上放了两瓶酒,两斤糖,是宋欢欢下午回来时候带的,说是对象买的,让自己带回来的。 但没一人关注桌上的东西,注意力全在宋欢欢身上。 “你跟妈说实话,范简他家到底怎么说的?”大队长媳妇压着闺女坐下,连声问她:“哪有谈对象谈这么长时间门,迟迟不说结婚的事儿的?还有,都登过我们家的门了,这就是准女婿了,哪有大过年的准女婿不亲自来丈母娘家送礼的?我跟你爸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想到外头的窃窃私语,她连门都不敢出,就怕人家问起欢欢对象。 “他究竟还想不想娶你过门了?” 宋欢欢见瞒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了,“范简他爸妈不喜欢我,嫌弃我们家是农村的,范简说父母不同意他也没办法,要跟我分手。” 他二哥皱着眉头,“他要跟你分手,今天却还给家里买酒?” 宋欢欢的哭声一顿,大队长媳妇当即觉得有些不对。 宋长生一脸严肃地问她:“那酒真是你对象买了让你带回来的?” 宋欢欢心虚极了,打着哭嗝说道:“不-不是,是我自己买的,我怕你们觉得没面子……” “砰”的一声,宋长生把摇摇晃晃的桌子一巴掌快拍散架了。 大队长媳妇当时差点儿就一口气没上来,等顺好气口,她一下一下拍在闺女背上,“你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你敢瞒着家里……你真是皮痒痒了……你当这样,我们家就有脸面了吗……” 本来只是挑“男方不亲自上门送礼”这个理的,看在人家城里人的份上,东西少她也就心里暗暗嫌弃,没放明面上讲。可结果,酒还是自家姑娘掏的钱挣面子的,人家连瓶酒都不愿意送。 越想越心梗,手上没个轻重,不住地拍在闺女背上,“死丫头,这样的男人你图他什么?明儿就给我去算了,断干净了。” 宋欢欢边哭边摇头,“我都跟他好这么长时间门了,算了多丢脸啊,再说,是他家里爹妈不愿意,又不是他不想娶我,我不要断,死也不断。” 养只小狗,这么长时间门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何况范简长得好,性格好,风趣幽默,她一颗心完全沦陷了。 大队长比起媳妇要冷静多了,除了狠狠拍的那一下桌子,之后就冷静下来了。 他看着哭得满脸泪人的闺女,认真的问道:“你确定你还想跟他过,哪怕他父母不喜欢你,嫁过去可能要吃苦受罪,你还是执意要嫁到他家去?” 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宋欢欢很坚决地点头,“是的,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一直在一起。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换一个人,肯定也有旁的烦恼,那还不如就嫁他,起码我喜欢他,他也对我好。” “好,那爸给你想办法。”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横不能叫他闺女被欺负了去。 城里人怕啥?一是工作, 二是身份干净。 那范家虽然是城里人,可关系铁定也硬不到哪里去,不然下乡的差事儿也不能回回都轮到范简身上。 既是常在农村走, 可抓的事情多了去,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宋长生心里清楚着呢。 他去屋里写了一堆材料, 就等年后抽个空去县里一趟, 他就不信了,到时候范家还敢不结这个婚。 他媳妇钱多多坐在边上长吁短叹的,忽然就有些后悔,“你说, 当初我要不上赶着催闺女带对象回来, 是不是就没这码事了?” 指不定闺女谈几天觉得不合适就算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难为了。 “如今还想那个做啥?闺女现在一颗心全栓在那范简身上, 后悔也晚了, 现在,只能尽力满足她,把两家面子都拾起来。” 话是这样说, 可钱多多心里就是不安生, 皱着眉头, 一脸怀疑道: “我咋觉得这小伙子也不太靠谱呢?爹妈不愿意他就要分,这也太听爹妈的话了。之前看他也不像愚孝的人呀,该不是个心肠花花的,又瞧中别个姑娘了, 正好借着这个话茬跟欢欢分开吧?” 宋长生:“你当初就是奔着人家家境好,工作也体面,才这么急急吼吼的让闺女把人带回来,把事儿定下来。现在要定下来了, 你又开始挑拣起别的,要照你这么挑,那咱闺女也不用嫁了。” 钱多多白他一眼,捂着胸口道:“我这不是怕咱闺女将来吃苦受罪吗?” 本来公婆就不喜欢了,要是男人的心也不在身上,她闺女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哦? 宋长生就说:“怕她吃苦,所以就更得找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吃喝不愁,就可以了。至于男人,都一样,挣钱能按时拿回家就成……” 别的事情,就别太较真了,不然,是给自己找罪受。 钱多多一下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挠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宋长生,你给我说清楚……” 别人家的风风雨雨的周承礼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反正是吃饱喝足,美得不行! 白面蒸的馒头,香的很,哪怕没有菜,周承礼一顿也能吃好几个。 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拾掇出卖相好的六个给他放篮子里带回去,“带回去给你爸妈也尝尝。” 周承礼也不客气。 到家,将篮子递给他妈。 刘东芝接过一看,愣住了,里头一水的白面馒头,个头又大又圆,漂亮得很! 可乡下人家,有几个舍得拿精白面蒸馒头的?大多都是用的磨面机后两道工序出的尾面,磨得粗糙嘛,里头混有一些麦麸,颜色是不好看,口感也差,可这样磨出的面量多啊。 能照这样整治出一锅黑面馒头,那这家的女人就算是个会过日子的,有成算的人。多的是用玉米面,杂面,糊弄着对付下,入口的滋味更别提了。 这说明啥,说明人家姑娘日子过得好,家里养得精细呢。那回头嫁进门,不能到你家来吃苦受罪吧,刘东芝在心头一遍遍地琢磨。 周承萍从外头蹦蹦跳跳进来,看见大白馒头,眼睛里一阵亮光,眼疾手快的拿了一个:“妈你今年咋这么好,给咱们蒸白面馒头了?” 刘东芝没好气地道:“这是你三嫂家蒸的馒头,给你三哥带回来的。” 周承萍闻言赶紧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吃!妈你以后也做这种的吧,黑面的吃着没筋道,还老是裂个口子,丑死了……” “什么丑死了?”周承智一进门瞧见姐姐在吃大白馒头,“嗷呜”一声就冲过来,伸手就要拿。 刘东芝把篮子一盖,撵他:“找你三姐分去,这个留着明天过年你二哥一家回来一块儿吃。” 周承智瘪着嘴,又去找他三姐要,周承萍才不乐意分他呢,两人你追我赶的,抢着把一个馒头给分吃了。 “肉往老三媳妇家送,白面馒头要等老二一家回来才给吃,就我们是那没人疼没人稀罕的烂泥呗!”老大媳妇在屋里指着男人小声抱怨,周承仁由着她说,也不吱声。 大年三十,大清早的宋青瓷就起来忙活了,昨儿她买了一摞红纸,就等着今儿起来写对联了。 是的,往年春联都是买了红纸去找队里两个从前在私塾念过书的大爷写,去的时候不拘是带两块豆腐,或是抓上一大把花生,就算是润笔费了。今年的对联她不想找旁人写了,她打算自己写,并得到了老太太的全力支持。 “念了这么些年书,写副对联有什么的,想写就写吧,还省钱了呢!” 有老太太这么个无条件宠孙女的人在,宋青瓷开开心心地写起了春联。 大门、堂屋、灶房等凡是有门的地方,全部贴上寓意红红火火的对子,此外,床头橱柜、面缸水瓮等也要贴上蕴含吉祥如意的好言语,什么“黄金万两”、“物阜年丰”…… 写好后,将老太太糊好的浆糊用刷子蘸在红纸的背面,踩着板凳找好位置往门上一贴,就算是好了。 桂花婶子家春联还没好呢,她让自家老三晚点再拿着红纸去找人写,这会儿人家那边肯定排了很多人。结果,她出来倒脏水的功夫,就看见胳膊青瓷丫头在贴对子。 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几幅墨迹没干的红对子,明显是才写的,再看大门上已经贴好了的,她也看不懂,可那种丑的糊在一起那种总能看出来,但这边肯定没有那样,那墨水浓黑浓黑的,映衬在红纸上,显得特精神。 字形结构啥的她也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挺好看的,瞧着舒服。 “青瓷丫头,这是你自己写的?” 宋青瓷从踩着的板凳上下来,拍了拍手,“对啊,我反正天天闲着没事儿就练字,今年就跟我奶说,家里的对联干脆我自己来写。” 桂花婶子就问她,“我家的也没写呢,干脆就交给你写了,行不?” “您只要不嫌弃就行。” 桂花婶子一下子就乐开了,“嫌弃啥啊,婶子瞅着你写的就挺好,就乐意找你写。” 说着,就朝屋里喊自己三儿媳,让把红纸拿过来。 她嗓门大,这一喊,旁边好些人都过来看。 宋青瓷将红纸铺在桌面上,执笔动作,她写的过程中,围过来的人都下意识地屏声静气,一个伸长脖子瞧。 她的书法从未放下,每日必得写上一个时辰,所以写得就很熟练,落笔时缓,雁尾处稍快挑出,节奏浑然,一气呵成。 停下笔,自己审视片刻,觉得没问题后,才给了桂花婶子。 桂花婶子就觉得挺好,捧着写好的对联乐呵呵地喊自家老三去贴。其他人见了,有那念书识字懂行的就夸,“这字是真不错,好看呢。” 自己写是写不出来这样子,可基本的鉴赏功底还是有的,瞧着比有些字帖还强呢。 哪怕不识字的,只看人家那架势就觉得有模有样的,靠谱,跟着就有好几个拿着红纸瓜子什么的来了,让她给写。 一个看一个,后面不光是附近邻居,前后两排人家只要春联还没写好的,干脆一股脑地都拿着东西找来了。 此时,苗大丽就很尴尬,自家就在老太太家前面一排,有点动静她就知道了,此刻,她正犹豫着呢,就听对门姓吴的泼妇站在门口冲自己喊: “你家青瓷还有这本事咋不早说呢,要早知道我就不跑那么远去找老陈叔给写了。对了,你家的对子咋还没贴呢?” 苗大丽:……她能说,自己也不知道吗?她要知道,肯定前儿来家时就叫她一块儿写好了啊! 小五被老妈使唤着扫院子,刚好扫到门口,就被吴婶子逮住了,“哦,忘了,你家还有个高中生呢,,肯定写得更好,这是等着你家的高材生给写呢吧?” 小五:……学校是学过一阵子,可学过跟写的好,能写对联,是两码事好吗? 缩着脖子不敢说话,怕人家说他一个高中生还比不上初中的,心里把他二姐都要恨死了,怎么哪哪都有她,穷显摆! 宋青瓷平白打了个喷嚏,老太太赶紧给煮了了碗姜茶,压着她喝完,埋怨她:“是不是昨晚洗澡冻着了?昨晚那么冷,叫你别洗别洗,偏不听。” 宋青瓷眨眨眼,装听不见,喝完热茶继续写春联去。 只要找上门来的,宋青瓷都没拒绝,全都给写了,结果就是老太太收获了一堆瓜子花生还有黄豆、嫩豆腐…… 得,这下连瓜子都不用炒了。 人家从宋青瓷这儿拿了对联回去,就到处跟人夸她,一时之间,倒是积了不少好名声。 初一就是拜年,吃饺子。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宋青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周承礼之前不是说,秋说忙完后带她去看电影的吗? 年都过完了,今儿可是大年初一了,电影呢??? “骗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骗子!” 新的一年, 宋青瓷看见周承礼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周承礼微微一怔,待明白了始末,忽地一笑。 男人说话得算话, 虽然年前确实是忙的没时间,但谁叫自己先许诺的, 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朝着小姑娘招招手: “走,现在就带你去。” “啊?”宋青瓷眨眨眼,“真的现在去啊?” 他没回她,径自上屋里找到老太太,“奶, 我带青瓷去县里逛一圈,您别等我们吃饭啊。” 老太太笑眯眯的摆手,“去吧去吧, 回来别太晚就行。” 年前才下了场雪, 宋青瓷围了条围巾犹觉得冷, 路上人多, 周承礼想替她暖暖手都不行,只好站在上风口替她挡着点冷风。 这会儿, 往城里去的车是没有了,他便带宋青瓷先回自己家,骑上二哥的自行车去。 他家人多, 又是大新年的,宋青瓷不想进去, 远远地在路口停下等他。 周承礼只好自己先回家骑车,土宝跟四顺来找周承礼去捉鱼,刚好碰见他推着自行车出门。 “三哥, 你干嘛去?” 周承礼得意地笑道:“看电影。” 只看他这一副表情,肯定不是自己去的,两人硬赖着跟在周承礼身后,如愿看见小路上安静等待的宋青瓷,齐声“哇哦”了一声。 再看看周承礼,“啧啧”两声,土宝是又摇头又是叹气。 四顺朝宋青瓷挤眼睛,“三嫂你可小心点,三哥他骑车技术可差了,可别再叫他给摔了。” 周承礼踹他一脚,“一边去。”谁技术差了,他可是不用手扶把手就能骑自行车满地转悠的人好嘛! 一路都是土路,坐在后座上,颠得人身体都要散架了。 宋青瓷心里可劲儿地后悔,心说,好好的我提什么电影啊,在家睡觉也是好的,出来受这个罪干嘛? 不过,等电影看上了她就又高兴起来。乡下娱乐少,能看上一场电影就叫人满足的很。 看完电影,周承礼又带她去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然后又给老太太买了两斤油炸的京果。 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倒不是图点吃的,就是瞧着孩子出去还想着念着,就高兴!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后面两天宋青瓷是哪儿也不想走了,直到初五假期结束。 新年伊始,公社并没有什么大事儿要忙,偶尔有要去县里开会的事务,朱琳总是非常积极地揽上身,齐蕊则是跟着萧主任身后,宋青瓷仍旧是负责底下大队养猪场那一摊子事儿。 目前为止,办了养猪场的六个大队里面,除了尚渠大队刚抓把猪崽子抓回去的时候,有一只猪崽子腹泻死掉,其余所有都成功喂养到如今。 再养一个月,基本所有的猪都可以出栏了,谁知元宵还没过呢,上河大队那边的猪出了问题,有两只猪一直咳嗽。 开始饲养员没放在心上,只是给他多喂养了点水,可隔了一周时间,猪全身发紫,喘气也困难,饲养员这才赶紧往上面报。 宋青瓷收到消息,赶紧带着杨红雪来看,杨红雪在县里学的基础最扎实,后面研究猪饲料期间也读了不少书,来了之后她就进猪圈去看。 看到这两头猪脖子那块儿都肿胀,还老咳嗽,呼吸也困难,跟狗似的坐起来喘气,她眉头不由皱起。 宋青瓷提着心,问道:“怎么样?能看出来吗?” 杨红雪脸色不太好看,“我瞧着像是猪肺疫,赶紧把其它的猪挪个地方吧,这个病传染性可强了,真要是它,别把其它的猪全给祸害了。” 上河大队的大队长王水根一听立马就急了,这病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病,好不容易都长这么大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收获了,老天爷偏跟你开这么大个玩笑! 大冷的天,他额头却直冒汗,“能不能治好?这年刚过去,社员们天天都盼着这猪快点长大,好吃上肉呢,这要是就这么没了,大家伙得抱怨死啊!” 宋青瓷无奈道:“先别管这两个生病的了,您赶紧把其他的猪都挪走呀,真要是有个啥……” 王水根一拍脑袋,“对对对,我都急得昏头了,挪挪挪,我现在就安排人挪。” 指挥着社员先把其余没生病的找了个比较远的地方临时安置下来了。这会儿唯一庆幸的是,当初建猪圈时,听话地改了个大一点的地方,将猪用栅栏分开养了,否则,只怕这会儿病的就不止两头了。 虽然也不排除其他的猪也有被传染的可能性,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症状,心里总要好受一点。 想到这个,王水根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明明当初是让建的一排猪圈,把每一只猪都隔开养,可当时他觉得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后来虽然整改了,可还是没完全按照要求,弄的地方不够,只能两只放一块儿养,不然,也许损失就能更小一点。 宋青瓷安慰他,“也说不准没那么严重,用药注.射进去试一试,也许不是那个病,只是普通感冒,很快就能好起来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这阵子是再不敢靠近别的大队的猪圈了。包括杨红雪也是,近期都不能再叫她去喂猪了,先交给别人干吧,还得提醒下别的大队这段时间多注意些。 王水根的心就如同烧开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勉强笑笑,“我也这么盼望着呢。” 上河大队的社员们知道后,也都急得不行,不住跟老天祈盼着猪没事儿。 可惜,众人的祈愿好似并没有被上天听到,那两头病倒的猪打了药以后还是不行,紧跟着发烧,腹泻,吃不下饭,慢慢的虚弱无力地连站都站不起来,直至死亡…… 雪上加霜的是,之前挪走的猪里面又有两头出现了咳嗽的症状。 宋青瓷跟杨红雪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她们为养猪场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又是去外面学习,又是科学喂养,还弄出了饲料,大大减少养殖成本和时间。眼看着到了最后,若是上河大队的猪全出了问题,多少辛劳只怕也是付诸东流。 那点子侥幸心理立刻就没了,王水根的心仿若掉到了冰窟窿里,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愣是急哭了,自顾自地说道: “咋就这么倒霉呢?饲料刚弄出来时没敢喂,小心翼翼地等着别的大队喂养一阵子了没啥问题才敢喂,结果猪就长得比别人慢,过年时候死活没办法让社员们吃上肉……这也就算了,不就慢点儿嘛,我们等得起。可咱们明明这么小心翼翼的,咋偏偏这糟心的病就叫我们队里的猪沾上了呢?” 一声接一声的叹气,话里的不解、自责、难受,听得人心里直发酸。 杨红雪抹了把脸,说道:“您别急,这两头发现的早,许是能好起来,我们再试试。” 王水根乐观不起来,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脸,“若是猪全完了,我咋跟队里人交代?” 纵然有公社兜底,可对大队来说,还是会有一笔损失,以及吃肉的希望能打碎的那种失望,心理的打击也很大…… 再多言语上的安慰也是徒劳,宋青瓷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去公社找何书记批条子,带着杨红雪一道去县里买了许多治疗的青霉素和链霉素等药品,回来后按照剂量每天给病猪注射三次。 又给发了许多生石灰粉,每天往猪圈撒。 许是这两头病猪发现得早,治疗得早,又或是症状轻,倒是真的慢慢好起来了,也再没有别的猪有异常。王水根心中密不透风的冰窟窿终于渐渐消融,仿佛劫后重生般长长喘了口粗气。 害怕猪还要出问题,再来这么两回,他的心脏是遭不住了。因此,二月初猪圈的猪才到一百四十斤重时,他就去张罗着出栏的事儿。 按收购价上交了八头给县食品公司,还了猪崽子的钱,和公社那边平了账,剩下的两头就留着养到农忙时候杀了犒劳社员。 全部处理完,王水根心头骤然一松,仔细去合计,就算出栏得早也还是没亏,甚至有公社那边的补贴,还赚了有一百多块钱。 连上河大队都赚,其他大队可见一斑,二月底其余大队相继将猪用架子车装了送到县里的食品公司出售。 最后一算,红旗大队赚得最多,有八百多,其次就是启明大队,因为他们的猪崽子喂养得很肥,平均算起来能有一百六十多斤。 最主要的是,社员们都吃上了肉,生产队的猪出售到食品公司后还能得肉票,后面除了队里杀猪外,社员们还可以买肉吃。 这回,不用公社再想法子各种鼓励,底下的大队就自发找公社报名办养猪场了。 何书记很高兴,这就是他当初坚持要办养猪场想看到的结果。 对着来汇报工作的宋青瓷,他很直白的夸奖,“养猪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跟进的,办的非常好,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没有?” 宋青瓷抿嘴笑笑,说,“本来就是份内的工作,能为底下的社员们干点实事,尽一点绵薄之力我就很高兴了,当不得什么奖励。不过,您既然提到这个,我倒是想为一个人要一份呢……” 说着就将自己整理的工作报告递给何书记,跟他说起了杨红雪,“……没有她,这个饲料也弄不出来,还有那些科学养猪的技术……没她也就不会给养猪场带来这么大的效益了。” 何书记点点头,“这样的好同志是该奖励,我回头想下再安排,至于你也别谦虚,你的付出咱们都看在眼里。” 付出得到了肯定,宋青瓷还是很开心的,笑盈盈地出门。 何书记脸上挂着满意的面容,也没多说什么,等她走后跟和萧主任商量,“…… 给小宋的工资往上提一个级别吧,还有,暂时先别给她安排长期的工作了。” “好,工资的事我去跟会计那边打个招呼。”萧主任点点头,又问,“至于工作,您是对小宋有什么另外的安排吗?” 何书记道:“是,小宋这个同志还是很聪明的,从养猪场的事儿就能看出,她性情头脑都可以,就是缺了些阅历经验。但这也没什么妨碍,经验本来就是在办事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累积的,我有个想法,落实下来的话,就缺她这么一个人去处理……” 什么想法,何书记当时没说,转眼开了个公社内部会议。 会上,他提出想要办一个家具厂来创收。这打算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在心里思虑很久了。 “咱们公社旁的地缘优势没有,唯有种树挺多,我思来想去,就是想办一个厂来创收,也只有板材或是家具厂可以试试。” 可是没人赞成,连萧主任都劝他:“书记,要不缓一缓再说?” 赵会计趁机道:“公社账上没钱呢。” 何书记就知道大家开始会是这么个反应,他倒是没发火,只是问道:“没钱就不动的话,那咱们就永远这么一直没钱吗?去年跟今年两年咱们还吃了国家统销粮十万多斤,名声都宣扬到省里去了!” 当然了,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是出了名的穷棒子公社。这还是何书记为了底下的百姓豁出面子多少次跑县里求来的,要不是如此,这两年底下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这话一出,底下瞬间安静一来,没一个人出声,显然,大家伙儿对于这种困境心里都有数儿呢! 何书记一个一个看过去,诘问道:“还是说,咱们的干部都打算一直不要脸面地吃国家救济粮?而且,你们就确信,能一直一直从上面要到救济粮?” 这两句问得丝毫没给大家留脸面,每个人都不由一脸讪讪的表情,心底的反对就弱了。 想办厂,领导得重视,还得看决心大不大。何书记也不是说一下子就肯定办厂子能成功,可还是那句话,不动起来就得永远受穷。 “想想养猪场,开始也是一堆顾虑,可是坚持下来后,你们现在再看,是不是也还行?” 谁不想改改面貌? 话都说到这儿了,相继就有人开始同意,最后到底是定了下来,先试试看,不成就算了。 可说起办厂子,那得有一堆事儿,何书记就此在会上跟萧主任提了借人的事儿,“ 把小宋同志借调来我这边帮忙一阵子,可还行?” 私下提前打过招呼的事情,萧主任自然是没二话。 今儿跟会议的是朱琳,听到这里她就很心动,办厂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多大的权利! 散会后,她直接找到何书记,毛遂自荐道:“书记,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小宋还是太年轻了,不如还是让我去帮忙吧?”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你?”何书记摇摇头, “你不成。” 朱琳很不服气地问:“我哪里不行?我觉得我的办事能力应该比宋青瓷要强很多,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成?” 何书记淡淡看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来找我的事, 有跟你们主任说过吗?” 朱琳顿时神色一僵。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服不服气,乐不乐意, 总之,现在她是你的领导,你有什么事得先找她沟通。” 朱琳工作能力不错, 可为人处事不太行, 而且认死理,且只认她的理, 跟她说再多也是白费劲。 何书记不乐意跟她多费口舌浪费时间,抬脚就往自个办公室走。 迎面碰见出来打热水的宋青瓷,他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喊道:“小宋,过来一下。” 宋青瓷走过去, 笑着打了个招呼,“书记,您叫我什么事儿?” 才刚散会,显然萧主任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工作变动的事, 何书记便也没说,只道: “上次你不是为红旗大队的那个丫头请功吗, 我跟你们主任商量了下, 暂且就让她挂个公社技术员的名,专门负责下面大队养猪的事情吧。” 宋青瓷有些惊讶,微微睁大双眼, 一脸期待地问:“挂名的待遇有工资不?” “真是……”何书记有些无奈,“有,公社一个月给她补贴十五块钱,不过粮油关系不能转过来,也不用来公社工作,只在下面大队专心管养猪场的事情,有问题来公社汇报下就成。” 这就意味着杨红雪可以照样在大队挣公分,额外每个月公社再补贴十五块钱。 “哇哦,谢谢书记。”宋青瓷眼中漾满笑意,乐呵呵地道谢。 “人家得的奖励,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何书记摇摇头,无奈地笑道。 宋青瓷轻快地说:“经过长时间在一块儿工作的经历,我们俩已经成为朋友了,我这是在替朋友高兴呢!” 并没有因为替杨红雪讨要奖赏的事情而避讳两人之间的关系,而是大大方方地告知。 何书记笑了笑,“行了,你抽空跟她通知一下,补贴每个月月底来公社领。” “好的。” 朱琳站在会议室门口,抿紧嘴巴,一脸愤愤地看着宋青瓷。 呵,凭什么书记跟自己说话时就黑脸,对着宋青瓷就和颜悦色? 等宋青瓷回办公室,经过她身边时,她阴阳怪气道:“呵,我这回家生个孩子,真是给了不少人机会呢!” 齐蕊撇撇嘴,跟宋青瓷对了个眼色,心说她这是又抽的哪门子风? 宋青瓷茫然的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小声道:“不知道,反正跟我肯定没关系,我这一下午可一句话没同她讲过。” 齐蕊将信将疑地转过身,暗自嘟囔:“那难道是我得罪她了?” 宋青瓷才不纠结这种事呢,主任开完会说找自己谈事儿的,偏偏没人影了,她手头又没什么事儿要忙的,早早的收拾好东西,时钟转到六点时,她准时踩点背包走人。 先去了红旗大队,向杨红雪通知这个好消息。底下大队这两日全在施肥,一路走过两边的小麦地,味道极冲。 好不容易飞快走到了杨红雪家,杨红雪她妈在门口骄傲地说,“红雪不在,被大队长叫去开会去了。” 这次开的是小会,在大队部门口那边,只有队里的干部才需要参加,连自家男人都没挨上呢! “宋干事,找我们家雪有什么急事儿吗?要不,进屋里来等一下?” 天快要黑了,宋青瓷想着亲自跟她说一声就走,也不耽误功夫,便道:“您带我去找她一下吧,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成。” 将她领到了大队部,就听里头传来郑大队长洪亮的声音,“红雪,你看咱们队里今年再去抓几头猪崽子合适?” 刚卖了九头大肥猪,很是给队里增加了一笔进益,郑丰收这个大队长一时干劲满满,恨不能养个几十头才好。 杨红雪眼尖看见了人,一时没顾上回答大队长的问题,直愣愣跑了出来,开心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宋青瓷笑盈盈地说:“来给你送好消息呀!” 杨红雪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好奇,“什么好消息?” 宋青瓷将事情一说,“……所以,恭喜你啦,杨技术员!” 杨红雪整个人都呆住了,还是她妈的一声惊呼才令她清醒过来,“啊啊啊,真的吗真的吗?” 最初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去努力的,可真的忽然实现,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妈妈比较现实,追着宋青瓷问:“宋干事,你是说我家雪今后也是拿工资的公社干部了?” 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但这话也不算错,她坚定地点点头,“对,红雪如今是公社任命的养猪场技术员,负责养猪场的事情。不过,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她不用去公社工作,只在底下大队就成,公分还是照旧算,公社额外再每月给她补贴十五块钱工资。” 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如今也才二十一块钱,杨红雪的工资虽然没自己多,可她还可以照常领队里的工分,郑大队长都是按照满公分给她算的,这么加起来,比自己日子还滋润呢! 杨红雪的妈妈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再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消息,拍着巴掌开心地道:“哎呦嘞,我闺女就是出息!” 这年头,农村的娃能当公社干部,还能有工资拿,那就是鼎鼎出息的人物,是穷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嗓门大的,惊动得屋里开会的干部都跑出来了。 郑大队长带头鼓掌,“红雪丫头好样的,真给咱队里长脸!” 其余干部也都乐呵呵的跟着鼓掌,唯有黄会计,脸僵的笑不出来。 别问,问就是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初那个去县里培训的名额怎么都该为自家老二争到底的。 心里酸得要命,他脸上还强装出一丝笑容,“红雪丫头可真够厉害的,你这一个技术员当的,比我跟大队长两人的工资补贴加起来还多,真真叫人羡慕的紧!” 要知道大队长跟会计也只是半脱产干部,大队长每月有六块的工资补贴,自己也才三块,就这都让人羡慕死了,除了自己跟大队长其它干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的。 这话一出,称赞声顿时没了,大家齐齐安静下来。 宋青瓷刚打算走呢,又站住了,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所以说啊,人还是得读书识字。老话说的好,书中自有黄金屋,知识改变命运,要不是我杨家叔婶有远见,早早培养红雪念书,出钱出力地供养她念完了高中,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对吧,杨婶?” 杨红雪她妈愣了一下,紧跟着拍着大腿激动应和道: “可不是,我跟孩子她爹都说,还得供娃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本来孩子他爹说姑娘家读到初中就够了,我说不行,初中能有什么出息?读初中,那就是个凑数的,有点儿机会就得被人比下去换掉,必须得上高中。” 明明实情刚好相反,但她才不管呢,反正先吹一顿再说。 黄会计只觉得当胸一箭,他儿子就是因为初中学历落败的嘛,整个人要气吐血! 宋青瓷嘴角微扯,觉得自己也受到了一丢丢伤害。 她抬眼看向杨红雪,眸子里涌出些许委屈的碎光。 纵然知道宋青瓷是跟自己闹着玩的,杨红雪仍就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捂住额头。 她妈这个嘴巴哦,真是太能得罪人了。 “郑叔,你说呢?” 郑丰收冷不丁的被点了名,赶紧表态,“对对对,就是这样,还是得培养娃好好读书识字。” 他还指望今年大干一场,再给队里创收呢,红雪丫头至关重要,可不能将人得罪了。 宋青瓷笑了笑,这才往回走。 耽误了好一阵子,天已经黑了,杨红雪带着自家二哥专程送了她一趟。 路上,两人谈论着这件事儿,宋青瓷笑言,“最近这几天,你们队里肯定到处都在聊你。” 就跟当初的自己一样,去公社上班挣工资了,队里人都跟看西洋景似的围观自己、谈论自己。 杨红雪倒不介意,淡定地说:“这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让大家都能重视孩子教育,送孩子去上学,有我这么一个例子摆着,说不得能引起一阵送孩子上学的风潮呢?” 宋青瓷眸光微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她是从来没有跟杨红雪讲过这个话的。 但她没问,只是有些遗憾地说:“还不够。” 个例的成功并不能撬动大多数人的思想,大家只会觉得这个例子太具备偶然性,不会真的有质的改变的。 她微微叹口气,还是机会太少了。 很快到了家,老太太在村口不住张望,终于等来了人,她没好气地瞪孙女一眼,又热情地喊杨红雪跟她哥去屋里坐坐。 杨红雪当然是婉拒,领着自家哥哥走了。 老太太目送着二人离去后,脸色就变了,不怎么高兴的模样,“承礼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早前殷勤的很,天天去公社接你下班。最近这是咋了,又不是农忙,咋连他一个影子都没看见?” 这还是自从两人定亲后,老太太头一次对周承礼有意见呢。 宋青瓷在心中默默替他点了根蜡烛。 老太太的脾气,真发火,她也是不敢惹的。 眼瞅着都三月份了,再过个十来天孙女就该出门子嫁到他家去了,周承礼忽然这么个表现,老太太顿时有些迟疑。 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态度消极,这门婚事,还有必要结吗? 家具全都打好了,铺盖、暖瓶什么的也都备好了,还剩一些零碎的没准备,本来这两天就该弄好的,老太太忽然消极怠工,不搞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老太太回头对孙女就说:“时间还早着呢, 不急,先这样吧。” 宋青瓷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就剩十来天了, 哪里早了? 明摆着是生气了嘛! 不过, 她也没多嘴, 老太太一颗心全是为了自己着想, 自己若是再为周承礼辩白,老人家该伤心了。 “我听奶的。”宋青瓷笑盈盈地搂着老太太的胳膊,歪缠着道:“您就是让我不嫁了,我保准立马就去跟人分手, 谁也越不过您去。” 这话说的很孩子气, 老太太就算再气也不会随便取消婚事,不过, 倒是因为孙女对自己无条件的依赖,心情好了些。 “整天就知道拿好听话哄我。”她轻哼一声,起身拿过针线簸箕, “行啦,忙你的去吧,我做会儿针线。” 瞧着人是好了,宋青瓷这才坐到书桌前忙活开。 老太太手里在做棉鞋, 看着孙女埋头看书写字就高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奶瞧着你比从前上学时还要勤勉很多, 这就对了,女孩子家这一辈子不容易,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多学点知识没坏事, 自己有本事比啥都强……” 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一辈子作为过来人的经验。 “知道了,您最近好似话多了好些,不累啊?” 老太太手一顿,“有吗?可能是这两天太闲了。” 说着突然生硬地转了话题,念叨起孙女,“你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干嘛去了,咋就这么费鞋呢,做了左一双右一双的,都不够你祸祸的。” 宋青瓷眨了眨眼睛,由着老太太唠叨,心道,老太太到底还是不放心自己吧? 放不放心的,日子还得往前过。 第二日清晨,宋青瓷才进门,就被萧主任叫过去了。 “ 有两件事儿跟你说一下。”萧主任脸上挂着笑容,“第一,我跟何书记商议了一下,基于你工作完成得很不错,决定给你的工资提一级,从下个月开始,每月二十四块五。” “哇,谢谢主任。”宋青瓷忍不住乐出了声。 如今她是越来越现实了,没办法,谁叫她如今太穷了呢。 萧主任也是过来人,等宋青瓷高兴劲儿过了,才又继续道:“第二件事儿,就是何书记想办一个家具厂,想借调你过去帮忙……” “办家具厂?”宋青瓷愣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萧主任问道,“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提,何书记是有这么个想法,但你要是觉得自己干不来,我也可以帮忙推掉换个人去。” 萧主任说的是真心话,公社还没有办过厂,没有什么可参考借鉴的模式,从资金、选址、人员安排、订单等等,什么都没有,真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 小姑娘家的,图工作轻松安稳是常有的事儿,她也能理解。 宋青瓷赶紧摇头,“不是,没有困难,这个工作我愿意干,为人民服务嘛!” 从无到有的过程,累肯定是累,可她不怕,她还年轻,多锻炼锻炼是好事儿。再说,昨儿才遗憾机会少呢,这不就来了吗? 想到这儿,她脸上笑盈盈的。 看她这样,萧主任不由有些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还是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你有这个觉悟挺好,好好干,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主任,那我需要换办公室吗?” 萧主任说:“不用,暂时还坐那边,现今书记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还得到县里去汇报,等县里批了之后才能正式开展。”好听点是汇报工作,其实就是去县里哭穷要钱,不然没有资金办这个厂呢。 宋青瓷点点头,回到办公室里就开始找桃源公社底下大队的地理环境相关资料在看。 既然要办家具厂,木材肯定是少不了的,她想先提前做好功课,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免得接手后一头雾水。 朱琳早在昨天开会时就知道这事儿,见宋青瓷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就在翻资料,肯定是已经说定了。她心有不爽,便在边上阴阳怪气地说: “恭喜你啊,找到何书记这么个大靠山,摊上这么好一个工作,往后还得请你多照应照应我们呢。” 扑面而来的酸意连齐蕊都察觉到了。 “噗呲噗呲”齐蕊打了个暗号,勾着头,小声问道:“她这是又怎么啦?什么工作?还有,咋又扯上书记了?” 齐蕊迷迷糊糊的,咋感觉天天都事事儿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青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大声道:“没什么,就是何书记打算办一个家具厂,缺人手,调我过去帮忙一段时间……” “办家具厂,那是不是要对外招工?”齐蕊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要招多少人?有什么要求?” 宋青瓷还没回答呢,边上的朱琳就黑着脸说道:“吵死人了,办公室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留给你们聊天说闲话的。” 齐蕊:…… 她被朱琳的态度气坏了,平时都能忍就忍,今天就没忍住直接顶了回去,“明明是你先提这个事儿的好嘛,有本事你找主任告状去,看能不能讨得了好?” 齐蕊态度一硬,朱琳的声气顿时弱了下来,只道:“懒得搭理你。” 宋青瓷给齐蕊竖了个大拇指,齐蕊憋着的气终于顺了些,她挠挠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招工的事,宋青瓷是这么跟她说的,“还早着呢,而且,前期肯定招不了多少人,具体的要求还得之后再看呢……” 说是这么说,可招工的机会太难得了,齐蕊这么关心就是因为家里有人需要呢,她决定回去后就提醒一下,早做准备。 “大家关系这么好,你要有消息,可得照顾照顾我,告诉我一声啊,我二哥可是天天在家盼着招工的指标呢。”齐蕊碰了碰宋青瓷的胳膊,央求道。 宋青瓷无奈笑道:“好好好,知道啦。” 难怪朱琳这两天怨气这么重,原来,都不是傻子,是盯上了招工的指标。 她心说,真到了招工时候,可得好好慎重,不然,怕是要得罪好多人。 接下来,除了看资料做笔记,就是等何书记找自己了。可连着两天都没见人影,她抓了把瓜子去找唐秘书打听。 唐秘书不好意思吃女同志东西,推辞了两三回,才红着脸拿了几个尝尝。 他平日嘴巴很紧,轻易不露口风,不过这次他态度就松动许多,悄悄跟宋青瓷说:“县里那边不肯同意呢,说咱们公社年年吃救济粮,粮食都种不明白,干厂肯定也不成,不肯批款……咱们书记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这不,天天去找县里那边磨呢……” 宋青瓷:…… 她好奇地问:“那你说,咱们书记最后能要到钱吗?” 唐秘书抬眼左右张望,见没人过来,他才用手挡着嘴巴小声说道:“凭咱们书记过往战绩,肯定行,咱们书记的脸皮还是足够厉害的,你就放心等着吧。” 宋青瓷:……这是夸赞吗? 等下班了,宋青瓷还在琢磨这个事儿呢,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瞧见周承礼远远的在外面朝她挥手。 她愣了下,出来也没说话。 三月的天,春花满枝,燕子衔泥,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响,印在地上的树叶剪影随之飘动,洋洋洒洒。 周承礼走在小姑娘身边,见她一路安静,不由扬起眉:“时间长没来找你,你生气啦?” “你不要娶我了吗?”宋青瓷歪着头问他,嗓音奶甜奶甜的,像大白兔奶糖,可这话里的内容却令他心头一跳。 慵懒的身体一下支楞起来,他立刻道:“当然要。怎么忽然这么说?” 宋青瓷无辜地眨眨眼睛,“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我奶说连人影都没见你一个,她正考虑换个孙女婿呢。” 周承礼:…… 第58章 第五十八 周承礼停下脚步, 高大的身体挡在她身前,不相信地问:“你骗我呢吧?” 小姑娘只是静静看他,不语。 周承礼:……完蛋! 他烦躁地抓了抓粗硬的头发, 语气有点儿急:“别这样啊,我最近是真有事儿在忙。” “是吗?”宋青瓷侧身从他旁边灵活地溜出, 继续往前走,“那你说说, 你在忙什么,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周承礼张口就要讲,跟着又闭嘴了,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来着。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宋青瓷乖巧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道:“那你就过两天再上门,免得我奶看见你来气。” 周承礼:…… 他将人送到了门口后真没进去,倒不是真的怕老太太生气给他脸色看,只是这会儿不好回话。 “过两日我就过来,你千万记得替我在奶奶面前美言几句啊, 那什么换孙女婿的想法绝对绝对不能有。” 宋青瓷:…… 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老太太在屋里明明听见周承礼的声音了, 可出来一看,又没人影了。 属兔子的吗, 一溜烟就跑得看不见了。 “赶紧洗手,饭马上就好。” 今儿吃的是疙瘩汤,肉末加葱姜末煸炒出香味,再把调好的面糊拨入汤锅, 撒上一小把绿叶菜,就可以出锅了。 一人盛了一碗,小小的面疙瘩, 滑滑的,很劲道,就着饼子,配上辣椒炒鸡蛋,喷香! 一碗疙瘩汤下肚,胃里暖呼呼的。 吃完饭,老太太没急着收拾桌子,而是问孙女,“承礼有没有跟你说,他家聘礼聘金怎么给?” 说起来,他家应该主动上门来商量的。 “聘礼?”宋青瓷微微一怔,忽然想到周承礼神神秘秘的样子,心说,难道他是在准备这个? 心里这么猜测,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没讲,只道,“ 他没提呢。” 老太太嘴上就跟孙女嘀咕:“按理来说,光是给你陪这么一套家具,那边聘礼就不能寒酸了。不过,他家兄弟四个,当父母的得比照着来,也不能太过,这样看的话,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宋青瓷对这个倒是不太在意,抿嘴笑了笑,“随便他们给呗,左右我自己能赚钱,又不靠这个活。” 老太太白她一眼,觉得孙女还是小孩子脾性,“你懂啥,你的陪嫁多,若是男方那边的聘礼少了,人家要讲闲话的,觉得你上赶着呢!” 聘礼跟聘礼,这两样还是得相得益彰才好。 宋青瓷道:“旁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这工作要没他只怕也轮不上。” 老太太心说,就是知道,所以她不是没拦着两人在一块吗。 可一码归一码,“就算你不怕闲言碎语,可钱总是好的吧,你现在觉得轻松那是有人给你撑着,啥事儿不愁。等你嫁过去,有了孩子,到时候看你还轻松不轻松?” 说到孩子,宋青瓷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到底是小姑娘家,提到这方面的话题总是害羞得很,老太太就不说了。 想的再多也没用,谁知道人家咋安排的。 收拾好碗筷,又去烧了一大锅水,祖孙两个洗过澡躺在床上,宋青瓷忽然记起来,自己涨工资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跟她奶分享呢。 赶紧说道:“……从下个月开始,我一个月就可以领二十四块五毛的工资。” 老太太这会儿是真的欢喜了,觉得孙女有本事嘛,也不念叨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了。 宋青瓷耳边就清静了,周承礼却消停不了,难得能睡个早觉,被他妈堵在被窝里,拎着他耳朵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周承礼:……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道:“哎哟,我的亲娘呀,我都困死了,能干啥坏事儿,你就叫我睡一会儿吧?” 刘东芝见状越发怀疑,盯着他眼下的乌黑,问道:“你晚上做贼去了?” 周承礼手指一僵。 就是这一愣神,刘东芝眼睛刷的一下瞪圆,几乎是从来没打过孩子的人,当时就脱了鞋子,高高举起。 周承礼“呲溜”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把母亲的手紧紧攥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偷鸡摸狗,真没有。” “那你说,你最近晚上都干嘛去了?” 周承礼心知今儿肯定是瞒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我带四顺他们去北大河摸鱼去了。” “鱼呢?” “卖了。” “卖了?”刘东芝一巴掌呼他脑袋上,“你这是投机倒把,叫人逮住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周承礼道:“不会有事的,要不是确定安全,我肯定不会干的……是四顺的亲戚,我们也不算卖,顶多算是换,就是被人看到那也只是乡下的穷亲戚日子过不下上门拎东西说道打秋风呢……” 他也又不是傻子,不弄清楚就敢什么都干。 可刘东芝才不听他说的这些有的没的呢,知道他干投机倒把的营生,她心脏跳得厉害,“不管多安全,你都给我停手,晚上再敢翻墙出去,腿给你打断。” 周承礼:…… 刘东芝想,老三会这么拼,估计还是为了缝纫机的事情。 眼瞅着距离两人婚期没几天了,也难怪他着急。 “你老实讲,钱还差多少,妈私下里给你补上,只是投机倒把的事再不去干了。” 周承礼无奈扶额,“钱攒够了,缝纫机也去买过了,只是暂时没货,售货员说后天能到。” 刘东芝眉头一动,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能真的凑齐。 老三有能耐她一直都知道,但是,这么快就自己凑齐了钱还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她心情总算好了点,又交代道:“既然如此,往后不许再走歪门邪道,要再叫我发现,你知道的……” 明晃晃是又拿打断腿威胁他。 亲妈的性子他自是知道,打从被她发现,他就知道这事儿算是黄了。 反正钱也称手了,不干就不干了吧,周承礼捏了捏眉心,重新往床上一倒,“知道了,以后不去了,您就叫我安生睡一会儿吧。” 熬了多少天了,困死个人。 刘东芝知道自家儿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这才放心,把门带上叫他安心地睡。 周承礼一觉睡醒,神清气爽,想到昨儿答应他妈的话,他就去找四顺说了。 四顺就很失望,“这个买卖挣得多还可靠,可比种地舒服多了,三哥你真舍得放弃啊?” 老实种地的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不能填饱肚子。 周承礼点点头,“嗯,家里头担心,索性就算了。你要是还打算继续干,也小心着些。” 四顺说,“你不干我也就算了,北大河水太深了,我水性不好,可不敢一个人去。” 还好,这段时间攒了一笔钱,也还不错。 就这样,捉鱼卖鱼小分队算是解散,周承礼之后连着两天往城里跑,终于用架子车拉着一台杭州西湖牌缝纫机回来了。 当晚拉回来,刘东芝跟周承文就领着自家老三,跟在媒人身后,一块儿往红星大队去商量聘礼事宜。 男方父母都来了,老太太让孙女把她爹妈也都叫了来,两家人坐在一块商议。 “……聘金嘛,我们准备了四十块钱,另外,给青瓷丫头做了四套衣服,鞋袜两双,以及一台缝纫机,你们看,这样成不?” “缝纫机?”苗大丽惊呼一声,没想到周承礼家竟然这么大手笔。 老太太定定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捂住嘴巴。 刘东芝好似没瞧见一般,笑着说:“本该早点过来的,可是,缝纫机不好买,等了好一阵子,昨天才到。我就跟当家的说,这下可以去见亲家放心大胆地聊了。” 老太太也跟着笑,“好饭不怕晚,我原本还发愁呢,我这孙女爱读书爱写字就是不爱做针线上的活计。这下可好,有了缝纫机,缝缝补补就方便了……” 周宜文跟宋来宝聊的虽不像女人家这么热切,但一个说一个听的,气氛还行。 最后就照着这么定下来了。 老太太觉得,虽然聘金不算多,可是,有一台缝纫机打底,再加上衣裳茶食之类的,花得不算少了,得有小两百了,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 但是,等他们看到孙女的嫁妆后,绝对会觉得花得超值! 老太太没意见,苗大丽跟宋来宝就更没意见了。不过,最后将周承礼送走之后,宋来宝迟迟不愿意走,几次想跟老太太说话,老太太都没理会他。 第二天周承礼家的聘礼就送过来了。 缝纫机用架子车一路从启明大队拉到红星大队,再拉到老太太的小院,引来一阵阵惊叹。 整个红星大队都没有一台缝纫机,可见其稀罕,好些人围过来瞧热闹,小小的院落挤满了人。 “听说,就这么个铁疙瘩,至少要一百多块钱呢。” 一人刚伸手要摸,闻言立马将手指缩了回来。 桂花婶子家的几个儿媳也过来看,看着崭新锃亮的缝纫机,眼睛里的艳羡简直要溢出来。 当初可惜宋青瓷出息了还嫁个乡下人的,没话说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讲老太太眼睛毒,会挑人。 大队长媳妇远远地在外头看了几眼,冷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过几日范家上门,她也要他家给她闺女买缝纫机,还要更贵更好的那种。 宋青瓷在公社上班,没瞧见那个盛况,晚上回来后听老太太那么一说,顿时觉得连呼吸都急促了。 才觉得夸张呢,跟苗大丽素有积怨的吴婶子拿了两条破了洞的裤子过来,“青瓷丫头,你这不是有缝纫机吗,婶子刚好有衣服坏了,你看看,能不能用你那个机器帮婶子补一补?”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脸皮这东西还真就说不准。 这么个稀罕物件, 人家主人家还一次没用过呢,咋就这么脸大好意思的呢? 吴婶子拿着破裤子上门,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见宋青瓷一时没回她,她自顾自地说道,“正好婶子帮你试试这个机器怎么样, 能不能用。” 宋青瓷婉拒道:“怕是不行,这缝纫机我还没用过,暂时不会用呢。” “不是有说明书, 你这念书识字的还能看不明白?”吴婶子一脸怀疑地瞅她。 “不明白。” 宋青瓷回望过去, 一脸的单纯真挚。就是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也是不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想着, 这下该放弃了吧? “没事儿,我会。”吴婶子双手一拍,兀自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地说,“ 我在娘家那边有见人用过这玩意儿, 把手放在这上面掰动转两圈, 脚放底下踏板上,蹬两下就能转。” 说着就将宋青瓷往角落挤。 她身材壮硕, 轻易就将宋青瓷推开, 自己站在缝纫机正前方中央的位置, 将开线的裤子往上一放,自顾自的使唤开:“ 青瓷丫头,你再去给我搬个板凳,我来教你用。” 宋青瓷:…… 教啥?就看她那东张西望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用过, 看过能等于会了? 这可真是旁人家的东西祸祸起来不心疼啊! 算起来,这也是本家的长辈,态度不能太过,她说话就得捏着分寸,迂回着说: “不用您教,您这也只是看过,没实际上过手的,我害怕,还是后面找人家熟练工求教吧。” “怕啥呀,你们小年轻就是拈轻怕重的。”吴婶子手一摆,脚就重重踩了上去。 “砰”的一声,听得宋青瓷心都在晃悠,锃新瓦亮的机器,哪里舍得叫人这么折腾? 她笑不出来了。 恰好,老太太从菜地摘菜回来,宋青瓷顿时跟看见了救星似的,“奶,我妈不是说来拿鞋样子的吗,人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老太太一愣,紧跟着就说,“你妈那风风火火的性子,非先回去放个东西,没事儿,她马上就来,不着急。” 吴婶子一听苗大丽要来,手顿时僵住,缝纫机也不研究了,拿起衣服就要走。 宋青瓷脸上笑着挽留她,“婶子不再坐会儿吗?我妈手巧,指不定就会使这个机器,到时候就让我妈帮你缝。” 吴婶子:…… 本来就是看宋青瓷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子薄,好占个便宜,要是苗大丽那个炮仗过来,还不得跟自己干仗。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自己头皮隐隐作痛,连连摆手,“不了,婶子还得家去给你叔做饭,就先走了。” 脚步飞快,好似身后有狗撵着似的。 老太太就笑,一边往锅里添水放米,一边说:“行了,今儿让大家看个新鲜,等明儿我就把它锁上。” 乡里乡亲的,也不好做的太过,隔一天再锁上,就说是怕小孩子没轻没重乱闯再给弄坏了,大家伙就能理解了。 宋青瓷先前是无所谓,见过了吴婶子这个做派,她便一个劲儿直点头。 锁起来好,不然这么个簇新的大件,自己没用过一次就被旁人那么不知轻重地上脚踩,怪心疼的。 老太太笑话她,“平日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忽然开始护东西了?” 宋青瓷装作没听见,问她奶,“今儿吃啥?” “玉米面饼子。” 一听说吃这个,宋青瓷脸就垮下来了,嫌玉米面粗蔬喇嗓子,不爱吃嘛。 老太太就知道孙女会是这德行,白了她一眼道,“昨儿承礼不是拿了一筐小鱼吗,等会儿用面粉裹了放油锅里炸,贴出来的饼子香着呢。” 说完又念叨起来,“你如今是日子过好了,越发挑剔,等出了门子,我看你婆家还能这么惯你?” 宋青瓷笑盈盈的撒娇:“我有您惯着就好,其他人,我还不稀罕呢。” 说着就过来帮她奶搭把手,径自往柴垛里添草。 炊烟袅袅,薄雾蒸腾,米汤很快烧好。 先盛出来,得炒菜嘛,就一口锅,只能这样倒腾着用。 那边老太太也已经将小餐鱼条裹好了面粉,放锅里油炸后再捞出,放葱花爆香后,再把炸好的鱼放进灶台锅里。 柴火烧得旺旺的,醒好的玉米面揉成团,手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往锅边上一贴,盖上盖子。 瞅着时间门差不多,老太太揭开锅盖,玉米面的香气混合着油炸小鱼的味道,那滋味绝了! 宋青瓷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难得又添了一碗米汤时,就瞧见自家亲妈着急忙慌进了院子。 她前头跟吴婶子说的话是瞎诌的,没想到人还真来了,嘴里的饼子才咽下,就听亲妈跟老太太一脸喜色地说,“……红梅刚刚发动,生了个带把儿的……” 原来是来报喜的。 如今,就没有哪家有孕妇是不盼着生男孩的,生了个带把的,那就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老太太笑着道:“好,我等会儿拣几个鸡蛋过去瞧瞧。” “成。”苗大丽应了一声,按理应该走了,她磨蹭着没动。 老太太就知道这是有事儿呢,“还有啥难为事儿?一块儿说了吧。” 苗大丽就说,“红梅这一胎养的不好,没有奶水,能不能跟您借一点小米?” 就说怎么这么磨蹭,原来是要借粮食。旁的粮食都好说,只这小米确实是不好借,因为红旗大队不种这个,老太太也是因为孙女挑嘴跟外面换的。 但孩子若是没有奶水,那确实得靠这个救命,老太太二话没说,就去柜子里将剩的小半袋子米拎出来,舀了六碗给苗大丽。 宋青瓷又将家里还剩的一点儿红枣也搭着一块儿给她了。 回头祖孙两个又提了一篮子鸡蛋过去。 宋青瓷好长时间门没怎么看到自家大嫂,这一看,她还愣了下。 总算是知道她妈说得没养好是啥样了,真就是脸色蜡黄,一点气色没有,躺在床上,说句话都费劲。 再看孩子,也是瘦巴巴的,皮肤?黑,叫声呜呜咽咽的。老太太看了两眼,当时没说什么,回去后才跟孙女单独讲,这孩子怕是不好养活。 这话听的人心里沉的很。 还是日子不好过,这两年夭折的孩子,去世的老人尤其多。本来宋青瓷平日不大爱去家里的,因为觉得孩子怪可怜的,倒是多跑了两趟。听说喝鱼汤下奶,买了好几次鱼送去,又送了红糖,鸡蛋。 杨红雪知道后又给弄了一个猪蹄。 不知是不是吃的好了,杨红梅倒是真有了一点儿奶水,搭着米汤,孩子虽然还是瘦弱,但好歹不像先前那么吓人了。 宋青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心情舒畅地拿出资料在看,唐秘书就过来喊她,说是何书记叫她。 她心里猜想,应该还是为家具厂的事情,果然就听何书记说起来,“启动资金县里那边只能支持一部分,剩下的得咱们自己想办法。” 公社账上也没多少,她跟赵会计打听过,但前期的投入必不可少,人工、材料、机械哪哪都要钱。 “……这样子要想开起来,就只能花销缩着点,将钱花在刀刃上,紧着工具设备这些先来,至于材料什么的,可以跟底下大队签协议,等运营起来有收益了再付。” 何书记也是这么个想法,不过,提供材料的生产队指定不乐意,纵然是公社也不能强制要求,还是得再沟通。 没办法,谁叫公社太穷了呢!没钱的时候,就只能依靠人品。 “暂时先这么定,县里那边给的资金,我让小赵入账了,回头家具厂正式准备起来后,那边有需要你过来找我批条子,拿着条子去找小赵支取。” 宋青瓷点点头,“既然资金已经有了,那我回头根据账上的金额写一份书面材料,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将前期准备工作先做起来……” “可以,不过这个事情不着急,慢慢来。”说完工作,何书记顺道又问了一下她的私人事情,“我听你们办公室的朱琳说,你马上要结婚了?” 一听到朱琳的名字,宋青瓷就直觉没好事儿,立马保证道:“是的,定在这个月十八号,不过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因此影响工作的。” 十八号,那也没几天了。 何书记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跟你说,最近可以松快点,给你放三天假,好好准备结婚的事儿。不过回来就得好好工作了,到时候有的忙呢!” 宋青瓷惊讶了一瞬,然后就很开心,再没想到能有三天假的。 唐秘书送她出来就说,“咱们书记啊,是个外粗内细的性子,还是很体贴人的。” 宋青瓷点点头,“属实是意外之喜了!” 趁着放假的功夫,老太太请了假,陪着孙女逛了一趟县城的百货商店,买了牙膏牙刷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面镜子。 拿回来后,跟其它小件物品一块儿放进两只红色杉木箱。 大件的就放不进去了,单独放在一间门屋里。 齐蕊给送了一瓶雪花膏,杨红雪给准备的就多了,一个搪瓷盆,两条毛巾,还有一瓶茉莉香膏。 光是那瓶香膏就足足六块钱,算是把她一个月的工资都花掉了。 宋青瓷看着香膏,有些出神。 香膏,还是挺贵的,她从前闲着无事弄着玩过,手里头还有几个方子呢…… 三月十八,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周承礼知道她嫁妆多,特意从队里借了牛车来拉…… 第60章 第六十章 宋青瓷的嫁妆是真的丰盛。 “三十六条腿”的家具就足够唬人了, 还有两个大红杉木箱子,里头放有四季衣服各一身、枕巾被套两副、鞋袜两套、毛巾两条、一只搪瓷盆、一面镜子、一对热水瓶、两套牙膏牙刷日用品、雪花膏、香膏、子孙桶、脚盆等。 还有四床棉被放不下,搁在床上。就这,还只是明面上大家能看到的。 私下里, 老太太拿着小铲子在地里挖了一层又一层, 将自己偷摸藏得隐秘的花梨木制的小匣子重新翻出来。 宋青瓷都看呆了,这老太太可真能收。 匣子带着一个小的黄铜锁。 老太太从墙角洞洞里扒拉出她的铁皮盒子, 从脖子里取出钥匙开了锁, 从铁皮盒子里又取出一把钥匙,一层一层开锁。 宋青瓷:…… “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儿, 老太太终于从她的小匣子里挑出三件首饰, 拿给孙女。 一件是光绪年间宝韵楼造的金掐丝攒金嵌宝凤, 一件前清宝成裕造的银鎏金蝶恋花对钗, 最后是一对金瓜?绵绵耳环, 民国时期老凤祥造的。 “虽说如今黄金也能戴, 不过你明面上的陪嫁就已经够显眼, 这个就私底下悄悄收着,别让人看见了。”老太太叮嘱道。 宋青瓷由衷地给老太太比了个大拇指。自家妈从前可没少怀疑奶奶有私房,但估计也没想到老太太能有这么些首饰, 光听声音, 应该不少。 “您这都哪儿来的?” 哪来的?老太太一下下地摩挲着孙女的脊背,“我小时候被南边你老太卖到一户地主家,这些首饰,有的就是那边的大太太赏的, 还有帮二姨太媳妇带孩子得的,也有我自己攒钱买的……” 嫁妆之于女人的意义,在自己小时, 地主婆子一遍遍跟她说起那丰厚的嫁妆,说起她嫁过去后能够硬板的底气时,她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小时候,奶旁的都无所谓,独独羡慕眼热那家大太太那一屋子的嫁妆箱笼,想着自己结婚时候一定也要照着整治才好。后来-” 老太太顿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只道:“奶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想着叫你不用羡慕别人,腰杆子板得严严实实的出嫁。” 宋青瓷故意逗她,“怎么不高兴了,难道是舍不得,后悔了?” 说着将几件首饰一股脑放到小盒子里,塞到箱子最底下,娇蛮地说:“这下子,您就算后悔也晚了。” 老太太含笑瞪她一眼,“去去去,整天就知道气我。” 说着就将匣子重新锁好,放回原处。 不大会儿功夫,苗大丽一家子除了在床上躺着的杨红梅,全来了,连宋花花也带着男人儿子回来一趟。 时下,也没有办婚宴的习俗,家家都没有余粮嘛,条件好的左邻右舍散几块糖,条件不好的,女方拎着个包袱皮嫁过去,男方家中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口人,也是常事。 因为宋青瓷不肯从家里面出嫁,苗大丽一家只好来老太太这边,等亲眼瞧着女婿接了闺女走,就算是把闺女送出门子了。 进门时候,堂屋地上摆放了一地满满当当的嫁妆,落脚的地儿都不好找,宋花花东摸摸西看看的,就好羡慕二妹。 大件不说,连枕巾被套都是是老太太亲手绣的,又精致又漂亮。这份嫁妆,在整个公社都是排的上号的,在红星大队那真真算得上是独一份儿。 “奶奶这么有钱还大方,咋小时候就不抱自己过去养呢?” 一时没忍住,将真心话说秃噜嘴冒出来了,苗大丽的脸顿时就黑了。 今天老宋家除了才生了孩子的杨红梅外,其余人都过来了,乌泱泱的一堆人,大人小孩一人一句闹哄哄的,祖孙两个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了。 老太太就安排宋花花和宋小燕姐两陪孙女去西边屋子里梳妆打扮,让小五领着姐夫还有小孩在院子里耍。 堂屋里,宋来宝跟自家媳妇陪着老太太说话,就说到了“压箱底”的钱。 所谓“压箱底”,就是女方这边给的陪嫁钱。 憋了好几天,他抿了抿唇,到底是问了出来:“妈,二丫的压箱底钱,你打算给多少?” 老太太神色淡淡地说:“承礼那边给的四十聘金不动,我再分外包了四十,加起来一共八十。” 宋来宝皱着眉:“是不是太多了一些?您都给她准备这么多嫁妆了,哪里还需要再给她这么多钱?” “怎么,不给青瓷,难道给你?”老太太很少这么严厉的口吻说他。 宋来宝一噎,嘟囔道:“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给那么多钱做什么?您放着正经的孙子重孙不疼,这么疼一个丫头片子做什么?” 老太太冷哼一声,“你要是跟我认真掰扯,那就一个都不该疼,哪个是正经的?” 宋来宝:…… 后知后觉想起来,哦,说错话了,这个是后妈。 这老太太今儿是咋啦?吃炮仗了,火气这么大? 搁平时,宋来宝话说到这儿就不会再往下讲了,从来不敢顶撞老太太的。可今儿这一地的东西看得他眼热,素日的恭顺就丢到了一边,嘟囔着道: “又是缝纫机、又是三十六条腿的,姑娘家家的哪里需要这么多?再说,我生她一场,什么好处都没得,平白将闺女送给人家当媳妇,凭什么?” 老太太脸色就不好看了,“什么叫什么好处都没得?是中秋过年时候承礼送来的烟酒你没拿?还是鸡蛋红糖你少吃了?咋地,你还想得到什么好处?” 一连串的质问老太太明显是生气了,苗大丽拽了拽宋来宝的衣裳,示意他别再说了。 宋来宝原本也有些退缩了,可这一拽,他反而来劲儿了,一拂袖,张口就道: “那什么,二丫的聘金我得留下,我好不容易生养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闺女,月月拿工资呢,他家便宜赚大了,礼金不能再给他。” “呵。”老太太都气笑了,“我都没说要留青瓷的聘金,你咋好意思张这个口的?” 宋来宝有些不高兴道:“我是她爸,咋不能?” “你是她爸这话不假,可她落地之后,你养她了吗?她长这么大,花你一毛钱了吗?她出息跟你有一分钱的关系吗?拍拍你的老脸,几十岁的人了,说这话,脸要不要了?” 老太太指着他鼻子骂,声音一点儿没压着,屋里屋外的人都能听见,明摆着是没打算给他留脸面。 西屋里头,原本嘻嘻哈哈的姐妹三个不闹腾了,屋外儿子女婿孙子外孙也都没个动静,宋来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您别生气,我这不是在跟您商量嘛,人家嫁闺女都能收礼金,凭啥咱们不收?”看老太太火大了,他就横不起来了,气焰下去很多。 宋来宝也委屈呢,又不是就他这样。再说了,老大家才添了一个孙子,小五还在上高中,明年不管是考大学还是工作,哪样不要花钱? 闺女的“压箱底”可是足足有八十块呢,就这么白送给别人家,他心肝儿疼得厉害! 老太太冷飕飕道:“不为别的,就凭青瓷是我养大的,凭咱家不卖孙女。你老说人家人家,人家养闺女了,你养了吗?人家养了儿子还能得儿子孝敬呢,你孝敬我了吗?我这一把年纪了,你要不要也跟人家学学,按时给我交点粮食养老?” 宋来宝:…… 他们这不是在说闺女的“压箱底”钱吗?这咋还扯到养老上面了? 苗大丽赶紧转移话题,“咳咳,那个二丫是不是好了,赶紧叫过来看看吧?” 大好的日子,老太太也不想闹腾,就顺着她的话茬揭了过去。 宋青瓷打扮好出来,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稍微一拾掇就漂亮得不行。一张白里透粉的脸蛋,嵌着两个甜甜的酒窝,微微朝你一笑,露出两排像石榴籽样齐整洁白的牙齿。 穿上老太太给做的蓝花里的小袄,小巧的衣领,紧衬的袖口,衬得她身材匀称,亭亭玉立。 老太太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把她前后衣角抻了又抻,捋了又捋,笑着道:“好看呢。” 宋青瓷笑盈盈的,“奶的手巧,给我做的衣裳细致又好看。” 周承礼乐呵呵地骑着自行车上门接人,还借了队里的牛车。 结果到这一看,傻眼了,愣是死活装不下,只好又从红星大队借了两个架子车,请人帮忙送了一趟。 宋青瓷则是坐上周承礼的自行车,在一家人的注视下,远远离去。 远得影子看不见了,大家伙儿才动弹。 宋来宝约莫是觉得丢脸,原本说好一家子一块儿在老太太这边吃饭的,结果都走了。 老太太这会儿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干啥,拿着个板凳坐在门口,脚边放了个针线簸箕,打算给孙女做几双鞋。 桂花婶子晓得老太太为了孙女“压箱底”的事情很是给了宋来宝没脸,就劝她: “孙女再得力,身后事还得靠儿孙,婶子何苦得罪了他去?” 后妈难当,亲生的孩子,打骂两句无所谓,亲父母哪里有隔夜仇? 可老太太到底是后妈,这么不给他脸面,指不定心里就生出隔阂来了。 老太太自顾自的忙活手里的针线,眼皮都没抬一下: “身前不管身后事,了不起一把火烧了,找个小路一把扬了,又如何?什么死后哀荣那一套,谁还管呢?” “唉!”桂花婶子就很无奈。 这养儿孙,真真就是个债!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养女孩儿, 结婚是嫁到别人家,亲人心里空落落的。 但是养儿子,家里便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儿。 刘东芝一大清早就指挥儿子儿媳妇收拾屋子, 清扫院子,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叮铃铃”自行车的铃声在院外不远处响起, 刘东芝不由咧起嘴巴笑,“快, 肯定是老三回来了,出去迎一迎。” 出去一看, 老三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打扮鲜亮的儿媳妇。 紧跟在自行车后面是一个牛车两个架子车, 上面摆了簇新的衣柜方桌、饭橱椅子、箱子被子缝纫机等, 边上还系了红绸带, 明显是一道跟老三过来的陪嫁。 黄牛不时“哞哞”两声, 在地上留下一点牛粪。 才扫过的地就这么被埋汰了,刘东芝一点儿都不生气,高兴的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亲亲热热地拉住宋青瓷的手: “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 宋青瓷睁大眼睛, 看着面前的一堆人, 除了公婆外, 其余人她都没见过。 不免有些生疏茫然。 周承礼顺手把自行车放墙角,然后从母亲手里把宋青瓷的手拯救出来。 “妈, 我之前买好的烟和糖呢,给我拿一下。” “嗳,在我那屋收着呢,我去找。” 刘东芝着急忙慌的往屋里跑,周承礼顺势给宋青瓷介绍家里人,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两个姐姐和姐夫,还有小弟小妹,侄子,侄女,外甥…… 都是亲的! 宋青瓷:……脑壳疼。 等刘东芝再出来,周承礼接了东西就给帮忙拉车的人散烟散糖。 一人两包“大建设”香烟,再加一把水果糖,大家伙儿乐呵呵的帮忙把东西往下搬,然后拉着空车走了。 左邻右舍的,听见动静都出来看,好家伙,一地的东西,没一个不拍手惊叹的。 这新媳妇进门架势真足,好些年没看见这种阵仗,惊动了前后三排人家过来看稀奇,乌泱泱的围了一圈人。 宋青瓷也分不清这些是谁跟谁,反正有周承礼在嘛,他喊人,她就跟后面学一句,跟鹦鹉似的。然后抿嘴一笑,也不说话,听周承礼跟人寒暄。 新娘子嘛,害羞,大家都能理解。 听着周承礼左一句右一句的,游刃有余的应对,这个三叔那个五叔,这个大舅姥爷,那个四舅姥爷……她由衷地感到钦佩。 这都咋记住的? 围过来一群人,大人小孩乱哄哄的,二嫂苏秀芬机灵地将宋青瓷从人群中叫走,然后指使自家男人和小弟将两个杉木箱子先抬进屋里去。 有那眼尖好事儿的就问:“哎,这咋就搬走了呢?打开让大家伙瞧瞧里头都放了些啥,开开眼呗?” 宋青瓷还没说话呢,好脾气的二嫂就笑着喊,“我这弟妹刚到家,屋里还没铺盖呢,就等着新媳妇的铺垫赶紧铺上呢……对了,把床也抬进来啊……” 周承礼挡着宋青瓷身前:“我媳妇脸嫩,叫她躲会儿去,不许拦着!” 大家就笑,嘻嘻哈哈地打趣他。 好歹是放人走了。 周承智接到二嫂的眼色,赶紧帮着把床跟箱子往西屋里抬。 两个姐姐也帮忙一道把四床被褥抱进去。 房子是坐北朝南的布局,宋青瓷跟着二嫂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靠门口的倒座房,住的是公婆。进去进入之后纵观四方,北边是正房,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两旁是睡房。 “东边那间住的是大哥大嫂和他儿子,你俩住西边这屋。”苏秀芬介绍道。 至于东西两侧的厢房,就是其余人住的地儿了。 宋青瓷点点头。 二嫂脸圆圆的,瞧着就很和气,说话谈吐听着就是受过教育的人。 屋里只剩她两个人时,宋青瓷就不紧张了,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一套床单被套,两人一边铺床一边说话。 “不是真小气,舍不得让大家看,而是人太多了,还有好多孩子,箱子里物件要真少了就只能吃闷亏。” 宋青瓷抿唇一笑,乖巧极了,“我知道的,多谢二嫂你帮我解围。” 小姑娘家模样俊俏,声音也奶甜奶甜的,苏秀芬瞧着就欢喜,原本打算床铺铺好就走的,现在也不走了,帮着小姑娘一块儿收拾。 苏秀芬提醒道:“拿一些必用的,其余贵重值钱东西还是放木箱里面锁上,用时再拿。这几天家里来往的人多,再给弄丢弄坏了,麻烦。” 她这都是经验之谈,前两年她刚进门时傻乎乎的不知道,结果被好几个熊孩子祸祸了一瓶雪花膏。可把她心疼死。 “嗳。” 宋青瓷便把箱子里一些生活用品全拿出来摆上,至于雪花膏、香膏等值钱易碎物件,她听话地没拿。 没一会儿,周承礼带着兄弟几个把三开门的大橱、方桌、写字桌、椅子等全搬了进来。 双人床贴北墙,底下铺了一层被褥,床头整整齐齐的摞了三床新棉花被。 床头距西边的墙壁还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刚好放一张桌子,将两台木箱叠放上头。大衣橱紧贴着西面墙壁,靠窗的位置摆了写字桌和缝纫机,其余椅子什么的都放在衣橱一侧。 洗脸架拿到外头窗台下,脸盆脚盆毛巾毛牙刷什么的全摆上,两个暖水瓶放在书桌和缝纫机的夹角边上。 她将东西这么一归置,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一下子就被填满。 将衣橱柜子都擦过,苏秀芬搁下抹布,笑眯眯地说:“得亏当时盖房子时,房间弄得够大,不然该摆不下了!” 当时修这房子就是指望着兄弟几个结婚用的。 大是真的大,可陌生也是真的陌生。宋青瓷收拾好,拉着二嫂坐下歇歇。 大嫂站在灶屋跟前,斜眼往屋里瞥了几眼,心里别提多不得劲儿了。 老二家的进门就压了自己一头,轮到老三家的又是这样,这人跟人待遇咋差那么多呢? 她心里酸溜溜的,到底是没说话,悄悄躲自己屋里,郁闷去了。 周承礼再进屋时,看着满满当当的房间,还愣了一会儿。 二嫂一拍脑袋,“巧巧还在她爸那儿,我去看看。”体贴的把房间留给这对新手小夫妻。 宋青瓷:…… 平时两人相处,都好好的,可今儿,两人独处一室时,宋青瓷心中总有些尴尬。 脸不自觉的通红,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我练会儿字!” 说话时连眼睛都不敢抬,说完就手脚慌乱地坐到写字桌前,拿起笔墨。 周承礼倚靠在门边上,嘴角微微勾起,“兔子胆子。” 眯眯眼,点了根烟。 他几乎不在她面前抽烟,可谁叫今儿特殊呢。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坐在自己屋里。 不点根烟,他压不下心中的躁动。 烟尽,周承礼说:“走,带你出去认认路。” 宋青瓷瞥了眼外头,好几个人若有似无朝着屋里好奇打量的目光,无形中又给人添了几分不自在。 她点点头,听话的跟在他身后。 有他在身边,她心下安稳许多。她想,他长得这样高,这么壮,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呢,她怕什么? 也学着他的厚脸皮,对左右揶揄调笑声,充耳不闻。 杨柳依依,桃花艳艳,清风裹挟青草的香气往人身体里钻。 宋青瓷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心境也开阔了。 周承礼说:“ 属兔子的吗?平时欺负我时不是挺能耐的,今儿在家里咋蔫吧了?” 宋青瓷才不承认呢,“谁欺负你了?谁蔫巴了?我不知道。” 这样子活泼调皮的小姑娘才对嘛! 果然,带她出来放放风是对的,否则,只怕到晚上她都得一直拘束绷紧。 “啧啧,小姑娘家家的,还有两副面孔呢?” 周承礼翘起嘴角,笑话她:“ 真够识时务,能屈能伸的啊!在你家时,仗着奶奶护着你,你多能耐啊,这换了个地儿,没倚仗了,就扮乖巧?” 跟个小狗似的,主人在就张牙舞爪,主人不在就乖的不行。 宋青瓷看着他,两排小扇子般的长睫颤了颤,伸手在他腰窝处拧了下,软软地问: “谁扮乖巧?” 周承礼的瞳孔立刻很怂地缩了缩,“没谁,没谁……” 这会儿先让一让她。 且等晚上! 吃晚饭时,一家子人两桌都坐不下,宋青瓷是新媳妇,坐在周承礼右手边上,另一边是他小妹。 大嫂二嫂跟大姐二姐都在灶屋忙活。 饭菜有荤有素,男人们只顾着喝酒,周承礼的小妹跟小弟一个劲儿挑着肉吃。 明明才分开半天,此时,宋青瓷却很想念老太太,便没什么胃口,硬撑着吃了些,熬得时间差不多才下桌。 回屋后,一个人静静发呆。 周承礼推门进来,她条件反射似的一惊,见他手里端着半碟子花生米,她眸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勾起唇角,从怀里掏出一瓶红果酒,晃了晃,“喝一点?” 宋青瓷觉得他不怀好意,可还是点了头,说:“那就喝一点吧!” 她没怎么喝过酒,只过年的时候跟老太太一块儿浅尝一两杯。 好在是果酒,度数不高。 才吃完饭的两人,就这么在屋里又偷偷摸摸地开了瓶酒。白瓷的小酒盅一人一小盅,一盅接一盅,碰杯声此起彼伏,不知不觉间,居然喝光了一整瓶。 而后她晕晕乎乎的,迷蒙着眼睛,嚷嚷着要洗漱。 周承礼见她喝得耳朵泛红,蓦地,伸手轻轻捏住耳垂蹭了蹭。 粗粝的指腹,存在感极强,宋青瓷哼哼唧唧地晃了晃脑袋,嘟囔道:“痒~别弄…我要洗漱…喝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水~水~水…” 宋青瓷双肘搁在桌子上, 托着下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不讲道理的催促。 好似在说, 你怎么还不送来呀? 一会儿要洗漱,一会儿又要喝水。 “小姑娘可真难伺候。” 他认命地去灶屋打热水,又用她的搪瓷缸接了一茶缸的热水, 放凉。 接好水,拿好毛巾,结果小姑娘瘪着嘴, 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不是这个盆,洗脸的是上面那个带花的搪瓷盆, 拿错了,先要洗脸盆!” 周承礼:…… 得, 换吧。 洗脸的好了, 后面的又拿错了,她斜眼瞪他, 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 “得了, 我给你换, 还有热水呢, 别给脸色看了。” 心说, 你就作吧,等会儿再收拾你。 打好水, 挂好毛巾,他走到院子里吹了会儿风,脑袋嗡嗡嗡的。 说她醉了吧, 她一双眼睛分明清明的很,还记得盆跟毛巾要分开用,还记得将他赶出去。 说她没醉吧,就听见她洗脚时把水踩个不停的“吧唧”声。他再进屋,地上已溅了一地的水。 折腾的周承礼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老三,还没睡啊?”刘东芝听见泼水声,披了个外套出来看。 周承礼应了一声:“没事儿,马上睡。” 屋里,小姑娘坐在写字桌前神游。他弯腰,低声问她:“怎么样?能自己去床·上不?” 宋青瓷睁睁眼,默默从椅子下来,站起身,往床的方向走。 才走两步,她忽然停住,抬头看他时,眼神带着一点懵懂。 “怎么啦?” “我好像要飘起来了!” 周承礼:…… 他蹲下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沿,替她脱鞋。 她脚踝纤细,握在掌心时,好似还不及他手腕粗。许是握得有些痒,她不老实地晃了晃悬空的小腿,踢踢踏踏地将鞋子甩飞。 周承礼:…… 宋青瓷爬上床,三两下将外面的厚衣服脱掉了,然后一股脑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他。 一双眸子湿漉漉的。 周承礼喉结滚了滚,率先移开目光,走到门边将门反锁。 宋青瓷说:“我想喝水。” 周承礼笑了笑,“倒好了,还没凉呢,等一下。” 说着,他单手解开外套扣子,粗野地将外衣除去,留一件白色背心,卷到胸口处。 底下一条短裤。 屋里门窗紧闭,桌上的煤油灯散发出橙色的光,打在他胸膛后背,又野又静又嚣张。 许是经年累月地干农活的原因,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匀称笔直的大长腿,小麦色的胳膊臂展惊人。 宋青瓷眼睁睁瞧着他脱得浑身只余一件背心,一条短裤,然后掀开被子上床,一步步躺到自己身侧。 脑袋晕晕乎乎的,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激烈。 周承礼支起一条胳膊,歪头打量她,问:“现在还飘吗?” 许是酒精的原因,她反应迟钝许多,好半天没说话。 周承礼又捏了捏她耳垂。 这回,她有反应了,气鼓鼓的瞪着他,水杏般的眼眸雾蒙蒙,水润润。 他忽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往怀里扣了一下。 额头抵着额头。 肌肤相贴,呼吸相闻。 宋青瓷的心跳都错拍了。 周承礼笑了笑,一个翻身,撑着胳膊压在小姑娘的上方,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再到嘴巴,一点点细细亲·吻。 小姑娘被亲得晕晕乎乎,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汽,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周承礼揉了揉她散落的乌发,忽地扣住她的脑袋,再一次重重吻上她的唇,又急又猛。 唇齿相依间,口中流转着一阵果酒的清香。 宋青瓷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白瓷般的肌肤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周承礼喘着粗气,细密的吻顺延而下,一遍遍地问她,“我是谁?” 衣服一点点被褪去,宋青瓷被亲得心底酥酥麻麻,可怜巴巴地回答:“周承礼。” 他又一次狠亲她,哑着声儿:“再说。” 她气喘吁吁地道:“承礼。” 两相对视间,她隐约觉察出,这个答案他并不满意。 情到浓时,她方知晓,他要的是什么。 彼时,她一声声破碎的“承礼哥哥”断断续续,几乎是呜咽着喊出来的。 她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他捣鼓了一阵,带着丝得意地问:“刚才好不好?” 宋青瓷一个劲儿摇头,她早已酒醒,便不想如他的意,咬着牙不吭声。 周承礼便又折腾她一回。 嘴硬的小姑娘哪里敌得过他?心尖都在发颤,终是扛不住,任他予取予求。 婉转峨眉,楚楚可怜,整个人软的不像话。 周承礼临睡前,想着他初见她时的印象,漂亮不说,还他么巨会哭,可怜又可爱。 果然。 夜里,宋青瓷做了个梦。 梦中好似被凶狠的大狗逼在墙角,试探,交锋。她胆子小,不免先露了怯,就得凶猛的它扑倒在地,狠狠咬了一口。 她惊醒时,浑身汗湿,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刚想坐起来,就见棉被底下两条大长腿横压在自己身上。 宋青瓷一怔。 就说夜里怎么感觉身上发沉,原来都是他惹的。 气得她踹了他一脚。 周承礼迷迷糊糊被踹醒过来,心情有些坏,眉宇中的不耐烦在睁开眼的刹那陡然退去。 “媳妇儿,你醒啦。” 一声“媳妇儿”叫的宋青瓷面红耳赤。 周承礼嘴角一扬,“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青瓷看了眼床铺,掩面深吸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你昨天给我倒水喝的呢?” “一时激动,忘记端给你喝了。” 周承礼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免想到自己昨晚的某些行为,心下讪讪。 穿好裤子就去给媳妇接水喝。 一杯暖呼呼的热水下肚,宋青瓷舒服多了,只除了腿有点儿软。 两人起床时,二哥一家已经回县里了,大姐跟二姐一家昨天晚上就走了,宋青瓷今儿有一天假,明天才上班,便不着急。 起来拾掇好自己,又在屋里将床铺收拾好,将两人换下来的脏衣裳丢盆里。 坐在床上,门开着时,抬眼就能望到院子里。 然后,就很巧地跟大嫂不时往屋里张望的视线撞上了。 人家倒是不尴尬,顺势就朝西屋喊,“三弟妹起来了呀?没事儿,不着急,再睡会儿也成,咱妈已经替你把饭做上了!” 嗓门大的,估计附近前后左右的人家都知晓了,老周家才娶进门的那个老三媳妇是个懒婆娘,早上起不来,要让婆婆替她做饭呢。 宋青瓷终于想起来,她奶好像是跟她交代过,新媳妇进门第二天得下厨做一顿饭给婆家人。 存着考教的心思,也含有给新媳妇“立规矩”的这么一层意思。 虽然在家时,老太太没怎么使唤过她下厨做饭,可简单给家里人弄一顿早饭,她也不是不行。 不过,“立规矩”就免了,这事儿跟她搭不上关系。她这以后天天上班的,早上跟中午也不在家吃,也轮不上我做饭。 往厨房一看,婆婆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将桌子抹了抹,端碗摆筷子就成。 早餐吃的红薯稀饭,一人两块手掌大小的玉米饼子,非农忙时间,吃饱是别想了,多少就这些,嫌饿就多喝点稀饭。 这早饭,还比不上她在家里吃的,起码在家时她能每早一个白水蛋。 而且,她从来都不爱吃玉米饼。打从大队食堂停办之后,她基本就没吃过,嫌喇嗓子,这会儿吃得就很勉强。 周承礼在老太太那边吃过饭,晓得她这个坏毛病,就把她手里剩的那一块拿过来自己吃了。 刘东芝脸瞬间黑了,以为他跟自己媳妇儿抢饭吃。 宋青瓷心下好笑,帮他解释了一句,“没事儿,我吃饱了,叫他吃也省得浪费呢。” 刘东芝就不信,只当宋青瓷是帮儿子描补,狠狠瞪了三儿子一眼。 周承礼:…… 宋青瓷也觉得他挺冤的,就换了个话题,说起做饭的事情,她跟婆婆说: “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做早饭,让妈您受累了。” 甭管是忘记这码事了,还是真起晚了,这会儿肯定都说是起晚了。 这样,起码态度听着端正嘛! 婆婆也挺通情达理,温和的说,“没事儿,你们年轻人觉多。再说,这两天忙得很,肯定也累了,多睡会儿,我这有空就给做了。” 宋青瓷刚打算应一声结束这个话题,就听大嫂子笑呵呵地说: “二弟妹不用过意不去,左右以后咱们早饭一块儿轮着来,有你为家里做贡献的机会呢!” 宋青瓷:???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宋青瓷一听, 眉头都挑起来了。 搁下碗,她说,“我以后每天要早起上班,应该不会做早饭的。” “当然, 我也不在家里吃早饭。” 不过, 好似大嫂并不是这么想的。 赵银花长着一张瘦长的脸,看人时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往下斜着, 显得有些刻薄。 “不做早饭?哪有新媳妇进门啥事不干的?不吃早饭也可以做饭啊, 别人要吃呢。” 宋青瓷:“……” 不吃早饭也得早起做给别人吃?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奉献精神? 她微笑着陈述事实:“我得早起上班,没有时间做一家子的饭菜。” 大嫂可不相信这个说辞,何况, 她早就打算好,家里又来一个媳妇, 正好可以把做饭时间一人分一半。 多一个人来分担,她身上的担子就轻松些, 能睡几天懒觉。 “怎么没时间了?咱们早上也要上工呢,不一样要早起做饭?再说了,时间就像抹布里的水,挤一挤准有。 ” 就很执着。 宋青瓷也不肯让步,“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新媳妇进门就一定要负责煮饭煮菜吧?我就算能挤出时间, 那我宁愿多挤出时间来多睡一会儿,不行吗?” 大嫂:“……” 这都啥跟啥呀,什么法律不法律的?除了那些个奸懒馋滑的, 谁家媳妇不做饭呢? 偏她讲不过这个弟媳妇,扭头求助婆婆,“妈, 你来说,三弟妹这话是不是不对?” 搬救兵谁不会? 宋青瓷手伸到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男人的胳膊。 周承礼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稍安勿躁,小声跟自家媳妇说,“放心吧,咱妈讲理呢!” 宋青瓷不置可否,就听自家婆婆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大嫂,“ 咱们去上工就是抬个脚的功夫,一共也走不了几步路,老三媳妇跟咱们可不一样。她是去公社上班,公社多远的,哪有时间做早饭?” 赵银花脸上明显还是不服气。 “再说,她都说了不在家吃里吃,哪里还有要她做饭的道理?” 周承萍也在边上添了一句,“就是,大嫂你也太计较了,一大清早的,就不能让人吃顿安生饭嘛?” 小姑子的话才落地,大嫂顿时闹起来了,拍着大腿就哭,“……我就知道,我没有人家好命,没人家金贵,没人家那样有钱的娘家,没人家那么多陪嫁,就活该被欺负……” 不是,谁欺负她啦? 宋青瓷愣在原地,心说,不就是自己没打算做早饭嘛,她从前没嫁过来时,难道家里就不做早饭? 又不是自己要使唤她给自己做饭。 不过,她可不擅长跟人吵架,因为人家也没指名道姓,她就没上赶着认领,安静地坐在原地。 想着等会儿大嫂子哭完了,还得慢慢说道,本来已经吃完饭、放下碗筷的人,又去锅里盛了碗稀饭,慢慢悠悠的喝起来。 全家人都惊呆了,再没想到,新媳妇是这么个性子! 就是赵银花自己都哭不下去了。 周承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开来。 赵银花一张脸青青紫紫地变幻。 “哭完了吗?” 见她没声儿了,宋青瓷主动跟她搭话,“要是哭完了就坐下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有什么事儿就把它说开,慢慢商量呗。” 赵银花愣愣地应了一声,倒是真的坐了起来,也不说做饭不做饭的事了,哭诉起她的不甘: “明明都是儿媳妇,我还是长媳呢,凭啥花在你身上就那么多,娶你的钱都够娶十个我了!” 宋青瓷:“……” 敢情这是借题发挥呢,可有能耐你朝公婆使劲儿啊,朝自己攒什么劲? 刘东芝面上有些尴尬,就骂自家老大: “你是死人啊,当初聘礼的事情难道没跟你们商量吗?再说了,那缝纫机是老三自己出的钱,轮得着你们不平吗?” 赵银花才不管这些呢,她只知道三个媳妇里头,自己聘礼最少,干的事却最多,忍耐多少天了都,今儿她实在忍不了,叫起屈来: “老二家的进门就压了我一头,轮到老三家的又是如此,连差使她做个饭都不成……你们偏心这个,偏心那个,小姑子小叔子也是宝,多大的人了,连扫个院子都舍不得使唤,就咱们大房是老黄牛的命,没人疼没人爱呗……”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委屈的不行。 周承萍原本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地吃她的饭,这一听到大嫂的抱怨,她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气哼哼地说: “你跟三嫂爱吵就吵,扯我做什么?” 宋青瓷扶额,有些无奈,这就是一大家子人住一个院子的坏处。 “做饭我是真没时间,也别觉得我在家里白吃饭,这样吧,我一个月按时给家里交三块钱,只晚上在家吃一顿,这样行不?” 她可不想天天吵吵嚷嚷的,就跟大嫂商量,“不过,既然我出了钱,家里头厨房的活儿我可就都不伸手了?” 宋青瓷是临时想的这个法子。 说白了,大嫂这么闹腾,也只是觉得二哥二嫂跟自己这边都有工资拿,日子好过,心里不平衡罢了。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真的觉得这个主意挺好,只是付出一点钱就能解放双手。 省下来的时间看看书,写写字多好! 刘东芝紧皱眉头,“这哪能行呢?自家吃饭哪里还有要交钱的-” “成成成。”赵银花赶紧打断婆婆的话,一口应下。 要知道自己在地里上一天工,平均算起来一天也就一毛钱,老三家的愿意一个月给三块钱,傻子才不干呢! 反正他们是长房,等分家之后,公婆也是跟自己过,到时候,他们的钱大头不还是落到自己家这边。 事情就这么说定。 宋青瓷当时就去箱子里拿了三块钱,当着大家伙的面交给了婆婆。 女人家在一块儿说话时,男人基本都不插嘴。 等回房了,周承礼将收着的鸡蛋糕拿了一块让媳妇儿垫肚子,跟她说:“大嫂就那个脾气,我挣的够咱俩吃的,你不理她,她也没办法的。” 往公中交钱他没啥意见,单纯就是看不惯大嫂那种一哭二闹的做派。 宋青瓷笑盈盈地吃着鸡蛋糕,“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人,就是不在乎,也得看在爸妈面子上,让一步嘛。” 周承礼嘴角一扬,带着几分不正经地说:“我媳妇儿就是人美心善,放心,我以后肯定加倍疼你。” 宋青瓷觉得他肯定没憋好话,不接他话茬儿。 她低下头,美美地咬上一口鸡蛋糕,眯起眼睛,一脸的享受。 瞧着就令人食欲大振。 周承礼喉咙动了动,伸手搭着她的腰就将人往身前勾,忽听“砰”的一声门响。 五岁多的小侄子喜胜“蹭蹭蹭”推门就喊, “三叔,好香,我也要吃鸡蛋糕。” 宋青瓷赶紧伸手把周承礼推开。 “呼”周承礼暴躁地抓了把头发,去橱柜里拿了块鸡蛋糕给小侄子,“小崽子,属狗的吧,去去去,抓着别地儿玩去。” 喜胜没动,张口强调:“三婶的大,我的小,不行,我要大的!” 平时,都是优先他的,今儿他的比别人少,就不乐意。 周承礼笑骂了一句,没给他换。 喜胜站了好一会儿,没能如愿,他扁扁嘴,觉得自家三叔变了。 经由小孩这么一打岔,周承礼也不闹了,说了会儿话就去忙去了。 宋青瓷白天一整天几乎都在洗洗涮涮。 将昨晚的被褥衣物都换洗后,又将周承礼之前的衣服鞋子都拿出来过了遍水,放在阳光下曝晒。 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她觉得腰有点儿酸,人也有些疲倦,就躺着睡了一阵子。 更落实了懒媳妇的名声。 吃完晚饭,周承礼将手里的钱找出来一股脑的全塞给宋青瓷,“喏,都交给你收着。” 宋青瓷拿过来数了数,居然有三十多块,惊讶地看着他,“你哪来的?” 白日里才听说缝纫机的钱是他自己出的,她还当他口袋空空了呢。 “你男人挣的。总之,该花花,不用省,我总能养得起你的!” 宋青瓷就不问了,星星眼地看向他,高兴地说:“我正想买辆自行车呢,我奶给了八十的压箱底钱,加上这三十,再攒几个月工资,就差不多了。” 周承礼:…… 突然觉得,他好似有点托大了,养他媳妇,好像还是有点点困难! “挺好。”他深吸了口气,尽量面色平淡地说。 要脸呢。 “你也觉得不错是吧?”宋青瓷拍着手,满脸的欢欣,“那就这么定了。” “好。” 宋青瓷忽然觉得,嫁人好似还不错,过自己的日子,想做啥做啥,没人约束,随心所欲,多好啊! “就是自行车票不好弄,也不知道我们单位什么时候能有指标—”宋青瓷巴巴地说,忽然被人一把抱起。 “改天再说,该休息了。”他兴冲冲地干完活回来,可不是打算听她说这些的。 像是抱小孩的姿势,粗壮的胳膊紧紧托住她的身子。 不同于昨天的醉酒,今儿她是完完全全清醒的状态,是以,一颗心紧张得快要从胸腔夺门而出。 他将她放在床·上,低头亲她。 胡子一天没刮,细细密密的粗糙在她脸上蹭,扎得她痒痒。 她想往边上躲,可他的腿顶住她的腿那里,双手攥着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别闹,痒~”她哼哼唧唧地推他,可他才刚食髓知味,哪里肯放过她? 一番难耐的缠.绵亲.吻,待要继续往下,宋青瓷忽然再次叫停。 她揉了揉眉心,软软地说:“我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算了算时间,那什么就在这两天。” 周承礼身体蓦地一僵。 他转而啃·上她的脖子,粗粝的下巴抵着她脖子磨蹭了好几下,嘶哑道:“没骗我?” “我先去方便一下。” 等她再度回来,周承礼上下牙抵着,问她:“是吗?” 宋青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承礼心里当即一凉,“靠,你真是有本事治我!” 第二日,假期结束,回归工作。 将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糖分给公社的同事们,门卫大叔,食堂阿姨都有,连带着一向不对付的朱琳也有。 沾沾喜气嘛! 一人一句祝福,宋青瓷乐呵呵地应了,然后拿上写好的计划书找何书记做汇报,内容有关木材、家具款式、招工、销售等。 这些在她放假前就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放假期间在家里又略微完善了下。 刚好何书记才把家具厂选址定下,见到她来上班,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假已经给你放了,回来可得收收心,好好工作。” “您放心,这不,一早就来找您汇报工作了。” 何书记点点头,他也就是提醒下。 小宋同志能力不错,有想法,行动力高,所以他想栽培她。 但是,很多女同志结婚后就把精力放在了家庭上,若是她也如此,他难免会觉得有些可惜……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家具厂地址就定在距离公社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的祠堂。 跟着就是材料和人工。 “木材的话, 不用愁,咱们可以直接跟万林大队那边商量,先借用, 等年底有进益了, 再给他们补贴……” 资金紧张嘛, 能省一点是一点。 至于为什么选万林大队, 她是这么说的,“一来,他们大队的林木资源是真的丰富, 为了中间砍伐运输等工作方便……一来,他们大队觉悟高,响应国家政策非常积极……” 还是好几年前,国家出台政策,《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明确提出, “发展林业,绿化一切可绿化的荒山”。 桃源公社自然是要往下面大队宣传践行,在荒山河渠路道植树造林。如今, 各项资源都是国有, 私人不得胡乱砍伐使用, 故而,林木资源真就充沛得很。尤其是万林大队,早几年还叫万林村, 在废黄河滩足足种了十几万棵树! 何书记听了一耳朵, 见她连《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都知道, 就知道她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的。 心里就更放心了一些,他说:“可以,晚点喊他们大队干部来公社一趟, 我亲自跟他们讲。” 这样再好不过。宋青瓷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见何书记主动揽过,她顺嘴说道: “刚好厂子办起来也得招人,可以跟他们说,木材上给我们行个方便,到时候招工名额可以优先考虑他们。” “这主意好。” 总叫别人吃亏,纵然是公社书记,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人员这块儿你是怎么考虑的?”何书记边喝茶,边说,“刚开始还是得稳着些来,不要铺设太大。” 宋青瓷心说,她就是想步子迈的大些,也没钱啊。 说是家具厂,前期也只能按照小作坊的规模来弄,干好了再扩张,才能成名副其实的厂子。 因此,在保证最低生产需求的情况下,她道:“先紧着木工师傅来,初期阶段,我觉得就先招八个木工,再要一个办事员,帮忙记录一下生产相关的事情。您觉得怎么样?” 人太多暂时肯定是养不起,人太少的话,工作成果迟迟出不来,也令人头疼。而且,若是能开个好头,订单不断增加,但产品却跟不上,就太糟糕了。 何书记就沉思起来。 招工不是小事儿,得管吃管喝还得给发工资的。 思考了会儿,他忽然想到个事儿,问她:“不对,吃饭的事你怎么打算的,让工人自己解决?” 宋青瓷眨眨眼睛,慢慢吞吞的说,“公社这边不是有食堂吗?” 何书记:…… “那做账的呢?不是还缺一个会计?” 宋青瓷抿了抿嘴巴,一脸的单纯真挚,“那啥,公社这边不是有会计嘛,前期先劳烦赵会计搭把手吧?” 何书记:…… 宋青瓷也无奈啊,她也不想这么抠的,可是,就这么点钱,只能先扣扣搜搜将厂子办起来再说了。 何书记抽了抽嘴角,也没法说啥,毕竟人家这全是为了家具厂的工作能够更好地开展下去。 只能说,小宋同志不愧是女同志,真是将“精打细算”发挥到了极致! 他在心里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拍板定了下来,“就先招这么九个人吧。工资的话,按照一个月十五块来定,后面若是厂子效益起来了,再给大家提。你先去拟个通知,发下去……” “好。”宋青瓷应了一声,又问起招工标准的事情。 何书记道:“我看你的计划书上面写得挺详细的,也合适,就照那个来吧。” 都是根据公社从前的招工惯例对应地改的,能不合适吗? 这边做了,那边就批了,有问题的地方他当时就提出来,顺势就给出改进方案,有需要他出面沟通协调的,不等你提他自己就先讲了。 所以说,何书记真的是一个很宽仁的领导,会给你最大程度的自由,相处轻松。 回到自己办公室,宋青瓷就跟齐蕊提起招工的事情,“你先前不是说,你一哥在等招工的指标,让我给你留意嘛。” 齐蕊眼睛一亮,立马拖凳子往她旁边挤,激动地问:“怎么说?有动静了?” 朱琳低着头,好似浑不在意地忙工作,实际耳朵早已悄悄竖起。 宋青瓷瞥了她一眼,面上倒是没半点反应,只当不知道,小声跟齐蕊说: “书记那边批了条子,同意家具厂对外招九个工人。不过,其中八个都是要经验丰富的木工,剩下一个是办事员,估计只有办事员,他能搭点儿边吧?” 齐蕊先听了九个名额顿时一喜,听到后面,她顿时垮下脸,“可不是,他哪会什么木工啊。” 办事员倒是可以试试。只是,名额只有一个,也不知她哥能不能成? 宋青瓷跟她透过消息,就写起招工通知,齐蕊在边上伸长脖子看里头内容。 “……自主报名……木工组需要至少两年以上经验,无笔试,直接面试考核……按照经验时长和个人成果来评……办事员需要具备初中及以上学历,两轮考核,笔试通过后,再参加面试考核,综合评分最高者录取……” 通知拟定,盖完公章,等过两日下发下去就成。 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招工的消息,她还能清静会儿,等过两天,瞧着吧,肯定得有人找上门。 “噗呲”齐蕊弄出动静来,偷偷冲她使眼色,抱着小心思问道,“你知道卷子考啥不?谁出题目?” 宋青瓷心道,纵是知道她肯定也不能讲啊,不然,对别人来说,多不公平啊。 她摇摇头,“左不过就是小学初中那些知识点,具体出哪些题目我也不知道,至于题目谁出,应该会请中学的老师一块儿出……” 反正是最大程度地保证考试公平公正。 “好吧!”齐蕊有一点失望。 但比别人先知道招工的信息,也不错。而且,上次回家她就跟她一哥说过要招工的事情,她一哥也看了一段时间的书了,算起来,胜算还是大的。 朱琳听着一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偏听不清楚,心痒的不行。 犹犹豫豫地看了一回又一回,最后直到下班都没拉下脸主动过去问。 宋青瓷也不管她,反正是到点儿就走。 启明大队距离公社距离要近很多,四十分钟的距离,要搁从前,走这么远简直跟要命一样。现在嘛,约莫是走得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照例,今儿周承礼来接她。 两人肩并肩地往家走,有个人陪着说话,时间就过得快。 闲着无聊,她还跟周承礼猜起晚饭吃什么来,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家里。 大嫂跟两人前后脚进门,手里拎着两把才割的韭菜,脚上全是湿泥,脸上也沾了点泥点子,应该是刚从自留地出来。 宋青瓷看了一眼,就进屋了,说好的以后厨房的活不用她伸手嘛,她搁下包,在写字桌前坐定。 就这么会儿功夫,院里头又闹腾起来了。 宋青瓷心说,这回可跟她没关系啊。 结果并不,还真跟她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起因是大嫂从自留地出来弄得一身泥,就使唤男人给她打水洗脸洗手。 “随便冲一冲不就好了吗?那么麻烦干什么?” 抱怨了一句,周承仁还是认命地去水缸里舀水,弄好后喊她。 赵银花瞥了一眼,然后头一扭,坚决不肯用这个,扯着嗓子喊: “冷死个人了,谁要凉水呀,你给我弄热水去。人家三弟妹早上起来洗漱都是三弟给烧的热水,都是一家子兄弟,你咋不能学着点?” 宋青瓷这两天不能碰凉水,周承礼便早起给她烧热水使嘛,刚好叫赵银花瞧见了,暗暗比对一番,她心里就有几分不平。 周承仁叫媳妇好一通说,觉得自家媳妇瞎矫情。 不过,为了耳根子清静,他勉强闭嘴。 热水就热水,结果,他去灶屋拿起水壶一看,没了。 顺嘴就使唤他小妹烧水。 周承萍才不乐意呢,半边身子倚在墙上,没个正形的样儿,“我不,你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她,关我啥事?” 夹枪带棒地一顿说,周承仁也不高兴了,“你今儿吃错药了啊,讲话阴阳怪气的?” 没吃错药,单纯就是记恨昨儿昨天嫂子说她懒的话,故意找茬呢。 周承萍双手抱臂,出口的话跟刀子似的,“周承仁,我告诉你,你稀罕你媳妇,别人可不稀罕,就她那尖酸刻薄的性子,没人喜欢……” 叫小姑子这么一通骂,大嫂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指着小姑子的手都是颤抖的,气的说不出话。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跟结了层坚冰似的。 周承仁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气得狠了,“你有完没完,再瞎胡吣,信不信我揍你?” 动静越闹越大,宋青瓷听着声儿出来,劝了一句,“一人少说一句,等会儿再把喜胜吓哭了。” 周承礼刚好挑水回来,跟老娘一块儿进门。 周承萍瞅见了,顿时声气儿都高了,朝她大哥不依不饶的追着骂,“丧良心的……没钱没本事就算了,欺负起自家人倒是有一套……窝里横……没出息……” 她声音尖细,骂人时,语气又快又急,显得尖酸刻薄极了,什么话难听骂什么,刺耳得很。 周承仁的火是蹭蹭蹭往上冒。 举起扫帚气冲冲往她跟前走。 将人得罪狠了,周承萍才晓得怕,往亲妈跟一哥身后躲,还不忘委屈巴巴地告状,说她大哥大嫂一边嫌弃她懒,还一边使唤她干活。 刘东芝心里能舒服? 瞧着老三把老大的扫帚夺走了,她皱着眉头冲大儿子埋怨道: “你多大她多大,跟你妹妹能耐个什么劲儿?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宋青瓷朝小姑子看了一眼,挑眉,果然就见她躲在身后偷偷冲她大哥做鬼脸。 这要是能教好孩子才有鬼了! 虽说当哥的有错,自己躲懒使唤妹妹烧水是不对,可明显是小姑子问题更大些。 你不愿意干活,那就不干好了,对亲哥嫂恶语相向,是什么道理? 周承礼还真当他小妹受了委屈,伸手就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就要塞给她。 他钱之前全都上交了,这五毛纯纯是漏网之鱼,之前买烟剩的,放在衣服口袋里忘记拿出来的。 “不许给!”宋青瓷直接给拦了,“这钱不要你就给我……” 说着就从男人手里拿钱,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头都不回地往屋里走。 周承礼一脸愕然,他知道媳妇不是小气的人,扭头看了小妹一眼,就见她躲在亲妈背后撇嘴。 他拿眼瞪她,“你刚干嘛啦?” 周承萍抿紧嘴巴,不吱声。 周承礼就不管她了。 晚上,宋青瓷还问呢,“你家咋回事啊,说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吧,明显不对,我看爸妈对两个姐姐态度都挺一般的。你们兄弟几个都能上学,你姐你妹可全都大字不识一个。” 可要说重男轻女吧,也说不通啊,“我瞅着你妈护你小妹护得紧,连你小弟都比不上呢!”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能是为啥? 周承礼悄悄跟她透露, “其实妈生小妹原本是龙凤胎的,小妹上头还有一个早出来一个时辰的哥哥……都养到一岁了,那个孩子病了一场, 没了。然后, 一母同胞的小妹就一直在哭,早也哭晚也哭,还发起高烧,大家都说小妹也养不活了。” 他停顿了一下。 宋青瓷便顺着往下接了一句,“ 你小妹如今活波乱跳的, 所以, 难道你爸妈花了很大的成本在你小妹身上?” 成本不一定就是钱,也可能是时间精力。 周承礼诧异了一下。 “是这样不错。”周承礼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会儿我还小,不太记事儿,但大哥跟二哥一直记着这事儿……也因为这个,打小家里兄弟姐妹都被教育要让着小妹。” 现在说着好像挺轻松的,但听他二哥说, 爸妈当时真就是啥也不管,一心扑在小妹身上。龙凤胎嘛,还是比较稀罕的。 当时家里明明都要断粮了,爸妈都没放弃她。小妹发高烧,爸妈彻夜守着,每天夜里排班轮流照顾她,守着她,生怕她一个错眼就没了。 “老两口愣是跟熬灯油似的这么熬了一个月,才算是把小妹的命捡回来了。后面大约有大半年的功夫,她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的, 所以,家里的孩子都必须让着她,不然,惹得她再生病,甭管是爹妈,都得拿棍棒揍的……再后来,小妹大了,身体好了,聪明机灵讨人喜欢,所以咱妈便一直比较惯着她。” 就是周承礼自己,要说几个姊妹里头最喜欢谁,那肯定是小妹,毋庸置疑。 宋青瓷这会儿终于弄明白了,就说公婆对这个小姑子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原来如此。 说白了,就是这个孩子得到的照顾最多。其他的孩子给口饭吃、给碗水喝,就能养活,只有这个孩子养得最精细,付出最多。 所以,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在,但要说最疼哪个,还得是这个闺女! 解开了心里的疑惑,她就不关心了,将事情丢到一边。 婆婆爱疼谁疼谁,她并不在意。 她倒是不在意,可有人在意呢。 赵银花在屋里哭了半天,终于出了房门,然后,就来找宋青瓷这个妯娌诉苦。 至于宋青瓷想不想听? 不重要。 大晚上的,她捧着一把子红树莓进屋。 她这一来,瞬间挤兑的周承礼没地方呆了,跑去他小弟那屋去了。 “……三弟妹,咱们两个如今是一家子的亲妯娌呢,前儿闹了点不愉快,也没好意思过来找你好好唠唠嗑,掏心窝子说会话,你别见怪……那天,我其实不是有意冲你发火的,就是话赶话撵上了……” 宋青瓷挑了挑眉,“没事儿,我这人心大,啥事儿都不经心。” 尤其是对不重要的人。 记它干嘛,不够闹心的。 赵银花就笑,然后把手里的红树莓随手放到桌子上,“你尝尝,甜不甜?” 红彤彤的浆果,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像一颗颗草莓,怪漂亮的。 宋青瓷就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蔓延开,她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就听赵银花炫耀道,“好吃吧?这是你大哥特地爬树上给我摘的……我就提了一句……哪知道他这么将我的话放心上?” 宋青瓷:…… 啥意思,这是专程来找自己炫耀夫妻感情? 赵银花还真藏了这么层心思,整天看三弟妹跟三弟腻腻歪歪,真是受不了,谁还没个男人了? 不过,炫耀夫妻感情只是顺带,她主要是来找妯娌一块儿吐槽小姑子的。 “……咱俩之间那点算啥,屁都不是!三弟妹,我跟你说,其实咱俩才真正是同一阵营的人,都是外来人嫁到这个家,叫这家人给欺负死了……” 宋青瓷心说,啥一个阵营的,我听你胡扯。 想了想,大嫂子今儿怪可怜的,就不怼她了。 “当人家媳妇儿苦啊……”赵银花坐下来,两手一拍,跟唱戏似的就念叨开了,悉数她在这个家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从婆婆说到小姑子,从聘金说到家里的活计,从她嘴里看,这个姓周的家里,除了大姑子外个个都是坏人。公婆偏心,二哥二嫂不顾人伦亲情在城里享福,小姑子刁钻,小叔子懒散…… 尤其说起小姑子简直是罪行满满,罄竹难书。 唯一一个大姑子没听她抱怨,却得了个“傻”的评价。 反正是没啥好人。宋青瓷估摸着,她私下跟别人提起自己肯定也没啥好话,指不定讲她“奸懒馋滑”什么的。 思维还在发散呢,就听她骂了一圈人,又开始愤愤不平地重新将炮火对准小姑子: “ 这么大的人了,常不常的衣服都是我给洗的呢!” 其实是早几年的事了,这两年,夏秋的衣裳都她自己洗的,冬天的棉衣棉裤厚嘛,当妈的心疼她,就帮着她洗了,没要大嫂子费心。 宋青瓷不知道啊,听说小姑子衣服还要大嫂给洗,想着她都十五岁了,就搭了句,“那是不应该。” “可不是嘛。”赵银花一听宋青瓷附和她,便越发来劲,跟着说道,“这么大的姑娘了,婆婆还拿她当小孩子疼,天天早上睡到饭做好才起,一点活不能干。” 宋青瓷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赵银花尤自说呢,“ 就算不做饭,你哪怕跟着一块儿起床,给我搭把手也成啊。” 总之就是很看不惯小姑子睡懒觉。 宋青瓷睫毛颤了颤,想到自己没嫁过来之前,也是天天在家睡到她奶把饭做好才起来着。 老太太觉少,天天不到五点就醒了,醒了就穿好衣服在床上坐一会儿,捱到五点半这样起床做饭。 从来也没见老太太抱怨过啥,她哪天要起得早了,老太太还得说她呢。 大嫂子跟老太太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另一个是甘之如饴。 对此,宋青瓷也没办法说什么,她反正是不愿意早起做饭的,说破天去都不愿意。 说完了做饭,又开始讲到扫地。 宋青瓷心说,这回总不能再影射到自己身上了吧,她在娘家时,可是会帮忙家里扫地的呢。 就见大嫂翻着白眼,“地倒是能扫,可也仅限于屋里那点地方,轮到用大扫帚扫院子,又不成了,说是扫帚太重,拿不起来。” 宋青瓷:…… 好巧哦,我也是! 这天还咋聊? 她要不行了。 关键时刻,周承礼过来拍了拍门,“大嫂,你屋里头灯是不是没灭?” “要死哦!”赵银花“唰”的一下起身,“今儿就先说到这儿,改天有空咱们妯娌俩再好好说会儿话。” 宋青瓷眨了眨眼,从身到心都写着“拒绝”二字,可惜大嫂她,看不懂! “就这么说定了,全家就咱们两个知心人,正该相互扶持,往后日子才能好过!” 周承礼:…… 请问,你跟我媳妇儿说这个话,把我位置摆哪了? 赵银花冲宋青瓷摆摆手,出了门,还能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周承仁,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点灯做什么?灯油是大风刮来的,不要钱是不是……” 周承礼的心颤了颤,抬眼看了看自家乖乖巧巧、温温柔柔的媳妇儿,他郑重建议道: “大嫂怎么忽然来找你?我觉得吧,你跟大嫂不像一路人,最好还是少接触为妙。” 他实在不敢想象,哪天他媳妇也给他来这么一顿的场景 宋青瓷斜他一眼,“人家好端端的上门,我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吧?” 天不早了,周承礼打了盆热水来给她泡脚。 宋青瓷有些体寒,冬天时,手脚跟冰块似的,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凉意。故而,周承礼是天天给她烧热水泡脚。 得亏她陪嫁了一对热水壶,晚上用一壶热水,再留一壶第二天早上用,刚刚好! 泡过脚,浑身暖乎乎的上床,他将她揽在怀里,才听她瓮声瓮气地说,“你大嫂在我耳边抱怨你小妹得有一个小时,就是想叫我跟她一块儿不要给你小妹好脸色,你说说,你家这边怎么事儿这么多啊?” 都说姑嫂难处,她算是看出来了。 周承礼就说,“你别听大嫂瞎说,小妹人挺好的,她就是娇惯了一些,脾气差了些,懒散了些,其余还是不错的!” 宋青瓷:……这真是亲哥能说出的话了。 不过,娇惯懒散,在她这不算什么大毛病,只要不连累到无辜受累的人,那她就觉得没啥。 就像小姑子不做饭一样,婆婆不舍得使唤闺女做,就自己去跟儿媳妇一块儿干。一个愿意宠,一个愿意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轮不上别人操心。 “她说她的,我就是随便听听罢了。” 接着,宋青瓷又说起公社家具厂招工的事情。 听到招木工不要求学历,周承礼眉头一动。学历他是别想了,要不是这破学历卡着,他二哥早就想办法安置他了。 静默片刻,他沉声道:“我又不会什么木工,也就之前你家那边打家具时,帮忙打了几天下手。这么个破手艺,就算去报名,也录不上啊。” 心里有些沮丧,还不好表露出来。 男人嘛,都要脸面。 他媳妇儿这么优秀,去年才工作,今年就能负责办厂这样的大事,他却在埋头啃哧吭哧种地。 虽说他拿的都是满工分,农忙时候另外还有补贴,在队里是不少挣,可也要看跟谁比。 跟他媳妇一比,完败! 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啊。 他心里头直犯愁。 拿了支烟含在嘴里,没点,过一过干瘾。 宋青瓷就说,“也不是完全不行,你可以往上头想想。” 周承礼:? “不是,媳妇你该不会是打算带我走后门吧?”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样的两把刀去了,那不是纯纯害你嘛!” 宋青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第一批招工肯定是没机会了,可家具厂若是办得好,后面肯定还是要增加人手的。你要是有想法,不妨这段时间多学一学技术,这样,后面要真有机会,也不至于遗憾错过。” 这下子,周承礼倒是真上心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 一早吃完饭,宋青瓷就回红星大队去看老太太去了。 结过婚的头一个星期就往娘家跑,老太太心里头开心极了,嘴上却念叨她,“不懂事,婆家要说的。” 过来串门的桂花婶子就拆她的台,“甭听你奶瞎说,她啊,大清早就拿着小板凳在门口蹲着等你了,地里都不去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去上工也没人会说啥,缺一天就是少三个公分的事。 宋青瓷就一个劲儿地笑。 回来啥事儿不干,就只是单纯躺着,发发呆,就觉得放松又愉悦! “想吃啥?奶给你做。” 早上的碗筷才落地呢,就问起她下一顿要什么吃。 对疼孩子的长辈来说,能给孩子做一顿美味的饭菜,便是一件特别令人满足的事。 宋青瓷想了会儿,赖在老太太跟前撒娇,“就想吃您擀的面条。” 老太太擀的面条筋道,她一顿能吃一大碗。 “成,就吃面条。”说着就去和面。 宋青瓷想到大嫂子的一连串怨言,便自告奋勇,要去帮忙。 老太太就赶人,“去去去,不够给我添乱的。” 宋青瓷:…… 看吧,不是自己懒,就是老太太宠她嘛。 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下肚,顿时,满足的不行。 觉得回来还没多少时间呢,太阳就落山了,该回了。 宋青瓷磨磨蹭蹭的不想走。 险些把老太太的眼泪给招下来。 “赶紧的,别磨蹭得走夜路了。” 说着话,就往孙女手里塞了一篮子鸡蛋,篮子上下两层用厚厚的茅草覆盖,防止走动时打碎。 两只鸡下的蛋都在这儿了,老太太一个没吃,全攒下来了,就等着孙女来提。 宋青瓷鼻子酸酸的,就不肯拿,“奶,你自己留着慢慢吃。我不在家时,您也别收着,该吃就吃……”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吃啥鸡蛋啊?拿着吧,他家人多,估摸着有鸡蛋也轮不上你吃,这个你就放自己屋里慢慢吃。” 这倒是真的,家家户户的鸡蛋都攒着,要么留着走礼,要么送去供销社换点油盐酱醋什么的。 像老太太这样,能舍得拿出来给孙女吃的寥寥无几。 连吃带拿的回了婆家,东西才搁下呢,小姑子来了。 打死宋青瓷都没想到小姑子来干嘛的,她居然明晃晃地跟她说,“ 三嫂,我跟你好,你别理大嫂了。” 宋青瓷:??? “大嫂天天背后说人是非,动不动就跟外头的人说我坏话,说我在家啥事不干,又懒又埋汰……总之,我讨厌死她了。” 宋青瓷:…… 这一天天的,都啥跟啥呀? 她还当小姑子是一时心血来潮,结果人家可认真了,动不动就往自己屋里跑。 以此来气大嫂。 大嫂见两人老是凑在一块儿,心底能舒服? 切菜的砧板拍得一下一下的,听得宋青瓷心里直犯嘀咕。 一天天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恨不得一直在公社呆着算了。 周一,招工通知往下发,底下各大队顿时就炸开了。 招九个人呢,可不老少了。 一时之间,稍微搭点儿边的,都来报名凑热闹。 不少人都知道自己条件够不上,但总想着万一,万一就那么巧,走狗屎运碰上了,命运不就就此改变了嘛。 这样的想法,宋青瓷也能理解。 所以,三天的报名时间里,她给足了耐心。 人家问的多,她也不嫌烦,一条一条地回答。 只是,这份耐性在她一抬头碰见自家小姑子时,卡住了。 我就是再能理解,你总得稍微靠点谱吧。 小姑子打扮得光鲜亮丽,拿了份大队给开具的资料,“我来报名。” 宋青瓷:?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宋青瓷睁大眼睛, 还当自己听错了,重新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干嘛来的?” “我来报名啊。”周承萍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泰然自若道, “队长不是通知说公社招工嘛, 我寻思着我也来报个名试试。” 说完她眼睛东瞥瞥西望望的, 左右打量起办公室, 瞧人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坐在那儿, 又轻松又体面,她便十分眼热,由衷地说, “三嫂, 你这工作真好。” 宋青瓷有些无奈,“招工条件队长没给你们讲清楚吗?” 周承萍伸长脖子,一边看嫂子桌面上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讲了啊。” 都讲清楚了, 明知道不符合条件还来报名,几个意思啊? “爸妈还有你三哥他们也都知道你过来?” 周承萍眼珠子转了转, 一口说道, “当然,他们都说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 又有嫂子你在这边,肯定得来试试。” 宋青瓷心里便有些恼了,低下头拿出报名表,看都不看地问: “你要报名哪个职位?说吧,我帮你登记。” 反正都不符合条件, 回头给她筛掉就算了。 周承萍道:“当然是哪个能录取报哪个。” 好像只要你给登记了,就一定要帮她录取上一样。 宋青瓷“啪”的一声,把笔往桌上一放,“那不好意思,哪个都录取不上。” 约莫是瞧出嫂子脸色不好看了。 周承萍抿了抿嘴,忽地堆起笑脸,给宋青瓷戴高帽,“队里都说招工是三嫂你负责的,合适不合适,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办公室里齐蕊跟朱琳都在呢,她的声音向来尖细,纵然刻意往低压了些,可人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齐蕊便有些尴尬,轻咳两声,“那啥,小妹过来渴了吧,你们先聊,我去给你倒点水。” 找借口躲出去了。 小姑子都是得罪不起的生物,她怕宋青瓷难堪。 朱琳跟看笑话似的,翘起嘴角,竖起耳朵听。 宋青瓷瞧见了也没理。 她公事公办地朝小姑子解释: “公社招工都是有要求的,木工要有经验,办事员要有初中学历,你哪条符合要求?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做不了主。” “三嫂,爸妈可是都在家等着我带好消息呢!” “哦!” 搬出公婆压她。 宋青瓷只会越发火大,能妥协就有鬼了。 一计不成,周承萍又换了个法子, 她拉着嫂子胳膊扭啊扭的,软着声音撒娇,“三嫂~我最最好的三嫂,你就帮帮我吧。实在不行,你难道不能再多招两个人?听说是办家具厂呢,一个厂子再多加几个人也没啥吧,哪怕是个打杂的扫地的也行啊……” 反正怎么都比在地里种地强。 她态度软,宋青瓷只会更软,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 “乖,你别瞎胡闹了,招聘名额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弄来的……再说,咱们当干部的第一要务就是为老百姓服务,个人私心是万万要不得的。乖乖听话,等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 反正是好话说尽,但事儿不给办。 周承萍缠磨半天,见嫂子怎么都不松嘴,她气的剁了跺脚,跑了。 宋青瓷“关切”地追到大门口,朝着她的背影一叠声地交代,“你慢着点儿,别摔了,早点回家,学校家里人担心……” 路上碰见人,她就解释,“唉,家里的小姑,这不听到公社家具厂招工,找我想法子呢……可咱当干部的哪能有私心,这不让我给拒绝了,哭着跑了……” 人家就说,“那你这不是把婆家人得罪了,回头,不定得给脸色瞧吧?” 宋青瓷叹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是当干部的呢,个人私心要不得。” 赵会计搭了两句,原本还想替自家侄子求个面子的,这一听,顿时歇菜了。 言不由衷的夸了一句,“你这思想觉悟真高。” 宋青瓷摆摆手,“嗐,高啥呀,还得再学习呢!” 赵会计:…… 还得咋学习,修炼到六亲不认? 有点儿怀疑地看向她,心说,她这不是故意拿话堵我的吧? 宋青瓷一脸真诚的望回去。 别看她面上清明,实际上,她还真就是故意的。 看,我连自己的小姑子都给得罪了,你们还好意思找我? 反正赵会计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着,宋青瓷满公社地可着跟人宣传,连门卫、食堂那边都知道,宋干事在家具厂的招聘上可公平公正了,想找她走后门是别想了。 拿着小姑子这么一宣传,效果立竿见影。 连齐蕊都不怎么找宋青瓷打听考试的事情了。 宋青瓷顿感耳根子清静了,心里默默感谢起小姑子跑这一趟,决定等会儿去食堂带个荤菜回去谢谢她。 下班后,她跟齐蕊一块儿去食堂,齐蕊还担心她呢,“你这把你小姑子得罪了,回去后,不好交代吧?”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宋青瓷一边回话,一边将饭盒盖上,装好后放进包里,步履轻盈的往家走。 交代啥呀,小姑子肯定撒谎了,公婆究竟知不知情她不知晓,可周承礼铁定是不知晓的。 前儿才跟他提过家具厂招工的事,他那么怕影响自己工作,肯定不能让小姑子搅和进来。 回到家里,家里气氛如常,婆婆跟大嫂在灶屋做饭,周承礼在墙角给柿数浇水,至于小姑子,满院子没瞧见人。 她没说什么,径自去屋里将饭盒拿出,把菜倒进碟子里,然后走到周承礼边上,问他: “你小妹呢?怎么没看见人。” 周承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问起小妹?她今儿不舒服,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这会儿应该在屋里床上躺着呢吧。” “是吗?”她就提了一嘴今儿的事,问他:“你小妹去公社找我,你知道吗?” 一问,他果然不知道,挠了挠头,“不是说去公社卫生院看病呢嘛,去找你干嘛?妈给她的钱忘拿了,找你拿钱?” 宋青瓷轻哼一声,“ 跟钱没关系,你这个小妹,能耐着呢……” 说着就将白日里小姑子办的事情跟他说了。这么一算,她都不由佩服起自己的小姑子来了。 真够有魄力的,不声不响就把事儿办了,一边撒谎骗家里人去公社看病,然后扭头又拿公婆男人来压自己。 这要是性子软一点的媳妇,抹不开面子,说不得真就如她所愿了。 “你这小妹可真行!” 周承礼黑着脸,安抚完自家媳妇儿,转头就去他小妹屋里找人去了。 “砰”的一声将门推开,还能听见周承萍不满地发脾气声,“三哥你干嘛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叫你这一下给我吓得……” 周承萍的房间就在灶屋对面,有点声响刘东芝就听见了,赶忙站门檐下喊: “老三,你吵你小妹睡觉做什么,她身体不舒服呢,让她多睡睡,好的快一点……” “妈你别管,我找小妹有话说。” 今儿这事他不打算跟爹妈说了,可必须得给小妹一顿教训。 刘东芝一听这话音不对啊,赶紧就要去拦。 周承礼对他妈声气也不好了,“您别老这么护着她,我是亲哥,能对她咋样?这丫头都被您惯得一点分寸都没了,不好好教教,将来有的祸事闯呢!” 刘东芝抿起嘴,“那是我一个人惯的吗?” 从前,他这个三哥不也最疼最宠这个妹妹了吗? 看了一眼三儿媳妇,她没说话了,一声不吭的回了灶屋,继续烧饭。 宋青瓷只当没看见,回屋看书去了。 全家所有人当中,周承萍是最喜欢她三哥,但同时也最怕她三哥。 喜欢当然是她三哥手头松,又最疼她,常不常地就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有些脏活累活顺手就帮她干了。害怕却是因为她三哥脾气急躁,一发火,谁都怕他。 这会儿见她三哥这么生气,知道肯定是三嫂告状了,她瘪瘪嘴,委屈巴巴地道: “我知道错了。” 周承礼看着她,问:“错哪了?” “我不应该麻烦三嫂。” 周承礼都气笑了,一脚将跟前的板凳踢翻: “我是气你麻烦你三嫂了吗?你要是朝你三嫂要个吃的喝的玩的,你看我气不气?就是你三嫂不给你买,我也给你买。” “我气的是这个吗?我气的是你撒谎欺骗家里人,还打着爸妈跟我的旗号去压你三嫂!周承萍,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呢?” “连我都不敢说朝你三嫂要工作,你哪来这个胆量跟脸面张口的?” 周承萍被吓了一大跳,只觉得三哥那一脚不止是踢的凳子。 难得见三哥发这么大火,她都要吓哭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拉拉她三哥的袖子,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嘛,三哥你别骂我了。” 周承礼一见小妹的眼泪,就有一点心软,可他想到小妹的胆子太大了,撒谎骗家里人张嘴就来,自私得很,就忍住了。 有心想狠狠教训她一回,让她长个记性,便一直绷着脸,声音严厉: “你知道啥你知道,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知道错。这两天你就给我好好反省,还有,这一星期院子我都不扫了,也不许使唤小弟,你自己干。” 周承萍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扫屋里还行,扫院子的大扫帚太重了,她倒是拿得动,可是扫两次掌心就会磨出厚厚的茧子。 她爱美,宁愿少吃两口,也不愿意手变粗,掌心起茧子变丑。 没多会儿,刘东芝就喊吃饭。 饭桌上,周承萍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周宜文问小闺女,“咋了?” 周承萍瞄了一眼三哥,摇摇头,“没咋。” “老三,你说。”周宜文沉声道。 周承礼还没说话呢,宋青瓷把碗筷一搁,看着小姑子说:“不然,我来讲吧?” 周承萍赶紧摇头,抬手抹了抹眼泪,“我真没事,就是身体不舒服,难受的!” 毕竟撒谎骗爸妈了,周承萍也心虚呢,不敢叫父母知道。 周承礼也攥紧媳妇的手,不想叫媳妇跟家里起冲突。今儿这话就是说了,理智上,都知道是小妹的错,可爹妈心里偏着小妹,免不得还是要埋怨自己媳妇不够谦让。 嘴上不说,心里也得有意见。这么一来,两边关系指定得僵。 不叫媳妇说,把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小妹也太不像话了,我看她明显就是装病,教训了几句。” 赵银花就偷笑,心说活该,瞧见小姑子吃瘪她,她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刘东芝瞧出里头有事儿,看小闺女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小闺女不占理,不然她铁定吵吵的比谁声都大。 到底是打断了话题,不叫人再说了。 周宜文便又提到家具厂招工的事儿,队里好几个人都找到他这边了,“……都是亲戚,觉得跟咱们关系够得上人家才张这个嘴的,老三家的,你看,是不是能照顾照顾?” 周承礼皱着眉头,“爸你说啥呀,人家公社招工都是有规章制度的,青瓷也是按规矩办事。您别在外面听人两句吹捧,就耳根子软,回来难为自家人。” 周宜文被戳穿心思,脸色不由有些发红,嘟囔道: “我这不是想着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帮着人家问问嘛?不行就算了。” 难听话周承礼都讲在前头,宋青瓷再开口便容易多了。 “大面上还是得按规章制度办事,不过,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您说的这几个人我碰上了总是会有些区别对待的。” 至于怎么区别,面试时,招待得热情一些不也是照顾嘛! 周宜文先被儿子怼了一通,还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听到儿媳的话就高兴了。 虽然没应承下来,但儿媳也给面子了嘛! 之后几天,宋青瓷都在忙招工考试的事……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笔试设在公社中学。 为保公平, 下午考试,试卷是上午才出来的。 宋青瓷请了好几个中学老师一块出的卷子, 上午就陪着他们待在一块儿, 试卷出完了也不叫人走,吃饭都让人打过来一块儿在教室吃的。 直到下午考试开始,才散开。 笔试考完,选出得分最高的三个人进入面试, 齐蕊她二哥刚好垫底进来。 等到面试, 跟木工组考察安排在一天, 请的何书记, 还有三个从县里家具厂请来的老师傅做评委。 木工组的人员好选,木匠的手艺是硬指标,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很快就选出八个人。 何书记也没忘记之前应承万林大队的那边的事,针对家具厂招工名额, 优先考虑他们大队。 最后选出的八位木工师傅, 便有两个是万林大队的。 其余六人分属于各个不同的大队,基本都是各自队里技术最好的。 人选定下, 宋青瓷特地翻出几人的资料看了看, 便注意到, 启明大队无人入选。自家公公让她特殊关照的两人连影子都没见到。 倒是意外碰见一个熟人, 便是红星大队的唐家旺唐师傅。 宋青瓷微微挑了下眉, 紧跟着便去跟唐师傅打了个招呼。 唐师傅看见宋青瓷也可激动了,高兴地朝她挥手。 宋青瓷笑着跟他寒暄几句,然后便将八位师傅安置在一个空房间里。 正打算跟几人好好聊聊,就听齐蕊来喊, “青瓷,书记叫你过去一趟呢!” “书记不是在面试办事员吗?叫我做什么?”宋青瓷有些奇怪,但还是起身往屋外走。 走到门口时,还不忘跟屋里头交代,“大家先稍微坐一会儿,我等会儿回来。” 说完就小跑着去何书记那边。 等她一走,屋里顿时叽叽喳喳炸了开来。 “咱们这就成工人了?” “是不是,是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你掐我一下,不是做梦呢吧?” …… 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来说,能当工人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情。所以,哪怕被人告知面试已通过,却还是诚惶诚恐,唯恐是一场梦。 唐家旺这会儿心也是飘着的,他面上不显,可紧攥的双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老唐,你跟刚刚那个小干事认识?” 激动过后,便有人开始八卦起来,悄悄跟唐师傅打听宋青瓷。 毕竟刚刚见两人谈话样子,明显是事先认识的。 唐师傅一听,顿时不紧张了,扬起头,一脸骄傲地说,“可不,小宋干事可是从我们红星大队飞出去的金凤凰呢。” “而且她的陪嫁家具,还是我给打的呢!” 众人一听,顿时羡慕开了。 “那你可好了,你们是一个大队的,宋干事到时肯定会优先优待你的。” “唉,咋我们大队就没有出息的,在公社这边上班的呢?” 大家都知晓“熟人好办事”的道理嘛,同一个队里出来的,总有几分香火情,比对着别人,关系总归要亲厚那么一点。 唐家旺心里头也这么想的,嘴上却道,“啥优待不优待的,都是来干活的,跟大家一样。” …… 面试的地方在大会议室。 几个技术员已经去休息了,毕竟,木工手艺还能给点意见,办事员他们就没什么作用了。 会议室里,只有何书记一个人在,选个办事员,他一个人就能定了。 宋青瓷急匆匆过来,还当书记有什么急事,谁知书记竟是要她跟着一块儿面试。 “这人选好之后也是跟在你身后听差使的,你一块儿参与进来,也好之后心里有数,磨合起来容易些。” 宋青瓷就很惊喜了。 她还记着之前养猪场的事情呢,当时选的人选就不那么合适,要不是后面还有杨红雪靠得住,当时得愁死。 于是,她就没推辞,跟在何书记身边。 面试办事员的一共三个人,一个杨红雪的二哥,还有一个红旗大队的小姑娘,人她没见过,但是名字她还真听过,是杨红雪的同学。 当初,杨红雪去县里培训,她家可是差点没把这个小姑娘抱怨死,觉得人家都成,她咋就不成。 这回,估摸着就是受杨红雪启发,来试试的。 毕竟是个高中生,又是个女孩儿,宋青瓷对她还挺期待的。 可等面试时,小姑娘张嘴结结巴巴的,连个自我介绍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再考察别的,她支支吾吾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几个字来。 何书记脑门皱起,脸色不是很好。 宋青瓷轻轻叹了口气,心下有些可惜。 听到叹气声,何书记瞥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喊下一个。 第二个进来的是齐蕊的二哥,名叫齐磊,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敲门进来后问好,然后简单地聊了几句。 表现的不算惊艳,算是中规中矩,能看出一丝紧张,神色不太自然,但跟前一个小姑娘比,那肯定是好多了。 何书记点了点头,问了两个问题,就让他出去等着了。 “还剩最后一个了,要是表现一般,那就选这个齐磊吧。”何书记道。 宋青瓷握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无奈地应了句“好”。 她是想多给女孩子一点机会,可相应的也得这个人性格能力各方面都能跟得上,合适才行。 不过,要是最后定了齐磊,估摸着齐蕊要乐疯了吧。才这么想呢,最后一个人进来了。 这一进门,宋青瓷眼睛便是一亮,无它,这回进来的是个身长玉立的帅小伙儿。 好看的人,免不得多看两眼。 关键是气质也好,进门便是一副笑模样,坐到椅子上时,身板挺得直直的,却不显拘谨,只让人觉得他平日姿态习惯就很好。 宋青瓷有些好奇,心说,难道是家庭出生好,趁着何书记跟他谈话时候打开他的资料一看,她挑了挑眉,心下有些意外。 这小伙子非但出生不优越,反而很差。 而且,父母的身份不是简单的乡下人,他妈是解放前的妓.女,解放后经由当地政府的教育放回,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哑巴鳏夫结了婚。因为他妈在妓.院常吃那种不能怀孕的药,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就抱养了他,取名天赐。 这边还在看呢,蒋天赐也说起来自己的家庭,“我爸年纪大了,我妈含辛茹苦供我念完了高中,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我一个儿子,我哪里舍得下他们?这不,毕业就回家来了……” 言外之意,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而是舍不得父母,宁愿抛下前程,也要回家,以便就近方便照顾父母。 翻看他过往资料,考试成绩都不错,老师的评价也都很好。再看他的名字,看他提起父母时脸上的神情,便知这话大概率是真的。 正常来说,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小孩很容易自卑、怯懦,可蒋天赐很好,学习好,教养好,脾气也好。 回起话来条理清晰,要点齐全。关键是姿态也好,属于是三个人中最从容的一个。 想着以后家具厂办起来后还得出去跑业务,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少不得需要这种会待人接物,有眼力的人才。 宋青瓷顿时有些意动,频频看向何书记。虽没明说,但态度很明显,三个人当中,她最中意蒋天赐。 何书记见她有了决定,再看蒋天赐笔试成绩也是第一,二话不说便拍板定下来,当场宣布结果。 蒋天赐听到自己被选中的消息,悄悄攥紧拳头,满脸喜色。 不是为自己,而是觉得回家有交代了,告诉爹妈时,他们铁定开心。 正高兴呢,何书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家具厂那边就你一个办事员,小宋同志觉得你能胜任,你可得好好听她领导,别叫我们失望……” 这分明是在替宋青瓷做好人呢,怕她一个女同志,年纪又小,压不住这些男人,回头工作再不好开展。 蒋天赐当时就有所感,这会儿再听何书记这么一说,心里便有数了,当时就保证,“多谢您和宋干事信任,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定会好好工作,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有这么一句,别人不说,起码宋青瓷使唤起蒋天赐来就顺手多了。 跟着一个好领导,宋青瓷可领情了。于是,对待家具厂的工作,她态度特别积极。 前脚,刚面试完,后脚就领着蒋天赐去跟那八个木工师傅集合,准备开一个小会。 众人在下面坐着,宋青瓷站在最前面的位置,面朝大家,朗声说道: “恭喜大家成为我们桃源公社家具厂的第一批员工。” 话音未落地,底下掌声雷动。 都是一群做惯了重活的人,手上的力气足着呢,掌声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脸上的笑容洋溢着活力与激情。 宋青瓷受到感染,嘴角勾起,笑盈盈道:“感受到大家的高兴与热情了,不过别急,别把力气花光了,等会儿有的大家忙呢。别到时候可怜巴巴地跟我求情,说是鼓掌时候把劲儿都用完了,干不动了……” 大家不由轰然大笑。 底下还有人喊,“那不能够,咱都是干惯了农活的,这点力气算啥?现在就是让我去盖房子,挖地基,那也是小菜一碟……” 三两句话就吹上了。 高兴嘛! 宋青瓷挑了挑眉,“我可听见了,等会儿他要是喊累,大家可得帮我一块儿监督他……” “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 …… 说说笑笑的,众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距离下班还有一会儿,宋青瓷就先带大家去选好的厂房那边清理打扫。 厂房原是一处废弃的祠堂,坐北朝南,前后两进院落。整体规格还算完,不过围墙及梁柱上的纹路历经风雨侵袭,已然脱落斑驳。 宋青瓷领着大家过来。 远远看去,连个大门都没有,站在外面的路上就能瞧见院子里半人高的荒草,绿油油的一大片。 众人:…… 本来兴奋地不行,当上工人了嘛,觉得自己现在特能耐,特体面,一路闹哄哄的。结果这一瞥,忽然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齐刷刷的没人吱声,安静极了。 宋青瓷也是头一回过来。 之前只是听书记提过一嘴,说是这边面积大,是个两进的院子,还是砖瓦房,前面生产,后面住人,正正好好! 她听着也觉得不错,谁知这一看,傻眼了。满院子荒草不说,那坍塌的梁架,破碎的砖瓦,以及檐间墙角细细密密的蛛网! 宋青瓷:……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心里嫌弃的不行, 把何书记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好几回。 脸上却不敢显露丝毫。 本来众人就有够失望了,自己再唉声叹气的,大家还能有啥指望? 估摸着今儿啥都不用干, 净坐下叹气了。 这么一琢磨,她立刻便打起精神来, 冲着众人笑盈盈地说: “看, 这地方多大呀,门虽然没了,可门楼和院落主体结构还算完整, 依稀可从中窥探出一点往昔的风光。要不是咱们是公社这边第一个办的厂,这地方咱们肯定还轮不上呢……” 这么一说,蔫巴的众人可算是有了点精气神, 抬头仔细看了看,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宋青瓷再接再厉, 领着大家朝院子里走,边走边说, “这以前的人建祠堂都是有讲究的,选的都是水草丰茂, 风水极佳的宝地……对咱们厂子来说, 正是个好兆头呢……” 要这么说,那这处真真是个好地方了。 毕竟, 家具厂刚开办,后续如何谁也说不准,大家伙肯定都想它能长长久久地办下去, 否则他们这些工人干不了几天就得下岗了。 蒋天赐就说,“宁要风水好的地儿,保佑咱们厂子兴盛, 到时候大家都能有活干,有工资拿,有酒喝有肉吃……” 这么一期许,众人眼前不由浮现出那样的场景,真觉得就是做梦才能梦到的好日子。眼里心里热腾腾的,顿时觉得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唐家旺道:“脏乱差怕什么,咱们有手有脚的,这么多人还怕收拾不出来?” “肯定能收拾出来。” “对,怕啥,咱们自己收拾出来的,住着还舒坦呢!” …… 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这么敲定下来。 宋青瓷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不过,她很快也反应过来,是蒋天赐描述的生活太让大家向往了。 这同时也反映出,大家现下的生活真的太苦了,这才能叫大家觉得,有肉吃、有酒喝的日子,便是顶顶的好日子了。 抱着这样的美好愿景,众人便开始在院子里打扫开来。 宋青瓷带着蒋天赐去公社大院借工具,拿了几把镰刀扫帚拖把等用具过来。 光是清完前面院子里的杂草就花了两个小时,草长得太高了,又粗又扎,不好割。 剩下的活儿今天也没法干了,天晚了嘛。 住的地方暂时也没有,宋青瓷便让大家先行散去。 “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来上班,咱们明后两天的任务,主要是把大家伙儿干活和居住的地方收拾出来,等收拾完再开工……” 大家急着回家报告好消息,宋青瓷刚说完,众人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只剩蒋天赐还在。 “大家都一窝蜂跑了,你怎么还没走?” 蒋天赐看了看地上放的歪七扭八一堆工具,笑着道:“我把东西收一收,跟你一块还回去,明天再去拿……” 这边连个门都没有,周围都是荒地,万一叫人半夜摸走了,找都没处找去。 他看得出来,宋干事心思细腻,肯定要把东西先拿回公社锁起来的。 女同志力气小,他肯定是要留下帮一帮的。 宋青瓷眉头动了动,发现了小伙子又一个优点,非常有眼力见儿。 有人帮忙,她自然乐得轻松。 年轻小伙子身量高,力气足,三两下将东西归拢好,两手一抱,拿着就走。 宋青瓷跟在身边,不时询问一遍,“真不要我帮忙拿几个?” “不用。” 宋青瓷就不再客气了。 家具厂距离公社很近,十来分钟的距离,将工具放进自己办公室后锁上,宋青瓷将自己的钥匙给了他。 “你家离这近一些,要是来的早就先将工具先拿过去……” “好。” 只看他这性子,明儿肯定来的早,与其叫他在门外干等着,索性把钥匙给了他。 交代完,蒋天赐就拿着钥匙先走了。 宋青瓷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家走。 这会儿,天黑的晚,周承礼没事儿时会去接她,有时也会半路迎一迎她。 但今儿,她走了大半程路,都快到家了还是一直没瞧见他人影,便猜想是不是队里忙? 果然,队里还没下工呢。 走在地头的小路上,宋青瓷远远地就闻到一阵阵的味道,特别熏人。 想憋气都不行,一路全是这个味儿。 可大队长看着运过来的一堆堆农家肥,好似瞧见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看见宋青瓷从远处过来,隔着老远就喊,“青瓷丫头,你回来了?” 宋青瓷正计划着快速溜走来着,这一被叫住,彻底走不了了,认命地靠近肥料这边,喊人,“冯叔,您还在忙呐?” 冯秀才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地里的麦子长的长势不好,愁死个人了……好在去年队里弄了养猪场,别的没着落,农家肥倒是积了很多。沤一冬天,开年给麦苗盖一层,这会儿长势一般,我再给追一回……” 这么追着,收成总归要好一点。 种地的事儿,宋青瓷也不懂,大队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她也就听听。 正说是不是可以走了呢,就听大队长又说,“幸亏当初听了你的劝,给队里弄了个养猪场,不但社员们农忙过节能吃上肉,养肥后抬到食品站,得了钱,换来油盐酱醋四季衣裳,可比之前日子好过多了……” 周边的社员们跟着七嘴八舌地夸她,“可不是,我娘家那边队里就没养,看咱们这里过年过节杀猪他们都特眼红咱们。” “往年全家都分不到几块钱,今年过年几乎快翻了个倍,走亲戚再也不用害怕空手了,买点罐头白糖什么的,面子里子全有了!” …… 平时没人提起,大家还没啥感觉,这么凑一块儿一人一句的,顿时觉得宋青瓷简直给队里做了一件大好事儿。 本来这两天还有人嘀嘀咕咕,说老周家新娶进门的儿媳妇“好吃懒做”,这会儿,背地里传过这话的人自己都脸红。 农村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知道宋青瓷不碰厨房的活计后,她的名声就这么打响了。 在这里,“好吃懒做”是对女性一个极大的否定。谁家没出门的姑娘又是有个“好吃懒做”的名声,那出嫁就难了。 宋青瓷倒是不知道这些,她精力全放在工作上了,但是知道也不在意,这会儿听大家夸她,她笑着说: “我也就是出了个嘴,能过好都是大家伙儿勤劳肯干。” 这话说得大家伙心里都舒服。 地里还没忙完,冯秀才搁下手里的家伙什儿,让副队长先看着,他想找宋青瓷单独聊几句。 走到老周家门口,他才站住,悄悄问她,“青瓷丫头,你看咱队里除了养猪,还有别的路子不?” 养猪是好,可数量不敢太多,否则一旦有个差错承担不起。 养上十几头已经是极致了。 宋青瓷心里还真有一个主意,还是办厂子,可不是家具厂,而是香厂。 她直觉,香厂的利润肯定比家具厂的高多了。 本来她也没往这上面想,只是她结婚时,杨红雪给她送的香膏那么贵,她才想起来去打听了一下市面上的香料类商品的价格和市场。 价格特别贵不说,关键是全省城好似也没几家正经的香厂。这边县城更是一家都没有,卖的全是从上海广西那边进的货。 她这才恍惚意识到,好像真是一个不错的路子。 冯秀才听了,先是一动,仅跟着就打了退堂鼓,“队里虽说养猪赚了一笔钱,可是并没有太多,还了前两年拉的计划,又分了一部分给社员,这会儿账上已经没什么钱了……” 宋青瓷大概也猜到了这么个结果,启明大队是很难办起来的,但她真的觉得香厂大有可为。 而且,她对香厂的兴趣更甚于家具厂。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得低头。想着等家具厂办好,赚上一大笔钱,到时候就跟何书记提议,开个香厂。 因为惦记着香厂这事儿,宋青瓷就急于早些让家具厂投产创造效益。 第二天上班,起的就很早,初春的天,早上还透着些许寒意。 走在路上,她打了个好几个冷颤,到了公社办公室,见工具都被拿走了,她又往家具厂那边走。 结果,一瞧见院子里头的景象,她愣住了。 院墙上,两人一组,有拿着大扫帚清理蜘蛛网的,还有清理墙壁上的苔藓,夹缝里的野草的。 上面的草被拔掉簌簌往下落,底下就有人接着一捆一捆地打包好往外面平板车上抱。 平板车估摸着也是这里面的其中一人从队里借来的。 蒋天赐踩在一个不知从哪搬来的大方桌,拿着用跟竹竿绑一块儿的笤帚清理厅堂门前放匾额的地方的灰尘。 一边清理灰尘,还要不时左右张望,有条不紊的指使着大家分工忙碌。 …… 她还当自己来的够早了,结果,都来的差不多了,明显是已经干了一会儿了。 “大家怎么都这么早?” “激动地睡不好,总怕睡过了,上班头一天就迟到,那咋行?”要是因此丢了工作,只怕撞墙的心都有了。 有人是怕睡过了,有人是压根一夜没睡,“兴奋地睡不着,还是来干活踏实。” …… 真的是再质朴不过的人了,单纯憨傻得有些可爱! 宋青瓷没再多说,拿上镰刀去后院割草。 这种院子,经年没人,草丛又深,她是不敢带头割的,只等别人先拿竹竿打了一阵子,将草得麦茬深,她再动手。 就这,大半个上午过去,她掌心磨出了一层水泡。 很久没干过农活了嘛,还是去年收小麦时候这么使劲儿地用过镰刀,之后就再没吃过这个苦了。 天天雪花膏的抹着,小手嫩呼呼的,这么一磨,可不起泡嘛! 要是在家里,她早就哼哼唧唧地叫唤开了,甭管是老太太还是周承礼,哪个都不舍得她吃这份苦。 可在外面,水泡破了,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也只是干脆利落地擦掉,然后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向天空,将眼泪逼退。 蒋天赐瞧见了,觉得小姑娘家怪要强的,愣是等她收拾好了才过来,拿了她的镰刀不叫她干了,“一群老爷们儿,用不着你一个姑娘家干活,去歇着吧。” 从早上来了就跟他们一起干,还是个姑娘家,大家伙儿都觉得这个小干事够可以了。 因此,都喊她去休息。 宋青瓷有一瞬间特别想任性,就不干了,去歇着就歇着呗,她又不是工人。 可是,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愿意抛下大家,不愿意跟大家脱节。 “没事儿,我再干一会儿,人多力量大。” 镰刀不能握了,就去给杂草打捆。 瞧着娇滴滴、没吃过苦的小姑娘,坚持跟大家一块儿参与建设。 众人都很受鼓舞,也因此,宋青瓷年纪小小,可说出的话没一个人打磕绊的,说啥是啥。 邻近午饭时候,倒是真的叫几个人在后院的草丛中围住了两只野鸡。 还有碰到别的动物,不过都叫跑了。 如今这个年代,什么东西都不能私人处理,野鸡被宋青瓷送到公社食堂加餐,中午带着累得不行的九人去公社食堂饱餐了一顿。 许是鸡肉给的动力,吃饱喝足又歇了半个小时的众人满血复活。 继续拾掇,都是有手艺在身的,打扫差不多了就开始修修补补,瓦片碎了就换,乱七八糟的匾额拆了重钉,窗根上斑驳的木刻换了新的…… 经由一天的打扫规整,整个院子焕然一新。 宋青瓷还去供销社买了一叠红纸,写了一串寓意吉祥、气势恢宏的红对子贴上,门楼、正厅、窗户……各处都有。 一番改造改造下来,任是谁也想不到,这儿是前几日那个叫人一看就心拔凉拔凉的地儿! 简单拾掇得能住人了,除了蒋天赐家离得近,要天天回家外,八个木工师傅都拿了铺盖搬了进去。 住的大通铺,都是大老爷们,没谁在意的,先住进去再说。 后院还有几间屋子,需要再修补修补才能住,包括厨房都还没弄,等后面有时间跟材料再慢慢搞。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万林大队运一些木材回来,做两扇木门给家具厂这边装上。 然后桃源家具厂就可以正式投入生产运营了。 眼瞅着木料被抬进家具厂,各种量具、划线工具、勒子、铲、斧、锤、螺丝刀、刨子、刀锯等等工作也给木工师傅们配好,宋青瓷可算是喘了一口气。 心情愉悦地回到家里,洗漱完,打算抹上雪花膏后,美美地上床睡一觉。 打开盖子一看,就发现瓶子里平平整整的雪花膏此刻坑坑洼洼的,沾得盖子内层也有。 而且,量明显少了很多。 她轻皱眉头,随手打开桌子上放的香膏检查了下。 果然,香膏也不对,一侧最边角的地方被抠掉了窄窄的一层。 不明显,但她用东西喜欢齐整,就有自己的规律,这么一比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 顿时,她一天的好心情没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周承礼!” 向来习惯轻声细语的人, 此刻,声量高高的,冲着外面喊道。 周承礼倒水的手一颤。 哪怕没见着人, 他也能想象到自家媳妇此刻的心情,定然是糟糕透了。 不然,不会这么大声,且连名带姓的喊自己。 周承礼拍拍胸口,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干的事情: 没在屋里抽烟, 也没穿着在外面干活的衣服坐床上, 还有什么来着,对,他的袜子也没随意乱丢,刚刚洗完脚已经顺手搓了…… 所以,应该不是他惹生气的吧? “周承礼!”传过来的声量又高了些许。 事不过三,若等到他媳妇喊到第三声, 估摸着他今天就该摸不上床边了。 赶紧麻溜的回屋, 然后嬉皮笑脸地问, “咋了媳妇,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 我去帮你揍他!” 宋青瓷瞪他一眼, “站好了, 我问你个事儿。” 凶巴巴的,气得不轻啊? “快问快问,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青瓷:“别贫了,我问你,我桌上的雪花膏跟香膏你动过吗?” 周承礼愣了一下, 心说我动那玩意儿干嘛?又不是女人,需要涂脂抹粉地打扮。 然后,他立刻就意识到媳妇的意思了,“东西没了?还是少了?” “没丢,还在那呢,那肯定是有人进来动过。” 她用东西有自己的习惯,像是雪花膏,她通常是将瓶盖上的先用得干净,然后再用瓶身里面的。而且,她不习惯从中间抠得坑坑洼洼的,她都是从边上抹一点,确保里面的膏体一直是平平整整的。 将自己装雪花膏的瓶子拿给他看,“……你自己瞅瞅,这像是我用的吗?” 又拿香膏给他看,指着被指甲抠掉的一边,“要说雪花膏是我记错,再看这个,总不能还说是我记错吧?” “没说你记错。”周承礼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赶紧松一松,快成小老太了。” 故意逗她呢嘛。 宋青瓷白他一眼,其实心里门儿清,肯定不是周承礼用的。之前,天冷的时候,他手泡水里多了,然后又吹冷风,手背有些逡裂,喊他擦点雪花膏都不愿意。 鼓着脸颊,气呼呼地问:“你们家是有这个规矩吗?别人的东西,可以不打一声招呼随便用?” “当然没有。”周承礼舔了舔后槽牙,心知她媳妇界限感特别强,这会儿心里肯定特不舒服。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一下一下地哄她,“好媳妇,别生气了,明天我帮你问问家里人,成不?” 大晚上的,不好为了这个把人折腾起来,搅和得大家睡不好觉。 说着,还伸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然后,“嗖”的一下缩回手,好似被弹射回去似的。 宋青瓷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总归是没那么生气了,拍了下他的手背,没好气地说: “行了,不用你问,我自己问。” 一个大男人,跟家里人说起“雪花膏”什么的,显得斤斤计较,很没出息。作为儿媳妇,这个时候,还是她自己出面更有效果一点。 “好歹得知道是谁用的吧?” 不是小气,舍不得东西给别人用,可是这么悄悄地进她屋子,黑不提白不提地动她东西,这种行为真的非常讨厌。 周承礼点点头,附和道:“应该的,问问而已,合情合理。” 再说,从来大嫂二嫂的东西,也没谁说是家里公用的,没得轮到他媳妇儿就变了,变成大家可以随意取用的物品。 宋青瓷这一问就是看他的态度,见周承礼站她这边,心里总算舒服很多,就道: “行了,先睡吧。” 周承礼:“睡?我哄半天了,你就这么用完就扔?” 而且,他媳妇最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回来累得沾床就着,他没舍得累她,已经素了好几天了。 “明天还得早起呢。” “那也不妨事。” 他一把扯过被子,兜头将两人盖住。 外头风声摇曳,被子春意融融,只有木床偶尔发出两声“吱呀吱呀”的声响,和着两声“呜咽”,藏在淅淅沥沥的雨滴中,几不可闻。 宋青瓷早上起床时,腿是软的,气得她抬脚踹了他一下。 说了不要不要,嗓子都哑了,他偏要磨她。 男人得到了满足,心情超级好,被踹了一下一点不气,笑呵呵地说,“不疼呢。” 宋青瓷:…… 没脸没皮的,懒得理他。 穿戴好出去,经由一夜的雨水,到处湿漉漉的,空气别样清新,夹杂着点点泥土的腥气。 屋檐下的地面是一只只泥脚印,大的小的,横的竖都,歪七扭八的…… 显然是一家子都起来了。 婆婆跟大嫂在灶屋弄早饭,公公没瞧见人影,倒是小姑子坐在檐下,朝着灶屋的婆婆哈气连天地抱怨: “夜里下雨了,妈你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不起这么早了……” 被她三哥罚扫院子呢嘛,难得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可以偷一回懒,还错过了。 刘东芝没好气地说,“我这一早起来忙得脚不沾地的,就给忘了,你要困就再眯回去一会儿吧。” 赵银花带着喜胜蹲在灶塘下烧火,闻言便撇了撇嘴巴。 趁着人都在,宋青瓷就直接问了,“这两天有谁进过我房间,动过我梳妆台上的东西吗?” 刘东芝一头雾水地问,“咋了,你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按理来说不会啊,都知道老三家的陪嫁多,屋子里头东西值钱,所以有外人过来,都只领着人在院子里或者是堂屋,她那屋她随时注意着,不叫外人去的。 宋青瓷没跟婆婆说那么细,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我桌上的雪花膏跟香膏都少了,这东西贵,两样加起来十几块呢……我心说,要是咱自家人用的那没事,要不是咱家人用的,那我得心疼死了……” “就那两个小罐子,不当吃不当喝的,要十几块?” 刘东芝捂着胸口,比宋青瓷本人还心疼。 宋青瓷:“可不是嘛,那两样都是上海货,可不好买呢!” 刘东芝心道,不好买你都买了,这要是好马,你不得拿袋子往家里背呀? 有心想说儿媳这钱花得太败家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人家就是败家,可败的是自己挣的钱,可没花到家里一分! 眼瞅着话题跑远,宋青瓷又将之拉了回来,“是咱家人用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不算吃亏,我就不管了。” 说完她就盯着众人的表情看。 十几块的东西,谁舍得往脸上抹,刘东芝张口就要否定,忽地一顿。 脑子里突然记起之前小闺女好像进过老三媳妇那间屋子。 她说是顺便帮她三哥三嫂扫一下屋子。她记得当时自己还蛮欣慰的,觉得小闺女懂事了。 想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小闺女,见她低着头不做声,心里有些没底,舌尖一滚,立刻换了个说说辞: “咱们家没人用那玩意儿……我依稀记得喜胜这孩子进去过,他三叔以前常给他拿好吃的,他横冲直撞地进习惯了,孩子又没一个定性,可能觉得好玩就瞎弄了一通……以后还是别随手放桌上了,不行就放箱子里锁起来,麻烦就麻烦些,省得孩子给霍霍了……” 孩子嘛,调皮捣蛋是常事,说是他弄的,也有可能。 可大嫂能愿意人说她儿子干的? 那什么雪花膏她可赔不起,何况,儿子也不能被冤枉。 她顿时就不干了,拍拍屁股坐起身来,就指着小姑子就说,“小妹之前不是也老进去嘛,你们咋不说她?” 周承萍本来缩着脖子坐那儿,安安静静的,一听大嫂指正自己,她立刻急眼了,跳起来哭闹大嫂冤枉她…… “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之前就老跟人讲我坏话,动不动就嫌弃我碍眼,现在更厉害了,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我爸妈还在呢,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欺负我……” 一边哭诉,一边抹眼泪。 刘东芝脸色就不好看了,饭也不弄了,就耷拉个脸站着,不发一言。 赵银花能委屈死? 我干啥了我?谁诬陷她了? 她承认,自己是瞧小姑子不顺眼,那是因为小姑子又懒,还爱欺负人,她刚进门那会儿,没少吃这丫头软钉子,讨厌她不应该吗? 可今儿真不关她的事儿。 “我不就随口说了一句,小妹也进了几回三弟妹的屋子吗,我又没说指定是小妹弄的,她干嘛这么大反应?” 委屈得不行,跟家里人说,除了宋青瓷没一个人听进心里的。 连自家男人也念叨她,“一大清早的,你欺负小妹做什么,好玩啊?” 赵银花:…… 她也想哭了。 宋青瓷看了这一阵子,心里隐约明白咋回事了。 不过,她没多嘴,孩子大了都要脸面,真不管不顾地叫破,并没什么益处。 她看得出,婆婆心里应该也有数,这就行了。 周承礼拿着扁担出去挑水,跑了好几趟,一缸水都挑满了,一看,媳妇还没走呢,赶紧催道: “赶紧的,昨晚的雨一直下到半夜,估摸着这会儿路上不好走呢……“ “哎,来了。“宋青瓷没再紧追着不放,拎着包出来,小叔子追到门口喊,”三嫂,我想吃油条,回来时候给我炸一根油条吧……“ 这是嘴馋了,十三岁的大小伙子正是天真懵懂不知愁的年纪,整天能存心里盘算来盘算去的也就一口吃的 “知道了。” 宋青瓷应了一声,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蹦蹦跳跳的欢呼声,模模糊糊地听字音,约莫是“三嫂最好”之类的字眼吧。 高兴得不行的样子,宋青瓷不由地跟着笑出声来。 下雨天,路上确实不大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坑,宋青瓷走得异常艰难。 家门口那条小路是周承礼背着她走的。等出了村里的小路,要容易许多。 夫妻嘛,虽然在外头不大流行这种姿态,但在队里被人瞧见了,周承礼厚着脸皮顶在前面,顶多就是被打趣两句,倒是也没什么妨碍。 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身材壮硕,背着宋青瓷,还没半个麻袋的稻谷重呢,简直轻轻松松。 宋青瓷搂着他脖子,说起家具厂,“那边这两天就开工了,晚上你要是下工早,就来厂子里搭把手?正好学一学……“ 早就商量过的事情,周承礼点点头,“成,一下工我就过去。” 像他这种帮忙,相当于打白工,是没有一毛钱的,不过夫妻两个谁都不在意这个。 他两不在意,倒是其他人知道了,谁不说周承礼傻? 第70章 第七十章 傻不傻的, 见仁见智的东西,反正小夫妻两个都挺开心。 家具厂需要的两扇门几个师傅已经在制作了,周承礼跟在师傅们身后打下手,之前也跟在唐师傅身后短暂接触过, 所以, 并不算慌乱。 厂房里头, 锤子刨子“噔噔噔“地响,宋青瓷将周承礼送过来,看了几眼就出去了。 蒋天赐带她过去仓库那边,里面堆了许多根从万林大队那边运来的木头, 他说:“木料存了这么些暂时够用了, 等门做好,是不是可以定一下家具款式? “ 他是想先打些家具出来作为样品。 宋青瓷也在考虑这个事情呢。 现在城里面开始逐渐流行起来结婚要配齐“三十六条腿“,还有“七十二条腿的”, 她就打算先去县城逛逛再说。 这边目前还属于是小作坊, 没那个财力囤货, 只能边做边卖, 这样资金才能流动起来。 不然,师傅打的家具一时卖不出去,拖着拖着, 厂子还没起来就得倒闭了。 她就跟蒋天赐说, “正好明天星期天休息, 我先去城里看看,回来跟师傅们商量一下再定吧。不然, 资金不能流转也是问题。“ “也行,反正不急于这一天。” 就这么说定,周承礼还在忙, 就让她先去吃饭。 “要不要帮你带一份?” 周承礼摆摆手,“不用,你自己去吃点好的就听。” 这么多人在呢,带了也没法一个人吃。 而且,不是说想买自行车的嘛,钱还没攒够呢,媳妇吃就成,他自己回家吃还能省点钱。 宋青瓷没想那么多,想着小叔子早上喊着要吃油条,她便拐了个弯,直接去国营饭店。 一根油条五分钱,她直接要了六根。 平时都是在食堂吃的,还没怎么在外头吃过饭呢,便在店里又点了一碗阳春面。 一共花了四毛五,粮票另算。 宋青瓷一边付钱,一边想:偶尔吃一顿还行,要天天这么吃,钱袋子还真遭不住,工资全贴上都不够。 平时吃饭不是在公社食堂,就是在家里,周围总是围着一大群人,算起来,她真是难得一个人安静地吃碗面。 蓝色的海碗端上来,面汤上面浮着几滴油星,三两片菠菜叶子,几颗香葱,青青白白的汤面,瞧着就令人食欲满满。 吃上两口馥郁鲜香的面条,就着一小碟雪里蕻腌制的咸菜,美滋滋地吃完一顿,将油条打包好走人。 这边吃完,周承礼那边差不多也可以散了,人家就住在厂子里,多晚都成,但他们还得回家呢嘛。 路上,宋青瓷拿了两根油条叫周承礼先吃,“一共买了六根,你先吃点垫吧垫吧,剩下的拿回家,小弟跟爸妈他们分着吃吧……“ 带回去就不好这么明晃晃地叫他多吃了。 周承礼当然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啧啧”感叹两声,笑着道: “没看出来,我媳妇还会使心眼子呢。” 满眼满心全是笑意,觉得自家媳妇这种小心思真是可爱极了,捏着她的脸就是一顿揉。 宋青瓷鼓起脸颊瞪他,语气凶巴巴的,“你就说你吃不吃?“ 见他笑弯了腰,她心里也有些难为情,心说我如今出息的都会为了一口吃的使心眼子了,跟着就作势要把手收回去,“不吃拉倒。“ “吃吃吃。我吃呢。“ 周承礼一把捉住她的手,从纸包里抽出两根胖胖的油条,三两口就全部下肚,夸赞道:“真香!” 油条本来就酥脆美味,他又饿了许久,能不香吗? 回到家,天黑了有一会儿了,婆婆担心地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没说话呢,本来已经躺床上的小叔子穿着一件无袖背心就“蹭蹭蹭“地往直奔她跟前跑,”油条油条油条,三嫂,我的油条呢?“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瞧。 “喏,答应你的,肯定给你带。“宋青瓷笑着把油条拿出来,嘱咐了一句,“跟大家一块儿分着吃啊。“ 周承智欢呼雀跃地分油条去了。 婆婆嘴上念叨,“他就嘴馋,你理会他做什么?“ 宋青瓷瞧见她上扬的嘴角,分明就是言不由衷,实际心里还是高兴着呢,便顺口说道: “他就爱一口吃的,想吃又买得到,那就买了呗,值当什么?” 刘东芝心里就很高兴。 那边,小叔子开心地分油条,一根油条有两个长条,他将四根油条全部一分为二,一人分了一长条,最后还剩了两。 不对啊? 宋青瓷瞅了一圈,发现小姑子不在,就问婆婆:“小妹呢?” 刘东芝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不管她,下午叫我骂了一顿,估摸着是心里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 宋青瓷眉头微动,心里便猜想,估摸着是因为雪花膏的事。 既然婆婆没挑明,宋青瓷便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不然,还得帮她求情,她才不乐意呢! 叫小姑子长个记性也好。 宋青瓷就没多嘴。 但很快,她注意到,婆婆分到的那一半边油条没吃。 晚上,宋青瓷出来打水,就见婆婆拿着去小姑子那屋去了。 母女两在屋里谈心呢吧,她只隐约听到两句什么“就是喜欢”“就是想要”之类的字眼。 不是故意的,屋子不隔音嘛,未免尴尬,她水也不打了,就装作没听见走了。 回屋就撵周承礼出来舀水。 周承礼晕晕乎乎去了,直到上床也没明白咋回事,宋青瓷戳了戳他的胸膛,“还不是雪花膏那个—” 周承礼挠了挠脑袋,“妈不是说是喜胜弄的吗?下次放高点儿的地方,叫他够不着不就成了?” 宋青瓷:…… “也就是孩子小,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弯弯绕,不会辩解,等他再大两岁,你看他喊不喊冤?” 当妈的为了闺女面子瞒着,她能理解,毕竟周承萍年岁不小了,被揭穿了脸面遭不住。 不过自己可没义务帮她瞒着,尤其是瞒着周承礼。 想起来,她就气。 跟着就将实情全跟周承礼讲了。周承礼听说是小妹偷摸用的后,他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洗漱完上床,宋青瓷还逮住周承礼的手腕子咬了一口,念叨他: “你说,我嫁过来之前,在家跟我奶住一块,天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吃得好,睡得香,日子多舒坦呀!” “再算算嫁过来之后的日子,先是大嫂吵吵嚷嚷的,再后来又是你小妹闹,这都叫啥什么日子啊?一大家子人住一块儿就是麻烦,再有这么一回,我指定是要搬出去住,不跟你们挤一块儿了。” 这么一通抱怨,本来还以为周承礼会反驳她,谁知他并没有,然而一本正经的都考了起来。 “搬出去住?”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宋青瓷“蹭”的一下抬眼看他,“你说真的啊?” 周承礼:…… 有这么激动吗?就这么不想跟他家里人住一块儿? 宋青瓷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反应稍微过于明显了些,睫毛颤了颤,然后无辜的看向他。 周承礼:…… 他听他二姐说过,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几个儿媳妇喜欢跟公公婆婆住一块的。 他寻思自己媳妇可能也是这个理由吧。 “不喜欢住一块,咱们就想法子搬出去。” 这回,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句。 宋青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扭着身子往他胸口蹭。 毛茸茸的脑袋蹭的他心痒得不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就亲了过去。 宋青瓷可乖可乖了,他亲任他亲,舌头都麻了,也没说一个不字。 搁平时,肯定早就挥手拍过去了。 周承礼此刻没工夫琢磨这其中的差别,难得他的小姑娘在床.上这么乖,这么听话。 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任他予取予求。 他兴奋地喘着粗气,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在单薄的棉被下肆意妄为。 欲.望在高涨! 第二天,俩人都起晚了。 好在今天是星期天,不用去公社上班。至于周承礼,昨儿已经请好假,今天他得陪着宋青瓷去县城一趟。 两人起床后,刘东芝别别扭扭地过来找宋青瓷,跟她说,“要不,你把你的雪花膏这些贵重的东西放箱子里锁起来?” 宋青瓷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哪能天天上锁啊,没事儿,都是一家人,之前可能是一场误会……” 没把话说透,但是,她婆婆肯定能懂。 刘东芝就很高兴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夸道:“你是个好的!” 旁的不说,老三媳妇这个嫂子当的还是很不错的,对弟妹都很宽容大气。 宋青瓷挑了挑眉,但并没解释什么,只是问起自留地的蔬菜,“家里还有什么菜,您去摘一些来,我跟承礼等会要去县城一趟,顺道给二哥二嫂送点蔬菜去。” 城市没有私人卖菜的,每天都要去副食品店排上一两个小时的队伍,去得晚了的话,排队靠后,菜店没熟人就只能买到一点烂菜叶。 宋青瓷之前听二嫂提过两句,刚好这回给他们送一点。 刘东芝赶紧就去自留地弄菜去。 薅了两把豌豆苗、一捆青菜,又拔了几颗莴笋、几捧香椿,还有一大捆的荠菜。 瞧着差不多了,周承礼背了就走。 到了城里,先去机械厂宿舍那边把菜拿给他们。 今天星期日,二哥二嫂他们也在宿舍里休息。 宋青瓷是头一次过来,跟在周承礼身后左绕右绕地进了一栋小楼。 上了四层,然后周承礼敲响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 周承义一脸惊喜地迎两人进去。 苏秀芬围着围裙,应该是在忙着洗洗涮涮的,一手的水渍。 看见两人,连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给两人倒茶。 周承礼道:“二嫂,别忙活了,我们就是过来送个菜,马上就走。” “咋能马上走?第一次上门,怎么都得留下吃顿饭才成。” 苏秀芬给两人各自到了一杯水,才坐下。 周承礼把一篮子的菜递给二嫂,“放起来吧,也没多拿,一次拿多了,吃不完就放坏了,下次有空我再给你们送” 苏秀芬也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一看有荠菜,拍着巴掌就说,“你二哥刚念叨了两天,想吃一口荠菜饺子呢,你这就给送来了,正好,今儿就包荠菜饺子。” 两人怎么推辞,苏秀芬都不让走,周承义笑着说,“都不许客气了,今儿就听你们二嫂的,留下吃一顿荠菜饺子。第一次上门,这个是规矩,往后再来可以随意,想留下吃就留下吃,不想留下吃,出去下馆子也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肯定不能再推辞了。 宋青瓷没办法,只能留下来,不过他这趟来是有事要办,跟二哥二嫂说清楚后就去百货商店逛了一圈。 简单看了下他们放在一层售卖的家具,心里有术后,就赶紧回机械厂了。 说好的包饺子嘛,本来就费工夫,二哥还得带孩子,不能叫二嫂一个人忙活。 宋青瓷不会和面,就喊周承礼一块儿包,这样也能快一点。 二嫂先还拦着,“三弟一个大男人,能包什么饺子?见他去跟他二哥一块哄孩子去吧!” 宋青瓷摇头拒绝,“二嫂你别管他,就叫他帮忙一块儿包,这样也能快一点。男人怎么啦?男人难道不用吃饭?” 这话说得周承礼一脸悻悻。 就连坐在边上带着女儿玩的周承义也有些坐不住,只觉得当胸一箭。 要不是得带孩子,他指定就洗把手也去一块帮忙了,免得到时候吃饭,弟媳妇儿再拿话刺他。 苏秀芬看了就笑,一边觉得乐呵,一边又觉得过瘾。 这会儿也不装贤惠了,手上擀面杖转个不停,嘴巴噼里啪啦往外倒苦水: “还是弟妹你懂我。我们一回家,甭管是婆婆还是亲妈,看见你二哥干活,那脸色立马就不对劲了……也就是我们不跟爸妈住一块儿,能稍微松散一点,偶尔叫你二哥搭把手,带带孩子晾个衣服什么的。不然我这一天天的,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得忙活二十五个小时……” 周承义:“……” 这个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一天一共才二十四个小时,你咋干二十五个小时的? 跟老天借的时间嘛? “嗯哼”他轻咳两声,稍微表露出一点质疑,他媳妇儿立马嚷嚷开了: “三弟妹你看,我这一天累死累活的在家里伺候他们爷俩吃穿,结果人家还不识好,连一句累都不叫我说……” 周承义:“???” 到底是谁不让谁说话? 不带这么睁眼说瞎话,诬赖人的!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宋青瓷再没想过, 二哥二嫂夫妻相处是这个模样,看了不由得发笑。 周承义故作严肃地说他媳妇,“行了啊, 在三弟妹面前瞎说什么, 也不怕闹了笑话。” 周承礼一遍遍地看他二哥, 眼神复杂。 还只当只有自己才受媳妇欺负呢, 原来,在外面严肃威严的二哥在家时也是这个样子。 他心里顿时平衡了。 饺子包得不甚熟练,添柴加火的本事倒是足得很, 不停的喊二嫂展开讲讲。 最终以被他二哥踢了一脚凳子才安分下来。 苏秀芬轻轻“哼”了一声。 男人能吓住他三弟, 可吓唬不了她。难得碰上一个知音, 她可不得可着劲儿的吐槽。 “你不知道刚结过婚时,你二哥也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 衣裳只要我不洗,放那十天半个月他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句是实情, 周承义无法反驳,只好装作没听见,故意大声“啊啊啊”地逗女儿。 苏秀芬义愤填膺地抱怨,声音哪里是他能压得住的? 宋青瓷一句不落听完, 仿佛得到了共鸣,巴掌一拍, 激动的说: “可不是嘛, 你当周承礼能好哪里去?整天说对我好对我好,就会拿好听话哄我,正经对我好的实在事一件没干过,就长了一张好嘴……” 周承礼:…… 不是,咱不带这样胡说八道的, 我哪对你不好了?好吃的紧着你吃,好喝的紧着你喝,轮到我自己都是随便对付的。有啥不好跟爸妈张口的话,我都顶在前面……这还叫对你不好? 他弱弱地张口,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自家媳妇委屈巴巴地看向二嫂,“二嫂你瞧,这也是个不能说的,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看他的眼神,多凶啊!” 苏秀芬闻言,都不容他辩驳,立刻就给他媳妇儿撑腰,教训道,“怎么对媳妇说话的?” 周承礼:…… 有没有可能,我这眼神不是凶,是委屈的神色呢? 本来还想替自己喊屈来着,就见自家媳妇轻飘飘地瞅了自己一眼,接着道: “我这身体素质不太行,有那几天特殊的日子,怕沾凉水,洗不了衣服,不也一样堆在那嘛!” 周承礼的手一顿。 好吧,这个是他理亏。可是,他确实没咋洗过衣服,应该说没几个男人会洗衣裳的。而且,“你不是也没叫我洗吗?咋能全赖我呢?” 宋青瓷微微抿嘴一笑,“那我等会儿也不喊你吃饭,你别吃啊!” 周承礼一噎,不吱声了。 苏秀芬淡淡横了他一眼,接着又跟宋青瓷抱怨起周承义: “我怀我闺女那会儿,肚子大的弯不下腰,就这样,你二哥天天还等着我伺候他吃穿。可怜我双身子,白天上班,回来还得伺候他…… 也就是后来我闺女出生之后,才能稍微使唤他帮忙干一点点活。不然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青瓷一脸感慨地说:“二嫂,你受苦了!” 苏秀芬听得眼泪差点儿下来。 边上的周承义早已经放弃治疗,彻底放开不管了。 眼看饺子皮擀完了,饺子都包的差不多了,妯娌两人的苦水还没倒完,好好一场兄弟家宴,愣生生成了吐槽各自男人缺点大会! 周承礼正打算摆烂,闭上耳朵当听不见,紧跟着就听自家媳妇跟二嫂学话呢,“男人都一样,我们家这位不也是嘛,天天都得我给打洗脚水,伺候好了……水烫了都不行。” 周承礼:??? 媳妇你是不是说反了? 就离谱。 二嫂是没救了,扭头看一眼他二哥,他满脸的控诉与委屈,好似在说,“快管管你媳妇吧!我们家小姑娘原本多么乖巧善良的一人,昨天还对我浓情蜜意的。来你家一趟,跟换了个人似的,马上我要认不出来了。” 周承义扯了扯嘴角,表示爱莫能助。 他自己都已经彻底放弃,留着她们说吧,直当听不见,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周承礼:…… 这日子没法过了! 短期内,他再也不想带他媳妇来二哥二嫂家了。 好不容易饺子下锅。 荠菜馅的饺子鲜嫩的很,周承礼一点慢慢品味的心思都没有,几口扒拉完,他一遍遍的催他媳妇快吃、快走。 宋青瓷暗自偷笑,心道,有那么夸张吗? 回程路上,周承礼绷着脸,问起下午跟嫂子吐槽的那些话,“摸摸你的良心告诉我,在二嫂面前抹黑我的那些有的没的的话,不痛吗?” 宋青瓷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单纯无辜,“嗐,我那不是为了跟嫂子有共同语言吗?你说二嫂把二哥笋成那样,我要是说你千好万好的,二嫂还不得以为我故意往她心上扎刀子?” 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好像也有些几分道理呢? 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等他想明白,宋青瓷已经飞快的切换了一个话题,彻底将他的思维带偏。 等回到家里,宋青瓷就发现自己屋里外面的门扣被反扣起来了。 “妈,你咋把门插上了?” 农村本来家家都没这习惯,只她那屋这样,就显得有些奇怪。 刘东芝有她自己的逻辑呢,虽然闺女那边该骂的已经骂过她了,可萍萍这丫头任性,万一又手欠呢? 儿媳妇大度不计较,愿意信任家里人,她不能四六不懂,再用所谓的信任去考量亲情。 听宋青瓷问起来,她就回答,“你屋里值钱东西多,我天天挂心,想出去串个门都不放心。不如干脆把门插上,省心!” 宋青瓷有些担心,就问:“左右邻居过来串门,人家不讲吗?” 她婆婆摆摆手,“没事儿,人家都能理解的。” 行吧,要这么说,那就插上吧。 就是有点好奇,大家都是咋样理解她的。 她不知道,但周承智知道啊。他天天在家,家里有啥事儿他都一清二楚。 再有,在周承智的心里,他妈排第一,他三嫂就排第二,因为三嫂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第一时间就跟她说了。 宋青瓷房间里有缝纫机嘛,刘东芝就跟人家上门的人解释说,“孩子跑进跑出的,再给缝纫机弄坏了,咱这乡下地方,要是弄坏了连个修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拿乔托大,也不是对大家防备,真就是没办法嘛。 这么一说,大家可不体谅开了嘛! *** 从县城回来,宋青瓷组织家具厂的职工开了个简短会议,确定了接下来要生产的几样家具款式。 一是大衣橱,二是床,这两样属于大头。 纵然城里面现下流行三十六条腿,可家具价格贵不说,还要票,能完整置办得起的人家还是少数。 假如不能置办这一整套,只是从中选择几样的话,会优先哪几样呢? 宋青瓷心头存了这么个疑问,便去百货商店逛了一圈,跟人搭话打听了两句就知道了,里面卖的最好的就属床和大衣橱。 那就优先生产床和衣橱,其余的带着做几样。 师傅们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他们只负责生产,只要东西会做就成。 不过定款式时,倒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师傅们更想做华丽一点的,这种比较费工夫,需要精雕细琢。 但宋青瓷却不同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咱们得清楚自己的定位,若是比精致度的话,咱们肯定是比不过那些出名的大家具厂精细打磨出来的品质。所以,咱们不比这个,款式可以简单一些,要更侧重实用性……” 咋实用啊? 师傅们一头雾水。 床不就是用来睡的,衣橱不就是用来放衣服的,还能咋实用? 师傅们有疑问,自然找宋青瓷这个负责人。 这就是她此次去县城的收获了,“城里面的住房面积小,很多人家好几口人只能挤在十几平的房间里,还有用木板隔开的屋子……空间狭□□仄……所以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像是二哥二嫂家就是这样的面积构造。这还是他们人口少,好一点,有那人口多的更挤。 这么一说,师傅们便有思路了,大家聚在一块琢磨,但是真想出来几样不错的家具。 像是推拉门的大衣橱,不需要往外开合,自然能节省部分空间。 有些面积小的房间,放普通的衣柜很容易因为空间面积狭小的原因打不开,但是放这种推拉门的衣柜就非常合适。 此外还有能收纳的床,以及一些办公桌椅…… 反正是兼具实用和性价比。 至于想要做华丽精致的,宋青瓷自己脑子里就有不少款式,可目前并不适合。 她给师傅们加油鼓气,“等以后,若是家具厂办的好,可以专门分出一部分走精品路线,到时候想要做那种风格的,都可以去报名……”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大家都干劲十足。 公社的家具厂由此开始,正式投入生产。 周承礼日日下工后,都去家具厂帮忙,算是做学徒,不占用工资,还能搭把手。 他人谦虚好学,力气又大,关键是大方,休息时候出去抽根烟,没谁不欢迎的。 加上大家伙都知道他是宋青瓷的家属,这就属于跟他们是一家人,自然相处得很好。 周承礼渐渐也能上手,独立做一些简单的小物件了。 天天这么往家具厂跑,很快,不少人都知道他去家具厂打白工。 少不得就有人在背后酸几句,笑话他,有那难听的,人都说他是想当工人想疯了,才肯累了一天还去给人打白工。 说这种话的人少,多数还是觉得周承礼都是为了他媳妇儿的工作,觉得他有些憨傻。 这一日,小夫妻两个又踏着月亮从家具厂回来,就见大队长在家里坐着。 周承礼还当他有什么事儿呢,原来也是为了他天天去家具厂干活的事情。 “青瓷丫头,你跟叔老实交代,承礼天天去家具厂干活,里头有没有什么说道?” 冯大队长敏锐的很,才不信这对小夫妻是个傻子呢。 讲起来,大队长对宋青瓷有恩,宋青瓷说话自然是实话实话,“……家具厂刚起步,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就是先做个一手准备,想着假如能办得好的话,后面肯定还要招人。到时候,总归是个机遇。若是毫无准备,总不能现场学习吧……反正是先学着,多学点手艺在身上也没啥坏处。就算不招工,自己会点木匠活,家里面家具修修补补的也方便……” 冯秀才就问:“不是有确切消息,一定会招工?” 宋青瓷无奈笑笑,“叔,您把我想的也太厉害了些。家具厂才刚投入生产呢,盈利都还是没影的事儿,说不准亏本倒闭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倒闭了,别说招工,连现有的工人都得被辞退,我上哪儿去获得确切的招工消息去?”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宋青瓷肯定不会撒谎的,冯秀才心里便有数了。 他听懂了,回去就跟队里那几个有木工手艺的人说,让他们没事也多去家具厂帮忙干干活,打打下手。 大队长为了自己的社员真真把一颗心都操碎了。 然而,没谁乐意的,觉得家具厂就是想要免费的劳动力,累死累活去给人打白工,吃饱了撑的? 就为了没影子的事情,那么累死累活的,属实没必要。 还有恶意揣测的,说是宋青瓷为了自己的工作,故意坑人呢。 宋青瓷当然不知晓了,就算知晓,也不过一笑而过。 别说外人,就连自家人都不乐意。 家里这边,周承礼叫他大哥跟他一块儿去,哪怕只是学点手艺在身上也不错啊,他大哥死活不愿意。 一提起这个话茬,他就问,“那我跟你去干活,你能保证,之后一定会把我招进家具厂吗?” 这谁能给他保证? 我是疯了,才这么上赶着请你去啊。 毛病。 爱去不去。 周承礼再开口喊他哥,宋青瓷就瞪他,不许他再多管闲事了。 刘东芝本来还很高兴,兄弟间有好事儿,相互照顾,多好啊! 再说了,老三媳妇儿就在公社里当差,还是家具厂的负责人,真要是有好事,能亏待你? 可自家老大能懒死,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那态度看得她都蹭蹭来火,何况是老三媳妇儿? 混账玩意儿,白瞎了老三的一片心。 自己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她劝了两回,反把自己给气到了,最后索性也不管了。 不去就不去,爱咋咋地吧,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许是老大就是一辈子地里刨食的料。 因为周承仁拒绝了,周承礼就喊一块儿玩的的四顺和土宝去。 四顺连连摇头,“三哥,你放过我吧,我实在干不来那玩意儿,以前碰过两次,差点没把手给劈了,给我整出心理阴影了。” 行吧,不爱去就不去,周承礼便又看向土宝。 土宝打小就唯他三哥是从,他三哥说去家具厂当学徒,给人打下手,他二话没说就去了。 周承萍就嘀嘀咕咕地说他三哥,“别是三嫂真的为了自己的工作,故意坑你呢吧?到时候跟领导表功,不花钱就能白得劳动力……” 周承礼的胳膊当时就竖起来了。 周承萍缩着脑袋,往边上躲,“我错了,我错了,我也就是听队里人说闲话听来的,不说就是了嘛!” 抱着头,一溜烟地躲了。 结果回屋子就跟她妈抱怨,“我看我三哥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媳妇忘了妹妹。” “你三哥又咋惹你了?”刘东芝手里拿着剪刀,“咔嚓咔嚓”一顿剪…… 周承萍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刚刚我三哥为了他媳妇,差点都要动手打我了。要不是我跑得快,这会儿指定已经被他打哭了都。” “什么他媳妇,那是你三嫂,没大没小的。” 刘东芝白了闺女一眼,将剪开的布一块块理好,“还告你三哥的黑状,你三哥若是诚心想揍你,十个你也跑不了。能惹得他吓唬你一顿,指定是你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惹到他了!” 要么说“知女莫若母”呢,几句话就将周承萍的谎话给拆穿了。 周承萍没办法只好耍起了无赖,扯着刘东芝的袖子撒娇: “妈你到底是站哪头的?我这分明是在替你再抱不平,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媳妇儿,哪里还有你的存在啊!” 刘东芝让她晃悠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剪刀没法使了,她叹了口气,好声好气的跟闺女说: “老话说的好,小姑子、搅姑子,是说姑嫂之间的关系,一个相处不好就容易把好好一个家给搞得七零八落,乱糟糟的……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消停一点呢?” 周承萍不服气,还想还嘴。 就听她妈问她,“是因为你三嫂子嫁过来,你三哥放在你身上的精力少了是吗?” 周承萍忽然就住了,怔怔的看着墙角,不发一言。 “你得分清楚,你三哥永远是你三哥,你三嫂嫁进来,也只是多一个人疼你。” 周承萍道:“哪是你说的那样,三哥从前最喜欢我,最疼我,给我买吃的用的,玩的,还会给我钱,经常逗我开心。可是三嫂一进门,他整天忙得不行,我以前那些待遇通通都没有了,三哥也不给我钱了,这哪里是你说的多一个人疼我?” 声音委屈巴巴的,感觉都要哭了。 刘东芝有些心疼,可是有些道理,不把它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明白,她就得一直钻牛角尖下去。 “你三哥不给你钱是因为他自己也没钱了,从前他疼你宠你,给你买吃买喝,只是因为他没成家,一个人爱咋过咋过,把钱都花你身上也无所谓。现在你三哥结过婚了,有你三嫂了,他还是疼你爱你。但是,除了你,他还有自己的媳妇要养活,甚至于之后没多久,可能还要养孩子,家庭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他怎么可能还像从前一样只顾着你一个呢?” 周承萍激动地抢白道:“可是三嫂明明很有钱,她那么多嫁妆,还能用的起雪花膏香膏这些昂贵的东西,干嘛要抠我三哥的钱?” 刘东芝摩挲着闺女的脊背,一下一下地安抚她,“你三嫂有的是你三嫂的,有她娘家给陪嫁的,也有她自己挣的,可她有归她有,但你三哥该承担的责任也不能少。不然,你三嫂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实在想不通,就代入自己试一试,你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也能出门子了,到时候也会嫁到别人家去,若是遇到总是无理取闹的小姑子,你不会讨厌吗?” 周承萍就不说话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就让她自己想想吧,老是干些不着调的事情,亲爸亲妈能理解,亲哥也能让一让,可嫂子们凭什么忍让她呢? 再不给她敲超一记响钟,早晚要把人得罪完。 想到这里,她拿起针线簸箕就走,迎面就瞧见老三媳妇一个人在搬缝纫机。 “快放下,快放下。”刘东芝顺手把针线簸箕一丢,然后上前拦住她,不叫她搬。 “承礼呢,这混小子又跑哪去了,干活的时候跑个没影,让你搬这么重的东西,他咋这么能呢?看他回来,我不抽他的!” 宋青瓷觉得很奇怪,搬个东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有事儿,先去忙了。没事,在家具厂那边,搬运东西什么的,我经常搭把手帮一下的。” 搬得动就搬,搬不动就放着,不是很正常吗,婆婆干什么这么紧张?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您也太紧张了, 就搬个东西而已,值当什么?“ 宋青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得刘东芝直摇头, “可不敢这么没个轻重的, 你这结婚眼瞅着也快有一个半月了都,说不准娃都踹肚子里了。千万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太重的活尽量别伸手, 叫别人干!” 宋青瓷愣了下,嘴巴张了合, 合了又张,半天没说一句话。 刘东芝有些诧异的看向儿媳妇,“怎么了?你回娘家你妈没跟你交代过吗?” “她可能是忘记了, 也怪我, 我也没想起来, 你是才结婚的新媳妇,啥都不清楚,我该跟你讲一下的……” 宋青瓷只觉得满脑袋嗡嗡嗡的, 完全不知道该跟婆婆说什么合适。 什么孩子?她能说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过这个问题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如婆婆所说, 已经怀孕,她顿时觉得头皮都炸开了。 刘东芝见她这副怪模样但是也没怀疑,只当她是新媳妇, 抹不开脸面,没多想, 一边自己帮宋青瓷挪缝纫机, 一边问她,“把缝纫机搬出来做什么?” 宋青瓷眼睛木木的,一副被雷劈焦了的表情说:“承礼的衣袖和裤子好几件都穿坏了, 我打算用机器给他补一下,但屋里头光线不好,我换换。” 周承礼天天去家具厂干活,衣服磨损的厉害,尤其是衣袖和裤子的膝盖那儿,穿的特废。 照顾自己儿子嘛,刘东芝就比较高兴,夸儿媳妇细致用心,“一大家子这么多人,我也没注意到,得亏他娶了你这个媳妇儿。” 说着就从缝纫机旁走开,让出位置给儿媳妇。 本来还在纠结孩子的事情,可缝纫机一好,想着今儿特地早回来补衣裳的,顿时先把注意力放到了机器上。 刘东芝站在一边,看着儿媳妇跟前的这个铁疙瘩,好奇的问她: “咋样?会用吗?” 这么个玩意儿,贵死个人,平时擦灰时她都不敢多碰,生怕给弄坏了。 宋青瓷把说明书摆在边上,一边穿线,一边道: “之前见同事用过几次,虽然不是一个牌子,但是操作都大同小异,还有说明书放着呢,哪里不一致的,看看也就差不多了。” 刘东芝:…… 这么老贵的东西,没一点基础,说上手就上手,瞧着怪吓人的。 她都有点后悔了,不该帮儿媳搬出来的,有心想让她放下,先去跟人学一学,学好了再用。 偏又不知道该咋说,毕竟是给人家的彩礼,就属于小夫妻俩的东西了,自己这么说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了。正犹豫着呢,那边缝纫机已经“噔噔噔”转起来了。 儿媳的脚在脚踏上有节奏的踩踏,机头上的线轴在机针上下运动中不间断地转动,细线如流水般地穿透衣服,补丁就和衣裳迅速缝合成一片,特别神奇。 一件衣服补完,刘东芝拿过来看,针脚又细密又齐整,比人缝的好看多了。 “好家伙,难怪这么贵呢,这铁疙瘩—不对,是缝纫机还真是怪好使的。” 赵银花在外跟人闲磕牙,结束进来就见三弟妹坐在院子里,跟前摆着台缝纫机。 随着她脚上的动作,机器欢快的转动,连着线的针一下下的戳进衣服上,又穿出来,节奏快速地补好了一件又一件衣服。 看得赵银花直拍手,咋咋呼呼的上前求宋青瓷,“这玩意儿这么好使,喜胜这小子也有好几件衣服破了,三弟妹你也一块儿给他缝补缝补吧?” “行,你给拿过来吧!”当婶子的给孩子补个衣裳,没啥可说的。 可等赵银花抱着一堆衣裳过来,里头好几件衣服比她穿的尺寸都大。 宋青瓷嘴角抽了抽,这要能是孩子的衣裳就见鬼了。 赵银花咧着嘴巴笑,“我这去给孩子找衣服,结果发现我自己也有好几件衣裳破了,想着一事不烦二主,干脆拿来你一块给补了吧。” 宋青瓷:…… 真是多谢你心里想着我了。 不过她也没拒绝,反正有机器在嘛,确实也快。 所有衣服都补完,天差不多也黑了,大嫂帮忙把机器抬回屋里,宋青瓷就坐屋里一个人发呆。 等周承礼踏着夜色回来,宋青瓷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 “今天睡这么早?”周承礼一通忙活完,走到床边,把脸贴进媳妇的脸,使劲蹭了蹭,闷声问道。 她平日有读书写字的习惯,很少睡这么早的。 “有点累了。”宋青瓷声音低沉,回他时,身子还往旁边躲了躲。 “咋啦?”周承礼就奇怪,于是,不自觉地往她身子贴近了些。 谁知,他一靠近,宋青瓷又往后躲,好似他有毒一样。 周承礼脑门皱起,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味道啊”。 说着,还是出去冲了下身体。 壮小伙子身体火力强,大晚上的拎起水桶就往身上浇,简单冲了个冷水澡,神清气爽地爬上床。 宋青瓷睡在床内侧,身上盖着一层薄被,他上床时,她闭紧眼睛装睡,可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周承礼轻声笑了笑。 他天天忙死,下工就往家具厂跑,饶是他身强体壮,也累得不轻,好不容易今儿做得不错,被师傅夸了,能早点结束,这会儿看着睫毛一颤一颤的媳妇,心痒得不行。 宋青瓷察觉男人的视线火辣辣地盯着自己,觉得有些装不下去了,才要睁眼,男人忽然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上来。 嘴巴又啃又咬,手也不闲着,从她底下的衣裳穿过,到处点火。 情.欲来得又急又猛。 她身上一阵战栗。 可是,不行! 关键时刻,她轻轻推他肩膀。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宋青瓷轻推他的肩膀, 不许他继续动作。 他双手撑在她身躯两侧,居高临下地喘着粗气,难耐地问:“怎么啦?” 宋青瓷抿紧嘴巴, 眼睛眨了又眨, 别别扭扭的,反正就是不肯让他继续。 他磨蹭了好一阵,低头亲她,嘴巴,细颈, 耳鬓,她的敏.感点,他了然于胸。 怎么磨她,他亦经验丰富。 一双经年干活的粗糙大手,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的肌肤, 在她身上进.进.出出。 宋青瓷愣生生叫他逼出了一身的汗。 周承礼挑眉, 得意地看向意乱情迷的宋青瓷, 悄声问:“要不要?” 宋青瓷雾蒙蒙的眼眸一怔,忽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 周承礼:…… 恨不能抽自己一顿。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时, 他做了就是,嘴欠撩拨她干什么? 这会儿, 人清醒了,然后不管不顾地按下暂停键。 周承礼憋得难受,央求道:“好媳妇,你疼一疼我”。 牵着她的手去感受他的苦楚。 宋青瓷铁了心,不让他碰, 连个解释也不给。 “靠!”周承礼一个翻身下来,负气扭过头,脸朝外。 没多会儿,宋青瓷听见身旁悉悉簇簇的声音,就见他从床上坐起,拿了支烟含在口中,两道剑眉拧成疙瘩,又烦躁又委屈。 宋青瓷抿嘴,轻轻点了点他的胳膊,“生气啦?” “没有。”周承礼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 宋青瓷“哦”了一声,被子一裹,没再出声。 周承礼竖起耳朵,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人来哄他。 再一扭头,就见她背过身子躺在床的最里侧,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跟他赌气。 周承礼:…… 说来,这还是两人头一次闹别扭。 他难受极了,身上好似有蚂蚁在爬,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原本天天都是抱着媳妇睡的,今儿两人之间隔了好长的距离。 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故意弄出动静,好似手撞到了柜子,愣是没见媳妇动一下。 “啧,真行!” 周承礼一把抽出嘴里一直没点燃的烟,随便往桌上一搁,然后悄摸地回床上躺着,手不经意地搭上媳妇的腰。 不哄就不哄吧,他是男人,他哄她好了。 宋青瓷还当他不高兴了,想着等他明儿气劲儿消了,再跟他好好解释来着。见他这样,她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犹豫了会儿,她转过身,垂下眼眸只看他的下巴的位置,小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周承礼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扣了扣,跟她保证,“我以后肯定不过分了,不逼迫你弄出声,不让你难为情。” 乡下屋子,在一个院子里住,少不得忍着些,不然声音叫人听到,难为情嘛。周承礼只当她怕的是这回事。 宋青瓷:…… 脑子里整天就知道这种事儿。 气得踢了他一脚,才解释说,“我今天给你补衣裳要用缝纫机,才伸手叫妈看见了,结果,愣是死活不让我搬,说是我刚结过婚,可能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我就有些害怕了。” 乡下,结婚过后立马就有孩子的比比皆是。像是她大嫂,便是一进门就怀上的。 周承礼想着孩子,激动地说:“要真有了,那不是挺好!” 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的日子,想想就高兴! 宋青瓷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脚,“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反正我现在一点都不期待孩子。” 他倒是高兴,可她不乐意呢,家具厂眼看就起来了,这个时候怀上孩子多耽误事儿啊。 再说了,她也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反正就不想要。 媳妇不乐意,周承礼只好说,“暂时不要就不要吧,晚一点也行。” 虽然自己挺喜欢孩子的,可媳妇的想法也很重要。 可是,孩子可以暂时不要,但是,不能一直让他当和尚吧? 他亲着她的下巴,脖子,在她耳边吞吐热气,缠磨她,哑着声音说,“大不了,我不弄进去就是了嘛……” 宋青瓷羞红着脸推他,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有些心软,再说,那事儿也不是只有他想,她也挺舒服的。 可是,她到底不能安心。听赵会计讲,她家小的就是无意中怀上的,反正这种不保险,她抿抿唇,略带些不自在地说:“不然,你去问问,有没有更保险的方式?” 周承礼叹了口气,委屈巴巴地同意了。 男人这样好说话,她也高兴,主动亲了亲他,惹的周承礼又高兴,又无奈。 *** 家具厂这边,师傅们在有条不紊地搞生产,推拉门的大衣橱以及带收纳的床都已经制作出一十多套了,桌椅这些也存了不少。 宋青瓷仔细看过,觉得质量做工都还行,虽然不够华丽精致,但很实用,这样也够了。 她看着这些家具,心里就琢磨着怎么把产品卖出去。 中午,宋青瓷带着家具厂的工人在公社食堂这边吃饭,想着这个事情,她吃饭时都心不在焉。 蒋天赐一直跟在她身边打下手,知道她的心思,吃完饭也没走,主动跟她提起来,“要不,我这两天就带一些咱们的家具去县里的百货商店问问看?” 说来,最直接的办法是送到县里的百货商店那边。 可是,宋青瓷想着她上次去百货商店闲逛时,人家那边库存可不少。 她就跟他说了下这个事,“人家那边应该不缺货的……真要这么自己找过去,大概率要铩羽而归的……”他们的高档货有从省城那边拉过来的,次一等的人家直接就从县里的家具厂那边进货了,运输方便,而且也是常年合作的对象。 蒋天赐倒是没在意过这个问题,不过这在他看来也不算事儿,“咱们这边若是走公家渠道,找县里哭,县里那边应该会扶持下的,到时由县里出面,去跟那边沟通,应该没什么问题。” 宋青瓷知道,这的确是个最轻松的办法。如此一来,哪怕再怎么不乐意,想来百货商店那边也会捏着鼻子从自己这边进一小部分货。 她笑笑,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样肯定能行,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也绝不是何书记想要的。” 什么都要靠县里那边出面,也显得他们太无能了些,而且,这种上面用关系强压下来的合作,后续两方沟通时肯定不会愉快。 想法被否定了,蒋天赐也没不高兴,这个不行就换一个。而且,他隐隐觉得宋青瓷心里应该有主意,不然,她只怕早就火急火燎的,不能如现下这样,心情平和。 他试探着问,“那你这边有什么想法吗?” 果然,就听宋青瓷不急不缓地道,“我想的是咱们可以拉一批货去工厂试试,百货商店那边不缺货,并不是县里人对家具的需求已经饱和。据我的了解,其实县里对家具的缺口还是很大的,百货商店里的家具卖不出去只是因为他们价格贵,且还要票,就算是中低档货,一套下来也得两三百……其中,还有一些人凑得起钱,却没有票……” 蒋天赐不是笨人,瞬间就明白她的想法了,他一拍脑袋,有些激动地说: “你是想直接去厂子里跟那些有需求的人交易?咱们的家具本来就是主打性价比,所以价格定得并不高,又因为省去了百货商店这一层,等于是跟买家直销……所以,在保证利润的基础上,咱们比他们更有价格优势,从而更容易销售出去,是这个意思吧?” 宋青瓷笑着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不单单是价格优势大,你还记得不,咱们最开始的定位就是要抓住城里人住房面积狭小的点生产的家具。你想想那些厂子里的工人住的宿舍,是不是正合适?” 不大占空间,还能收纳,只要能送到他们眼前叫他们看到,保准他们心动。 蒋天赐这一听,心里不由得火热起来。要是真如宋干事所说,那他们得接多少单子!赚多少利润!自己和家具厂那些师傅就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害怕厂子倒闭,从而失业了。 “宋干事,你看咱们啥时候去县里?要不,就今天下午怎么样?” 蒋天赐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出发的模样,看的宋青瓷直乐呵。 她摆摆手,“今天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安排好。这样,后天吧,后天咱们借用公社的拖拉机送一批货去城里的机械厂先去探探风去……” 至于为什么是机械厂,蒋天赐这会儿没懂。 可等下午,宋青瓷跟家具厂的师傅们交代,让他们把仓库里的家具挑一套出来,装好到平板车,用绳子绑好,算是她私人买下,明天要送人。这时,他脑袋一转,忽然想通了。 他记得,宋干事对象有一个一哥就在县里的机械厂上班。 难怪宋干事说要后天再去,所以,她是想明天先送一套家具去机械厂那边打个宣传、预热一下,为后天下午做准备吧。 蒋天赐想明白以后,对宋青瓷越发佩服。难怪她年纪小小,还是个女同志,却能被何书记这么看重,连办厂的事都能放心交由她负责。看看人家这脑袋,走一步看三步,灵敏机变,饶是他自诩聪明,如今也服气了。 宋青瓷可不知他心中这些感慨,她正忙着跟何书记汇报工作。 年轻人敢想敢做,何书记支持得很,难得大方一回,对宋青瓷后天下午借用拖拉机的事一口同意下来。 临走时,宋青瓷还跟他开玩笑呢,“等咱们家具厂挣钱了,保准给您把油加满。” 都知道何书记这方面向来小气,舍不得动用拖拉机就是怕费油嘛。 何书记笑着摇摇头,这个小宋啊! 宋青瓷从何书记那边出来,就径直去综合办公室这边找齐蕊了。 借用拖拉机一事,虽然何书记那边同意了,但这属于公社的物资,还是需要到综合办这边登记一下的。 敲门进来,她直奔齐蕊。 两人有一阵没怎么在一块儿说话了,她进来时见齐蕊脸色不是很好,便好奇问她: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宋青瓷近段时间天天都在家具厂那边,中午吃饭也是跟师傅们坐在一块儿,对她近况不是很了解。此刻,便有些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 齐蕊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没怎么,你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声音有些冷淡。 宋青瓷眼睛微微睁大,心中有些奇怪,这怎么像是在跟自己使性子? 她做什么事情,惹到她了? 后排的朱琳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水,脸上全然一副看戏的神情。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齐蕊的脸色不是很好, 边上的朱琳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宋青瓷待了一会儿,到底是不想旁人看笑话,便没多问, 只说公事。 她笑着道:“后天中午, 家具厂那边需要运一批货出去,得借用一趟拖拉机。书记那边我已经提前请示过,他也批了,还需要来综合办这边登记一下。” 齐蕊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 闻言只是轻声道: “怎么登记你自己都清楚,我就不多事了,你自己登记去吧。” 气氛略有些僵。 宋青瓷抿嘴笑了笑,然后自行找到纸笔,写清楚使用人、使用时间以及归还时间后, 她也没多待, 直接回了。 等人走了, 齐蕊又隐隐有点后悔。 明明是自己给宋青瓷脸子瞧,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呢? 心里琢磨些有的没的,一个下午精神都不集中,几乎是啥都没干。 下班后, 她脸色不佳地往外走。 明天是星期天,今天应该回家, 所以她没去宿舍,直接推着自行车往大门口走。 出了门,才要骑车呢,就见宋青瓷忽地从角落里冒出,喊她。 “齐蕊!” 她吓了好一跳, 抿抿嘴,却没犟着非要走,而是停下来,有些冷淡地问: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等你啊!”宋青瓷笑着道,跟着扯扯她胳膊,“怎么了你?突然对我这么冷漠,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毕竟是自己来公社交的第一个朋友,宋青瓷还是很在意她的,若是两人之间存在什么误会,还是尽早解开为好。 齐蕊郁闷难受了很长时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后悔,憋了好久。 这会儿宋青瓷忽然出现,问起来,她就憋不住了,带着一丝委屈地质问宋青瓷: “先前家具厂招工,是不是你定的人选?” 宋青瓷略微愣了会儿,一下子便明白齐蕊的态度变化的缘由了。 就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给自己摆脸色,原来是为这个。 她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问?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面试官我请的咱们书记还有旁人,最后结果也是书记敲定的呀!”当初请何书记出面就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 “不过,我不否认当天书记有问过我的意见,然后我的倾向的确更多偏向是蒋天赐。” 虽然珍惜这个朋友,但她也没撒谎,齐蕊不问的话,她可能也不会主动提起,但齐蕊既然问起了,她也不会刻意隐瞒。 “为什么?”齐蕊一副很不能理解的模样问她,“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大家相处那么久,你结婚我还给你送礼物了。可你明知道我二哥进面试了,在你能帮得上忙的情况下,你却选了别人?” 她觉得她们两人是好朋友,如果宋青瓷在选拔人的时候没有话语权就算了。可既然有权利,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她怎么就不能偏她二哥一点呢? 宋青瓷道:“我们当然是朋友,如果不是朋友,我这会也不会来找你了。至于礼物,我很感激,等你结婚时,我也同样会给你准备一份。可朋友是一回事,工作是另一回事……蒋天赐在这次招工中的表现的的确确比你二哥优秀,他笔试就是第一,面试表现也格外突出……家具厂正处于起步阶段,书记相信我才问我的意见,我必须得对家具厂,对书记,对家具厂的职工负责……” 道理齐蕊都懂,可是,情感上她就是不能理解。 怎么就不能选她二哥呢? 她二哥人又不笨。书记那么信任她,假如他肯在书记面前帮自己二哥美言几句,肯定就成了。 再回想朱琳的话,“还是朋友呢,连这点小忙都不帮,算是哪门子的朋友?别傻了,她一开始就是利用你,如今已经在公社站稳脚跟了,就一脚把你踢开。” 齐蕊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自行车的把手,一声不吭。 宋青瓷笑了笑,忽然让开路来,“该解释的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就不打扰你回家了,免得回去晚了,家里人再担心你……” 齐蕊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推起车子,沉默地从她身侧走过。 宋青瓷站在原地吹了会儿风。 她想,齐蕊这会儿应该还是在生她的气呢吧。气就气吧,朋友之间偶尔有个争端、闹个别扭也正常。 若是齐蕊一直因此事跟自己生分,那她就不管她了。她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想明白后,她顿时就不纠结了,径直回去了家具厂。 家具厂的师傅们这会儿都没走呢。 听说仓库里囤的货过两日就要拉去县城售卖,大家心里都激动得不得了。本来今天该回去休息的,可到了下班时间谁也没走,全在加班加点地干活。 宋青瓷过来时,唐师傅就悄悄地将她叫到一边,问道: “青瓷丫头,你说咱们厂里的家具真的能卖出去吗?” 两人是一个大队的,私下无人的时候,唐师傅就不喊她“宋干事”,觉得生疏。 也因为两人是一个大队的关系,较别人的关系要亲厚一些,唐师傅才敢这么直接的找到她问。 宋青瓷毫不迟疑的回道他:“肯定能。” 她知道,其实大家这会儿心里都很忐忑。 他们好不容易当上的工人,生怕打出的家具卖不出去,以致厂子倒闭,到时候免不得得下岗回去种地。 因此,她走到大家跟前,拍了拍巴掌将正在辛苦干活的师傅们召集过来,给他们鼓劲儿: “……大家别担心,厂子肯定能好好进行下去的,等这批家具卖完,赚来的钱旁的别不管,先给大家统一订做一批工作服……只要大家好好干,厂子的效益好,我保证后续大家的待遇会越来越高……” 因为还没真正赚到钱,宋青瓷的许诺还是略微收敛了一些,没说的太具体。 饶是如此,师傅们已然安心不少,高兴地对宋青瓷保证: “只要厂子有需要,咱们肯定加班加点给厂子干,绝对保质保量。” 苦点累点算啥?有活儿干就行,他们这些师傅们的要求真不高,只要能保证现有的一切,他们就很满足了。 “我相信大家,家具厂不仅是公社的家具厂,也是大家的厂子。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咱们自己亲手收拾出来的,其中付出的感情、精力不计其数。放心,等后面厂子效益好了,会回馈到大家的。” 具体怎么回馈,送宋青瓷没讲,按她的想法,只要效益好,后续工人的工资肯定是要涨的,包括食堂什么的也可以自行办起来。 届时,后勤的一些岗位,还可以优先从工人的家属中招聘,到时候,他们肯定高兴死了。 因为心中藏有这么个打算,她干劲十足,星期天一早就催着周承礼去家具厂拉上她让人提前准备的家具往县城的二哥二嫂家送。 因为是私人购买的,没法借用公社的拖拉机,所以是从大队借的牛车。 家具厂这边,前一天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周承礼到了这边拉上就走。 路上,周承礼笑着问宋青瓷,“这么舍得,白送家具给二哥二嫂?” 这一送,原本她打算自家买一辆自行车的计划肯定是得暂时搁置了。 “我这都是为了谁?”宋青瓷白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说的,之前你去县里找活儿干都是二哥费心费力给你牵线搭桥,又搭人情又搭钱的。纵是亲兄弟,也没有一方一味付出的道理,刚好,这回就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周承礼看着宋青瓷,啧啧称赞,“我可是娶了个好媳妇儿。人家都是怕家里男人偷摸补贴父母兄弟,换到咱家,反过来了,我还没说什么话呢,你倒是大方得不行,连这样的家具也能说送就送!” “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当然,工作需要也占一部分。 宋青瓷轻哼一声,她可不是缺心眼儿,谁都肯送。 要换了大哥大嫂,试试? 周承礼自然晓得媳妇对大哥大嫂那边的意见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闭嘴。 但宋青瓷心里揭过了这茬,他才一本正经地说道: “等麦收结束,家具厂这边要是还是不招工,我就再去城里找点儿活儿干吧?” 夫妻两个玩笑归玩笑,可他一个大男人,要真叫媳妇补贴家用,那也太没用了些。横不能真叫她心心念念的自行车没了着落吧?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本来就是他的责任。 宋青瓷“嗯”了一声,心中计算着距离麦收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月。 要是一切顺利,应该够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机械厂这边。 周承义这会儿正一脸尴尬地在楼底晾衣服。 他们住的宿舍背阴,衣服放他们屋里晾总是一股馊干的味儿,所以,基本都是他媳妇儿洗完拿到下楼底下晒的。 然而,自从上次三弟妹来过一次,两人女人好一通指责控诉后,这活儿莫名就落到了他身上。 哪有男人家洗衣服、晾衣服的?这么端着盆下来,一件一件的晾起来,他的脸热得快要灼烧起来。 一想起来,他就后悔,早知道三弟妹是那么一人,那天打死他都不留两人吃饭。 悔得肠子都青了。 说曹操,曹操到。心里才后悔呢,忽然就觉得好似看到了一对大熟人。 他打眼往那一瞧,远处那两个人咋这么像他那讨债的三弟跟三弟妹呢?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这么巧合吧?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肯定不是……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开始周承义没敢认, 还当是厂里负责采购或者后勤的人来给大家伙送东西呢。 边上,在楼底下吹牛唠嗑的十来个人也都消停下来,伸长脖子望过去。 还有人一脸期待的问, “最近有什么节庆活动我忘记了吗?” “没有吧?”一个背上背着个孩子的女人回答, 边说着边笑开道,“是不是厂里看咱们最近太辛苦,又来给咱们发职工福利了?” “哎哟,真要是这样那可好了,也不知给咱发啥, 现在这啥啥都要票的,好多东西咱就是有钱也花不出去。” 正说着呢,人走近了些,周承义眼神还是好使的,这一瞧, 哎哟, 这还真是自家三弟和三弟妹。 他赶紧放下盆迎上去。 老三驾着车, 他媳妇坐在边上,车上堆了一堆簇新的家具,周承义搭了把手,顺嘴问道: “刚刚就瞧见你们了, 我还当认错了,你们拉这些过来做什么?” 周承礼跟他哥没什么好客气的, 喊了一声二哥后就直说了,“……公社办了个家具厂,我媳妇负责的。这不,刚赶制出了一批家具,就买了几样给你们送来用用看, 顺便找你问个事儿……” 周成义眉头动了动。 他知道弟媳妇儿在公社上班,算是很有出息的一类人了,可也没想到她这么能耐,年纪轻轻的,居然都能负责一个厂子了吗? 主要他们身份有别,他跟弟弟私下聊天时,也基本不会谈到他媳妇。当大伯哥的打听弟媳妇干嘛,好说不好听啊。所以一直只当她是做一些简单的文字工作呢,倒是小瞧人家了。 余光扫了弟媳妇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正好,你二嫂正念叨呢,说你侄女大了,衣服越来越多又舍不得丢,占地方得很,家里好几个樟木箱子都堆满了一家子衣服……天天整理得她烦的不行……这可真是帮上大忙了……” 兄弟两个感情好,你来我往的说个不停,宋青瓷在边上笑笑,也不多话。 一路拉着车径自到宿舍楼底下才停下,边上有跟周成义相熟的就过来搭话,“哎哟,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家亲戚啊?” 周承义笑着点头,指着两人道:“这是我三弟跟他媳妇。”跟着玩笑似的又补了一句,“亲的!” 这话听的人一阵笑。 周承礼从身上摸出烟来,递了一根过去,人家接了,然后眼睛挪向车上的家具,好奇地打听,“这是?” 周承礼笑了笑,朗声道: “我们公社的家具厂新出的一款家具,质量特别好,关键价格便宜不说,还不占地方,刚好我哥这边的宿舍空间小,正合适用这种,我就特地带了两样大来给我哥用……” 宋青瓷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听到的人眼睛都不由微微亮了起来。 在场的基本都是住在这栋四层的小楼的职工,大家都有一样的问题,住的特别拥挤。 听周承礼一说,免不得就有人心动了。 宋青瓷悄悄拽了拽周承礼的衣服,不叫他再继续说了,稍微介绍一下就可以了,说的多了人还当你有什么企图心。 周承义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就喊老三,“一直站这儿把路都堵住了,怪碍事的,赶紧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搬家里去。” “来了。” 宋青瓷先上楼去喊二嫂,让她把东西收拾一下,先腾出一部分空间来。 等兄弟两个抬着大衣橱上来,靠墙的位置已经收拾出来了。 有意思的是,上来的不止兄弟两个,刚才在底下站着的好几个人都给搭了把手,刚好也是想趁机看一下嘛。 宋青瓷心里高兴,面上只当不知道,等东西放好,苏秀芬去倒水给来帮忙的人喝,宋青瓷就喊周承礼把床跟大衣橱组装好。 本来,家里已经有一张小床,小床对面靠西墙的一点空地儿堆了两个大箱子放衣服。现在把那个小床立起来放边上,箱子抽出来,将大衣橱装好推进去,再将新床放到合适的位置。 这个床是家具厂师傅们新设计的款式,床架下面设计的是一个大大的储物柜,能够用来储藏各式各样不常用又极占地儿的物品。 苏秀芬倒了热水过来,宋青瓷就指着在拼的床跟二嫂说,“你看那下面的柜子,可以放置些备用的棉被、枕头或是很久不穿的衣服等……有箱子封闭起来,也不怕招灰。” 苏秀芬真的是很惊喜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床呢。”带有这么大空间放东西,就仿佛凭空多了一件储物室。 几个男人凑在一块儿帮忙,很快都搞好了。床和大衣橱之间差不多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因为是推拉门,也不存在门打不开的情况。 这么一布局,明明房间还是那么大,但是,看起来就是觉得宽敞舒服很多。 宋青瓷略带一点点遗憾地说,“别的都好,就是这床就一个缺点,太高,不太适合老人家住。” 苏秀芬眉眼带笑,整个人高兴地不行,闻言摆摆手,“要是不高,哪里能有那么大空间放闲置的东西呢?这就很可以了,老人就买矮床睡呗,反正我就爱这种的。” 不是面子功夫,她是真喜欢。 组装好之后的实木床款,式新颖独特,造型简洁利落,没有太过花俏、华丽的雕刻,简单舒适,又有效利用到床下空间,多好啊! 不单她喜欢,来帮忙的几个人也都觉得不错。东摸摸西看看的,啧啧赞叹,“这大衣橱着实不错,随便往哪个贴墙的边边角角一放就成。不像我家之前买的那个,动辄门打开一半就被卡主,朝里面拿衣服放衣服简直太难了,只能侧着身子一只胳膊往里头挤……” “我倒是觉得这床更实用,不用的棉被往里一塞,省多少事啊。” 大家的困难都一样,住的拥挤嘛,就喜欢这种节省空间的。有的是喜欢这种推拉门的大衣橱,有的就是单纯喜欢床,还有喜欢边上那几个折叠小板凳的,然后暗戳戳跟周承礼打听这是哪里买的,价格怎么样之类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青瓷眼中盈满笑意,就听周承礼一脸骄傲道: “嘿,这还真问对人了,这几款家具啊刚好都是我对象所在的桃源家具厂新出的款式。至于价格,得看具体的尺寸,但我们特地去百货商店里头对比过了,可比在那里头买便宜多了。毕竟,我们这是厂子直销嘛,中间省了运输折损还有第三方的利润附加。” 一听说价格还便宜,原本的三四分心动转瞬就变成了六七分了,就是这什么“桃源家具厂”,好像没听说过啊? 众人面上不免有点踟躇。 宋青瓷赶紧站出来解释,“桃源家具厂是底下公社办的一个厂子,大家不清楚也正常。因为咱们厂子生产规模不大,想着县里有自己的家具厂,我们生产的款他们肯定应有尽有,所以我们厂子也就生产一些够自己那边老百姓用的。没想往县里发展,大家伙儿不知道也正常。” “也没有那么好。”有人应了句,明明是夸他们的话,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啥应有尽有啊,县里的家具厂款式永远就那几样,反正也没人竞争,根本不在意大家的需求。 百货商店里面倒是偶尔会有些新款,可那都是省城运过来的,价格贵死个人,不是家底子特别殷实的,没几个人舍得买。 宋青瓷好似没看出来,自顾自地说: “咱们桃源家具厂都是以底下老百姓的诉求为主,大家需要啥样的,咱们的师傅就设计啥样的,为人民服务嘛。” 大家听了就超级羡慕的。而且,听人家这意思,就是县里没得卖他们厂子里家具的地方。 本来要是有地儿买,他们说不准还得犹豫下,毕竟再便宜,那也是对比着便宜的,真要是一套置办下来,也还是要费不少钱。 这一听人家不在县里售卖,顿时就急了,着急忙慌地问,“那咱们不是没处儿买了?我这好不容易看中了,你看,能不能私下帮我问问,弄一套?” “还有我,也帮我一块儿问问,我就想要个这款大衣橱,咱们跟你们二哥都是朋友,难得碰上了也是缘分。只要帮我问一声就成,只要能卖,哪怕不给送,我自己找车去你们厂里拉也成啊。” 一个看一个的,个个都兴冲冲想要。 宋青瓷见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也不坤着了,直接道,“既然大家伙儿都想要,这样吧,我去找我们厂子的领导问问看。要是行,明天我就直接让厂子开拖拉机送几套过来,也省得大家伙儿自己费钱费力。” “那感情好。” “多谢弟妹费心。” 大家乐呵呵地下了订单,宋青瓷贴心地拿笔登记了下,“这样,明天我尽量说服我们领导给大家送货过来。” 于是,一个个争相找宋青瓷登记去了。 周承义:…… 听他们一口一个弟妹的,亲热的不行,他不禁怀疑起来,这到底是谁弟妹? 还有,明明一开始听他三弟那意思是想来机械厂宣传一波好给厂子拉生意的,咋现在变成人家求她,进而弄得她不得已来这边来卖家具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求人变成了被人央求,生生颠倒了个位置。 他可是见识到了! 等登记完了,大家伙儿陆续就散了。人家一家子过来都没能好好说说话,可不兴这么打扰别人。 等人都走了,屋里顿时就清静下来。苏秀芬围着新鲜出炉的大衣橱,新奇的不行。 “行了啊,赶紧坐下来歇会儿,不累呀?”周承义说了媳妇一句,紧跟着就问三弟跟三弟妹,“这一套家具多少钱?我让你们二嫂把钱拿给你们。” 宋青瓷赶紧道:“这套家具是我跟承礼送你们的,可不是来卖的,而且刚好做了一波宣传,哪里能要你们的钱?” 周承礼兀自笑着,“二哥听见了没?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媳妇要送你们的,我都听我媳妇儿,你们就别客气了。” 周承义:…… 他狠狠瞪了弟弟一眼,紧跟着道:“一码归一码,就算是为厂里做宣传,可厂里也不会白白把家具送人,不还得要你们出钱。又不是几块钱的东西,哪里能叫你们这么破费?要是不说,我就按照平日的价格叫你二嫂拿钱了?” 苏秀芬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拿钱。 宋青瓷赶紧将人拦了下来,十分诚恳地说:“真没客气,这套家具就算我跟承礼送你们的。你们之前没少照顾帮衬承礼,又搭钱又搭关系的,承礼不是也没跟你们客气?” “再说,虽然这几样家具我的确是花钱跟厂里买下来的,不过肯定是最低价买的。而且,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工作,没有说为了我自己的工作,让自家哥嫂贴钱的道理呀。这要是拿了钱,我成什么人了?以后我都没脸再上门了。” 二嫂还是觉得太贵重了,不同意,拿了钱一个劲的往宋青瓷手里塞。 一个拼命要给,一个死活推辞不要,最后还是周承义做主,说不要就不要吧。 “左右是自家兄弟,以后相互帮衬着就是了。” 周承礼顺着他哥的话道:“这就对了。” 这么一耽搁,已经差不多中午了,二嫂留两人吃饭,没留下,周承礼火急火燎要走。 说是有重要事情要办,把车先留在了机械厂这边,自己带着宋青瓷溜了。 苏秀芬站在窗户口,眼瞅着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身来,摸着自己的胸口跟自家男人感叹道: “三弟跟三弟妹两口子待人可真实诚,这么一套家具,咱们自己去买的话,怎么着也得两百块才能拿到吧?他两倒好,说送就送了。平白收了他们这么重的东西,我这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儿,后面有机会再从别的地方给他们补回去。”周承义不甚在意地说,“之前听老三说,三弟妹不是想买辆自行车嘛,咱们留意一下,要是能帮她便宜搞一辆旧的给她也成,或者是弄张票给她。” 自行车实在是不好买,下面公社只怕好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有一个指标。他们好歹在城里,认识的人多,路子多一些。 苏秀芬笑着应道:“应该的,回头我爸妈那边我也会让他们留意一下的。” 周承义笑着挪揄她,“人家媳妇都生怕自家男人贴补家里,你咋就这么大方,一点儿不拦着?” “去去去,少在那点我。”苏秀芬笑着瞪他,“你对家里人好,同样,往后对我跟闺女肯定也差不了。要是你对父母兄弟都特别狠心,那我敢相信你以后能对我们母女好?” 这话哄得周承义高兴极了。 苏秀芬一直都知道自家男人人品好,为人孝顺,有担当,对兄弟姐妹也很有责任心。当初就是冲着这一点,她才选的他。 毕竟,人品放那摆着,就算往后两人没什么感情,他待她他也混账不到哪里去。 婚后两口中的小日子过得还是非常舒心的。当然,偶尔她其实也会因为他对家里人的付出不高兴。 像是这回,两人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去了,就是她生他家里人的气,因此找借口不肯回去。 “我也不是小气,不肯给你家里人花钱。只是,虽然咱们家是双职工,都在机械厂工作,挣的稍微多一点,回家多花点是应该的。可这钱得是我心甘情愿乐意花的,不能是别人逼我!” 这是又翻旧账,说起来,两个人这回吵架就是因为他爸饭桌上一个劲地念叨要他两口子给家里再买一口铁锅,他大哥大嫂还在边上一个劲儿地拱火。 周承义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咱爸就是爱面子,听人吹捧几句就要风要雨的,有咱妈看着,你不理他也就过去了,跟他们生什么气呢?” 苏秀芬轻哼一声,“每回回去,除了婆婆跟三弟会念着咱家的好,你看其他人,还有谁会想着咱们?我不论买多少东西、花多少钱全是理所应当的,永远不会嫌多,尤其是你大嫂跟你小妹……” “这咋还记着呢?好啦,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哪个家庭没点矛盾,咱家好歹有妈看着,你自己想想,打咱们结婚后,我的工资是不是都交给你保管了?你再看看别人家,哪怕是城里人呢,多少人家儿子儿媳结婚了,当父母的还把儿子工资握手里不撒手的!” 苏秀芬心说,要不是看在婆婆的面子上,他才不愿意忍着公公和大哥大嫂一家子呢! “道理我能不知道嘛,这不就是说起三弟跟三弟妹两口子,忽然想起来了嘛。好啦,我也知道,人不能所有的好处都占到,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谁还真拦着你跟你家里人相处了?” “我媳妇就是大气!”周承义夸张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逗得苏秀芬忍俊不禁。 趁着媳妇这会儿心情好,周承义赶紧建议道:“有一阵没回家了,妈肯定想念她的好孙女了,要不,咱们下周星期天带着媛媛回去一趟?” “行啊。”苏秀芬一口应下,周承义顿时乐开了,刚好媛媛一觉睡醒,就被他爸抱着举上举下地晃悠。 本来小丫头还瘪着嘴,不高兴呢,这一晃悠,乐开花了都,父女两个笑声快把屋顶掀翻了都。 *** 这边,周承礼带着宋青瓷从二哥二嫂家出来,两人也没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医院。 宋青瓷的小日子不准,自打婆婆说有可能肚子里怀上娃后,她一直胆战心惊。前几天月事终于来了,她高兴极了,但是说什么也不叫周承礼再沾她的身子。 不想出避孕的法子,就不叫他碰她。 没法子,周承礼只能想招儿。可乡下哪有什么避孕的说法,谁不是有了娃就生,连个取经的地方都没有。真要是为这个特地去跟周围人请教,人家还当笑话看呢。 关键是,他还怕他家里爹妈知道,再给闹出来。毕竟,在父母的认知里,娶了媳妇回家就是传宗接代的,这才结婚呢,媳妇就不肯生娃,难保他们不会多想。 这不刚好来县里嘛,没什么熟人认识,周承礼就厚着脸皮去医院找医生。 宋青瓷站在门诊室门口,红着脸死活不肯进去,周承礼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只好一个人厚着脸皮进去找医生咨询。 里头坐着是一位姓王的男医生。 他这一打听,倒是真有好几种避孕的法子。 王医生看他也挺新奇的,无他,只是现在考虑避孕的人实在太少了,不是身体原因不能生的,几乎没人来问。 “什么原因想要避孕?” “就是暂时不想要,想跟我媳妇过两年轻松日子。” 王医生更惊奇了,但也没多问,直接回答道: “……避孕的法子有好几种,有针对男人的,也有针对女人的,像是子宫帽法、注射器注入避孕药膏、以及避孕坐药、放置像皮棉等,这几样都是针对女人用的。当然,针对男人的也有,需要了解吗?” 不怪王医生会这么问,主要是来的大部分人问几乎都是让女人去做措施,很少会想要自己弄的,很多甚至连知道都不想知道,往往他们讲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当然需要,你一块儿给我讲讲吧。” “男人避孕的话,最常见的就是保险套了。” 周承礼挠着头,继续问道:“这几种具体都是咋操作的,我看看哪个容易些?对比一下,挑个容易些的。” 王医生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子宫帽是薄橡皮做成的一个物件,内外全部涂满杀精子的药膏。夫妻行房事前,把子宫帽放入女性的下面,紧紧盖住子宫颈口。同房后,等过八个小时后才能取出。取出之后,把它用肥皂在温水中洗净,擦干后,撒上滑石粉,收好,留着下次再用。” 周承礼一听就不由皱起眉头。这第一个法子他已经在心里默默排除掉了,再听医生解释起后面几种,药膏法是要用注射器打到子宫颈口,他摇了摇头,默默又排除掉一个。 听着就疼,他舍不得他媳妇受这个罪。 最后还剩两个,一个“坐药法”,一个“保险套法”,听起来没那么吓人,都是比较轻松舒缓的法子。 王医生见他跟过来咨询的一般男人有些不一样,对他媳妇还挺尊重疼惜的,就提醒了一句: “年轻人也不要老图轻松,孩子该要还得要,这种避孕的法子,短期用用可以,可不能经年累月长期地用,是药三分毒,长期使用对女人的身体还是会有些损伤的。” “啊,这药还伤身体呢?” 周承礼原本还想着“坐浴法”跟“保险套法”这两个法子哪个都成,不行轮流换一换也成。可他一听医生说,“坐药法”不能常用,对女人来说也容易伤身体,顿时就放弃了。 “那算了,还是保险套吧,你看看给我拿几个吧。” 王医生看着他笑了笑,“小伙子可以呀,头一回见你这么疼媳妇儿的,有觉悟。” 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三只保险套给他。 周承礼还嫌不够,“您给我多拿几个呗,没关系,我钱带够了的。”他觉得不够用嘛,想多要几个。 王医生瞪了他一眼,“这东西是用橡胶做的,珍贵着呢,可没有那么多供你随便取用,只能给你拿三个。还有,这东西是可以反复使用的,你看看这包装上的说明……” 说着就拿出三只递给周承礼,让他自己去看,“上面印了很详细的清洗指南,你自己用完照着弄。” 又是温水又是滑石粉的,反正是得好好护理。 “放心,只要你好好护理一直能用挺长时间的,等用完了再来找我拿。” 周承礼小心的将几只保险套放进口袋里,而后点点头,“成,我知道了,谢谢您,下次再见。” 王医生:“……”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王医生摇摇头, 觉得这小伙子怪有意思的。 学着他的模样,笑着打趣了一句,“成, 下次再见。” 宋青瓷在门外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恨不能捂住周承礼的嘴。 没脸没皮的! 周承礼付了钱,乐呵呵的出来,宋青瓷没忍住,伸手使劲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软肉。 一捏一转的,周承礼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句话都不敢说。 玩闹归玩闹,但两人总归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从医院回来两人,又往机械厂跑了一趟,回去把车带上嘛。 临走时,周承义还不忘交代, “放心吧, 明天只管多拉几套家具过来。机械厂这边, 我会替你们好好宣传一下的,晚上我再去找一下咱们厂里的后勤主任,看能不能跟家具厂合作一二……” 对周承义来说,支持弟媳妇的工作就是支持弟弟。弟媳妇儿有出息, 弟弟的日子就好过。 宋青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二哥提起, 她还想着不行就明天自己去联系试试看呢,要是有二哥在其中帮忙介绍,无疑要容易很多。 “成。反正就是试试看,不行也没关系,心里还有好几家厂子, 我们都有意向,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周承义眉头动了动,拍了拍自家三弟的肩膀,“你也要好好努力,不能靠你媳妇养家,夫妻两个齐头并进,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周承礼知道自己二哥的担心,笑着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家具厂那边我一天没停下来,天天都去,一些简单的木工我都可以自己做了。地里活儿我也没落下,天天拿的满公分,暂时还养得起家呢……” 这话听得周承义顿时有些心疼。可男人嘛,身上总要有些担子,该吃的苦头必须得吃,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长大成人成长成熟,撑起一个家必经的一关。 没什么可说的,周承义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有困难就跟二哥开口。” “我知道的。” 稍微闲话几句,终于往回走了。路上,宋青瓷不时看一眼周承礼。 那种跟看戏似的神情,弄得周承礼浑身不自在,问道:“咋啦?我穿错衣服了?还是脸上抹了灰?” “都没有。”宋青瓷摇摇头,“我就是有些好奇,怎么感觉你们兄弟感情怪怪的,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俩那种相处氛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肉麻兮兮的。” “有吗?”周承礼一脸疑惑的抬头。 宋青瓷道:“当然有。你们兄弟之间的气氛偶尔我觉得我跟二嫂都插不进去。” 周承礼挑了挑眉,“羡慕了?吃醋了?” 宋青瓷眼皮眨了眨,轻轻哼了一声,“我吃哪门子的醋?你也太能想了。” 周承礼就哈哈大笑,逗了她好一阵子才解释道:“不知道,但我们兄弟几个感情确实都不错。大哥为人比较小气,但是小时候还是很护着我们的。二哥可能是性格原因,打小就比较讲义气,有责任心,小时候,我跟小弟都爱跟他屁股身后转悠。后来二哥去当了好几年兵,兄弟几个才慢慢散开,不过二哥回来之后,兄弟感情还是一样,只是大家都长大了,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我也不大跟在二哥后面玩了……” 宋青瓷在脑袋里想了想,实在无法想象,从前周承礼跟在他二哥身后屁颠颠的样子。 不过。她倒是挺羡慕几兄弟之间这样纯粹的感情的。 反正,她们家兄弟姐妹几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情,结婚前没有,结婚后她跟她大姐还是一个大队的呢,但几乎也不怎么见面说话聊天。 她俩交流的时间都不如她跟杨红雪之间多。 一路聊天儿,时间过得还挺快的。回到家里把牛车还给队里,周承礼就陪宋青瓷回娘家去了。 周承萍也想一块儿去玩儿,但是宋青瓷不想带她,带她去了,那就是亲戚,她奶还得招待她,怪麻烦的。 宋青瓷便一口拒绝了,“那边你也不认识,什么人,去了指不定很快就嫌弃没意思了,下次让你三哥陪你出去玩儿吧。今儿就不带你了。” 纵然是当着婆婆的面,宋青瓷也没松嘴。这会儿松口,等回去了,包括她奶估摸着都得好一阵子不自在。 周承萍鼓着脸颊,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刘东芝扫了她一眼,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好吧,那我不去了。” 刘东芝去屋里捡了几样果子给宋青瓷带回去,“回娘家不好空手,这个拿回去带给你奶奶尝尝吧。” “成,谢谢妈!” 宋青瓷刚把篮子接到手里,就听大嫂笑呵呵道:“三弟妹,又回娘家啊?” 这个“又”字用的,不甚妥当,宋青瓷纠正了一下,“咋是又呢,我上周可没回去,甚至上上周也忙得没顾上。” 赵银花干笑两声,“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想每周回去似的?” 宋青瓷道:“当然,要是有空的话,我倒是想呢。” 赵银花:…… 这话说的,还叫人怎么回? 哪个进门的新媳妇敢这么高频率的回娘家的? 赵银花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婆婆的脸色,见婆婆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她终于消停闭嘴了。 等回屋后,她跟男人撇嘴抱怨,“哼,你妈咋回事啊,三弟妹总这么回娘家,她居然就这么由着她,也不管管?” 难得今天队里没活儿不用上工,周承仁鞋子一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起了大觉。叫媳妇。嘀嘀咕咕念叨醒,他不甚清醒地问了一句: “咋啦?你也想回娘家了,想回就回去呗。” 赵银花心思一动,倒是真起了这个心思,然后伸手拽了拽男人胳膊,试探着问道: “要不,你起来陪我回去一趟?” 周承仁胳膊一甩,“你想去你自己去就是了,拉我做什么?我天天都忙得累死了困死了,快让我睡一会儿。” “睡睡睡,整天就知道睡,你是猪投胎的呀?” 赵银花气得往他身上丢拳头。 周承仁啥啥都一般,就一个好处,忍耐力强。说好听点叫脾气好性子好,说难听点就是窝囊。 这会儿,再是好脾气好性子,他也有点受不住了,抓了把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银花顿了顿,“没什么,你睡吧。” 周承仁:“……” 没忍住,他骂了一句,“有病吧?” 一句话骂完,他倒头又躺下了。 赵银花忍了忍,没忍住,一爪子挠上去,“睡睡睡,你就知道睡,人家三弟都知道陪媳妇回娘家,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都是一家子亲兄弟,老二就不说了,人有本事不说,还知道护着媳妇。一年到头带着媳妇孩子住在城里,天高皇帝远的不在爹妈跟前,人家那日子过的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日子。” “跟老二家的比不了,跟老三家的总能比比吧,同样都是农村媳妇儿,你看看三弟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人家有空就陪着媳妇回娘家了,你呢?你就知道睡觉,你除了睡觉还会干什么,一天到晚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周承仁被闹腾得彻底睡不着了。 黑着脸从床上爬起来,委屈的不要不要的,“不是我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发什么疯?天天不是跟这个比就是跟那个比,有什么好比的?还拿我跟老二老三比,你怎么不拿自己跟老二媳妇老三媳妇比比呢?” 眼瞅着赵银花又要疯癫,周承仁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下地,穿上鞋袜朝爹妈屋里喊,“妈,我陪银花回趟娘家。” 赵银花的手就打不下去了。 刘东芝便又拿了一斤的果子出来,递给大儿媳妇,脸色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赵银花就是不太敢出声。 刘东芝东西给她时,忽然问道:“这么天天凑在一起过日子,你是不是挺委屈的?” 赵银花一怔,摇摇头想说没有,转眼婆婆已经回屋去了。 “走吧?”周承仁穿戴好出来,就见小姑子又来了,“大哥,带我一块儿出去玩玩呗?这段时间天天叫妈把我关在家里,哪都不叫我走,闷都闷死了。” “问你嫂子去。” 周承萍扭头就可怜兮兮地望向嫂子,好似两人之间的矛盾都不存在一样。 赵银花一百一千个不喜欢这个小姑子,可她略微一个犹豫的瞬间,还是同意了。 她总觉得,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将家里人都得罪惨了,尤其是婆婆今儿的问话,总令她有些担心。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承萍顿时就开心了。 如愿让男人陪着回娘家,可赵银花一路上心里好似并不开心。回到娘家,她爹妈才下了工,累得不行,也不是很热情的样子。 一家几口人坐在堂屋里,半天问一句答一句,气氛僵硬得很。 别说吃饭,连一碗水都没轮上,周承萍气呼呼地带头走了。 赵银花跟男人走在后面,她给男人找了个借口解释,“我爸妈他们就是太累了,打不起精神来招待咱们,你别生气。” 周承仁才不气呢,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除非哪天赶上老丈人家有大喜事儿,不然他们家人就会一直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明明他媳妇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她自己之前也不爱回娘家的,却总爱跟三弟妹比,这下好了,找刺激了吧! 那边,两人一路低气压地回了家。这边,周承礼陪着媳妇回来,宋青瓷陪着老太太在屋里说话,他则在外面干活。 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忙活个不停。 屋里,祖孙两个家长里短说个不停。说来,宋青瓷结婚时间也不短了,老太太问起她结婚后的感受,她想了想,觉得倒还不错。 周承礼还是挺疼她的,当然,他肯定也有各种小毛病,要面子,有时说话太糙,叫宋青瓷浑身都不自在。闹别扭只有一回,中间就隔了几分钟,他自己就受不住了。 结婚后,总体来说日子其实挺好的,除了他家里人,她有些不习惯。 但是,周承礼已经答应自己后面可以搬出去,只是还得寻个合适的时间契机,所以这都不是事儿。 宋青瓷一边说,一边伸头朝院子里打量。 看了一圈儿,她就问老太太,“我爸他这段时间没过来家里帮忙干零活吗?” 老太太哼了一声,“没呢,之前为了你陪嫁的事情,我说话没给他留脸面,估摸着是记心里头去了吧,好长时间没见他人影了。” 宋青瓷道:“您拿捏了他这么多年,就不信你是真的没办法了?” 办法肯定是有的。旁的不说,就拿从前养他长大的情分来讲,只消自己在外头稍微哭诉几句,保准他立马得颠颠的跑过来赔礼道歉。 不过,没必要。“我找他麻烦,他心里不舒服,回头再找你们的茬,没必要。” “行了,不说他了,好歹是你爸,多少给点面子。”老太太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宋青瓷也就不说了。 跟着老太太就问其她的月事,“都正常不?” 宋青瓷:……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懂老太太的心思了。只怕也是担心自己怀孕,再没个轻重吧? 她抿抿嘴,尽量自然地笑着道:“您放心,都正常呢,没怀孩子。” 老太太对孙女的一举一动都清楚着呢,两句话的功夫,立马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忽地沉下声音道:“你做什么坏事啦?老实跟我讲。” 宋青瓷:…… 真是啥都瞒不过她奶。 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避孕的事情。 谁知老太太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居然没有说她,更不用说骂她了。 宋青瓷立刻就来了劲儿,眼巴巴地瞅着她问道:“您不反对呀?” “我有什么好反对的。”老太太无所谓地说:“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真要是这会儿有了,我还要担心你的身体,你的情绪,还有你的精神状态。” “再说了,你现在工作忙的不行,放一放也好。真有了孩子,只怕你的工作就得靠后了,就是让我自己选择,也觉得现在还是工作更重要一些,投资自己,充实自己,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是硬道理。” 再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开明,宋青瓷开心地整个人都快要挂在老太太身上了。 老太太念叨她,“行了,别腻歪了,我不反对有什么用,既然暂时不想要,你跟承礼两个人商量好就成。不过我得告诫你一点,可千万别乱相信乱七八糟的避孕偏方,像是嚼生黄豆、吃小蝌蚪……能把自己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说着就给宋青瓷讲起了自己以前遇到的或者是听说的那些离谱的事情。 听得宋青瓷打了个冷战,跟老太太解释:“您放心,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承礼特意去医院问的大夫。” 老太太这才不再说什么。 在屋里聊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老太太就出去做饭去了。 宋青瓷要帮忙,老太太将她撵走了,“行了,难得回来一趟,回家看看去。” 宋青瓷不太想去,她宁愿在灶屋给老太太生火也不想去那边,也不是说有多大仇多大怨,单纯就是去那边不自在,不想去。 老太太说她,“怎么说都是亲爸亲妈,又不是断了关系的,回来一趟不去看看不像话。乖,听话,带承礼一块去一趟,这趟去过之后,不到过年过节都不逼你去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都随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青瓷当然没法拒绝了,分出一半的果子去家里晃悠了一圈。 没到家里呢,半路就碰见大队长媳妇儿跟她妈两人站在路上说话。 这俩明明互相不对付,这怎么还聊上了呢? 宋青瓷心里正好奇呢,再一听瞬间明白了。好嘛,原来是在打机锋。 事情的起因还是宋欢欢,之前要死要活要跟她那对象范简在一块儿,这不终于如愿以偿了,男方那边来人下聘了。 本来这跟苗大丽也不搭关系,来下聘就来下聘呗,反正她们也不在意,可是不是先撩者贱嘛! 大队长媳妇儿到处跟人炫耀,说是男方那边给他闺女也买了缝纫机,可贵了,比老宋家二闺女的要好贵多了。 一会儿说什么名牌跟杂牌机的区别,一会儿又提到用不用心,每一阵子又说起男方的工作,说什么人家打小是城里人金贵的很,跟那地里刨食的就是不一样。 这话一点一点的,明显就是在说宋青瓷跟周承礼。 夸女婿就夸女婿,拉扯自家闺女是什么道理? 苗大丽这暴脾气能忍? 听不下去了嘛,找着机会就来跟她面对面撞上,怼了一句,“啥名牌啥杂牌,你分得清?” “别的不提,就说你们家女婿对你们家闺女这么好,也不知你们家给你闺女怎么陪嫁啊?” “这聘礼都这么贵了,陪嫁是不是也得比我家青瓷的要多多了吧?” 大队长媳妇的脸僵了一下。 宋青瓷的陪嫁,那谁比得了?都不谈那些钱不钱的了,光那套家具就没法比。 再是疼闺女,可家里的根还是系在儿子那边呢,咋可能为了闺女这么坑自家? 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就算她愿意,家里儿子儿媳妇也不可能同意。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面上却不愿落了下风,她硬撑着嘴硬道: “ 嗐,啥陪嫁不陪嫁的?我们家女婿对我闺女珍惜着呢,可不是那种眼皮子浅会算计,看着陪嫁才娶的。叫我说只要姑娘自己优秀,才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呢!” 这又是在点宋青瓷呢。 一句话听得苗大丽的火噌噌的往上冒。 咋好意思说这话的,你们家女婿那脸黑的当谁看不出啊? 当谁不知道你们家女婿中间都不想娶你们家闺女了,还不是大队长拿着检举材料去人家单位威胁的,当谁不知道一样。 “可给自己留些脸面吧,就你家女婿那脸黑的跟锅底灰时的,说他是自愿的,说他疼你家闺女疼的不行,真没几个人信!” 村里人都当看戏看笑话,传的到处都是,谁叫大队长媳妇不修口德,得罪了不少人,人家还不逮着机会狠狠笑话你。 叫苗大丽说,这要是自己闺女碰上这样子的人家,她铁定是不要闺女嫁过去的,想想这下半辈子的日子都没法过。 大队长媳妇一听苗大丽的话顿时就炸了,恨不能冲上去挠她。 宋青瓷赶紧上前去,生怕等会儿两个人真打起来…… 77 第77章 …… 被拉开时, 苗大丽仍旧愤愤不平地道:“你拉我干什么?没听她咋说咱家的吗?” 宋青瓷挡在两人中间,朝着她妈使眼色,暗示亲妈适可而止。 人家话是不好听, 可您一句也没相让啊。瞧大队长媳妇那脸色,再说下去真该打起来了。 苗大丽这才勉强消停下来。 大队长媳妇硬撑着咋呼几句, 好似这样才不算丢脸一样。眼瞅着激得苗大丽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手脚都不自觉往她这边动作起来,她这才赶紧溜了。 苗大丽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就朝宋青瓷大小声起来, “你说说你, 鼻子下面那嘴巴长了干嘛使的?喘气的吗?我养你有什么用?这要是你大姐,保管就上了,偏你金贵?” 宋青瓷倒没生气, 只轻声道:“她的为人谁不知道?您同她有什么可掰扯的?” 说着就手把周承礼手里的几样茶食拿给苗大丽。 苗大丽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的,这一打岔就算了。 接过东西,她顿时又高兴起来,望着闺女跟女婿笑呵呵道: “听你的, 咱回家去, 想吃啥?妈给你们做去。” 周承礼默默看向宋青瓷。 宋青瓷偏头打量了下日头, 然后道:“天也不早了, 我就不回去吃饭了。” 苗大丽的笑脸立时便收了回去。 “就你孝顺, 知道替我跟你爸省那两口吃的。” 宋青瓷没还嘴,由着她说完, 然而便拉着周承礼便回了。 苗大丽嘴上逞强,脸色看着却不大好,静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第二天, 赶着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宋青瓷带着蒋天赐还有两个木工师傅一行人乘着拖拉机到了机械厂。 周承义请了一天的假早早在门口这边等着了,宋青瓷一到,他就带着她们去找厂里的后勤主任,帮忙引荐。 有周承义这个中间人,后勤主任态度还算可以,客客气气地招呼着。 但是,要说他真有合作意向什么的,那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 什么桃源家具厂,压根都没听说过,也就是给周承礼个面子才见见人,压根没想真的采购。 所以,除了开始介绍双方认识时提到两句有关“家具”的词,后头就在无营养地东拉西扯。 宋青瓷跟蒋天赐两人也很客气。 虽然目的是上门推销,但是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态度也很矜持,陪着后勤主任随意地聊。 并不着急的模样。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倒是那个主任有些坐不住了,正抿嘴想说些什么时,苏秀芬领着好几个人过来了。 宋青瓷打眼一看,这不是昨儿在二哥家里嚷着跟厂里预定家具的那几家人吗? 苏秀芬进门就朗声笑着对后勤主任道:“昨儿我们弟妹过来给我们拉了套家具,正巧让几个人同事看到了,他们都嚷着要买,死活不放人走,央着我三弟妹给他们弄几套。这不,刚刚在外头瞧见拖拉机上东西了,这都坐不住了,来找您要人要东西呢!” 后勤主任眉头动了动,笑着接过话道:“咋地,是啥了不起的好东西呀?叫你们急吼吼的,还怕我给你们偷偷昧下了呀?” “好不好的?您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苏秀芬脆生生地应道。 跟着一道来的几人也陆续说道:“要不好,我们也不能这么上赶着呀。” “我反正是看好那个床了,就中意它嘞。” …… 说得后勤主任也不由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蒋天赐适时地递了个梯子,“正好要卸货,要不我带您去顺便参观一下?” 后勤主任点点头:“也好,瞧她们这一个个急吼吼的样子,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一群人立刻转移阵地。 蒋天赐陪着后勤主任走在前头,宋青瓷稍稍落后几步,跟二嫂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苏秀芬冲她挤挤眼睛,宋青瓷跟着会心一笑。 晓得二嫂这是特意喊人过来帮她充场面呢。这份心意,她领了。 前头,后勤主任已经在蒋天赐的引导下见到了实物。 后勤主任只这么稍稍看几眼,便知东西质量的确不错。 他干采购这么些年,别的不说,眼力肯定不能差。 蒋天赐带着师傅一边卸货,一边给后勤主任介绍设计里边的巧思。 后勤主任这会儿见到实物,稍做了解,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子意思。 宋青瓷明显就见那个主任态度肉眼可见地松动许多。 若是刚开始只是想应付几句后就将她们打发了,那么,这会儿大概才是真的开始在心里认真考虑斟酌采购意向的可能性了吧? 他们家大业大的,宿舍还有办公地方需求定然多,桌椅柜子床几等都可以想想。 宋青瓷赶紧把自己提前整理好的设计样品拿出来,递给那个主任看,“本来我们厂子是不对县里销售商品的,好巧不巧,昨天给二哥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居然得到了咱们机械厂同志们的喜爱。看着他们那么诚心拜托我的样子,我不忍心拂了他们的面子,就试着回去跟厂里的领导汇报这个情况—” 宋青瓷歇了口气,继续道:“领导也没想到城里的工人子弟们会喜欢我们厂的家具,还特地针对这个问题开了个会议。最终商定下,觉得工人同志的需求应该得到满足。假如你们厂里还有人有需求的话,可以继续找我们厂子定。还特地让我拿了一份厂里的内部配套家具设计图样过来,您可以看看。” 蒋天赐在边上听着,见她一本正经、声情并茂的模样儿,他差点就信了。 后勤主任翻开几页,不懂的地方宋青瓷便让边上的木工师傅现场讲解,还真又瞧中了两种办公桌。 厂子人多,耗材也大,衣食住行用品时常要采购。刚好最近需要淘换一批办公桌。 边上的职工将自家的家具搬走后,还逗留在这边,付完钱跟票券,昂着头跟身边没预定的人介绍这家具的好处,神情骄傲又得意。 见后勤主任明显有瞧中的办公桌,立马往上使劲,劝主任一定要定。 谁不想用新桌子? 况且,还不用自己出钱。 后勤主任原本还想傲娇一下的,奈何职工不给力,只好坐下来跟宋青瓷他们好好谈。 床跟柜子什么的他暂时还没决定,现在,主要是想采购一批办公桌。 他想把价格谈下来,但宋青瓷倒是没一味顺着他的要求。 一来,给到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二来,她才卖给厂里一批职工,再降价,人家心里能乐意?这不是坑自家二哥二嫂吗?事儿不能这么干。 价格反正是不能降的,不过付款方式可以再协商。 “这年头啥都不容易,咱们家具厂跟机械厂属于公对公,互相体谅体谅彼此难处,这样,部分付款可以用机械厂一些产品或者票券换这样您看成不?” 要是这样的话,那其实相当于价格还是又优惠了的。毕竟,他们厂里自己生产的东西,能要多少成本? 东西质量不错,设计也新颖,关键价格还比县里的便宜不少,后勤主任心里立马就愿意了。 又跟宋青瓷敲定了一些细节要求,然后,合同当天就签订了。 蒋天赐回去路上,人都麻了! 全程见宋干事气定神闲地跟人家领导交流,说些他听了忍不住都心虚的话,就轻飘飘地签了个大单子? 饶是他经过不少事,也还是有些愣神。 半晌,蒋天赐小心翼翼地问道:“宋干事,人家问咱们厂子规模,你怎么说有二三十个啊?” 满打满算也就十个人! 宋青瓷:“日常在厂里是十个,余下的都是在公社那边工作。虽然他们日常不在厂里,可也属于厂里一份子啊,属于机动人员,像是赵会计不也帮咱们代账,还有今天的拖拉机师傅。” 蒋天赐:“……”还能这么算的吗? “那还有工期呢,咱们可就八个师傅,你确定工期赶得上吗?” 宋青瓷:“所以我跟那边主任说了嘛,分期交货。这样子,万一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马上按照要求更改,精益求精。力求给他们提供最优质的家具,以及最耐心细致的服务。” 蒋天赐:…… 78 第七十八章 …… 蒋天赐在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 仔细想想, 倒也明白宋青瓷的心思。真要是啥都照实说,那今儿机械厂这单子他们想谈下来只怕不容易。 就算勉强费劲口舌能谈下来,实际订单量也得打一半折扣都不止。 这么一思考, 他倒也不纠结了,大不了他们多加加班, 早点给人家把量赶出来。 拖拉机“哒哒哒”的一路颠簸,很快就到了公社。 宋青瓷下来后就立刻带上刚刚签好的合同找何书记汇报工作去了。 何书记一听他们跑机械厂这一趟,订单不仅真的谈下来了,而且连合同都签好了, 他是又吃惊又高兴, 对着宋青瓷一连说了三个“好”。 万事开头难。 第一次跟人家县里的厂子合作, 就能这么顺利,明显是个好兆头啊。 而且,有这一笔单子, 家具厂那边起码两三个月内不用担心没活儿干了。 他的心可算是稍微安稳下来一些了。 宋青瓷谦虚道:“这也是我们家具厂的师傅手艺好、工作又卖力,还有何书记您对咱们家具厂的鼎力支持,连您的宝贝疙瘩拖拉机都贡献出来了,这才能获得初步胜利。” 何书记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开门大吉、开门红, 不错不错! 趁着何书记心情好, 也有时间, 宋清瓷便继续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虽说机械厂的订单足够咱们忙活几个月了, 可我想借着这个新鲜劲儿再去县里跑跑看, 要是能再促成几个合作就再好不过……” 何书记听着小宋同志的计划,频频点头, 心中是又高兴又熨贴。 “成,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遇到什么困难就说一声, 我给你解决。” 宋青瓷听了就乐呵地道:“我就等您这句话呢。” 嘿,这小丫头! 何书记眉头动了动,好笑地说:“那我就全看你这丫头的本事了。” 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头挂心着呢,身为领导,哪能真的干看着啥都不管? 当天来不及,第二天一大早就往县里跑。 县里那边领导一见这人上门那就头疼,海棠是又过来要钱的,见着人就要躲。 毕竟,办一个厂子刚开始肯定不容易。 谁知,人家这回还真不是,听说厂子已经开始创收了,县里那边还真有些惊讶。等看到黑纸白字清明明白白的合同,这才真的信了。 当然,何书记,这么火急火燎的跑一趟,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汇报工作,最重要的目的当然还是来替自己公社的家具厂要点儿好处嘛。 钱是不敢想了,但是,县委这边的办公器材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儿欠缺?该补的补,该换的换,这县委大院可是他们县的机关门面,不能太抠了吧? 这要是采购的话,是不是要照顾照顾他们底下公社好不容易才建成的厂子?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加之何书记的脾性在县委这边那是出了名的,到底是签了一批办公桌的订单。 下午又去财政局的杨副局那边哭了个穷,又成功拿下一个合同。 虽然这两个订单加起来才跟机械厂的量将将持平,可大家都非常高兴。 这边一笔,那边一单的,厂子不就这么“活”起来了吗? 家具厂的工人,这会儿再没了之前的焦虑、彷徨,一个个的干劲十足。 约莫过几日就能收麦子了,甚至,有些熟得早得已经开始了。一到这个时候,县里见天儿地要开会,动员又动员的,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地讲。 何书记去了两次就不去了,整日往底下生产队跑,县里那边全交给了唐秘书。 宋青瓷最近是天天跟着唐秘书一块儿去县里。旁人都瞧不明白她这个行为,还当她是偷懒贪玩的,只唐秘书天天跟她一块儿,知道她心里的道道。 没几日,蒋天赐也明白过来了。 毕竟,有机械厂的例子在前,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了,肯定还是想跟外面各个单位多联络联络,好给厂子创收呢! 蒋天赐大多数时候都跟厂子里师傅在一块儿,对这边生产情况是最清楚的。 这日,宋青瓷跟唐秘书从县里回来,蒋天赐就赶紧找她说起这个情况。 “宋干事,工人实在是不多,如今师傅们加班加点都有点儿赶不及,再接真忙不过来呀!” 宋青瓷心说,忙不过来就对了。厂子才开始迈步,有在人搀扶的情况下,真要是断断续续的,那她才要担心呢。 “没事儿,后续接的订单多了,还会继续往外招工的。”宋青瓷淡定地说,又问他:“最近师傅们都是几点走的?加班加得时间很久吗” 蒋天赐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最近大家伙儿基本都九十点多才肯下工去睡觉。” 至于什么磨洋工,不存在的。厂里有多少订单大家心里都有数,任务紧着呢,根本就磨蹭不起,万一误了厂里的生意,工作没了咋整? 宋青瓷乍一听说师傅们加班加到九十点多也吓一跳。主要她,最近常往县里跑,回来也都下班了,就直接回去了,还真没在意。 “不对啊,工作量这么赶的吗?我之前大概估算过,应该不至于呀?这一两天这样熬还好,天天的这样可不成。” 蒋天赐说:“主要是因为这是咱们家具厂的第一次生产,大家都怕中间或者后面出个什么问题,宁可前面先赶一赶。这样万一有什么差错,后面也好能有时间去调整。” 宋青瓷心里有数儿了,就听蒋天赐干脆利落地道: “还有,周哥他们不是厂里的人,这两日都要在队里忙秋收。这骤然少了两人,工作就更慢了,师傅们的担子更重了。要我说,咱们这会儿就该直接就把周哥招进来呀?” 蒋天赐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小伙子,这话应该不是才想起来的,却着实挑了个合适的时候提。 约莫是怕宋青瓷不好意思,毕竟,周承礼是宋青瓷家属。 然而,宋青瓷才不是这种人,有些便宜该占就占。她若不是早有这样的打算,也不会让周承礼这段时间天天晚上辛苦地来打白工。 谁家男人谁心疼。比起天天上工,肯定还是家具厂的工作来得轻松体面。 而且,家具厂暂时也不需要从外面大张旗鼓地招多个正式工,暂时要两个临时工就行。 若是后续订单不断,那过一段时间就正好转正。若是生意不行,那就没办法了。 她想得明白着呢。蒋天赐这么一说,她也领他的情。刚好,何书记也从下面回来了,宋青瓷就顺便跟何书记汇报了一下要两个临时工的事情。 什么情况宋青瓷一盖没瞒着,一五一十地说了。 其实,家具厂这边何书记基本完全放手了,这个事儿宋青瓷完全不需要再通过他了,但宋青瓷没这么干。 蒋天赐也在呢,帮着周承礼说话。 何书记先前就知道周承礼跟土宝两个人已经来这边不少时间了,完全是干白工地跟着师傅在学,本来就没意见。再有蒋天赐在旁边润色,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明天就叫两人过来吧,有什么你就看着安排就是,可千万别耽误了家具厂的生产。”何书记三两句话说完就又骑上自行车走了。 风风火火的,让宋青瓷还想多问两句工资待遇啥的都没问成。 不过,既然何书记说了让自己看着安排,那应该就是不想管的意思,那就等明天问问公社那边临时工的待遇,比照着来也就是了。 终于定下来了,宋青瓷心里也算松了口气。 蒋天赐笑着恭喜了两句,宋青瓷就不忘谢他,只说等明日周承礼过来后,夫妻两个一块儿请他吃饭。 蒋天赐乐呵呵地应了。 时间差不多到下班的时候了,两人各自散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有喜事儿嘛,宋青瓷特地拿上钱跟票割了一斤猪肉带回家。看到有鱼,顺带又花了两块四买了一条鱼。 回到队里时候,田里遍地是人。 金灿灿的麦子一半被割了堆在地方,一半昂扬立在半空。 到处是弯腰割麦的人,见着宋青瓷穿着好看的衣裳,轻轻松松、舒舒爽爽地下班回来,羡慕的、嫉妒的,眼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飞。 没办法,对比太明显,太惨烈,实在太招人恨了! 甭管心里咋想,面上都还是热情地打着招呼。 “青瓷丫头!” “回来啦……” “咱们队的大干部下班了呀……” 婶子嫂子们一人一句的,赶紧趁着打招呼的功夫名正言顺地直起腰揉一揉、歇一歇。 宋青瓷挨个地应了,这才顺着旁人的指路找周承礼去了。 买了鱼回来,她是不敢处理的,得要周承礼杀呢。 这会儿地里人多,她也就暂时没说工作的事儿,只说是秋收熬人,买鱼肉是特意给他补身体的。 周承礼心里那叫一个美呀,宋青瓷想要帮他捆一下麦子都不让,连手都不叫她媳妇伸一下。 宋青瓷眼睛亮闪闪的,心里略微有点儿沉不住气,小声说回去告诉他一件美事儿。 旁边人看着小夫妻两个凑近说话都觉得好笑,尤其是周承礼,看着他媳妇眼神那叫一个仔细,都跟看西洋景似的。 乡下过日子都粗糙的很,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这样正常。凡是结过婚的,两口子床上那点子事弄明白了,日子那是越过越大声、越过越吵嚷,真没咋见过这两口子这样的。 有些人是看小两口子热闹,但大多数人还是冲着宋青瓷手里拎着的鱼眼热。 秋收本就熬人,一年到头都沾不到几次荤腥,馋得不行。 看着鱼,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鲜香扑鼻的鱼汤来。 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嗅起鼻子来,好像真得闻到了一样。好几个小孩都在旁边闹着要吃鱼。 大人们一边哄着,一边又免不得怨怪宋青瓷招摇显摆。就算她是干部又怎样,不还是得陪着家里头男人来地里上工? 有本事,你两口子都别来田里那才见能耐呢? “周三家的,你要不就赶紧走吧,大家都忙着呢,这娃被你馋得老是喊着要吃鱼,我上哪儿给他整去。” 宋青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周三家的”是在喊自己。 她想,还好肉搁在篮子最下层,有鱼挡着,没人瞧见。不然,更有得闹腾了。 话还是说早了。 等回去把肉片下锅,跟四季豆翻炒出锅,那味道香的人直流口水。 遑论还有鲜美的鱼汤。 难得,连向来事多的小姑子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小叔子对吃的更精,这会儿特别特别乖,特地给她搬了个板凳坐他旁边。 周承礼都没这个殊荣。 宋青瓷便坐下了,正好说下工作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