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别撩,九千岁他惹不起》 第1章 重生后,看见他熟悉的背影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官兵们抬着一顶华丽喜轿,冒着大雨步履艰难地前行着,再往前,就是匈奴境内。 喜轿内丝绒绵软,帷幕遮挡住淋漓雨水,娇美的公主身着喜服独坐其内,想到自己宠爱的皇弟对自己说的话,君岁宁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皇姐,匈奴新可汗恐对我朝不利,可眼下师出无名不好动作,皇姐可愿和亲保边境百年无虞?” 黄袍加身的弟弟一脸真诚,不禁让君岁宁想起了三年前,也是那样的雨夜,弟弟依偎在她怀中,恳求道—— “阿姐,皇兄登基想逐我出京,九千岁把持朝政,也只有他能改变皇兄的想法了,阿姐……你可愿意帮帮我……” 历史重演,不同的是,三年前的她,是愿意替弟弟扫清前障的。 而这次,她不愿了,嫁与九千岁三年,她们日久生情,如今他死了,她想替他守节。 可皇弟却不顾她意愿,态度强硬地将她送上和亲的轿撵。 君岁宁从宽大的喜服袖口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她既然无法守节,那便随他去了,死在匈奴境内,也算送给皇弟一个出兵匈奴的名头,她死而无畏。 这般想着,倒坦然了许多,却不知轿撵为何忽地停下,君岁宁处于惯性往前一个踉跄,稳住身子后疑问道:“出了何事?” 除了瓢泼雨水的声音,再无其他。 君岁宁拉开轿帘,眼前景象让她不禁心生凉意,她处于一片荒郊野岭,也许已是匈奴境内,而护送她的士兵却个个倒在泥泞的水泊中…… “长公主殿下,属下奉命,送您上路。”身穿黑衣的暗卫忽地出现在她眼前。 君岁宁看着面前眼熟的暗卫,眸中波涛翻滚。 这是皇弟的暗卫,可是…… “为什么……”君岁宁眼眶泛红,她不敢相信一母同胞的弟弟要杀她灭口,若是如此,又为何要大费周章让她和亲…… 君岁宁的脑中倏然灵光一现。 对了!和亲!皇弟的请求之言再次在她耳边回响—— “可眼下师出无名不好动作,皇姐可愿和亲保边境百年无虞?” 师出无名……是啊,连她都想到了,要在匈奴境内自戕,为弟弟讨个师出有名的名头,他怎么会想不到呢! “公主与九千岁死在同一把剑下,或许下辈子你们还能在一起。”暗卫认真地提着剑走近。 什么!君岁宁不可置信地追问,“他不是死于剿匪吗?!” “剿匪?”暗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叹惋道,“以九千岁的武艺和魄力,剿匪怎会将自己搭进去?是陛下……命我等趁乱放冷箭,他手中还拿着您的定情信物不放,是我补了刀后硬扯回来复命的。” 怒急攻心,一口鲜血从胸口上涌,愤恨痛悔之时,一把利剑擦过脖颈,血水从脖颈喷溅而出,鲜红的喜轿染上浓厚的血腥味。 她无力地闭上双目,仿佛看见了自己灵魂飘起,过了许久许久,她又回到了自小长大的皇宫中…… 雍容的中年妇人头戴金钗玉饰,和蔼地看着“自己”,君岁宁刚想过去哭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却蓦然被人穿身而过,只见皇帝带着抹难看的笑容走近妇人身旁,语气轻松地道—— “母后,她死了。” “若非前几年你还用得着她,哀家也不能容忍她在眼皮下这么多年,”太后难掩笑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却见他笑容勉强,顿时收敛了笑意,“怎么,我儿心疼了?” 闻言,皇帝收敛眸中情绪,讥讽道:“怎会?一个野种,若非运气好投在桃花夫人的肚子里,赢得父皇疼爱,哪有机会让我唤她声阿姐。” 透明的君岁宁看着昔日和睦的母亲和弟弟,心痛如刀割,但那些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原来她并非母亲所生,原来她们一直在利用她!利用她谋得先帝宠爱,又利用她拉拢九千岁收拢皇权,她自以为幸福有爱的一生,竟是这般残酷虚假。 可桃花夫人是谁?她从未听说过父皇后宫内有位桃花夫人…… “她死在匈奴,皇儿便可号令镇北将军攻打匈奴,”太后继而又道,“那家伙一向忠于九千岁,如今该轮到他了。” 传进耳里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君岁宁的身子越来越轻,好似又飘了起来…… 消失已久的痛感再度袭来,她又疼又热,仿佛在沸水里煮着,她倏地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而陌生的红木大床顶,轻薄的纱幔垂挂而下,这里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这是没死成,还是重生了? 背上淋漓汗意浸湿了亵衣,额间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胸口闷着口气,这是真实的感官,君岁宁盯着床帐许久都没缓过神来,直到耳边一声惊呼将她拉回现实—— “公主!您可醒了,晌午时您落水了,多亏九千岁即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君岁宁的目光落在贴身侍女苍灵身上,死去多年的苍灵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她佯装冷静地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稚气娇柔的音色入耳,这不是自己的声音!不对,这是自己的声音,但不是二十岁的她的声音。 “公主,今年是顺元十五年二月初一啊,”苍灵一脸关切,“您忘了?可要奴婢再去请御医来瞧瞧?” 十五年……也就是她十五岁的时候!父皇曾言,自己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遂颇为宠爱。 所以她回到了五年前,父皇还在世,她也还没有失去所爱,这时候皇弟还只是一众皇子中资质平庸的五皇子而已,母妃也还未登上太后宝座,而是失了圣宠的淑嫔。 这一次,她一定会守护好自己所爱的人,也会保护好自己,将前世母妃与皇弟的所作所为,尽数还于其身! 殿外一道尖锐慌张的女声响破天际—— “九千岁大人,这,这是公主住处,不能在这里杀人!” 九千岁! 君岁宁双眸一亮,随即赤脚下床,随手拿了件外衣披着,不顾苍灵的阻拦,朝着殿外奔去,仿佛慢了一瞬这个世界就会坍塌消失。 越庭欲一身玄色绒缎锦袍,暗色云纹皮带系在腰间,一双金丝蟒纹黑靴上染了些暗红色的血。发黑如墨束起盘于玉冠之下,隽秀惊艳的面容却透着阴沉和幽暗,黑如夜色的眸子毫无温度,仿佛蕴含无尽杀意。 身高八尺、肩宽窄腰是时下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身材,偏他一个太监有,可即便如此,旁人亦不敢多瞧几眼,只因被他盯上,便如毒蛇上身不寒而栗。 前世十五岁的君岁宁必然是害怕的,可现在的她,只觉得那熟悉的背影格外温暖,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是数次以身护她周全的人,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待她真心的人。 越庭欲提剑指着跪在庭院中的一身黑衣的暗卫,忽感一阵风吹过,身后突然被人环抱住,他眉间一蹙,正想着何人找死,就听背后软糯中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道—— “阿欲,我好想你。” 第2章 公主殿下的一厢情愿? “公、公主殿下!”追出来的苍灵猝不及防地看见这惊掉下巴的一幕,颤抖着叫道。 越庭欲身子僵了一瞬,手中的剑陡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伸手将腰间交错的小手挪开,随即转身,对上少女柔情似水的眸子,他的眸色深了几分,语气低沉而清冽—— “六公主,请自重。” 少女长相清雅中带着几分甜意,不说话时看着很乖巧。 她穿得单薄,一件淡绿色的外衣披着抵御不了寒凉,挺翘的小鼻尖冻得泛红,偏那双纯净的眸子倔强地看着他,水光闪烁,犹如涟漪。 不知道的,还以为越庭欲对她做了什么。 越庭欲确实不了解她此刻心中所想,那句请自重的话,在君岁宁耳边来回游荡。 面对前世夫君冷淡而疏离的态度,君岁宁好似听见了自己玻璃心破裂的声音,阿欲的眼中没有爱恋,没有温度……她还不是他的所爱之人。 君岁宁忆起前世,顺元十七年父皇驾崩,三皇子登基后计划将皇弟封至边陲之地,她带着目的嫁给权倾朝野的越庭欲,也成功将弟弟留在京中。 阿欲为了她,力排众议推弟弟上位,为了她放下所有权柄,为了她……若不是她,他也不会死。 起初君岁宁厌恶他,可那三年中他待她极好,她逐渐放下心中芥蒂与成见,也曾问过他,是何时喜欢自己的。 他说,很早。 君岁宁也没追问,很早是多早。 如今看来,很早也没多早,至少不是现在。 可即便他现在心中全然无她,又怎么样呢? 这一次,便让她来接近他,守护他! “我不重的,”君岁宁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目光转移到跪着的暗卫身上,再看清暗卫面貌时,神色一凛,语气渐冷,“九千岁要在我这里杀人吗?” 紧接着,她弯腰将银白色的剑捡起,披在肩后的黑发散落于前。 苍灵瞳孔剧缩,完了,公主生气了,还要与九千岁动刀子!这可怎么收场啊! 越庭欲垂眸见她捡剑,虽未做阻拦,眸光却是冷了几分,“那不是殿下能玩的东西。” 言中之意便是警告她莫要做出出格的动作。 却见她毫不受影响,提起剑——将剑柄递给自己,随后用欢快的语气道—— “杀吧,要我帮你吗?” 越庭欲并未接过剑,默默地凝视着六公主,仿佛欲将人看穿,可他未看透什么,只看见那眸子中炽热的…… 今日之前的六公主,每回见到他,都跟躲避瘟神似的绕道走,眉眼间的七分厌恶三分害怕不予言表。 今日……许是吃错什么药了。 那厢,跪在地上的暗卫风影无法冷静,辩解开口,俨然是将六公主当成救命稻草,“公主,是五皇子让属下来悄悄看看您有没有醒来,属下真不是来干坏事的啊!” 面前求饶的青年眉清目秀,与不久前抹了她脖子的人,面容重合。 “九千岁这是在做什么?我儿的暗卫,怎么也轮不到你动手!”宫妃打扮的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金戴银,高髻上插着几根黄金钗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淑嫔出身小户,眼皮浅显,从前君岁宁提醒过,可淑嫔不听,偏要作一副暴发户打扮。 淑嫔眉眼精明,当她的目光落在君岁宁与越庭欲靠得极近时,嘴边露出嘲讽弧度,“宁儿,大庭广众之下,可懂男女之防?即便九千岁是……你也不能不懂规矩。” 表面是关心教导,实则在指摘她不守女德。 前世君岁宁竟然从未怀疑过她的心思,但这世,若是还让她们母子欺骗了去,那真是她活该了! “母妃说的是,”君岁宁掩饰住心中愤恨,佯装出懂事顺从的乖女儿模样,忽而又惊诧道,“可五弟的暗卫竟私闯儿臣宫殿,谁知道他是否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他毕竟是正常男人,若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 “不如废了他,他仍可继续在五弟身边保护,母妃意下如何?”君岁宁双眼弯成一轮弦月,仿佛是想到了极好的主意。 这风影死不足惜,若这样让他死了就太便宜了,前世也不知他在阿欲身上捅了几刀,今日只还上一刀罢了!这苦,她家阿欲都吃过,凭何他吃不得! 风影下身一凉,一脸菜色地嚎叫,“娘娘!属下忠心耿耿啊!娘娘……” 淑嫔脸色也难看不少,心中思忖着这丫头是吃错什么药了,平日最是孝顺懂事不过的,今日怎么这样偏激,她刚想拒绝,又听君岁宁擅自决定出言。 “母妃向来疼爱我,想来顾及我的名声都来不及,怎会拒绝我这良策呢!”君岁宁看向一旁默不作声却不容忽视的男人,笑得殷勤,“九千岁大人,劳烦你一下可好?” “……嗯。”越庭欲不便久留,命人提着风影在后,自顾自走出了庭院。 心中憋闷的淑嫔一时间说不上话,若不是这死丫头颇得圣宠,能帮得上她与皇儿,她也不必装什么慈母! 过了好一会儿,淑嫔才缓过来,“宁儿落水,可是有什么后遗症?” 君岁宁低头,仿佛是现在才发现穿着不太得体一般,与往常一般无二地朝着淑嫔撒娇,“母妃,好冷呀。” “你穿得这样少,天寒地冻地怎会不冷?快快回去穿厚些,苍灵!怎的不看好公主呢!”淑嫔憋着气,继续充当一个好母妃。 直到最后装不下去了,才摆驾回了淑阳宫。 …… 重华宫内,苍灵见自家公主在铜镜前,换了好几套新裙装都不满意,忍不住问道:“殿下,这几套都很衬你,若是不满意,奴婢就去让尚衣局再多做几套吧?” 君岁宁瞅了瞅面前各种多巴胺长裙,言语中添了几分苦恼,“他整日穿乌漆嘛黑的,与我这些都不太搭配……” “什么?谁?”苍灵诧异道,想到今日公主的所作所为,心中隐约有一个答案,可她不敢深想。 苍灵最是忠心,君岁宁也不隐瞒,“苍灵啊,我准备追求九千岁,但这暂时是个秘密,你不许——” 话音未落,就听“嘭”的一声,只见苍灵猛然跪在地上,脸面苍白,颇有一副文臣死谏之态—— “公主殿下!若是因为今日的救命之恩,您就做出这个决定,那大可不必啊!!!” “且不说九千岁是否是个男人,不对,这个不能不说啊!殿下可不能被外表所迷惑啊,纵然九千岁长相俊俏,可天下隽秀男子不只有他一个啊!” “况且九千岁还是罪臣之后,即便再得圣心,权势再大,也只是个奴才啊!” 君岁宁放下手中衣裳,一脸无奈,“你再吼两句,全世界都知道了。” …… 苍灵哑然,心中只希望这是公主殿下的一厢情愿,可千万不能双向奔赴啊! 第3章 银白面具少年一袭暗紫色锦衣,从天而降 御书房内,顺元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右手边是一位穿着粉色曲裾长裙的少女。 少女轻轻地研着磨,一边时不时地将视线投向顺元帝左手边的隽秀少年郎,若是寻常百姓家,这便是子女双全的和乐氛围。 可这是御书房,就显得很诡异。 越庭欲忽略那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全神贯注地批阅着手中奏折。 不怪君岁宁好奇,她前世只知阿欲很得父皇器重,却不知竟器重到能帮着批奏折的地步了! 看来她即便是重生,也有许多不知道的,她还是不够了解阿欲。 方才苍灵有一句说得不错,阿欲确实是罪臣之后,他原本是镇北侯府世子,三年前镇北侯谋逆,被诛满门,阿欲是唯一活下来的,可惜被“残忍”的父皇净了身入宫…… 哎,前世两人恩爱,每每到关键时刻都不得不停下,再见他隐忍又受伤的幽深神色,她也很心疼,若她能再早三年重生就好了…… “专心研磨。”顺元帝一抬头,就见女儿盯着对面神游天外,又见越庭欲专心致志毫不受影响,神色在两人之间幽转,忽然问女儿—— “宁儿觉得阿七如何?” 甫一回神,听见父皇询问了一个陌生的人,君岁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茫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阿七……是谁?” 阿七?好像有点熟悉,好像……应该…… 顺元帝也没想到女儿健忘到这地步,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左手边专注于奏折的越庭欲,见他此刻终于抬起了头,顺元帝轻咳两声,提醒女儿道—— “阿七是朕的暗卫之一。” 暗卫? 哦,是了! 她记起来了,十五岁除夕的时候,她见兄弟们都有暗卫,便向父皇讨要。 父皇身边暗卫如云,随意派了个名叫阿七的少年跟着她,不过阿七身兼两岗,且是个哑巴,所以她时常找不到阿七。 后来的两年里阿七确有保护她几回,直到父皇驾崩,那阿七直接不见踪影。 对君岁宁来说,已经好多年过去,她早就忘了这号不重要的人物,如今想起,也只记得他那张“焊死”在脸上的银白面具而已。 “哦,阿七啊,我想起来了!父皇小气,给个人只给一半——”君岁宁嘴上应承着,目光触及越庭欲,见他神色黯淡,她忽然改口,“今天还是九千岁救得儿臣,父皇可得奖励他。” 越庭欲并未因她此言而感到开心,反而面色沉沉,“不必。” 他不开心了,这是君岁宁能直观感觉到的。 “阿七武艺高强,”顺元帝放下手中物件,温和地看着女儿,“明日祭龙神,让他贴身保护你。” 祭龙神?明天? 是了!二月初二龙抬头,民间有祭龙神的习俗,由“龙子”、“龙女”引领百姓至江河高坛祭拜龙神,以保佑来年无天灾水患,而今年正好轮到了君岁宁和五皇弟。 前世,她与皇弟踏上祭坛,竟杀出刺客,那刺客目标明确奔着皇弟而去,她为皇弟挡刀受伤,后来刺客是被半路赶到的越庭欲一招杀死。 明日,她势必不会管狼心狗肺的弟弟的死活的,她不趁乱去补几刀就不错了! 君岁宁期待地看向对面少年,“明日九千岁能陪我一起吗?” “南三司事务繁多,奴才不去。” 越庭欲态度冷硬,在顺元帝做主前开口。 顺元帝见状,也不强求,忽而意味深长看着女儿,“朕让阿七护着你,有何不同。” “可……”君岁宁幽怨的目光投向越庭欲,他却避过脸去。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 只是前世阿七并未出现,而这一次……原定的轨迹被修改,也不知明日会怎样收场。 顺元帝见她目光频频投向别处,拿起奏折遮掩眼底笑意。 越庭欲轻蹙眉头,起身后挺直背脊,垂着目光道:“南三司还有事务,奴才告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君岁宁觉得,自己的追夫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隔日,天还未亮,顺京城已是人潮涌动,男女老少纷纷手提贡品,往京河走去。 高坛之下,君岁宁穿着华美而厚重的礼服,金线所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垂云髻下,她的发丝轻轻垂下,如瀑布般飘逸,太阳初升,金光洒下,更衬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她的身侧,站着位比她矮些的小少年,便是她亲爱的弟弟,君尧。 年仅十三的五皇子殿下,还是一副未脱稚气,唇红齿白的秀气少年模样,他望向君岁宁的天真眸光中带着几分崇拜,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皇姐今天好好看!” 他的眼中好似没有皇权,没有算计,只有对姐姐的崇敬。 若非君岁宁被他杀过一次,还真的会以为少年有多干净纯真,可人绝不会是一瞬间变烂的,他那单纯的外表之下,看似纯洁的心灵早已被侵蚀腐朽。 “我们阿尧也很帅气,马上就比姐姐高了。”君岁宁手心轻抚君尧的肩膀,毫无温情地看着他的衣领。 “以后我就能保护姐姐了!”君尧并未察觉她神色不对,一脸欢喜。 时辰已到,两姐弟一左一右站于梯道两侧,相隔数十米,君岁宁一步步踏上高坛,宛若追光的仙子。 “祭——龙——神——” 大祭司拉长的音调显得庄重而神圣,百姓们纷纷跪下祈祷,高坛之上,君岁宁与君尧动作一致,礼仪周全地跪在蒲扇上。 京河中波涛四起,古木而雕的巨大神龙显现,震撼而威严。 空中阴云忽至,淅淅沥沥的雨水洒下,“噌”的一声,只见一名黑衣刺客蹬上木桩,借力朝高坛而去,几瞬间便至君尧身旁,眼见着那把尖刀就要划破君尧衣衫。 人群中忽发出惊恐的尖叫,百姓们乱做一团,防守的士兵们被挤来挤去。 君岁宁仿若无事,静静地跪在蒲扇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起站在自己身侧的银白面具少年。 神出鬼没的十八岁少年一袭暗紫色的紧衣,身姿修长,黑发高高束着垂落于后脑,十分恣意的模样。 阿七作为父皇的暗卫,见皇子遇难,他竟然不伸出援手,也是让君岁宁有些意外的。 君岁宁仰起头,正好与低着头的阿七对上,只是隔着面具,她看不清他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只隐约窥见瞳孔中的冷漠与随意。 “皇、皇姐!姐姐——” 君尧惊恐而嘶哑的叫喊响起,他华服带血,朝着君岁宁的方向扑去—— 君岁宁下意识地皱了眉,她不去挡刀,他还是会引来麻烦。 身侧的少年无声地动了动,他沉稳地踮起脚尖,宛若轻风般飘然而起,凌空飞跃。 “嗖”地一声,在空中从腰间抽出双刀,刀光闪烁如寒光,短短瞬间,便将那穷追不舍的刺客制服在地。 另一边,君尧已经扑到了君岁宁的身前,一副惊魂未定,寻求安慰的模样,“皇姐,我受伤了!” “别怕,刺客已经制服了。”君岁宁拍了拍他的伤口,佯装关怀地说道。 “嘶!” 君岁宁没管怀中人不满的神色,她瞧着刺客被阿七压制在旁,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脑海中闪过一些抓不住的片段。 她看向祭坛之下,已散去大半百姓,在人群中并未发现阿欲的身影。 前世阿欲来了,也将刺客杀了。 而今日阿欲却没来,刺客被阿七活捉了。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发生了改变…… 但有一事,前世与今生都未发生改变…… 君岁宁低头,看向疼得龇牙咧嘴的君尧,缓缓道—— “阿尧,你的暗卫呢?” 第4章 火热大掌在她的双颊上,时而摩挲着她的小耳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君尧眉头一横,从君岁宁怀中撤了出来,恨恨道:“皇姐昨日命人阉了他!他自然是养伤了!皇姐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 哦,阉了。 可君岁宁心里清楚,即便不阉,今日他也不会出现,为什么呢? 她心中疑云窦生,朝着阿七吩咐道:“将刺客交给南刑司。” 南刑司是南三司其中一司,私设诏狱,上抓皇亲国戚,下捕贪官污吏,负责缉捕审问、刑讯逼供,手段残酷至极,比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南三司的指挥使,就是越庭欲。 阿七闻言未动,君岁宁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体谅吧。 正这般想着,就见阿七点了下头,咦,他竟然还愿意点头,挺给面。 这边平息许久,禁卫军统领才终于赶到,“两位殿下,臣救驾来迟!” …… 禁卫统领将君尧送回了宫,而君岁宁则与阿七一道前往南三司。 南三司在顺京城的南边,地处偏僻,但面积硕大。 将刺客交由刑司后,君岁宁便遣了一个南司卫去找越庭欲,那南司卫面露难色,“指挥使今日没在。” “没在?”岁宁重复问了一遍,可昨日他不是说南三司事务繁多么? 原来是诓骗她呢! 但君岁宁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人,她打定主意要等到他,是不会知难而退的。 “给我找间干净的厢房,我等他来。” 那南司卫虽不知公主找指挥使有什么事,但总归是不能得罪,老老实实地找了间小屋,里头虽不华丽,但也一应俱全。 “这地方不错,阿七,你也休息会吧。”岁宁说着,她知道阿七回应不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却在转身之际,才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阿七呢?消失了? 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君岁宁今早天未亮就起来梳妆,又淋了雨,此刻安静下来确实有些昏沉,于是将头上沉重的宝珠取下,秀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后。 又脱去了繁琐的沉甸甸礼服外衣,中衣穿的是一套清雅的汉服长裙,即便单穿也无妨。 她爬上了床榻准备做好死等的觉悟,可还不到一刻钟,她便沉沉睡去。 许是白日缘故,竟做起了白日梦来。 梦中,阿欲不似现实中那般冷漠,看向她的目光饱含隐忍的爱意,窗外的雪隐有封路之兆,屋内燃了炭火依旧冷得哆嗦,阿欲便将她抱在怀中,捂在被褥里,那双在炭火上烘得火热的大掌放在她的双颊上,时而摩挲着她的小耳。 …… 梦境这般美好,岁宁根本不愿醒来。 床榻前,越庭欲玄衣外披了件黑色薄绒披风,还透着早春的几分寒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沉睡的少女。 她睡着的样子恬静乖巧,那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多看一眼,越庭欲便觉得不对劲,伸手探了探她微红色的额头……竟是发热了。 …… 君岁宁半梦半醒之时,只觉得有什么压着眼睛,浑身好似泡在火罐里热得厉害。 悠悠转醒之时,她伸手拿掉头上的湿毛巾,落下的手臂毫无力气,她生病了,而房内并无其他人。 正在她失落之时,那老门板“吱嘎”一声被推开,只见她梦中那人捧着一只瓷碗,朝她走来,语气生硬地命令道:“把药喝了。” 君岁宁接过瓷碗,憋着气,一鼓脑地将中药灌了下去,随后将碗递回,忍着苦意,露出甜甜的笑,“我喝完了!” 越庭欲低垂着目光看着床榻上的她,声音低沉,不辨喜怒,“等我有何事。” 明明是个问句,偏是陈述的语气,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她没什么事。 可君岁宁要接近他,又怎会承认自己没事呢,神色一转,便呢喃道:“今辰遇刺我受伤了!那刺客的事,我要亲自与你交代才放心。” “受伤了?”清冽的声音犹如水滴敲玉石,清冷中还叫岁宁听出几分欲色。 顶着他那压迫性的目光,岁宁微微点了点头,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呵,”只听他嗤笑一声,随后又幽幽道,“看看,哪里受伤了。” …… “我发热了。”君岁宁本是想惹他怜惜,不是都说男人喜欢柔弱的女子吗?可他为何这般咄咄逼人,她只好转移话题。 越庭欲敛去唇边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也不再追问她的伤口在何处,他瞥了眼窗外变暗的天色,抿唇道:“宫门落锁,公主殿下得委屈一夜了。” “你呢。” “……隔壁。”语毕,便不留一个眼神,转身离去了。 君岁宁的额头仍是昏沉,还逐渐有些疼痛之感,很快便迷迷糊糊再度睡去。 然而,万籁俱寂的夜中,也不知是几更天了,一道凄厉的叫喊打破宁静—— “啊!啊!啊!” 如刀割般撕裂着的叫声不绝于耳。 岁宁从睡梦中惊醒,她的心跳加速,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唯有那一声声惨叫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她仿佛一闭上眼,脑海中就能浮现前世自己被杀的模糊血色,脖颈来的疼痛卷土重来! 她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着那源源不断的惨叫声,她便感到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的身旁仿佛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存在,在她的身边久久徘徊不去。 恐惧让她逐渐崩溃,她急忙起身,也顾不得穿鞋,下了床寻着记忆中的方位找出路,却屡屡撞上摆放的物件,瓷器倒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啊——”君岁宁好像踩到了瓷片,脚心传来的疼痛倒是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可以确定,那惨叫是外边传进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声扰得人精神崩溃! 屋外,仿若有了一丝光亮,逐渐靠近…… 君岁宁盯着有了点微亮的门板,心中一紧,什么东西过来了? 下一瞬,门板非常适时地发出“吱嘎”的恐怖声。 越庭欲一身暗色寝衣,提着夜灯笼进入房中,就见君岁宁蹲在地上,一脸的害怕无助,她的身旁,是一地碎瓷。 君岁宁见到来人,方才的恐惧在这一刻转变成委屈,她不顾脚上的疼痛,起身小步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扑到他怀中,声色颤抖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你……”越庭欲来不及阻拦,少女已至怀中,他左手的灯笼显得碍事了些,右手僵在空中。 怀中人儿是真的吓到了,越庭欲本是要伸出右手推开她的,可落下时……竟鬼使神差地捂住了她的左耳。 “没事了。” 第5章 奴才一介宦官,公主殿下喜欢奴才什么? 月光倾洒,两人拥抱的身影被微微照亮,骇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君岁宁在他怀中抬起头。 “我……是不是很没用……”君岁宁有些失落,即便再活一次,却还是胆小如斯。 越庭欲背对月光,面容被阴影笼罩,君岁宁看不清,相反,她的一切举动和神色都被越庭欲映入眼中。 半晌没听见对方的回答,君岁宁便知道了答案,她从怀中退了出来,忽而道:“越庭欲,你带我去声源处,好不好?” “公主确定要去刑狱?”越庭欲静静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的神色倒浮现几分复杂,“为何?” “若不直面恐惧,我会一直恐惧。”君岁宁恐惧的不仅仅是午夜惨叫,而是因惨叫而幻想出的血色杀戮,只有克服,方能走出心魔。 话音落,屋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越庭欲将灯笼的把手塞到君岁宁的手中,她下意识地接过后,身前的男人便转身踏出门外,她连忙跟上,下一刻竟眼睁睁地看着他回了房。 ??? 这是什么意思,把灯笼给她让她自己找路吗? 君岁宁颇有些无奈地抬头望月,那轮弦月悠哉悠哉地挂在夜空中,冷眼瞧着她的彷徨尴尬。 “吱嘎。”隔壁的门再度打开,越庭欲穿回了玄衣,他步履稳健,手中的深色披风被月光照得发亮,他将披风递给岁宁,沉沉地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将就披着。” 微光下,他的轮廓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不似白日那般冷漠。 君岁宁看愣了神,不由自主地提着灯笼高高举起,试图看清他此刻的眼神,下一秒,那灯笼便被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只听他生硬地重复道—— “夜里凉,公主若病情加重,奴才不好交代,劳烦公主配合。” 窥探无果,岁宁只好悻悻放弃,披上了薄绒披风,迈着小步子跟在他身后。 南刑司的牢狱中,关押的都是需要审讯逼供的人,那些交代了口供的都会有新的去处。 阴暗的牢狱见不得外光,宽敞潮湿的走道上放置了一路火盆将内室照的通亮,岁宁亦步亦趋地跟在越庭欲的身后,四周的叫声此起彼伏,还有那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她一扭头便看见了某个牢房中皮肉模糊的囚犯,那腐烂皮肉的气味飘进鼻间,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地想吐。 前头的人好似感应到了一般,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见她面色苍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今天的刺客正在审讯,可要去看?” 君岁宁点头,捂住口鼻,与他向前走去。 早晨行刺的男刺客被卸下面具,是年近四十的脸,他的四肢被铁链绑在木桩上,身上的黑衣被鞭子抽得破烂,嘴里喃喃道:“没人指使……” 那刺客疲惫地抬头,当看见狱中多了一对男女后,他的目光聚焦在君岁宁脸上一瞬,充血的眼睛清明了些,“你……” “我?”岁宁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锁在刺客身上,“你想说什么?” “公主,”越庭欲大步上前越过君岁宁,挡在她前面,“莫要靠他太近。” “公……主?你……是公主?”刺客气若游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中的光亮转瞬即逝,他放弃般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君岁宁被他的态度整懵,直觉告诉她,这刺客认识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君岁宁追问道。 ……他低垂着头,仿若未闻。 岁宁总觉得其中隐藏什么天大秘密,前世错过了,而这一次她不能错过,口吻中带着急切,利诱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许你活命。” “呵。”刺客冷笑一声,行刺皇子,他本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方才行刑的南司卫见了,主动拿起炉中烧的火红的三角铜铁,便要往刺客身上完好的皮肉处烫去,“公主放心,属下定让他开口。” 眼见着那铜铁就要烫到皮肤,岁宁忽然被越庭欲拉着后退一步,离那火炭远些。 “等等!”岁宁喊道。 “公主,心软是审不出来的。”越庭欲冷声道,他不知她是心软还是害怕,但无论是哪种,审讯都不能阻止。 君岁宁深吸一口气,这牢房的空气并不清新,她走到火炉旁一鼓作气地拿出新的铜铁,语气认真且坚定地看向刺客—— “我来。” 她不能害怕,她要克服,如此胆怯的自己,不仅无法保护所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越庭欲对于她的决定有些惊讶,但并未阻止。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峰一般坚实,深沉的目光如磁石般固定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移动。 君岁宁举着铜铁,模仿着行刑者,最后一次威胁地问道:“你的身体会有这铜铁更硬吗?真的不说吗?” ……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红铁在暗色中散着星火光芒,君岁宁将它一点点靠近刺客的上身……红铁被嵌入肉体,痛苦嘶哑的叫声刺破了片刻的宁静,岁宁的心中一紧。 热气腾升,牢房内散发出一股焦糊的气味,她的手腕随着面前人的尖叫轻轻颤抖,臂腕好像不足以支撑铜铁的重量…… 忽地,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腕,岁宁恍惚抬头,只看见越庭欲棱角分明的下颚。他不动声色地伸出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隔着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铜铁的把手,阻止了她的颤抖。 直到岁宁的小腿发软,越庭欲察觉到她的异样,才带着她的手慢慢放下了铜铁,将火光熄灭。 刺客神色痛苦,身上豆大汗珠低落,声音嘶哑地如同在开生锈的铁门,“公主,你与我的主人长得很像,其他的……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君岁宁脑海中想到了那位——桃花夫人…… “你的主人是谁?她在何处?”岁宁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唇角紧抿,执着地看着刺客,“你的刺杀行动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他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 岁宁的手心冒着冷汗,当她的手背覆上温热触感,她才恍然自己过于着急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越庭欲冷着脸吩咐着南司卫,“明日继续审,别让他死了。” “是。” 君岁宁没问出什么,心中不甘,但却还是跟着越庭欲走出了牢狱。 此时已过五更天,朦胧晨曦打破了夜的黑暗,天边微弱的亮光使得一切都有了轮廓。 “公主该回宫了。”越庭欲并未看身后人儿,淡淡道。 “你等等我,越庭欲——”岁宁小跑两步才得以与他并肩,他虽嘴上不说,但脚下的步子却是有意无意地放慢,岁宁仰着头试探道,“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他顿时停下,转而低头,终与她的视线对上,“什么事。” “动用南侦司的力量,追查我生母下落,”岁宁的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决,眸光期盼地仰视着他,“我并非淑嫔所生,我的生母是桃花夫人,可宫中根本没有这号人物,许是父皇也不想我知道,遂抹去了她的一切。” 越庭欲看着她青涩的小脸是满是固执,春风拂过将她额边碎发打乱,轻轻飘在脸颊上,越庭欲的修长的手指弯曲,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 许久后,他轻启薄唇,声线中带着无尽寒意,“难怪公主近日行为怪异,原是想差遣奴才。” 行为怪异? 君岁宁未曾想到他会误会她的用心,再见他抬脚离去,背影愈行愈远,她心中一慌,声清脆嗓音中带着几分倔强,“我是真的欢喜你!” 在岁宁看不见的地方,越庭欲眸色幽深,他顿住脚步,蓦地发出一声轻嘲,他的声线中满是自嘲与冷漠—— “奴才一介宦官,公主殿下喜欢奴才什么?” 第6章 还有一个抵不过天降的未婚夫(双向天降) 岁宁呼吸一滞,只觉得他话中透着深深的苦涩,她心中免不了一阵酸楚,心想,阿欲身体的残缺永远无法弥补,定是他一辈子的伤痛。 越庭欲发觉身后没了声,更确定心中猜想没错,公主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两日的态度无非是为所求之事做铺垫。 他无声地叹息,顾自往前走去,听见身后沉闷的踱步声响起,便知她跟上来了,他肃声道:“公主所托之事,奴才记下了,往后不必如此兜转。” 君岁宁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脑海中过了遍后,柔声说道:“你不要因为身残而感到卑微,即便身为宦官也能拥有情感,喜欢是不会被阻挡的。” 她的神情温柔而委婉,仿佛深怕伤害了他的自尊,越庭欲转身俯视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奴才送公主回宫。” 回宫的马车上,岁宁频频看越庭欲,见他目不斜视,最终没再说出什么。 同时也觉得目前他还未对她敞开心扉,说那些交浅言深的话,恐又会伤了他的自尊,还是慢慢来吧。 宫门在朝阳笼罩下缓缓开启,宫外一众身着朝服等待上朝的官员们,排队进入。 岁宁搭着越庭欲的手腕下车,只听他低声问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突如其来的发问,在岁宁的意料之外,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忽觉得嗓子有些干渴,遂压低声音认真道—— “我曾做过一梦,梦中有一男子将我视若珍宝,凡我所求,他无不应,他说,他从很早开始就喜欢我……” 越庭欲见她神之向往,不觉地蹙了蹙眉,眸光闪过一缕复杂,随后又听她带着几分迷茫和惆怅继续道—— “可梦醒了,他却并未做过那样的梦,那成了我一个人的梦,所以我要等等他。” 越庭欲冷峻地站在一旁,本以为只是少女怀春,可再听完她后话之后,他意识到她所说之人并非梦中幻影,而是真实的。 他的声音隐忍而低沉,“梦终是梦,若公主以梦鉴人,难免识人不清。” 不辨喜怒的说教,让岁宁眸中的期许慢慢落空,他连那人是谁的好奇都没有。 岁宁忍不住问道:“你不好奇是谁吗?” 越庭欲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他与岁宁并肩走向宫道,语气淡漠,“公主的未婚夫来了。” …… 只见一身着朝服的温雅青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朝服曳地,官帽遮掩住了他额间的风华,面颊白皙宛若羊脂白玉,走到哪儿都仿佛有一层温暖的光晕包裹着他。 男子眉宇间流露出的温和与眼前冷漠的越庭欲截然不同,那温润的性格气质,是世家贵族雕琢温养出来的。 此人便是裴正初,其父官居一品丞相,而他本人也年轻有为,二十岁的年纪已官至五品侍郎,他是顺京中的端方君子,亦是君岁宁青梅竹马未婚夫。 君岁宁也曾以为,他们会相濡以沫走完一生,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裴正初这朵高岭之花,竟在不久后爱上了民间女子,不喜惹怒皇室,也要娶所爱之人为妻。 君岁宁曾痛恨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有了所爱,那恨意才逐渐淡去,而今再见已是隔世,她也没了那般气性。 “公主,”裴正初脊背如竹竿挺拔,在见到君岁宁身旁之人时,略微诧异,“九千岁怎么与公主在一起?” “巧遇,”越庭欲面色不变地说着谎话,“公主正与我说起裴侍郎。” 岁宁听了,心中怪异,她何时提起裴正初了? 等下,他莫不是误以为她说的梦中人是裴正初?? “我没有!”岁宁驳道,她深怕越庭欲误会了。 裴正初见她突然激动,更加确信了越庭欲的话,遂好奇问道:“公主说我什么?” 越庭欲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不耐地开口,“没听清,懒得听。”随即不看岁宁一眼,大步离去。 君岁宁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真的误会了。 可他就算真的误会了,也不会在意吧。 “公主?”裴正初见她深深望着其他男人的背影,心头笼罩了一层说不出的怪异,尤其觉得她的眼神不太清白。 可转念一想,那九千岁就算再得圣心,也只是个宦官,公主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定是自己多想了。 君岁宁回过神,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裴侍郎快去上朝吧。” “还未到时候,”裴正初连着好几日未见她,神色中满是关怀和欣喜,“听闻公主前日落水昨日又遇刺,得好好修养才是,下月我祖母寿诞,公主可有空来?” 君岁宁自觉与他没什么好说的,正想着怎么搪塞他,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颤颤巍巍,卑躬屈膝地走在宫道上,直到在岁宁眼前停下,嘴里不知在叨咕着什么。 岁宁的鼻间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眼前倏地被亮光一闪,下意识地避上眼,上腹一阵剧痛,她睁开眼,只见那太监将一把匕首刺进她的腹部…… “公主!”裴正初亲眼见到这行凶场面,维持不住平日的温和,赶忙扶住君岁宁,目光尽是急切和担忧,“来人呐!” 宫道上瞬间乱作一团,君岁宁目光紧随着那太监身上,在她的注视下,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前几日,被她下令阉掉的五弟暗卫——风影,此时他面容扭曲,死死地盯着她,露出了疯狂的笑,“都是你!害我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岁宁眼眸渐渐合上,完全昏迷之前,她心中想着—— 昨日躲过的那一刀,今日,仍旧是挨在了她的身上…… 第7章 陛下让我来道歉 意识从混沌中慢慢清明,疼痛犹如潮水般冲击着她,岁宁的每次呼吸都能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睁开眼时,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绿色的身影。 淑嫔气色红润,正坐在床边抹泪,“宁儿命运多舛,就这几日不是落水就是被刺杀……若那日没有阉了风影,也不会横招此祸。” 小少年君尧站在淑嫔身侧,稚气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平日罕见的戾气,一双眸子犹如被暴风雨打翻的墨,黑得深邃,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他被南刑司带走,我定要亲手替姐姐报仇!” “母妃,阿尧……”岁宁沙哑地唤道,一脸虚弱。 “皇姐!你可算醒了!”君尧瞬间收敛阴郁之色,白皙的面容满是惊喜。 淑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醒了就好,你昏睡了两日,母妃愁的吃不下、睡不着。” 君岁宁垂着眼,轻颤的睫毛遮掩了她讥讽的神色,“劳母妃记挂了。” “皇姐,我定会为你报仇的!” 君尧此言,岁宁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淑嫔携着君尧离去,君尧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目光,倒真叫君岁宁怀疑了。 难道君尧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然为何对她一副难舍模样,像是真有几分真情,与前世要杀她的样子判若两人。 重华宫。 苍灵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件,进了主殿,语气寻常地道:“公主,各宫都送来了慰问礼。” “我昏睡的这两日,九千岁可有来过?”君岁宁声音微弱,却抱着期待,忽而想到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又惆怅道,“算了,定是没有来的。” “九千岁他……”苍灵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裴大人是有来过的,公主不妨把心意转移到裴大人身上吧。” “……”就知道他没来。 苍灵面色不佳,因为公主说喜欢九千岁,她已经连着三天没睡好觉了! 这几日她都格外关注九千岁的动向,可他…… 想到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苍灵有些不忍,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镇北将军府的二小姐失踪了,照理说不关九千岁的事,可他却领着南司卫全城搜寻……大家私下都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九千岁进了宫,恐怕……” 苍灵没再说下去。 岁宁感觉伤口更疼了,而苍灵所说的这事,前世也有发生。 镇北将军原是镇北侯下属,他的女儿卫夜雪与越庭欲算得上青梅竹马,但镇北侯早在越庭欲出生时就替他定下了另一门亲事,卫夜雪的暗恋也只能埋藏在心里。 前世岁宁与越庭欲成婚后,卫夜雪依旧没有成婚,还是后来岁宁才意外得知,卫夜雪十七岁时的失踪是她自己一手策划。 名满顺京的才女不惜毁坏名声,也要逃避说亲,只盼能陪在心上人身边。 …… 是挺可怜的,可岁宁才不会同情那虎视眈眈的情敌呢! “嘶——”一个不注意,拉到了伤口。 “公主,你这是揍嘛呀!”苍灵赶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口。 门外,身着暗紫白地纹锦服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站了许久,扬起手敲了敲门,待里头传来声响,他才走进。 阿七径直走到床帐边,苍灵皱眉道:“公主闺房,你怎么能来?” “无妨,你有事要与我说吗?”君岁宁在苍灵的搀扶下坐起身,倚靠在床头。 苍灵就坐在床榻边沿处守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公主那日就是故意要与风影作对,根本不是因为闺名嘛!这不,阿七进闺房都没关系! 阿七站在床前,将手中字条递向岁宁。 他的双手都戴上了黑皮手套,那张白色的小纸条躺在手心上,格外显眼。 君岁宁将纸条打开,上面的小字歪歪扭扭,赫然写着—— 陛下让我来道歉。 歪歪扭扭的形状仿佛是一个孩子刚学写字的模样,却又充满了认真的态度,然而又并没有写对不起三个字。 岁宁哭笑不得,他本就是兼职的暗卫,昨日之事也怪岁宁自己疏忽,将危险留在身边。 她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安慰道:"同你没关系,是我疏忽了。" 阿七纹丝未动,隔着面具不知在想什么。 岁宁眼中忽闪过一丝星光,她眸光亮亮地说道:“阿七,你教我习武可好?”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阿七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仿佛冬日暖阳。 见阿七依旧没有动静,岁宁以为他要拒绝,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想保护自己。” 许久没反应的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表示答应,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公主真要习武?”苍灵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让陛下给找个武状元教您不好吗?” 君岁宁心中难以言喻的安宁,她也不知为何,看见阿七时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也许,这份信任来源于那日高坛上,她转身时,他竟悄然地站在她身后,也或许是剑舞飞扬、利落无比的武功,让她产生了安全感。 “阿七能教会我的。”岁宁笑吟吟地肯定道。 苍灵见她这样,迟疑道:“公主不会将倾注在九千岁身上的喜欢,转移到阿七身上吧?” “你闭嘴吧。”君岁宁瞪她一眼,这小丫头嘴越来越碎了。 她此生只会喜欢她的阿欲! 只是……想到他,岁宁不免想到,阿欲在做什么呢? 此刻,还在找卫夜雪吗? 第8章 可唇齿动了动,却倏然想起自己是哑巴 七日后,卫夜雪回来了。 顺京城的风言风语犹如野草,疯狂地蔓延,城内的茶馆酒肆无一不在谈论一件事—— 卫将军府的千金,在前往寺庙上香途中,人间蒸发,消失了整整七日,才被找到。 流言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有人说卫小姐是被贼人劫持,有人说卫小姐同穷书生私奔了,各种猜疑纷纷扰扰,昔日的才女声誉尽损。 而那些原本要上门求娶的几家高门,纷纷打退堂鼓,不再提求娶之事。 重华宫内仍在养伤的君岁宁,正听着苍灵八卦感叹着—— “哎,卫小姐真可怜。” “奴婢听德妃娘娘宫内的宫女说,德妃娘娘在替大皇子物色正妃人选,原本很属意卫小姐,可如今倒好……” 君岁宁默默地吃着瓜,父皇子嗣众多,大皇兄今年十八,前世的这时候她根本不关注卫夜雪和越庭欲,故而她还真不知道德妃想与卫家联姻。 “然后呢?”岁宁一边喝着补品,一边催促苍灵继续说。 “德妃娘娘准备在宫内举办簪花宴,邀请了一众千金贵女,欲为大皇子择选正妃、侧妃,三日后就是簪花宴了,德妃娘娘给卫小姐也发了请柬,也不知德妃娘娘究竟如何想的。” “她那是司马昭之心,”君岁宁嗤之以鼻,“名声与兵权比起来,孰轻孰重?” 自父皇的原配去世后,就再也没娶过正妻,遂父皇并没有嫡出子嗣,大皇兄占了长子之名,德妃便生出了争储之心。 三年前镇北侯谋逆案后,镇北军兵权已回到父皇手中,原本众人皆以为,父皇会因镇北侯谋逆而迁怒被他一手提拔的卫将军,可结果却出乎意料,父皇重用卫将军,还让他统领镇北军。 这一神操作,岁宁至今不知父皇用意。 而德妃无非就是看上了卫家掌控的兵权。 “啊!难不成德妃还想让卫小姐做小吗?”苍灵忽然说道,转头见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叹道,“每次走路都没有声音啊!” 阿七对苍灵的惊叹充耳不闻,略过她,顾自走到岁宁面前。 苍灵也不在意,“公主,你们真要出宫啊?” 自受伤起,君岁宁已在床榻之上静养了近十日,已有十日没见着阿欲了!想到今日要去南三司,她的双眸之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君岁宁今日穿了浅杏色破针直袖曲裾裙,曼妙细腰上系着如意流苏丝绦,和折枝花的香袋,精致的云鬓里缀插着珍珠流苏钗,看起来俏皮又不失雅致,是她特意打扮过的。 重华宫外,一顶杏色帘帐的步撵与岁宁的穿着相得益彰。 精致的马车驶出宫门,穿梭在顺京城人潮涌动的繁华街市上,君岁宁掀开车帘,见外头商铺林立,美味小吃的香气飘入鼻尖,当马车经过一家茶糕铺时,她忽想起阿欲吃定胜糕的模样,随即叫停马车。 她要为阿欲买份定胜糕。 茶糕铺内的大堂热闹非凡,笑语喧嚣,等待定胜糕之时,岁宁的目光被台子中央的说书先生吸引去,长胡子先生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凄美的爱情故事…… 正当岁宁也颇为动容之际,她忽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之处,再听那先生声嘶力竭地讲述道—— “他们分别在感情最浓之时,儿时定下的婚约成了笑话。” “家族获罪,一夜间,南宫铁树从高贵的侯爵公子跌落进尘埃,成了没有根的阉宦。” “他的荣耀,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 “而西门翠芳,那个曾经与他一起发誓要共度此生的女子,因为他的变故,也成了笑话,西门翠芳怒撕了婚书,扬言绝不嫁阉人。” “在南宫家陨落之时,西门氏也未伸出援手,反而是落井下石!” “南宫铁树在皇宫中摸爬滚打,最终成了皇帝心腹,成了一代权宦,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西门翠芳。” “可谁知西门一氏被皇帝升迁,西门翠芳也进了京城。”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好家伙,君岁宁暗自不爽,一字未提越庭欲,句句内涵越庭欲。 越庭欲以前是有未婚妻的,乃陇北世家崔氏女,越家与崔家乃世交,遂自小定亲,但因距离较远,两人其实并无什么交情。 但崔氏女在越庭欲初入宫廷,还只是个小宦官时,曾在外辱骂过他,以此来让世人相信,两人间并无纠葛。 “等等。”当长胡子先生下台经过岁宁身侧时,岁宁叫住了他,虽有恼火,但她还是秉持着礼貌道,“先生,不觉得将他人的悲惨经历改为谈资,不太尊重人吗?” 长胡子先生怪异地看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回道:“小姑娘,谁说这是别人的经历,你有证据吗?况且我书中这位可不悲惨啊,他这是大男主,你懂吗?大男主最后会得到一切!” “你——”岁宁眼见着他哼哼离去,就想追上去理论,手腕却忽地被阿七拉住。 君岁宁扭头见阿七一手提着出炉的定胜糕,一手拉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在据理力争,你不帮抓着他便罢了,阻止我干什么?” 阿七抓着她不松手,随后轻微地摇了摇头。 “你听不出来他说得是谁吗?他分明是在辱人!”岁宁忿忿不平,却见阿七仍旧无动于衷,她扭头发现长胡子早已不见踪影,泄气道,“你松手吧,我追不上了。” 阿七甫一松手,就见她双手叉腰,面含愠怒地愤慨道—— “改日找专业的来抓他!” 阿七拿着糕点包的手紧了紧,他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挠着他,在这一刻,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要替九千岁出气。 况且……那人说得也不全然是假的。 可唇齿动了动,却倏然停住,因为他突然想起——哦,他是个哑巴。 君岁宁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又见面前的少年奇奇怪怪地垂着眸,岁宁鬼使神差地歪着头,从下往上看他银面具下的那双眸子。 她看见了他那深黑的眸子,却看不懂那其中藏着的情绪。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岁宁霎时感到一丝尴尬,低头拿过了他手中的定胜糕,率先走出了铺子,清声道:“走了,去南三司。” 阿七敛去眸中的复杂,一两步便追上了她。 …… 但岁宁没想到的是,就买个定胜糕的时间,越庭欲已经从南三司离开了。 看着愁眉苦展的南司卫,君岁宁也不想为难他,可又怀疑越庭欲是故意不想见她,遂追问道:“这才几时几刻,尚未到午膳时间,他怎会不在此?那他去了哪儿?” “公主,清晨时属下还见过指挥使,然而刚才去看,人已不在,属下无法掌控大人的行止啊。” 那南司卫一脸诚挚,面无掩饰的真诚让君岁宁难以出言责备,她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定胜糕递给他,托他代为转交。 刚要转身离去之际,却陡然见内院走出一位杏色衣衫的女子,她的衣襟上似绣着山河,衣摆如同春天的杨柳在微风中摇曳,神态优雅,仪态万千,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一般。 她的面容如白莲般清秀,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种灵动的智慧,看起来颇有才情。 君岁宁心中警铃大作,手指无意间握紧了另一只手臂,开口时声色不自觉地冷上几分—— “卫小姐怎会在此?” 第9章 他仿佛不会为任何人而折腰 “卫小姐是来为指挥使送午膳的。”南司卫实诚地说着。 转眼间,卫夜雪已走到岁宁面前,她在此见到公主,难掩惊讶,还不忘礼仪,“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越庭欲在里面?”君岁宁淡淡问道。 卫夜雪并不知公主为何问起,怀着疑惑问话,“回公主的话,庭欲哥哥并不在,公主找他有事吗?” 庭欲哥哥……他大岁宁三岁,岁宁都从未叫过,心中难免有些吃味,可现在的她,却没有资格吃醋。 “无事。”君岁宁轻蹙秀眉,将南司卫揣在手里的定胜糕一把夺过,塞到阿七手上,转身出了南三司的大门。 “唉,公主?”南司卫一脸疑惑。 …… 前世阿欲说过,他从未喜欢过其他女子。 对,他从未喜欢过,不管是崔氏,还是卫氏……岁宁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是……她重生后,许多原定的轨迹已经偏离,那他还能如前世般钟情于她吗?难道前世那些不曾动心的人,他也绝对不会产生喜欢的情愫吗? 君岁宁心中充满了疑虑,她不确定了。 心中的思绪犹如千丝万缕,纠结不清,她的步伐慢了下来,阿七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只默默地跟在她身侧,如同她的影子般,仿佛没什么存在感。 君岁宁看着自己这一身浅杏色的衣裙,想起方才卫夜雪也是一身杏色,她骤然停住脚步,转身一脸认真地问身旁少年—— “阿七,我好看她好看?” 少年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岁宁想起他无法发表言论,于是她非常理解的改口问道:“若是我好看,你就点点头。” 阿七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君岁宁蹙着眉,提醒道:“定胜糕都给你吃了,你总得配合我一下吧?” 然后她又问了一次,“如果你觉得她好看,你就点点头。” 阿七还是不动。 君岁宁微微一笑,满意地上了马车,口中轻喃:“我就知道,肯定是我好看。” 在她身后,少年面具之下的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他坐在马车外,手握马鞭。 车轮开始滚动,君岁宁将车厢门打开,悄然探出一个头,不满地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在敷衍我,我们再来一次,如果你觉得我好看,你就点点头。” 少年默默策着马,没有回应,许久后,他感到身后那道幽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背上时,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岁宁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缓缓地将车厢关上。 而当马车驶过方才的茶糕铺时,策马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糕点,唇角不自禁地微微勾起。 …… 车轮滚过青石板,一阵风吹过,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一瞬间就从白昼转为了黄昏,云层裂开,雨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打在马车的篷布上,发出“啪啪”声响。 阿七拉紧缰绳,车轮子在雨中快速滑动,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宫廷内,少年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朝着少女倾斜,少女伸手将那伞柄摆正,过一会儿便又悄悄地歪斜…… 直到君岁宁到了重华宫内,看着雨帘中撑着伞欲离开的阿七,才发现他的衣袂早被雨水湿透,贴在身上,将他完美的身材显现出来。 “阿七,换身干衣裳再走吧?”君岁宁站在廊下,不忍心地提议道。 阿七却仿若未闻,几步便消失在雨帘中。 她的身上忽然被披上了一件温暖的毛氅,她转头,是苍灵。 “公主,今日是惊蛰。” 闻言,君岁宁伸出一双素手,雨珠疾落,打在她的手心里,凉凉的,带着些许生机。 手心的雨水在她指尖滑落,岁宁微微一笑,声如流水,轻盈而悠长,“惊蛰雷雨,万物始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春雨势如破竹,天色在雨幕中渐渐暗了下来。 君岁宁正准备休息,窗户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微妙而独特。 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向窗边,她的手轻轻抚过窗棱推开窗户,如墨的夜色下,一道竹简静静地放在窗台上,虚空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君岁宁打开竹简,还未读其中内容,就见那飘逸而熟悉的字迹,那是她深熟的笔触,是阿欲的亲笔。 他,刚才来了?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她心中一震,本因白日没见到他而感到惆怅伤心,不料,他竟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来了。 岁宁没有多想,穿着单薄的中衣,手中提着一把油纸伞,就那么跑出了寝殿,她的心中充满着期待,希望能在雨中找到阿欲的身影。 然而遥望四周,却是不见一人,她忽感失落,低着头,看着雨水在脚边荡起涟漪。 在她失神的一刹那,眼帘中蓦然出现一双黑靴。 她惊喜地抬起头,只见她朝思夜想的人正肃静地站在她的眼前。 越庭欲面色冷峻,锋芒内敛,却无法掩藏那股锐气,正撑着把黑色大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雨势过大,岁宁根本瞧不清他的神色,果断丢掉了手中的油纸伞,冲向越庭欲那宽大的黑伞下,眼中满是欢喜,“为何要写竹简,当面给我说不好吗?” 越庭欲目光低垂看着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手中握着的伞柄与他的脊背一样挺直,就像一棵傲立雨中的松树,不会为任何风雨而动摇,也不会为任何人而折腰。 君岁宁神差鬼使地伸出小手,将那伞柄朝着越庭欲的方向推了推。 乞料她根本推不动,越庭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神色冷硬,薄唇轻启,“伞大,无需如此。” …… 哦。 君岁宁悻悻收回手,两人步履小巧地进入寝殿,岁宁将方才的竹简递给他,脸上吟吟笑意收不住—— “你读给我听。” 第10章 一个太监凭什么得到皇姐的垂爱! 越庭欲接过递来的竹简,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岁宁的脸上,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深沉的力量—— “公主所托之事,奴才已查清。”他的话语冷静而有力。 岁宁等待他继续他的话语,她知道,他即将说出的,将是关于她生母的真相。 “十五年前,陛下在浮华宫内囚禁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她的消息被严密封锁,除了浮华宫内的侍婢,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浮华宫内有片小桃林,众人便戏称她为桃花夫人,实则她并无后宫位份。” “后来浮华宫产女,陛下解了浮华宫的禁,封了当时浮华宫的宫女为淑嫔,抚养公主。于是众人皆以为淑嫔就是桃花夫人。” 君岁宁屏着呼吸听到这儿,反驳道:“淑嫔绝不可能是我生母。” “遂奴才又查了那几日宫中特殊事宜,公主诞生那晚,浮华宫有位宫女暴毙,陛下念其侍主有功,允她魂归故土。” 君岁宁从未想过,她的生母的结局会是如此,原来,她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她在哪儿?她葬在何处?” 越庭欲看着她微红的双眼,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轻轻地说道:“据当晚运送棺椁出宫的宫人所说,出宫后那棺椁中便已无人。” 不对,这不对! 君岁宁大脑中飞速运转,按照淑嫔所说,她的生母应当是极为受宠,父皇为何会不给名分?又为何要以宫女身份让她下葬?那棺椁中的人又怎么会消失? 层层疑问皆是疑点,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真相,一定不止如此。 “有没有可能,我母亲她根本没有死?”岁宁目光中带着希翼,看向越庭欲,希望能得到他的肯定。 然而,越庭欲并未立即给出回应,他沉默良久,仿佛在思考着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最后,他忽然开口,“公主为何不直接问陛下?” 岁宁也不知道,如果她直接问,父皇会否如实告诉她,这个问题,让她心中一阵迷茫。 越庭欲见她心怀顾虑,也不多说话,岁宁忽想起刑司内的刺客,脱口问道:“刺客近日可说出些什么?” 听见她问刺客,越庭欲眼下敛去一丝异样神色,生硬道:“没有。” 事到如今,岁宁依然不知生母是何人,甚至连生死皆不知。 她若活着,为何前世岁宁到死,都未曾见过她一面。 若她死了,为何棺椁中的人会消失…… 正忧愁思虑之际,窗外忽传出一道惊叫—— “站住!什么东西?!” 突兀的叫喊将君岁宁瞬间拉回现实,她夺门而出,只见苍灵迷糊着眼睛,朝着一片漆黑的地方叫唤着。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眼前的庭院中,只有苍灵一个人站在那里,当她转身发现公主站在寝殿外看着自己,她羞赧道:“公主,奴婢吵醒你了吗……” 君岁宁摇了摇头,淡淡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方才看见好似有人影窜动,大概是看错了。” 苍灵一边说,一边走向君岁宁,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待走近后,苍灵恍然间看见公主寝殿内,竟站着一身影高高瘦瘦的人,似乎有些熟悉……她惊讶地问道:“公主,是阿七还在吗?” 话音落,苍灵的目光再次转向寝殿的内部,却发现刚才还站着人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她下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公主,奴婢大概是太困了,看哪儿都有人。” 君岁宁看着苍灵,脸上的表情一片淡定,她嘴角微微上扬,“你快回去睡吧。”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关心,但她并没有告诉苍灵,寝殿里确实有人。 待君岁宁转身回寝殿时,里面的人已经悄然离去。 寝殿的窗户紧闭,只留下一片寂静,岁宁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心中一笑,他倒还贴心? 熄了烛光,沾了床,岁宁便沉沉睡去。 而这个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黑夜中,少年鞋袜尽湿,一脸急躁地穿梭在宫廷中,他的身后,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小太监紧张地跟随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进入平稷宫。 直到入了殿内,小太监低着头,声音带着恭敬而紧张,“五皇子殿下,早些,早些歇息吧。” 烛光下,小少年转身,那张白皙秀色的脸上露出了与往日不同的厉色阴霾,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名太监,“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太监被他的目光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恐惧:“奴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君尧的冷笑,君尧在太监的头顶上冷声回忆着,“你听见了,原来我与皇姐也只有一半的亲缘,你说皇姐为什么要查这个?血缘难道有这么重要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和冷漠,仿佛他并不在乎这个事实。 小太监把自己的脑袋死死贴在地面,他知道五皇子并不像外表那样天真无邪,他不敢抬头,颤抖着道:“殿下觉得不重要,就不重要。” “呵!”君尧嗤笑道,“难怪皇姐最近几日对我冷淡了不少……”心中烦躁,他随意地扬起手边瓷瓶,重重摔下。 “这么喜欢跪,就跪在碎片上。”君尧俯看着卑微的太监,随意地口吻说道。 眼前的小太监面色苍白,听话顺从地爬到碎碴子中跪下,君尧见他强忍着痛意不呼出声,心头一阵快意,忽而冷沉道:“你不会找皇姐和母妃告状的,对吧?” “奴才不敢!” 君尧缓缓靠近那太监,他的表情在瞬息之间变幻,从那副阴毒无情的模样,转瞬间又化为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 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烁着稚气未脱的光芒,他似是迷茫不解,声音清晰而天真:“为何皇姐要让九千岁去查?九千岁那样冷漠的人,为何要帮皇姐?难不成……” 他的话音停了下来,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疑惑。 太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悲叹,如果今晚没有陪五皇子去看公主,也许他就可以避免这场灾难,五皇子私下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尤其是与六公主有关的事,格外能让他发疯。 “难道阿姐喜欢太监?”君尧仿佛在自问自答。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睛中充满了阴鸷和怨恨,不行,他没法接受阿姐喜欢太监! 即便,是权宦。 “一个太监凭什么得到皇姐的垂爱!” 第11章 九千岁是我的人,没人可以伤害他。 三日后。 春日的阳光柔柔洒下,金丝细藤编成的窗棂,透出朦胧的光线,御花园的数十张桌案上摆放着琼浆玉液,香气四溢的美食。 德妃举办的簪花宴上,一众贵女们身穿华丽锦袍,精心打扮,她们每人手中的都有一个花篮,各色花卉搭配得各有千秋。 她们都明白,这一次的头筹很有可能会是大皇子的正妃。 唯独卫夜雪不在乎。 君岁宁到时,见她静静坐在桌前,动作随意而自然,并不在意这场赏花宴的胜负。 “臣女拜见公主殿下。”众贵女眼尖地瞧见了她,纷纷从花篮前站起,行了一个深深的礼。 “免礼。” 德妃并未预料到岁宁会出现在这里,慈眉善目地挥手,示意宫人在她的身旁准备座位和花篮,"既然岁宁来了,那就和本宫一起插花吧。" 甫一落座,一只精致的花篮就放在了岁宁的面前。 她的神色停留在春梅之上,轻轻捻起几枝春梅,忽然,对面传来了喧哗的争吵声,打破了这个春日花园的静谧。 君岁宁微微扬起眉,神色里隐隐流露出些许的惊异,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向优雅的卫小姐竟同身旁打扮明艳的贵女争执起来了。 待岁宁看清与她争吵的另一贵女,岁宁的目光停滞在那人身上,竟是西门翠芳! 啊呸,不是西门翠芳,是那原先与越庭欲有亲事的崔明薇,她竟也来了簪花宴。 "放肆!"德妃身侧的大宫女威严地责骂起来,"在德妃娘娘的宴上也敢争执,你们是把娘娘当成什么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两人身上,崔明薇的脸上掠过一丝怒火,她冷冷地瞪了卫夜雪一眼,然后迅速地收敛了怒容,直直地走到德妃面前,带着几分委屈地跪下—— “臣女是原禹州知府,现工部尚书之女崔明薇,请娘娘明鉴,是卫小姐辱臣女在先。” “她如何辱你?”岁宁忽地从容出声,手中摆弄着春梅,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崔明薇。 “她说……说臣女……”崔明薇咬了咬嘴唇,脸色难堪,“背信弃义……臣女与九千岁的婚约闹得众人皆知,可臣女自认并无错处,难道因为一纸婚约就要闹得臣女自缢了才好吗?” 况且,她也没料到沦为罪奴的人会在三年内爬上高位。 德妃面色不佳地看向卫夜雪,“卫小姐,你这是何意?” 卫夜雪闻声站起,也同崔明薇跪在一处,神色坚定毫不躲闪,“臣女不觉得有错,她就是违信背约。” “呵呵。”德妃冷笑一声,她显然看透了面前女子的心思,她不过就是想以此来躲过赐婚! “既如此,你们就在御花园吵个够!来人——” 德妃愠怒地挥手,几名宫女上前将跪着的两位贵女拖到了远处鹅卵石上罚跪,不多会儿,两人身上便被晒出薄汗。 君岁宁望着那远处两人竟真的还在吵,不同于刚才的是,这回是崔明薇一个劲儿地张闭嘴,卫夜雪却懒得理她。 被这一出闹得,德妃有些头疼,神色一瞥,见岁宁手上的花篮中各色花朵乱摆,真是难看极了,摇摇头道—— “岁宁,你这……” 君岁宁见她面露嫌弃,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可她觉得还行,颔首笑道:“德母妃,百花齐放嘛!” 德妃无语,不再说话,最后点评了几个贵女的花篮,当神色转到崔明薇桌上牡丹时,面露可惜地叹了叹。 随即,带着众贵女去了后殿用午膳,君岁宁没再去凑热闹。 春日的天气千变万化,方才还是旭日暖阳,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却变得阴沉起来,忽而又飘起了雨来。 头顶上突然多出了一道遮挡,挡住了落下的雨滴,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苍灵不知去向,阿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如同静谧的山,大概是有了前车之鉴,今日的伞足够容纳下两人。 雨滴落在花篮中,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岁宁将花篮朝着身侧收了收。 忽然想起还有两个罚跪的人,她扭头看去,只见两人跪在雨中,岁宁心生不忍,朝着她们走去,阿七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撑着伞。 刚走近时,就见一个内侍行色匆匆地举着伞走到卫夜雪身旁,恭敬道:“卫小姐,九千岁遣奴才来送您出宫。” 卫夜雪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欣喜,可想到了什么,又柔声道:“可,我还在罚跪。” “无妨的,九千岁自会与陛下交代。” 那内侍说完,将卫夜雪搀扶起身,最终只剩下崔明薇一人跪着,她似是不服又似赌气般跪的笔挺,傲然地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中抬着头。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君岁宁心中酸酸的,喃喃道:“他怎的不叫人来接我,是因为不熟吗?” “阿七,你觉得呢?” 阿七沉默如斯,反而是崔明薇倏然听见背后有声,下意识转头,诧异道:“公主殿下?” 可君岁宁手中无伞,她手中唯有花篮,遂将花篮举过崔明薇的头顶,声音如山谷溪流,“你觉得你没错吗?” 十七岁的少女一身艳色长裙,跪在雨中格外显眼,她仰着头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小的公主殿下,她神色倔强,“臣女为自己争,何错之有?” 就在这时,苍灵小小的身躯狂奔而来,如同牛车滚过水面,多日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她手中撑着伞,但裙摆却已经被雨水湿透。 苍灵刹住脚步,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岁宁,喘着气道:“奴婢就知道会下雨,一路狂奔回去拿伞!咦,早知阿七来了,奴婢就不这么急了……” 伞来得正是时候,岁宁撑起小伞,为崔明薇遮住了风雨,两两相望,岁宁的声音轻如春风—— “你确实没错,男未娶,女未嫁,本就不必死绑在一起,况且你们并无私情。” 她的声音动听如晓晨的鹿鸣,传入崔明薇的耳里,崔明薇怔怔抬头,“公主……” 分明也没说什么,崔明薇却不自禁地落下了泪,她本是高门闺秀,三年前那事害她名誉扫地,家中果断与越氏断绝关系,可那些千金仍是会在背后笑话她。 再后来,她没想到罪奴之身的越庭欲还能成为皇帝心腹,九千岁在外手眼通天,即便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可京中一众高门皆不敢求娶她,深怕惹祸上身。 所有人都因畏惧九千岁的权势,或因读多了女德女则,而觉得她有错。 只有今日,才有人说她没错。 苍灵将崔小姐扶起身,见崔小姐一改傲气锐利的态度,诚恳地与公主道谢,苍灵心中亦与有荣焉,看吧!她家公主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崔明薇接过君岁宁手中的伞,在苍灵的搀扶下,欲转身离去。 “崔小姐,同为女子,我愿你能找到如意郎君,”君岁宁的声音清透而婉转,“但,望你莫再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辱了九千岁,他已经够惨了。” 崔明薇听了心中很是疑惑,九千岁惨吗?混到如今地位,哪里惨? 她扭头看向公主,想寻个答案,只见公主粉唇勾起,十分认真地说道—— “九千岁是我的人,没人可以伤害他。” 君岁宁甫一说完,就见崔明薇一脸震惊,仿佛是石化了一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空中的雨水飘落在岁宁的发梢和小脸上,君岁宁蹙着眉往阿七看去时,阿七已将不小心掉落的伞重新举起,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七,你能不要走神吗?”少女仿佛很愁,看着他的眸光满是无奈。 君岁宁摸了摸淋了雨的小脑袋,渍了一声,方才还灿烂的面容上已染上几分纠结,“苍灵,你送送崔小姐。” 崔明薇目送着两人离去,看着公主身侧高高的少年,许是怕公主会再淋到雨,他微微弓着腰,试图让雨伞撑得低一些。 少年或是侍卫,可崔明薇却莫名地感到般配,她听见娇柔的女声带着几分埋怨,从他们离开的方向传来—— “阿七,你害我今天要洗头了!” 在崔明薇看来,公主就像那夜空中的月光,洁白而温暖,合该与太阳般的炽热少年光明正大地站在一处才是,为何……公主会喜欢九千岁呢? 苍灵见眼前人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那惆怅的表情,一如她第一次听见公主说喜欢九千岁一模一样! 她现在亦然是一脸苦色,心中暗叫—— 公主喜欢九千岁这件事,真的瞒不住了!!! 第12章 我很后悔没有将你教导好,我早就想抽你了 回宫途中,经过平稷宫,正巧平稷宫门打开,几个内侍抬着一卷破草席而出,步履匆忙但又小心翼翼,他们抬头见公主经过,顿住了脚步往边上靠了靠。 草席内是什么,不言而喻。 “快走!”君尧的声音又低又急,他正巧走出殿门,没料到皇姐会途径平稷宫,带着几分惊喜地问道:“皇姐是来看我的吗?” 君岁宁往那被多人抬走的草席瞧了几眼,又见君尧极力掩饰的慌乱,她心中了然。 从前她一直以为君尧天真干净,是因为她自己信任君尧。 而今她知道了君尧本性自私、忘恩负义,再看他这副表情,便觉得处处皆是破绽,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阿尧,宫人亦是一条生命。”岁宁知道他已无法移性,却还是叮嘱道。 “皇姐,我知道呀,”君尧笑时露出了纯白的牙齿,无邪的模样极易让人放下戒心,“我待他们很好的。” “……罢了。”君岁宁不欲与他多语,宠出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心口疼。 即便她与他不是一母同胞,那也是胜似亲姐弟吧,养条狗都能有感情,她疼爱多年的弟弟却对她只有利用。 君尧见她面色不愉,心中一紧,“皇姐你定是误会什么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君岁宁意味深长地放下这句话,便转身抬步而去。 她的身后,君尧紧皱着一张俊脸,面露急色地追了两步,“我上次受伤,皇姐都不来看我,还去了南三司一晚未归,现在想来,皇姐定是被什么人迷惑了,连我和母妃都不要了吗?” 他那指控般的言语落入岁宁耳中,她顿住脚步,在伞下转身看这个她前世从未看清的弟弟,厉声道:“你说什么胡话!” 君尧不顾那淅沥小雨,疾走了几步到岁宁面前,他站在雨中控诉道:“难道不是吗?皇姐敢说自己不喜欢九千岁?” “我为何要给你交代?”君岁宁眸光淡淡。 正是那淡漠的目光,更加刺激了君尧的神经,他高声怒问道:“一个算不得男人的人,皇姐看上他什么!他连给皇姐做面首都不配!” “啪”的一声,君岁宁扬手一个起落间,扇歪了他的脸。 君尧不可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悲伤和委屈,声音低低的还带着嘶哑,“皇姐打我?为了……为了一个太监。” “不是为了他,”君岁宁愠怒的目光中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声音冷静而清幽,“阿尧,你今夕十三岁了,我疼了你十三年,我很后悔没有将你教导好,我早就想抽你了。” “阿姐……我哪里不好?”君尧伤心地红了眼眶,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宠爱自己的姐姐会一改常态。 看着君尧雨中落泪的模样,君岁宁可不会有半分心软,她冷硬道:“方才抬走的席子里是什么,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那……那只是个奴才而已。”君尧低头。 “在你眼中,他们是草芥,那我呢?”岁宁俯视着他,声色清冷。 君尧抬头,似十分不解,“皇姐千金之躯,为何要与那些下贱的奴才相比较?” 君岁宁从袖中伸出手,一把锁住眼前小少年的咽喉,“阿尧是不是忘了,母妃出身并不高贵啊。” “阿……阿姐……”君尧猝不及防地被锁喉,呼吸不畅,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他伸出双手欲掰开颈间的手,却蓦地被人悬空提起,方才一直沉默站在阿姐身侧的人,竟将他后颈的衣衫提起来了。 雨停了,平稷宫内的一名内侍走出宫门时正巧看见了这骇人的一幕,立马跪下,惊道:“公主殿下,这是五皇子啊!” “皇子?”君岁宁仰头看着面目狰狞的君尧,讽刺道,“阿尧知道父皇有多少儿子吗?” 见他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岁宁才松开手,阿七甫一放开手中衣料,君尧便惨惨地摔在地上。 君尧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岁宁缓缓蹲下,满目认真,“母妃身份低微,父皇子嗣众多,若非我深得父皇宠爱,阿尧知道会过上什么日子吗?” 第13章 阿七,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飞? “好一点的话,或许只是被其余兄弟争对孤立,吃穿用度也会被内务府克扣,在其余皇子眼中,你也如草芥低贱。” “差一点的话,在冷宫吃糠咽菜,每日与老鼠为伴也说不准,你眼中那些低贱的人都能拿你撒气。” 君尧双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眸中带着几分恨意,“皇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皇姐想杀我吗?” 看着眼前这张尚且稚嫩青涩的小脸,君岁宁的仇恨从脑中一闪而过,她忽地捧起君尧的小脸,柔声细语道—— “姐姐怎么会杀你?” “阿尧,我只是想让你也感受被人拿捏的窒息感,被人视作贱命一条是什么感觉。” “只是想教好我的阿尧而已,莫要再做错事。” 君尧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眼中恨意被泪水冲刷殆尽,“真的吗?阿姐还会喜欢我吗?” “自然。” 听了她的回答,君尧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恐惧与痛苦,扑进了君岁宁的怀中,呢喃着说不清的话,与撒娇一般无二。 现在的君尧还很依恋她,可她知道他本性已坏,往后利用她、害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君岁宁抱着他,素手轻抚过君尧脖颈处的红色痕迹,还留着她的指甲印,擦破了他的皮。 她心中微微思忖—— 阿尧啊,这次,你也该尝尝,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和痛苦。 待君岁宁走后,君尧神色悲怆地转身回了平稷宫,愣愣地摸着脖子,方才的恐惧一瞬间又回来了。 “殿下,奴才去拿冰块,”目睹全程的内侍想趁机讨好殿下,“您等会儿还要去给淑嫔娘娘请安呢。” “不去了,”君尧有些烦躁,心中说不清什么感觉,他今日总有些患得患失的,好像皇姐离他越来越远了,想到此,不由警告道,“你若敢给母妃多说一个字,我会弄死你的。” 这狗奴才瞧见了他狼狈的样子,他本意是想直接灭口的。 可思及刚因为一条狗奴才的命,让阿姐动怒伤心,君尧又害怕再传进她耳朵里,此刻只好忍下想杀人的心。 ……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重华宫的庭院中,少年一袭黑衣,他身材修长,站定在少女面前。 少女穿着一身云肩窄袖的武裙,衣料面料轻薄,衬托出她曼妙的细腰,长发束成高马尾,看起来简单又活泼,看着像极了哪个江湖门派的小师妹。 君岁宁在阿七的注视下,低头专注地调整脚的位置,脚跟微微压在大地上,双膝微曲,她的双手伸得笔直。 站了许久,她感到有些累了,怀中的玉坠子适时落地,她心中一喜,松动脚跟,弯腰蹲下去捡,嘴里轻快地交代着,“我捡一下东西。” 随后又久久不起身。 阿七神色无奈,就这般紧紧盯着她,将君岁宁都瞧得心虚了,只好起身继续蹲好。 一把折扇往腰间拍了拍,岁宁挺直脊背不敢再松懈,而阿七不会说话,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告诉她,哪儿做得不标准。 “我那天见你飞得很厉害,需要多久才能学轻功啊?”虽身子不能动,但君岁宁嘴上还能说话。 可阿七不能说话,所以聊天的输出只能全靠她一人,阿七的回答全包含在动作和眼神里,相处久了,两人也有些默契。 至少在君岁宁看来,比前世要了解他许多了。 见阿七摇头,她也并不失望,忽然看着他面上的银白面具,疑惑道:“你不热吗?要不要摘下来透口气?” “而且你为什么只有一个面具啊?” “改日我送你个新的,换点花样。” 许是扎马步太无聊了,君岁宁的关注点都跑到了阿七的身上去。 苍灵端着果子经过,一脸意味深长,很是欣慰地笑了,也不知道内心在想些什么。 顺元帝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年一本正经地督促着女儿,女儿喋喋不休的模样也并未将他惹得不耐烦,反而是认命似的在一旁边听边指导,其乐融融的氛围使得顺元帝并不想打扰。 “父皇?”岁宁眼尖看见了那抹黄色身影,随即起身,“是找儿臣有事吗?” 顺元帝屏退左右,却并未让阿七离开,叹道:“宁儿长大了,方才朕差点以为,见到你母亲了。” “母亲?”君岁宁心中跳动加速,她看着父皇垂垂老矣的两鬓。 “宁儿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顺元帝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你母亲并非淑嫔,你的母亲是朕最喜欢的女子。” 君岁宁也没想到父皇会这般直接说出来,追问道:“她是谁?她在哪儿?” “朕还年少时,因皇位之争被叛王追杀,被你母亲所救,她是朕见过最美丽、洒脱的女人,她是江湖中人……”顺元帝面露怀念,仿佛回到了从前光景。 “后来,朕登基后的一次微服中再次遇见她,朕与你母亲是两情相悦,可她不愿被困宫中,遂朕并没有给她名分,她若哪日想离去便可离去。” “只是朕没想到……她会死于难产。” “她当真死了?”岁宁紧紧看着他,直到他点头,砰砰跳的心犹如被泼了冷水,冷静了下来,“那她葬在何处?” “朕只想遵从她的意愿,将她送回故土,朕不知何人劫走了她。”想起这件事,顺元帝也颇感愧疚。 得知真相,君岁宁心中低落,她无话可说,转身进了寝殿。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为什么她的母妃一定死了? 死后尸体还被盗走,这有多离谱?她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正当毫无头绪之时,她却想到了一人—— 那牢房中的刺客。 暮色降临,宫门已然落锁,她无法正常出宫,可又想立即知道答案,那便只能钻狗洞了。 趁着夜间四下无人,君岁宁一人鬼鬼祟祟地找到东面的狗洞,当她趴下身子,从狗洞中探出头正努力往外爬时,她的脚上陡然覆上了什么东西,她心中一惊—— 什么东西?不会是狗吧? 显然不是狗,因为下一瞬,那东西便抓着她的脚,往里一拖—— 她整个人又回到了宫墙内。 君岁宁气愤地翻身坐起,抬头一看,夜色中她本是看不清那人的,可是,他的银白面具在星光下微亮,格外的现眼。 “阿七!” 岁宁只愠怒地喊了一声,并未说其他的,阿七却都听懂了。 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听见响动,那脚下的步伐急促起来,越来越响,逐渐逼近。 阿七弯腰,忽略草地上少女忿忿的目光,将她的脑袋重新按下,托着她的脚,帮着她往狗洞外推去。 君岁宁成功出宫,她拍了拍身上的野草,面带笑意地为自己计划的成功而感到开心时,只见宫墙上飞下一个少年,随后缓缓地落地,正好在她面前。 …… “阿七,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飞?” 第14章 哑巴怎么骗人?哑巴骗不了人哟! 少年抿了抿嘴,转过身去。 “你不会在笑吧?”君岁宁心中有气,“你为什么跟我出来?” 阿七摸了摸佩剑,岁宁狐疑道:“你是保护我?” 见阿七轻微地点了点头,她也不再计较,毕竟她现在手无寸铁,走夜路确实危险。 两人到了南三司,那南司卫面露难色,不让岁宁探望。 君岁宁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金牌,幽幽道:“我每次来你都这副表情,下次能不能欢迎我?” 有了金牌,南司卫也没道理不让她进去,拿上牢房的钥匙,带着他们进去,不忘嘱咐道:“最近那犯人态度消极,公主莫要离他太近了。” 这是岁宁第二次进南刑司的牢房,那犯人比上次更憔悴了些,身上多了许多可怖的伤口,好似就吊着一口气了。 君岁宁蹙眉,看向那狱中的南司卫,神色略有不满,“若打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公主殿下,这可不是属下打的,都是指挥使打的啊。”南司卫天生一副苦相,说话却格外真诚。 闻言,岁宁沉默了,反而是岁宁身后的少年阿七,淡淡地看了那南司卫一眼。 “行了,你们出去吧,”岁宁说完,眼看着几个南司卫离去,又看向阿七,“你也出去。” 阿七不动,隔着面具看着她,岁宁却感觉到了他的执拗。 “出去。”岁宁不为所动,正色道。 阿七的脚步动了动,终是走了出去。 方才昏沉着的犯人,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目满是血丝,盯着君岁宁的脸一个劲儿地看,而那目光全无恶意。 可他这样的目光,却让岁宁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他认识她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你口中的主人吗?”岁宁轻轻开口,“我母亲,是江湖中人,对吗?” 他既不愿开口,岁宁便将父皇告诉她的,一句句问。 说不准,他就愿意开口了。 男人不再看他,低笑一声,垂下脑袋。 “我父皇与我母亲两情相悦……”听他又嗤笑一声,岁宁心生一计,反问道,“你觉得不是?我父皇可是天子,我母亲怎么可能不爱他。” “小姐从不贪恋权势!她定然是被狗皇帝逼迫的!”男人抬起头,满脸怒色。 君岁宁看着他,眼中含光,“你终于愿意说了,此处无旁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我叫江权,”男人苦笑一声,嗓音嘶哑,“小姐虽一身武艺,却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她定是被狗皇帝欺骗迫害的,你是她的女儿,你们长得很像,可惜你是狗皇帝的血脉……你来问我这些,说明你也很可怜。” “我不可怜。”君岁宁不喜欢他的语气。 江权嘴角带着讽刺的弧度,可看着君岁宁的那双眼睛,又收敛了嘴角,“方才那些话,我与那指挥使都说过了,可你却要亲自来问我,你不可怜吗?” 只一句话,叫君岁宁生不出反驳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越庭欲告诉她,刺客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血液好似被冻住,手脚生出凉意,只听江权继续道。 “你喜欢他吧?那日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江权很笃定,“你和你娘一样,藏不住喜欢……” “你不是说我娘没喜欢过我父皇吗?”岁宁察觉出破绽,脱口问道。 “哈哈,那是我与指挥使说的话,他把我打得这样惨,我总得说些什么吧……”江权带着几分轻蔑,继而又低声道,“我为何笃定她不喜欢狗皇帝,是因为……她有丈夫,小姐的尸体是我盗的,在姑爷那里。” !!! 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夺了人妻?”君岁宁惊诧道,她不信父皇是这样的人,“那我母亲的丈夫是何人?” “这个确实不能说,那人不知你的存在,若是知道……你恐会有杀身之祸,刺杀皇子是我一人所为,小姐为皇帝难产而死,只要我活着,就势必杀尽狗皇帝所有血脉!” 可惜,他现在一个都还没杀掉,自己先被抓了。 君岁宁皱了皱眉,这些信息与父皇所说的,可不止一点点偏差。 “我娘,叫什么名字?” “宁姒。” 宁姒……岁宁…… 君岁宁心中默默记下,又听他道—— “丫头,我本不想说的,可又怕往后无人告诉你真相……” “你喜欢的那个男人,狠厉无情,你所信任的父皇,虚伪至极,还有你那个弟弟更是天生坏种!” 君岁宁背过身去,走远了两步,不想听这些扰乱心绪。 他们所说的,都是片面的,她相信父皇不是那样的人,相信越庭欲的心底也是柔软的…… 相信…… 身后,江权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千万不要……被男人的表象所欺……落得,和小姐一样的下——” 下场两字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君岁宁似有所感,转身,只见方才还能说完整话语的江权,已经垂下头,竟是……断了气。 仿佛刚才只是回光返照,只是为了把这些话说完。 “江权!” 少女的叫喊声响彻牢内,他是她通往所有真相的钥匙,是母亲身边的忠仆,可他却死了。 南司卫闻声而来,用手探了他的气息,随后例行公事般地说道:“公主,他没气了。” 君岁宁愣在原地,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阿七。 两人走出南三司,白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街市,在夜间寂静宽广。 一向主动说话的君岁宁,此刻也不说话了。 她以为越庭欲是她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可她想错了,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对她毫无保留。 君岁宁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得意识到,她必须要有自己的能力,如此弱小的她,空顶着公主的名头,一切都是父皇所给予的。 阿七似感觉到她的悲伤情绪,轻轻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阿七,若有人欺骗我,我该怎么办。” 岁宁却并不指望他能给自己答案,将他当成能倾诉的垃圾桶,顾自说道:“我要去直接找他要个答案吗?” 可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越庭欲,仗着自己是公主,所以他就要如实所告吗? 呵,他可是连众大臣都不敢得罪的人,若他自己不愿意,又岂会将她放在眼中? “阿七,你不会骗我吧?”岁宁话锋一转,心中想着刚才将阿七遣出去的决定是对的,毕竟阿七是父皇的暗卫。 身旁没声音是正常的,可连脚步声都没了,岁宁停下脚步,扭头看去,只见阿七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望着她的身后。 “你不会是慌了吧?”君岁宁好笑地看着他,宁静的夜中,她音如天籁—— “你又不能说话,怎么骗得了我?” 第15章 公主,很挤。 听闻越庭欲昨夜宿在宫中,天色一亮,君岁宁便穿戴整齐去了长清阁。 长清阁位于前廷,越庭欲是帝王心腹,常常处理政事错过了出宫的时辰,遂这处荒废的宫殿便赏赐给了他。 君岁宁到时,越庭欲正在院中用早膳。 长清阁的内侍正在为是否要阻拦而做挣扎时,她已经几步跑入院中,越庭欲闻声抬头,只见少女孤身闯入,站定在他面前。 “你为何骗我?”岁宁毫不掩饰情绪,直接问道。 昨夜她后脚刚离开南三司,南司卫便传信于他,庭欲面色如常,放下了手中的玉筷,“公主若信奴才,又怎会昨夜偷跑出宫,私自去见了犯人。” “你强词夺理,是你骗我在先。”岁宁面带愠怒。 越庭欲看她那副势必要个说法的模样,他眸光深了深,说出的话带着些疑惑,如寒冰初化般凉凉—— “自六公主落水后,对待奴才的态度便有巨大转变,何故?” “难道是因为奴才救了你,便让你觉得奴才要忠诚于你?” “倘若那日奴才知晓会有公主纠缠,就不会救公主了,太麻烦。” 君岁宁本是想要个解释,却等来了他的冷言冷语,心中一沉,声音有些发闷—— “我并非要你忠于我,我只是……” 话说一半,没了声音,越庭欲不由地再次将目光落在她的脸色,只见她小脸上尽是纠结之色,半晌后好似下定了决心般,继而又听她道—— “我那日与你说的梦中人,是你。” 越庭欲的眸光中异色闪过,仿佛是很不解,声音发沉,“梦便是梦,公主不可当真。” “我不当真,”君岁宁破罐子破摔,径自坐落于石桌的另一侧,与他相对而坐,随后朝着一旁的宫女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岁宁想通了,她却不该用前世的思想来判断现世,既然如此,她便不再纠结于越庭欲的态度,她脸皮厚些追求他就是了,终有一日能令他敞开心扉,到时他便不会再欺骗她了。 “作何?”越庭欲见她顾自坐下,眉头轻皱。 君岁宁抬头与他的目光对上,笑容中还带着一丝腼腆之色,“我还未吃早膳呢。” …… 一旁的宫女很快取来了碗筷,君岁宁用筷子夹着桌上颇有食欲的水晶饺,而她对面之人却许久不见动作。 “九千岁怎么不吃了?你可得多吃些。”君岁宁一副体贴的模样。 越庭欲神色淡漠,低头看着碗中越叠越高的食物,生硬道:“吃不下。” “那怎么行?”君岁宁蹙起秀眉,眸光认真,“你会饿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着自己嘴里塞东西,赞叹着说道—— “你这儿的早膳竟比我宫中的好吃!” “……” 越庭欲眉眼不耐地看着少女进食,最终无奈地重新拿起筷子,将铺满食物的碗推到一旁。 宫女见状,很有眼力见地迅速取来了一副新的白玉瓷制的碗筷,放置在越庭欲的面前。 君岁宁见她为他所夹的食物都被放置在了一旁,敛下了眼中的一丝落寞,面颊露出了笑意,伸手将碟子里未动的小包子往前推了推,低声细语道—— “你吃这个,我没动过。” 越庭欲垂眸看着被推近的包子,他似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委屈,不易察觉的呼吸重了几分,沉吟道“公主,我……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少女望过来的盈盈目光,他紧皱双眉,将方才推开的碗重新拾起,在她的视线下,夹起碗中的水晶饺,放入口中。 还未细细咀嚼,就见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扬起了更深的笑容,小脸的两侧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这一口饺子,他不知嚼了几口,仿佛是很难下咽。 最终艰难地咽下,越庭欲看着少女的神色复杂,放下了筷子,低声道:“公主慢用。”随后起身而去。 “你去哪儿?”君岁宁正嚼着嘴里的肉馅,见他突然离去,含糊不清地急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公主殿下,每日辰时皇上下了朝,九千岁都要去御书房议事。”宫女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岁宁点了点头,此时院内也没了越庭欲的身影,当门外苍灵的声音传来,她也起身走了出去。 苍灵面露焦急地站在长清阁外与守门的内侍虚与委蛇,内侍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 直到苍灵看见自家公主走了出来,她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公主,你这这……来这儿做什么呀?” 看着苍灵后怕的神情,岁宁不禁觉得好笑,带着她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你怕什么?” “公主,奴婢方才看见九千岁出来了,他那脸色真难看,奴婢是真有些害怕,公主要不还是不要喜欢他了,九千岁是惹不起的呀!”苍灵脸上的恐惧之色还未淡去,她一如既往地劝说公主放弃目标。 君岁宁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脸色很难看吗?” “公主,这不是重点,九千岁他脾气一直不好。”苍灵汗颜。 “待会宫门一开,你就冲出去,”君岁宁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郑重其事地说道,“去坊间买几本书,那什么追夫攻略啊,撩男人的一百种方法……你懂不?就那种书,藏好些,别叫侍卫瞧见了。” 这话飘进苍灵耳朵,她似是听了什么少儿不宜的话,小声惊讶道:“公主!你能不能矜持一些呀!” “现在就去吧,乖!”岁宁拍了拍苍灵的肩,一副器重她的模样。 苍灵认命般地点了点头,转身时的背影仿佛即将舍生取义般,那脚步格外沉重,走起路来踏踏踏的。 …… 御书房外。 一位年迈的大臣身着朝服从里走出,他的身形略显佝偻,但仍然保持着一股威严气势,两鬓斑白,沧桑而典雅,文人的仙风道骨在他身上完美体现。 君岁宁看着他步履沉重,心中微微讶异,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大臣。 一旁的李大监跟随顺元帝多年,对她格外关怀,快走几步到君岁宁的跟前,笑容和蔼可亲,“公主怎的来了?陛下与九千岁在里头呢!奴才去禀报一声!” “等等,”君岁宁斟酌着问道,“魏大人可遇到了何事?” 那位年迈的老臣,名魏巡,任职礼部尚书。 魏氏百年书香清流,在顺京中地位不低,魏氏一族入仕者不计其数。 而君岁宁对魏氏印象深刻的原因,却是魏巡的三个女儿。 魏巡嫡长女,便是父皇原配嫡妻,孝敏安元皇后,可她在父皇还是太子时便因病逝世,岁宁并未见过。 魏巡次女,乃是庶出,在顺京中名不见经传,直到嫁给威名远播的镇北侯,众人才知魏氏还有那么一个女儿,而她就是越庭欲的母亲。 镇北侯夫人,也是早逝,遂越庭欲年幼时就失去了母亲。 魏巡第三女,便是十二年前被父皇收入后宫的魏贵妃,只是魏贵妃一向厌恶交际,常年不出宫殿,甚至有传言称她也活不了多久。 “公主有所不知,德妃娘娘昨夜替大皇子请旨,想让陛下赐婚于魏家呢!”李大监并无隐瞒,大方说道,“魏老舍不得将孙女嫁入皇室。” 说完,便替君岁宁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从里头走出来,“公主请进吧。” 不远处,年轻貌美的华服女子娉婷走来,从身旁侍女手中拿过托盘,柔声询问:“李公公,陛下可在里面?” “陛下还在处理政事,下了令不见美色的。”李公公身为皇帝最贴心的内官,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带着淡淡笑容婉拒,“真是不巧了,白美人请回吧。” “可这银耳是妾亲自炖的……”白美人一脸的忧伤。 “或者白美人将银耳留下,奴才替您呈上去。”李公公一脸无私。 白美人无奈之下,只好将东西留下。 若是从前的岁宁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可现在的她大概是害了那名叫爱而不得的通病,见那美人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寂寞,便有了恻隐之心。 “我替她端进去吧。”君岁宁从李大监手中接过银耳羹,端着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顺元帝正与越庭欲谈及赐婚之事—— “魏氏好歹是你外家,你怎的不发表一点意见?” 亲和闲聊般的语气,倒不像是君臣,反而更像是父子。 君岁宁微微挑眉,父皇待那些皇兄皇弟们,可都没有这般好的脸色。 “宁儿还端了什么好东西来?”顺元帝将目光移至缓步进入的女儿身上,见她端着托盘,心中生出好奇。 君岁宁在两人的目光下,将银耳羹轻轻放在御书房的桌案上,笑眯眯道:“父皇,这是白美人亲自熬的,儿臣借花献佛。” “呵,我道是宁儿何时这般有孝心了!”顺元帝瞅了瞅那碗中银耳,又瞥了眼沉默的越庭欲,“朕今日要吃独食了。” 越庭欲仍旧是坐在桌案左手边的位置,头也不抬,“奴才已经用过早膳。” “宁儿可还有事?”顺元帝舀了两勺银耳,忽问道。 听着意思,仿佛是要赶人。 岁宁连忙找了条椅子,在顺元帝的左侧坐下,殷勤地细语,“我为父皇研磨。” “你近日是愈发有孝心了,”顺元帝很欣慰,他右手执起毛笔,忽然意识到砚台是在右侧,“宁儿不如来右边,更方便些。” “儿臣就坐这里,还可以帮九千岁研磨。”君岁宁坐落在两人中间,坦然地道,仿佛没有一点私心。 顺元帝听闻,欣慰的表情还未收敛,僵在脸上愣了一瞬,“你倒是想得周到。” 君岁宁见父皇也没什么意见,便悠然自得地磨起墨来,时而看看左边,时而看看右边,看似很忙的样子。 她十分享受目前的状态,父皇也在她的身边,阿欲也在她的身边。 岁宁的脸上洋溢着真心的笑容,这笑容还未持续多久,便听左侧传来男人低沉的音色,言语中尽是不满—— “公主,很挤。” 第16章 公主有些聒噪 越庭欲神色难看,他每次都需很小心地抬起右手,才能勉强不触碰到她。 反观她却毫无察觉,笑得没心没肺。 “奴才不需要公主磨墨。”他心中不知怎的生出恼意,声色比方才更沉几分。 君岁宁笑容稍稍收了些,嘟囔道:“你别那么凶嘛,冷静些。” 越庭欲只觉得近日六公主越来越奇怪了,两条原本不会交集的平行线,近日频频发生触碰。 他见她丝毫不因他的言语而恼怒和退却,心中更是烦闷了,他根本无法专心于手中政务,于是又冷言道:“公主这般,是在无理取闹。” 君岁宁扭头看向父皇,只见父皇眼中满是揶揄之色,她隐下奇怪的情绪,告状道:“父皇,你看他!” 顺元帝染着笑意的眉眼根本不作掩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女,仿佛是在看着两个小孩玩闹般,半是纵容半是敷衍道—— “庭欲,往边上挪挪。” 越庭欲好似才发现左侧还有很宽敞一块位置,冷着脸默默地左边移了些。 如此,位置便舒适自如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越庭欲的错觉,他好似感觉身旁的公主又凑近了些,当他抬眼看去时,公主正垂着小脑袋磨着墨,那小手上转圈的幅度越来越小,下巴一点一点地仿佛是在打瞌睡。 他心中暗自想着,早晨她定是还未睡醒就来堵着他了。 再看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不免心中发笑,既是起不来,又何必非要执着来纠缠他? 她磨着墨的手忽地停住了,脑袋仿佛是支撑不住了,狠狠地往下坠落,下一秒便要与桌角来个碰撞。 眼见着就要撞上,一道咳嗽声自右耳传进,君岁宁蓦然一个冷噤,她的瞌睡瞬间全无,双眸忽地睁开,她正要直起身子之时,下巴处的温热触感让她后知后觉地低了低头—— 修长的手掌正垫在她的下颚,她的下巴轻轻地触碰着他的手心。 越庭欲眸中闪过异色,忽见她低头,还故意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那痒痒的酥麻感,自他的手心,传到他的四肢,最终进入心脉…… 他“唰”地一下收回右手,在君岁宁的目光对上他之前,不自然地转过头,一脸正色地拿起奏折。 奏折中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却一个都未看进去,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发声。 直到—— “庭欲,替朕拟旨。”顺元帝若无其事地开口,并将一道空白的黄色玉石卷轴抛给他。 越庭欲执起笔,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突然凑近,闯入他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毛笔,沉声道—— “公主殿下,莫要靠近。” 少女稍稍退了退,语气清脆,“父皇夸九千岁的字写得好,我想看看。” 顺元帝拿起杯盏喝了口茶,看着凑得越来越近的两人,淡定道:“看吧,宁儿好好瞧瞧。” 顺元帝一开口,越庭欲也不说拒绝的话了,提笔在圣旨上写下洋洋洒洒的大字,每一笔都如行云流水,时而轻柔如丝,时而坚毅有力。 每一次的停顿和弯钩,身侧的少女都会适时地发出惊叹和赞美,那些夸奖的言语落在越庭欲耳里,却并不受用,反而是让他有了几分躁意。 “公主有些聒噪。”他忍不住道。 第17章 能让公主殿下记在心里,死了也是光荣的。 明黄色的卷轴上,写着赐婚大皇子与魏氏女的圣旨,君岁宁很是意外,因为前世的大皇嫂是敖氏啊。 “父皇,真的要赐婚魏氏?”岁宁困惑。 顺元帝闭口不谈缘由,冲着越庭欲气定神闲地道:“将这旨意带给贵妃。” 听到这,君岁宁心中更是迷惑了,为什么要越庭欲带旨意去? 反观越庭欲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淡然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 君岁宁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只见越庭欲拿着圣旨起身,她便也跟着起身,顺元帝一眼看透了女儿的心思,阻止道—— “宁儿不是要磨墨吗?坐下。” 越庭欲的脚步丝毫不见停顿,君岁宁诚挚地开口,“父皇,我已经许久未见魏母妃了,我去给她请个安嗷!” 轻快的语气,透露着她心情的愉悦,顺元帝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阻止的话。 见此,君岁宁三步两步便追了出去,谁知越庭欲的脚程这般快,她愣是小跑着才跟上,气喘吁吁地拉扯着他的衣角,轻喘着说道:“你等等我呀。” “公主跟来作何?”越庭欲蹙着眉,看着她就像是甩不掉的麻烦,“魏贵妃未必想见你。” 君岁宁眸色中是全然不信,她与魏贵妃无冤无仇,魏贵妃整日足不出户,这十二年来都未见过岁宁几次。 越庭欲见她神色坚定,心知是没法甩掉她了,只好随她跟着,自己朝着椒房宫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刻钟还未到,君岁宁走几步还得小跑几步才能跟上越庭欲的步伐,不一会儿,她便有些累得受不住了,眼中尽是被支配的痛苦,“你等等我!” 公主就是公主,即便她再执着地纠缠于他,可自小养出的娇气又哪是说改就能改的,越庭欲忽地停下脚步,身后的人儿一个不察便撞上了他的脊背。 “呀!” 他转身,看着仰着脑袋看他的少女,无声地叹了叹气,声音不如开始的冷漠,“魏贵妃午时会午睡,现已接近午时,公主若嫌累可以不去。” 君岁宁自动忽略了后头那句,语气染上几分醋意,“你连贵妃几时午睡都这般了解啊,九千岁的事务也太广泛了些。” “你……”越庭欲见她小脑袋低了下去,不知想些什么,蹙眉道,“她是我姨母。” 他说这话时,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意,说完后才微微懊恼,给她解释什么。 君岁宁倒不是真的有多酸,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言语中其他信息吸引,抬起头时,那张小脸带着灿烂的笑意,“对嘛!以后别再奴才奴才的了,难听死了!” “……”越庭欲冷淡地转过身,抬起步子。 衣摆处被轻轻扯动,他并未在意,走得快时,那衣衫处便带着极大阻力,好似在拖着什么东西,当身后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他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只是依旧不回头。 椒房宫。 红木大门紧闭,门环扣动,铮铮作响。 宫门徐徐打开,君岁宁透着那微开的大门,朝里头望去,只见椒房宫内一片荒凉。 宫女踏步而出,目光触及越庭欲时,变得柔和,“您来了。” 越庭欲踏步往里走去,就在君岁宁也往里走时,被那宫女拦住。 “公主不能进。” 君岁宁张了张嘴,刚想问为何,就听站在里头的越庭欲淡然出声—— “她与我来的。” 宫女带着几分诧异,木木道:“可贵妃……”后头的话并未出口,她迎着越庭欲的目光,低下头,为君岁宁让出道路。 椒房宫历代皆为宠妃所居,是权力与宠爱的象征,最是富丽堂皇,高调奢华不过的。 入了椒房宫后,君岁宁好奇地看着各个角落,也不知为什么,从前种满花草的院中,竟成了眼前这副萧条荒芜的模样。 那些落叶甚至都没有人清扫,那石板缝隙中野蛮生长出的小草,都无人拔除。 中年女子一身缟素,头戴着白花,衣袂如雪般洁白无瑕,她的容颜未见明显的岁月痕迹。 魏贵妃从主殿中翩翩走出,衣袖微微拂动,缟素衣袍上绣着淡雅的花纹。 随着她的走出,主殿内的焚香之味飘进君岁宁的鼻下,她向殿内望去,隐约可见里头供奉着……牌位? 这可比穿缟素更加劲爆,宫中有明文规定,后妃不可在宫中设灵堂供牌位,亦不可披麻戴孝。 魏贵妃的目光扫到君岁宁时,眉间嫌恶之意毫不加以掩饰。 君岁宁见她一脸怒意,思及越庭欲所说之话,此刻才信了他说的魏贵妃不喜欢她,她眸光犹疑地看着魏贵妃,想着来都来了,礼不可废,声音轻轻地请安道—— “岁宁来给魏母妃请安。” “呵。”魏贵妃嫉恨的目光如针般刺向君岁宁,仿佛下一秒就要口出恶语。 高大的背影忽地出现在君岁宁面前,越庭欲挡在她的面前,隔去了魏贵妃不善的目光,君岁宁盯着他背部的衣料纹路,头顶上方传来他沉稳而疏离的声音—— “姨母,陛下有旨。” “欲儿,你许久未踏足,今日为何带她来?”魏贵妃质问道。 越庭欲上前两步,顾自将圣旨递给眼前长相和善,此刻却不大和善的女人,漠然道:“姨母,陛下之意,你应该能明白。” 魏贵妃摊开卷轴,蹙着的眉头化为了一道苦笑,“明白了……” 君岁宁竖着耳朵想听,可却没了后文。 ??? 得,他们都明白,偏君岁宁不明白,就搁这儿打哑谜。 两人走出椒房宫前,路过那荒芜的小院时,君岁宁不由地多瞧了两眼。 “怎么了?”越庭欲见她盯着一处看,心中生出了些微妙的心思,低声问道。 君岁宁微微摇了摇头,踏出了椒房宫的大门。 待那红木门徐徐合上,她听见身后的越庭欲难得地追问道—— “为何不说?” 她心中微微诧异,竟也有能让他好奇之事,心思微转间,岁宁的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之色,她撇嘴道:“那你先告诉我,贵妃娘娘为何不喜欢我?还有,父皇到底什么意思,凭什么就我不明白?” 越庭欲踏了两步到她身侧,思量片刻,自然地说道:“姨母善妒,厌恶陛下所有子嗣,并非针对你。” “真的?”岁宁狐疑道,觉得有些牵强。 “陛下喜爱姨母,可姨母倔强,今日旨意,不过是试探她,让她低头罢了。”越庭欲继而说道,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身旁的君岁宁,等待她开口。 君岁宁解了惑,心下却是一言难尽,父皇这搞的什么把戏啊,亏她还当了真,原来竟是一些情趣?? 抬头时,就见越庭欲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眸色幽深,静静地等待着她说话。 自重生回来起,他哪用这么殷勤的目光瞧过自己,岁宁心中哑然,难道他喜欢听八卦啊? 于是在他逐渐加深的目光下,她轻咳了咳,面上带着愉悦的笑意说道—— “大约是八九年前,那时我还只有六七岁吧?宫人都道父皇宠爱魏贵妃,可我当时并未见过她,心中好奇得很。” 讲述过往之事,她也不禁陷入了回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见椒房宫留了缝,便偷偷钻了进去,我听见寝殿内有男人的声音,我正想着破门而入给父皇一个惊喜呢!” 说起这事,岁宁都觉得有些汗颜,还好当时被一个小太监阻止了。 “那个小太监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走了,还好有他,不然我还真不懂那些。” “他比我大些,或许十岁左右,我们当时就在那个院子里说话,当时院中繁花似锦,比如今可好看太多了!” 君岁宁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见身旁人似出了神,略有些不满地道:“是你要听的,你有在听吗?” 越庭欲恍然回神,兴致仿佛陷入低迷,他沉沉地“嗯”了一声,再听岁宁已闭口不谈,他唇边带起一点弧度,“然后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仿佛带着蛊惑之意,叫岁宁听着小耳朵发痒。 想到前世,越庭欲便常常喜欢抵着她的耳朵与她说话,她的眼底眉梢都染上了吟吟笑意。 可越庭欲不知她在笑什么,还以为是在笑那个小太监,神色认真地再度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交了朋友,他虽是太监,可他谈吐与言行,都不像是穷苦出身的……他说他每月十五休沐,所以每月十五都会偷偷来找我。” “我们去御林池钓鱼,去御花园摧花……现在想起来依旧很美好,可惜就那几个月,后来他不知所踪,听椒房宫的宫女说,他做错了事……被打死了。” …… 最后几个字,她的语调染上几分惆怅的悲意,若她当时请求父皇将他调到身边来,或许就可以救下他,或许他就能一直做她的好朋友。 可惜世事无常,尤其在深宫中。 “他没死。”越庭欲看着她,声音带了几分安慰。 君岁宁怔怔看着他,又听他温声道—— “能让公主殿下记在心里,死了也是光荣的。” 温柔的话语入耳,可君岁宁却皱起了眉头,他许久不曾柔声与她说话,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如斯。 君岁宁忍不住反驳道:“可若他没死,或许,他也可以是千户,甚至也可以是九千岁,那样才是光荣的。” 少女的话,清幽而悦耳。 越庭欲并未反驳,率先往前走去,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不禁笑了笑,而后附和道:“公主所言,奴才亦然。” 方走几步,身后的少女又跟了上来,只听她微叹道—— “但你跟他有一点很像。” “哪?”越庭欲好奇地朝她看去。 只见她悠哉悠哉地摇了摇头,小脸上尽是真诚之色—— “我都说了自称奴才不好听,偏偏就是要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第18章 我不是扶娣,我是苍灵,是公主殿下的苍灵。 顺京。 巍峨的建筑沿街而立,行人们身着华丽的服饰,摊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嘹亮的叫卖声与熙熙攘攘的人声相互交织。 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身襦裙,面带羞涩地站在齐猫书铺前,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性子,羞赧地问道—— “老板,有没有那种教人怎么追求男人的书啊?” 齐猫书铺的掌柜是个长胡子的中年男子,他略带深意地看了宫装少女一眼,指了指不起眼的角落,示意道:“那里有几本。” 苍灵走到角落中,拿起几本书,也未敢多看几眼,揣在手中就去柜面结了账。 走出书铺时,她揣紧了怀中的书,不让其字样露出,正在她小心翼翼地往皇宫方向走时,身后突兀尖锐的叫喊声迫使她停住了脚步—— “扶娣?” 苍灵顿了顿足,回过神时加快速度往前走去,那脚步仓皇,逃也似的。 “蔡扶娣,你个没良心的,你站住!” 那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中年妇人跑了几步后,一把揪住了苍灵的衣领,一看果然是她,气急败坏地叫骂着,“好啊,我说你这小兔崽子跑什么?如今还有闲心看书了,你哥哥弟弟在家都快饿死了!” 周围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住了目光,纷纷站住围观。 看着周遭越来越多的人,苍灵觉得丢人,低着头想扯开对方的手,难堪道:“娘……你放开,有话好说。”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你都半年未曾回家了,你现在是发达了啊!” 蔡母肤色蜡黄,恶狠狠地盯着大女儿,“当初我送你进宫是指望你给家里分担的,你若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飞了,那是不能够的!别以为你进了宫我就找不着你了!” 行人见状,指指点点,三三两两地讨论起这两人来。 苍灵急了,脱口道:“娘,你别这样,主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半年的工钱呢?”蔡母冷哼一声,她哪里能去宫里逮她?也就是这次老天有眼,让她撞见了这个小白眼狼,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别以为你故意躲了半年就可以不用上交俸禄了!” 听着街上行人纷纷愤慨地为女儿说话,蔡母眉头一皱,骤然一改态度,语气温柔地说道—— “扶娣啊,你哥哥都二十了,娶妻要银子,你总不会狠心地不管你哥哥吧?你弟弟上私塾也要银子,这一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娘,我没带钱出来,你等我下次休沐回去。”苍灵辩解着。 蔡母见她这副死活不给钱的推脱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刚买的芹菜就往她身上拍去。 “嘭”的一声,怀中的几本书散落一地,染上尘土。 蔡母不识大字,也不管她这书如何,拿着芹菜使劲儿抽她,咬牙切齿地埋怨道:“白养了白养了!你这书是给自己看的还是给你主子买的?” 蔡母也不知女儿的主子是何人,因为不管是何人,月俸也不会变。 有几个好事儿的路人凑近了,看到书名的那一刻,惊骇地出了声:“论如何成为暴君的宠妃?撩拨男人的一百种方法?怎么给……” “哈哈哈哈,谁看这书啊,真是丢人。” “小姑娘,你主子是后宫哪位妃子啊?” 苍灵脸色青白,急忙要去捡书,嘴里含糊道:“不是的,是我自己打发时间看的。” 蔡母这才明白过来这书的特别之处,一时涨红了脸,木讷地吐字道:“伤风败俗。” “谁在聚众闹事,让开!”男人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随后,行人纷纷散开,南司卫各个身着黑色锦衣,腰间统一的赤色腰带,为首的年轻男子腰带间镶嵌着三枚金珠,他在人群中格外瞩目。 “千户大人,是这妇人在打她的女儿呢!”看热闹的行人一眼看出男人的身份,出声道。 被称为千户的年轻男子长得英气,剑眉星目扫过一脸心虚的妇人和她的女儿,锐利的目光忽地在女子的宫装上顿住,“你是宫女?宫门即将下钥了。” 苍灵怔怔地点头,面上窘迫闪过。 可蔡母闻言,心中一慌,阻拦道:“不行,钱还没给。” 苍灵低头,略带不情愿地拿出一个荷包,正要将那荷包递给蔡母,便听面前的男子说道—— “你若不想给,可以不给。” 他无视了蔡母的挤眉瞪眼,苍灵面上浮出一丝微笑,却还是将荷包递给了蔡母。 蔡母看着里头不多的钱,再看今日这阵仗闹得挺大,也不敢多做要求了,拎着芹菜,昂首离去。 年轻男子面色如常,俯身将地上的书本捡起,神色中染过讶异,趁着行人散去,他也忍不住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苍灵接书时,手背擦过男子的手上薄茧,激起一丝异常的痒意,她重新将书本塞在怀中,脸颊上浮出可疑的红色,她轻咳两声,眼睛不自然地瞟了瞟手背,声音难得地轻—— “我是六公主宫里的,我叫苍灵。” 苍灵,是公主为她取的名字,从侍奉公主那日起,她就不是蔡扶娣了。 她是苍灵。 抬头时见男子意味深长的目光,苍灵突然想到怀中几本书名,深怕公主因此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但,但是,这书真是我看的,跟公主没关系!” 第19章 苍灵之死 “太阳都要落山了,苍灵怎么还没回来?” 重华宫的庭院中,君岁宁躺在一把摇摇椅上,来回晃动,望眼欲穿。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跑进来,“公主,奴婢打听到了,九千岁大人今夜还宿长清阁呢!” 君岁宁点点头,清脆道:“青渔,明日不必准备我的早膳了。” “方才,奴婢碰见魏贵妃的仪仗了,好像是往养心殿去了。”小宫女青渔又道。 养心殿? 君岁宁停住摇摆的身子,猛然直起身子,一副吃到瓜的模样。 她父皇的诡计终还是得逞了! 轻盈的脚步声靠近,青渔寻声看去,欢快出声—— “苍灵姐姐,你回来啦。” “买了什么书?”君岁宁又靠回了摇摆椅,伸展了小腰,舒服极了! 苍灵走近,将怀中的书放到了小石桌上,一本本摊开,念道:“《论如何成为暴君的宠妃》、《一句话让男人为我怒花一百万黄金》、《撩拨男人的一百种方法》……” 一共四本,读到最后一本时,苍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一片绯红,愣愣地不说话。 青渔凑了过去,年幼的她并不懂这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奇怪的姿势大全,讲什么的,武功吗?” 苍灵的脑海中犹如一阵狂风卷过,一想到那人肯定看见这本书名了,顿时手脚都麻木了,僵在那许久。 君岁宁的嘴角不免抽了抽,她虽两辈子都没尝过禁果,可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没想到苍灵连这么大胆的书都买了。 听身边无声,岁宁朝着苍灵看去,却见她脖颈处有几道抓痕,眉心一皱,忽地起身,“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人欺负。”苍灵缓过神来,低头回答道。 苍灵今年十七岁,比岁宁大两岁,君岁宁站在她的面前,与她一般高。 岁宁忽然想起前世苍灵的死亡画面。 是在苍灵十八岁生辰那日,据说她家中要给她过生辰,因为自小在家中不受重视,她那日特别开心,跑着来向岁宁告假的。 十八岁的姑娘都爱美,看她那样高兴,岁宁还特意为她打扮了一番,愿她可以开心地过完生辰。 可君岁宁怎么也没想到,那是见她的最后一面。 第二日天蒙蒙亮起,她的尸体被进宫的南司卫千户发现,她就那样靠在宫墙外边,悄无声息地死去,身上的镯子与首饰一应褪去,她的身上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好肉。 后来,君岁宁抓了她家中人询问,才知那日蔡家人给她过生辰,本就是怀柔政策,为了说服她请求主子恩典出宫嫁人,只因她每月微薄的月钱不够养家。 可苍灵不肯,于是她那喝了酒的父亲发了狠地打她,家中无一人帮她,还夺了她身上所有的财物,她留着口气跑出了家门。 大顺夜间有宵禁,蔡家人不敢追出去,而苍灵执着地想跑回宫,可宫门下钥,她只能靠在宫墙外,沉沉睡去…… 君岁宁看着眼前面色绯红的苍灵,眼眶中起了一层雾气,“你爹打你了?还是你娘打你了?” “没有,”苍灵本不想说这事,可看着公主那笃定的眼神,她心虚地点了点头,“不小心碰见了我娘,没怎么着……真的!那芹菜能有多痛啊,就脖子上抓了一下而已……公主你别哭啊!” “谁哭了!”君岁宁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你以后别回去了,你八岁就被选进了宫,他们养了你八年,可你却养了那一大家子九年!” 苍灵低声叹气,“奴婢知道……只是……哎。” 宫墙上,黑衣少年赫然站立,轻轻一跃而下走到了君岁宁身旁。 “阿七,你来的正好,快带着公主体锻吧!”苍灵抬头。 君岁宁转头就见突然出现的少年,想起上次锻炼的感觉,慢吞吞道:“要不,明日?今日腿还有些疼呢!” 阿七漠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岁宁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身侧青渔宛若黄莺的声音响起—— “阿七大人,公主新的武功秘籍,你看看这是不是正版啊,练了不会走火入魔吧?” 岁宁和苍灵一同汗毛立起,还未来得及阻止,那本惊世骇俗的书已然落到了阿七的手里。 阿七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并未做出任何举动,也不翻开。 下一秒,手中的书就被一双白净的小手夺走,他转而看向君岁宁,只见她满脸窘迫,仿佛很想解释什么。 君岁宁张了张嘴,所有的言语最终化为一道叹息,这证据都在这里了,她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只会越描越黑吧! “阿七,你就当没看见。”岁宁颇有些尴尬地开口。 她看不清阿七面具下是何颜色,只是见他这处事不惊的淡然模样,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应当是不会为这种小事而费心的吧。 而君岁宁一心只顾着自己尴尬,却根本忽略了少年面具之外,白皙的耳骨渐渐染上了粉红…… 第20章 忍受着怀中柔软的少女不安分地躁动 夜色降临。 寝殿内,君岁宁翻开那本《撩拨男人的一百种方法》,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吱嘎——” 寝殿的门被推开,苍灵端着烛台漫步走进。 “公主,奴婢能一起看吗?” “啊?”君岁宁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应下,“好啊。” 漆黑的寝殿内,两盏烛灯在榻边燃着,床榻上,两个小身子将被褥高高支起,唯有两个脑袋露在外面。 时而发出惊叹—— “哇!” “好会!”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亮。 娇美的少女一身浅绿色襦裙,柔软光滑的衣料外还裹了一层清透的薄纱,胸前的葱绿色的翡翠吊坠轻轻晃动,垂鬟分肖髻上插着的湖绿色宝珠发钗随风摇曳。 细看,她眼下还顶着两片乌黑。 “公主来得这般早?九千岁还未起呢。”宫女看着熟门熟路走进长清阁的公主,诧异道。 君岁宁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进长清阁的寝殿。 床榻上,越庭欲安静地躺着,双臂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他的面容微微紧绷,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岁宁许久不曾见过他的睡颜,清晨的光温和昏亮,她伸手在他的面容上方晃了晃,他没有任何反应。 前世,越庭欲十分警觉,莫说是有人在眼前挥手,就是刚才她蹑手蹑脚地走近时,他都应该醒来了。 或许是他现在还年轻,再沉稳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郎。 岁宁坐在床沿边,垂着头看他,想起昨夜熟读的书籍,她忽的俯身,观察着他睫毛的律动。 面前之人倏然睁开双目,眸色幽深地紧盯着她,静待她下一步动作。 君岁宁没想到他这么快醒了,被他这般直盯着,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有种做坏事被抓的尴尬。 即便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发髻下披散着的丝丝秀发往前飘散,长发垂挂在身前,几缕细长的发丝轻柔地拂过他的面颊,面上的痒意蔓延到胸腔,越庭欲一时无法分清,究竟是哪里生出痒意。 “公主殿下,请自重。”他沉沉开口,一双墨色的眼眸被颤动的眼皮半遮住。 君岁宁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到底是还不习惯与少年时期的越庭欲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心底那不可忽略的小鹿乱撞是她最真实的反应,他虽是在让她自重,可那表情被岁宁硬生生看出了一分娇意。 想到书中所写的片段,她并不打算退却,反而是更凑近了些,胸前悬挂着的吊坠细绳悄无声息地断开,锦鲤形状翡翠吊坠落在越庭欲寝衣上,又滑入薄褥中…… 君岁宁伸出右手,大拇指的食指轻轻捏了捏他颤动的睫毛…… 右手腕猝不及防地被大掌紧紧攥住,君岁宁与越庭欲的双眸相对,两人眼中都似有波涛骇浪,汹涌而澎湃。 殿内万籁俱寂,越庭欲敛去眸中异样,他的嗓音禁欲又清冷—— “公主,可懂自重两字?” 他再一遍说道,自重两字特别加重了音调。 可这两字,对君岁宁来说毫无攻击力和说服力。 那书中写了,若想撩得心上人,必先苦其心志,抛去清高。 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求,而君岁宁的做法,不管是从哪个层面来说,都是不得体的。 可对于君岁宁来说,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认定的夫君,是上一世与她同床共枕之人,她与他是天作之合,不能错过。 “我不重。”君岁宁轻声道,这话她上回便说过了! 越庭欲看了她良久,也不知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蓦然将她推开,随即下床披了外衣,冷冷道:“公主千金之躯,奴才一介罪奴,莫要靠的太近了。” “唔……”被他忽如其来的力道推得撂倒在地,君岁宁的尾巴骨磕到了硬地板,声色染上了委屈,“屁股疼……” 越庭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轻蹙了双眉,目光中掩去懊悔之色,朝着地上的人伸出了手。 看着那只手心朝上的大掌,君岁宁赌气似的,将小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手心里,随后抽离—— “嘶……”本想打他,没想到疼的还是自己。 使得力道太重,岁宁看了看自己红彤彤的小掌,又仰头看着越庭欲逐渐失去温度的眸子,她忽地又想起一招,声音轻轻地如蚊子叫,试图唤醒他的一丝温暖—— “你刚才推得好重,我的尾骨好疼,自己起不来了……” 声色好不可怜啊,此招名为绿茶示弱招。 越庭欲的眸光闪了闪,弯腰扶她。 富有力量和肌肉线条的修长手臂穿过岁宁的腰间,手掌悬空,并未触碰她的身体,将她扶起。 甫一站稳,腰间的手臂就欲松开,君岁宁双手微张,向前扑去,她落入宽大的怀中,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越庭欲的腰间,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表示自己崴了脚。 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少女不安分地躁动,越庭欲低头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头顶,无声地叹了口气,闭着眼仿佛在酝酿什么。 门外,响起宫人的声音。 “大人,公主,可以用早膳了。” 在两人相处的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 “松开。”玉石般的清冷嗓音再次响起,其中蕴含着深深的无奈。 少女不动。 “公主不饿吗?”越庭欲并没有去掰开她的手臂,只是诱导着她自己松手。 君岁宁确实饿了,渐渐放开了手,越庭欲迅速地将外衣穿戴整齐,身后传来疑似补救的微弱女声—— “刚才是真的崴脚,我可不是装的嗷。” …… 越庭欲正在系腰带,闻言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也只是那一瞬,很快,收起了笑意,转过身领着岁宁往外走去。 君岁宁犹如那亦步亦趋的跟屁虫,必须跟在他的身后走,她怕自己走在前面的话,转身会发现他不见了。 庭院中。 空气清新,石桌上摆满了各色早膳小食,比昨日多了整整一倍。 “你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吗?”君岁宁落座后,惊喜地看着对面的人。 “公主想多了,奴才是怕不够吃。”越庭欲拿起筷子。 岁宁轻轻点头,目光落在玫瑰花饼上,“可是你不爱吃花饼啊……” 话音落下,岁宁欲言又止地看向越庭欲,目光仿佛在说“看你怎么解释”。 越庭欲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抬头,淡定地直视着君岁宁,“奴才今日想试试。” 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花饼,放入碗中,他顶着岁宁质疑的目光,往嘴中塞了一小块花饼。 他嘴中微动,细细嚼了几口,眉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此刻只有一个想法——真难吃。 “好吃吗?”君岁宁一言难尽地看他那表情,没好气地问道。 “还行。” …… 君岁宁移开了目光,她此刻已是又饿又困,提着筷子夹了几样放在碗中。 眼前的景色看着有些迷糊,她晃了晃脑袋,伸手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后,重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公主昨夜没睡?”越庭欲幽幽问道。 岁宁嘿嘿一笑,脸上的小表情生动极了,她忽而摇了摇头,颇有几分认真地回答道—— “我昨夜刻苦学了些新知识,现在脑中——” 还未说完,就见越庭欲急急地咳嗽了起来。 他侧过身子,咳了许久,身旁的宫女递上一盏茶水,他急迫地喝下,才算是止住了喉咙间的痒意。 君岁宁十分贴心地起身,小手轻抚着他的背,“没事吧?你吃了什么呛住了?” 越庭欲挺直脊背,将她轻轻推开,语气淡淡,“公主坐回去,夜间少看些无用的书。” 看他这副毫不领她好意的态度,君岁宁一噎,转而问道:“你怎知是无用的书?” 越庭欲咽喉处的痒意忽而复返,他冷静地拿起茶盏,淡淡地喝了两口。 第21章 吃席,不愉快的席 岁宁见他不紧不慢的模样,狐疑地追问道:“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不学无术的人吗?” 越庭欲不再说话,静静地吃着早膳。 接下来的几日,君岁宁亦是每日准时来长清阁用早膳。 苍灵自知劝谏无果,也不做无谓挣扎了。 只是有一日,苍灵忽地感慨道:“从前也没见九千岁日日宿在宫里啊。” 就在君岁宁以为,只要长此以往地一同用膳,感情总会增进一些的,可哪料苍灵感叹完后的第二日,长清阁便没了越庭欲的身影。 而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未曾在长清阁见到他。 不仅如此,问了宫人才知道,他已经一连几日都未曾进宫了。 宫门处。 “公主殿下,本月您出宫次数已达上限。”侍卫一本正经地汇报道。 君岁宁不知什么时候规定的上限,有些诧异和无语,“谁规定的?” “九千岁。”侍卫躬身回禀后,又到队列中笔直站好。 …… 好了,君岁宁这下可以确定,他是故意的了。 这是在躲着她吧?她是洪水猛兽吗? 君岁宁有些无语地看着一排排侍卫,“为什么听他的啊。” “九千岁是陛下心腹,他的意思代表着陛下的意思,公主您还是去请旨出宫吧。”侍卫有些为难。 可君岁宁哪是那么容易服输的,她还有一个绝佳的出宫方案—— 狗洞。 皇宫东面。 上回钻过的洞口原本有许多杂草,可今日杂草都被除干净了。 连狗洞都被……封上了。 “为何封洞?”君岁宁想阻止那些正在干活的宫人,可那洞已被封死。 她来得倒是刚刚好。 “回公主的话,前几日有宫人通过此洞变卖宫中财物,上头下了令,连夜将洞封好了。” 呵呵。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条路都给她堵上了。 再回到重华宫时,一位她抛之脑后多日的不速之客来了。 淑嫔在殿内踱步,步摇流苏晃荡出聒噪响声,她心中微微烦躁,只因为这几日都未见君岁宁前去请安,今日不知怎的,心中突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转身时,碰巧见君岁宁从重华宫外走进,她压下心底不适,挂上一抹慈善的笑容,“宁儿这是去哪儿了?” “母妃怎么来了?”君岁宁稍稍做些表面样子,“青渔,去沏茶。” 淑嫔见她这若无其事的模样,又不像是有什么变故的,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又想到另一事,“明日你舅父的小儿子满月,你带着阿尧一同去满月宴吧。” 既是试探,又带着命令的口吻。 淑嫔口中的舅父,便是淑嫔的亲兄长彭耀。 彭家原本只是平头百姓,后来因淑嫔成了妃子,又诞下皇嗣,彭家可谓是鸡犬升天。 而君尧一直因为彭耀的布衣身份,十分介意与之往来,顺元帝为了让君尧的外家稍微好看一点,便封了彭耀八品的鸿胪寺主簿。 可惜彭耀本人是没什么学问的,又好高骛远,成不了气候,前世还仗着君尧当了皇帝,做出不少坑害百姓的坏事。 君岁宁本就想出宫,便没有拒绝淑嫔的邀请,“母妃可同父皇说了?” “陛下已经准许。”淑嫔笑道。 “那明日,我与阿尧同去。” 彭家虽混了个八品小官,却依旧没能搬进大宅子,靠着淑嫔这些年补贴将老房子翻新成一进院,在万民坊算得上是豪宅了。 而岁宁能一口应下,还有个理由。 说来也巧,苍灵的家与彭家比邻而居,她正好可以会会那蔡家的人。 庶日。 城西,万民坊。 双驾马车内,君尧一身常服坐于君岁宁身旁,少年通身的贵气难掩,他皱着眉宇,兴致不高地开口,“皇姐,一个满月宴有什么好来的,舅父请我们不就是给他长面的?我的面子会被他丢完的!” 因身份之故,君尧一直瞧不上这个外家。 可淑嫔却总与他说,将来只有外家能成为帮衬,君尧对这话嗤之以鼻,舅父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如何帮衬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从头到尾,只有君尧帮扶彭家的份。 “我们快去快回就是,若是不去,母妃恐怕会生气的,”君岁宁淡淡地给他上眼药,“母妃平常挺精明的人,一碰上舅父的事,就全然没了算计,我们身为子女,要替她把握好分寸。” 君尧本就气性大,只是在人前惯会装乖,立马扯了扯岁宁的袖子,“皇姐,我不喜欢舅父,我都听你的。” 君岁宁无意地笑了笑,小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摸了摸,轻声说道:“阿尧乖。” 马车驶入深巷,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彭耀及其妻子刘氏的声音。 “微臣恭请五皇子、六公主入府开席。” “臣妇参见五皇子、六公主殿下,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两人在搀扶下下车,君尧瘪着嘴不说话,他看不上的人,他连装都懒得装。 “舅父、舅母免礼。”待站稳后,君岁宁才慢慢道。 彭耀长得平庸,略微发福的身材显得油腻,双眼无神,一副肾虚的模样。其妻刘氏是个老实人,憨厚的面容上平添不少褶皱,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干活。 而这次的满月宴并不是为刘氏的子女而摆,而是为了妾室新生的小儿子而摆。 要说这淑嫔也确实离谱,为了给亲哥哥长脸,都不管亲儿子的脸了。 简雅的小院里,摆了三张圆桌席面。 彭家人口简单,这一代只有彭耀这根独苗苗,他一妻一妾,加上刚出生的小儿子,拢共也只有两女一子。 待君岁宁牵着君尧走进院中,院内的宾客纷纷上前行礼,别看院子小,可容纳了不少人。 而这些人,或是彭耀的同僚,或是彭耀的上司,他借着儿子满月之由,宴请一干人等,君岁宁和君尧成了他的工具人。 “皇姐,我——”甫一落座,君尧就没好脸色。 话未说完,被一旁的大表姐彭婼插了话,她面带羞怯地看着君尧,“表弟可是觉得菜色不合胃口?” 彭婼与岁宁同岁,已经及笄,她坐在君尧的身旁,又这一副女儿家的羞涩模样,随时准备为他夹菜,彭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若是大户人家的席面,男女都是要分席的,可彭家没那个条件,就没那些顾忌。 “不必。”君尧冷冷道,看着彭婼的神色只有嫌弃。 彭婼面上笑容僵硬,带着些许尴尬之色,将眸光投向君岁宁,试图寻求帮助。 君岁宁低头吃了口菜,佯装无意地与她的视线错过,她今日可不是来与彭家打交道的。 咽下嘴里的菜,岁宁示意苍灵上前,低声询问道:“这里离你家很近,你可要回去看看?我可以陪你。” 苍灵从方才起,便不太自在,她害怕再次巧遇父母,遇上上回那样的事情。 她刚想摇头,便听小院的一墙之外,传来熟悉的几道刻薄声音—— “彭家今日什么日子?” “这彭家也就是命好,靠着那个做宫女的妹妹一朝飞上了枝头,现在是皇亲国戚嘞!” “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扶娣在宫里也是很得贵人青眼的大宫女,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个贵妃当当,大师说了我家儿子是有当大官的命的!” 第22章 我身边还缺个太监,不知你可否效劳? 话音落下,苍灵面上浮现出羞恼尴尬之意,她坚定地看向君岁宁,忽地跪了下去,“公主明鉴,奴婢从没有那样的心思。” 苍灵知道,公主是知道她家情况的,也知道她原先的名字,深怕公主因此产生误会。 院中吃席的人都在各自聊天,除了君岁宁身旁几人,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君岁宁点点头,将她扶起,见院中彭耀正与同僚在另一桌喝酒,又不见刘氏身影,遂转头与彭婼道:“本公主突然有事,先走一步。” 起身,未等彭婼阻拦,就径自带着苍灵走了出去。 君尧神色一喜,云里雾里地紧跟着跑了出去。 彭耀正与同僚和上司吹嘘着,转头就见两位殿下出了门,起身就追了出去,“殿下,两位殿下去哪儿?” 只可惜,两位走得潇洒,也不知是故意装作没听见他的呼喊,还是真的没听见,总归是没给回应。 这下彭耀失了颜面,院中的官员们神色各异,间接地了解到他的地位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高,也就看破不说破。 蔡家。 蔡李氏刚与邻里走散,进了自家家门,转身将门合上之际,一双素净的手拍在了门板上。 她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双手真好看,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十指。 待思绪回笼时,她下意识地皱眉,心中想的又成了——她的好大儿在外头沾花惹草了?找上门来闹事了? 呸,小狐狸精,她可不怕! 蔡李氏并未将门完全打开,而是从门缝中,将视线上移至那双手的主人的脸上。 肤如凝脂的少女生了一副沉鱼落雁的好样貌,落入蔡李氏的眼中,便只有几个字—— 天爷呀,一只清纯的小狐狸精。 这整个万民坊都找不到比她好看的了。 忽地,一个面带怒意的少年将门彻底拍开,挡在了少女的身前,皱着眉厉声道:“看什么呢!挖了你的眼睛!” 蔡李氏被他吓得后退一步,天爷哟,哪个好人家会跑到别人家里恐吓啊。 “你,你们谁呀?”蔡李氏刚才是猜测大儿在外惹了桃花,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她看见了院外站着的几十个护卫丫鬟,不就是守在彭家院里院外的人吗? 难道……她刚刚吐槽的话让彭家人听见了?她狐疑之间,面上已然摆上了一副讨好殷勤的态度。 “打扰了。”君岁宁往里扫了一眼,笑吟吟地看着惊魂不定的蔡李氏。 蔡李氏不知为何,愣从她那温和的笑意中,看出了几分阴郁的杀气。 “娘。”苍灵从人群中走上前,皱着眉喊道。 “你这死丫头,你怎么在这?”蔡李氏一头雾水,但见到了女儿莫名有了几分底气。 苍灵敛去神色中的难堪,在蔡李氏的耳边低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主子,六公主殿下,她身边的是五皇子殿下,方才娘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在蔡李氏还在反应上一句话时,苍灵又轻声补充道:“你下次不要那么说了,我从未那么想过。” 话音落,蔡李氏这才回过神来,她一把年纪了实则连县官都没见过,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话,半晌后朝着屋内大喊道—— “大郎,大郎!快出来,来贵客了!” …… 屋里许久不见得有反应,蔡李氏嘿嘿一笑,从一旁拿了几条椅子,“皇子殿下,公主殿下,请坐请坐!” “方才我那些话都是无心的,我家扶娣长得一般,若贵人能看上就是我家的荣幸,什么贵妃不贵妃的我们哪敢奢求。” 苍灵不料,等了半天,就等来她娘这样一句解释,急得跺脚,“娘!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怎样,我不都是为了你们好?”蔡李氏胡瞪了一眼苍灵,觉得她不识好歹。 君岁宁忽视了院中的凳子,她走到一旁的小树下,摘了几片绿叶。 这时,屋内传来了响动—— “娘,叫我干啥?我还没睡醒嘞!”说着,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凌乱青年从屋里走出,当看见院中的阵仗时,顿住了脚步,“哎哟我去!谁呀?” 君岁宁寻声看去,嘴角扯了抹嘲弄的笑意,这都日上三竿的午膳时辰了,苍灵的大哥竟然还在睡觉。 这一家果真只会掏苍灵的荷包,其他人事是一点不做,一家子的废物。 “你不收拾一番就出来干什么?”蔡李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儿子,然后留意着树下少女的神色,“我家大郎实则长得俊俏,力气也大,给公主当个侍卫也是极好的!” 这殷勤的表情,很是熟悉,是君尧刚才还看见过的,比那彭婼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尧的嘴角无声地勾了勾,那嘲讽的意味明显,不得不说,与君岁宁的表情有七分相似。 另外三分不同的,是君尧眉间横生的戾气,他一直站在君岁宁的身侧,此刻更是半挡在她的身前,“皇姐不缺侍卫。” 那厢,蔡家大儿才搞明白院中站着的是何人,立马狗腿道:“公主若中意我,我立马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君岁宁好笑地看着那对毛遂自荐的母子,纯良无害的小脸上带上几分茫然,她今日穿的一袭月白色长裙,像极了纯洁的小白花。 她轻柔地开口,语气认真,“我身边还缺个太监,不知你可否效劳?” 闻言,蔡氏母子皆为一愣,蔡大儿更是后退了一步。 连离君岁宁最近的君尧都换上一副诧异的模样,他垂着眸子情绪复杂,他心中彷徨地想着,皇姐果然是独爱太监……一会儿喜欢九千岁,一会又煽惑旁人去做太监…… 君岁宁不知他那脑袋瓜里所想,只顾自瞧着蔡家人的神色。 “公主殿下,我儿子恐怕是做不了这个的……”蔡李氏顿时失去了那些花花心思,保住儿子要紧。 岁宁并不接她的话,方才无害的表情倏然变得冷然,她轻笑一声,讥讽道:“苍灵是我的人,若是今后我再见她受一分委屈,莫说是你儿子,便是他老子,都得撅着屁股等刽子手来。” 蔡李氏和蔡大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口气,他们心中不满且不服,却不敢出声。 “收起那些歪脑筋,若被我发现有一处做得不妥……”还未说完,君岁宁不屑地笑了笑,“你们好像不服,要不然今日便跟我进宫去。” 蔡大儿身下一凉,随即跪下,忙道:“不敢,草民不敢不服!” “自己去寻个生计,若是还问苍灵要一分钱……我方才说的话我都会做到。”君岁宁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男人。 哪料,蔡大儿来了句—— “苍灵……是谁?” …… 直到君岁宁领着苍灵出了蔡家,苍灵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岁宁试探道:“我如此做,你可会不高兴?” “公主都是为我好,奴婢怎会不高兴?奴婢只是……觉得公主对奴婢太好了。”苍灵看着她,面色动容,她在公主身上感受到的情义,是在家人身上从未感受过的。 君岁宁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是哪日想与他们断绝关系,也无妨,莫给自己太大负担。” “皇姐,搞了半天,你是给她出气。” 君尧觉得自己有点被欺骗了,他方才差点真的以为皇姐要收个太监,回味过来后,他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却维持不了一会,就见她上了另一驾马车,并不打算与自己同坐。 君尧皱着眉,不满道:“皇姐为何不与我一起?” 那辆小马车上传出君岁宁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喜气—— “你回吧,我要去南三司。” 君尧眼中的欣喜被阴霾而取代,变声期的嗓音微哑,但还是能听出阴沉的不爽之意—— “我也去。” 第23章 你喜欢她吗? 值守大门的南司卫再次见到公主,已是见怪不怪,还未等她问,便直接道:“指挥使在刑狱,还请公主让属下通禀一声。” 君岁宁径自往里走去,身后的侍卫都守在了南三司外,阵仗浩大。 “公主,里头血腥,您还是等属下禀告一下吧。”南司卫心中又害怕不禀告会被指挥使责罚,可又实在阻拦不了公主,只好悻悻地跟在后头试图说服。 青天白日,阴暗的牢房内透进几缕阳光。 刑狱内格外清静,没了严刑拷打的动静,只有一个角落的牢房内传来丝丝抽打的声响。 君尧默默跟在君岁宁的身后,他倒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轻轻捂着鼻子,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对此处的新奇。 君岁宁寻着那有声源的牢房走去,最终停在了一间简陋逼仄的小牢房外,透过铁锈的房门,她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熟悉的颀长身影背对着她,衣袂宽大,玄青色的衣衫上密布着织金图案,衣袖上装饰着精致的褶皱金丝边,肩膀处的金丝龙纹象征着权势的力量。 他正拽着牢内犯人的头发,将那颗脑袋往浑浊的水缸按去,咕噜咕噜的水声从牢房内传出,他忽地将那人提起,犹如破布般丢在了地上。 牢房外一行人的脚步声并不算轻,他听到了,带着几分生气地转身,阴沉的眸子中犹如乌云密布,当看清外面的白裙少女时,眸色更沉了几分。 他的眼睛里杀气腾腾,毫无温度…… 君岁宁怔怔地看着他,她才不害怕,休想劝退她。 四目相对,南司卫略带惶恐地解释道:“大人,是公主硬要进来的……” 越庭欲用帕子将手擦了擦,走出牢房,漠然道:“公主殿下来作何?” 他说完,并不等君岁宁回应,径自往外走去,经过君尧身侧时,脚步并未停顿,仿佛看不见这个人一般。 君岁宁见着他,没出息的嘴角又忍不住轻轻勾起,心中喜悦都不做掩饰,快步追了上去,裙上的玉珏在空中欢快地晃荡。 刑狱外。 两个身影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看着很是般配——南司卫这般想。 而走在后方的君尧,可不这么觉得,他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前面心无旁骛的两人。 “你为何不让我出宫?”君岁宁仰着头看他的下颚。 越庭欲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语气带着几分疏离,“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 只是这疏离,有些刻意。 君岁宁也不知道为何,他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她原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会逐渐变得亲密。 可如今看,好像是她想岔了。 这才几日不见,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般,前几日修建起来的一点点情义又消失殆尽了。 哎。 这般想着,君岁宁如同瘪了气一般,脸颊两侧仿佛稍微戳一戳就会变扁,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委屈,“你就是躲着我,为何?” “没有。”他淡淡地否认。 可这种无意义的否认,却让君岁宁生出了些无力感。 “为何?”君岁宁执着地追问道,权当他是承认了。 越庭欲闭口不语。 忽有一个陌生的南司卫朝着这边走来,恭敬地朝着越庭欲说道—— “指挥使,卫小姐来了。” 卫夜雪? “她怎的又来了?”还未等越庭欲说话,君岁宁便有些不爽地问道,又忽然想起了上回送饭之事,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面色如常的越庭欲,“她天天给你送饭?” ……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君岁宁的心中酸涩非常,难怪呢,难怪疏远她,难怪! “她做的饭很好吃吗?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吃吗?”君岁宁顿了顿脚步,忽地冒出一句,“你喜欢她吗?” 越庭欲停下脚步,低头时却见她眼眶悄悄红了,他的眸光闪了闪,忍不住拧了拧眉,声音有几分生硬地道—— “没有,我不知道她会来。” 第24章 所以,是我死了对吗? 岁宁仰望着他,半晌后低下了头。 卫夜雪穿过长廊,远远地瞧见自己心仪的人和另一个女子站在一块,他们互相望着,好似在僵持着什么。 她第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是六公主,她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上回也碰到了六公主…… 卫夜雪提着食盒的纤细手掌紧了紧,她的心脉仿佛被一只手给抓住,她为了庭欲哥哥自毁清白,只为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可却没有料到,这场关系中会闯入第三个人。 在她忧虑之际,那边僵持的两人已经往她这里走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丧气的少年……是五皇子。 “庭欲哥哥,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卫夜雪提了提食盒,抛却方才的顾忌,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地望着越庭欲。 越庭欲踏步过去,神色扫过精致的食盒,示意身边的南司卫收下,语气淡淡地说道:“夜雪,下次不必麻烦。” 闻言,卫夜雪的唇色微微泛白,双肩收紧,手指轻颤,下垂的眼睑透露着苦涩与无奈。 她忽而抬头看向君岁宁,仿佛是故作坚强般,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臣女参见公主殿下,五皇子殿下。” “免礼。”君岁宁和善地笑了笑,随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挽住了越庭欲的手肘。 越庭欲眸光幽深地看着被突然挽住的手腕,他低头看着身侧的少女,见她眼中挑衅般的笑意,他无声地在心中叹息,若无其事地撇开了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身后虎视眈眈的目光,被君岁宁彻底忽略,她注意的是眼前的这位女子,卫夜雪的心思很明显,她自然不能被比了下去。 卫夜雪的目光在他们相交的手肘处微微停顿,她的嘴角上翘,勉强勾勒出的笑容显得苍白无力,她移开目光,眸中带着希冀地看向越庭欲,用故作淡然的语气道—— “庭欲哥哥,要不先去用膳吧?” 她亲手做的膳食,她想看着他吃。 越庭欲凝视了她一眼,冷峻的面容带着几分迟疑,最终还是轻点了头。 “皇姐,我们该走了吧?别打扰他们。”身后,君尧不合时宜地出声。 细听,那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欣喜。 君岁宁偏不走,察觉到手腕中那只欲抽离的手肘,她使得劲更大了几分,拼命拽着他的手,一边咬牙还一边露出假笑,“我也饿了。” 越庭欲发觉自己的手被她死死拽着,仿佛是一个不让旁人抢走的玩物,他也不抗拒,随她去了。 “皇姐,咱们刚才不是吃过了吗?”君尧幽幽道。 最终,四个人坐在南三司的膳堂里,君尧和卫夜雪都没什么兴致,唯有越庭欲在认真动筷。 越庭欲正襟危坐,他自带的肃穆气氛弥漫在空中,目不斜视地轻轻夹取食物,不发一语。 对面两人目光灼灼,气氛有些尴尬,偏偏越庭欲跟感受不到一般。 君岁宁顶着让人头秃的氛围,动起筷子,还未想好夹哪道菜呢,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忽而又放下了。 这是卫夜雪做给越庭欲的,虽然看着确实很有食欲,可她这个情敌去吃,是不是不太尊重对方? “怎么了?”越庭欲偏头看她。 君岁宁隔着软乎的衣料,摸了摸肚子,羞赧地道:“饱了。” …… 越庭欲没明白她是抽了哪根筋,不再管她。 这顿午膳,虽只有他一人吃,但神奇的是,四个人都饱了。 苍灵显然是看出了公主这场单相思有些棘手,竟然还有对手。 虽然她一向是不支持公主追求九千岁的,可也看不惯公主被人比下去。 遂,回了重华宫,她的头等大事,就成了搜罗各色食材。 她信誓旦旦地道—— “公主,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奴婢一定能研究出来最美味的美食!” 对此,君岁宁却不以为然。 “傻苍灵,一个人喜欢你能是因为你做菜好吃吗?他是挑厨子吗?”君岁宁摇了摇头,“你还能做得比御厨更好吃吗?” “可是……卫小姐不也给九千岁做菜吗?”苍灵收起了新买的锅铲。 君岁宁躺在摇摇椅上,从身后抽出了一本《论如何成为暴君的宠妃》,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神色幽幽地望着椒房宫的方向,懒洋洋道—— “魏贵妃入宫十二年,盛宠至今,她给我父皇做过一道菜吗?” 苍灵迷惑发言,“奴婢甚至从未见过魏贵妃主动邀宠和争锋,她是怎么保持盛宠的呢?” “我也没搞明白……”君岁宁喃喃道,“或许就是父皇的一腔爱意,并不会因为她的变化而变心吧。” 这样说的话,她父皇还真是个痴心人呢,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痴心人。 呸,就是个花心的大萝卜! 她以后才不可能跟别人分享丈夫呢! 君岁宁忽地就对手中这本书嗤之以鼻了,轻哼一声便将书放下,她一边摇摆着,一边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下,闭上了双眼。 “阿七是不是好几日都没来了?”君岁宁忽地想到,好几日都未曾体锻了。 耳旁没了动静,眼前光亮被阴影所笼罩,岁宁幽幽地睁开眼睛。 只见上方,银面具少年挡住了稀松的阳光,逆着光站在她的身侧,低头看着她。 每每君岁宁想责怪他没有响动声时,都会因忽然想起他是个哑巴的事实,而将溜到嘴边的话语收回。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看我作何?” “这几日我父皇是给你放假了吗?” 他无声无息,将腰间的匕首扔在了她的身上。 “唔!”忽地被一把匕首砸到,君岁宁一个反弹起身,眉毛皱起哀愁的弧度,“阿七!” 起身后,她的余光仿佛感应到什么,将目光移到庭院中,才发现那片空地铺上了一层软垫,她疑惑道:“这是?” 阿七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字条,递给她。 上头写着不太工整的几个大字:匕首送你,试着杀我。 “今天学杀人了?” 惊疑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君岁宁体锻多日终于进入下一个课程了! 转眼间,阿七已走到软垫上,君岁宁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若不偷袭,根本无法胜利。 她握着未出鞘的匕首,迈着轻巧的步子在他身后慢慢靠近,在临近时霎时加快速度,将匕首刺向他的背部。 少年一直未动,却在匕首接近身体只剩三寸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一步飞跃至君岁宁的身后,修长的臂腕扣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匕首击落。 匕首从手中滑落时,岁宁的背部贴着少年的胸膛,她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皂角的气味,这家伙还挺讲究,还知道洗个澡来找她! 可是! “阿七,这不公平,你都没教我就让我练……”君岁宁艰难地道,她的脖颈处被勒得有些紧。 阿七松手,与她拉开距离,他俯身捡起银色匕首。 这把匕首的手柄呈银白色,与他面具的颜色十分相近。 他将匕首重新递给岁宁,示意她再来。 君岁宁蹙着秀眉,佯装着不乐意的模样,埋怨道:“你这是欺负我。” 说完,便径自坐在了软垫上,一副不奉陪不配合的样子,可即便是坐下,手心里那把匕首却一直未放下。 阿七垂着头,俯视她好一会儿,忽地蹲下身。 君岁宁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她握紧匕首,朝着阿七扑了过去—— 一切过于顺利,阿七果然被她扑倒,两人在软垫上滚了一圈,停下时她压在了阿七的身上。 她愣愣地看着身下毫不反抗的少年,突然察觉这样好像有几分暧昧,实在不太妥当,她难为情地轻声道:“对不起,我失礼了。” 她缓缓爬起身子,却倏然发现,手中紧握着的匕首竟是对着自己的! 阿七躺在软垫上,原本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放在腹部,竟是在她靠近时,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匕首转动了方向…… “所以,是我死了对吗?”君岁宁怔怔问道,她脑中还在回响刚才的细节。 回过神时,见阿七好似悠闲的模样,她抿了抿唇,将那匕首扬起,隔着剑鞘去刺向他的腹部,甫一碰到他,她手中的动作便放缓变轻,随即再次扬起,再次落下…… 几个来回间,她的嘴角又勾起了满足的笑容,阿七蓦地伸手握住那匕首,他起身,直直地盯着使坏的少女,唇角忍不住露出浅笑。 他轻轻动了动唇角,无声地唇语道—— “还玩吗?” 玩? 什么玩,君岁宁腹诽道,她可是认真的! 第25章 她再也疼爱不起这个弟弟 随后,阿七带着她练了几招防身术。 日落前,淑阳宫的宫女来传了话,只说请公主去一趟。 甫一进淑阳宫,便听见里头传来恨铁不成钢的指责声。 “你舅舅是我的亲兄长,你在外人面前怎么能不给他面子呢?中途离席更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淑嫔的脸上带着几分生气,她气愤地说教着儿子。 淑阳殿内,君尧乖顺地坐在下首沉默着,一副认真听劝的模样,实则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不耐烦将他的心思暴露。 “我知道你不乐意听!可除了我,你舅舅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啊!”淑嫔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可连亲儿子都看不上自己的兄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日,你就去给你舅舅道歉!” 淑嫔正说着,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言语。 “母妃,阿尧身为皇子,本就不必自降身份去给舅舅撑场面,”君岁宁径自入内,走到君尧身侧,“道歉更是荒诞。” “皇姐。”君尧眸光一亮,低声呢喃,伸手牵住了君岁宁的袖子。 淑嫔见儿子如此依赖君岁宁,皱了皱眉,有些无力道:“我是为你们好。” “母妃可有将阿尧的脸面放在心上?”君岁宁反问道。 淑嫔又被她呛了一句,出口的话忽然顿住,她看着眼前的君岁宁,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这个从前乖巧懂事的养女,是从来不会与她作对的。 她心中思忖着,面上眉毛飞舞,好一会儿后又语重心长道:“你们舅父虽然地位不高,但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帮上你们的!” 君岁宁看着有气不敢出的淑嫔,和身侧一脸依赖的君尧,心中生出了离间他们的心思。 一个无宠无势力的妃嫔,一个自私的草包皇子,现在的他们于君岁宁而言,毫无威胁力。 若是淑嫔没了儿子的信任,应该是会很痛苦的吧? “母妃,我才是阿尧最亲近的人,他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君岁宁表情郑重,仿佛是在交代着极为重要的事。 她的声音轻而坚定,落入君尧的耳朵里,他惊疑地偏头看她,却只见她侧颜如画,白皙的肌肤如玉,光洁而自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柔情。 皇姐说,她是他最亲近的人,这句话无疑是击中了君尧的内心深处。 这一刻,疼爱他的阿姐好像回来了。 君尧眼中的不耐烦被惊喜所取代,他的手从她的衣袖上下移,缓缓牵上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自手心传来,君岁宁回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笑意盈盈地朝着淑嫔道:“母妃不必多思,我带阿尧先回去了。” 也不待淑嫔反应,两人就牵着手走出了大殿。 淑嫔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不由地生出了一个想法,难道君岁宁知道了她并非亲生母亲,才会忽然有了反抗她的心思吗? …… 淑阳宫外,君岁宁牵着君尧,往平稷宫走去,君尧的手心发热,他轻轻地捏了捏那双滑嫩的手心。 “皇姐,你刚才……是真的吗?”君尧心中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近日总觉得与皇姐的关系,忽远忽近,他十分不安,今日皇姐算是给他吃了定心丸,可他内心仍旧有些摇摆。 从小到大,他的安全感都是皇姐给的,皇姐那日说得很对,如果没有皇姐,他会是个被人欺负长大的孩子。 “当然,我待阿尧如何,阿尧你不知道吗?”君岁宁展颜道。 “可皇姐许久没有关心过我了……” 细听,这话中带着几分委屈。 君岁宁停下步子,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转而放在他的脑袋上,动作轻柔,语气温柔,“阿尧近日在长身体啊,明年就会比我高了。” “不用明年,”君尧清秀的脸颊上弯起一道无邪的笑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以前是皇姐保护我,以后我会保护皇姐的!” 他的笑容十分诚挚,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又与岁宁前世的记忆重合,这话,他前世也说过。 第一次听见弟弟这样说,作为姐姐的她,倍感欣慰。 第二次听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君尧微扬起下巴,与岁宁的目光对上,发觉她的眸光深切了几分,幽幽地看着自己,仿佛在透过自己想到了什么。 他轻唤道:“皇姐?” 君岁宁收敛眸中深意,轻轻地又抚了抚他的脑袋,眸中好似柔情溢出,“阿尧真乖。” 可那柔情分明不达眼底,更深处只有一片荒芜冷漠。 她再也疼爱不起这个弟弟,连失望都没有了,今后对他,只会有利用。 第26章 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快跑! 自这日起,君尧便更加黏她了,几乎每日下了学都要来重华宫找她。 每每君岁宁考校他的功课,他就支支吾吾地寻借口离去,但隔日依旧要来,岁宁若心情不佳觉得烦了,又拿出考他功课的架势。 长此以往,君尧乐此不疲,姐弟俩在外人看来,感情颇为融洽黏腻。 淑嫔发觉养女日益疏远,连带着儿子也多日不来请安,终是无法忍耐,忍不住地想试探岁宁。 乞料君岁宁不按常理出牌,竟在君尧面前,直截了当地对淑嫔承认道—— “我知母妃并非我亲母,可这十五年来,我早将您和阿尧视为最亲近的人,血缘关系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还望母妃莫要多想。” 这话不仅证实了淑嫔的猜想,还加大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知道岁宁在顺元帝心中有多重要,便有多害怕失去这样一个权力工具,再看儿子依赖君岁宁远胜于依赖她,她心中便觉得空落落的。 君尧前阵子偷偷溜进重华宫的那晚,便知道姐姐并非母妃所生,所以闻言也并不惊讶。 姐姐不是母妃所生又如何,姐姐仍旧是父皇的女儿,是他的姐姐。 而将这事说破后,君尧打心底里更加依赖于她,因为他觉得,他和皇姐之间,没了那隐晦的秘密。 三月。 深夜清凉。 熟睡间,岁宁的额间起了薄汗,她不安地颤动着,好似有火球压在身上般,热得汗流浃背。 腰间陡然传入一阵冰凉的寒意,仿佛是冷兵器靠近,在暗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要人性命。 她在梦中忽地一个冷噤,下一瞬,双目睁开,睡意在那一刻完全消散。 君岁宁躺在床榻上,静静地扭头,打量着寝殿的各个角落。 寂静的夜中,一切都是她的幻象。 屋内,什么都没有。 再闭上眼,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三更天已过,她倏然起身,点燃一盏朦胧的烛光,在光亮下,穿上了一袭烟白色的襦裙。 打开装着所有挂饰的红木盒,却找不到她最爱佩戴的小鲤鱼吊坠。 她的小锦鲤翡翠呢? 已有许多日没有佩戴它,君岁宁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没的了。 她随意选了一枚相配的玉珏,佩戴悬挂在腰间,提着一盏灯笼走出了重华宫。 这些日子,她都未去浮华宫看上一看,那是她生母生前所居的宫殿,十五年过去,也不知道能否找到一些她生前的物件。 月色穿透云层,微光洒下,犹如为漆黑的宫道添上一层轻纱般的光晕。 密密麻麻的枝叶在月色照映下,星星点点的影子在石板路上闪烁。 四下无人,时而有茂密枝叶被微风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旦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就仿佛为宫廷笼罩了几分恐怖氛围。 君岁宁提着灯笼为自己壮胆,途径魏贵妃的椒房宫时,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许是有个跟自己一样,深更半夜不睡觉的人吧…… 正这般想着,椒房宫的红木大门就从里逐渐推动,她隐约瞧见从大门内,走出了个高个子的男人。 离得并不算近,天色又黑,她看不清。 只是,那身影实在不像个正常的太监,反而更像是个侍卫。 君岁宁的心中微微打起鼓来,她有些害怕自己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这椒房宫内的魏贵妃可是父皇的宠妃啊,不应该红杏出墙吧? 所以她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躲避?可她的身后,是长长的宫道,根本无处可躲啊。 那红木门轻轻阖上,发出吱嘎的响动,里头只是出来了一个男人,并无其他人相送。 那人转身,他并未提灯,站在那处没有光亮的黑暗中,岁宁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是背对自己,还是面对自己。 君岁宁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昏黄色的暖光,月亮仿佛独爱于她,那光亮照在她身上,将她置身于光明。 她未动,那人也未动。 这一刻,君岁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定是面对自己,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不敢动。 真烦,在自己家中走动,还这么多忌讳! 她转身,往来时的路折返,她可没心思去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一点都不想参与到长辈们的情情爱爱中去。 岁宁的脚步迈得着急,带着轻微的响动却并不明显,反而是身后响起的沉闷脚步声愈来愈近。 那声音倒也并不十分响亮,只是遇上这尴尬事的岁宁心中敏感,那声音在耳边被自动放大,甚至愈来愈近。 那人走得极快,几步仿佛已至她身后,他不会要杀人灭口了吧?! 她顿时汗毛竖起,脑海中回想着阿七教给自己的防身术,或许今日要用上了。 可她哪能这么快打得过侍卫?岁宁拿着灯笼的手肘微颤抖,随着脚步的加快,那灯笼悬在空中摇晃的厉害。 男人的脚步声一直在她耳边盘旋,分明他马上就能追到她的身侧,可那人却又如戏弄她一般,临近时又将脚步放缓,过一会儿再加快,光扰乱了她的心绪。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岁宁有些窘迫地急急说道,仍旧迈着快步,只盼望着能碰上夜间巡逻的禁卫军。 身后的脚步声忽地消失,岁宁以为是自己的言语起了作用,顿时松了口气,下一秒,便听身后响起无比熟悉低沉的男声—— “公主,别跑了。” …… …… 君岁宁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起起落落的心情,她听见这嗓音时,所有的担忧和紧张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无语和生气。 她转身,怒瞪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男人,靠得近了便能依稀看清他的轮廓。 岁宁的手仍旧有些颤抖,她的四肢还沉浸在刚才的害怕中,她将灯笼举起,暖光照在男人坚毅冷峻的面容上。 两人站在月光下,她满腔的气无处发泄,甩了甩手中的灯笼,又恨恨地跺了跺脚,重重地走到他面前。 “越庭欲!深更半夜的你是幽灵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再配着愠怒生动的表情,尽落入越庭欲的眼中。 越庭欲趁着月色,悄悄看她,见她明亮而晶莹的眸子带着几分嗔怒,像是两颗黝黑的葡萄,樱唇上泛着点点血色,额间薄汗衬出几分娇意,纤细的身躯里心脏的跳动,若有若无地穿进他的耳廓。 他低着头,伸手将她手中摇摆的灯笼接过,稳稳地拿住。 “你半夜跑贵妃宫里做什么?即便是你姨母,你也该注意些吧。”君岁宁见他不回答,再度问道。 “有些事。”显然,越庭欲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隔了一会儿,他又反问,“那公主呢?幽灵公主?” 闻言,岁宁诧异地仔细瞧了他一眼,并未错过他嘴角边闪过的笑意,“你在打趣我吗?” “不敢。” 君岁宁听他这平淡的一声不敢,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有什么不敢的。 深夜还在后宫徘徊。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原由了,你陪我去浮华宫一趟吧。”岁宁道。 越庭欲不动声色地瞥了她的毛茸脑袋一眼,在她身侧提着灯笼。 虽然他话少,表现得冷淡,可两人行走的方向,却是浮华宫的位置。 浮华宫。 宫门被锁着,君岁宁眼巴巴地看着越庭欲,腰间忽地覆上大掌,身子猝不及防地失重,凌空而起,转瞬间落地,两人已置身于浮华宫内。 这座宫殿无人居住,也无宫女太监,可里面的陈设却并不脏乱,依旧整洁有序,显然是经常会有人来打扫。 越庭欲提着灯笼,而君岁宁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扯着他朝着寝殿走去。 宽敞的寝殿内透着几分雅致,精致的古木大床和红木衣柜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倒是墙上悬挂着的美人画像引起了岁宁的注意。 君岁宁指了指画像,越庭欲便将那灯笼靠近画像,光亮下,岁宁清楚地瞧见了画中美人,她穿的并不是宫装,而是一袭飘逸的绯红长裙,裙摆飘逸将她的人蒙上神秘的色彩。 美人眉间潇洒恣意,头发简洁地束起,她的衣襟上有一块特别的标记,用金丝绣着一把剑。 “她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宁姒。”岁宁看出了神,喃喃道。 越庭欲盯着那剑意标志许久,随后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沉声道:“那日刺伤公主的内侍……” 岁宁脑海中忆起那个扭曲面孔的人,于是转头仰视着他,等待着下文,又听他继续说道—— “他的颈间有这样形状的刺青,不仅是他,江权也有。” 第27章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 他的声色沉沉,使得君岁宁的心中也不禁变得沉重,本就不太明朗的身世仿佛变得更复杂了。 难不成,她的母亲和风影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让岁宁有些凌乱。 她轻声问道:“风影人如何了?” “他受不住阉割之刑,行刺事件后,在刑狱挨了顿打,第二日就咽气了。”越庭欲如实说道。 “受不住?他刺我时还有力气的很!”岁宁不解。 越庭欲见她茫然,忍不住低声为她解惑,“内侍多为幼年净身,风影弱冠之年,受不住很正常。” “好吧。”君岁宁确实不了解这其中门道,只是她想着越庭欲是十五岁净身的,如今见越庭欲意气风发的样子,还以为旁人也都能如此。 大意了,她的阿欲自然是各方面都比旁人强上不少的,不好作比较。 越庭欲见她的眼神越发肆无忌惮,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喉咙,深怕她察觉出什么,转过身走去了别处。 君岁宁不做多想,跟着他的脚步而去,便瞧见了偏僻的角落中,那道墙上悬挂着十多把各异的刀剑。 心中越发坚定,她的娘亲果然是个侠女。 门外仿佛有狂风吹过,那木门被吹动,发出清脆的动静,而屋内唯一的光源——灯笼,蓦然熄灭。 寝殿内被黑暗所笼罩,殿外狂风呼啸,仿佛是要下雨了。 两人正准备走出寝殿,却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声响—— “皇上,小心脚下。” 一道尖锐的嗓音传进君岁宁的耳朵,她惊讶地顿住脚步,下一秒被身旁的人牵着,不容分说地将她往衣柜里塞了进去。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面对面相望,眼神在漆黑中交汇,分明什么都瞧不见,唯有彼此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格外清晰。 君岁宁全神贯注地听着殿内的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着外头的李大监说道—— “夫人,这是陛下为你新寻来的剑。” 说着,便将那剑放在了墙架上。 原来,那些剑并不是母亲所有,而是父皇搜罗来送给母亲的…… 岁宁想着,后背上始料未及的一阵痒意袭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背上爬动…… 她不禁联想到了丑陋的毛毛虫,咬着牙忍受着那恐惧又恶心的触感,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君岁宁与越庭欲隔着很有礼貌的半臂距离,她忽地朝他靠近,想寻求他的帮助。 两人失了距离,她突如其来的凑近,越庭欲低头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急促的呼吸,紧紧握着他的手想传达什么。 而由于突然的贴近,君岁宁腰间悬挂着的玉珏,不经意间撞上了他下摆处的玉佩,玉器碰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 “叮——” 君岁宁的呼吸骤停,她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身后的爬虫,也下意识忽略了身前呼吸加重的男人,她静待着寝殿内的反应, 若是刚才直接出去,撞见了父皇,或许解释一番也就罢了。 可眼下两人躲在衣柜中,这会儿若被发现,她甚至能联想到父皇五颜六色的表情。 寝殿内,顺元帝听见响动,脱口道:“谁?” 顺元帝狐疑地打量了一圈殿内,最后视线落在衣柜上。 脚步平稳,逐渐靠近。 君岁宁闭着眼睛,已经在想着待会柜门被打开,她该如何编造理由。 “喵……”殿外,零碎的猫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紧接着,李大监尖锐的嗓音自殿门处传来,在这一刻,犹如天籁。 “陛下,是浮华宫的两只小猫呢,你前阵子还喂过的,”李大监笑呵呵地道,“长大了,许还是第一次发情。” 听着顺元帝的脚步声远去,君岁宁终于放下了提着的心。 而此时,她才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将温热的呼气喷洒在她的头顶上。 她忽地伸出手,两只小手捂在了他的耳旁,将他向下带,迫使他低头。 君岁宁不曾看见漆黑衣柜中,越庭欲愈发幽暗的眸色。 直到他的耳垂被她的唇不小心地轻碰到,越庭欲紧绷着的身体仿佛是被触碰到了哪根神经,一阵酥麻传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 突然,耳旁微热的气息轻轻洒在他的耳骨上,只听她用着做贼般的声音道—— “我背上有虫,快帮帮我……” 原来……是这样。 他无声,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并未找到她说的虫,刚下放下手时,又听她道—— “蝴蝶,蝴蝶骨……” 他伸手探去,摸到了一个甲壳虫,将它捏在手里后,另一只手不近人情地将怀中的少女推开。 “阿姒,宁儿长得越发像你了……”顺元帝深情地看着画像,面上流露出追忆的神色,“她的未婚夫婿,也是个好孩子,裴家的家风纯良,你且放心。” “你说过,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朕无法给你的,但你想要的安稳生活,宁儿都能拥有。” “无论是仗剑天涯,还是安稳度日,或是荣华富贵,面首成群,只要她想,朕都能替她安排妥当。” “如此,下辈子,你可会选择朕一次……” 顺元帝说完,带着李大监走了。 越庭欲将柜门打开,两人重见天日,君岁宁踏出衣柜,面色动容地在母亲的画像前站了好一会儿。 “我父皇真的很喜欢我母亲。”岁宁的声音轻轻软软,语气中还有些惆怅。 越庭欲站在她身旁,听了她这句总结,嘴角勾起一道讥讽的笑意。 一声轻笑,在岁宁耳中颇为刺耳,她转身,借着月光,看清了他嘲弄的表情,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公主殿下……”越庭欲讽刺的话到嘴边,望见她认真的眸子,他忽然改口道,“没什么,陛下只是滥情,你不必太当真。” 这君岁宁倒是知道的,她的父皇确实滥情,古往今来的帝王,鲜少有不滥情的。 可她心中忽地有了个疑惑,想着便问了出来—— “倘若你为帝王,你可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公主,该回去了。” 意料之中的,他不会回答这些对他而言无意义的问题。 岁宁找到放在扔在角落中没了光亮的灯笼,将它捡起。 外头的风有些大,她伸手攥住了越庭欲的袖子,两人走在宫道上,她的步子迈得极小,只想与他多相处一会儿。 “公主步履蹒跚,等会下雨了可赶不及回去。”他淡然地提醒道。 君岁宁不怕风不怕雨,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向自己。 “九千岁不乏追求者,应当能看出本公主的心意吧?” 少女声音饱含着期待,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看着他。 越庭欲无言,直到两人走到重华宫,他也未回答。 可岁宁问出口的话,就不能没有答案,她拉着他的手臂,眼底眉梢荡开了几分笑意,“若是不回答,就是喜欢我。” 可惜现下没了灯笼,连月亮都躲了起来,她无法捕捉到他的神情,无法判断他的心思。 “我与裴正初解除婚约,然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道。 越庭欲沉默了几瞬,他带着几分生硬,仿佛是故意地让声音听起来冰冷些,“公主与宦官在一起,不怕被人耻笑吗?” “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坚定而从容。 越庭欲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即便他此刻看不清她的神色,他也很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 可,他不能。 “可我对公主,并无情意。”他无情地道,声音冷硬。 见少女低下了头,他以为她能放弃,可她却依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开。 风雨欲来,电闪雷鸣。 白色电光闪过,转瞬即逝的光将廊下照得通亮。 也就这一瞬间,岁宁看清了他眸中的汹涌着的复杂情绪。 那样的情绪,她从未在白日见过。 那些从未被宣之于口的东西,又好像一直都存在。 当君岁宁看清他的那一刻,他也同样看见了仰着脑袋的她。 她并未因自己的言语而感到不满,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执拗和坚定。 那双眼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越庭欲只怔愣了一瞬,立即移开目光,可好像还是太迟了,他听见少女含笑,语气间带着发现宝藏般的欢快—— “你当真不喜欢我?” “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君岁宁见他偏着头,天色分明比刚才更暗了,可他却迟迟不肯与她对视,她的猜想更加确定,心中的小鹿仿佛在狂奔着、叫嚣着。 有了底气,岁宁的语气更加笃定。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 第28章 淑嫔之害 “胡言乱语。” 他的声音寒凉中带着几分怒意。 雨水淅淅沥沥地飘进廊下,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清新,岁宁在暗处挑了挑眉,随他怎么说,也不生气。 她转身进殿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时廊下的人已经消失。 走了? 君岁宁看着手中的伞,四下张望都不见其人,倒是跑得快。 虽然刚刚才被拒绝,可君岁宁的心底却更加坚定了。 刚才阿欲的神色,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根本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毫无情愫。 只是除了情愫之外,还有些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加之今夜他半夜从魏贵妃的寝宫出来,岁宁觉得,他身上有秘密,即使是前世的岁宁也不知道的秘密。 来日方长,他总有一日会告诉她的。 隔日。 淑阳宫。 主殿的屋檐高高翘起,朱红色瓦片整齐地排列着,庄严而沧桑的瓦片之上,一位少女小心翼翼地匐着身子,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广袖丝缎裙,在这场景格格不入。 君岁宁皱着秀眉,不敢动作,深怕惊动了宫殿下面的人。 她抬着头,神色忿忿地朝着另一处宫殿上方竖起了小拇指,而她所望着的方向,则是淑阳宫的偏殿。 偏殿屋檐上方,赫然站立着一位黑衣少年,他面带银色面具,一副隔岸观火的恣意模样,而面具下的目光一直紧追着趴在主殿瓦砾上的少女,不曾移开一瞬。 今日起因,本是君岁宁想让阿七带着自己去淑阳宫听墙角,她要根据淑嫔的动作做出下一步计划,哪知道就被阿七扔在屋顶上了。 此刻也计较不了,她深呼吸咽下这口气,随后轻轻地移开两块红瓦。 殿中的人不往上看,便注意不到,屋顶上竟然有了一个洞,那洞中还隐约出现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 岁宁从上往下俯视着,殿内的一切悉数落入眼帘。 淑嫔正坐在一桌珍馐前,为身旁的君尧夹着菜,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传入岁宁的耳中。 “阿尧,你年岁还小,不懂女人心有多险恶,你不要过于相信你的皇姐了,母妃才是这世上唯一爱你,能为你筹谋的人。” 淑嫔一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 君尧的表情,岁宁看不清,只听到筷子放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随后君尧的语气有些不满—— “皇姐说母妃与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母妃背后却对皇姐颇有微词,若让皇姐知道,怕是心都要碎了。” 岁宁听闻,心中暗暗道,她的心上辈子就碎了……还好现在君尧没有背刺她,还能有些用处。 淑嫔摇头,轻蔑道:“你就是太蠢了才会被她所骗。” 她的声音顿了顿,还想多说几句,只见君尧起身,连招呼也不打便夺门而出。 “阿尧!我都是为你好!”淑嫔喊道。 可君尧却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气得淑嫔喝了好几口水。 君岁宁心中嗤笑,心叹淑嫔确实是蠢,上眼药也不是这么上的,若不讲究方法,反而引起负面作用。 听了墙根,可却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正当岁宁以为要无功而返时,主殿的大门忽然被绿衣宫女合上。 绿衣宫女是淑阳宫的大宫女——绿枝。 “绿枝,我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淑嫔声音森冷,仿佛充满毒怨。 “找到了,可是……”绿枝站在淑嫔身侧,面色有些犹豫,“娘娘,六公主毕竟与您母女一场,况且皇上若是知道了,恐怕……” 淑嫔冷笑道:“梅雨季节蚊虫本就多,一条毒蛇他们如何查到我身上?要怪就怪她知道了身世有了二心!还害得阿尧与我隔阂!将来也很难利用她了,留着全无益处。” “娘娘说的是。”绿枝的头低低的,不知在想什么。 …… 听到一切的岁宁眸中闪着兴奋的光,那眸光带着几分疯狂和期待,与她无害的外表极有反差。 她很快,就能报第一个仇了。 待绿枝出了殿门,岁宁又轻轻地将瓦片盖上,再抬头时,见阿七依然伫立在房顶上,一动不动。 …… 优雅。 君岁宁微叹,她的两只手因趴着的缘故有些酸麻,抬不起来,只好伸出食指勾了勾。 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阿七一直注意着她,第一时间便明白了她的指使,轻踏在瓦砾之上,飞身过去,隔着黑色手套,将她捞起。 很快,两人便消失在了屋檐上。 那厢,绿枝正站在淑阳宫的荒废小屋前,屋内正是她想办法托人运进来的剧毒蛇。 还未等她将门打开,只听身后有道沉重的声响,她转身去,见到来人,让若见了鬼一般。 绿枝心虚地低着头,“奴婢参加公主殿下,淑嫔娘娘在主殿。” “本公主找的是你。”君岁宁意味深长地说道。 随后,将阿七屏退,他方才什么也没听见,此刻也不需要听见什么。 绿枝心中打颤,弱弱道:“公主找奴婢有何事?” 岁宁唇角勾起笑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绿枝,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这屋里装的可是什么宝贝?你怎的跟见鬼了似的。” “公主明鉴,这只是一个破败的屋子,什么都没有!”绿枝扑通一下跪地,害怕地将头点地,不敢承认。 君岁宁抿唇,一脸真诚,“绿枝,你一个月几两银钱?你的主子是一个无权无宠之人,即便她计划成功,你也什么都得不到;若她失败,你必死。” “于你而言,这值得吗?” “人往高处走,可首先要选对主子才是,你这般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绿枝本就算不上是淑嫔的心腹,淑嫔的出身就注定了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加上她又不聪明不会笼络人心,所以策反绿枝并不难,毕竟淑嫔这笔买卖确实不划算。 好半晌,绿枝才缓缓抬起头,眉目中已没了犹豫,“奴婢愿为公主效劳,听公主差遣。” “好,你准备何时放蛇?”岁宁看着她的眼睛,眉目含笑,忽而又问,“什么蛇?” 说起蛇,绿枝便有些没底,“淑嫔说明晚将眼镜蛇放您被窝里……奴婢愿主动去皇上跟前揭发淑嫔娘娘!” 岁宁心中冷笑,彭淑果然是不想她活。 “那就明晚,找条微毒的蛇吧,”岁宁她仿佛没听见绿枝的后一句话般,吩咐道,“对了,眼镜蛇可先别扔。” “公主是想……将计就计?”绿枝仰着头看她。 君岁宁不语,转身离去之际,幽幽问道:“你自己不会中毒吧?” 绿枝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公主放心,奴婢家中就是养蛇户。” …… 果然是专人做专事。 得到了答案,岁宁潇洒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是阿七在等她,见她欢快的步伐,就看出她心情不错。 “阿七呀,你说我去宫外开府应该选哪块宝地?”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期待,只是阿七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公主开府,都是在成家以后,她也畅想地太早了……还是说,她想马上嫁人了? 少年思绪万千,一时间心情竟跌入谷底。 第29章 喂鱼吃醋 皇宫,御花园。 微风拂过,白玉梅树轻轻摇曳,洁白柔软的花瓣随风飞舞落下,阵阵幽香弥漫。 花瓣飘落在树下少女乌黑的发梢上,落在树前清澈的池塘中,水面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吸引来了塘中锦鲤,鱼儿争相浮出水面,发现无人喂食后摇摆着尾巴游走。 “公主。” 沉沉的声音自岁宁身后传来。 她转身,见越庭欲站在她身后,“我让苍灵去请你,竟是请了这般久才来。” “公主有何事?”越庭欲嗓音清冷。 君岁宁为了营造唯美气氛,特意换了一身粉白色的襦裙,额间描着粉红桃花状花钿,眼下点了时下最流行的泪痣妆,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娇柔。 “你没发现我今日有何不同吗?”她提着裙摆,在落梅中转了一圈。 少女灵动,毫无做作姿态。 越庭欲淡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转圈转身时,移开了目光。 “为何不看我?”岁宁面对着他,问道。 越庭欲看着湖面,眉眼间仿佛毫无含情,“公主还是……”声音越来越轻,自重两字揉碎在了喉间,并未出口。 君岁宁站定在他身侧,身前的池塘中清澈无鱼,她忽地俏皮一笑,“给你表演一个空手戏鱼。” 语毕,岁宁伸出右手,低垂于水面之上。 她的食指与大拇指轻搓着,佯装撒鱼食的动作,不一会儿澄澈的水面上就多了许多鱼儿。 越庭欲旁观着红色金色的鲤鱼云集在少女面前,纷纷张开嘴抢着莫须有的鱼食。 少女的小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她乐此不疲地戏弄这群可怜的鱼儿,忽而转头,得意的小表情未掩饰,她语气轻快地道—— “你看,这群笨鱼。” 她满面笑意似有传染力,竟悄悄地染到了他的眼底。 越庭欲平日里觉得幼稚无聊的事,竟能让她这般欢快满足。 不多时,一位宫女手捧鱼食罐,站在池塘的另一侧,鱼食挥洒,鲤鱼们调转方向冲了出去。 君岁宁的面前顿时只留下了涟漪。 她扭头时,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四周环顾也不见越庭欲的身影,失落的情绪浮上心头。 垂头丧气之时,眼帘中赫然出现一只大手,手上是一个小瓶子。 原来是去给她拿鱼食了! 岁宁惊喜地抬头,同时又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下回能不能说一声再——” 当她看清面前之人时,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住。 她怔愣好一会儿,才转了话头,“怎么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她那位存在感不高的未婚夫,裴正初。 他身着华服,笑容温润,看着岁宁的神色柔和,“听闻公主在这里,我来寻公主。” 见岁宁好似有些失落惆怅,他不禁问道:“公主是在等人?” 君岁宁轻轻叹气,她拿过裴正初手中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鱼食。 可此刻她却失去了喂食的兴致。 “方才有人来喂过了,它们应该吃饱了。”她道。 “公主可是对我不满?”裴正初认真地看着她。 即便是再不敏感,他也感受到了君岁宁的变化。 她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开心,不会因为他而期待。 君岁宁见他诚恳模样,心下生出了几分异样,仿佛是自己在脚踏两条船一般。 她要退婚。 尽快退婚。 “其实我——”君岁宁正欲思酌着开口,与他将婚约一事说个明白。 却见他的视线落于自己身后。 “九千岁也来喂鱼?”裴正初的言语中透露诧异,他想不通人前从不通情达理的九千岁,竟也会有闲心赏景喂鱼。 君岁宁的话语被打断,听了裴正初的言语,她下意识转身。 方才消失不见的越庭欲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于不远处,对裴正初的话罔若未闻。 “你去哪儿啦?”君岁宁小跑着到他身旁。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让裴正初的脸色微变,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主竟是在等九千岁? 越庭欲左手背在身后,嗓音微凉,“随意转了转。” “我还以为你去找鱼食了呢!”岁宁软绵绵地说着话,“下回要同我说一声,不然找不到你,我会难过的。” 越庭欲背着的手捏紧了手中物件,将其拢进宽大的袖口中,他低垂着眼俯看岁宁,语气生硬—— “公主既与裴侍郎叙旧,奴才便不该出现。” 那厢,裴正初走至两人身旁,与他们仿佛格格不入。 他的傲气无法接受公主在他身旁与别人撒娇,脸色不佳地问道:“公主与九千岁何时私交甚笃了?” 越庭欲这才将冷淡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声音清冽中带着凉意—— “裴侍郎,是在质问我?” 寒气顿生,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第30章 为公主吸蛇毒,他紧张了 裴正初被那道冷厉而阴凉的目光盯上,浑身都如置身于冰窖般,他蹙眉义正言辞道:“宁儿是我的未婚妻。” 裴正初出身世家大族,祖上尽出大儒,十分讲礼数,甚至可以说非常刻板,即便与君岁宁青梅竹马,他也甚少称呼其名。 此刻,却是难得直呼名讳,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 他在向越庭欲宣示主权。 越庭欲嘴角勾勒出轻蔑的弧度,冷冷道:“公主金枝玉叶,轮不到裴侍郎管,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君岁宁眼看着越庭欲脸色愈发冷凝,而裴正初还想开口说什么,她忍不住出言打断—— “裴正初,你别说话了。” 被偏袒的一方,无声地挑衅。 而作为不被偏袒的一方,裴正初窝了一肚子火,自小的教养致使他无法出声咒骂,他深深地看了君岁宁一眼,又听她道—— “你我本就无情,婚约我会想办法退掉的。” 闻言,裴正初不可置信地道:“君岁宁,你疯了不成?” 音刚落,就听越庭欲厉声道:“裴侍郎,注意言辞。” “裴正初,做驸马你就不能娶自己想娶之人,退了婚就是自由身,你往后就明白有多好了!”岁宁苦口婆心地道。 她叽叽呱呱说的话,裴正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今日受了侮辱,脸色铁青地甩袖离去,临了留了两个字—— “休想!” …… 看着他怒极离去的背影,君岁宁张了张嘴,一副难言模样。 这下好了,她成了红杏出墙的过错方了。 “公主?”越庭欲低头就见岁宁盯着裴正初的背影,闷闷不乐地叹着气,他忍不住讥讽出声,“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君岁宁回神,听见他酸溜溜的话,笑意情不自禁地出现在脸上,“你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她那两个对称的小酒窝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一个笑靥如花,一个不苟言笑,在梅树下倒十分和谐。 越庭欲眉间紧锁,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人儿,他声音沉沉道:“我并非吃醋,只是单纯不喜裴侍郎。” “哼。”岁宁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但依旧是笑吟吟的,她小嘴一撇,模仿着他的语气,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越庭欲不喜她戏谑的语气,紧锁的眉头丝毫不舒展,反而是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瞬,后利落地转身而去。 “不是吃醋?”君岁宁望着他越走越快,渐行渐远的身子,轻哼道:“我才不信呢。” …… 御花园的另一角。 顺元帝闲来无事散散步,不过两刻钟便偶遇了三个妃子,他正烦心准备回去之时,哪料就找到了个绝佳的位置,看了这么场戏。 可真精彩。 年轻就是好啊。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年轻时,心心念念却从未得到的白月光……还有轰轰烈烈却半路崩殂的朱砂痣……以及遗憾却追悔莫及的几段感情。 哎,所爱皆所失,此生无人能与他相伴,如今的他早已摒弃情爱,只留往昔的回忆,每每回首,都如蚀骨锥心。 若宁儿此生能得真心相伴一生之人,她娘定会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的吧。 是夜。 重华宫。 岁宁站在寝殿外,望着那轮弦月,轻轻抿了抿唇。 今夜注定无眠。 她身着寝衣,听着殿外已经没了宫人来往的脚步声,她视死如归地盯着寝殿内的床榻。 靠近,上榻。 盖上被褥的那一刻,她的手脚冰凉,此刻心中的恐惧使她有些后悔,就不该用蛇啊!这玩意儿太可怕了吧! 她紧闭着眼,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想象中的可怕触感。 嗯?蛇呢? 正当她疑惑起身时,腰间忽地传来凉意,那缠绕在腰间的东西缓缓往上爬。 她今夜吩咐了阿七不要远离的,她一叫他必能立刻赶到。 重华宫寝殿内的尖叫声凄厉响亮,传遍重华宫的各个角落。 滑溜溜的东西攀上了她不着衣料的白皙脖颈,许是被她的惊叫给吓了一条,恶狠狠地伸出蛇信子,随后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了两点血红。 阿七并未及时赶来,待苍灵提着灯赶到时,寝殿内重新燃起烛台。 当苍灵看清被褥上的白蛇时,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 君岁宁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趴在被褥上的白蛇,见它又有了起身的势头,一个冷噤翻身下床,朝着殿外奔去—— “阿七!” 阿七没出现,她却在寝殿的门槛处,始料未及地与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岁宁撞入来人的怀中,闷叫一声。 她下意识就想推开,却在抬头看清他的脸时,那双撑在他胸前的小手,忽地改变了路径,紧紧地抱住他的劲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中。 嘴里一边娇滴滴地叫唤着—— “阿欲,我要死掉了,呜呜。” 越庭欲闻言,立即将她扒拉开,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打量,最终定在颈脖处。 “去请太医。”他盯着那处伤口,沉沉道。 苍灵忙不迭地点头,提着灯消失在寝殿中。 那蛇恐怕也是察觉到危险来临,不知溜去了哪里。 越庭欲不发一语将岁宁抱上床榻,看着她的眸子,沉重地问道:“可看清什么蛇?有无毒?” 若是无毒,便没事,若有毒…… “好像……”君岁宁看着他紧张的目光,感受到他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肩膀,她慢吞吞地说道,“有毒,但——” 但不要紧,毒性不大。 可有毒两字刚出口,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眼前的人便低下了头—— 君岁宁的颈处传来温热湿漉的触感,她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点住了穴道般,动都不敢动。 他的唇贴在她的颈脖上,轻轻吸吮着,每一次的吸吮,都让岁宁感受到了酥麻和轻微的疼痛。 触电般的感觉传遍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她彻底将那句未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真好。 今晚还曾后悔放蛇的她,瞬间又不后悔了。 待越庭欲吸完了蛇毒,她的脸颊上已染上了一团粉红,他的眸光紧紧凝视着她,微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有何感觉?” 君岁宁伸手摸了摸颈肩的伤口,有点点疼,还有点点麻。 她在他紧迫的目光下,愣愣地点点头,声音轻轻,表情认真,“酥麻酥麻的。” …… 越庭欲一阵语塞,他伸手在岁宁的眼前晃了晃,“晕不晕,有没有难受?” 岁宁摇了摇头,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身后。 墙角边,一条白蛇缓缓地往门的方向爬行。 这是一条想功成身退的蛇。 君岁宁拍了拍眼前的人,轻声道:“蛇,要跑了。” 越庭欲皱眉起身,看到白蛇的那一瞬间,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懈,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他抽出腰间佩剑,一击击中白蛇的要害,打断了它的爬行,将它劈成了两段。 越庭欲合上剑鞘,重新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方才唐突公主,是无奈之举,这蛇的来历,我会查清。” 君岁宁闻言,扬起头,对上他的冷淡目光,“你刚刚很紧张我。” “公主早点休息,等会太医会来。”他漠然道,转身准备出门。 明明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他却永远都不承认。 岁宁都有些习惯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高大而孤寂。 她好像每一回都在试探他,而他每一回都会后退一步,等她走到了他的老家,就会发现—— 他搬家了。 他好像有顾虑,那些顾虑使他不能敞开心扉。 但君岁宁没有顾虑,她要走向他,绝不会后退一步。 “啊!” 她忽地失声叫道。 仿佛是难忍疼痛。 第31章 他的嗓音似酝酿暗涌,“公主很信他?” 走近门边的身影倏地顿住,不自觉地转过身来查看。 嘴巴能说谎,可眼神不能,他潜意识的举动也无法骗人。 他就是在意她。 “好疼……”岁宁顶着那道犹疑中充斥着担忧的目光中,委屈地哭喊。 “哪儿疼。”他声音淡淡,听不出起伏。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她的伤口上,凉凉的。 “太医,太医来了!”苍灵匆忙进屋。 越庭欲再度转身,大步离去。 几个时辰后。 不徇情面的南司卫连夜在宫中搜查,众人不知缘由,一度人心惶惶。 直到淑阳宫中搜出了一条毒蛇,搜查才终于落下帷幕。 清晨时分。 顺元帝甫一下朝,得知了昨晚之事,一怒之下砸了珍稀的花瓶。 “去将那宫女、淑嫔,还有宁儿都叫来!” 底下人畏畏缩缩去传达圣意。 君岁宁坐着步撵到御书房时,只见淑嫔跪在书房外,雨泪俱下的哭喊着冤枉。 岁宁径直入内,顺元帝便朝她看了过来。 昨夜那条白蛇虽然没有剧毒,但到底是有些毒性的,她今日唇瓣发白,脸色虚弱,脚步虚浮,看得顺元帝心疼极了。 “说!”顺元帝愤恨地看着跪在下边的宫女,怒道,“那条毒蛇是怎么回事?!” 跪在御书房内的宫女身子颤抖,正是绿枝,她的头磕碰在光滑的地面上,“奴婢不敢有所欺瞒!那毒蛇本是淑嫔娘娘想让奴婢放公主榻上的……” “可奴婢不敢谋害皇嗣,淑嫔的吩咐,奴婢也不敢不从,害怕之下,便换了一条蛇代替,那蛇毒性甚微,公主便不会有事了。” “倘若宫中查不出元凶,奴婢也好跟淑嫔交代,说是公主命大,而今查出了,奴婢只盼着能因恻隐之心逃过一死。” 她凄惨地讲述经过,从头至尾不敢抬头。 “她为何要害我?”岁宁表现得极为伤心,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语气弱弱的,仿佛随时要倒下。 绿枝默了默,哀声道:“淑嫔她觉得公主知道了身世,与她离心……所以……” “毒妇!”顺元帝拿起砚台,大力地掷在地上。 冷眼看着御书房内的一片狼藉,越庭欲漠然的目光扫过几人,语气冷厉,“这宫女便暂且关入南刑司,待我再拷打一番,至于淑嫔……陛下准备如何发落淑嫔?” 越庭欲这般,可谓是越俎代庖,顺元帝也没心思追究他,只是疼惜地看着女儿。 君岁宁的小肩膀一抽一抽地,一边哽咽着,一边提着袖子抹眼泪,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母妃怎会这样……” 顺元帝不忍女儿伤心,又觉得淑嫔此罪实在难恕,恨恨道:“将淑嫔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到此,伪装一辈子的淑嫔,就如此简单地告别了皇权富贵,迎来了人生的大转折。 君岁宁跟在越庭欲身后走出御书房,她方才演得入戏,现在眼眶还泛着红,鼻子抽泣着。 待走远了,越庭欲凉薄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公主莫要装了。” 她正吸着气,听他一眼,下意识地疑惑出声,声音中还带着鼻音—— “嗯?” 她疑惑的是,越庭欲如何知晓她装的。 “公主这小把戏,我若不配合你,如何瞒过陛下?”他冷笑一声,似是不屑,似是生气。 岁宁也不作隐瞒,“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放了绿枝吧,让她回家。” “公主可曾想过,若她心怀不轨,放的仍旧是那条毒蛇,你当如何?”越庭欲的声音夹杂着怒意,看着眼前少女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怒极反笑,“公主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吗?” 他眉间阴霾笼罩,那双黑沉的眸子看得人陡然寒意。 君岁宁微怔,沉吟片刻后,唇角轻扬,“我与阿七说让他昨晚不要离开的,我不会有事。” “那他出现了吗?”他压低声音,说出的话透着几分刻薄。 君岁宁语噎,阿七确实没有出现…… 越庭欲垂目,淡漠的脸上怒气难掩,嗓音似酝酿暗涌,“公主很信他?” 不等她回答,他又冷冽道:“公主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看着他的面容如同结了一层薄冰,每句话都透着凉意,岁宁思虑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她忽而歪着头去看他,眸光流动,唇角挽起了甜甜的笑,“可你出现了呀!” 君岁宁轻轻踮起脚跟,从袖中探出手,素白的手指在他的注视下,抚上他的眉心,光滑的指腹擦过他的眉间,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清香,淡淡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他的感官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他眸中的冷意褪去,拧起的眉心被抚平,目光中的情绪一闪而过,难以捕捉,忽而又用淡漠的神色去看眼前的少女。 越庭欲抬头,捉住她乱动的小手,沉声道:“公主,别动。” 沉沉的声色中好似夹杂着无奈。 君岁宁弯眼一笑,将手往下探去,扯着他的衣角,甜腻腻的声音说道:“九千岁为我担心,我好欢喜,但是你别再生气啦!” 她在撒娇。 眼见着越庭欲的眉心又蹙了起来,君岁宁微叹一气,拍了拍他的胸膛,认真道:“记得放了绿枝哦。” 他站着不动,君岁宁转身,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步撵旁。 宫人们将步撵抬起,越庭欲沉着的目光看着渐行渐远的步撵。 就在步撵即将消失在宫道拐角处时,少女将一侧的帘帐拉开,从步撵中探出一个小脑袋。 君岁宁发现,他竟然在目送自己离开,她唇边的笑容弧度加深。 远远地,两人看不清彼此,相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找不到聚焦处。 越庭欲偏了头,抬步之际,听见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明日能不能给我带贴贴饼呀?” 怕对方听不见,君岁宁刻意将双手贴在嘴边,轻咳嗓子,再度高声喊道:“我想吃城东的贴饼!” 少女的嗓音清透悠扬,在空中传播,倒是看不出中毒后的虚弱了。 越庭欲的脚步不做停顿,稳步离去。 好似对她的声音,罔若未闻。 第32章 赐封晋阳公主 平稷宫。 君尧是被宫人叫醒的,他迷迷糊糊之时,就听得耳旁有人在叫喊—— “殿下,淑嫔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他顿时瞌睡全无,弄清事情经过,便如做梦一般,不过一个晚上,他的母妃就因谋害皇姐,而被废…… 思及前日母妃在他耳旁挑唆之言,他已然相信母妃谋害皇姐的事实。 君尧赶忙起身,前往冷宫。 重华宫。 树下。 春日的阳光洒在绿草上,君岁宁一袭嫩黄色的丝质长裙,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着树苗。 她慢慢地将树苗插入泥土中,动作轻柔,随后将土壤盖上。 “皇姐,你怎么样了?!”少年匆匆赶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君尧从冷宫出来后,又急忙来了重华宫,见君岁宁还有心思研究花草树木,想来是中毒不深,心中松了口气。 君岁宁拍了拍手,起身,温声道:“我没事。” 见少年眸中的紧张之色化为平静,岁宁眉间露出悲伤之色,她柔和地开口,“阿尧,母妃她……你可怪我?” 少年低下头,显然是伤心无措,即便他戾气再重,此刻不不过是个差点失去母亲的孩子。 君岁宁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在他抬头之前,又转为了担忧的表情。 君尧方才见皇姐还有心情种树,以为她并无伤心,此刻看见她眸中的伤感之色,顿时觉得自己误会了她。 母妃伤害了皇姐,皇姐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才对。 君尧缓缓摇了摇头,他不安道:“不是阿姐的错……可是……”可是母妃终身都要在冷宫了…… 君岁宁轻轻抚了抚君尧的肩膀,低声细语道:“阿尧不怕,你还有我。” “阿姐。”君尧呢喃道。 他轻轻抱住她,眼底的戾气消失殆尽,只余下满满的眷恋。 君岁宁双臂将他揽住,看着他依偎在自己的怀中,温柔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 …… 接下来的几日,阿七都不曾出现。 哼,这家伙倒是会躲祸。 再见裴正初时,君岁宁正打算与顺元帝提及退婚。 御书房外,长廊下。 裴正初一身纯白色华服,点缀着淡雅的蓝色和金色花纹,雅正得宛如身在画中,宁静安定。 他缓缓收回拉住少女的手,微微低头,慢条斯理道:“我愿意退婚。” 君岁宁面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她睨了一眼面前温雅的男人,心想着他上回还说休想退婚,短短几日为何又忽然愿意了? 裴正初见她对自己毫无信任,垂下眼帘,语气中仿佛带着苦涩,“公主放心,我说到做到。” 君岁宁见他好似是真的放下了,收起狐疑之色,小脸上泛起笑意,“世家明珠就该如此嘛,以后你定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的。” 少女的夸赞,他并未听进去,他似笑非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过两日是我祖母寿诞,祖母向来惦念公主,可否等她寿诞过了再退婚?”他温和道。 裴氏的老夫人一直将君岁宁当成未来的孙媳妇,对她格外亲切宠爱,前世裴正初另娶他人,裴老夫人气得呕血。 这个小小的请求,即便是看在裴老夫人的面上,岁宁也不会拒绝。 总归不差这两日功夫。 “好,”岁宁轻轻点头,从袖中伸出手,温柔而平静地说道,“裴正初,若可以,我们依然是朋友。” 在君岁宁心中,两人即便没有情爱,但到底一同长大,并非毫无友情。 前世他先遇上了所爱之人,毁了婚约,做了坏人。 这一世,是君岁宁先毁婚约,也算扯平。 裴正初看着面前这双素净的小手,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裴正初的手掌白皙,除了中指带着常年握笔而生的茧,手掌其他处都极为光滑。 不像越某人,常年握剑又握笔,那双手可比他糙了不少。 裴正初见她走神,嘴角的温和笑容收敛,收了手提醒道:“公主莫忘了参加祖母寿宴。” 语毕,他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 因为这次被蛇咬的缘故,顺元帝心疼女儿,特准许她提前开府,并赐下封号晋阳。 公主婚前开府,是本朝从没有过的。 况且封地晋阳郡地广人多,极为富庶,又是前朝三国之一的魏国国都。 顺元帝直接大手一挥,将几百年前的魏国王宫重新修葺,赐给晋阳公主作为在晋阳郡的公主府。 众人再次刷新晋阳公主的圣宠程度,当真是惊掉下巴。 顺京内也需择一处公主府,选址由君岁宁自己做主,定在了南三司旁,她便能与越庭欲离得更近些。 一同被赐封开府的,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也到了十八岁成婚的年纪,便一并赐下了婚事。 三位兄长的妻室,与前世一致。 对君岁宁来说,比起德行尚正的大皇兄和二皇兄,那位前世登基后手段残忍的三皇兄才是她要关注的重点。 他的母亲是个民间女子,是父皇登基前在民间拈的花草,后来那女子带着六岁的孩子来认亲,三皇兄这才认祖归宗。 三皇兄的生母并未进宫,三皇兄在宫中无人庇护,只能在二皇兄身后伏低做小,献策献计。 人前,他是病弱诸葛,直到父皇驾崩,他才露出獠牙,竟是在背后积攒不少势力,甚至有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春秋门的帮助,最终搞倒两位皇兄,登基为帝。 但三皇兄并不是明君,他将几位名声较好的兄弟无故赐死,又将春秋门的多名门徒提拔入朝,若非越庭欲的干涉,恐怕朝堂就成了春秋门的地盘。 而今他被封敏王,王府就建在她公主府的另一侧。 正好方便君岁宁想办法监视他,君岁宁也想知道,三皇兄没有母族,亦没有妻族势力,甚至不得圣心没有重要职权,他是如何积攒的势力? 如今的君岁宁并无势力,她得想办法让二皇兄提防三皇兄才行。 二皇兄严以律己,御下严苛,克己复礼,而内心却是几位皇子中最柔软的。 这回,岁宁要做二皇兄党! 第33章 假山撞辛秘!他,和她?! 裴氏府邸巍峨而精致,寿诞这日,府邸大门敞开,门外宾客马车络绎不绝。 “公主殿下,老夫人遣奴婢来寻您。” 府门外,君岁宁的马车甫一停下来,一个打扮端庄的侍女便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君岁宁身后跟着苍灵和青渔,在侍女的带领下,一同进入裴府。 穿过宽阔的庭院,到了举办寿宴的宴会厅,古朴却不失奢华的家具彰显着裴氏的地位与财富。 大厅内左右各摆三排长桌,寿宴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琳琅的菜肴,让人垂涎欲滴。 来往宾客皆是高官世族,他们轮番上前恭祝裴老夫人吉祥安康,管家在一旁唱着宾客礼单。 裴老夫人年过花甲,两鬓斑白,在儿孙的簇拥下,坐在厅堂的主位之上。 她的眼神浑浊中透着精明,眉毛修长而整齐,看向君岁宁时,亲切而慈祥,“公主怎么瘦了?” 君岁宁今日穿的窄袖绸缎裙,柔软细腻的上衫轻盈地裹住她的身体,下身的褶裙将她纤细的腰身突出,衬得曲线清瘦柔美。 看着裴老夫人朝着自己伸出手,君岁宁眉眼弯弯地上前,在老夫人身前半蹲下身,将手放在老夫人的手心上,她声音轻柔地道——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苍灵见状,将手中贺礼交给一旁的管家。 裴老夫人也算是看着岁宁长大,待她亲切,她的手心手背被裴老夫人双手包裹着,如同一对普通的祖孙般叙旧。 谈话间,裴老夫人使了眼色,命人将一檀香木盒奉上,她轻轻地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翡翠手串。 冰种翡翠,颗颗圆润透亮,色泽鲜艳,有着如同冰一样的清新之感,它像是一汪清泉,透出悠悠的绿光。 毫不犹豫地,老夫人将手镯拿到了少女的面前,她的声音中透露着坚定和温情:“这是老身送给公主的礼物。” 一旁站着的裴大夫人,也就是裴正初的母亲,她吃醋般的调侃道—— “这可是您最珍视的东西,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戴呢,看来是认定公主这个孙媳妇了。” 闻言,君岁宁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转头望向正在男席与亲朋谈笑的裴正初,却见他并未关注这边。 她这一扭头寻人的举动,却惹了旁人的误会,还以为她与裴正初十分亲昵,顿时几道轻笑响起。 眼见着老夫人执着地要为她戴上玉串,她垂下眼睑,吞吐着推托之词,“老夫人,今日是您寿诞,怎么还送小辈礼物呢?” 老夫人何等精明,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君岁宁,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手,“休听你伯母胡言,这手串并不值什么钱,也非传家宝,是老身喜爱公主,赠予公主的,并无特殊意义。” 君岁宁的眸光触碰到她慈爱的神色,拒绝的言语咽了下去,“多谢老夫人。” 冰绿透亮的手串衬得少女臂腕更加白皙,老夫笑容和蔼,从容地说道:“此玉串曾被无缘大师开过光,只盼望着公主今后顺遂安康,无病无灾。” 裴老夫人的眸中好似带着淡淡忧伤,那一刹那,君岁宁甚至觉得,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准备退婚之事,还为她准备了退婚之礼。 毕竟前世,是没有送她手串的。 可老夫人为何要待她这般好呢? 宴席已开,君岁宁坐落于右侧第二位,首位据说是给三皇兄留的位置,应当是他接了裴家宴帖,可位子上却空空如也。 君岁宁浅尝了几口果酒,便找了借口退出了宴厅。 裴府花园中有一处偌大的假山,初入花园时,她便瞧见了那银面具不离脸的少年,正往这池塘中扔小石头,水上漂移激起一连串的浪花。 那百无聊赖的模样惹得君岁宁轻笑出声,这家伙躲了几日才出现,还出现在别人家后院里,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是翻墙进来的。 少年站在静谧的庭院中,察觉到有人朝自己靠近,收起了手中的小石子,却并未转身,静静地等待着来人走到他的身旁。 来人步伐轻快,犹如琴音在空中跳跃,逐渐靠近,随后他听到了少女清脆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嗔怪,又似乎是在阴阳怪气地说道—— “哟!这是谁呀?几日不见,还活得怪悠闲嘞!” …… 阿七紧抿唇瓣,君岁宁已然走到他身侧,她的眼眸明亮,透着几分戏谑,明知他回答不了话,还故意抛出问题—— “阿七大人上哪高就去了?今日来裴府寻宝?” 阿七无从解释,只好低头,视线在君岁宁的手串上停留一瞬。 他无法开口,君岁宁也不想逗他了,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推动,她继而直言道:“我相信你那晚真的有事才会离开,但是阿七,你叫我下回如何将后背托付给你?” 阿七抬头,君岁宁看清了他面具下的眼睛透着坚定,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君岁宁轻叹了叹,语气中颇有几分惆怅,“虽然父皇不给我其他暗卫,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面具下,少年的眉间紧皱,面前少女温柔而无情的言语传入耳中—— “待会儿,我就去打斗场买两个厉害的暗卫。” 被那双执着的眸子盯着,君岁宁倒生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对了,你可有瞧见我的一个玉坠,锦鲤形状的。”她问道。 少年摇头,君岁宁失望地叹道:“也是,你怎么会看到呢。” 两人沉默许久,忽听见假山的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厉哥哥,二殿下待我总是不假辞色,我嫁给他,真的能帮到你吗?” 少女声音甜美,言语间充斥着无尽眷恋。 而这声音,君岁宁熟悉,正是裴家的长房嫡女,裴正初的亲妹妹——裴茹雅。 而她现在,也是二皇子君颐的未婚妻子。 至于她口中的厉哥哥……君岁宁心中一凛,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紧张地将手指提在唇边,示意阿七噤声……甚至都忘了阿七压根不会说话的事实。 只听那位厉哥哥声音温和而平静地说道:“你放心,待日后我掌大权,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 男人的声音并不陌生,是君岁宁的三皇兄,如今的敏王殿下——君厉。 这两人有一腿??? 此等辛秘叫君岁宁意外得知,她小表情满是震惊,根本控制不住。 前世她也不知道有这一出啊,她是错过了多少事情啊! 她抬头,望进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试图在其中找到与自己一致的惊讶,可惜并无。 阿七的那双眼睛,依旧是波澜不惊。 隔着假山,只能听见声音,并看不见人,所以君厉与裴茹雅才会这般旁若无人。 两人亲吻过后,裴茹雅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厉哥哥,我好生嫉妒,嫉妒你要娶的那个女子,你会爱上她吗?” 第34章 解锁新暗卫一名 不等君厉回答,她便娇憨蛮横地道:“我不许你喜欢她!” “嗯。” 君厉淡淡地回应,落在裴茹雅耳中就是千金承诺。 两人谈话间,君岁宁已从震惊中逐渐冷静,她面上忽而多了几分沉重与怅然。 因为她想起了前世裴茹雅并没有成功活到君厉登基之时。 现在想来,她的死是意外还是病故,都有待考究。 那厢,少女满心欢喜地投入心上人的怀抱,而假山另一面的君岁宁,却替她感到可悲。 真是个傻瓜。 哪有男人会以爱你之名,让你嫁给另一个男人?不过是供其利用,待失去了价值后,便可随意摒弃。 即便是民间话本中,都有写各种渣男的故事,这种情况最是经典。 裴家是二皇子党,她这般与三皇子暗通款曲,不仅自己落不到好,还会将家族连累。 可投入情爱其中,被花言巧语迷了耳目的少女,却丝毫看不见弊处,拿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一切去赌。 一心一意地赌着自己在对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若是前世的君岁宁撞见了这事,定会觉得裴茹雅蠢笨傻缺。 可如今的她,不仅觉得裴茹雅蠢,还会替裴茹雅感到悲哀,她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前世那个,为别人奉献一切,到死时觉悟才知为时已晚的自己。 “好了,我还要去宴席上。”君厉轻咳两声,低沉而微弱地打断裴茹雅的亲昵依偎,毫无留恋。 裴茹雅失落地轻声应道:“好吧,厉哥哥你要注意身子……上回送你的补品,你可有用吗?” 她的语气带着担心,对话声逐渐变轻,越来越远。 两人离去之时,阿七牵住君岁宁的手腕,带着她侧身躲了躲。 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才重新站定在湖边。 再回到前院时,裴正初正带着苍灵青渔两个丫头在找她,见着她笑问道:“你去哪儿了,花园吗?” 不巧,君厉也在前院,听了此问,便将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 “去了七星亭坐坐。”君岁宁莞尔,她对裴府比较熟悉,随意报出一个偏僻的庭院,就可搪塞过去,“你找我有事?” “今日之后,我会主动与陛下提及退婚的。”裴正初目光坦然,温润地低语道。 二十岁的面孔微笑时如沐春风,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洒脱。 话音落下,君岁宁便看他更顺眼了些,正要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听他又道—— “但我并不会放弃你,我要与他公平竞争。” 他的态度果决而坚定。 却惊了君岁宁,她刚展开的笑颜也因此僵住。 裴正初言语中的“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疯了不成?”君岁宁压低声音道,她将他拉到一旁角落,势必要问个清楚。 阿七默默站在原地,并未跟上。 “你分明不喜欢我,为何还要这样执着?况且婚约一旦解除,那就是永久解除了!”君岁宁十分不解。 “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有此误会,觉得我不喜欢你。”裴正初皱眉道。 君岁宁扶额,总不能拿前世今生那套出来说,有些无力地辩白,“不是误会。” 裴正初垂眸,神色不辨,“解除婚约只为了让公主开心,可我不会放弃。” 声音柔和地如热带微风拂过心田,却在君岁宁的心上激起躁意。 罢了!反正待他遇上心仪的女子也会放弃。 哪里需要她多说什么! 望着君岁宁叹气而去的背影,裴正初的面上不再如方才那般洒脱,他的眉间染上几分化不开的忧愁。 …… 天色微暗,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 打斗场内灯火通明,一片热闹,即将迎来今日的压轴比试。 君岁宁悠然地进馆,阿七跟在身后。 里头的小厮见她衣料价值不菲,笑脸相迎道:“这位小姐面生,可要准备雅间观看?今晚是牛一和牛波的决赛场,小姐需要押注否?赢面对半,您若是买下赢者的身契,还可获得高级奖品,您请看那——” 话头挺密,一边介绍一边将人往里头引,说到奖品时,长臂一指,君岁宁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悬挂在高台半空的一个盒子中,带着几道昏暗的光线,里头放着一个类似于玉坠的东西,但离得远,又有些暗,她看不清。 许是知道她没看清,那小厮便补充道:“嘿嘿,是顶级羊脂白玉所做的吊坠,您可有兴趣?” “没有,我并不是来看打架的,”君岁宁眉间笑意浅淡柔和,“听闻馆中培养暗卫和杀手,我想买暗卫。” 小厮立马道:“好办!小姐跟我来!” “阿七止步。”君岁宁十分潇洒地与那小厮而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将阿七留在了比试场外。 君岁宁跟随着小厮,进了馆内的暗道,暗道幽深而阴森,微弱的烛光洒在地上,最终走到了一处昏暗的屋子。 屋子宽敞而寂静,门一打开,一排约十四人面无表情地站立好,个个身穿黑衣,透露着一股无情和杀气,他们自小接受暗卫培养,擅长绝技,训练有素。 可惜,都是男人。 “这个擅长使毒,这个擅长暗器,那个擅长……”小厮一个个介绍过去。 “没有女子吗?”君岁宁问道。 小厮回答道:“小姐,这行向来是男多女少,昨日最后一位女暗卫也被带走了。” 最终,君岁宁的目光落定在一个看起来很不高兴的男人身上,她问道:“你擅长什么?” “善用弓弩、长剑,擅长保护、防御。”男人一脸实诚。 小厮微顿,提醒道:“他不擅长攻击。” 君岁宁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你,愿意成为我的暗卫吗?为我守护平安,千万不可辜负我的信任。” 男子一愣,面色坚毅,自信而沉稳的声音中陡生敬意,“是,无论生死,属下都会尽心尽力护卫主子!” 听着承诺的话语,君岁宁点了点头,决定道:“从今日起,你便叫——苍悯。” 再回到比武场外时,外面围着的观众们正在助威呐喊,显然比试已经开始,喧嚣聒噪极了。 君岁宁寻了一圈都找不着人,心里猜测他不会是走了吧? 却在无意转身间,透过人群的缝隙,瞥见了斗武台上的翻转飞跃的身影。 少年身姿轻盈飘逸,可与他相对的大汉魁梧大力,几个转瞬间,少年身上已挂彩多处。 阿七! 第35章 阿七比武赢玉坠,送佳人 他为何在场上? 君岁宁心中一急,想去招人来问,苍悯个子比她高,不需要挤进人群也能看见武台上的情形。 他问道:“他是主子的人?” 苍悯认识斗武场内的人,那个面具少年明显是陌生的,他猜测道。 君岁宁点头,苍悯二话不说,用剑柄将人群驱散开,让她可以上前观看。 “请问,你可知他为何上台?” 君岁宁找了个观看者问道。 观看者看得精彩,忽被发问,也不恼,有声有色地回答道:“这人也想争一争奖品,刚才牛波赢了牛一,这奖品本该是牛波主人的,可场馆有规定,若踢馆赢了便是踢馆者的。” 打斗开始,便不能中途叫停。 若是重伤或身亡,也与斗场无关。 方才那小厮说了奖品是什么玉来着,君岁宁都记不清了。 可就为了那一块玉,值得吗? 君岁宁面露急色,看着打斗台上的局面。 魁梧的大汉牛波,肌肉如铁,浑身散发着强大威压,他的拳头是普通人的三倍大小,扬起拳头朝着对面的少年挥去,君岁宁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拳风呼啸,势不可当。 少年灵活地回避,他脚踏虚步,身形如风,沿着打斗台穿梭,巧妙躲避了他的每一拳。 牛波见自己的拳头被他轻巧躲过,怒意横生,便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他的拳脚如狂风骤雨,不断向少年袭去。 少年虽挂彩多处,但他的神色中充满了坚定与决心,如同戏弄猎物般,时而前冲时而后退,让牛波无法抓住他。 待牛波精疲力尽之时,少年却依旧轻盈如初,少年的攻击简而有效,随着攻击越来越狠,牛波的呼吸逐渐沉重。 最终,少年抓住机会,将魁梧的牛波一击打倒在地。 全场欢呼。 这个结果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这个小子是谁啊?不是打斗场的吧?” “看着年纪不大啊,是练家子吧。” “可惜了,不是打斗场的,否则定有人要重金买他!” 观众们滔滔不绝,君岁宁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退出人群,不出一会儿,挂了彩的阿七便静悄悄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为了那块玉吗?”君岁宁轻轻问道。 不等阿七回答,她又有些后怕地怪道:“你若是打不过那人怎么办?若是被打死了怎么办?一块玉有什么了不得的?” 君岁宁的语气中是埋怨和担忧,阿七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她习惯了他的沉默,最终轻叹出声。 这时,打斗场的小厮捧着奖品上前,递给阿七。 只见阿七伸手,隔着手套,将木盒展开,捧在君岁宁的面前。 木盒之中,赫然摆放着一块乳白色的玉坠,它被完美地雕刻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锦鲤,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等着她拿起。 君岁宁忽而想起,今日与阿七说过的锦鲤吊坠。 她的目光再望向阿七,只见他又将手中的盒子抬了抬,示意她拿起玉坠。 君岁宁眼眶突然便泛了红,原来是为她打的。 平静的内心忽地生起涟漪,好像有什么种子在土壤中悄然埋下,而她却并未察觉。 分明是感动的,可她却凭空生出了邪气,“我若想要新的坠子,我即刻便可以有大一堆,谁需要你去为这点玩意儿去搏命了?” 那小厮听了,还以为是嫌弃这坠子不值钱,立马接话茬,“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小玩意,这上等羊脂白玉可贵着嘞!” 君岁宁充耳不闻,只见阿七低下了头。 阿七的嘴角还带着淤青,君岁宁最终还是拿起了木盒中的玉坠,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又苦口婆心地道:“阿七,你的生命远比这东西值钱。” 阿七比她高了一个头,低头看着她,轻轻颔首。 君岁宁侧身,对着默不作声的苍悯,语气调转介绍道:“这是阿七,你的前辈。” …… 介绍之时,却发现阿七心不在焉,君岁宁朝着他所注视的方向望去。 打斗场的几根木柱上,竟刻着几个眼熟的图案。 那是一把剑,它的周围还带着光圈。 这个标致,与君岁宁母亲衣服上所绣的图案极为相似。 她眉目凝重,看向苍悯,“你知道这是什么标志吗?” 苍悯点头,“这是打斗场所属门派的标识,凡门内明面上的生意,皆有此标识,属下身上也有此标志,只要是门内所培养的人,不论是暗卫杀手,还是掌柜间谍,都需要纹上标志。” “门派?” 苍悯见她好奇,毫无顾忌地说道:“就是春秋门,此标记为春秋门的标志,春秋门生意遍地,此事应当算不得秘密。” “况且……主子你进门的时候没看匾额上的字吗?”苍悯一本正经地开口,“这里是春秋斗场啊。” 第36章 公主有几个男人? 春秋斗场……春秋门……又与母亲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君岁宁默默记下这条线索,三人出了斗场,外面天色已黑,苍灵与青渔在马车上等候多时。 待马车穿国重兵把守的宫门,驶入宫道,苍悯忍住好奇心,没有左顾右盼。 青渔年岁小,最是活泼,她好心地解说道:“我们主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晋阳公主,宫外府邸还未修缮好之前,这段日子还需住在宫中。” 苍悯早已在心中做好建设,接受起来并不困难,“明白。” 青渔的话匣子被打开,君岁宁悠闲地坐着,听着她的喋喋不休,岁宁的目光望向置身事外的阿七。 他独坐在最外侧的位置,神色不知看向何方,两耳不闻车内事,正襟危坐的模样……倒与那人有些相似。 “阿七。”她轻吟道。 阿七扭过头,看着她,眸中一片淡然。 他的银白面具上染了点点血渍,分不清是谁的血,因为没有及时擦拭,便凝结在了面具上。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她。 “没事。”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阿七收回视线,径自起身,从行驶的马车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夜色下的宫道上。 “这阿七大人真是随性洒脱,苍悯你可不能学他。”青渔笑眯了眼。 苍悯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二十几岁的年纪是马车内最年长的,偏偏被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提点,他还没半点不悦,点头时那清澈的眸子显得憨厚老实。 窗外夜色渐浓,君岁宁听着青渔的无心之言,手中一路握着的玉坠蒙上身体的温度,那玉坠晶莹剔透地躺在手心。 “公主何时买的坠子?”苍灵对她一向观察甚微,记性又好,见这坠子陌生,遂问道。 闻言,苍悯默默地看了一眼,随后装聋作哑的扭回了头。 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不该说话时就不要说话。 虽然跟了主子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可直觉告诉他,他与那个阿七是不一样的。 首先阿七为讨主子开心,一意孤行地上场打斗,再看主子身份高贵,根本不缺钱财之物,那阿七为何还要为此拼命? 显然两人关系不匪,这玉坠是定情信物也不一定。 况且,主子还对阿七说,阿七的命比羊脂白玉贵重…… 苍悯觉得自己发现了重点,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便会有更多的细节主动送上门来。 比如方才阿七根本没有询问主子,就顾自跳车走了。 试问,谁家的暗卫这么随意?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主子身为公主,私下养面首也不是不可能,他不确定这两个宫女知不知晓主子养面首这件事,所以他可不敢多嘴。 君岁宁哪知道新来的暗卫,二十多岁的年纪,比她身旁的两个丫头还会脑补,更不知道他脑海中已经逐渐形成的关系网。 只是,隔日发生的一件事,叫苍悯对主子与阿七那不匪的关系,更加深信不疑了。 隔日。 尚珍局。 君岁宁从自己库房里搬出一块石头大小的和田玉原石,玉石色泽纯净,通透如凝脂。 “请替我打磨出一个面具。” 君岁宁柔声说着要求,“要轻薄一些,否则会太闷,嗯……挡住大半张脸就可以,不要做太丑,帅气一些。” 尚珍女官从苍悯手中接下了偌大的原石,连连点头,“公主放心。” “剩下的料子,就帮我打几个雪球。”君岁宁说道。 她的公主府庭院内有个小池塘,这和田玉做的雪球,放在池塘周围,应该很美观。 …… 气派的府邸门前,高高悬挂着“晋阳公主府”的牌匾。 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庭院,四周环绕着苍松翠柏,蜿蜒曲折的小径铺满了鹅卵石,花团锦簇,清香弥漫。 错落有致的建筑精美雅致,古朴的亭台楼阁在高耸大树的映衬下,神秘而宏大。 前两日,君岁宁便命人在靠近南三司的这堵墙上,砌了一排水泥梯道,她便可直接走到墙上。 她这司马昭之心,从不掩藏。 …… 今日发现那水泥梯道已经做好,她大喇喇地走上去,墙的另一侧是南三司的侦司地界。 因为楼梯只做了一侧的,她又没法从高处跳下去,便只能坐在墙上,眺望着南侦司的情形。 南司卫们井井有条地忙着,直到有一个新上任的南司卫在院中行走,感受到异样,才发觉墙头竟坐着个粉衣白裙的少女。 君岁宁与那陌生的面孔对上,和善地笑了笑,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却见那人大惊失色,在她的注视下,高声喊来同伴—— “有细作!快来人!” …… 被当做细作的本人表情僵硬,岁宁也没想到会这样。 眼看着有人往这边来了,她暗道一声晦气,走下了楼梯,却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墙下。 听着隔壁院内的动静,那新来的南司卫朝着赶来的男人道:“百户大人,属下方才看见一个细作。” 那名被称作百户的男人沉默一阵后,慢条斯理问道:“隔壁是公主府,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细作?” 隔壁对话声消失,君岁宁听着那百户的声音倒有几分耳熟,她踩上楼梯,小小的脑袋在墙面上缓缓升起。 在南司卫看来,有些搞笑的诡异,他道:“大人,就是她!” 那名百户转头看来,对上少女的脸,他有些意料之中的诧异。 他还未恭敬行礼,就听她轻快的声音传来—— “你升职啦,恭喜恭喜啊。” 这名百户,正是前几次进南三司,都遇见过的那位。 “属下姓柳,”柳百户恭敬地抱了抱拳,“公主是找指挥使吗?” 上道。 都不用君岁宁说,柳百户就知道了。 过了不久,越庭欲便被柳百户找来了。 越庭欲的身影出现在南侦司的庭院中,他穿着上等丝绸而制成的衣袍,接近黑色的黑紫色透着神秘与矜贵,他步履沉稳,缓缓走近。 “公主何故爬墙?”越庭欲微仰着头,清冷地看着墙上的人。 君岁宁立于墙上,若是从前,她一定站不稳。 可现在的她,与阿七练了许久的马步和体训,已然可以在窄墙上站稳。 裙摆翩翩,她旁若无人地对上越庭欲微蹙的眉眼,软绵绵道:“你过来,抱我下去。” 柳百户心虚地看了眼指挥使,只觉得此刻不该站在这里,领着身后震惊中的南司卫悄然离去。 庭院中没了人,越庭欲才缓缓走近,言语间却没有要抱她的意思,“公主莫要胡闹,我今日还有公事。” 很好,他已经习惯用“我”为自称了。 不过,君岁宁确实也没有听见过他对旁人自称奴才。 “我好几日不见你,想你了,”君岁宁笑吟吟地知会他,“对了,裴正初已经答应与我解除婚约。” 不等越庭欲说话,君岁宁便自己跳下了墙。 这墙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 以她这小身板,很难说会不会折了腿。 好在习武之人反应快,越庭欲目光一凝,伸手接住了他。 他的双臂在宽敞的衣袍之下,绷紧的线条猝不及防地被君岁宁的鼻子撞上,她的鼻尖瞬间泛了红。 就像冬日里被冻住一般,可爱极了。 君岁宁最终落在越庭欲的怀抱中,她不需仰头便能闻见他身上清香的皂角味。 南侦司的庭院中,名声赫赫的九千岁与小公主抱在一起,无人瞧见。 却忽略了一墙之隔的院落中,还有着苍灵和苍悯的存在。 这两人可不敢发出声音惊扰了她们。 苍灵示意苍悯不要说话,事实上,苍悯也不敢说话。 他已经惊呆了。 原来,公主不止阿七一个男人啊。 谁都不知,他脑中的剧情已经发展地越来越离谱了。 第37章 替身梗? 碧瓦红墙下。 少女的身体软弱而娇小,她依偎在少年郎的怀中,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将越庭欲不禁抬起的手照亮。 他的手掌顿在半空中,在触碰到少女秀发前倏然停下,他的眼中闪过一分隐忍之色,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只见眸中一片清明。 君岁宁正沉浸在甜蜜中,忽被一双手无情地推开,她仰头对上越庭欲的眸子,她仿佛料定了他要说什么,赶在他开口之前,忙不迭道—— “我对你,可不会自重的!” 越庭欲见她理直气壮地想堵自己的话,眼中浮现着无奈之色,低着头道:“下回别爬墙,不成体统。” “没爬,我在隔壁做了梯子,可以走上去。”她十分认真。 振振有词的模样,叫越庭欲一阵失语。 他不说话时,她就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含情脉脉的神色,惹得一向沉着冷静的越庭欲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挡住了那双似水柔情的明眸,沉声道:“不要这样看男人。” “哦。”君岁宁随意答应道。 她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无论说什么,都是非常温馨快乐的。 好半晌,放在她眼前的温热手掌挪开,她才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从模糊到清晰地映入眼中。 “公主。”他清冽的语气,只喊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嗯?”她偏头看他。 越庭欲想让她回去,可话头到了嘴边,他竟说不出口,好似说话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一般。 君岁宁看他仿佛是难以启齿的模样,误以为他要说什么心里话,双眼饱含期待地盯着他的唇。 正在他启唇之际,高墙的另一侧,响起苍灵焦急的声音—— “公主,宫里来消息了!” 君岁宁没等到越庭欲开口,却等来了莫名的劳什子消息,她秀眉一蹙,又听那头继续说道—— “淑嫔——不对,彭庶人病危了,公主可要赶回去见一面?” ??? 这消息如惊天大雷,让君岁宁好不震惊! 彭淑才进冷宫多久,这就要病危了??? 若是真的,她也太扛不住事儿了吧! 君岁宁一边腹诽,一边面露急色,“回宫!” 她匆匆转身,却惊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堵墙,而自己也根本上不去。 故而,她回身扯了扯越庭欲的衣摆,带着几分尴尬的腼腆,“来时好好的,回不去了,帮帮我呗。” 越庭欲眼中闪过名为揶揄的神色,他伸手将君岁宁揽住,脚步一跃,飞过了高墙,来到正在修葺的公主府。 公主府景色宜人,比南三司自然要壮丽不少,可他的目光只被那突兀的梯道吸引,嘴角也实在忍不住上扬。 苍悯第一回瞧见传闻中的九千岁本人,看着却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也或许这只是对公主释放出的温柔? 方才苍悯听见了他俩的对话全过程,表面上九千岁寡言冷淡,可实际上他却并未反驳公主任何言语,苍悯再度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有意思了。 有些人相处时,看着好像谁略高一等,实则却早早就被另一人吃定了,而那被追逐的角色也不恼,反而是一边纠结,一边又享受其中。 “苍悯,瞧什么呢,走了!”苍灵提醒道。 苍悯闻言转身,他为人老实,平日里也不会嘴碎地说八卦,只是此刻,他心中有了一点怪异的感觉。 何处怪异呢? 脑海中不禁思考与回想。 那厢,越庭欲不作久留,轻身跃起消失在院中。 苍悯不受控制地扭头看了一眼,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他喃喃道:“这身形,与阿七有些像啊。”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些场面,暗自感慨着,公主莫不是还把阿七当替身了吧? 君岁宁和苍灵走在前面,与苍悯离得不远,皆听见了他口中的言语。 君岁宁下意识便道:“不像啊,你是没接触过,他们使得武器都不一样,还有性情也不相似。” 苍灵附和道:“可别说他们像了,若是让九千岁听见这话,说不准都要把阿七给剐了。” 听了苍灵的话,君岁宁心中腹诽道,阿欲哪有那般凶残? 显然她早已忘了,前世嫁给他之前,她有多害怕和不喜了。 几人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却看不见消失在庭院中的身影,在落入隔壁庭院后逐渐僵硬。 这一道墙,除了能挡住视线,什么声音和秘密都挡不住。 第38章 跟踪得知真相 冷宫。 简陋的宫室,老旧破败的陈设,窗门紧闭散发着一股馊臭味,凄凉而压抑。 君岁宁穿过枯萎的花池,越过常年被风雨侵蚀的门槛,寝房狭小,她一看便看见了躺在床上,显得沧桑而凄惨的女人。 女人身穿着褪色的衣裳,没了平日的活力,她似察觉到有人来了,口中喃喃道:“阿尧,阿尧,我的儿……” 她浑浊而期许的目光对上了君岁宁冷淡的双眸,忽然便如疯了一般,猩红了双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坐起了身,表情狰狞地咒骂道—— “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你跟你娘一样,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凭什么你们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一切?!凭什么我生来就……” 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得意地嗤笑起来,“你别以为你的母亲比我高贵多少,我曾经在城内贴饼店看到过她,她也不过是下等出身!假清高个什么劲儿!” 君岁宁原本只是冷眼瞧着她发疯,却忽听见她提及母亲身世,她上前两步,问道:“什么贴饼店?” 彭淑讽笑着,不语。 “你说这些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母亲普通出身吗?你告诉我,我才会伤心难过啊,你不就是想让我为她的身世感到难堪吗?”君岁宁轻声诱导着她说出真相。 诚然,她并不介意母亲的出身如何,可彭淑却并不这么认为。 彭淑将出身定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并为此而自卑,便以为旁人亦是如此。 果然,听了君岁宁的话,她便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 彭淑神秘地开口,“城西八巷尾,有家偏僻的贴饼店,我入宫做宫女前,曾在那里看见过她,连皇上都不知道她就是个小商贩之女,还真以为她是什么侠女明珠。” 看着彭淑笃定又得意的神色,君岁宁确定她没有说谎,至少,她说的是她认为的真相。 只是君岁宁也清醒地知道,母亲绝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的身世,否则她不会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父皇曾说,母亲是个江湖侠女,武功高强救过他的命。 江权说过,母亲是他的小姐,并且母亲还另有丈夫,且若让那位前丈夫知道君岁宁的存在,恐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说明,母亲的第一任丈夫不仅是个狠人,还有些势力。 而江权和母亲都与春秋门有关系,如今彭淑又说母亲曾出现在贴饼店。 难道那铁饼店也是春秋门的? 君岁宁在心中暗暗猜测。 父皇和江权都说过,她与母亲长得相似,若铁饼店有母亲的旧友,也一定能认出她来…… 看来,她需要去铁饼店走一趟了。 彭淑看她这出神的样子,便以为她是在黯然伤神,彭淑流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随后那笑容逐渐疯狂和诡异。 床榻上的被褥落地,彭淑用尽浑身力气朝着君岁宁扑了过来。 君岁宁本就恍了神,回神后便见她表情扭曲扑来,一个疯子用着回光返照的将死之力,也想试图将她一起拉下地狱。 君岁宁的身子已不像从前那般虚弱,想要避开一个垂死之人,并不在话下。 可她脚步微转之时,却从敞开的大门中,看见了那个朝着这边奔来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她停住了脚步。 颈肩骤然拂上一双冰凉的手,君岁宁被彭淑推撞到墙角处,岁宁的脑袋磕到了墙面,咽喉的窒息感袭来,她眼前的天地仿佛开始旋转。 “公主!” 苍灵在门外瞧见,惊呼一声,就想跑进来。 却被身旁的苍悯一把拉住了手腕,他低声道:“等等。” 苍灵刚想驳斥,就见身前一道身影晃过,直到少年跑进了屋,她才听见耳旁传来苍悯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 “主子显然另有打算。” 屋内。 “母妃!” 君尧没想到进屋看到的是这一副景象,他不可置信地失声道。 彭淑如同疯魔了一般,掐着君岁宁,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即便君尧上去拉,竟也拉不开彭淑的手。 这时,苍悯冲进了屋里,二话不说将彭淑打晕。 彭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在地上无人看顾,而君岁宁也因短暂的窒息而眩晕着,眼看着即将摔倒。 君尧惊慌之下,将君岁宁扶住,紧张地问道:“阿姐,你怎么样?” 君岁宁白皙脖颈处的红色掐痕格外显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弱弱道:“你怎么才来?” “我听说母妃病危,着急赶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才来迟了,对不起……”君尧眼眶泛着红,他差点要同时失去母妃和皇姐了…… 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君尧惊诧地转身去扶倒地昏迷的彭淑,发觉她还有呼吸,这才松下口气。 一旁,君岁宁一边咳嗽着,被手捂着的嘴角微微勾起。 彭淑在冷宫凋零去世虽是罪有应得,可君尧失去生母,难免会对她产生怨怼隔阂。 今日这一出正好,消除了他心中怨念,叫他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彭淑要害自己,她可没有半点对不起彭淑。 只有让君尧心中愧疚,知道差点也失去了她,才能让他更加珍惜自己这个皇姐,将来,便更好利用。 她眸光中闪过一丝与她外表极为不符的恶意。 或许连君岁宁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起初重生并没有想要虐杀仇人,而现在,却不满足于让他们痛快死去。 而是希望,他们要尝尝自己曾经的痛苦。 她要彭淑在最疼惜的儿子的怨怼下死不瞑目! 她要君尧在自以为获得了亲人疼爱,被利用殆尽、失去一切后,再感受着他眼中最卑贱的贫民生活,于他而言,生不如死! 这样,才能扯平。 彭淑本就想害她,这一世死得也不冤枉。君尧虽还没对她做什么,可他暗中不知道草菅多少人命,更不冤枉! 彭淑过了许久才悠悠转醒,她已然是吊着口气,油尽灯枯的身子,只为了见到君尧。 彼时,屋内只有母子二人。 君尧本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怨恨皇姐,可看着她那双含泪的红眼,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彭淑死讯传出时,君岁宁正在重华宫照着镜子。 她摸着脖子上的红痕,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可怖了,她唤来苍灵耳语两句。 就见苍灵面露难色,她犹豫道:“公主不是今日才见过九千岁吗?要不明日再……” “明日,我这痕迹可能就彻底没了!”君岁宁幽幽道。 她这受了伤,可不得叫他看看。 苍灵拗不过,领命而去。 只是,天不遂人愿。 某人根本不进宫。 …… 黑夜。 今晚的春风格外寒冷,轻轻一吹便瑟瑟发抖。 而今夜,也是君尧失去母亲的第一个夜晚,或许,他会辗转反侧。 而君岁宁却不知为何,心口突地发慌,窗外仿佛有黑影飘过。 “阿七?”她轻轻喊道。 无人应。 冷风拍打在窗棂上,呼呼出声。 君岁宁穿上一件毛茸茸的披风,遮住了脖子和下巴,她揉搓着小手走出了寝殿。 “公主是要去哪儿?”青渔端来热水,站在廊下。 君岁宁也不知怎的,仿佛是内心有声音在引领者她,她道:“我散散心,不必管我。” 青渔站在原地,看着君岁宁走出了重华宫。 灰白的石板路上,惊现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 君岁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腹诽道—— 他不是不来吗? 那身影正是越庭欲。 因着眼下刚过一更天,皇宫内宫道两旁的灯芯都燃着,光亮之下,她能清晰地看见。 君岁宁本想喊他,可随即一想,他不愿进宫找她,此刻却进后宫,是要去何处? 一个答案隐隐在她心中浮现。 自从上回夜访浮华宫后,君岁宁便觉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好似并不是因为喜欢与否造成的,而是因为他有其他的顾虑。 这顾虑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想知道。 君岁宁熄了叫住他的心思,脚步轻巧地跟上了他。 第39章 谋逆之由,痛苦之源 穿过几道宫道,偶然碰上几个宫人,她都机灵地躲到了拐角处或者宫门后,避免被越庭欲发现。 跟随着他的脚步,最终,果然来到了她想的那处宫殿。 椒房宫。 宫门虚掩着,没有宫人把守。 君岁宁轻轻推开大门,从缝隙中蹑手蹑脚地进入,庭院中没有一丝声息,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窸窣声。 跨过石板路,君岁宁小心翼翼地靠近燃着灯火的偏殿,她站在门外,躲在木柱的阴影中,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宫殿内透出的光线。 偏殿内传来低沉的谈话声,她聚精会神地偷听着。 君岁宁的心中有一丝紧张,也许是害怕被他们发现鬼鬼祟祟的自己,也可能是因为她有了几分即将揭开谜底的预感。 “你父亲的忌日就快到了。” 女人的声音沉重而熟悉,是魏贵妃的声音。 君岁宁轻轻拧了拧眉,她差点忘了,镇北侯的忌日……越庭欲这几日一定心情很不好吧? 她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安慰他,紧接着便听魏贵妃继续说道—— “等会去主殿给你父亲上炷香再走。” …… 主殿?上香? 君岁宁想起那日隐约窥见主殿内供奉着牌位,当时她只觉得魏贵妃胆大,却忽略了去想,那会是谁的牌位。 难不成……是镇北侯的牌位?或者,镇北侯一家的牌位? 君岁宁心中大惊,这也太……不敢相信了。 甚至已经不只是礼数不合的问题了。 那镇北侯是魏贵妃的姐夫,况且镇北侯是因谋逆被赐死,不论从哪点看,他的牌位都不该出现在皇宫啊。 父皇对魏贵妃甚宠,他一定知道这事,可是他怎么会同意呢?! 才不过听了两句话,君岁宁的心绪便有些凌乱了,却不知接下来还有更大的秘密等着她。 低沉而冷硬的男声从里传出,“好。” 越庭欲的声音仿佛带着些安定镇静的效果,让君岁宁多了几分安全感,浮躁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只是他并未停顿须臾,下一句话生硬中带着几分漠然的语气,他的言语如一块巨石掷进岁宁内心的湖泊,激起巨浪水花。 他说—— “娘。” 他分明是极其淡漠地喊了一声,可这声音却在君岁宁的耳边回转荡漾,悠远流长,不听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君岁宁的大脑有一刻的宕机……娘?他在叫谁娘? 镇北侯夫人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吗? 她的混乱,无人知晓。 还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殿内的魏贵妃便再度开口,语气中十分欣慰,“你……已经许久不曾叫过我了,以后你可以多唤我几声娘吗?” “不合适。”越庭欲态度果断。 难不成……是认小姨为干娘吗?君岁宁暗暗找补地想着。 魏贵妃苦涩地笑出了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还怨我,可我也没得选择啊,为什么你不替我想想?” 她的痛苦,越庭欲无法认同,他讽刺地轻笑一声,幽幽道:“贵妃娘娘与皇帝情投意合,红杏出墙,般配得很,你无法选择什么?” “是没有料到皇帝要你换身份入宫?” “还是没有想到,父亲会因怨愤筹谋多年,谋逆叛乱?” “还是贵妃娘娘进了宫后,又觉得我父亲对你一心一意,深感后悔?” 他字字诛心。 魏贵妃一时无言,颤抖着扶住墙,才得以站稳。 殿外的君岁宁一时间难以消化,各种情绪在心头交织,让她的思绪再度陷入混乱。 所以,镇北侯谋逆,是因为父皇抢夺人妻在先? 原先她还不大相信江权说父皇抢了母亲,她一向敬重的父皇怎会抢夺人妻,一定是因江权未知全貌。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信了,或许父皇真的有这个癖好…… 甚至,还因此,让忠诚良将寒了心,走上了谋逆的不归路。 君岁宁原以为,越庭欲对父皇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镇北侯谋反家破人亡,他或许恨父皇赐死镇北侯,可镇北侯又确实是犯了滔天大罪。 可若是她刚刚听见的才是真相,那越庭欲必定只有纯粹的恨,因为一切,本就是父皇作孽,最终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甚至……失去了做普通男人的机会。 他一定是恨极了吧,可又为了生存而隐忍。 殿内久久失了声响,就在君岁宁以为,他们就此结束时,魏贵妃好似又艰难地开口—— “欲儿,不管你对我有何想法,但你都不能和君岁宁走近,听闻那丫头近来对你很是亲昵……” “怎么,难不成我是皇帝的私生子吗?”他打断魏贵妃的言语,反唇相讥。 这反问,听得门外的君岁宁都屏住了呼吸。 魏贵妃气急道:“胡说什么?!你自然是你父亲的儿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幼时你随着你父亲偷偷入宫时,扮成小太监结识了公主的事吗?”魏贵妃蹙眉道,“我知道你对她或许有几分好感,倘若我们一家仍是在镇北侯府生活,你与她或可相配。” “可惜没有如果,你绝不能与杀父夺妻之人的女儿在一起,况且……公主与宦官,你是怕你父亲的身后名还不够难听吗?” 魏贵妃的声音逐渐变冷,即便儿子不喜欢她,她也要说。 “我从未喜欢她,贵妃多虑了。” 越庭欲冷冽的声音说出无情的话。 三月的风,竟比寒冬还刺骨。 君岁宁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椒房宫,披风的毛领被风吹得飘起,柔软的毛毛却仿佛会刺人一般。 他一定恨屋及乌,不想看见她吧…… 她的神色中闪过迷茫和痛苦,她该怎么办。 她只是得知,便已觉得痛苦,而这一切,都是越庭欲的经历,他自小母亲便被夺走,父亲又愤恨一心复仇,他生长的环境,该有多痛苦…… 一更天已过,她一人走在萧条的宫道上,时而有巡夜的士兵经过。 君岁宁的脚步沉重,一步拖一步地走着。 漫无目的。 前世,越庭欲待她那般好,给了岁宁所有的偏爱,而那些,都是他一步步克服了心中矛盾的仇恨,最终走向了她,选择了她。 他将矛盾和苦痛全部掩藏,只将幸福和爱意留给了她。 既然前世他能跨越一切艰难和世俗,那这一次,她怎么能因为这所谓的真相,而停住走向他的脚步呢? 她的脚步忽然顿时,仿佛是想起了一些繁枝细节。 这才刚过一更天,椒房宫的贵妃都还没歇下,可她在椒房宫内偷听许久,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出现…… 越庭欲自小练武,被她跟踪一路,也不该毫无察觉。 一切都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恍然间,君岁宁轻轻地呵了一声。 随即,她转身,朝着椒房宫的方向跑去。 这家伙为了将她甩掉,当真是用心良苦! 那抹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他穿着与白日一样,他的神色间尽是冷漠。 第40章 母亲的身份 “公主怎在此。”他面无表情,嗓音沉沉。 好似真的对君岁宁的出现,一无所知。 装的真像。 君岁宁为了追上他,跑得气喘吁吁,又被毛绒披风捂着,大喘着气道—— “你想让我知难而退,直接与我说就是,何必演这一出?” 闻言,越庭欲唇线渐渐拉直,他看着少女走至他的面前,仰着小脑袋,与他对视。 宫道两旁的灯芯见底,渐暗的光亮下,越庭欲看清了少女白颈上的红痕,他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心。 君岁宁一双明眸中似蕴含星光,“原来你就是我幼时的朋友啊,你没死,真好。” “公主既然听见了,应当知道,我们之间的鸿沟不可跨越。”越庭欲沉着冷静地说道。 “对不起,我父皇对你和你的家人造成的伤害,无法逆转。”君岁宁为此感到羞愧,她面色凝重。 她的双眸透着难色,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弥补他,越庭欲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他在心中生出几分后悔。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两人的距离遥远,知难而退,却并不想让她陷入毫无意义的纠结与悲伤中。 “我娘与皇帝暗通款曲,后来做了贵妃,又与我爹藕断丝连,他们一丘之貉,咎由自取,与公主并无关系,公主无需难过。” 他之所以假扮小太监,正是因为那段日子,他父亲经常夜访皇宫…… 越庭欲的语气平平,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他好似是旁观者,客观地将因果叙述,自己则作壁上观。 可君岁宁却心疼他,长辈们的爱恨情仇,最终却要他来承受结果。 夜深人静之时,他是否会偷偷哭泣?或许以他的性子,不会将眼泪当作发泄。 过去的十多年,君岁宁享受着宠爱与荣华之时,他是否会因为没有娘亲的陪伴,而隐藏童真与憧憬,孤独自处……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但是但凡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少女声音轻轻的,却极为认真。 她的眸光满是执着之色,眼睫上还沾着水珠,“但你推不开我,我只喜欢你。” 少女的情话,最是动听。 可……越庭欲并不想听她告白。 灯芯燃尽,微弱的光亮逐渐消失。 他的嗓音冰冷而凉薄,“可我不喜欢你。” 月亮悄悄地躲在云层的后面。 黑夜中,他的背影萧条而孤寂,脚下没了影子,他仿佛与漆黑融为了一体。 君岁宁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并没有追上去。 但她不会放弃。 …… 接下来的几日,越庭欲都不入宫了,甚至君岁宁刻意去找他,他也推脱不见。 去哪儿找他,他都不在。 分明是刻意躲着她。 躲呗,能躲一时,还能躲一世不成? 某天,尚珍局送来了刚制作完成的白玉面具,玉质的表面泛着清冷的光,触碰时也有几分凉意。 因为阿七为君岁宁赢来了锦鲤玉坠,她便想着送个回礼给他。 只是,阿七又是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影,她倒送不出去了。 她本想让阿七陪她去趟传说中的贴饼店,最终,只能让苍悯去了。 彭淑死前说的贴饼店,在城西八巷尾。 极为偏僻。 也没什么客人。 瓦檐倾斜,招牌破损,门前的台阶上积满落叶。 也难怪没有客源。 君岁宁让苍悯在门外等候,独自推开了老旧的木门,走进贴饼店内。 店内墙面斑驳,店家是个老婆婆,她坐在一处,正发着呆。 老婆婆转头,见进门的是一位打扮贵气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绯红长裙,脸颊被一层薄薄的面纱遮住,根本不像来往小客。 君岁宁刻意穿着与母亲画像上极为相似的裙装,她伸手取下面纱,目光注视着老婆婆的神色。 都说她与母亲长得像,若这位老婆婆与母亲是旧识,神色应当能看出些端倪。 却见老婆婆看着她的眼神并无任何变化,她神色如常地问道:“客人买饼吗?” “五个饼。”君岁宁不免有些失望。 那老婆婆起身,动作麻利地开始热锅,低头时想到什么,她扔下了手中物件,不冷不淡地来了句,“你等一下。” 说着,她便脱下围裙,朝着屋里去走去。 只听老婆婆十分恭敬地问着,“有个小姑娘来买饼了。” 君岁宁好奇地往那里屋望去,觉得有些神秘,她的期待渐生。 在她的目光下,里屋缓缓走出一位看似打扮朴素的女子。 女人穿着极简的款式,看似朴素的衣裳却是用昂贵而细腻的绸缎所制,她的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梳成妇女的发髻。 纵然岁月的洗礼使她更添几分女人韵味,却也不难看出,她的五官更偏英气。 随着女人一步步迈出屋子,君岁宁的视线也跟着她移动。 这道视线仿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女人早已察觉,却直到走入厅中,才朝着君岁宁望去。 而这一望,却让女人失神了片刻。 女人眸中的讶异不加掩饰,那一刹那,仿佛有多种情绪在眼底交织,最终归于平淡。 只因她的眼神,君岁宁便笃定,此人必定是母亲旧识。 岁宁轻声说道:“我买五个饼。” 老婆婆默默地看了眼女人,随后走到方才做饼的位置,正要开始做,就听女人细语道—— “我来做,你去休息。” 听似温柔的语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老婆婆点点头,往里间走去。 并不宽敞的屋内,便只剩下君岁宁与这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热着锅,往锅里倒了菜油,她的手肘忍不住微微颤抖,忽听少女似羞赧似质疑般地问道—— “油是不是多了点?” 太油腻的话,可能会不好吃。 女人淡淡的目光从君岁宁的面上拂过,她用勺子将油舀出些许,一边克制着心中悸动,漫不经心地问道:“手生了,平日里客源少得很,小姐怎么会来这里买饼?城东那家更好吃些。” 怎会有店家将客人往别家赶的,君岁宁唇角微微扬起,扯动了小酒窝,“有人推荐我来此……老板,油已经热了。” 她提醒道。 女人看着她的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失神后回过神,低下头,将面饼放入锅中,不忘反问道:“何人推荐?” “我的母亲,宁姒。” 君岁宁一字一字说道。 第41章 莫名成了春秋门少主 “嘭!” 女人的锅铲不慎落地,她惊讶颤抖着喃喃道:“小姐她……竟还有女儿……” 君岁宁眸光流动,不禁攥紧了衣摆,“你与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你可以告诉我,她的故事吗?” 岁宁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女人,见她从震惊慢慢恢复到了平静。 “我是你母亲的婢女,程姳,”程姳长叹一声,眼中饱含欣慰,“我就知道,小姐定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枉我在此等了十五年。” “你跟我来。”程姳说着,不顾锅里糊了的饼,朝着里屋走去。 方才的老婆婆又走了出来。 君岁宁闻言跟上她。 当岁宁迈入里屋的那一瞬间,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满墙的书籍有些磨损,木桌上厚厚的账册有些泛黄。 门关上,两人在木桌边相对而坐。 君岁宁率先开口,“你应该认识江权吧?” “你见过他?”程姳有些意外,“我可以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确认,你的父亲是谁。” “天子。”君岁宁并无隐瞒。 程姳笑了笑,并不惊讶,她的眉间舒展开来,“这样很好,至少小主人有皇室的保护……” 程姳看着面前少女,将心底埋藏许久的过往,娓娓道来,“我家小姐是没落世族宁氏之女,小姐年少时与家中继母闹得很僵,于是与宁氏断绝关系,带着我姐妹两人,还有护卫江权,一同行走江湖。” “小姐自小有名师教习武艺,她又极有天赋,很快便在江湖上有了名声,后来她创立了春秋门,收养无数孤儿,让他们有家可归。” “十六年前,小姐爱上了门中教养孤儿的武术先生——岑光霁,与他成婚,琴瑟和鸣。” “十五年前,我与小姐外出,视察小姐在顺京的一点私产,却不料遭其他眼红的仇家刺杀,当时我们便怀疑门中出了叛徒,而小姐中了剑上的毒,她让我在这里等她,而她去找旧友解毒。” “这一等,是八个月,我等来了春秋门说小姐身死,岑光霁对小姐的旧部说,小姐是被皇帝囚禁而死,使得门内众人愤恨皇帝,而后岑光霁堂而皇之地登上代门主之位,他不让我等见小姐尸体,直接将尸体焚化。” “那时起,我便开始怀疑岑光霁,可我没有任何证据,我甚至怀疑小姐根本没有死,所以隔三岔五我都会回到此处,等候小姐归来。” 音落,君岁宁紧紧皱着眉头,她忽地问出了一个自方才起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母亲只进宫了八个月……她进宫前,是否怀有身孕?” 她知道自己是早产儿,可现在却忽然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也或许,她不是呢? “与小姐分别时,她并未有怀孕症状,”程姳看出了她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况且皇帝养了您十五年,他怎么可能混淆皇室血脉?” “小姐说的旧友,看来就是皇帝,而她为何会愿意在皇宫呆那么久,为皇帝生育,或许是真心爱上了皇帝。” 也有道理,君岁宁渐渐放下了心。 她此生,也只想做父皇的女儿。 等等! 母亲若是真心爱上父皇……那岂不是红杏出墙? …… 这段关系,不管母亲愿意还是不愿,好像都不太正当啊…… 君岁宁眉头又皱了起来,程姳却并不知道她所想。 程姳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一瞬间,我想通了岑光霁为何要焚化小姐的尸体,他是怕让仵作验尸!怕让人知道小姐曾生育过孩子!怕门内众人会认您为主,即便您是襁褓中的婴儿。” “可江权说,那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君岁宁想起江权说的话。 程姳冷笑一声,显然对岑光霁此人极为不齿,“江权那傻货,被人利用了都不知,恐怕整个春秋门,只有岑光霁知道您的存在!” 她倏然起身,面对着君岁宁,单膝跪下,“请少主随我回门,继承春秋门门主之位。” 君岁宁“噌”的一下起身,伸手扶她,声音也沉重了几分,“我只是想了解母亲的故事,并未有其他想法,你起来。” 程姳不肯起身,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悲凉,“难道少主忍心看小姐的心血流落在仇人手中吗?” “刺杀母亲的杀手是否是岑光霁所安排,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君岁宁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程姳,严谨地说道,“若如你所说,他知道我的存在,应当派人来杀我,可为何没有呢?” 既然岑光霁有办法让人刺杀母亲,就一定有办法杀她……可为何,他明知她的存在,却放任不管,反而还去刺杀君尧? 有没有一种可能,岑光霁确实是无辜的? “即便岑光霁没有想杀害小姐,可少主才是小姐唯一的血脉!”程姳认真道,她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岑光霁的罪名,但无论如何,她都只认小姐的血脉! “程姑姑,他是母亲的夫君,继承春秋门是名正言顺,而我……并不是母亲的婚生女儿,”顿了顿,君岁宁坦然道,“我也不想抢夺他经营了十五年的门派。” 倘若岑光霁的的确确是无辜的,那么站在他的角度,他失去了深爱的妻子,而他苦心经营了十五年的妻子遗产,也要被妻子的私生女来夺走,岂不是…… 君岁宁不屑于做这事。 见无法让程姳起身,君岁宁狠下心,转身走到门边,欲直接离去。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 况且母亲是死于生产她,又不是死在刺客的手上,她有何颜面去继承春秋门。 素手碰上门把的那一瞬,她听见后面坚决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主身为公主,即便没有春秋门,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可如今的春秋门,早已不是十五年前一心济世的门派了,如今的春秋门可远不止明面上这些生意,岑光霁野心极大,他甚至将手伸进了朝堂,少主也不想管吗?” 眼看着少女即将夺门而出,程姳急道—— “难道少主没有想保护的人吗?” 第42章 她不了解帝王 君岁宁的手顿住,因为她想起了君厉登基后提拔春秋门之事,她幽幽问道:“春秋门,与三皇子是何关系?” “少主所问的,已是门内机密,”程姳定定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恳切道,“只要您愿意,我等小姐旧部,即便是死也会为您夺回一切,春秋门的一切都会是您的!” “一个月后的今日,城郊向东一里的竹屋,我会在那里等您。”程姳愿意给少主考虑的时间。 君岁宁闭了闭眼,忍住心底的悸动,走出门去。 若能得到春秋门,她或许便可以阻止君厉,不论他有什么阴谋。 要说君岁宁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是,她不能。 除非,岑光霁确实是刺杀母亲的元凶,否则,她没有道理去抢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出贴饼店时,老婆婆还不忘递上五个出炉的贴饼。 随后,君岁宁又去了趟南三司,她的脑袋里有些混,心中也有些沉重,想见越庭欲一面。 当柳百户再次说他不在时,君岁宁是有些不信的。 她一心只想找到越庭欲。 当即就带着苍悯闯了进去。 可南三司毕竟不是吃素的,但凡能让她闯进去,那都是因为她的身份。 如今指挥使下了死令,柳百户可不敢让她硬闯。 一众南司卫将两人团团围住,苍悯一人也没法硬拼。 最终,君岁宁也只能带着苍悯离去。 越庭欲在躲着她,她便怎么也见不着他,接下来的几日也依然如此。 渐渐地,君岁宁便放弃了寻他的念头。 某日,裴家的后院窗台上赫然夹着一张字条。 裴茹雅将字条展开,上头写着—— 不要相信男人的臭嘴,他是在利用你,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嫁与旁人。 起初,裴茹雅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可她看到后半句时,立马皱了眉头,她心虚地将纸条碾碎。 一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君岁宁之所以让苍悯放这纸条,只是希望她能放下对三皇子的痴迷。 赐婚的圣旨早就下了,这时想退婚是很难,但她完全有机会与二皇子好好过日子。 只是显然,这一张纸条是不能让她悬崖勒马的。 重华宫。 苍灵正从库房拿出几样金贵的摆件,一边问道:“公主,哪个送荣王?哪个送嘉王?哪个又送敏王呢?” 荣王,是大皇子君丕。 嘉王,便是二皇子君颐。 敏王,自然是三皇子君厉。 说来也是搞笑,早在顺元帝赐婚时,二皇子嘉王就敲定了婚期,眼看着成婚的日子临近,后日便要办婚礼了。 昨日荣王忽地抽风般,要跟嘉王同日成亲,先斩后奏地将喜帖都发了出去。 这下倒好了,这回可得叫那些世家贵族有的好纠结了,这不就是强迫站队吗? 更搞笑的来了,顺元帝知道这事后,将荣王痛骂了一顿,但到底请柬都发出了,也不好撤回。 结果,顺元帝还掺和了一脚,令敏王也同日成亲! 苍灵好像看懂了这波操作,可不就是怕荣王面子上不好看,找个敏王垫底的吗?这三兄弟里,显然敏王是最没有势力的那个! 荣王虽不如嘉王睿智,但到底占着皇长子名分,生母又是四妃之一的德妃,所以朝堂中也是有些官员站队他的。 嘉王的生母郑妃母族显赫,加上他自己的人品与能力确实在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所以原本站队他的官员就更多些。 可顺元帝就是更宠爱长子荣王,导致了朝堂上的人见风使舵,如今两位倒也是勉强平分秋色。 苍灵虽身处后宫,可是跟着公主殿下每日的八卦不曾落下,这等公开的事情,哪还有不知道的? 她惆怅地问道:“公主准备参加哪位王爷的婚礼呢?” 君岁宁浅浅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 皇宫。 御书房。 彼时顺元帝正在批阅奏折,他每日批不完的奏折,时常感叹自己的劳碌命。 好在有一位好女儿,近来越发体贴,还送来了降火的羹汤。 哪知,少女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一瞬还是孝顺乖巧,下一秒就抿抿唇问道—— “父皇,怎么最近九千岁都不在啊?” …… 顺元帝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他含糊道:“我哪知道,许是同你一样,越发得没规矩。” “我哪没规矩了?”君岁宁瞠目结舌,“不过,父皇好像很喜欢他呢。” 其实,对于顺元帝对越庭欲的宠信,君岁宁是不大能理解的。 三年前被灭族的镇北侯府,只留了越庭欲一个独苗,那时候他可是一点势力都没有了。 而今三年过去,他成了南三司的指挥使,还与卫将军交往甚密,甚至还能批阅奏折了,一切都是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起来的。 即便君岁宁喜欢他,也不得不客观地说一句,父皇给予他的宠信和权力,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难不成是父皇对魏贵妃的爱屋及乌? 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自从知道了魏贵妃的那些辛秘,君岁宁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小脑袋里面又在想些什么,说出来让朕听听?”顺元帝幽幽道。 君岁宁对上父皇移向自己的目光,从容地问出与脑海中的另一事—— “父皇,当真不知母亲来历吗?父皇没有查过吗?” 第43章 婚约解除 她不明白,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不去查。 当时的母亲中了毒,即便是旧友,即便是喜欢的女人,也不能不查一下来历吧? 此言一出,顺元帝的目光深邃,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许多,“宁儿最近又见了何人?” “又”这一字十分微妙。 看来,当初她私下见江权,越庭欲还是告诉了父皇。 君岁宁垂眸,轻轻叹息,忽而又抬起头,“父皇,我想知道母亲的事,有错吗?” 她的目光中比方才更坚定了几分,“若是您不告诉我,我便会多走几道弯路。” 顺元帝紧蹙着眉,捏着奏折的手轻颤,他仿佛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朕确实没有查过她,因为朕信她。” “你娘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人,她身中慢性毒药找上朕时,朕为她寻遍名医,可得到的结果,就是多活几个月罢了。” “朕有错,不该让你娘有了身孕,她在毒发前,拼下命喝了催产药,这才导致你早产。” “所以她不是死于生产?”君岁宁怔怔问道,“而是中毒?” 顺元帝苦笑道:“你娘不愿你知道这些,江湖关系错综复杂,她也怕你想替她报仇。” “父皇,你是皇帝,既然不想我去复仇,为何你不能替娘报仇?”君岁宁难过地问道。 “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顺元帝冷静下来,“斯人已逝,朕不会去管,也不希望你为此困扰。” 上一刻,还在因回忆而忧伤,下一刻,瞬间恢复了平静之态,迅速就能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 仿佛刚才的真情流露,只是君岁宁的错觉。 父皇的周身仿佛拥有一道属于帝王的金光,一旦脱离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面无表情时便更能让人感到,漠然。 顺元帝侧头,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两下,“裴侍郎来请旨退婚,你怎么想。” 君岁宁渐渐地看向父皇,委婉地措辞道:“我与他并无私情,还请父皇同意。” "看来你们早有商量,"顺元帝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宁儿是有了其他中意的人了?” 闻言,君岁宁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的眸光透着坚定,声音清脆,“女儿确实有了非君不嫁之人。” “好。”顺元帝眼底终于有了真心的笑意,他弯起嘴角,同意了退婚一事。 “多谢父皇成全。”君岁宁一改难色,唇边荡起了笑容。 君岁宁走出御书房时,压抑在心底多日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她终于是自由身啦。 只是关于母亲中毒之事,却叫她有些烦忧。 她是否应该将母亲真正的死因,告知程姳姑姑呢? 自那日见到程姳姑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之久,离她说的一月之期,只剩下半个月。 君岁宁既想到了这事,实则她的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要去见程姳姑姑。 她也想调查清楚,刺杀母亲的究竟是何人?岑光霁又是否真的无辜? 飞云宫。 三皇子所居之地,是几位皇子居所中最偏僻的宫殿。 君岁宁带着贺礼,进入时,君厉正坐在石椅上喝汤药。 君厉身穿一袭白衣,独坐在庭院中的树下石桌旁,他与君岁宁有个相同的爱好,那便是在庭院中沐浴和煦阳光。 他双腿修长,身子板也并不瘦弱,一双丹凤眼晶莹剔透,仿佛能将人看穿,转眼间便能蛊惑人心。 他确实是几位皇子中长相最出众的,只是他此刻面色苍白,泛着病态,显得有些虚弱,倒也配得上他病弱诸葛的称呼。 “六妹。” 君厉瞥见她走进庭院,放下了药碗,温和地道。 第44章 敏王未婚妻遇害 淡淡的芳草香夹杂着草药的气味。 “三皇兄在晒太阳?”君岁宁示意苍灵将贺礼奉上,“我是来恭贺皇兄封王开府,成亲的贺礼后日会送到皇兄府上。” 君厉的嘴角轻嘲般地勾起,礼会送到府上,可不就是人会缺席婚礼的意思吗? 不过他也是有所预料,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们,无人会站在他身侧。 一旁的宫人在君厉的眼神下,接过贺礼。 “六妹客气了,咳咳咳……” 君厉拿出帕子轻咳几声,双肩微微抖动,眉间难受地拧了拧。 君岁宁一直怀疑君厉的病也是装的,可眼下看他这副病态,又不像是装的。 “皇兄这病……喝了这么多药,也不见好转吗?” 君厉放下帕子,伸手将盖在腿上的薄毯又往上捂了捂,“打娘胎里带出毛病,死不了,也好不了。” 他的语气随意,仿佛对自己的生命充满漠视。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立马从殿内拿出了一件厚实的羊皮裘,体贴地为君厉披上。 太阳底下,君岁宁穿着轻薄的襦裙,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君厉,且他额间不出一点汗意,君岁宁又觉得他的病是真的。 小心翼翼的小太监又关切道:“殿下怎么会死呢,待您成亲后,将来只会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笑着安慰道:“朱小姐还制了许多灵丹要献与殿下呢,朱小姐虽然身份低了些,但她对您可是情意真切呢!” 朱小姐是朱御医之女,承袭了她父亲的血脉天赋,在医术上颇有造诣,还进宫为殿下诊过脉。 殿下长相俊逸,朱小姐对殿下一见钟情,后来更是频频为殿下想办法治病根。 前不久,皇上将朱小姐指婚给殿下,小太监觉得朱小姐虽善良温柔,但到底是身份太低了。 小太监话刚出口,便看自家殿下脸色不快,他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悔不已,“奴才说错了话,还请殿下责罚。” “朱小姐很好,嫁给本王,是委屈她了。”君厉轻叹道,似带着几分歉疚。 君岁宁看着他这双丹凤眼中的哀愁之色兜转,不由地看愣了眼,垂下眸子后,小脸上挤出几丝笑意,“三皇兄切莫妄自菲薄。” 她若不是知道这位皇兄的前世作风,还真要被他骗了过去,他可不是个会体谅别人的人。 他的那双多情目,天生适合含情,欢喜时便如见桃林,不愉时也叫人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与他俊逸而又显得凉薄的容貌有几分反差,而这反差却是恰到好处的诱惑。 …… “殿下!出事了!” 尖刻的喊声响起。 飞云宫外,奔进来一个圆乎乎的大太监,他手中的浮尘随着他奔跑的步子飘起。 大太监还没站稳,他便开始喘着说话—— “朱小姐死了!” 君岁宁听了这消息,惊疑地转头看大太监,只见他面露急色,做不得假。 “她怎么会死?”君岁宁追问道。 前世,朱小姐没死啊。 难道这也是君岁宁重生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吗? 大太监将自己方才听说的,全盘托出,“顺京内出现了连环杀人魔,这几日已出现了多名受害者,今晨朱小姐出城采药一直未归,朱府出城去找时发现了她的尸首,在城郊的一个竹屋里。” 城郊竹屋……这几个字眼让岁宁更加惊骇了,不会是她想的那个竹屋吧? 君厉急得连咳了许久,他站起身,冷声道:“本王亲自去查。” “殿下,连环杀人魔的案子,前几日便已交给了南三司去办。”大太监讷讷道。 他并非有意要阻止殿下,只是南三司插手的案子,旁人是无权管辖的,即便是王爷。 “本王查未婚妻的案子,难道还要给旁人交代吗?”君厉难得地一改平日温和之态,“六妹,你先回吧。” 他下完逐客令,便朝飞云宫外走去。 “皇兄,我与你一同去。”君岁宁不管他如何反应,厚脸皮地跟上。 她要去看看,是否是城郊东一里的竹屋。 前世,她也未听说过什么杀人魔,也或许是她未关注这些,所以她不能确定。 她此刻只想确定,杀人魔与竹屋和春秋门有无关系。 君厉回头,见一向不管闲事的六皇妹,竟管起闲事来了,有些诧异。 更奇怪的是,他们虽是皇兄皇妹,可近年来都没什么交情,她是怎么做到舔着脸做跟屁虫的? 这些自然是君厉的心里想法,表面上他却还是得装个好哥哥。 他委婉地提醒道:“六妹,你一个弱女子还是莫要掺和了,省的被杀人魔盯上,宫外可没那么多人护着你。” “皇兄不必担心我,你的身子可不必我好到哪里去。” 君岁宁的嗓音清幽,这话的字面意思像极了嘲讽,君厉听着下意识地拧眉,当目光触及君岁宁的脸时,却见她一脸坦然,眸中也尽是认真。 仿佛是他多想了。 君厉压下有些不爽的心思,闷头吃下哑巴亏,走在了前头。 他的步子极慢,每走几步还要咳一咳,再将衣领子提一提,连君岁宁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竹屋现在一定是重兵把守,若不是君岁宁与朱小姐没有私交,一人前去看凶杀现场有些不合理,她也不必等三皇兄了。 谁让三皇兄是朱小姐的未婚夫,跟着他去,好像更合适些。 可若照他这进度,到宫外要猴年马月了呀。 “来人,把步辇抬来!”她高声道。 第45章 公主失踪 城郊。 一片宁静的绿意中,坐落着一间由新鲜竹子建成的竹屋,竹屋的四周被茂密的竹林环绕。 本是清新静谧的一处世外之地,此刻却被二十几个南司卫团团围住,绿竹的清香味被浓重的血腥气掩盖,周围都仿佛洋溢着死亡的气息。 君岁宁到了竹林时,便已经确定,这就是程姳姑姑与她约定的地方。 “敏王殿下,此地已被封,您不能进入。”守在竹屋门外的一位南司卫远远地就瞧见了敏王,率先说道。 “本王未婚妻的遗体,本王见不得吗?” 君厉沉着脸。 也或许是君厉平日里待人和煦,难得地板起脸来,倒让那个南司卫有些不知所措。 可上头吩咐了,不行就是不行。 南司卫正纠结着再度开口,却见敏王身后的女子探出了头,径直走了出来—— “柳百户,你也在啊。” 方才说话的南司卫,真是熟悉的柳百户。 君岁宁熟稔地打了声招呼,却见柳百户如同见鬼了似的瞪大眼睛,甚至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只他那下意识的扭头动作,君岁宁便明白了。 越庭欲在竹屋里。 所以这柳百户才见到她如同见到鬼似的呢,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她吧! 天可怜见的,君岁宁已经让人避如蛇蝎。 不过,她今日可不是来找越庭欲的,这人躲了她这么多天,真让她遇到,她却生出几分闷气来了。 “公主,指挥使不在这里。” 柳百户条件反射般地说道。 君岁宁冷哼一声,柳百户这做作的演技,还没她身边这位好呢! 君厉不想了解他们打什么哑谜,只想硬闯进去。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竹屋半开的竹门被拉开,越庭欲一身玄色蟒纹锦袍,长腿一迈从里走出,他肃着脸没什么格外的表情,沉沉的目光扫过一行人,最终落在君厉身上。 他的语气淡漠,“让敏王进去。” 从始至终,君岁宁的眼眸都未落在他的身上。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随意便被他牵动,一会儿为了找他费尽心力,一会儿又莫名生出了气。 感觉有些做作,但就是克制不住。 见君厉抬步走进屋,她默默地提着裙摆,跟在了他的身后。 待君厉消失在门前,而君岁宁即将跨到台阶上之时,却见身前忽地悬出一把剑来。 柳百户有几分心虚地提着剑,挡着她,义正言辞地道:“不是属下不让您进去,是指挥使说只让敏王进去,您刚才也听见了。” 言中之意,便是将矛头推向了越庭欲。 柳百户其实心中十分纠结,因为他摸不清指挥使对公主到底存着什么心态,所以他可不敢得罪公主。 万一哪天公主真的追上了指挥使,遭罪的不就成了他?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就是这个意思。 君岁宁本想忽略越庭欲,可眼下如此,却不得不向他投去目光。 她皱着眉,一双怒目直视着越庭欲,“我是跟皇兄来的,凭什么不让我进?” 越庭欲淡淡的目光与她对上,他的眼中不起波澜,“此事与公主无关。” 说话时,他的声音缓慢,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波动。 每个音节都被他细致地掌握着,流露出的淡漠让君岁宁更气了。 君岁宁本就做好了一心追他,不会被任何挫折打败的决心。 可人心毕竟是肉做的,见他总是因为心底的隔阂而对她疏离漠视,她总会有些伤心和生气的。 “不进就不进。” 她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用着最狠的语气讲着最怂的话。 反正她已经确定竹屋是程姳姑姑说的那件,至于杀人魔与春秋门有无关系,还得之后再问问程姳姑姑。 也就是说,她进去了也无济于事。 君岁宁又冷哼一声,转身朝着竹林走去,不再看身后人一眼。 竹林的不远处,便是马车停放处。 马夫与小太监正在原地等候着,就在君岁宁即将走到马车旁时,后头陡然伸出了一双手,一手砍在了她的颈后,一手揽住了她。 少女没了意识,让人拖走,而马车边的两人却毫无察觉。 …… 直到意识回笼,君岁宁缓缓地睁开眼。 入目的依然是一片绿色。 她身处于竹屋中,躺在一张绿色竹床上,竹屋之内的摆设简单,还有一张桌椅也皆为绿竹所制。 君岁宁警惕地望向四周,正此时,门外走进一位红衣女子。 “姐姐跟我说,门主还有个女儿时,我还不太相信,真怕她被人骗呐!”女人天生丽质,面纱上的一双美眸流转,眼底带着一点美人痣,更显妩媚,“不过刚才见到你,我忽然就信了。” 听着她言语间的关键词,君岁宁提着的心略微放下。 “你是程姳姑姑的……妹妹?”君岁宁声音轻轻的。 那天,程姳姑姑好像是说过,她们是一双姐妹跟随着母亲出了宁府。 “属下程幽,参见少主。”程幽揭下面纱,露出一张动人心魄的脸,但她此刻一脸正色,很是认真地单膝下跪。 仿佛是一场认主仪式。 “程幽姑姑,请起。”君岁宁一边惊异于她前后反差之大,一边去将她扶起。 程幽起身,目光一直未离开岁宁脸上,“原本是该在姐姐与少主定好的日期相见的,只是……我碰巧最近几日到了顺京,又听闻有了杀人魔,便在此暗中查看。” 说着,忽地有些气愤,“谁知,那杀人魔竟在我空置的竹屋里杀人!欺人太甚!” 君岁宁看她神色忿忿,心里就清晰了些,看来那杀人魔与春秋门并无关系。 “程幽姑姑,春秋门还会查这些吗?”倒是对于程幽查杀人魔一事,君岁宁有些疑问。 程幽点头,染起职业自信的微笑,“春秋门下三阁三部,属下正是雪月阁阁主,雪月阁中人皆是侠义之士,日常只负责行侠仗义。” 听她此言,君岁宁会心一笑。 倒是很热血和理想嘛。 “但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打晕?”君岁宁摸了摸还有些疼的后颈。 程幽意味深长地笑笑,声音婉转,“其实……刚才属下都瞧见了,少主喜欢那位指挥使吧?” 程幽觉得,那指挥使看着确实还不错,勉强能配上少主吧。 可问题是,看那情形,是两人在闹别扭啊。 别问程幽怎么知道的,她这些年来阅人无数,多少男人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没数过。 两个年少男女的情感,她轻轻松松就能透过表象看本质。 “是喜欢。”君岁宁大方承认,丝毫不见扭捏。 喜欢本就不是可耻的事情。 “如今属下将少主带走,他若是喜欢少主,必会忍不住露出真实感情。”程幽笃定地说道。 君岁宁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地道:“他们若以为我被杀人魔带走,定会很着急的。” 她说的,并不是他,而是他们。 她不只有越庭欲,她还有家人,有父皇。 程幽叹息道:“实则您刚才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应当早就急了。” “麻烦程幽姑姑将我快些带回皇宫。” 君岁宁眸中坚定,微蹙的眉透露了她此刻有些急切。 一个多时辰,或许她失踪的消息还没传回宫呢。 若她被人在这竹林中找到,她也不好解释消失的原因啊。 还不如直接回宫,届时问起来,就说自己走回去了。 虽然有点牵强,但是总比解释不出来的好。 “看来皇帝对您很好。” 程幽渐渐止了笑,眼中更多了分欣慰之色,“小公主喜欢的人,属下定会帮您得到。” 第46章 是谁叫他悄悄红了眼 黄昏时分。 从城郊通往城内的通道上出现了大量的士兵和南司卫,他们行色匆匆,对来往百姓进行盘查。 程幽并未将君岁宁带回宫,而是将她放在了竹林中,告诉她回城的方向,就自己飞走了。 起初,君岁宁以为,这里离城内不会太远,甚至可能离刚才的凶案现场很近。 但君岁宁仍然在原地吐槽了好几句。 竟然不将她送回去。 落日的余晖洒下,竹林中的绿叶都飘到了她有些松散的发髻上。 这偌大的竹林,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 君岁宁原本还是自信地往程幽所指的方向走去的,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她逐渐有些不自信了。 怎么还是一望无尽的竹林? 她佯装着镇定,从地上捡了根小竹棍,一边走一边拖着棍子在地上留下标记。 这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 地上的痕迹并未有重复,说明她没有在原地绕圈,只要方向没错,就能走回城中。 傍晚微风吹起,竹林中的枝叶打颤,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岁宁坚定的内心也有些慌乱。 她不免想起了连环杀人魔,她应该不会遇上吧? 害怕使然,她抬着已经走得酸软的腿脚,快步跑了起来。 不多时,君岁宁恍惚间听见了人声。 “公主!” “公主殿下……” 此起彼伏的呼喊就在不远处。 应该是出来寻自己的人。 君岁宁未见其人,下意识便将手放在嘴边,扩散声音—— “我在!” 一边喊着,一边朝着发出人声的地方走去。 此刻,她的内心已经安定了下来,又不禁在心中骂了程幽几句。 太过分了,竟然把她丢在那么远的深林里! 而显然,那些人离她并不近,即便她寻声走去,一时间也看不见人。 越庭欲出现时,犹如凶煞,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出寒水来。 竹叶在他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君岁宁看着他好似下一秒就要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知怎的生出几分心虚,动作明显地后退了一步。 待他走近,都不需要他问,君岁宁脆生生地开口—— “我没事,就是一不小心迷路了。” 越庭欲凝视着她,她却不敢与他那深邃锐利的目光对上,尤其是离得近了,她便感受到了他因怒气而生的几分寒气。 周围的气氛怪得很,明明是君岁宁在生闷气,反倒她还有些发冷,倒是一点都不上火呢。 “公主为何放着马车不坐?”越庭欲收敛了怒气,但他的眼眸幽深如一望无际的深潭,眼眶中的红血丝也掩盖不了。 君岁宁悄悄地抬头,观察他的脸色,见他还是面色沉沉,她又扭了头去看手中的小棍子,“那是皇兄的马车啊,你又不让我进竹屋,我不想等皇兄了。” 说得理直气壮,言语间就是将她迷路的原因推给了他。 越庭欲垂目,见她发髻凌乱,裙下的一双绣鞋此刻沾满了黄土,她却还有兴致在玩手中的破树棍。 可他哪里知道,即便岁宁自己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但是她说谎话不敢直视着他那双眼睛,玩棍子也是掩盖心虚的小动作罢了。 “你没同宫里说我失踪了吧?”她忽而问道。 若是父皇知道了,只能干着急。 “未曾,”他沉声道,“公主可有遇见危险?” “没呀,若有危险的话,我哪还能出现在这里?”君岁宁笑着答道,“放心吧,我一个坏人也没遇见,治安好得很呢!” 越庭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看着眼前少女这漫不经心,不将今日之事当回事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夺了她手中的棍子,随手一扔,扔得老远。 君岁宁的视线随着小棍子,飞了一段,也没说什么。 她朝着越庭欲的身后望了望,心中有些奇怪,那些南司卫就算是瘸了也该出现了吧? 她的视线内,竟只有越庭欲一人。 殊不知,此刻的竹林上方,还有一人。 红衣飘飘的女侠程幽,完美地躲在枝茂之上,她轻飘飘地伫立在小竹节上,可见其轻功武力的深厚。 程幽自君岁宁出了竹屋起,便一直跟着她,并未真的离去。 要知道,郊外若遇见穷凶极恶的歹徒,或是猛兽野蛇,少主哪有对抗之力?好不容易得知门主有了后人,她自然不可能放任少主有一丝危险。 此刻,程幽往下望着,见两人只是干站着,并无实际触碰,有些不甘心地叹了一气,随即大手一挥,轻跃而去。 竹林中仿若大风呼啸,竹叶随之簌簌落下。 微风轻抚面颊,感受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头上,君岁宁伸手去摸,摸了一阵却将叶子卡在了发髻里。 眼见着越庭欲脸色愈发严肃,顷刻间他的嗓音中多了几分凉意—— “有人。” 他仰头望去,却见一片绿意中并无可疑的影子。 “是有人啊,那不都是人吗!” 君岁宁探头,见不远处大批人终于来了。 她的发丝被清风吹拂,更加凌乱了。 越庭欲皱着眉低头,他确定刚才树上有人,这风刮得并不自然。 再看少女蓬头模样,还伸手在秀发中摸索卡着的绿叶,他原本因心急气乱而生出的愠意瞬间被轻风抚慰。 仍旧是没忍住,他抬手替她去摘绿叶,指腹刚触及她的柔软发丝,便蓦地顿住。 他的视线凝结在她的白皙脖颈处,方才缕缕发丝盖住,他不曾瞧见。 如今发丝吹散,他却看见了那后颈至颈侧的柔嫩肌肤上的淤青。 刚缓和了的眸子突然间变得冰冷,仿佛寒冰盖住了整个瞳孔。 她撒谎了。 她为何撒谎? 第47章 妹妹的幸福,烫灼了他的眼 冷冽的寒意,让君岁宁打了个寒颤,此时心中还想着,今日穿轻薄的襦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正想着,越庭欲已经转身,朝着大批南司卫的方向走去。 见他只留了个背影给自己,君岁宁轻哼一声,努了努嘴,自己不紧不慢地跟上。 路见方才被他丢了的棍子,她心生逆反,又捡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大队。 君厉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视线中,他本就不太康健的脸色比来时更难看了,一见到凌乱的君岁宁,才松了口气,随和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几分责怪之意—— “六妹,你一个人跑什么?你以为这是皇宫吗?今日你未带暗卫,若是出事了,你让皇兄如何跟父皇交代?” 君厉已然是克制住自己的态度了!他心中的不满已到达了极点! 六皇妹怎么死都行,但绝不能跟他沾上一点关系,倘若这回跟着他出宫出了事,他回了宫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疾风骤雨呢。 君厉的步子迈快了几步,内心一边说着晦气,一边伸手去拂君岁宁的头发,“你不能这样回宫。” 他苦心谋划,本就艰难,可不能染上一点不好的风声。 想着,愣是徒手把她的头发捋顺了,将那头顶的绿叶也摘了下来。 “皇兄还会簪发?”君岁宁有些诧异,摸了摸头发。 会梳头的男子,是不多见的。 极少,极少。 君厉眼疾手快地打掉了她的手,“别摸。” “两位殿下,可否快些?”柳百户小心翼翼地传达着指挥使的意思。 君岁宁站在原地,感受着头发拉紧,她垫起脚尖,望见了远处只留个背影的男人,没好气地道:“我们与你们也不是一道的,不必等我们。” 哼,刚才连个绿叶都没帮她取下。 柳百户没料到这么好的机会,公主竟然不想与指挥使相处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越庭欲习武之人,耳力本就比常人好,不用柳百户传话,也能听见。 抬步便离开了。 毫无停顿。 他们倒有力气回去,可君厉却是精疲力竭了。 好在他的马夫是聪明的,硬是慢吞吞地穿过竹林,驶了过来。 这车技倒有些厉害。 马车上,君厉忽地开口问道:“六妹是怎么受伤的?” “受伤?”君岁宁不明白。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肩颈处,她伸手摸了摸,她看不见,但这处正是被程幽打的地方。 她这才明白这处留下了痕迹。 “啊,刚才有个竹子掉下来,打到我了!”君岁宁眼眸一转,胡编乱造地说道。 手上的棍子一晃一晃的。 君厉讶异都写在了脸上,“哦?” 哦什么哦,君岁宁轻咳一声,打断他的疑问,转移话题,顺便试探地问道:“京中会簪发的男子可不多见,皇兄为哪家姑娘簪过发?这手艺可真不赖。” 闻言,君厉倒没有什么神色,他敛目,一时无言。 许久,他察觉君岁宁一直盯着他的发冠瞧,这才平淡地开口,“幼时,便为自己盘发,久而久之,就都会了。” 他仍记得,六岁初进皇宫时,他的处境,甚至比不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君岁宁从前并没关注过这位皇兄,也是后头他上位了,才对他幼时的遭遇略有耳闻。 此刻听他平淡的言语,便惊觉自己或许问到了他的痛处。 君岁宁抿了抿唇,后悔地闭上了嘴。 却不想,他顿了顿后,继续将话题继续—— “六岁时,宫人们在背后嘲笑我是个生母不详的野种,每日清晨都要去上书房进学,也是我自己学会盘发。” “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内侍宫婢为我准备的饭食都是馊的,那时我长得还没灶台高,也学会了踩在板凳上做饭。” “我倒是多谢他们,如今的我,一切都可自理,咳咳咳……” 君厉平和地说着,忽然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 但他的目光,一直温和地看着君岁宁,柔和得仿佛真是在看极为宠爱的妹妹。 君岁宁与他的眼睛对上,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那双眼睛真是看狗都深情,倒叫岁宁有些恍惚,差点觉得自己与他是真情兄妹了。 两人之间并无交情,说这些,多少有些交浅言深了。 君厉并未从君岁宁的眸中看到自以为能看见的神色。 他这些年暗地里实则接触了不少女子,尤其是那些备受宠爱长大的名门贵女。 例如裴茹雅,她身为宰相嫡女,可谓是高门中的高门,她任性娇蛮,对旁人颐指气使,却在他面前活得小心翼翼,还天真地以为能救赎他。 再如朱忆,他那刚死的未婚妻,她倒是真的善良,可面对他这副病体,却经常难掩同情……同情,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 而现在,他却未能在君岁宁眼中看到想看见的情绪。 比如怜悯,比如同情,比如不齿,比如嘲讽,比如……那些本应该出现的,各种可能浮现在眼中的最真实的反应,都没有。 君厉说这些话,自然不是为了得到共鸣或者可怜,他只是想看看,一向深受父皇宠爱的小公主,听了这些,她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的,本该是一样的,不都是父皇的孩子吗? 可她却幸福得让人嫉妒。 她为什么没有反应? 是了,她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也无需同情悲悯自己。 就如同,他偶尔在街上看见那些要饭的乞儿,也不会有任何动容。 有了这个答案,君厉心中更是不爽,总有一日,他会得到一切想要的。 等到那日到来,不论是荣王的富贵,还是嘉王的权势,又或是这位晋阳公主的幸福,都会是他的。 正沉浸在阴暗中的君厉,忽听身边的人问道—— “若是皇兄一朝得势,是会让天下如你一般遭遇的人,都有幸福的权利,还是报复所有过得比你好的人,让他们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少女认真模样,不带一点恶意,仿佛只是单纯地问问。 她明知答案,却还是不禁想问。 君厉从内心的联想中脱离,他看着君岁宁的小脸在烛光的照映下,如蒙上一层暖光。 他深知自己样貌出众,而父皇的一众孩子中,即便是君岁宁也只能算清水芙蓉,甜美纯净,并不如自己长得好。 可此刻,却觉得她好像有一种吸引力。 那是在宠爱和教养中养出来的干净,她没有对下位者的鄙夷,也没有对上位者的谄媚,没有裴茹雅待人的盛气凌人,也没有朱忆待人的自卑怯懦。 君厉忽地嗤笑一声,撇开了眼睛。 妹妹的幸福,烫灼了他的眼。 总有一日,他要让她跌落,他要看她的狼狈,看她的阴暗一面。 君岁宁不知他所想,若知道,定会说上一句,她也是有阴暗面的。 她面对彭淑和君尧,便忍不住地想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 “六妹觉得我会得势?”君厉瞧着外头渐黑的天色,反应慢半拍地回味到了她方才言语中的关键。 这是他认为的关键。 君岁宁的关键可不是这个。 “谁说得准呢。”君岁宁颇有些惆怅地感慨。 前世,他能上位。 这一次,可未必。 哪知道,君厉还装模作样了起来—— “我没那志向,此生只盼能做个康健的闲人,就够了。” 第48章 嘉王喜宴 顺京。 嘉王府。 庄严的府邸挂满了红绸,前院宴客厅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今日的嘉王府,是全顺京最热闹的地方。 宴厅内摆着数十张大圆桌,桌上披着正红色的桌布,金碗白盘中盛满了鲍鱼、乌鸡、鱼翅等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的点心用小碟子装好,摆在每一位宾客的面前。 男席在左,女席在右。 中间用着一层珠帘隔开,珠帘轻轻摇曳,如水波荡漾,却并不阻人视线。 君岁宁坐于女眷首桌,与她同桌的皆是她的皇室姊妹或是宗亲。 比她年纪还小的七妹正不合时宜地谈论起了神秘杀人魔,七公主今年十三岁,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 最近顺京城内,这位杀人魔的名头一日比一日响亮。 “若有机会,我定要好好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定是凶神恶煞!”七公主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七公主的身旁,坐着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大公主却不如她那般活泼,大公主君挽挽是顺元帝的第一个孩子,前几年被封为长斐公主,顺元帝对她的严格是在一众公主中有目共睹的,她最是端庄大方的。 长斐公主听了妹妹口无遮拦的言语,不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温着声道:“你啊,今日是你二皇兄的大喜之日,可莫提那些晦气的玩意。” 这杀人魔可不是什么吉利的词。 七公主后知后觉地明白说错了话,昂扬着脑袋,嘴巴乖乖地闭上了。 这边刚闭了嘴。 谈论杀人魔的几道女声又从君岁宁的身后响起—— “也不知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相比于七公主的不满,这位女子的发言就显得有些恶意了,甚至还带着看戏般的期待感。 只听她话音不落,继续道:“要我说,我们这些好人家的女儿倒也不用怕,那些遇害的女子都是自己落了单,能怪谁呢。” 显然她并不觉得下一个会是自己。 她说完,另一道女声便开始附和她—— “妹妹说的是,只要我们自个儿不走夜路,不去偏僻之处,自然不会遇见杀人魔。” 这话说得,很是刺耳。 仿佛是在指责受害的女子,自个儿去了偏僻之处,引来了凶手。 可是朱小姐出城采药又有何错呢? 君岁宁不免扭头,向后看去,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说话。 不看不知道,重生归来,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位死对头了。 方才先开口的女子,便是敖太师的孙女,敖阿芙。 亦是与她不太对付的人。 敖阿芙年幼入宫时,便是仗着太师家眷的身份,误打误撞打骂了苍灵,君岁宁护短得很,哪能由她在自己的场子胡闹,气得让宫人抓住她,硬是让鸟儿在她头上自由飞翔一顿,才让她离开。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随着敖阿芙的年岁渐长,就不再与君岁宁作对了。 只是后来,她的哥哥敖承成了武状元,她便开始胡扯些武状元比文状元厉害的鬼话。 不巧,那年的文状元可是裴正初。 那年裴正初十八,君岁宁十三,但两人早有婚约,君岁宁便觉得,这波又是冲自己来的,想着这鬼丫头明里暗里就要贬低人,实在可气,便又抓着她旧事重演了一遍。 君岁宁自认为自己并不娇蛮,她很讲道理的,但也绝不能忍气吞声。 现在想起,当时虽有些幼稚,但也并未做错。 敖阿芙与她同年,如今十五岁,在京中闺秀圈的地位很高,只因她有位太师祖父。 过了今日,她便又多了位荣王妃的堂姐。 不过君岁宁与敖阿芙的针尖对麦芒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按照前世轨迹,过不了多久敖太师便会告老,举家搬迁回老家,甚至连年少成名的嫡长孙都会辞官回乡了,缘由不知。 “敖阿芙,你姐姐嫁给荣王,你跑嘉王府吃席?”君岁宁斜眼看她,很是不屑。 敖阿芙侧首与她目光对上,语气一噎,可见着一桌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随后鼓起勇气道:“嘉王殿下发了请帖的,我跟着我爹来的。” 敖阿芙心中却并不如表现出来的硬气,她原本确实是硬气的,可实在被鸟屎整怕了,祖父还不能替她讨公道!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这次长姐虽然嫁给了荣王,可他们敖家也只是遵循圣意,祖父只想站中立,所以才让敖家两房各去两边吃席。 她本来是想去看长姐的,只是听说晋阳公主和荣王的关系比跟嘉王关系好,心中料定公主会去荣王那,她就跟着爹来了嘉王府吃席。 哪料……哎!真烦! 君岁宁又将目光移到敖阿芙身侧的少女杨娇身上,方才附和敖阿芙的,定然是杨娇了。 杨娇在什么场合都是敖阿芙的走狗,只因她爱慕敖阿芙的兄长敖承。 再看看,那桌席的角色很是丰富。 敖阿芙,杨娇,卫夜雪…… 她也来了? 只见卫夜雪一语不发,与那桌人格格不入。 也不知为何,看见卫夜雪,君岁宁便会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越庭欲是不是也来了? 可越庭欲与卫夜雪分明没什么关系,她为何要这样想? 君岁宁忽略了那点小女儿家的拈酸吃醋的想法,回头开始吃起菜肴。 那厢,敖阿芙见她没了下文,心中松了口气。 她扭头看着同桌却一直不语的卫夜雪,重新活跃了起来,“卫姐姐,听闻你与九千岁青梅竹马,是真是假?” …… 君岁宁听着身后的响动,心里冷哼。 青梅竹马算什么? 哼。 但她也能算半个青梅竹马吧? 当年越庭欲可是假扮成小太监和她玩耍的。 卫夜雪轻轻勾了勾唇,“是。” “卫姐姐才情出众,倒与九千岁极为般配的。”敖阿芙笑语晏晏。 第49章 他抱了别人 君岁宁捏紧了手心里的筷子,这次倒不是因为敖阿芙说他们般配而生气。 而是因为听见敖阿芙笑语之下满满的恶劣,而不爽。 要不说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呢?敖阿芙哪里是真心祝福,分明就是又想贬低人罢了。 敖阿芙挑衅地看着卫夜雪,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情绪,也许是嫉妒卫夜雪的才名,也许是厌恶她那副清高的模样。 明明她的家世不如自己,前阵子还毁了清誉,今日却依然能在这儿摆着才女的款。 敖阿芙恶意满满地想着……那九千岁再得圣心又如何,还不就是一条皇家的狗? 这位才女听见与太监般配,定然是气死了吧? 卫夜雪的情绪却无波动,她不想与敖阿芙发生冲突,那会给父亲带来麻烦。 况且……她并不介意敖阿芙说的话。 本尊都不发火,敖阿芙犹如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难免生出些挫败感,她仍是不死心,唇角一勾—— “卫姐姐看来是真的喜欢九千岁,如此看来,越家获罪倒是给卫姐姐缘分了,否则,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卫姐姐恐怕是排不上队。” 说完,杨娇适时地轻笑一声,算是捧了个场。 卫夜雪脸色难看,起身走了出去。 这边几个少女的轻声戏语,并未惊动旁人。 敖阿芙虽然被家中溺爱地在外为虎作伥,但到底是在嘉王府,也只能说些气气人的话,不敢真的让别人听见。 否则要让九千岁知道,她今日说了这些话,她其实也有些怕的,九千岁可比晋阳公主可怕多了,可敖阿芙又忍不住欺负人,因为她十分享受因此带来的快感。 不过,她也笃定卫夜雪不会去同九千岁告状,就卫夜雪那装模作样的清高,还能做出告状的事? 再说了,青梅竹马的关系,要好早好了,如今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两铁定成不了。 敖阿芙正不屑着,却不知,她家中的卧房内,已经有几只吃撑了的鸟儿飞入。 …… 君岁宁捏着杯盏浅尝了几口喜酒,眼看着身着喜服的新娘被扶入后院,她颇感惆怅。 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裴茹雅写了纸条,凭着一张纸条,唤不醒她,很正常。 只是可怜了她那平日里最是严苛刻板的二皇兄了,这头顶都长绿草了。 这让君岁宁如何提醒,她若提醒了,叫二皇兄往后如何在她面前摆兄长威严?岂不是搞得她里外不是人? 罢了,且先让他绿着吧。 反正他也不止这一个老婆,也不妨碍他做个好人。 约莫是替他惆怅的,也为自己的感情路发愁着,一脸好几杯喜酒下独,君岁宁的脸颊都染上了粉红。 她借着醒酒的名义,走了出去。 这回不敢走远,省的又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王府前院。 卫夜雪正独自坐在秋千上,她身侧无人,一身灰白裙子在渐黑的夜色里,不算显眼。 院内的四周都燃着明亮的烛火,当身穿白衣的男人出现在庭院中的时候,君岁宁一眼便看见了。 今日宾客满座,有人出来醒酒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竟有人在喜宴穿白衣,有些不寻常。 那抹身影从后方渐渐靠近秋千,秋千上的女子毫无所觉,只沉浸在自己淡淡的忧愁中。 君岁宁瞧着那人的脚步,却感到诧异,哪有这么朝人接近的?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的,反而像个刺客。 ……刺客? 心中又重复了一遍,君岁宁瞳孔放大,见卫夜雪仍旧是没有反应,在那白衣男人抬起手腕之际,她大声喊道—— “小心!” 音节带着犀利的锋芒,刺破了宁静的夜幕。 白衣男人蒙着面,他寻声望来,那一瞬间他仿佛是在考虑,先解决哪一个。 一瞬后,他抉择好了。 看着顷刻间便要飞到自己身前的白衣男子,君岁宁下意识退了两步,她的喉间微动。 只见王府墙外,一个身影从暗处飞跃而出,白衣察觉到危险,抽出软剑。 两人身手敏捷,招式犀利,夜幕中银色的剑光闪烁,犹如两道流光,几招来回难分伯仲。 金属的碰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黑色的身影忽然顿了顿,只是那之后,他便开始落了下乘。 君岁宁跑回了宴厅搬救兵,门外一众侍卫听了她的话,朝着前院冲去。 再次赶到时,前院哪还有什么白色身影。 秋千旁,卫夜雪明显被吓着了,她一手搀着秋千的藤条,随着藤条轻晃,她也站不稳身子。 她虽是武将之女,却是毫无武术根基,那身子骨比君岁宁还弱些。 卫夜雪的另一只芊芊细手搭上了越庭欲的手肘,声音轻柔地唤道:“庭欲哥哥,你可有受伤吗?” 即便自己也害怕,却不忘关心对方。 越庭欲静默地站在夜色中,一袭暗黑色的锦服好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下一瞬,那秋千的藤条倏地断裂。 卫夜雪没了搀扶之物,一时不稳,朝着男人的身上撞去。 她的双臂张开,撑在了越庭欲的肋骨处,两人贴的近,她从未这般近距离接触过他,此刻竟是格外地贪恋来之不易的时光与巧合。 卫夜雪保持着姿势,身子不动,抬头时见他侧着脸,目光和焦点全然不在自己身上。 “无事。” 越庭欲清冽地开口,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的君岁宁。 见少女呆呆地望着自己,他那潜意识要推开身前女子的双臂,倏然顿在空中,又僵硬地放下。 他虽并未抱住身前女子,可在不远处廊下的人看来,昏黄烛光中,两道黑亮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与拥抱无异。 君岁宁眸光愈冷地看着那两人,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她不想走过去。 只听身侧敖阿芙震惊的声音陡然响起—— “天呐,竟是真的!” 方才君岁宁叫侍卫的举动,无疑是惊动了宴厅内的宾客。 爱凑热闹的便会跑出来瞧瞧,是何方势力派来的刺客,若是见过大世面的或是胆小的,便继续喝着喜酒,两耳不闻窗外事。 君岁宁觉得敖阿芙的声音刺耳极了,敖阿芙不知她心中所想,忽而带着几分讥讽地感慨着,“倒是不清高了。” 声音极轻,因为敖阿芙不敢大声吐槽,深怕被那人给听见了。 从悲愤的情绪中脱离,君岁宁后退两步,远处那两人可终于是分开了,朝着宴厅这处走来。 嘉王作为新郎,自然也要出来察看情况,他并未喝多喜酒,此刻清醒地问道:“发生何事?” “有一刺客,逃走了。”君岁宁简短地说道。 刚才,也就是她目睹最多。 越庭欲几步走入廊下,他的语气冷淡却又带着几分礼貌—— “未能抓住凶手,请嘉王见谅。” 嘉王君颐自然不能责怪他,抓刺客本也不是越庭欲的职责。 “无妨,请九千岁入宴吧。”君颐正色邀请。 “臣负了伤,不便久留。”越庭欲生硬地拒绝。 他的左手垂下,漆黑的锦衣透不出他渗出的血。 第50章 她倒想轻薄他,能吗? 君岁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又撇过了头。 这会儿倒是称起臣来了。 以他指挥使的身份,确实没错。 越庭欲告辞后便从正门出去,卫夜雪望着他的身影,脚步轻踱了两步,忽地停下。 她此时不适合跟上去。 君岁宁与身旁的君颐道贺道:“二皇兄大喜之日,莫被这小事扰了兴致。” 君颐点了点头,领着宾客们又进了宴厅。 前院中人群散去,君岁宁提着步子从正门追了上去。 傍晚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是一副热闹繁华的景象。 越庭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君岁宁追了他好一段路,才堪堪追上。 甫一追上,她便扯住了他的衣摆,不让他走动。 “你就为了气我是不是?” 君岁宁气呼呼地,眉毛都蹙在了一起。 “公主说什么。”越庭欲转身,面上毫无波动,只伸手去扯她手中攥着的衣摆。 他清心寡欲、毫无动容的模样,落在君岁宁的眼中就只是一层伪装。 “难道不是吗?你又不喜欢卫小姐,你明明喜欢的是我。” “因为你母亲的事情,你便想让我知难而退,一会儿做戏给我看,一会儿又在我面前与卫小姐拉扯。”君岁宁执着地开口。 她刚才看到时,是很生气的,现在依然,可理智又将她拉回来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误会,一点也不喜欢。 一张小嘴在微光下不停地牵动,说着她心底中的想法—— “你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当真不在意,怎会花费时间来做戏?还这般躲着我?” 顿了顿,又道:“可你还是让我追了上来,可见你此刻内心也并不想我完全误会吧?” 以越庭欲的实力,若是不想让她追赶上,早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哪里还能让君岁宁轻易就追上来? 想到这个可能,君岁宁便更坚定了,想到他还有伤在身,关心道:“你伤在何处了?” 她一个人喋喋不休着,难得越庭欲也并不打断,听着她唱独角戏般说完,又见她伸手在自己的左臂上找寻伤口,越庭欲将左臂拂开,语气淡漠地道—— “一点小伤,公主又自作多情了。” 他一句话,仿佛是在回答她所有的言语。 “好好好,就当我是在自作多情吧。”君岁宁忽地嬉笑起来,丝毫不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 他的拒绝,一定都是假的。 若问君岁宁的自信都是从何处来,那她只能说,靠感觉吧。 她的直觉,他并不是表面那样的云淡风轻。 皇宫。 长清阁。 越庭欲已经连着许久未留宿宫内,寝殿内却依旧清雅整洁,物件摆放一如她上回进入时一般无二。 地面上铺着打磨得光洁如镜的青砖,精致的宫灯悬挂在一旁,寂静的夜中,他在屏风后缓缓脱下上衣,身形隐隐约约地从光线中透过屏风。 君岁宁从太医院寻了几瓶金疮药和麻沸散,畅通无阻地进入长清阁。 长清阁的宫人们在夜中并不会随意走动,只因越庭欲不喜被人打扰,他的规矩特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夜里有什么秘密。 所以一路走到寝殿,也无人阻拦。 她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屏风,寝殿内烛光摇曳,星火之光照映在屏风之上,勾勒出黑色身影的轮廓,如同神秘的画卷。 察觉到君岁宁的存在,越庭欲在屏风后的身形一顿,随即穿上了白色的寝衣。 他从屏风后走出,直视着毫无顾忌,擅闯男人寝殿的少女,用着严厉的口吻道:“公主能否——” 自重两字到了嘴边,思及前几次的教训,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能否规矩些。” 君岁宁自认什么不该看的,都没看到。 隔着一扇屏风,就靠着微弱的光线,能看见什么啊。 遂也无害羞之色,她将手中的药品抬了抬,小脸上带着几分正经之色,“我是来给你送药的,金疮药。” “我有。”越庭欲将衣襟理了理。 若是她不闯进来,他此刻已经在上药了。而此刻,却只能穿上了衣服,未来得及上药。 君岁宁走到他身旁,见他上臂处,白色的寝衣渗出了点点红色血迹,眉间郑重了几分。 小手就要去探他的衣领,准备为他上药。 指尖刚触碰到柔软的布料,手腕处便被温热的手掌紧紧攥住,两人的目光一高一低,在斑驳的光影中交汇。 君岁宁看着他那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她顿时生出了好似是她在轻薄良家女子的错觉。 她摒弃杂念,声音很是无辜,“我给你上药。”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后半句,是在心里说的。 “公主觉得……”他刻意地停顿,似是斟酌用词,而后才咬着字句说了三个字,“合适吗?” “合适啊,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君岁宁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自然地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话音刚落,她才恍然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话,越庭欲复杂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 “你何时见过?” 何时见过? 自然是前世,她也替他上过药。 但君岁宁却不能这么说,她低下了脑袋,将手悄悄收回,心底正在思索要怎么回答。 越庭欲并未当真,见她低了脑袋,他唇边抑制不住地牵动了一点弧度。 原以为她说不上来了,谁知她想了半天,忽而抬起了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梦里,梦里见过。” 第51章 九千岁洗手作羹汤 …… 梦里? 君岁宁的原意,是指她曾与越庭欲说过的那个梦。 可落到了越庭欲的耳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少女思春,竟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羞耻的言语。 再看她一脸坦然,毫不觉得羞涩,他的薄唇微动,好半晌不知要说些什么。 就在他怔愣之际,寝衣便被少女拨开。 寝衣之下,是暖白色的肌肤,精益的健肉,修长的臂腕上线条完美,不会过于壮硕,也不显得瘦弱,健康又富有魅力的腹肌,半遮半掩。 越庭欲身上一凉,他右手的五指不动声色地收紧,垂着目光看着身前为他上药的少女。 左臂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他一语不发。 “疼吗?”君岁宁轻轻问道。 不等他回答,她便拿起金疮药旁的一个小玉瓶,递到他的面前,眉眼弯弯地细语,“这是麻沸散,可止疼,喝了这个晚上定能睡好。” “不疼。”越庭欲摇了摇头,他不需要这物。 献宝失败,君岁宁也不见气馁,她捏着小瓶子放入自己的小兜里,想着下回再用。 两人纷纷坐到床榻上,君岁宁专心地上起药来,白色的粉末覆盖在血肉上,她轻轻地吹了吹。 感受着那股让人酥麻的轻风,越庭欲低头,借着柔和的光晕,他无声息地看着认真的人儿。 偏头时,见两道黑色的影子折射在墙面上,他心思微动,不动声色地往右侧动了动身子。 昏暗的墙面上,光与影交织在一起,模糊而朦胧,微妙而诱人,暧昧至极。 他眸光逐渐幽深,这样静谧而美好的瞬间,他的潜意识忍不住想到……倘若,那些肮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倘若父亲没有谋逆,倘若…… 他不敢深想下去。 这世间没有如果,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一旦去想假设的未来,难免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而今晚片刻的安宁与美好,他忽然不想拒绝了。 只是今晚,便让他沉溺一回吧。 只这样想着,越庭欲仿佛被一切暖流所包裹,内心的所有躁动和不安,都在触及少女柔和温暖的面容时,化为了安心与宁和。 当层层白纱布裹上左臂,他心底的柔软被无限放大,他渴望的,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内心的小野怪贪婪地汲取着,正此时,一直认真手上动作的少女忽地抬起了头,一脸奇怪地提出疑问—— “你竟然打不过那个家伙,你不会是放水了吧?” 要知道,镇北侯常年领兵驻守北地,越庭欲也是自小习武,甚至在镇北军中也颇有名望。 以他的武功,不说全大顺,也不说武林江湖,至少在顺京应当是没有敌手的。 越庭欲将寝衣重新穿好,他的语气很平,唇角不咸不淡地扯着—— “公主又开玩笑,那人软剑使得精妙。” 君岁宁点了点头,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眼下药已上完,他竟难得地没有赶她走。 夜色不早,各宫都已进入休憩状态。 可她却不想离去。 鬼使神差的,她问道:“你饿吗?” 越庭欲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无妨,只今夜。 随心所欲一次。 他换上干净的锦服,与君岁宁一前一后走出长清阁。 宫道上的烛火早已燃完,漆黑一片的夜里,两人并肩而行。 垂着的大掌中,不知不觉中滑入了一双无骨般柔软的小手,越庭欲僵硬着,下意识远离的举动未经大脑,抽出的手却被少女眼疾手快地再次牵住。 她早有预料。 他放弃了抽出手的想法,听着身旁少女嘴里吐露着害怕之言,可她那几步迈得又很是欢快。 “好黑啊。” 君岁宁若有似无地与身旁之人更靠近一些。 越庭欲语调闲闲地问道:“真的怕黑?” 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像害怕的。 君岁宁的拇指轻轻扣着手心里的大掌,手心交错,心中意动。 她嗓音含笑,偏头看向身侧之人—— “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越庭欲的视线从她的眸中移开,面色紧绷着,嘴唇轻轻抿着,不给她任何回应。 阴影之下,他的指节微微发白。 御膳房。 一片漆黑。 越庭欲用火折子将烛光点亮,君岁宁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她恍然想起,越庭欲不会做美食,她也不会。 君岁宁顿时拘束了起来,却见越庭欲忙碌地将炉灶下的柴火生起火,她诧异问道:“你会做吃的?” “不会,”越庭欲眉目淡然,好似什么都难不倒他,“这里还有面点,蒸煮应该不难。” 君岁宁点了点头,坐在小板凳上,等着。 不知不觉间,已过二更天。 困意袭来,她手腕抵着大腿,手背撑着脑袋,渐渐阖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起,越庭欲也坐在了她的身侧。 夜里,她的脑袋摇摇晃晃,终是没撑住汹涌困倦,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周围静悄悄的,她恍惚间听见水声沸腾,诱人的食物香味温柔地传进鼻腔,她在潜意识里叫醒自己。 双眼朦胧睁开,却见床帐宛如一片轻柔的云朵,悬挂在空中。 赫然是她的重华宫寝殿。 咦。 她记得她在御膳房啊,难不成她刚才在做梦? 失落的情绪瞬间萦绕在心头,瞌睡也没了,许是今夜吃醉了酒,有些理不清了。 她起身,掀开帘子,只见寝殿内的玉桌上摆着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 第52章 帝王的偏心给了荣王 酥香鸡、荷叶鸭、云定糕,牛肉包…… 寝殿内除了她自己,再无一人。 只有一盏明亮的灯照亮寝殿,君岁宁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走到了玉桌前。 她想到刚才睡着前的事,显然那并不是做梦。 而是越庭欲将她带回了寝殿,而这一桌吃食……根本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他定是把睡梦中的御厨给叫起来了吧? 君岁宁摸了摸发饿的肚子,拿起了碗边的筷子。 …… 窗外,夜幕逐渐褪去,星月也随之黯淡,天边露出了微弱的曙光。 君岁宁轻抚吃得圆乎乎的肚子,只觉得格外满足。 她转身轻轻推开窗户,清晨微风拂过窗棂内悬挂着的琉璃风铃,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户前的梳妆台上,精致的妆奁盒旁,精致的白玉面具静静地躺在那儿。 君岁宁的目光忽地落到了面具上,原以为这面具很快便能送出去,却没想到一连这么多日,都未曾再看见阿七。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也不曾察觉,白玉面具摆放的位置,与原先稍有偏离。 …… 当君岁宁睡醒回笼觉时,苍灵却带来了一个她极不愿听见的消息。 昨夜,城内竟又死了人。 随着杀人魔的逍遥法外,顺京内的谣言愈演愈烈,足以到让百姓们恐慌的地步。 晌午未到,两位王爷带着新婚妻子入宫,各自拜见娘娘。 由于君岁宁昨夜参加的是二皇兄的婚礼,遂今日便打算去大皇兄的生母——德妃娘娘那儿凑凑热闹。 毕竟德妃在宫中后妃中,还算是广结善缘,对她比较好的。 永乐宫。 熏香器上燃烧着几根灰色的香柱,宫殿内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味。 荣王一身丹红色的华服显得高调华丽,他微微发腮的脸颊上带着春风得意,他挽着新婚妻子——敖阿鸾的手腕,共同走入主殿中。 德妃坐于上首,神色满意地扫过两人。 只盼着一向风流的儿子,成婚后可以收收心,多将脑子用在政务上。 “母妃,儿臣携阿鸾来给您敬茶。”荣王面上笑容掩都掩不住,明显是对新婚妻子很是喜爱。 敖阿鸾长相清丽,举止大方得体,端的便是世家明珠的仪态,“儿媳给母妃问安,母妃请喝茶。” “好好好,你们今后好好过日子,本宫便欢欣了。”德妃弯弯嘴角,伸手接过儿媳递来的茶。 这位儿媳可真是选到她心里去了。 原本,她还想着卫家那位,自那位名誉有损后,德妃还有些发愁。 这顺京中,身份太低的要不得,身份太高的她又怕皇帝会猜疑,想来想去那卫氏是最好不过的。其父从二品将军,不算很高官职,但却是实打实管着兵的。 哪成想,顺元帝赐婚,竟赐了敖太师的女儿,这敖太师位列三公,是三朝元老,在朝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想来也是因为老二娶了裴相之女,顺元帝要平衡之故吧。 总之,儿子能娶到敖家的千金,是意外之喜,德妃看这个儿媳,只会越看越顺眼。 荣王携敖阿鸾落座,正与德妃寒暄之际,门外的内侍尖锐着嗓子喊道—— “皇上驾到——” “晋阳公主到——” 第53章 验尸 君岁宁是在永乐宫门口碰见父皇的。 今日两位皇子都回了宫,顺元帝下了朝便乘坐御辇来了永乐宫,可见他对荣王的宠爱,是胜于嘉王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君岁宁福了福身子。 随后跟在顺元帝的身侧,一道进了永乐宫。 德妃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起身相迎圣驾,“臣妾参见陛下。” 顺元帝身着龙袍,步伐稳重有力,端着威仪走进殿中,经过德妃时,手掌碰了碰她的肩,示意她免礼上座。 君岁宁则坐在了荣王的对面,她扬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十分乖巧娴静地坐在那儿。 而她的对面,荣王精明的小眼睛扫过她,面上还带着几分不加掩藏的不爽。 他待六妹不差,本以为六妹定会来参加自己的婚仪,结果她却去了二弟的喜宴,于他来说,这波就是纯纯的反水。 往日情分,都喂了狗。 偏她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还敢笑。 荣王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微微抬高下巴,幽幽说道:“六妹怎么不去郑妃宫里,跑这儿来作甚?” 正在与顺元帝低语的德妃,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眉头。 她这傻儿子,总是这样,不晓得收敛情绪,阴阳怪气倒也不挑时候,此刻皇上还在这儿呢,说这话让皇上怎么想。 神色瞥见皇帝朝着儿子看去,德妃立马找补道:“丕儿虽成婚了,倒还是一副孩子心性,在为岁宁昨夜没去参加喜宴而吃味呢!” 几句话,便将荣王的阴阳怪气归根于了孩子的吃醋。 荣王虽已十八,但在情绪管控上,根本比不上嘉王、敏王,但也正是这份孩子心性,赢得了顺元帝的一分偏爱。 做了帝王的人,向来都极为矛盾。 既希望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又怕儿子在自己盛年时突显才能,掩盖住自己。 君岁宁端着茶,顶着荣王的愤慨之色,举了举茶盏,随后一饮而尽,“昨夜,我本是想吃两场席面的,可谁知,二皇兄的府邸进了刺客,我受了些惊吓,这才没去大皇兄那儿。” “以茶代酒,祝皇兄和嫂嫂百年好合。” 昨晚的刺客,倒成了她的借口了。 顺元帝见女儿口齿伶俐,无奈地摇摇头,“你倒是比朕会端水。” “刺客?”荣王生出不屑之色,“二弟的府卫也太没用了,大婚之日都能混进刺客。” 神色不屑,语气嘲讽。 荣王又暗爽到了,忽然就不生气了。 “这刺客是杀人还是劫物啊?竟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来……”德妃也没来得及听说这事,她心里有了许多疑问,“可有捉拿归案?” 倒不怪她多想,如今朝堂上,她的儿子和郑妃的儿子形成两派,她也是真怕,怕这刺客是郑家贼喊捉贼,莫不是想推到她儿子身上? “跑了。”君岁宁言简意赅,昨夜她看得分明,那刺客起初是冲着卫夜雪而去,图的是什么,她还真没明白。 甫一听说那刺客没被抓到,德妃便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贼喊捉贼,若要栽赃,那刺客必须得缉捕到才行。 荣王却没那么多心眼子,得知一向严苛正经的老二,竟连个刺客都没抓到,还任由刺客猖狂逃去,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哈哈。” …… 他的笑,让殿内都安静不少。 荣王看着几道目光落于自己身上,立马灵机一动,朝着顺元帝解释道:“儿臣是在想,阿鸾的兄长是当朝武状元,难怪那刺客不敢来儿臣的婚宴上,否则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顺元帝对这个儿子的情感很复杂,明显也无法对他寄予厚望,而之所以给他权力与老二抗衡,也就看中了他的单纯,不会生出什么谋反的心思。 但有时候看他实在如阿斗一般扶不起,也有些累。 想起敖家的那个武状元,顺元帝忍不住规劝起大儿子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敖校尉年少有为,你若无事可跟着学学武艺,你瞧瞧你日益增长的那身肉。” 荣王本勾着地嘴角瞬间垂下,“儿臣又不用武考。”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即日起,你便随着敖承习武,”顺元帝拍板道,“老大媳妇,你来监督。” 敖阿鸾忽然被提到,和顺地点点头,“儿媳定会好好监督殿下。” 顺元帝不顾荣王要死要活的震惊表情,又问道:“敖承用何兵器?” “回父皇的话,兄长擅用长枪和软剑。” 敖阿鸾恭恭敬敬地回道。 顺元帝听了,立即让人去珍宝库中为荣王打造武器。 “父皇,儿臣当真不是那块料啊!”荣王叫苦不迭,眼神倏然瞥见对面的君岁宁将茶盏的水洒在了裙上,他叹道,“连六妹都惊呆了!儿臣真不想习武啊。” 刚刚因为手抖而将茶水洒出的君岁宁:…… 她并非因为父皇让皇兄习武而惊讶,而是因为听见敖阿鸾说,敖承擅长软剑而惊讶。 昨夜的刺客用的也是软剑,原本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不过碰巧同样的兵器而已。 可此时,君岁宁却潜意识中便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温婉端坐着的敖阿鸾,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昨晚,我在二皇兄府中碰见了阿芙,听大皇兄这般说,敖校尉是在大皇兄那吃喜宴?” “是,我与兄长是嫡亲的兄妹,阿芙乃二房之女,遂与二叔一道。”敖阿鸾笑着说,语气中并未有什么异常。 但听见妻子说起这事,荣王又想起敖家这两边倒的做派,他无语地撇撇嘴,低声道:“敖家端水的功夫比我六妹厉害多了,不过昨晚敬酒时,我可没见着你兄长啊,难不成你兄长也去那头了?” 语气不满。 敖阿鸾面上笑容僵硬,她也没想到,荣王会在此刻提及这事,她勉强地扯了笑容,“许是兄长提前喝多了酒,这才没给殿下敬酒。” “最好是这样。”荣王移开了头。 他们声音不响,但君岁宁依旧能大致听明白,当顺元帝问起他们在私语什么,君岁宁便起了身,以衣衫不洁为由先行离去。 出了永乐宫,她即刻跑去了南三司。 昨夜城内死的,是一位平民姑娘。 清晨时,被人发现死在城东的一个胡同里,而那里,距离二皇子府不远。 南三司的偏厅内,正放置了几口棺材,几具近几日遇害的少女尸体,她们浑身惨白,盖着白色麻布躺在棺材中。 第54章 线索指向了不可能的人 京兆府的仵作先生正在验昨夜死去的姑娘。 越庭欲眉间紧蹙,站在门内,看着仵作检验伤口。 “公主,不能进去,里面都是——”柳百户话音未落,就见指挥使已经从偏厅内跨了出来,正好挡住了公主去路。 “我找你。”君岁宁简洁地说道。 说话时,她踮起脚尖,偏着头,往偏厅内看去。 亮堂的偏厅内,放置着好几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的高度导致她并不能从门外看见其中的尸体。 聚精会神时,身前挡着的人伸手将她的额头推开。 “这里不是公主能胡闹的地方。” 越庭欲正色说道,他话音落,偏厅内的仵作便拿着他的工具箱走来出来。 “大人,昨夜这位姑娘与其他几位一样,都是死于剑伤,身上并无被侵犯或折磨的痕迹。” 仵作说了一半,停顿了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只是,看那伤口便看出,行凶者剑意果决,剑剑直击要害,受害者并无生还可能,可拔剑之时,愣是将剑身在血肉中旋转,使得受害者血肉糜烂可怖。” 手段残忍,竟是要让受害者尝尽痛楚。 “知道了。”越庭欲道。 仵作跟在一名南司卫身后离开。 君岁宁心中的猜疑越加强烈,她忽然问道:“你可与敖承相熟?” 越庭欲将视线转移到她凝重的小脸上,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不熟。” “我跟你说……”君岁宁压低声音,准备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告诉他。 还没说到重要部分,就见他眉间紧锁,眉心好似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眉毛如发乌黑,自带着凌厉,每每蹙起时,眼中便会迸发出冷冽的凶意,旁人见了都会惧怕。 “来人,送公主回宫。”他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也成功地让君岁宁断了话头。 若说昨晚的他,还有一丝温暖可言,今日的他,仿佛又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头。 如同失忆了一般,这脸面变得可真快啊。 “你昨夜可不是这样冷漠。” 君岁宁皱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她的表情就像是个被骗了感情的良家少女。 柳百户站在一旁,不动如松,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指挥使,他感觉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既有些惶惶不安,又好奇使然地想继续听下去。 柳百户很好奇,指挥使这样的人,还能热情起来吗? 每天都跟犯人和死人打交道,再加上他性子本就冷,你让他给皇帝拍个马屁都费劲吧! “我真有事,”君岁宁念及正事,也不与他计较,轻声说道,“昨夜与你打斗的刺客用的是软剑对吧?” 越庭欲默默地看着她,“嗯。” “敖承也用软剑,”君岁宁十分认真,又严谨地补充道,“不过他也不止会软剑。” 她这般说,越庭欲便明白了她想说什么,见她面色郑重,他态度缓和了些,“公主不觉得过于捕风捉影了些吗?” 只是同用软剑,并不能算什么证据。 再见少女也染上了几分他的愁色,她慎重地再次开口,“自然不只是软剑。” “越庭欲,顺京能打过你的人,并不多的。” “还有,他昨夜或许根本没有出现在大皇兄的喜宴上。”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有理有据。 并非捕风捉影。 “况且昨夜遇害的姑娘,遇害之地,离二皇兄府邸很近,或许昨夜的刺客与那杀人魔……”君岁宁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她自己也觉得离谱。 若说敖承有可能是昨夜的刺客,那是有理由的。 但若说他是杀人魔,就显得牵强了,因为他没有理由去行凶啊。 少女住了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越庭欲敛去眸中的复杂之色,沉静而平淡地开口,“此事,公主不必忧心,我会查清楚。” 他心中已有思量,只是那人过于特殊,不能公之于众。 听他这样说,君岁宁放心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刚走到庭院时,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夜白衣刺客出现的画面,她的面色瞬间古怪了几分。 可若是杀人魔与刺客当真是一人呢? 以杀人魔那样残忍自负的手段,定是不能容许自己失手的。 倘若他是昨夜的刺客,那他一定会对昨夜的失手而耿耿于怀…… 君岁宁眸色一沉,脚步沉重地又跑回了方才的偏厅,见越庭欲已经不再原地,她又跑到了他的寝房。 门外的南司卫立马拦住,犹豫道:“公主,指挥使吩咐不让人进去。” 君岁宁顿在了门口,不知他在里头做什么,她在门外说道—— “那白衣刺客昨夜原要对卫小姐不利,但他失手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派人去保护她才好。” 以那人的身手,普通的护卫根本就护不住,必须得高手才行。 寝殿内许久未有声响,君岁宁不由皱了皱眉。 “越庭欲?”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她不顾南司卫的阻拦,将门推开,南司卫每回遇见她,都难做得很。 拦得拦,但不能真得动武。 寝殿内空无一人,君岁宁犹疑之际,只见床榻旁的白墙好似裂开了一道缝。 “你出去。”君岁宁对那南司卫命令道。 待南司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寝房外,君岁宁将门合上,自己则走到了那可疑的白墙边。 前世,君岁宁并没有自己的公主府,因为还没等到分封,父皇就驾崩了。 按照惯例,她需要由新皇分封后前往封地。 但因与越庭欲成亲,她便和君尧留在了京中,也避免了新皇刺杀。 他们成亲后,住在越庭欲的太尉府,那时的他,已官至一品太尉。 而他的书房,也有这样一道裂缝,因为他会将一些隐秘的东西都放在暗室中。 看来,他在南三司也不例外。 君岁宁拍了拍雪白的墙面。 “嘭嘭嘭。” 声脆而不实。 刚敲完,墙体另一面的人便听见了动静。 白墙移转,逐渐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第55章 公主,躲在车里,别出来。 黑漆漆的一片拐角,看得并不清楚。 她并未走进,而是等越庭欲自己走出来。 “公主怎知道暗室?”越庭欲的声音带着几分凉意,他从黑暗中踏出,转身将暗室关上。 君岁宁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将重要的事再说了一遍,“卫小姐那边,要派人保护。” 越庭欲面上没什么变化,“昨夜就已调去高手,卫将军也有派人手保护。” 他蹙着的眉心不知何时展开,此刻倒没了方才那副凶狠模样,只是依旧泛着冷意。 一边感慨于自己的多虑,一边有些吃味的君岁宁,忽地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脸颊。 随后又极快地收回,就怕被他又攥住了手。 好在,他并未动作。 君岁宁得逞了,轻快地说道:“还好你不是真的冰块做的,走啦。” 越庭欲敛着眸,目送她转身离去后,又打开了暗室,转身走了进去。 …… 东街。 回皇宫的路上,经过道宽人多的东街。 因为最近杀人案频发,太阳落山后,街面上就没了人影。 如今虽是青天白日,但也比平日里少了一半人,繁华的街市都显得有些萧条了。 途经某巷时,低调的马车骤然停下。 “公主,前面发生事故,堵了去路。”苍悯浑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内。 车门打开,君岁宁见宽敞的前路,竟让三辆马车相撞而挡住去路,街面上人不多,可围在前方看戏的人却不少。 …… 无奈之下,她只好道:“绕路,往西巷走。” 西巷稍偏些,路虽然没大街这般宽敞,但走的人少,也不至于堵路。 苍悯闻言,便将马车掉头,朝着西巷驶去。 马车外的喧嚣渐渐远去,进入了一条沉静的巷子,除了车轱辘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而不过一刻钟功夫,马车又猝然驶停。 一个不注意,君岁宁便往前倾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前世死前的景象,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她对危机的直觉非常的灵敏。 仿佛是为证实她心中所想一般,苍悯沉重的声音从车外低低传来—— “公主,躲在车里,别出来。” …… 果然。 可君岁宁却不听他的,今日她身边只有苍悯一人,若是苍悯打不过对方,难道她躲在车里还能安全些吗? 难道她不应该趁他们打斗的时间,抓紧跑吗? ……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打开车门,轻跃下车。 脚底刚触碰到地面,君岁宁就看清了面前的景象,巷中无人,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与苍悯对立。 除了天色大亮外,那白衣人与昨夜并无差别。 白衣,蒙面,软剑。 苍悯未必打得过他。 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危险,君岁宁便准备趁着两人打斗之时,溜走去寻人。 乘马车纵然跑得快些,可这巷子狭窄,想要掉头都需得好一会儿,她转身便朝着来时的道路跑去。 她甚至还未跑出多远,身后的白衣人便已几招将苍悯打倒在地,几个瞬息便飞到她身前挡住了去路。 君岁宁手心出了汗,她转身看了眼倒在不远处的苍悯——他正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她忽而又看着朝自己稳步走近的白衣人,他一手提着软件,不知为何,他走得极慢,仿佛是温水煮青蛙一般,要她紧张,要她害怕。 可越到了这紧要关头,她却越没了平日里的害怕和恐惧,她告诉自己,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说不准,他一刀,她又重生了呢!对吧? 君岁宁不过在说服自己,迫使自己冷静,她忽而笑道:“看得出来,你很有原则。” 白衣人并未停住,又听她讥讽道—— “只杀女人。” “你是不是城内的杀人魔?” 君岁宁又问道。 白衣人自然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他走得那么慢,随着他越走越近,君岁宁也在缓缓后退,他不急着杀,她也不急着死。 看谁先急。 说不准,待会儿就有人经过这里了呢,说不准,生机在下一瞬就会出现。 白衣人手中剑柄转动。 一直趴着的苍悯艰难地爬起了身,他忍着腹部的疼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些—— “你若敢伤公主,你定会被碎尸万段!株连九族!” 像这样残忍的人,哪里会在意苍悯的这局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君岁宁这般想着。 乞料,白衣竟顿住了脚步。 见状,君岁宁也不再退后,她静静地盯着白衣,他的脸被遮得严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君岁宁没想到他会顾及自己的身份,难道他当真不知自己的身份?她虽与敖承不熟,但敖承也没道理不认识他。 当初,抓着敖阿芙教训时,还是敖承来接的人。 大小场合,都必定见过她的。 看来,真的不是敖承。 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君岁宁也不知为何,在他沉默不动身之时,她竟鬼使神差地试探道—— “今早,父皇还说要让大皇兄跟着敖校尉习武,可他却不知,敖家竟养出一个恶魔,他该有多痛心啊。” 她并未明说白衣就是敖承,她不过是试探。 倘若他不是,那她说的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罢了。 倘若他是,那她恐怕…… 凶多吉少。 白衣人的神色忽然变得凶狠,他再也沉不住气,双脚在地面漂移,转瞬便到了君岁宁的面前。 他伸手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拎小鸡一般地举了起来,轻而易举。 这力道比彭淑狠多了。 “公主!”苍悯嘶哑吼道。 君岁宁无法扭动脖子,呼吸苦难致使她面色涨红,她背着的小手艰难地做小动作,想暗示身后的苍悯快点离去。 苍悯有功夫在身,即便受伤了也比她跑得快。 君岁宁方才说破了敖承的身份,如若苍悯不跑,恐怕两人都得死在这儿,那就没人能将消息带回去。 那就真的白死了。 “唰”的一把剑顿时从君岁宁的眼前飞过,剑光闪过她闭上的眼皮,下一瞬君岁宁的身子跌落在地。 随她一起跌在地上的,还有……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她震惊地失了语,偏开了头。 那把剑竟是精准地斩断了敖承的手臂……君岁宁寻着房梁望去,只见少年鹤立在房梁上,银白色的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56章 他竟还起胜负欲了! 他纵身凌空跃下,脚步轻轻落在岁宁的身侧,将她扶起,只见少女的唇角微微牵动,她的嘴型在说—— 抓住他。 君岁宁一时失声,无法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以为,阿七能明白她的意思。 白衣敖承忍着痛,愤愤离去,阿七仿佛并未明白岁宁的意思,也并未追上去。 君岁宁因短暂地窒息,导致脑袋以及眼前昏沉模糊,她的脚步虚浮,下一秒朝着阿七怀中倒去。 少年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少女的脑袋重重磕在他的左臂附近,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见了少年猝不及防地发出闷哼声。 …… 转醒之时,阿七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阿七总是消失不见,却不知为何,每每她出现危险,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 他又是如何知道,她会有危险的呢? 君岁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旁是苍灵在用热水为她擦拭面容,见她醒了,苍灵红肿的眼睛又激动地流了泪—— “公主,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你往后还是少出宫吧!怎么什么刺客都找您呐!” …… 君岁宁摸了摸脖子,轻轻咳了咳,发觉自己已经能发出声了,她才开口问道—— “是阿七送我回来的?苍悯如何了?” “是,他送您回来后,便走了,”苍灵一个个回答,“苍悯受了重伤,好在没伤到要害,并无性命之忧,但奴婢瞧他那伤口甚是可怖,那刀口……血肉都烂了。” 一说到苍悯的伤口,苍灵又是气愤又是后怕,“那刺客是个新手吗,这一刀竟然还这么不锋利,愣是在皮肉里转着圈的,还好这刀没挨在公主身上……” 转着圈的…… 君岁宁想到了先前仵作说的话,看来这事已经很明了。 “外头的消息你可有?南三司是否抓到凶手?”她又问。 苍灵摇了摇头,她见公主昏迷着被带回来,脖子上的痕迹比上回还重了好几分,她哪里还会有心思去跟跟别人八卦呀。 “我要出趟宫。”君岁宁起身,将架子上的衣裳取下。 苍灵跟在她的身旁,愣愣道:“可宫门已经下钥了,公主有事也得等明日了。” 顿了顿,苍灵又猜测道:“公主是要找九千岁吗?九千岁今夜宿在长清阁,公主——” 话没说完,就见公主穿着整齐,发还未簪,披散着发就跑了出去。 “公主——” 苍灵跟着走到门外,喊了两声。 此刻已是深夜,她自知无法阻止公主的步伐,只好回房拿了件薄的披风,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她只需等在长清阁外接人即可。 长清阁。 依旧是寂静,无人阻拦。 寝殿早已熄了灯。 门轻轻推开,发出吱嘎的声响,音落下,床榻上的人就睁开了眼。 可他没动,君岁宁便以为他还睡着。 靠近床榻,君岁宁提着灯笼,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容,见他睡颜很是养眼,因为此刻,他的眉心舒展着,也没露出那双摄人的眼睛,倒是隽秀极了。 君岁宁缓缓靠近,那光亮打在她的未施粉黛的脸上,她自己不曾察觉,这样的打光有多恐怖。 即便是长得再无害,也经不起这样吓人。 “别睡了,天亮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 越庭欲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地又想做什么,缓缓睁开眼时,就对上了灯笼的光亮照射下的一张纯净的小脸。 他波澜不惊地坐起身,外面的天色漆黑,一时有些无语,“公主从下午便开始昏睡了,可我却是才睡下不久。” ……君岁宁尴尬地笑了笑,可念及抓凶手这事刻不容缓啊,若是耽搁了,指不定又得出人命呢。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是敖承,就是他伤的我。”君岁宁坐在他的床边,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 说完,她以为能在越庭欲的脸上看见什么情绪,可惜没有。 他仍是面不改色,声音也没有起伏,“我说过,公主不必忧心这些事。” 君岁宁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态度,不服气地扬起头,露出了颈部的痕迹,“我都这样了,你让我不要忧心?” “若不是阿七及时出现,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还想指望你呢,你哪里指望得上啊!” 说着说着,就阴阳怪气起来了,可讲完这几句话,君岁宁就忽然面色古怪地想到了一些事。 阿七今日怎么用的是剑啊? 但也能说得过去,他惯用双刀,并不代表不会用剑。 可她晕倒时,倒在了阿七的臂腕处,怎么听见阿七好像痛出声了?难道阿七也受伤了? 习武之人,受伤也很正常。 可之前,苍悯还说阿七和越庭欲的身形很相似呢? 两个身高相似的男人,体型相似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这些巧合,逐条都能解释过去。 可是……这么就这么怪呢? 就像是敖承是杀人魔这事,君岁宁的推断依据有好几条,可每一条也能解释过去。 但是……越庭欲没道理伪装成阿七啊! 可是——敖承难道有理由杀人吗? …… 两个小人仿佛在君岁宁的心中打架,而阿七经常玩消失,下一回出现也不知何时,根本无从查证。 越庭欲见她神游天外,还以为她在为今日之事不高兴。 他低头看着她脖颈处那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顿时软了语气,“此事需要皇上定夺。” “嗯?”君岁宁神游太久,加上有了新的心事干扰,回了神都忘了方才说到了哪里。 …… 越庭欲难得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今日你那暗卫说,他已将凶手的手臂斩断,所以若是敖承,他也无法逃脱,公主不必费心这事。” 却不见少女面色好转,只见她面色愈发古怪,“阿七哪里会说话?” “……写字。”越庭欲道。 “哦。”君岁宁勉强点了点头。 她觉得阿七与与越庭欲不大可能是同一人,这太匪夷所思了,哪里有这个可能? 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他若是阿七,前世就告诉她了! 没错,所以不可能。 抛开捕风捉影的思想,君岁宁又察觉出其他奇怪之处。 “今日阿七一刀就把敖承手臂斩断,但是你对上敖承却反被打伤……所以,原来阿七那么厉害?”君岁宁一直以为,越庭欲才是顺京武力值巅峰,却没想到…… 难怪父皇舍不得将阿七完整地给她呢。 惜才,也能理解。 越庭欲神色瞥向别处,声音冷淡却坚定,“或许他只是碰巧,他未必能打过我。” 闻言,岁宁有些诧异。 难得地,他竟还起胜负欲了。 “我方才与你说时,你就非常镇定,白日我去找你时,也是怀疑敖承,而你却让我不要忧心,不要操心……”君岁宁认真地回想,复盘道,“越庭欲,我也觉得你能打过他。” “所以,难道你是故意输给敖承的吗?” 她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 那夜,越庭欲好像是因为有片刻停顿,才落入了下乘。 那个瞬间,他在想什么?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越庭欲不语。 他不想骗她。 寝殿内的两个人,一个坐在床榻上,一个坐在床榻边,两两相望,却相顾无言。 鸦雀无声。 此时的无声,仿佛也是一种回答。 “你为何不说话?”君岁宁眉间染上哀愁,眸中浮现出失望之色,“你堂堂九千岁,还会忌惮敖家吗?” 第57章 敖氏迁居,太师空悬 她心目中的越庭欲,绝不是胆小畏缩之人。 他顶天立地,在外人眼里他是招权纳贿、专权擅势之人。 可她知道,那些都是旁人的构陷,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他果决狠厉才能制住那些权贵,他刚正不阿从不会为利益而与贪官为伍,他待百姓待将士都有一颗纯粹的心。 可今日…… 越庭欲的面容如同覆上寒冰,开口的话也充满凉意,“正因为我放了他,所以致使多了一人惨死。”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公主接近我也不打听我的名声吗?”越庭欲忽而勾唇笑了笑,那笑容凉薄至极,“公主若是失望,早早离我远些。” “越庭欲!”君岁宁的双手握成拳,每一次的呼吸都在宣告自己的不满,“你是否有何苦衷?” 他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一定是这样。 君岁宁在心里这样想。 “公主不需要知道,”越庭欲无情地说道,“公主该回了。” 他边说着,边提了提被褥。 从言语到动作,都是逐客令。 见他对敖承一事丝毫不提,也不说是否有苦衷,岁宁生出些无力感。 她自然是信他的,可为何他不愿长嘴呢? 这事也不复杂,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饿了。”她看着他,妄图旧计重施,想着两人再多相处一会儿。 然而,越庭欲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动容。 越庭欲生硬地说道:“公主以后不要深夜到访。” …… 苍灵在长清阁外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才瞧见公主拎着灯笼从里面走出,走的近了,她将灯笼往上提了提,这才看清公主那受了气般的表情。 眉间都疑似写上了愁字,还带着些气恼,虽没有鼓起脸来,但让人莫名联想到一种食物——河豚。 看来九千岁又给公主气受了,苍灵这般想着,替公主感到不值得,但又觉得这符合九千岁的性格……细想来,其实也不太符合。 毕竟,能这般潜入九千岁寝宫的,也只有公主一人了,若是换了旁人,可没法全身而退了……这样看来,公主也算成功的吧。 过了这么久,苍灵也早已接受公主喜欢九千岁的事实,不再一味阻拦规劝,此刻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为公主披上披风,提着灯笼在后头跟着。 …… 第二日。 君岁宁特意将几个小丫头都派出去打听消息,务必掌握今日顺京城内的风向和最新消息。 可她愣在重华宫等到了晌午,也没听到一点风声。 难道敖承还没有伏法吗? 饶是她相信越庭欲有苦衷,可她不信敖承啊,谁知道这迟一步,敖承会不会拖着断臂再去行凶呢? 既然问越庭欲没有答案,她便去问问父皇。 这连日来扰得顺京内人心惶惶的杀人魔,若是君岁宁不知道是谁便罢了,可她既然知道了是何人,而朝廷却迟迟没有抓捕,她哪里能放下心。 午时一刻。 四月的阳光如一条缓慢爬行的毒蛇,此时阳光正盛。 御书房外,李大监阻止了君岁宁的动作,和蔼又恭敬地说道:“皇上正与敖太师议事,公主殿下不如先去偏殿用些茶点?” 敖太师? 这么巧…… 一个时辰后。 敖太师年过古稀,他早已到了致仕之年,却依旧受到帝王的重用。 历经三朝,数次率兵击退匈奴,威严强大的他,走出御书房时,步履犹如千斤重,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像是经历了生死之劫一般。 君岁宁走出偏殿时,便见敖太师如同行尸走肉般,没了往日的锐利,经过台阶时,竟一个踉跄—— “太师!”岁宁下意识提醒道。 敖太师稳住步子,闻声看向了她,直到看清了是何人后,他混沌的目光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公主殿下身子可还好?” 从前的敖太师,即便是一头白发也分外精神,骨骼硬朗得很,而今日,他却如同一夜苍老了十岁。 听着他这般不同寻常地问候,君岁宁便大致明白,方才他与父皇在御书房聊的定是敖承之事。 敖太师一生戎马,精忠报国,却在晚年得知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孙竟背着他,犯下那般错事……该是有多痛心。 “我没事,太师小心脚下。”君岁宁并未将对敖承的愤恨不屑转移到敖太师身上。 敖太师点点头,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他走得极慢。 这条他走了一辈子的路,在今日,走到了头。 …… 君岁宁进入御书房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外间看书的越庭欲。 原来,方才自己在偏殿等候,但他已经却在御书房内听父皇和敖太师说话。 君岁宁轻叹了叹,径自走入御书房的里间,只见顺元帝独坐于案牍前,面上并未有愤慨之色,甚至还有几分舒服地喝茶。 “儿臣给父皇请安。”君岁宁十分熟稔地坐到了一侧,神色却往外间瞥了眼。 这个角度,她隐约能看见纸糊的隔档屏风后面,越庭欲的身影,却并不真切。 见越庭欲并没有要来里间的意思,君岁宁才将视线落到了顺元帝举着茶盏的手上,以她的身份,议论朝政并不合适。 但,她可以用自己的遭遇作为切入点。 思及此,君岁宁扬起头颅,露出自己的脖颈,声音轻轻的,语气中带着些告状的意味—— “父皇,你瞧。” 第58章 免死金牌也只能免死一次 顺元帝顺势看了一眼,随后亲自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岁宁的面前,“阿七已斩去了他的手臂,不是为你报仇了吗?” 父女就是父女,都不需要君岁宁多说,顺元帝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父皇,为何不将他抓起来?” 君岁宁声音软绵绵的,如同撒娇一般。 她拿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便立马皱了眉头,“这茶可真苦。” “宁儿,倘若你以后要关注更多原本你不需了解的事,你的心会比这茶更苦。”顺元帝听她叫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君岁宁闻言,便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喝得快,就察觉不出其中苦味,她又道:“也没那么苦。” “浪费朕的好茶。”顺元帝轻叹道。 见女儿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他似妥协般地开口,“敖家有一枚免死金牌,乃先帝所赐。” 君岁宁从未听说过,这全大顺拥有免死金牌的,她只听说过两个,却不知敖家也有。 一般,免死金牌很少赐给臣子,并且,臣子也尽量不会用到这枚金牌。 免死金牌意味着什么,君岁宁明白。 “所以,敖承就这样被赦免了吗?”君岁宁内心有些恼火,面上尽量克制住,“都不需要抓来问问,他究竟为何这般做?” 如果是被其他子女这样“拷问”,顺元帝或许就生气了,可偏偏对岁宁,他从未发火过。 此刻也不例外,顺元帝看向屏风之后,高声道:“庭欲。”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 越庭欲放下了书,起身走入里间,站在几丈之外,“陛下。” “你带着宁儿,去外间看书。”顺元帝眼神扫过一旁的女儿,与越庭欲说道。 君岁宁被莫名其妙的指令搞糊涂了,沉默了几瞬,后知后觉地道:“父皇,书里有答案?” 不然她真的想不明白,她今日不是来看书的啊。 “书里没答案,但是——”顺元帝顿了顿,冲着冒傻气的女儿无奈地提醒道,“庭欲有答案,你问他就是。” 也就是在刚才,顺元帝想通一件事。 从前的女儿从没管过什么时事,他也乐得养个天真烂漫的女儿。 而今她既然想了解些玩乐以外的事情,顺元帝自认为自己不是十分封建之人,教会女儿一些制衡之道也并非不可,只要她想学。 这样,她也能更聪明些。 顺元帝觉得,自己即便再长寿,也很难活得比女儿长,将来她去了封地生活,也不至于让人欺辱。 况且,她没有同母亲的兄弟,无论将来哪个异母兄弟登上皇位,她都不能如现在这般自由放肆……想到这儿,顺元帝又觉得,必须得给岁宁找个强有力的驸马。 君岁宁自然不知父皇已经从这头想到了那头,她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着越庭欲,眼底却是得意,她才没有忘记,昨晚他什么都不肯定说的样子。 你看,现在,还不是得说? “九千岁,请多指教。” 她起身,十分神气地率先走出里间。 越庭欲的神色淡漠,他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跟了出去。 两人在外间的案牍边相对而坐,但因这案牍不太宽大,所以面对面也就不足一臂距离。 严谨些说,不足君岁宁的一臂距离。 “你在看什么书?” 君岁宁坐下时,便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越庭欲将放置在案牍上,方才看了许久的书递给了她,随后自己又去书架上拿了一本。 手中忽然多了一本《孙子兵法》的君岁宁:“……”我只是问问。 待越庭欲重新落座,君岁宁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他,幽幽问道:“九千岁昨夜睡得可好?” “一般。”越庭欲是认真的。 “所以,敖承杀人的事就这样算了?连杀人动机都不用问问吗?”君岁宁转移话题那叫一个快。 实则前头的两句问候,真的只是问候罢了。 今日敖承之事才是她的正题。 “敖太师昨夜看见了断臂的长孙,便知晓了事情始末,今日是来请罪的,但敖承失血过多,遂不便来,他只说敖承是因压力太大犯错,自愿辞官回乡。”越庭欲一手翻着书,目光流连在文字上,一边陈述着经过。 白纸黑字之上,忽地出现一双白软的手背。 他无声地叹了叹,无奈地抬起头。 岁宁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愠怒和诧异,“压力大?” 她的眼中仿佛写着——你在开玩笑吗?他在开玩笑吗? “沉住气。”察觉到她下一秒可能就要恼怒了,越庭欲沉静地提醒道。 君岁宁当真是无语极了。 敖承家境显赫,虽被家人寄予厚望,但也不至于压力大到要杀人吧? 杀人魔,难道要被人冠上魔字。 里间的脚步声响起,君岁宁撇头,正好看见父皇稳步走出。 “你们留在这,朕去透透气。” 顺元帝走了,这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一块免死金牌就抵消了……” 君岁宁不满,甚至透着讥讽地道,“不可笑吗?” 越庭欲沉默了片刻,才在她的注视下说道:“公主以为,只是因为免死金牌吗?” 听他此言,还有反转,再想起刚才敖太师的脸色,显然不只是少了一块金牌那么简单。 “你别卖关子。”岁宁皱眉。 “这些年敖家在朝中根基太深,借着敖承之事,他愿意举家搬回祖地,断绝所有朝中势力,并上交龙吟卫兵权,敖太师曾为陛下的武学老师,与陛下有师徒之情,陛下不愿主动要回兵权,但可趁此机会收回。” 越庭欲面不改色,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君岁宁联想起,前世敖家也是在近段时间便会举家搬迁回祖地,当时她还不明白,这般显赫的敖氏,为何要放弃大好前途。 如今是明白了,原来是敖太师想要真正保住这个长孙。 可是,这些高官权臣向来更重视家族利益,哪能那么轻易就放弃数十年努力的结果? “可若是敖太师不愿放弃呢?” 君岁宁反问道。 “他不会,”越庭欲此次算是领了旨为她解答,连一点不耐烦都没有,“敖承是敖太师二十年教养出的嫡长孙,敖太师重情重义,他不是重利之人。” “况且,敖承已是敖家孙辈中的佼佼者,敖承废了,敖家也废了,陛下不可能再用敖氏,敖太师年过古稀,不可能再有机会领兵上阵,如此回乡,还能留个好名声,又给敖家留条活路,多好?” 君岁宁若有所思,脑中的几根线在乱撞,她茫然地问:“你也说敖太师重情重义,是忠臣良将,对吗?” “嗯。” “那即是如此,父皇为何一心收回兵权?” “公主,倘若他不是忠臣,敖家早已落得我镇北侯府那样的下场了,”越庭欲沉吟道,“朝堂本就如此,几十年一转,总有人要退出,再有新的血液注入,再踢出,再注入……循环往复。” 君岁宁垂着头,想着他说的话。 虽有道理,但总归无情了些。 而且,这些话从越庭欲的口中说出,并不合适。 他武将出身,说这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权术,真的不觉得悲凉吗? 第59章 替死鬼 岁宁抬眸,却未在他眸中找到任何悲伤之色,那双眸子好似不带任何情感之色,他就像在说不相干之事。 若说三年前,越庭欲会为顺元帝的做法感到可耻,甚至愤恨。 该杀之人就是该杀,该奖之人就是该奖。 敖太师精忠报国,怎能借用此事做文章,随意摒弃? 而现在的越庭欲,他批阅无数奏折,旁观顺元帝处理朝事,竟学会了站在顺元帝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面前的小公主,竟向他投来了关切之色。 他不禁轻笑,随后低声说道:“即便当初父亲不谋反,恐怕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敖太师不仅忠心,还与陛下有着师徒情义。 他的父亲可不同,不仅不如敖太师忠心,还与陛下没有任何情义,镇北兵权就如同地雷一样。 …… “我不想说这个了。”君岁宁忽然觉得周围冷了起来。 这样说起来,她都不免替武将们感到心寒。 她将手轻轻搭在他修长的骨节上,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 越庭欲的眸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两人手心手背交叠,他沉默了一瞬后将手抽出,低沉道:“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 君岁宁摩挲着手指,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张嘴问道:“那敖承若还杀人呢?” “免死金牌只能免死一次。” 越庭欲双手将书合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所有的疑问都已得到答案,但君岁宁却开心不起来。 “你做什么去?”君岁宁见他走出御书房,也跟着起身出去。 南司卫的副使是越庭欲的心腹,姓白,他不知何时到的御书房外,还特意找了个屋檐下阴凉处靠着。 “大人。”白副使上前。 越庭欲从腰间取出一张白色纸条,递给白副使,身后是君岁宁紧紧地跟着,还探着头想瞧瞧纸条上有什么。 可惜她什么都没看清,因为越庭欲和白副使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白副使甚至都未将纸条展开看看,就收入怀中。 君岁宁站直了身子,故作姿态的模样仿佛只是恰好站在此处,并非有意跟着,她忽听身前的男人语气平常地吩咐道—— “将水牢内的死刑犯提出来,用此身份公告全城。” 白副使认真严谨地点了点头,“是。”随后抱拳退下。 君岁宁的脑子里将这句话中的关键词提取出,想了一圈,好一会儿后,如同开智了一般茅塞顿开。 敖承虽然用金牌免死,但城内因杀人魔的事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此事必然要有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不能与敖家有关系,这样敖家才能全身而退,不遭到万民唾骂。 “你要用死刑犯代替?”君岁宁抬头,只能看见他宽广的肩背。 “公主还算有几分聪明。”越庭欲似夸赞地说道。 …… 白副使执行地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南三司抓住了凶手之事,就传遍了全顺京。 重华宫。 被君岁宁指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丫头,都带着各自的任务回来了,而此时的岁宁已经提前知道了,却还是听她们三言两语地说着。 “凶手是外域来的一个大盗,他杀了那么多人,要说死一次都便宜他了呢!” “明日要游街,在刑场公开处斩呢!” “真是大快人心!” …… 第60章 公主何不利用我? 隔日。 午时。 囚车中,关着一位套着头套,穿着破烂囚服的男人,被押着从城西游街至城东,身上早已没了干净之处,连车内都满是臭鸡蛋液和烂菜叶子。 一路游行,道路的两行站满了百姓。 鄙夷的目光仿佛将他刺穿,百姓们对他嗤之以鼻,恨不得千刀万剐了才好,恶言恶语不绝于耳。 囚车缓缓停在了刑场处,囚犯被押送上刑场。 监斩官坐于高处,将火签令掷在刑场之上。 正此时。 这条街的尾处,正有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在有条不紊地向前行驶。 骏马蹄声轰鸣,从头到尾至少有上百匹黑马,丫鬟小厮不计其数,骑马的护卫近百人,八辆豪华的马车上并未挂家族旗帜,最后头跟着二十几辆装卸行囊的车马。 这一支队伍要通过城门,都需耗费一炷香的时间。 若非百姓们都围在刑场看热闹,这城门处也必然引人注目。 刑场与城门的折中处,有一座望月楼,此楼有十三层,虽算不得高耸入云霄,但也能登高望远,是顺京城最高的建筑。 望月楼。 六层。 少女一袭淡青色曲裾裙,站在阁外的回形廊下,微风起,吹散了她额前搭理整齐的碎发。 她眉心紧锁着,左手持弓,右手扣住一支箭,她闭着一只眼睛,仿佛在测量到目标的距离,箭尖朝向之处,赫然是那走了许久还未完全出城的马车队。 紧扣着箭的右手微动,在她准备松手之际,右手上忽地覆上温热的大掌。 “公主,可莫要失了准头。” 男人温润的声音在君岁宁的身旁响起。 岁宁并未回头,只是默默地放下了弓箭,“不失准头,我也射不中。” 即便真能射中,她也不能真的放箭。 不过是心中有几分气,想发泄发泄。 听闻耳旁一阵轻笑,君岁宁才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退了婚约的裴正初,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锦服,望着展露愁色的少女,弯唇笑了笑,“在底下瞧见了苍灵,就想着上来陪一陪公主。” 君岁宁偏头,正好瞧见刑场的大刀落下,血液喷薄而出,离得有些远,一个她看不清的东西滚到了地上。 岁宁一愣,眼前便被一片青色挡住,裴正初从她的右侧,走到了她的左侧,为她挡住了那血腥的场面。 倘若是越庭欲的话,应当不会这般费劲,或许会直接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 “公主心情不好吗?”裴正初轻抿着唇,想安慰她。 可他却想不出如何安慰,最终提议道:“不如,我们像以前那般,你作画,我题诗,可好?” 不用犹豫,君岁宁便摇了摇头,“你不必花心思在我身上。” 起先,裴正初的笑容僵住一刻,他收敛了笑意,显得有些孤寂,“我对朋友亦如此,公主不将我当朋友吗?” 君岁宁一时哑口无言,她轻轻叹了叹,真想说什么,就听裴正初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 “那不是九千岁吗?” 说完,他好似知道岁宁感兴趣一般,往目光所及之处指了指。 君岁宁随着裴正初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望月楼下的街道。 越庭欲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锦袍,他的身侧是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卫夜雪,两人从对面的珍宝阁内走出。 卫夜雪的脸上是柔婉的笑容,越庭欲也没了高冷的态度,他轻轻地替她簪上了新买的珠钗,随后启唇说了什么。 而此刻,俯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君岁宁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心里已有猜测,左右不过是钗子很好看,很适合你的话。 可岁宁想不出,越庭欲那样不苟言笑的人,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的!无耻!可恶! 看着两人站在珍宝店外等候,君岁宁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越庭欲定又是故意的,他定然是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想将自己气跑吧? 知道归知道,她却仍然很生气。 今日的情绪本就不好,她亲眼看着敖家带着敖承搬离,亲眼看着百姓们以为凶手归案,纷纷拍手叫好,殊不知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作为知道一切始末的人,良心隐隐不安,难过与不甘导致她一整日都满面愁容,可如今呢,又看见越庭欲与卫夜雪这般亲昵。 君岁宁的眼眶悄悄红了。 她咬着下唇,将弓箭再次举起,而这次对准的…… 是越庭欲。 方才阻止她的那只大手没了动作,只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不为所动。 君岁宁拉动弓弦,紧紧地扣着箭,在箭射出之前,往越庭欲身旁的空地偏了偏。 “唰——” 一支漆黑的箭矢从高楼射下,精准地插入越庭欲黑靴旁的地缝中,与他的靴子不足一寸距离。 君岁宁将弓箭放下,在上方继续俯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在越庭欲的抬头之际,一直站在君岁宁身旁的裴正初悄无声息地往她的身边靠了靠,嘴角又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也是凑得巧,两人皆穿青衣,不过裴正初的衣裳颜色略深一些。 卫夜雪也被那猝不及防的箭矢吓了一跳,还以为又遇到了刺客,她下意识地便往越庭欲的身边躲。 见越庭欲并未动作,而是面色凝重地看着望月楼上层,卫夜雪缓缓抬头—— 只见楼中廊下,素有高岭之花称号的裴侍郎正如沐春风般地,站在公主身侧,看两人的穿着,倒真像一对有情人。 路人瞧了,谁不在心中暗道一句,郎才女貌?君子与淑女? 卫夜雪自然能看出,公主对越庭欲的心思,当下便明了,这箭矢只怕是公主放的。 她心中想着,公主当真是为所欲为,嘴上却夸赞道—— “公主的箭术了得。” 她的声音很轻,也只有站在她身旁的越庭欲能听见。 君岁宁若是听见了,免不了要笑一笑,过奖了! 这哪里是她箭术好?实则她的箭术很一般,方才她还怕误伤了人,刻意偏了半丈的距离呢,结果还是失了准头,那箭矢落地竟离越庭欲不到一寸了。 越庭欲的视线并未留给裴正初一瞬,只静静地看着楼上的淡青色衣裙的少女,双眸淡然地与她那一双怒目对上。 目光在空中相遇、交织、纠缠。 最终,君岁宁还是被他的漠不关心而刺伤,她垂下了眼眸。 裴正初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他方才对上越庭欲,明明是有些得意的,此刻却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低头看清了身侧少女的郁郁之色,好半晌,启唇低声道:“何不利用我,看他有何反应?” 此言一出,裴正初自己都被自己惊了一瞬。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君岁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看楼下的动静,她转身进了阁楼内。 望月楼六层,是作词作画的文雅之地,只要交了会费,便能入内,专供有闲情逸致,共同兴趣的人交流。 此时,并无旁人在。 君岁宁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裴正初跟着在她身旁的位置落座。 他心中忐忑,因为刚才的提议,她还没有给出回应。 君岁宁拿起一支细毫笔,目光定定地宣纸上,仰着头思索一番,随后手中的毫笔轻轻在宣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线条。 她的目光专注而温柔,青瓦白墙,每一处的细节都被细致入微地描绘着,每一笔,都流畅有力。 相比于箭术,她更为擅长作画。 不开心时,作画也能发泄情绪。 她画了多久,裴正初便在她的身侧陪了多久。 直到君岁宁将一幅完整的画作呈现出来,裴正初提起笔,在她的画上附上诗词,与之相配。 天色渐暗。 两人从望月楼走出时,裴正初忽地叫住了步子欢快的少女,“公主心情好了?” 君岁宁点点头,双眸直愣愣地看着他,“谢谢你陪我作画。” “不必言谢,”看着她展颜,裴正初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忽而想到两个时辰前说的话,他又缓缓开口,“我说的话,永远有效。” 起初,他是不喜被人利用的,可若那人是公主,他并非不能委屈自己。 他以为,他是想要重获公主的芳心,可今日看她难过,他心中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被人拒绝的感觉,只他一人尝过就好了。 这般想着,他的笑容亦带上了几分释怀,那释怀中似乎还透着苦涩,少女清幽柔和的声音突兀地从前方响起—— “我讨厌利用。” 裴正初抬起头,见君岁宁认真地看着自己,她的声音轻轻地穿透他的心灵,“我们是朋友,不该有利用。” 她的声音仿佛在他的耳边轻轻绕过,一丝丝的暖意包裹了他的耳廓。 她的目光澄澈,没有一丝欲望。 他们可以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君岁宁弯了弯眉眼,又见裴正初看自己出了神,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叹,随后哥俩好地拍了拍他肩膀,留下一句,“别想多了。” 便朝着外头的马车跑了过去。 徒留裴正初一人留在原地。 他低头,无奈地笑笑。 公主说不想利用他,他却觉得,她更好看了……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救了。 第61章 竹屋之约,赴约 敖太师携一家老小归隐,就此,敖氏在朝中的势力瓦解,只留下几个旁支子弟还担任着一些不起眼的角色。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这只昔日庞大的骆驼,今后也再不可能翻起风浪。 敖家毫无征兆地退隐,朝野上下多为震惊,但最受其干扰的便是荣王和德妃。 他们刚与敖家结了亲家,原以为可以因此获得敖家的支持,却还没开心两日,敖家便已倒台。 原本被德妃所喜欢的儿媳敖阿鸾,也因此遭到了嫌弃。 荣王府。 荣王甫一回到府中,就冲到后院,兴师问罪—— “岳父辞官一事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他一人辞官就罢了,怎么还带着全家一起退隐?你倒是瞒得本王好苦!” 敖阿鸾面色苍白,她也是在昨日才收到祖父的传信,只说家中生了些变故,具体为何,她也是蒙在鼓里。 敖家祖籍同洲,山高路远,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家人,思及此,敖阿鸾暗自伤感。娘家靠山不在,丈夫与婆婆犹如变了个人一样,对她不满和嫌弃。 敖阿鸾不喜人前落泪,她掩饰自己悲凉的心情,从容地说道:“王爷责怪妾身有何用,妾身又做不了敖氏的主。” 温柔的反抗,却让荣王言语一滞,他冷哼道:“你这些日子少进宫请安吧,母妃心中不畅,你少去她面前惹嫌。” 敖阿鸾自然明白,德妃怕是要为难自己,可德妃有诏,她难道还能次次称病吗? 既已嫁入皇室,她便不由己身。 …… 另一边,君岁宁与程姳的竹屋之约也到了日子。 城郊。 竹屋的凶杀痕迹已被清理干净,君岁宁到达时,竹屋外风平浪静,她甚至在心中怀疑,程姳姑姑真的准时赴约了吗? 岁宁上前,留了苍悯在竹林中等候。 竹门轻轻的,与地面未产生摩擦,她悄无声息地推开竹门。 屋内,共有三人。 程姳比上回打扮得更精致些,她一身淡蓝色的蜀锦华服,盘着的发髻中插着一枚蓝宝石珠钗,她的眉目间透着一股智慧和柔和。 程幽与她的端庄不同,程幽身着艳红色的薄纱长裙,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花,张扬而明媚,嘴角挂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她正侧靠在竹榻上假寐,长发微微卷曲,披在肩后。 “少主!”程姳站在离竹门内最近的位置,当竹门一打开,她便期盼地转头,见到君岁宁的一刹那,目光中满是欣慰和喜悦,“少主想通了?” 程幽缓缓睁开双目,默默地坐起身,“小公主还带了人来?” 在这间竹屋里,程幽的武功是最拔尖的,她不需要看屋外,就能感受到门外不远处,因走动而产生的地面波动。 “是我的暗卫。”君岁宁将帷帽取下,露出了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 说来不怕笑话,这帷帽的作用并不是掩藏身份或别的什么作用,单纯只是郊外蚊虫太多。 “像,果真是像!” 一道男声忽然响起。 君岁宁看向这屋中的第三人,也是她唯一没有提前见过的人。 男人年岁与程姳相同,他穿着深绿色的锦袍,腰间的墨色腰带上镶嵌着一圈的透明宝珠,他的袍子点缀着高调却不俗气的玉饰,长发被用翡翠簪轻松挽于脑后,两缕黑发悬于两鬓,将他坚毅的轮廓更显得柔和了些。 在君岁宁眼中,这俨然是一位美大叔,但他被金钱保养得当,故而算不上大叔。 “这位是春秋门金银阁的阁主,阙蕴藉,是小姐的义弟,”程姳娓娓道来,为岁宁介绍道,“同时也是大顺首富榜排行第三的人物。” 难怪了! 君岁宁看着阙蕴藉通身贵气,仿佛下一瞬,他衣料上的玉饰都会掉下来。 “阙叔叔。”君岁宁礼貌地喊了一声。 阙蕴藉收起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混迹生意场多年,习惯了整日带着笑,而此刻,他嘴角噙着的笑容真实了几分,诚挚地说道:“照理说,该叫舅舅。” 君岁宁想着他是母亲的义弟,叫舅舅也没什么问题,便认同地点了点头,“舅舅好。” 她刚喊完人,就见阙蕴藉从怀中拿出一只月白色镯子,质地光滑,仿佛由纯净月光凝结而成。 “此物就当是舅舅送给外甥女的见面礼。”阙蕴藉将镯子递给她。 君岁宁不客气地接过,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阙蕴藉腰间的一圈宝珠,与自己手中这只镯子的材质、成色一般无二。 程幽轻笑着说道:“老阙就是钱多,这夜光珠都能做腰带。” “夜光?”君岁宁打量了镯子两圈,看不出其中玄妙,“多谢舅舅。” 寒暄几句后,程姳便走到竹木桌旁,桌上赫然放着一个锁着的精致木盒。 程姳用钥匙将木盒打开,笑着对岁宁说道:“这里,都是小姐的私产,虽然比不上金银阁的财富,但也该交给少主了。” 君岁宁还未仔细看木盒中的东西,便摇了摇头,“程姳姑姑,这些一直是你在打理,若没有你,这些也存不住这般久,不必交给我。” “既然少主这么说,那边由属下替少主打理,所得收益,还是该给少主的。”程姳执意道。 君岁宁并不差钱,也或许是她还没有想到,有什么是她买不起的。 她却没料到,将来的她,能用上这一笔,她并未放在心上的财富。 “除了小姐的私产,还有属下上回同少主说过的,继承春秋门之事,”程姳的面上多了几分忧色,“这些年,岑光霁创立的三部,与三阁旧部分庭抗礼,少主恐怕还需等待属下一段时日。” “但少主放心,属下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定让少主无忧。”程姳坚定地说道。 程姳本身长相就偏英气,只是她不善打斗,打扮也是一副柔和端庄之态。此时在她坚定的神色下,她的外柔内刚散发着无法忽视的魅力。 春秋门在江湖上势力不容小觑,想要门主之位,也并非易事。 君岁宁之所以改变想法,更是因为想要查明母亲之死的真相,倘若母亲之死与岑光霁没有关系,她也不必与他争夺这些。 但若是有关系,就断不能将母亲的心血交给仇人之手。 “程姳姑姑,我并不想你为我赔上性命,我今日来此,实则还有件重要的事。” 君岁宁认真地说道,她的眸中带着平常没有的慎重,“当年你们以为我母亲是被父皇囚禁而死,并未看过尸身,而我却一直以为母亲是难产而死。” “门主究竟是因何而死?公主知道些什么?”程幽性子不比程姳稳重,听了君岁宁这话,脸上就染上急色。 “当年母亲中毒后找到我父皇解毒,但我问了父皇,那毒根本无法解,只能拖着多活几月而已,”君岁宁紧皱着脸,顿了顿道,“实则母亲是因毒发而身亡。” 程幽气得拍案,朝着程姳问道:“姐姐,当年刺杀门主的,你确定是岑光霁吗?” 她愤慨至极,若此时程姳说一句确定,恐怕程幽真的会冲回春秋门刺杀岑光霁,什么证据也不需要,什么稳重、大局也都会抛之脑后。 程姳并未回答。 客观地来说,她并不确定。 当年是有人雇了别派的杀手,她说到底也只是十分怀疑岑光霁,拿不出任何的证据,唯一的证据恐怕就是让别派的人指认,可这谈何容易? 每一个杀手组织都是有职业素养的,若真的反水了,那是会被江湖所不容的,以后谁还敢光顾。 阙蕴藉拍了拍程幽的肩膀,眸色中有些无奈,“别冲动。”随后拉着她坐下。 见程姳不说话,程幽冷哼道:“门主身死,得益最大的就是他,不是他还能有谁!” 第62章 亲手摘下阿七的面具 “我虽不能确定是岑光霁,但那杀手的纹身我却认得,是云机堂。” 程姳缓缓道。 云机堂,在杀手组织中排名第一。 在江湖中,以杀人闻名,云机堂是最是冷血无情的地方,没有之一,自闻名江湖后,又迅速发展了副业——赏金榜。 春秋门与云机堂不同,春秋门创立初衷是侠义,也是以侠义闻名江湖。但岑光霁上位后培养了三部,其中戎部便是做接单杀人的勾当,只是专业程度落后云机堂不止一点。 说起云机堂,阙蕴藉倒是有几分了解,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很多消息都是送到他耳朵里去的。 “说起云机堂,有一事倒很有意思,”阙蕴藉手指轻点竹尖,嘴角带笑,“云机堂堂主平生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独生儿子,可他那个儿子对子承父业毫不感兴趣,放下狠话说要考取功名,离家出走了两年至今未归。” 他说完,竹屋内的安静震耳欲聋。 …… “老阙,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在谈正事!”程幽无语地扫了他一眼。 程姳垂下眼,暗自思考着什么。 君岁宁闻言,灵机一动,带着几分期待地开口,“舅舅的意思,是找到那位云机堂少主,绑了他,然后要挟堂主,让他告诉我们暗杀母亲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阙蕴藉欣慰地笑了笑,就在岁宁以为自己答对了的时候,却见他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阙蕴藉在众人的目光下,接着说道,“阿姳或许能与我感同,我们做生意的都需会将账册放好,我想云机堂也该有账本。” 程姳严肃地点点头,“只是云机堂的账本不同于其他正经生意,他的账本定然会藏得极其隐蔽,不轻易示人。” “所以就绑了云机堂少主,就可以换账本!”君岁宁觉得自己这回真明白了! “少主,此事没这么简单,云机堂乃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你若想绑了他们少主换账本,恐怕下一步就被一众杀人围堵了。”程姳肃穆道。 “那……”君岁宁一噎,语气弱上几分,“强的不行,软的可行?” 她随意一说,乞料正中阙蕴藉的盘算。 他立马支持道:“此事恐怕还得公主出马,云机堂少主隐姓埋名出走两年,属下也无法找到他,但他曾言要考状元,今年正逢三年一次的科举,他极有可能会出现。” 只要此人出现,君岁宁便想办法动用关系,将此人找到。 那位少主既然放言要考状元,定然也是有几分才学的,那么她寻找的圈子又能缩小一圈,准确一些。 “好,待找到此人之后,我再传信告诉你们。”岁宁郑重道。 君岁宁的意思,是找到这位少主后,再让两个姑姑和这位出主意的舅舅想方设法,拿捏他,套出讯息。 程幽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开始上演了多出美人计,她虽年纪不小,但仍有风韵,拿捏男人再简单不过。 而程姳却觉得美人计并不稳妥,这偌大基业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会为美人落入圈套? 待君岁宁揽下找人的活计后,阙蕴藉却并没说后续要如何办,只说先找到人再说。 几人商量得差不多,便开始聊起了其他不大不小的事情。 刚说几句,就见程幽面色一冷,怒斥道—— “谁?!” 她看向门外,迅速起身。 君岁宁见此,以为是苍悯走近了,下意识地说了句,“是我带来的人。” 而程幽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也没作出回答和解释,径自提着剑冲出门去。 “幽幽警惕心还挺重。”阙蕴藉惬意地靠在一旁,毫不担心。 君岁宁起身,和程姳一同出门查看。 只见苍悯好端端地站在竹屋外几丈远的位置守着,并未逾越。 不是苍悯。 那是谁? 抱着疑问,岁宁快步走出竹屋,小跑了两步到了竹屋的后侧。 只见竹林中一男一女已经展开了打斗。 程幽本也是急脾气,潜意识便觉得偷听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问都没问就拔剑相向。 只是几个来回间,却落入了下乘。 他是谁?难道是岑光霁知道了少主的存在,派来刺杀的? 程幽心中疑惑,手上用尽全力朝他攻去。 既然如此,也仍是不敌。 君岁宁看清时,就见不该出现在此的阿七,正在和程幽姑姑打斗,眼见着就要刺伤程幽姑姑,岁宁一急,大喊道—— “阿七,莫伤她!” 阿七将剑偏了几寸,才没有伤到程幽。 而程幽以为自己要负伤,随手撒出去的保命迷药,在反应过来是自己人时,也无法收回。 白色的粉末在空中挥洒,飘落。 少年收了剑,朝着君岁宁的方向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脚,他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头重脚轻…… 他阖目之时,眼帘中是朝自己跑来的……的…… “阿七!” …… 事发突然,好在正事已谈完,几人便告辞而去。 马车渐渐驶入城内。 君岁宁坐在一旁,频频朝着昏迷在一旁的少年打量了好几眼。 人一旦接受一个设定,即便她告诉自己是不可能的,可遇上阿七,却又忍不住去想…… 阿七到底是谁? 他又为何出现在竹屋外? 他虽是暗卫,但也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她的,为何总是能找到自己? 苍悯在外驾着马车,马车有条不紊地朝前行驶着,此时的车内只有君岁宁和阿七两人。 她轻轻地朝着他的身侧挪动…… 目光灼热地盯在他的面具上,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银白色面具。 第63章 从今日起,我要你贴身保护我。 倘若就此摘下,她就能得到答案。 君岁宁的细白的五指在他的面具上摩挲,寻找着解开面具的绑绳……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内心的猜想,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趁人之微不太地道,可眼下机会实在难得。 面具的绑带系着普通的结扣,她的目光停顿了两秒,暗中记下结扣的模样,她的手轻轻一扯,绳子从两侧垂挂下来。 君岁宁的另一只手探到面具的边缘,将面具缓缓抬起—— 面具脱下的那一刹那,岁宁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仿佛骤停了一瞬,她终于看清了面具之下的脸。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猜测,和这些日子的暗自否定,在此时都有了答案。 男人紧闭着双目,双唇微微抿紧,冷峻而清隽的容颜在她的目光中仿佛自动加了柔和的暖光。 岁宁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了无法言喻的情感。 一边又在脑中思忖,明明他们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秘密,她都全然不知? 脑中好似有烟花忽然炸开,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越庭欲一边冷淡地拒绝她的靠近,一边又装成暗卫的模样来接近她、保护她……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算是爱? 难怪前世阿七在君岁宁成婚后就消失不见,她起初以为是阿七在父皇死后恢复了自由,而今想来……竟是因为越庭欲和她成亲了,所以不再需要这样一个身份了。 震惊的、喜悦的心情,在注视着面前静静昏迷的男人时,逐渐冷静了下来,最终化为了心底的一丝雀跃。 在君岁宁的心理思想下,她感觉这一刻好漫长。 越庭欲不知在梦中看到了什么,他的眉毛微微蹙起。 君岁宁鬼使神差地抚上了他的眉毛、眉心……替他一遍遍抚去忧愁,直到他的眉间舒展。 “这般喜欢我,为何还要用其他女人来气我……”君岁宁抚上他的眼皮,她的眸光透着淡淡的忧思,呢喃着道,“我也会难过的。” 她明知越庭欲是在她面前做戏,可心中还是会难过,会生气。 甚至是无法理解。 而今日的发现,俨然又给君岁宁吃了一颗糖。 可是这颗糖,抚不去她的小埋怨。 “不管你的苦衷是什么,你终究是骗了我。” “阿欲,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君岁宁声音轻轻的,就仿佛是羽毛落入地面,激不起一点波澜。 她在心中思索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扬起浅浅笑意,“你想玩双人小游戏,那我就陪你玩吧。” 话音落下,君岁宁将摘下的面具拾起,动作轻轻地将面具重新戴在他的脸上,然后打上了与先前毫无二致的结扣。 ……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皇宫。 君岁宁掀开车帘朝着外头张望一番,身旁的人手指微动,她默默地朝着另一侧挪动,与他拉开距离。 “阿七,你可算醒了,”岁宁慢悠悠地开口,“到皇宫了。” “阿七”昏迷的意识渐渐苏醒,他的眼睛缓缓睁开,恍惚和茫然笼罩着他,待思绪逐渐清醒,他才回忆起昏迷前的事。 君岁宁收回来探窗的手,她低头时与阿七的目光对上,见他眸中透露着一丝茫然和无措,仿佛是有些困惑。 她一愣,这样的神色,她很少在他的眸中看见。 “方才那位,是我母亲的故人。”君岁宁沉吟道。 阿七垂眸,坐起身。 马车行驶到了宫道处,缓缓停下,车门从外打开,君岁宁在搀扶下慢慢下马车。 阿七并不与她同行,从马车上跃下后,便准备踏步离去。 直到他走出了七八丈远,岁宁仍站在步撵旁,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阿七。” 君岁宁在他身后喊道。 她的声音在空中飘入他的耳中,他的身形顿住,但并未回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好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 阿七转身之时,只见少女浅笑嫣然地望着自己…… 他的喉间一紧,却相顾无言。 他不能言。 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少女的身上,不曾因为她的沉默而动摇半分,就在他以为她只是恶作剧时,又见浅笑着的少女轻轻动了动唇—— “接下来的一个月,做我的贴身暗卫吧。” 她的声音不轻不响,恰好能够传入他的耳中。 莫名其妙的一道似命令般的请求,让少年面具之下的眉头轻蹙,他摸不清她是何意。 君岁宁敛了敛唇边放肆的笑容,见他站着不动,便知他心中疑惑,于是佯装郑重的模样补充道—— “我有其他事交给苍悯去办,他要出远门,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只有你了,你可能不能离我太远。” 虽然先前父皇将阿七指派给她时,明说了不能将阿七归她一人所有,可如今想来,哪里是因为惜才而舍不得给? 而是因为越庭欲分身乏术,既要处理身为九千岁时的事务,又要扮演阿七来保护她。 如此看来,父皇根本就与他是一伙的,只是岁宁目前还没想明白父皇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但总而言之,面前这位暂且叫做阿七的人,是可以做自己的主的,根本无需经过谁的同意。 君岁宁想笑,却又憋住了,只可惜对面之人带着面具,否则她便能直观地瞧见他的表情了。 听完她的话,阿七并未有所表示,既没有点头,又没有明显拒绝的动作,他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岁宁知道,他听进去了,并且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定会频繁地出现。 若要问为什么…… 那便是因为—— 他不仅是人前对她徘徊不定的阿欲,更是人后一心护她周全的阿七。 …… 第64章 本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不要九千岁了! 阿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宫道视野中,苍悯默默地站在岁宁的身后,比起阿七,他此刻更像个哑人,只静静地看着两人互动。 虽然自己方才被提及,但他也什么都不问,只是他心中暗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君岁宁迈步坐上步辇,步辇被几个宫人合力抬起,轻轻晃悠地在宫道上缓慢前进。 她的声音自帷幔中传出—— “苍悯,给你个任务。” 苍悯站在步辇的一侧,随着步辇的前进速度而放慢脚步,“主子请说。” “你可知云机堂?” “知道,一个杀手云集的组织,”苍悯抿唇,“主子是有什么仇人需要云机堂去杀?” 他方才刻意离竹屋远了几步,故而什么都没听见。 “你可有办法能潜入云机堂?”岁宁问。 苍悯将知道的全盘托出,“云机堂分内堂与外堂,内堂皆是从小培养的杀手,不易混入,但外堂容易潜入,只需要接一些赏金榜上的低等任务即可。” 君岁宁点点头,长话短说道:“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潜入云机堂,替我打探云机堂少主的特征,倘若能拿到画像是最好。” “是。”苍悯不问其由,严肃地答道。 步辇经过永乐宫之时,永乐宫的大门敞开着,君岁宁不经意间朝着里头瞥了一眼,只见一位宫装女子正在身子微曲地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偌大庭院中。 是敖阿鸾。 君岁宁不解地多看了一眼,她并没有叫停步辇,只看着敖阿鸾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德妃向来不与人交恶,因为她出身不如郑妃,所以她只能靠交际的好口碑在后宫脱颖而出。 上回在永乐宫时,德妃还是一副好婆婆的模样,而今天,却这样惩罚儿子的新婚妻子。 看来,敖家失势,最难过的除了敖太师,还有敖阿鸾。 敖家主脉,只剩下她一人留在顺京,而从前与敖家交好的世家,顶多给予她举手之劳,却无法对她雪中送炭,她没了倚仗和依靠的娘家,荣王妃的身份只能成为她的束缚。 敖承一人做的孽,到头来,全叫家族和家人背负了。 …… 御花园。 白玉梅飘落在湖中,看不出一点颜色。 夜色如墨,此刻的御花园仿佛被黑暗吞噬,只留下相隔甚远的几盏灯照亮了几处美丽。 微风吹起少女裙摆薄纱,抬头可见皎洁月色,低头便是看不出颜色的湖面。 君岁宁环顾了一圈,并未发现阿七踪迹。 她倒也没约他。 可是,她就是心有所感似的,认为他应该在她身边。 “阿七。” 岁宁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恰如月光般纯净温暖。 四下无声,一片寂静。 风停了,连树叶也没了窸窣的动静。 苍灵远远地站在湖对岸,守着公主,看着公主,她不明白公主在做什么,只是内心觉得公主或许是在等人。 那人极大可能是九千岁。 君岁宁没有等来阿七的回应,却听得后侧上方好似有树枝摇摆,叶子也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若非四周过于寂静,她也察觉不出。 “阿七。”又唤了一遍。 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扬起了笑容,带着几分笃定。 可仍是没有回应,来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君岁宁沿着湖边走了几步,一侧的假山高耸而威严,如走迷宫般地,她蹑手蹑脚爬到了假山上。 假山下的两盏宫灯,不足以完全照亮一整座庞大的假山,她差点被绊倒几次,这才晃晃悠悠地在假山顶上逐渐站稳。 远处,十分艰难地眺望着,才能勉强看清公主举动的苍灵顿时大惊,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可别是没等来九千岁,想不开了吧? …… 白玉梅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映衬着皎洁月光,更显得纯白无瑕,那枝干延伸到假山上,岁宁伸手,轻轻折下一枝玉梅。 浓郁的花香,让她的嘴角也带上了期待的微笑。 她心中忽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倘若她跳下去,他就躲不住了吧? 但这想法也只是几瞬间,便被她摒弃。 还是罢了,若是真的没接住,她岂不是要成和鲤鱼们一起游泳了? 只是老天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并且只听了一半。 恰在此时,她的耳旁忽地传来虫鸣声,连带着翅膀在空中挥舞的扑腾声,越来越近…… 两只成对的蜻蜓停留在她的发钗上,随后又飞到她的面前。 君岁宁微微退了一步,可假山上堆砌的石头本就奇形怪状,没有什么规则可言,再加上有几处被青苔所覆盖,她往后踩的那一瞬间,便脚底打滑。 她朝着后面仰去,后方正是不起波澜的湖面…… “啊。” 君岁宁下意识地轻呼一声,并闭上了双眼。 身子失重地下坠。 人在危机时,由于心中的慌乱和紧张,好似周围都会变得缓慢,一切煎熬都会格外的漫长。 黑色的身影从另一侧的枝干上腾空跃起,仿佛加了倍速般闪到她的身边,在她的发尾触碰到湖面时,将她的身子托住。 君岁宁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轻,紧张的情绪瞬间全无,她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嘴角边的小酒窝又跑了出来,当她睁眼时,见到的是一张放大的银色面具。 两人轻巧地落地,她却始终不曾松手。 “阿七,送你花。” 君岁宁将左手上一直紧握着的白玉梅放到眼前,低声细语地说道。 阿七无声,顾自将她扶稳站好,看着面前的一枝梅,一时无动于衷。 可她却执意将梅花塞在了他的怀中,“回去拿个瓶子插好,放在床头,很好看。” 末了,她还加了一句,“你将我保护得很好,这算是奖励你的。” 这般,阿七也只好收下。 两人站在假山下的阴影中,只怪夜色太黑,他看不清少女白皙的面颊上,宛若牡丹般绽放的绚烂笑颜。 只能从她清幽中带着笑音的声中,判断她的表情。 或许比手中的梅花好看些。 君岁宁很开心,但苍灵吓坏了,她朝着这边跑来,见公主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苍灵提着灯笼,将阴影中的两人照亮,当她看见公主面上动人心魄的笑颜时,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公主,你……”苍灵话没说完,就见阿七已经转身抬步而去。 阿七的身影顷刻间融于黑暗。 苍灵又见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七离去的方向,她心头的怪异感再度升级,下一瞬便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一股脑地问出—— “公主没等来九千岁吗?” 救命,苍灵在心中喊着,她实则想问的不是这一句!她想问的是,公主对阿七是什么想法? 毕竟她从未见过公主对苍悯有这样笑过!还送花呢! 黑暗中,阿七的脚步微顿。 他听得少女不以为意的言语,没了方才对他说话时的甜腻,平淡的语调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轻嗤—— “他既要与卫夜雪纠缠,我还记着他做什么,本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 …… 第65章 公主最新爱好:气死九千岁!气死九千岁! 周围又归于平静。 苍灵迟迟没了回音,岁宁的眸光打量着阿七离去的方向,不曾转移,她说完,嘴边出现了一道得逞的笑意。 总不能一直让她来难过吧? 反正是越庭欲自己要的结果,此番他得到了这个答案,想来也不会再去与卫夜雪做戏了。 并且,说不准还能让他心头也不舒爽一阵。 一举两得呢。 …… 重华宫。 梳妆台上的白玉面具仍旧静静地躺在原处,面具边上还放着苍悯传来的消息,岁宁步入寝殿率先将纸条展开看,上头写着—— “姓云,年二十,两年前离家出走进京求学,其余未知。” 她默默记下,将纸条碾碎后,又便将面具拿了起来递给了苍灵。 苍灵不明所以,“公主不将面具给阿七吗?” “你拿去处理了吧,不送这个。”岁宁收回视线,语气平和地回道道。 这面具本是送给阿七的。 而阿七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阿七,她要为越庭欲重新做个面具。 这般想着,岁宁轻描淡写地又道:“让尚珍局再加紧赶做一个,将面具做得再大一些,最好是将脸下巴都不要露出来。” 说到最后时,她的语气中夹杂几分笑意。 却叫苍灵百思不得其解了。 “尽管去做吧,”岁宁自行拆卸下发髻上的首饰,她的手忽而一顿,“近日京中可有哪家千金举办什么活动?” 苍灵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为君岁宁梳发,“公主可还记得崔小姐?工部崔尚书的女儿。” 崔明薇。 君岁宁的脑中呈现出了这个名字。 她当然记得。 “崔小姐办了早夏听雨宴,邀请公主去呢,公主要去吗?”苍灵原本都忘了这事,想着公主和崔小姐并不熟,故而抛之脑后,差点都忘了说。 “听雨宴……”岁宁垂眸,呢喃道。 所谓听雨,便是提前预知了哪日有雨,然后在这一日汇聚在某一赏心悦目的地方,喝茶聊天,观望雨水。 只是君岁宁没有想到的是,上回见崔明薇,她还因与越庭欲退婚的关系,而在京中没了脸面,再加之她初入京城,一时也没个玩伴。 此刻竟能办起宴会来,显然已经没了当日窘迫。 “何时,何地?”岁宁面对着铜镜,莞尔一笑。 …… 四月十九。 芒种。 入夏多日,燥热的天气终于迎来了一场甘霖。 崔府的后宅内,一众闺秀汇聚在宽阔的湖心凉亭内,这座凉亭很大,长长的九曲廊道在湖面上蜿蜒曲折。 雨水洒在碧绿的荷叶上,晶莹剔透的圆圆水珠滚落进池塘内,又溅起几滴水花。 湖边的清净廊道上,少女一身浅粉色的曲裾裙,倚靠在座椅上,发髻上的步摇都随着她的出神而静止了。 君岁宁的手肘支撑在木栏上,托着下巴,她仰着头盯着屋檐上的瓦片,瓦片上不停地滴落着雨水,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日她出了宫,阿七定然会跟她一同出来,可她没见着他。 岁宁心中想着,今日的雨可不小,他不会站在屋顶上吧? “阿七,出来。”岁宁抬袖抹了抹溅到小脸上的水珠,含糊地说道。 她的声音落下,几个瞬息间,少年便已落地在她的眼前。 阿七一袭黑衣,君岁宁伸手触碰到他腕上的衣料——是干的。 “你倒不傻,还知道不能淋雨。”岁宁浅笑着夸他。 阿七低下头颅,眸色不清地看着没有坐相的君岁宁。 他的脸上已不是那张熟悉的银色面具,而是一张张牙舞爪的鬼脸面具,面具将他的整张脸都盖住,只露出两个眼睛,和鼻下呼吸的口子。 看着这一张鬼斧神工的面具,岁宁盯不过两秒,就撇开了头,唇边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还真戴了啊。” 这面具,自然就是岁宁吩咐苍灵通知尚珍局赶制的,这成品远比她想象中的,都高调了好几分。 阿七看出了她在忍笑,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那厢,崔明薇在九曲廊上寻了好久,才找到了独坐偏僻处的公主,她快步走了过来,“公主殿下原来在这儿啊。” 君岁宁闻声看去,就见崔明薇一身绯红,打扮得明艳张扬,正朝着自己走来。 “崔小姐。”岁宁笑容浅浅。 “公主今日能来赏光,臣女倍感荣幸,”崔明薇的场面话说得极为认真,“臣女有件礼物要送给您。” 听闻有礼,君岁宁微微蹙了眉心,随后又舒展开来。 “无功不受禄,崔小姐何意?”岁宁委婉地拒绝,今日又不是她的生辰,送礼作何。 “上回承蒙公主关照,回来后臣女也想通了很多事……”崔明薇却不被她的婉拒而改变主意,她笑得娇艳欲滴,“若不是有公主在九千岁那边劝说,九千岁也不会为臣女解围,让臣女重拾昔日的自信。” “解围?”君岁宁一愣。 “臣女先前因与九千岁解除婚约而闹出了不太好的名声,那日从皇宫回来后,九千岁便在京中放了话,说解除婚约是他之意,传闻并不属实。”崔明薇耐心地解释道,她心中认定,九千岁这么做,一定是有公主的授意。 这事,君岁宁原本不知道。 现在得知,也不算晚。 君岁宁的微微扭头,虽未转身去看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但心中想着的却是他。 她恍然记起,初见崔明薇那日,是阿七站在她的身侧,为她遮风挡雨。 现在想来,也是那日之后,他明白了崔明薇的处境,也并未计较退婚之事,遂替崔明薇解围,让她能不困于因退婚而起的风波中。 “我并未劝说什么,是他自己的主意,”君岁宁如实道,“你若要谢,也该谢他去。” “公主那日说的话,臣女还记得,”崔明薇从侍女手中接过礼盒,递向坐着的少女,迟疑地说道,“公主与九千岁又何必分彼此呢?” 那日说的话…… 岁宁这才依稀回想起,那日她大概说了些霸道的话,譬如:九千岁是她一个人的…… 从回忆中醒神后,岁宁再看向崔明薇的眼神微微变了,她安静了几秒,起身接过礼盒,轻笑一声道:“我替你转交给他罢。” 崔明薇没料到她是这样一番回答,竟是不肯收下自己的礼物,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又听少女用轻松淡然的语气道—— “从前戏言莫要当真,我与九千岁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君岁宁迅速撇清了关系,嘴边挂着浅笑,她不管崔明薇是何反应,径自转身将礼盒放到身后阿七的手上,一边用着命令的语气道:“替我拿着,待回宫后帮我交给九千岁,我就不与他过多接触了。” 礼盒被强硬地塞在阿七手中,岁宁低着头甚至没有抬头看阿七的神色。 “公主可是认真的?”崔明薇见公主的做派和言语,俨然与上回大相庭径,不似作假。 她一边在心中想着公主变心变得真快,一边又有些替公主感到开心,于是嘴角都染上了喜色,“公主想通了也好,顺京才子多得是。” 君岁宁听了她真情实意的祝福,眼底眉梢都染上几分笑意,“说得有理。” 两人寒暄着,鬼面少年虽离得近,却与她们格格不入,他一人独站在岁宁身后,显得有些孤寂。 鬼面之下的容颜和脸色,好似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第66章 公主在线寻找假表哥,出门在外身份自给! 廊道上方的瓦片破了一角,冷不丁的,滴在了岁宁的额上,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两三滴水珠接连划过她的面颊,从下颚处垂挂,最终滴落在粉色的衣料上。 阿七冷不丁地将手中的礼盒举高,遮在岁宁的头顶。 “你……”崔明薇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拿来当做伞,一时带着几分怒气地朝那不长眼的侍卫看去,眼神只是触及到他的鬼面,她的言语便被吞回了肚子里,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君岁宁默默后退了一步,便避开了漏雨之地。 眼见着这宴会也接近尾声,她便准备辞别离去,临行前,她冲着崔明薇莞尔,“崔小姐,贵府点心不错,可否能给我带一盒?” …… 出了崔府,君岁宁一手提着食盒,一边哼着小调儿,欢快地上了马车。 阿七随后入内,正襟危坐在一旁,将礼盒放在车厢内的地面上,便无情地闭上了双眼。 他大概是心情不好,竟将礼物摆在了门边的地上。 岁宁看破不说破,嘴角再次忍不住地勾起笑意,下一秒少年的眸光便扫射了过来,岁宁一瞬敛笑,她抿抿唇遮掩了笑容的痕迹。 忽而,她又装作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阿七,不要忘了把礼物交给九千岁哦,他那人脾气不好,古怪得很,你就偷偷放在长清阁就行。” 话音落下,少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岁宁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掀开窗帘,见外头雨水渐小,探出手去碰了碰雨水,轻描淡写地说道:“待会儿我去趟——” 国子监三字还未说出口,马车就猝然停下,因紧急停下,马儿传来低低的吼叫。 “怎么回事儿?” 有阿七在旁,岁宁的语气平稳很多,即便是再出现个刺客,她也毫不紧张。 “殿下,方才冲出来个小姑娘,差点撞着了。”赶马车的是个宫里的小内侍,带着几分后怕地低声道。 闻言,君岁宁打开了车门,见马蹄旁,一位年轻男子将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姑娘护在怀里,看着应该并无大碍。 马车中到还有些银钱,岁宁将小荷包递给车外的小内侍,吩咐道:“去看下他们有无受伤,将银钱给他们。” “是。”内侍接了荷包,便下马去。 不多时,内侍便走了回来,将荷包重新奉上,“殿下,那位公子说并无大碍,不需银钱。” 视钱财为身外物,要不就是品性高洁,要不就是本身不缺。 君岁宁不由地朝着那位年轻公子看去,这回她瞧仔细了,年轻公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锦袍,俨然是一副读书人的样貌,他的气质与裴正初有些相像,只是看着却比裴正初更弱质柔美些。 年轻公子用宽敞的袖子替疑似是他妹妹的小姑娘遮着雨,而自己却暴露在雨帘中,湿了发。 “问问他们去哪儿,送他们一程。” 岁宁收回了荷包,又放到了坐垫底下。 内侍应了声而去,身后又传来公主轻飘飘的声音—— “出门在外,称呼改改。” 内侍提着把伞,再次走入雨帘中,与那年轻公子说道:“公子,我家小姐请你们上车,雨天多有不便,送你们一程。” 年轻公子面露难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后又听着内侍说了几句,有些动容,最终牵着小姑娘走向了马车。 阿七本就坐在君岁宁的右侧,不影响他什么。 年轻公子与小姑娘上了车后,坐在了君岁宁的左侧。 “公子去哪儿?”内侍开车门问道。 年轻公子朝着内侍点了点头,面目含笑,客气地说道:“国子监,辛苦了。” 车厢的门合上,马车重新行驶在了路面上。 君岁宁眸间闪过一道光彩,她本就是想去趟国子监的,如今倒有国子监的学子送上门来了,那她倒也不用去问国子监的大人了。 原本这崔府拿来的点心,就是准备顺道送给国子监的大人的,如今倒也不必了。 “公子是国子监的监生?”君岁宁试探问道。 年轻公子浅笑着点头,又听君岁宁再问道—— “带着妹妹也可求学?” 这就有些质疑之意了。 国子监是不可携带家眷。 “这是祭酒大人的女儿。”年轻公子温声回答道。 原来如此。 君岁宁的目光看向一直紧拽着公子衣袖的小姑娘,她一双大眼轻瞪着岁宁,或许是因为刚才差点被撞,此刻带了不少的敌意,却硬是一句话不说。 收回目光,岁宁再次看向年轻公子,笑着说道:“也是巧了,我有个表哥,离家出走许久,去岁来了信说在京求学,我这才受了姨母所托,来寻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在国子监,不知公子是否认识……” 此言一出,一直置身事外的阿七罕见地投来了目光。 “小姐的表哥姓甚名谁,我在国子监两年,只要不是新来的,我应当都认识。”公子关切地说道。 岁宁并未察觉,只继续说道:“表哥姓云,今年二十岁,具体入学多久……我也不太能确定。” “名字也不确定吗?”公子面露奇怪之色。 君岁宁一噎,粉袖掩面,故作伤心道:“表哥离家出走,许是改了名也未可知。” 好像有些牵强。 哪料年轻公子忽地轻笑了起来,“弱冠之年的学子倒是很多,但若再加上姓云这条,恐怕……” 君岁宁的粉袖轻轻放下,眸光期待地看着他。 只听年轻公子温柔的声音伴随着外头的小雨声,说道—— “国子监只我一个。” …… 第67章 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场 这断句断的,倒是让岁宁呼吸一窒。 难不成眼前这位就是云机堂少主?广阔的大街上都能让她给撞见?有这般巧合? 君岁宁尴尬地提起了装满点心的食盒,放到了年轻男子的面前,“吃糕。” “在下云寒生,但我……定然不是小姐的表哥,恐怕小姐的表哥不在国子监,小姐可以去其他书院寻寻。”云寒生笑着说道,仿佛替她也感到惋惜。 “云公子说得有理。”岁宁笑不达眼底。 劳什子的表哥不过是岁宁信口胡诌,他当然不可能是她的表哥,但他却有几分可能是云机堂的少主。 国子监的入学形式有三种,一是地方的才学出众的秀才通过县级举荐入学,二是高官权贵的子弟靠恩荫入学,三则是既无出众的才学,又无倚靠的背景的富户,单靠捐献钱财入学。 云机堂的少主自然不可能是第二种,至于第三种也不太可能,他离家出走,家中怎么可能再支使银子?必然是靠自身才学闯出来的! 君岁宁这般想着,便继续试探道:“我见公子气度不凡,又与我同姓,可方便问问公子是哪里人士?说不准我们祖上还是同一支呢。” “原来小姐也姓云,那倒是有缘了,”云寒生含蓄地敛笑,“我乃同洲人士,家中并无甚家业,应是与小姐没有亲故的。” 同洲。 那敖氏倒是出自同洲,云机堂的老巢也在同洲。 君岁宁更加怀疑面前人,就是云机堂的少主了。 “云公子千里迢迢远赴顺京求学,想来是在乡试中有了不错的成绩,又有如此气度,今后定是前途无量。”岁宁客套地夸了一句。 云寒生正要谦虚,身旁拽着他袖口的小姑娘忽地骄傲出声—— “云哥哥是同洲的解元,乡试头名呢。” 小姑娘的眉眼中,还存着几分对岁宁的不屑。 没错,此刻不是敌意,是不屑。 君岁宁并不知道何处招惹了她,不过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今日乘坐的马车十分低调,这小姑娘年岁虽小,但已有了初步的价值观念。 小姑娘是祭酒千金,身旁陪着逛街的都是乡试解元,自然有几分看不上此刻言语中都在恭维解元的君岁宁了。 云寒生的神色并未顾及到小姑娘,他露出了谦逊的笑容,低沉道:“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这话,岁宁自然不会当真。 如此看来,他确实是靠才学入的国子监。 倘若云机堂的少主确实是在国子监,那便只有云寒生符合条件了。 十有八九,应该没错了。 君岁宁正想着,就听云寒生说道—— “云小姐,我到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停在国子监外十几丈远的地方。 小雨淅沥,云寒生和小姑娘并未带伞,君岁宁将自己的伞递给他们,一边问道:“我可否随公子一同进去看看?” 她还想再套套近乎。 不等云寒生回答,那小姑娘就瞪起了一双眸子,哼唧唧地道:“国子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阿穗。”云寒生微微皱眉,沉着声看着小姑娘,眸光满是不赞同之色,只是他长相柔美文气,也很少生气,难有威慑力。 阿穗还算给他面子,冷哼一声后,便躲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岁宁这才知道,这小姑娘名阿穗。 大概也是拿她没办法,云寒生也不与阿穗说什么,转头朝着岁宁,面露歉疚地说道:“只是国子监并不让女子入内,小姐见谅。” “无妨,今日与云公子投缘,想来也还会有再见之日。”岁宁也不在意,她若想进,本就有的是法子。 云寒生带着阿穗起身,撑着伞下了马车。 车上顿时少了两个人,只剩下了阿七与岁宁,阿七的眸光不知在看什么,总之就是不看她。 车内的气氛怪得很。 拂袖间,君岁宁瞥见方才云寒生所坐之地,落下了玉佩,她随手将玉佩拾起,彼时车厢门还未关上,她立即起身准备下车。 人还出车厢,甫弯腰探出头之时,她的右腕上倏然覆上温热的触感。 她诧异地瞧阿七望去,只见一直不动如山的阿七忽然有了动作,他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在她转头时,手又收了回去。 “怎么了?” 岁宁稍微凑他近些,试图看清他眼底情绪。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阿七没有任何防备,双眸闪过异色,眼底还有些微微的生气没来得及掩藏。 他敛去神情,转瞬间又换上那淡然之色,仿佛刚才只是岁宁看错了一般。 君岁宁忽而轻笑一声,右手抚上了他的额发,声音轻轻的如同哄小孩似的,“在车上等我,乖啊。” …… 阿七想拂掉她那双让人呼吸不畅的作怪小手,刚抬起手,就见面前的少女已经施施然地收回手,走出了马车,他的目光紧随着她的背影走远。 国子监,门外。 少女跳下马车后,一手撑着把油纸伞,一手拿着玉佩,追上已经跨上台阶的两人—— “云公子,你的玉佩落下了。” 云寒生身影顿住,约莫过了两瞬,他才悠然转身。 他站于台阶之上,低垂着眼眸,雨帘将他的眸色遮挡,他的目光略微在少女递来的玉佩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移到少女清丽不失稚气的小脸上。 “是我疏忽了,多谢小姐。” 声音淡淡的,又若有似无地将多谢两字加重。 他虽在言谢,却平白叫岁宁听出了几分不爽之意,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过于敏感了。 只是刚才一直温润有礼的人,忽然间淡漠许多,这反差叫岁宁有些没反应过来。 君岁宁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雨伞朝下偏了偏,挡住了岁宁投去的目光。 紧接着,手中的玉佩被取走。 云寒生转身,同阿穗走上最后一道台阶,身后一道充满活力的男声响起—— “诶?寒生,阿穗,你们干什么去了?” 即将进门的两人再度回头,这次连岁宁也转身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雨帘中,穿着粉色苏锦华服的少年郎,双手拎着几只烤鸡烤鸭,正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走来。 少年郎梳着高高的马尾,头戴斗笠,斗笠之下,隐约能瞥见其样貌,剑眉星目,眼中闪烁着光芒般,充满着希望和肆意。 他的步子张扬飘逸,粉色的衣袂随风飘飘,沾染了不少雨水。 “陆哥哥!”阿穗看着他手中的烤鸡,叫道。 待少年郎走近了,他的视线从可疑的少女身上略过,并未作停留,随即看向云寒生,语调闲闲地道:“这位是何人呐?” 还带着些许八卦的味道。 “你怎么还不走?”阿穗到了自己的地盘,显然有了不少底气。 说完,又朝着陆姓少年告状道:“陆哥哥,方才我差点被此人的马车撞到了,可她都未给我道歉呢,还想拿钱打发我们。” 第68章 你才是狗奴才,你全家都是狗奴才! 陆姓少年还以为是和云寒生有什么缘分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乌龙。 不过他却不似云寒生那样好欺负,他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当即就问阿穗,“那你们收了银子没有啊?” “她又拿回去了。”阿穗道。 君岁宁听着阿穗的颠倒黑白,此前驾马车的内侍并非没有赔礼道歉,况且若真要论起来,阿穗横冲直撞不看路,难道没错吗? “银子是你们不要的。”君岁宁歇了与云寒生套近乎的心思,驳斥道。 云寒生也微微皱眉,拍了拍阿穗的肩膀,“不许胡言。” 陆姓少年见状,看向孤独的少女,腔调松懒,好似没将此事当回事—— “我这兄弟书读多了清高些,小姐撞了人理当赔礼道歉,银子也不可少了。” 少年华服乃苏锦所制,能穿上苏锦显然是非富即贵的家族出身,此刻这般,自然不是因为银子,而是为了兄弟和妹妹讨个公道。 “道歉?”君岁宁眸光渐冷,如此这般被颠倒是非,她哪里愿意道歉,连带说出来的话,都像是话本中反派的台词,“痴心妄想。” 她转头朝着马车的方向,对车外候着的内侍高声喊了句,“银子拿来!” 银钱本就是要给他们的,原是他们自个儿不要,如今这般又算怎么回事儿。 “不必,云小姐,”云寒生又恢复了谦谦君子之态,十分抱歉地朝着岁宁说了句话,后又对陆姓少年劝说道,“云璞,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寒生,你就是太好欺负了才这样!”陆云璞摇摇头,任他说什么也不听。 陆云璞盯着满面冰霜的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所冒犯,甚至带着几分笑意问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云姑娘?你也姓云啊?” 君岁宁扭头,完全不想理他的样子,谁跟他一码归一码。 在她的内侍过来之前,她是决计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姓云的挺少见,却有两个站在我面前,倒是难得。” 陆云璞一脸惊奇,见少女完全不理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意料外的,内侍并没有来。 阿七提着钱袋子,并未撑伞,几步走到岁宁的身侧,将手中钱袋子抛到小姑娘阿穗怀中,那钱袋子仿佛千斤重般,砸得阿穗后退几步,不慎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穗东望望,西看看,自觉出了洋相,迅速爬起来,她眼眶微红,不敢冲着那鬼面侍卫吼,便冲着岁宁吼道:“管好你的狗奴才!” 这回,君岁宁却没让话音落地,便回斥道:“你才是狗奴才,你全家都是狗奴才!” 气狠了,便将全家都骂了进去。 “你……你……” 阿穗瞪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因她瞧着鬼面侍卫颇具威严地上前几步,吓得将难听的话硬生生收回喉咙里。 又见鬼面侍卫转身,顺道将云寒生手中的伞给拿走了。 浸了水的伞被收拢,鬼面侍卫牵着少女离去。 阿穗望着两人的背影,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 难不成一个下人还敢对她动粗不成,下回可千万不能怂了,太丢脸了! “额,这伞是人家的呀?”陆云璞诧异地道。 云寒生轻咳两声,“都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我们是坐云小姐的马车回来的。” “你方才怎不说仔细?”陆云璞懊恼道,紧皱眉间看着眼眶红透的小姑娘,“阿穗,你下回别乱说,多看点书成吗?” “我是女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阿穗理直气壮地回道,她有什么错! “女子就不能读书吗?多读点书,你便能开阔眼界,丰富见识,就不会像今日这样没事找事了!” 陆云璞声音响亮,很难不传入岁宁耳中。 油纸伞下,阿七牵着她的手腕,两人手臂相触,眼见离马车就只剩下几步之遥了,岁宁听见了少年的言辞,眉心缓缓舒展开。 看着是一副不着调的富家公子哥的做派,竟还有这样的思想。 时下虽不说十分封建吧,但到底对女子有些苛刻的,自前朝开始,往后的几百年里,推崇的都是女子才华不能高于夫婿。 女子能识字,但不能过度读书,若才学造诣太高,便会遭到嫌弃和指责。 但在二十年前,忽有位陆姓官员提出平权论,震惊朝野,后受到所有官员和民众的抵制,紧接着那位陆姓官员被人揭发是女子,最终因欺君被赐死,平权论不了了之。 二十年后的今日,即便素有才女之名的卫夜雪,也只不过是熟背了女子四书后,又多看了些诗词集,偶尔能吟出几句诗来,又是琴棋两艺的佼佼者。 有些士族权贵,会为家中女孩提供学习君子六艺的机会,但仅仅只能学习一部分,比如射、御是不能学习的,而地位稍逊的官员是无法为女儿提供学习君子六艺的机会,普遍只能学习琴棋书画歌舞。 而君岁宁作为皇室公主,不论是君子六艺还是女子六艺,她都能学习。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没有岁宁这般幸福,她们要在丈夫和婆婆中夹缝求存。 君岁宁从小就听闻过颇多陆氏女事迹,实则很想看看,陆氏女所提倡的平权究竟是怎样的。 “殿下,请。”内侍打开车厢门,放下踩脚凳,压低声音道。 君岁宁踩着凳子上轿,经过内侍身边时,耳边忽听他“咦”了一声,再听他奇怪道—— “那不是二皇子吗?” 君岁宁弯腰进入车厢内,微微掀开车帘,只见二皇兄君颐正从国子监走出。 国子监是优等学子学习之地,并非皇子们学习的地方,况且二皇兄已经开府入朝,那么他在此做什么? 好在岁宁已先一步离开国子监大门,否则遇上了二皇兄,岂不是直接将身份拆穿了? 说不准将来还要用“云小姐”的身份呢。 小雨骤停,天色转阴。 没了雨声的干扰,君岁宁勉强能听见几句他们的言谈。 第69章 阿七,做本公主的面首吧! “说得不错。”君颐挺拔地迈着步子,目光赞赏地看着门外拎着烤鸡鸭的陌生少年郎,“你叫何名,籍贯何处?乡试第几名?” “嘉王殿下。”云寒生行礼作揖。 陆云璞听到这声称呼,才得知面前之人的身份,他提着鸡鸭一阵晃荡,跟着行礼,“参见嘉王。” 随后,他抬起头,面上泛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学生陆云璞,乡试中……落榜了,就等今年秋闱再战。” …… 君颐原以为他是个人物,却不想他连乡试都没过,能进国子监恐怕也是得了家里恩荫,思及此,眼中的赏识之色淡了许多,“令尊官居何位?” 陆云璞仿佛没察觉出嘉王对自己的失望,嘴边还咧着笑,“我一家都是普通百姓,不过是钱财多了些,又见我酷爱念书,就为我捐了些许身外物。” 言语中的“些许”明显谦虚了,国子监乃大顺第一学府,少说也得捐五千两以上,才能获得入学资格。 后头他们说了些什么,岁宁便没仔细听了。 她在心中默默为陆云璞打上了钱多无脑的标签,便放下了车帘,“走吧。” 至于云寒生,还是要早点报给程姳姑姑,让他们有所行动才行。 …… 黄昏时分。 椒房宫。 中年女子端跪在铺垫之上,面对着佛像,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秀丽的容颜被一身缟素衬出几分楚楚可怜,她闭着眼,眼皮轻颤,嘴里念叨着什么。 许久,身旁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来人已经尽量减小动静,却还是让魏贵妃察觉到了。 魏贵妃缓缓睁开双目,慢慢偏头看向身旁的婢子。 方才入内的婢女低头,恭敬地说道:“九千岁并不在长清阁内。” 闻言,魏贵妃蹙起了眉,不留岁月痕迹的面容上也难得地显出两条眼纹来,“可在陛下那?” “奴婢打听了,九千岁没在宫内。” 婢女低声道。 此言一出,魏贵妃捻着佛珠的手指戛然而止,她望向窗外,在心中思忖着。 每月的十九,都是他们母子见面的日子,眼下太阳都已落山,他还未曾进宫吗? 脑中忽地闪过上回他护着君岁宁的画面,魏贵妃眉头蹙得更紧了,冷声问道—— “君岁宁可在宫里?” 婢女原本也只是得了贵妃的令,去瞧瞧九千岁在哪儿,她怎么会知道公主的行踪呢,于是呆愣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啪!” 那串名贵的佛珠串遽然断裂,珠子在顷刻间四散飞溅,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淡淡的檀香味在空中弥漫。 “还不快去问!” 魏贵妃的情绪在这一刻陡然失控,高声训斥着婢女,一改平日里和顺的表象。 婢女连连应是,低着头跑了出去。 虽有些委屈,但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在这皇宫中,晋阳公主如受宠的小月亮,可唯独在椒房宫里,贵妃每次提及晋阳公主的名讳,都会发很大的火气。 向来众星捧月的公主,却不知为何成了贵妃的逆鳞,椒房宫中无人知道,反正记着贵妃讨厌公主就是了。 …… 重华宫。 浴房内弥漫着幽香,苍灵端着热壶,小心翼翼朝着浴桶中倾倒,水滴溅起的声音轻柔而美好。 宽大的棕色浴桶中,少女独坐其内,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肩膀以下全部浸没在水下,水面上飘着片片花瓣,挡住了水下的迷人身段。 “公主,再泡下去,水都凉了。” 苍灵叹道,她已经加好多次热水了。 君岁宁抬起一条手臂,白皙娇嫩的手腕上贴了好几篇玫瑰花瓣,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阿七去送个礼盒,怎么还没回来,他去多久了?” “有近一个时辰了吧,”苍灵将最后一点热水倒入桶中,“公主,还要烧热水吗?”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苍灵点了点头,提着水壶走了出去。 浴房内,只留了岁宁一人。 她又稍微清洗一番,便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将身子擦拭干净后,穿上了寝衣。 夏日的寝衣,相比于春季寝衣,显得格外轻薄,里头一层白色裹胸,连带着肚子也遮住了,下裙薄薄地垂挂到脚腕处,外头仅披了件轻纱,轻薄的白纱将臂腕肩颈都展现了出来。 君岁宁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了浴房,径直去了寝殿。 天色漆黑,寝殿内,点了一盏明灯。 忽地上方传来隐约的断裂声,轻得几不可闻,只是寝殿内静谧无声,这才叫君岁宁若有所思地朝头顶上方看了一眼。 倒是什么也没瞧见。 “阿七,是你来了吗?”君岁宁站在寝殿中,盯着门窗处。 见无人应答,她又顾自开始与他说话,“让你送个礼,你去了足足一个时辰呢,中途又跑哪儿去了?” “这天越来越热,蚊虫也多起来了,你们这行也挺难的,整日呆在屋顶上,不过好在你戴了面具,否则不得被蚊虫叮咬得满脸包?” 即便是他无法回答,她也能一直说下去,因为他能听见,她亦不觉得无聊。 只是这一幕若落到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君岁宁疯了呢,大晚上的一个人自言自语。 仿佛想到了好笑的事,岁宁忽然轻笑了起来,“阿七,我有事与你说。” 君岁宁说完,也不管他有没有出现,她现在已经了解了“阿七”这个人,明明每回都在,但光是叫他出来,他却总要拿乔一会儿。 于是她走到窗前镜下梳妆,桃木梳子将头梳到尾,她的手轻顿了顿,似有所感地在梳妆台前抬起头,只见阿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外。 他背对着她,仰着头,许是在看月亮。 窗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岁宁赤着脚踩上了梳妆台上,她打开窗扇,半靠在窗台上,轻轻呼唤,“阿七,你过来。” 漆黑的庭院中,岁宁甚至也看不清他的衣服颜色。 少年的身影动了动,他转身,见窗檐下探出的半个身子,他抬步朝着她走去。 直到走到一丈远的距离,又停了下来。 “再近些。”少女伸出臂膀,勾了勾手。 烛光在少女的身后,此刻显得黯淡极了,如同一抹暖色的光晕,她身上的轻纱仿佛只是一道薄雾,轻盈地飘动,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曲线。 少年在面具下敛目,他微微靠近,在半丈时又止了脚步。 “我有悄悄话与你说,你这般远做什么?”岁宁的秀眉轻轻挑起,眉眼如同弯月,带着俏皮的笑意。 “……”少年不知不觉地与她的目光对上,又往前迈了一步。 他的上身触碰到了寝殿的外墙,面前的少女比他还高出两个拳头,他只得无奈地抬头,见少女俯身,他无意识地偏头将耳朵凑了过去。 许久,未听见她言语,阿七又看向她。 只听她“噗嗤”一笑,仿佛发现了新奇的事一般—— “我当你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原来你也沐浴去啦!连衣裳都换了呢!” 少年此刻穿着的,与白日不同,还散发着清新的皂角香。 听着她的调侃,少年扭开头,好似这样就听不见了。 君岁宁看他这样扭捏,便觉得十分可爱,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鬼面。 面具有些硬,与人的肌肤触感大不相同,她的眼中却带着几分认真,仿佛是在通过面具,感受着他的面容温度般。 窗台阴影下,少年垂挂着的手渐渐捏成了拳头,他还未做出其他反应,下一瞬,少女的柔软上身便贴了上来,与他的胸膛仅仅隔着衣物,那双白嫩的玉臂不由分说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贴近,使得少年脑海一片空白,他的身子一僵,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刚想推开,只见少女的脸也蓦地凑近—— 这一刻,他的行动仿佛都缓慢了许多,他的手抬在空中,一时间没了动作的方向。 君岁宁的右边脸颊与他的右边面具相贴,她的嘴边扬起了得逞的笑容,随后这抹笑淡去,变成了眼中的怀念和浓浓的情意。 感受到了身前之人的僵硬,她又伸出左手,将他那并未被面具遮住的耳朵揪了揪,他的耳朵很干净,白白嫩嫩的。 只是可惜天色太暗,灯光也照不亮他的耳骨处,看不清他的耳朵有无泛红。 热热的触感传到岁宁的指尖,她贴近了几分,唇角勾了勾,对着他的右耳说道—— “阿七……” 后面说了什么,阿七有些晃了心神,听不真切。 只感受到耳蜗处轻轻的热气吹进耳内,那股气息自他的耳外进去,先是在他的脑中游走,随后又向下,经过他的心脏,在心房周围激起阵阵酥麻的涟漪,而后又继续经过四肢,经过肋骨,一路向下…… 顷刻间,便传至了他的全身。 直到这阵子酥麻劲儿过去,他才回过神,少女此刻依旧赖在他的身上,而那句方才被忽略了,没听清的言语,后知后觉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响起。 霎时,便在他脑中炸开了一道花。 她说—— “做我的面首吧。” 第70章 你将来就是我的白月光啊,这铁饭碗不香吗? 下一刻,他那四肢骤然觉醒,悬在空中的双手抚上了少女的肩,将她推开。 这一推,并没在岁宁的意料内,她来不及防备,身子朝着后方仰去。 “嘭!” 重物摔在了地上,而这重物便是君岁宁。 梳妆台不算很高,但摔下去还是有些疼,君岁宁捂着腰,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哀叫。 寝殿的门从外头打开,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寝殿内。 他不容置喙地将坐在地上的岁宁抱起,这会子岁宁又不觉得疼了,伸手又趁机勾住了他的脖颈,眸光似水地盯着他看。 “你愿不愿意啊?”君岁宁轻轻地再次问道,可他充耳不闻,没有一点反应。 几步走到床榻边,君岁宁被他动作轻缓地放在了床榻上,她未着鞋袜的小脚掌放在被褥上,欢快地蜷缩着脚趾,少年弯着腰,她硬是不松手。 两人相对着,岁宁体贴着替他盘算着未来,并细数一番嫁给她有哪些好处,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就没停过—— “做面首没什么不好的,你就再也不用刀尖舔血、飞檐走壁,你看看你,连个知冷暖的都没有。” “虽说面首听起来不酷,但是本公主的面首至少是能荣华富贵,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的。” “只是有一点,你可能会有其他的兄弟朋友,毕竟我这辈子不可能就你一个,将来或许还会有个情投意合的驸马,但你也不用太介意,每月总有几天,会陪你的。” “毕竟是我看上了你,你若应了,我定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况且你现在还能占据本公主的第一个男人的席位,那将来就是我的白月光啊,这地位,也不是旁人能轻易比下去的。” 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了许多,面前的少年仿佛隐忍着什么,直到岁宁发现了异常,她的话头才止住。 这般戏谑的言语,少女的眼中竟还有几分深情,少年的呼吸加重几分。 感受到他气息的轻微变化,君岁宁顿了顿,幽幽问道:“你这是生气了,还是心动了?” …… 少年伸手,掌心触碰到少女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好像他一用力都能捏碎她那柔弱的骨头。 他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使力。 君岁宁见他想迫使自己松开他,她却不,今晚月色皎洁,她在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窗外的月亮。 “你轻点,月亮看着我们呢。” 岁宁的眸中仿若有星河,那片星河中,却只有他。 可她此言,和言语中的羞怯,却平白叫人误会。 君岁宁就是在欺负他,欺负他此刻不能说话,因为他的身份是阿七,不是阿欲。 感受到手腕处力道的加重,传来些轻微的辣意,她却执着地看着他,“我不疼。” …… 少年无法,只好合了她的意。 君岁宁的手瞬间没了力气,手指蜷缩在一起,松开了他的脖颈。 床榻前,少年终于直起了身子,只听少女轻哼一声,极不服气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少女平躺在床榻上,眸色中都写着不满,她的衣物紧贴着身躯,玲珑有致的曲线在微光下更加明显…… 反应过来后,阿七立即扭了头,再次弯腰替她将被褥从一旁挪过,展开被褥,铺盖在她的身上。 君岁宁顿时没了忿忿之色,刚盖上被子,她便有些困倦了,强撑着迷迷的双眼,碎碎地又问了句—— “当真不考虑面首吗?难不成你想做驸马?” 第71章 陆云璞,这人怎么这样烦啊! 少年今晚已经受够了这些刺激,现在愣是由她说什么,都已激不起他的情绪波折,平淡地替她将脚也遮住后,转身准备离去。 少女惋惜的叹息从身后传来,紧跟着一道轻飘飘的话语—— “阿七,替我熄了灯,关了窗,最后关上门再走。” 言语之意是命令,字里行间都是信赖,而语调中带着软糯的娇气,如同撒娇一般。 话音落时,阿七已经将窗合上,原是她不说,他也不会将窗户大开着。 随后又折了回去,将灯盏中的光亮熄灭。 借着一点点月色,他走出了门。 岁宁带着甜甜的笑意,很快便进入了梦香。 今夜,真美啊…… 隔日大早,就传出了椒房宫贵妃昨夜摔盆砸罐闹一宿的事儿。 却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只说是昨夜有人经过椒房宫,听得里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瓷器撞击声连着许久,不晓得砸了多少东西。 之所以让众宫女太监唏嘘的,是贵妃平日里极少露面,成日就在椒房宫里摆弄些佛像佛经,即便不参与任何宫斗,依然保持着圣宠,就这般,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当苍灵把这事当八卦说给重华宫的小姐妹们听时,正巧叫君岁宁给听见了,她还听苍灵猜测地说了句—— “难不成是因为陛下昨夜没去贵妃那儿,贵妃生气了?” 青渔跳出来,第一个摇头,“你看贵妃像是爱争宠的样子吗?定然不是因为陛下了。” “可还有传言说,贵妃求神拜佛就是为了让佛祖眷顾她,给她圣宠呢,否则怎么解释这些年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圣宠呢?”某个不知名宫女井井有条地说道。 …… 君岁宁站在寝殿外,默默地听着她们几个在廊下八卦。 魏贵妃竟然发脾气了?岁宁暗自揣测着,定然不可能是因为她父皇啦,那还能是因为谁呢? 这偌大的皇宫里,能让她上心在意的,除了她殿里的牌位,恐怕就只有越庭欲了。 可越庭欲……扮作的阿七,昨夜不是在她这儿吗?哪有机会去惹魏贵妃生气? “咳咳。”岁宁走了过去,打断了她们八卦的言语,“你们可知贵妃发火是在几时?” 苍灵消息最是灵通和全面,点头道:“据说是在戌时。” 戌时……正是阿七来找她的时候。 那他便不能与魏贵妃发生争执。 所以…… 君岁宁也整不明白了,这位将来的婆婆为啥生气,不过这对她而言,好像也不太重要。 倒是另一事,相比而言显得更重要。 那便是,她要将云寒生的消息带给程姳姑姑。 君岁宁仰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近处的几个屋檐,都未看见阿七的身影。 他不在也好,今日要去找程姳姑姑,他从前也并未见过程姳姑姑,不去正好,倒也省的她解释了。 顺京城。 城西八巷尾。 贴饼店依旧是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君岁宁留着苍灵在外等候,独自走上台阶。 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清脆而嘹亮的声音—— “婆婆,这饼可真好吃。” 这声听着有些耳熟,岁宁却一时想不起来,她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只见身着淡黄色锦服的少年郎回过头,今日天晴,他也没戴斗笠,倒更显得他英姿飒爽。 他的眼睛如星辰,看着人时好似闪烁着光,说话时嘴唇微微上扬,自信而阳光,“是你?” 陆云璞没想到,会在这家偏僻的小店中遇见“熟人”。 于是他又道:“你也来买饼吗?这家饼确实好吃。” 与他的自来熟不同,君岁宁面上只带着一抹假笑,仿佛是一朵含蓄的花朵,昨日之事历历在目,看着他的脸还有点来气,“陆公子还真会找地方。” 这般隐蔽荒凉的店子都叫他给找到了。 陆云璞却并未察觉出她的不喜一般,认同地点点头,“我独爱美食,这世间美食,都逃不过我的眼,昨日是我不对,我请小姐吃饼吧。” “……”岁宁轻轻笑了笑,倒比方才少了几分勉强,她转头看向正在做饼的婆婆,询问道,“婆婆,我姑姑在吗?” 老婆婆看向她,摇了摇头。 “这贴饼店是小姐家开的?”陆云璞这才知道她不是来买饼的,而是来找姑姑的,遂惊奇地问道。 君岁宁径自走入程姳姑姑的那间小屋,小屋内仍旧是整洁简单,她将袖中的小纸条取出,放在了小桌的显眼位置,随后将门带上,重新回到厅内。 那道好奇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转悠转悠,直到君岁宁寻着这道视线投去目光,见陆云璞又转头盯着锅里的饼,她一阵无语,走了过去。 “昨日对不起啊,阿穗不懂事,我不该没弄明白就冤枉了你。”陆云璞看着身旁的少女,神色认真地道歉。 “你昨日可不是这样的,昨日分明是帮亲不帮理,哪有闲工夫问清事实?”君岁宁冷哼一声,显然还没能接受他的歉意,“还考什么功名,当什么官?” 为官者,就该以民为先,以法为据,倘若是耳根子软的糊涂蛋,那不得天下大乱了。 她这话,委实不算好话,可陆云璞面上却换上正经之色,眼眸一片澄澈,赤诚地说道:“法无情,人有情,我护短是因为义气。” “……”岁宁见他眸间热枕,一时无言,只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 但君岁宁心中的厌恶也消散了,只因少年眸中的干净透亮,是许多人都没有的,许是那双眼睛没有见过这世间脏污,所以很简单,很美好,对未来也充满希望的光亮。 他的少年冲动义气,却也异常难得。 “快拿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陆云璞催促道。 君岁宁低头,只见他刚从婆婆手里接过几个出炉的饼,她接过后,轻声道谢,便出了贴饼店的门。 她今日传达消息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准备离去,并未打算与他多接触。 门外,苍灵和内侍都等着,她将饼递了过去,“一人一个,吃吧。” 甫一上马车,陆云璞便从店里走了出来,挡在了马车前,不可思议地问道,“我给小姐赔礼道歉,这礼若只是几张饼,是不是有些少了?显得我没有诚意。” “不必了,我不生气。”君岁宁还未关上车厢门,此刻看着车外挡路的人,淡淡说道。 陆云璞却不肯,打定主意要送礼,不能叫她轻易离去了,左思右想下,提议道:“此处离街市不远,不如小姐稍我一程,路过街市时我给你买些礼物。” 一听见稍一程,岁宁便直皱眉,“你莫不是也想碰瓷?” “怎么可能!”陆云璞没想到自己成了这样的人,更加不肯离去了,高亢地说道,“我是个读书人!” 听见读书人三字,君岁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读书人就不能做坏事了?那些贪官污吏不也是读书人出身的?”岁宁没好气地说道,她却并未不高兴。 陆云璞被她这话噎了噎,不晓得怎么说好,好半晌才抿唇开口—— “那你走吧。” 他往一旁挪了几步,为马车让行。 车厢门下一瞬便被合上,马车毫无留恋地离去。 晃晃悠悠地行至东大街,驾马车的内侍忽地“哎哟”一声,苍灵隔着门询问,才知那内侍肚子疼得快憋不住了。 实在没法子,马车只好找了路边的一个巷子停下。 主仆两人正在车厢内静静等待内侍归来,车厢的窗户突然被敲响,隔着窗户,君岁宁听见了车外少年欠欠的声音—— “云小姐,好巧啊。” 第72章 九千岁醋了:这就是她情投意合的驸马爷吗? 巧什么巧,君岁宁在心中暗自吐槽,也不知这人图什么,竟是跟了她一路。 在陆云璞再度敲窗前,岁宁将车窗打开,生硬道:“别跟着我了!” 再跟下去,岂不是要跟到宫门口了。 “你真的误会了,我是要去东街烤鸭铺才经过的,”陆云璞敛了笑,倒有几分委屈了,那委屈并未维持多久,嘴角便又扬了起来,“相逢即是缘,此地很多首饰店,不正好给小姐买赔礼吗?” …… “你就这般上赶着花钱吗?”岁宁实在有些无语。 “我有钱,”陆云璞自得地拍了拍腰间鼓鼓的钱袋子,还补充道,“锲而不舍,是很好的品质。” …… 君岁宁头顶上仿佛出现了六个点,她轻叹一声,吩咐苍灵在车上等着,自己则打开了车门。 无视了那只朝自己伸来的绅士的手掌,她自顾自地跃下了马车。 “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本小姐今日定让你好好破费一番。”君岁宁眸中闪过狡黠之色。 东大街是顺京最繁华的街面,此地不仅来往人多,店面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当路过几个铺面时,岁宁抬头在某个牌匾上停留几瞬—— 鹤茗楼。 “是个茶楼,此地清幽,你要喝茶吗?”陆云璞还挺感兴趣的,他还没吃过这个茶楼的糕点呢,据说是出了名的贵。 君岁宁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想起,这茶楼对面的玉凰金阁,是那日程姳姑姑想要交给她的母亲私产之一。 她唇边忽然勾起了笑容,指了指对面的玉凰金阁,清脆道:“买金子。” 鹤茗楼。 被誉为大顺第一高雅的茶楼,因清幽淡雅的环境和装潢、名贵的摆件而闻名,平头百姓多是喝不起这里的茶点,多为文人雅士、权贵子弟在此处谈笑或议事。 甚至有人曾戏言,若想知道些不足外人道的大家族辛秘,或是朝堂要闻,只要能进鹤茗楼做个小二便能偷听到了。 只可惜,这鹤茗楼不外招人。 此刻二楼的雅间内,气氛勉强还算融洽,橙衣女子正为客人煮茶、沏茶,待一套茶艺表演完毕,她施施然地退到古琴边坐下。 “沉鱼姑娘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华服男子一边说着夸赞的话,一边观察着坐在对面,一脸沉静的表弟。 虽是表弟,可奈何表弟位高,两人又常年见不到,生分得很,此刻华服男子除了尴尬,还有些紧张。 沉鱼抿了抿笑,“魏公子谬赞。”音落,便弹起了琴来。 这位华服男子,正是魏家二公子,魏老尚书的嫡次孙——魏枞。 魏枞二十二岁,还只是刚入朝领了闲差,历练太少,此刻面对着比自己小整整四岁的表弟,竟生出了敬畏和紧张之意。 他自觉有些丢脸,只能将提高些说话的音量,显得底气足些,“你还小,不明白祖父当年用心,你父亲当年犯的谋逆大罪,祖父一生为魏氏,即便再心疼,也无法解救你——” 话说到一半,见对面神色陡然变冷,魏枞的话头顿住,声调也变低了,直接说重点,“祖父想认你。” …… 大概是觉得此言过于好笑,一直冷着脸的人不禁轻笑出声,轻蔑和讥讽的笑意惹得魏枞如坐针毡。 “庭欲,你这何意?”魏枞皱着眉,心虚问道。 方才发笑的越庭欲忽地止了笑意,他无心去想,魏家为何忽然要与他套近乎? 当年,他娘红杏出墙,改了名头成了魏巡的第三个女儿,成功入宫,外祖父魏巡自有一身傲骨,觉得女儿伤风败俗,丢尽了他的颜面。 得亏是这事都在暗地里进行,旁人都不知事实全貌,否则,魏巡哪能挺直脊梁背这么多年。 后来镇北侯谋逆,魏巡也没想过要救他这个外孙,既是对亲生女儿不满,也对他这个外孙不满。 明哲保身,越庭欲懂得,也不怪谁。 只是如今又何必来套这个近乎。 “我与魏氏,两不相干,”越庭欲的手指放在杯壁上,淡漠地说道,“倘若魏氏有求,大可直言。” 他话说得直白,叫魏枞涨红了脸,气道:“我知道你风光,可再风光,你也该明白登高跌重的道理,魏家乃清流,从不喜弄权之术,说不准将来还能保你性命!” 魏枞虽没什么大才,但自小也没受过什么气,此刻被越庭欲轻视,忍不住说了重话,只是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今日可不是来结怨的。 他抬头,见对面之人正将杯子抬起,细细地品茗,目光微垂,并无任何生气的征兆。 越庭欲并没被他那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挑起波澜,只是风光两字来形容他,还是有些偏差。 这风光,还未有在镇北侯府时风光,那时的他,还有些少年心性。 而如今,表面上风光无限,权宦近臣,可心中却如一汪死水,悲凉而孤寂,难得能激起些波澜。 他自嘲地将茶水咽下,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的安排,叫他看见了一幕能让他心起波澜的景象。 偏头之时,恰巧见到楼下街面上,少女迎光抬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越庭欲的眸光停顿在少女的脸上,随即顺着她的笑,移到了她身旁同样笑得灿烂的少年身上……他目光一滞,嘴边忽地扬起一抹苦笑。 前阵子,她也是这般笑,对着他,说要嫁给他。 昨夜,她还是这般耀眼的笑,也是对着他……也不是对着他,邀请他做她的面首。 而今日,她又对着其他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谈笑风生,散步逛街,好不快活……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方才还一潭死水,无法生气的心底,如平地风起,激起强烈的酸痛滋味。 越庭欲想到了昨夜少女要他做面首时,说的另一句话,他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再收紧…… 难道,这就是情投意合的驸马爷吗? …… “嘭!” 手中的瓷具竟是这般劣质,稍一使劲,便碎了一地。 第73章 九千岁受伤了,伤的是心还是手? 琴音中断,沉鱼大惊失色,疾步走到越庭欲的身旁,“公子,你的手……我去拿药箱……”于是跑出了雅间。 魏枞咬了咬牙,脸色难堪,“我失言了。” 魏枞自认为是自己言失导致的越庭欲生气,竟将杯子都徒手碾碎了,这得有多生气啊! 听着魏枞主动承认错误,越庭欲的耳朵却好似听不见似的,他眼看着楼下的两人兴致勃勃地进了对面的首饰铺子内,他怔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因方才杯子破碎,碎片不可避免地扎进了皮肉里。 鲜色的血顺着手掌流到手腕上,越庭欲却似感受不到痛一般,换了只手将为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你说什么?” “你的生辰快到了,若你愿意的话,今年的生辰由魏家操办,我们终究是一家人。”魏枞的态度软和下来。 “我不过生辰,”越庭欲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悠悠说道,“不必费心。” 不论魏枞的态度是软是硬,都能被越庭欲拒绝,魏枞心底燃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忽而改变说辞,“祖母年纪大了,总盼着你能去看看她……” 说起魏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越庭欲对他们是没有多少感情的,镇北侯府远在北地,离顺京相隔甚远,他仅是年幼时去过两次魏府,六岁以后,母亲进宫,他便再也没有去过魏家了。 若说外祖母想他,他确实难以相信。 越庭欲侧头,下意识地又往对面首饰品的门面看去,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宫里娘娘倒是思念魏老夫人,她十二年不曾踏出皇宫一步,不如找个机会省亲。” 魏贵妃确实是想念父母,只是父母却不再欢迎她回去,越庭欲此言,让魏枞一时失了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言许久,魏枞显得有些局促,他收拢思绪,尴尬地找着借口,“祖母也是想念贵妃娘娘的,只是……只是……” 魏家乃清流士族,教养子女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魏贵妃这腌臜事儿,魏家的嫡系子孙都清楚。 魏巡以亲女儿为耻辱,魏家也是从不提及魏贵妃,只当没这个人。魏枞心中犯难,是因为他做不了主。 好半晌,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厢,沉鱼捧着药箱再次进入厢房,在越庭欲身侧缓缓蹲下,低眉顺目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 玉凰金阁。 精美的展示架上陈列着璀璨夺目的金银首饰,墙壁上挂着华丽的挂饰和流苏,精致的首饰盒旁还摆着一面锃亮的铜镜,映照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 如果将鹤茗楼比作高雅的兰花,那这玉凰金阁就是象征富贵的含笑。 柜台后站着一位身穿华丽绸缎衣裳的女子,她的长发用金簪挽起,通身金银首饰展露无疑,正朝着客人展示十指上戴着的十个戒指。 君岁宁走在前头,试戴了几件金银首饰,却是不太满意,朝着女子询问道,“漂亮姐姐,还有没有更贵的了?” 女子年过三十,风韵犹存,是这里的掌柜,被少女叫作姐姐,心中欢喜,她朝着说话的少女望去,目光触及她的面容时,先愣了愣,随后眯眼笑着,回应道—— “小姐是想要多贵的呢?” 闻言,君岁宁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陆云璞,陆云璞始料不及地对上她的目光,忙不迭地点头,“我都买得起。” 君岁宁打定了主意想宰他一顿,哪料他还是这般天真,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忍来。 女掌柜见状,会心一笑,转身从另一排的柜中拿出一整套妆奁,沉香木所制的妆奁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拢共三层,一层是纯金手镯、手链、项链,二层是六对金对戒,三层是两对金耳坠,两只金钗,两只金簪。 三层一起打开,金光乍现,差点闪了岁宁的眼。 “好看!” 这声不是岁宁发出的,是陆云璞下意识的称叹。 富贵,太富贵了。 君岁宁见他一点都没有花钱的肉痛,也朝着掌柜点了点头,“就这个啦!” 女掌柜将整套妆奁用绸缎包裹成能提着的礼盒,交给了陆云璞拿着。 “破费了!”君岁宁笑弯了眉眼,悠闲地迈出玉凰金阁的门槛。 说到底,都是母亲的产业,不仅给金阁增加了销量,还得了一套首饰,唯一亏本的只有陆云璞,偏偏陆云璞也很高兴。 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破费了的样子,活像是刚刚捡了钱的满足。 “两清了。”陆云璞轻快地说道。 这礼终于赔出去了,他不喜欠人东西,这样两清是最好不过,压在心底的石头也终于消失了。 两人各高兴各的,面上都是轻松欢快的笑容,那笑容同路边刚买了糖的小孩子并无二致。 选首饰耗费不少时间,君岁宁心中盘算着,出去解手的内侍也应该回来了,她站在玉凰金阁的门外,正准备与陆云璞做辞。 一辆偏紫色调的马车缓缓停靠在鹤茗楼旁,色调深沉的紫檀木本就珍贵,能用紫檀木来做马车的,顺京中都不多见。 恰巧,君岁宁知道,某人就有。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鹤茗楼的大门,目光紧锁着,而她翘首以盼的模样落入陆云璞的眼里,还以为是她想喝茶了,他摸了摸只有半鼓的荷包,心想应该也够。 “云小姐,要喝茶吗?这家茶楼有名得很,平日寒生也不肯陪我出来玩,要不我们去吃些茶点?我再打包些回去给同窗尝尝,哦差点忘了,待会还要买烤鸭……” 陆云璞自顾自喋喋不休,也没管身旁小女子的神色如何,只默默在心中记下待会儿还要买烤鸭。 两位年岁相仿的年轻公子从鹤茗楼内翩然走出,年岁偏大的那位长得斯文,眉眼间隐藏了几分不悦,脚步慢一拍地走在后方。 走在前头的公子身着玄色锦袍,矜贵和威严难以忽视,他的左手垂在袖中,手心缠着白色纱布隐隐渗出血渍。 君岁宁看清了对面的两人,越庭欲和魏家关系还未缓和,他竟与魏枞一同出入鹤茗楼,这让岁宁感到奇怪。 她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徘徊,再次移到越庭欲的身上时,她隐约瞧见了他袖中伸出的手掌缠着圈纱布…… 她心中惊奇,这两人难不成在里头打架了?可那面上又一点都看不出来。 正在她猜想之时,越庭欲垂着的目光忽地抬起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只交汇了一瞬间,他便先泰然自若地错开。 第74章 自古以来的婆媳难题,公主也要面对吗? 下一瞬,那辆停在一旁的紫檀木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越庭欲的身前,成功阻隔了岁宁的好奇目光。 “云小姐,喝不喝啊?”陆云璞讲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她好像一句都没听见,鬼使神差地腾了一只手朝着她的后脑勺拍了拍。 后脑猛地被拍了一下,君岁宁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转头见始作俑者嚣张的眉眼,她瞪圆了眼睛,“你给我拍失忆了!” “那再赔你一礼好了。”陆云璞提了提礼盒,满不在乎地说道。 紫檀木的马车缓缓驶离,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对面的茶楼门口只剩下了魏枞的身影。 “陆公子,我要回家了,多谢你的礼物。”君岁宁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礼盒。 还挺重的。 小巷子口,苍灵正站在那儿张望着,见公主朝她挥了挥手,苍灵立马又朝着巷子内招了招手。 内侍驾着马车缓缓而至,君岁宁两步迈上马车,身后传来陆云璞的声音—— “你家在哪儿啊?听寒生说你想进国子监看看,你若想去的话,我帮你想办法,嗯……下回可以找我玩,对了,我叫陆云璞,你叫什么?” 他好似随便问问,没有任何重点。 车厢门已打开,君岁宁并未回头,径自入内,落座后看向少年,弯了弯唇角,“家住这条街的尽头,下回有缘再见吧。” “尽头?你住城外啊?”陆云璞面露诧异。 少女不曾作答,反而是她身旁的侍女忍不住嘴角勾了勾,随后无情地将车厢门关上。 “云小姐,还没说名字呢……”陆云璞眼见着马车从眼前驶过,不知怎的,心头生出几分烦躁。 世界之大,既没有联络方式,又不知对方底细,恐怕今日就是他与云小姐的最后一面了。 从此后,他仅有一日缘分的朋友,又多了一个,哎。 君岁宁坐在马车内,耳中听见了他语调下抑的失落,低头时又瞧见了马车上的沉香木妆奁,最终她还是打开了窗帘,探出头去。 “君岁宁。” 君字被她刻意放轻了音调,看着陆云璞的清澈的眸光,她不太想骗他,这样就不算是骗人了吧。 陆云璞也不算让她失落,果然只听清了岁宁二字,至于头一个字,他自动地代入了“云”。 “岁岁安宁,是个好名字。” 陆云璞扬眉笑了笑,见窗帘重新合上,他便心满意足地离开,朝着烤鸭店出发。 …… 而此时,重华宫内正上演着一出大戏。 公主和苍灵一大早就出了宫,青渔作为一等宫女,守护重华宫责无旁贷。 见宫外有个眼生的宫婢鬼鬼祟祟地在外张望,还同重华宫的洒扫宫女打听这儿,打听那儿的。青渔发现后,觉得准没好事,当即就让小太监们把她抓了起来!等待公主回来发落。 等了好半晌,公主都没回来,绑在树上的鬼祟宫婢被升起的太阳晒红了脸,直接自曝家门—— “我是贵妃宫里的,本没什么恶意的,只是长了张八卦的嘴,你快放了我吧!否则贵妃问起来,公主也讨不了好!” 听了宫婢的话,青渔皱起了眉,“谁知道你是编的还是真的,放了你我去哪儿找你去?” 虽话这么说,但实则青渔的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 “我叫荷绿,我不会骗你的。”宫婢道。 青渔纠结地看了看天,心想着公主怎么还没回来。 过了会儿,仿佛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感慨,重华宫门处传来动静,转头望去,就见公主和苍灵正提着一个类似于箱子的东西走来。 “公主!快来看看奴婢抓到的一个细作,要怎么处理?!”青渔有点兴奋。 苍灵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丫头,有些无奈和宠溺,“你以为这是哪儿?哪来的细作啊?” 君岁宁朝庭院走去,就见一个宫装婢女被捆绑在树上,面色被晒得通红,再加上觉得羞愤,脸色就跟被煮熟了似的。 “来人,放了。”岁宁淡淡道。 青渔一听,赶忙走上来补充道:“公主,她自称贵妃宫里的荷绿,跑到咱们宫外头瞎打听,定有古怪!” 见丫头一脸认真,君岁宁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门,看着被解绑的荷绿,问道:“魏贵妃让你打听什么?” 她语气淡然,对此事并不太在意。 君岁宁知道魏贵妃对她自带些敌意,加之自己与越庭欲朦胧的关系,魏贵妃对她的敌意只会更加深重。 倒也是自然现象,自古以来,婆媳问题都是头等难事,即便是皇家公主都难以幸免。 当然,现在还不能算婆媳。 荷绿被绑得四肢麻木,刚活动了一番,听得公主的话,当即吓得跪了下来,将一切罪责尽往自己身上揽,“奴婢真是因为八卦才乱打听的,贵妃娘娘日日礼佛,哪会支使奴婢做这些呢?” 君岁宁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八卦也不是好习惯,若再发现——” “奴婢绝不敢了!”荷绿磕了磕头,高声保证道。 君岁宁点了点头,放了她离去,一旁的青渔仍是有些不服,低声问道:“就这?公主不作些惩罚吗?” “女子多在意自己的容貌啊,明日她得黑一层皮,”岁宁叹惋道,“你不都惩罚过了吗?” 况且,她也不想与魏贵妃多结仇怨。 魏贵妃的厌恶,她懒得去化解,却也不想再加深了。 青渔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喉咙中忽然发出惊叹——“呀!” 见她的目光锁定在某一处,君岁宁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花坛旁,阿七站立在那儿。 耳旁是青渔的小声嘀咕,“这面具也太……独特了些。” 君岁宁招了招手,扬起了笑容,“早啊,阿七。” 嘴上打着招呼,她心中却也泛着嘀咕,越庭欲今日这般空闲吗?大早上的不用处理事务,与魏二公子相约茶楼,这会子又穿上阿七的服饰,赶来了她这儿。 毕竟岁宁也是才到重华宫不久,而越庭欲还需要回宫换衣,估计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才能在此刻见着。 阿七慢步走来,而这时,苍灵正要提着妆奁盒进寝殿,君岁宁眸光一转,便叫住了她,“拿给阿七吧。” 苍灵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沉香木妆奁盒到了阿七的手中,他低头瞥了眼这么个玩意儿,只听面前少女清脆地吩咐道—— “跟我进来。” 第75章 面对公主的调戏,阿七又该怎么办呢! 寝殿内。 妆奁盒被阿七放置在梳妆台上,君岁宁刻意提醒道:“你可轻些放,这是我今日收到的礼物呢。” 她站在阿七身侧,将妆奁层层打开,金灿灿的首饰发出耀眼的光芒。 阿七定定地瞧着铺满的首饰盒,神色不明。 耳旁传来少女悦耳的声音—— “好看吧?” “我昨夜说的话可是作数的,阿七你若是嫁给我,我可以为你打造比这更豪华的聘礼。” 她一个女孩子家,说这些话倒是一点都不害臊,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继续道—— “但在此之前,你得让我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否则我后悔了怎么办?” 说着,就抬手朝着少年的面具探去,也不管少年是何意愿,好似他不会说话就是默认一样。 君岁宁的动作缓慢,因为她料定面前之人是不会允许她摘下面具的,她在等,等他反应过来阻止她。 也果然不出岁宁所料,在她的手触及到他耳边之前,手指便被他挡住了。 这回,他没有攥她的手腕,而是用左手挡住了她的手指,两人的五指相触,隔着他的黑色手套。 君岁宁忽地记起,在鹤茗楼外不经意地瞧见,他的左手受伤了。 少女的手指白皙,改变了原本的路径,趁机捉住了少年那手指,然后拉到自己面前。 她捧着那双因带着手套而看不清原本样貌的手掌,避开了他受伤的掌心,隔着不薄不厚的布料,摩挲着他的指腹。 少女低着头捧着他的手,阿七看不见她的神色,但能听出她的语气十分认真。 “既然面具不让摘,这手总该让我瞧瞧吧?”她软绵绵地说道,下一瞬抬起了脑袋,眸光对上他的鬼面,“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这话对男人应当也是受用的。” 这话音刚落,少年便将手收了回去,还默默地退了一步。 他不能摘,一个都不能。 君岁宁明知他心中顾忌,却装作不知,硬要逗他,故而又佯装失落伤心的模样,“竟是一张脸都不能给我瞧见,将来你若是摘了面具,我认不出你可怎么办?” “或者,与你相似身型的人,我认错了怎么办?”岁宁惆怅地叹了叹,“不愿意就罢了……” 说者是随意发挥,听者却是心下苦涩。 君岁宁说完,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感,她若是找个身形相似的人来代替阿七,届时越庭欲有苦说不出,会如何? 会不会主动找她坦白真相? 阿七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头,还在因心中的苦衷而发涩,而面前的少女已经想到了旁的事,眉目中的机灵狡黠展露无疑。 …… 这日过后,阿七依旧经常出现在重华宫。 只因苍悯的一月之期未到。 而前段时日因阿七消失而被放弃的锻炼又重新被拾起,每日的清晨与黄昏,重华宫内都会响起君岁宁娇蛮的嚎叫和苦笑。 这对看似公主与暗卫的主仆搭档,却在很多个瞬间落入宫女太监眼中,都带上几分淡淡的暧昧感,尤其是公主看向暗卫阿七的眸光,根本不像只是因为信任,就能散发出的青睐。 再反观暗卫阿七,虽然性子冷淡又不会说话,可每次面对公主言语间有意无意的娇气,他看似毫不动容,可每过一段时间,却又能后知后觉地满足她的要求。 比如说公主绕着宫道跑圈,经过某宫时发现里头的李子树高过了宫墙,她嘴上叫着让阿七去摘,阿七不理会她这要求,可等到公主跑第二圈经过这处时,便会发现墙下多了好些红彤彤的李子…… 也是奇了,这么高掉下来,竟都没有摔烂呢。 起初苍灵还称奇呢,可如此类事件时常发生,饶是再不敏感,心中也大概知晓了些,苍灵和青渔两人看在眼中,却并不会在公主和阿七面前说什么。 只是每到夜晚,青渔总喜欢看些坊间的话本,这也是重华宫众人的共同兴趣爱好了。 前几日还在看《大顺美食官》的青渔,这几日迷上了《冷面侍卫和嚣张小姐》,她甚至还连读了好几遍,每看到精彩处,她都能联想到什么,随即由衷地发出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半个月之久,忽有一日,君岁宁听见庭院中传出青渔魔怔一般的发言,便好奇问道:“你这丫头最近看了些什么东西,天天生死相许的?” 青渔老气横秋地叹了叹,苍灵揶揄地敲了敲小丫头的脑壳,笑道:“她啊,在看言情话本子,那男主是个侍卫,女主是个千金小姐,两人跨越阶级的爱恋,起初很甜蜜,到后头却——” 苍灵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立马转了风向,“总之结局还是好的,奴婢最近在看《大宫令成长记》,是前朝的宫令自传,奴婢受益匪浅呢。” 君岁宁点点头,“回头叫青渔也看看。” “公主,您……”青渔一脸惆怅,显然是一句没听进去,她脑子里乱乱的,想到了那书中的剧情,不免联想到现实,她支支吾吾地扭头看了看四周。 见周围没有阿七,也没有其他外人,这才鼓起勇气来询问,“您和阿七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话一出口,就被苍灵狠狠地白了一眼。 君岁宁看青渔那纠结的模样,轻笑一声,却并未回答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往后你就知道了。” 青渔:…… 无视了青渔那求知的小眼神,君岁宁的目光落在了远处一个身形高高的宫女身上。 宫女穿着三等宫女的衣裳,个子高挑,正悠闲地在重华宫内逛荡。 皇宫内阶级制度明确,宫女太监都是分成好几个级别,三等宫女跑到主子跟前来摸鱼的很是难见,这才叫君岁宁注意到,并觉得奇怪。 而那位三等宫女走路飘逸,好似带风,将这庭院逛了一圈后,离君岁宁越来越近了。 重华宫内氛围融洽,可见那新来的宫女越来越没边儿了,苍灵皱眉斥责道:“你怎么回事儿?叫什么名字?” 君岁宁的目光定在那宫女身上,只见那宫女听了苍灵的话,慢悠悠地转过了身,这才叫岁宁看清了她的脸,顿时诧异道:“程——”反应过来后,她立马收住音。 朝着那位“三等宫女”招了招手,走进了重华宫的主殿。 苍灵和青渔见此变故,一个讶异却并未说话,另一个差点惊掉下巴,眼见着公主带着那陌生的宫女进了主殿,青渔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人,紧张道:“苍灵姐姐,我,我不会被替换掉吧?” 她年岁小,职业压力可不小。 …… 第76章 你的同僚都在屋顶上也!屋顶上班打卡! 主殿内,宫女进门后,顺带将门关上。 甫一关门,君岁宁不掩惊奇地问道:“程幽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程幽眉梢轻扬,“有事与公主说。” “……”君岁宁语噎,隔着宫墙,找人确实难,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何事?” “公主那日给姐姐的传信,姐姐看到了,这些日子我们想办法接近了云寒生,”程幽言语是无奈,面上却还挂着肆意的笑,“却发现此人从前在同洲与其母相依为命,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云机堂少主。” “他不是?”君岁宁也患上几分疑惑。 只说国子监,云寒生就是最符合标准的人了,若他不是,那她还得抽空再去国子监看看。 不过那人也极有可能不在国子监。 “程幽姑姑,我已让人潜入云机堂打探,等我再找找,定能找到云少主。”君岁宁郑重道。 程幽点了点头,她向来是急性子,这会子却没了那火急火燎的性子,她今日头一回进皇宫,心中感叹这类似牢笼般的皇宫,门主性子是怎么呆的住的…… “公主在皇宫中生活了十五年,不觉枯燥吗?”程幽忽问道。 面对程幽的疑惑,岁宁只是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说道:“这是我的家,程幽姑姑向往自由,不愿困于一方天地,会觉得这是束缚,但于我而言,这是我的家,自是不同的。” 将来她定然也会出去游走玩乐,可这皇宫依然是她的家,只要父皇在一日,皇宫便是她的避风港,而非枷锁。 大约是在这一刻,程幽从少女这张与门主想象的容颜上,看出更多不同来。 门主虽出身宁氏,可却自小受尽生父与继母的冷待冷眼,失望至极才带着她们姐妹二人离家行走。 而眼前的少女,虽与门主一样没有生母陪伴,却她是被天子示为珍宝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心险恶。 她们母女的命运,是不同的。 但程幽是不知这般幸福的君岁宁,也会有惨死重生的经历,前世不知人心险恶,这一世依旧秉持着初心,只将恶意给了坏胚子。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程幽便准备离去,临行前,又听少女疑惑问道—— “程幽姑姑,你轻功飞出去不就行了吗?从哪儿整来的一套宫装?” “属下倒是想,但公主不如去楼顶上瞧瞧,若是属下从楼顶上来,这一路不知要打几次。”程幽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皇宫层层禁制便罢了,那些个宫内的暗卫时常守在各处,房顶上都不知能遇见几个,她大喇喇地飞进来,尴尬倒不怕,就怕误会成刺客,届时真变成靶子了! “哦?”君岁宁上回没瞧见那么多人啊,这上头那么热闹? 程幽见她这感兴趣的态度,和轻快的语气,欲言又止道:“就前一瞬,此殿上方也来了一位。” 说完,径自打开门离去。 君岁宁也跟着走了出去,她倒不是要个程幽离开,而是走到庭院中,看着主殿的屋顶上方,喊道:“阿七。” 一边喊,她一边张开了双手,双眸似闪星光,刻意压低声音道:“待我上去。” 声音压得很低,阿七根本听不见,但这会子就是考验默契的时候。 阿七耳力远超常人,况且他自少女出殿后便一直目光紧随,在她展开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他偏偏是坐在瓦砾上不动如松。 仿若个局外人一般,淡定地看着少女比划着。 君岁宁实在使唤不动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叹,执着地让小太监搬来了木梯,将木梯架在了屋檐上。 小太监扶着梯子的底端,岁宁精神抖擞地踩在了木梯上,往上攀爬着,一点没在怕的。 直到爬到了顶端,当她的一只脚踩上了边沿的砖瓦时,她心生一计,脚上微微用力,边沿的瓦片下滑在空中降落,她身子虚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跌下。 稳坐着的少年瞳孔一缩,下一瞬便利落起身,轻跃到少女身侧。 却见少女早已站稳,踩在了实心的瓦砾上,根本不需要他扶,这些日子的锻炼又不是白炼的。 君岁宁轻巧地踩着瓦砾,朝房顶的顶部走去,她的目光绕了半圈,最终定个在稍远处,某个宫殿的上方。 那处宫殿的红瓦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趴伏在上,因为颜色的差异有些显眼,但那人趴着,远处瞧见,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黑点。 “阿七,你看,你的同僚哎。”岁宁语气轻快,还拍了拍身旁人的手臂。 “……”阿七不为所动。 他是“哑巴”,所以不能说话,但偶有时候,比如此刻,属于是不想说话。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君岁宁感受到阿七丝毫不感兴趣,她忍不住转头朝他看去,见他的神色如常,目光一点也没分给远处那位同僚,而是很无奈地看着她。 无奈的眸光透过鬼面,却衬得鬼面都染上几分无奈却又没辙的感觉。 “也对,你应该早就知道。”君岁宁沉吟道。 只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岁宁也淡了几分兴致,方才发现新大陆的笑容都微微收敛了起来。 之前初发现阿七是越庭欲时,岁宁曾想过一个问题,他一个正常人装哑巴,真的能忍得住一直不说话吗? 就没有意外吗? 比如某个时刻,特别想说话,或是为自己辩白,或是一时忍不住,或是忘记了自己在扮哑巴…… 再看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君岁宁对他的定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他是真能忍得住啊。 “阿七,你有没有某一刻,特别想说话?”君岁宁眸光对上鬼面下的毫无波澜的目光。 她这一问,对阿七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沉寂了好几瞬后,阿七摇了摇头。 没有。 君岁宁得到了答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朝着太医院的方位指了指,幽幽说道:“听说太医院来了个新神医,专治先天不足,待会儿我带你去瞧瞧,把这哑症给治了吧。” …… 第77章 探访国子监,女子不可入内 阿七低头见她眼中纯粹,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模样,顿时又撇开了头。 后听少女声音婉转中带着几分忧愁地说道—— “我与你说话,总像在唱独角戏,待你做了面首后,你总不能让我唱一辈子独角戏吧?” “嗯?”少女询问的意味明显。 她在征求他的同意。 阿七看向她,在她瞧不见的面具下拧紧眉心,能让她看见的只是摇头。 又是摇头。 君岁宁犯了难,好像是不懂他的意思一般,清脆问道:“你是不想治病,还是不想做面首?还是都不想啊——” 最后一个啊字拉长了调。 许是怕他又摇头,岁宁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便轻笑说道:“我只听你嘴里说出的拒绝,摇头可不能算拒绝。” 她眉梢眼角弯弯的,连带着酒窝也弯了弯。 两人在屋顶上吹着夏日的热风,廊下青渔的声音忽地响起—— “公主!苍悯回来了!” 苍悯回来了……君岁宁看不出阿七是何表情。 一个来了,另一个便要走了。 夏风吹得她有些微热,少年伸手将她揽住,带着她轻跃至平地,将她放下后,顾自离去,说是离去,倒更像是落荒而逃。 庭院内,近一个月不见的苍悯消瘦了些,他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到君岁宁使了眼色,他才走上前去,将新的发现告诉她。 “公主,属下打探许久,终于得知,云机堂的少主并不姓云,之前的消息有误。”说来,苍悯有些汗颜。 云机堂的堂主的确姓云,他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儿子自然跟老子姓。 君岁宁闻言,朝他看去,神色中并没有责怪之意,“继续说。” “云机堂堂主虽是冷血无情之人,却非常宠妻儿,少主是跟堂主夫人姓的,姓陆。” 这般做法,倒叫君岁宁刮目相看,单说这顺京中,除了赘婿,她是没听说过哪家的儿子会跟随母亲姓氏,没想到云机堂堂主竟这般爱护妻子,也没有古来男子的通病。 只是…… “姓陆?”君岁宁挑了挑眉,显然是对这姓氏有些耳熟。 陆云璞……巧了,既有了陆,又有了云。 只是若只因此判定,未免过于武断了。 陆姓并不少见,可以说非常常见,顺京的几个书院包括国子监,不知有多少学生姓陆。 君岁宁走到石桌旁,拾起茶盏,往嘴里送水。 一旁的苍悯皱着眉,潜入云机堂打探的这一个月,他竟没能打探到关键的消息,心中甚至生出了羞愧,“属下无能。” “你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能潜入云机堂,已经很不错了。”君岁宁宽慰道。 廊下的青渔端着差点,轻盈地走快了几步,听了他们后两句的对话,对着苍悯竖起了大拇指,“公主说得对。” 苍悯低头,腼腆地笑了笑,忽而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开口,“还有一条不怎么重要的消息,属下方才忘了说。” “那位少主离家出走时,带走了大量财宝,所以才能出走两年都未归。” 大量财宝,是个有钱人。 君岁宁微微思索一番,随即吩咐下去,准备出宫一趟。 烈日骄阳,树木枯黄干燥,树叶似乎都在渴望一丝雨水的滋润,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愈来愈远。 马车中放着冰盆,苍灵用团扇扇着风,那暖风穿过冰块传到君岁宁的身前,带着适度的凉意。 “小暑还没到,就这般热了,公主要不也学学阿七,把面具带上,就不会被晒伤了。”苍灵一边扇着风,一边出出主意。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国子监门口。 君岁宁今日想要查看国子监学生的名单,倘若不用公主的身份,是根本不能的。 再者,国子监不许女子入内。 而这条规则,在上位者面前,可以忽略。 一粉一蓝两道身影翩然下车,几步走到国子监的台阶上,便被看守的侍卫拦住,只见粉衣少女从腰间抽出椭圆形的金牌,金牌的背面雕刻着龙凤花纹,正面刻着“晋阳”两字,颇为醒目。 侍卫见之大惊,抱拳行礼,“属下参见晋阳公主,不知公主驾到,可要去通知祭酒大人?” “免礼,不必通知了。”君岁宁收起金牌,抬步入内。 穿过前院,便是优等监生日常学习的甲字学舍,这个时辰学生们刚用完午膳,有的在学舍内苦读,有的回了寝舍休息。 廊下偶尔出现三三两两的学子,经过时看见庭院中站着两位陌生的少女,便投去好奇的目光。 “云小姐?” 诧异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 熟悉的声音自岁宁左侧响起,她转身望去,只见陆云璞穿着统一的蓝色长袍,头戴冠帽,看着她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确认是她后,陆云璞两步上前,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番后,低声对她道:“你是趁守卫轮班空档进来的吗?” 虽是问句,但陆云璞心中已然这么认定了,他略带紧张地皱起眉心,“太张扬了,我带你去换上我的衣裳,伪装成学生才行,否则你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他的身后,云寒生从容地走来,亦是一身蓝色衣袍,穿着与陆云璞毫无二致,却比他沉稳许多。 云寒生离君岁宁好些远,微微颔首,表示打了招呼,他的脸上扬着淡淡的笑容,镇定自若地开口,“云小姐有办法进来,自然有办法出去。” 他好似看透了一切,神色中笃定的眸光,不免让君岁宁多瞧了他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 思及陆云璞与云少主身上的几个巧合之处,君岁宁想着先与他多接触一番,于是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而是认真地对陆云璞点了点头,“可是刚才已经有许多人瞧见我了。” 陆云璞眉间闪过平日里很难出现的愁色,他郑重其事地道:“这里离我的寝舍不远,你跟我来。” 话音落,他便隔着衣袖抓起君岁宁的手腕,拉着她朝着东边跑去。 苍灵默默地跟在身后,沉默寡言地配合着公主的表演,只是经过那位方才说话的稳重学子身侧时,恍惚间好似听到一声轻嗤。 轻得几不可闻,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第78章 揭穿公主身份,打脸即将来袭 穿过庭院和一道长廊,便到了国子监的学生寝舍,入门的左侧床榻整洁,床榻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而右侧虽也收拾地井井有条,只是靠窗的小柜上摆了许多糕点和干果,书架上的文房四宝价值不菲,陈列整齐,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与寒生一间,刚好我还有两套新的衣衫,你们把头发挽起。”陆云璞走到右侧床榻边的衣柜前,边说边寻找衣物。 君岁宁的目光在屋内兜转,这寝舍内的两张床榻虽无差别,可两位学生的日常习惯却大不相同,但从书架上的物件来看,两人的家境和习性都是一目了然的。 云寒生家境清贫,遂书架上并没有贵重的笔墨纸砚,只有清一色的书籍,除了读书外,好似也看不出什么爱好。 而陆云璞的书架上,书籍寥寥无几,反而是一堆崭新的价格昂贵的笔墨,他还有个爱好,便是美食。 君岁宁将头发散下,用手将头发简单地盘起,又听陆云璞认真地问道—— “胡子要不要?” …… “你还买胡子?”君岁宁语气质疑,神色奇怪。 陆云璞将衣物拿出,放在床上,连带着两根胡子也找了出来,干笑两声后,解释说道:“我出门在外,有时候装老成用的。” 听他说到“出门在外”时,君岁宁便想到了切入点,随即试探地问道:“你家很远吗?可是独自进京求学?” 闻言,陆云璞实诚地点点头,“是啊,国子监很多学生都是如此。” “可陆兄你家境殷实,是不是在京中置办了产业,买了房产?你出门怎么不带仆从?”岁宁一脸抛出几个问题。 从陆公子,到陆兄,倒是学了陆云璞的几分自来熟。 听见少女称呼变了,陆云璞一向开朗的表情到蓦然伸出了一丝腼腆来,“我是离家出走,虽带了些财宝,但孤身一人出来的,并没有置办什么产业的。” 君岁宁听了,还想再问什么,却见陆云璞抛下一句“你们先换衣裳”,便跑了出去,她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有了计较。 这回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若陆云璞真的是她要找的人,那老天还真是待她不薄,竟然安排她与陆云璞早早地结识了,眼下再有交集也不算突兀。 想到今天本是来找祭酒大人要名单和信息的,君岁宁轻轻挑眉,看来又不必了。 两人换上国子监学生的衣裳后,昂首挺胸地走出寝舍。 彼时,陆云璞正在寝舍外的小院里来回踱步,见两位清秀的小书生出来了,便轻快地迈步走了上去。 方才甜美稚嫩的少女俨然变成了秀气的学子模样。 “陆兄,我这男装也不错吧?”君岁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自己很满意,只是可惜身高不能作假,与男子站在一起,到底还是矮了一截。 “等等,”陆云璞见她唇珠上方的胡子一动一动,还未完全粘住,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粘住。 修长的指节在即将触碰到少女的鼻下时,倏然顿住,他脑中忽想起男女有别,可手已经抬起,一时间触碰也不是,收回也显得奇怪。 君岁宁看他愣了神的模样,自己抬手摸了摸胡子,发觉胡子松动,于是自己将胡子重新粘好,神色自然地笑了笑,“好了,走吧。” “你想逛逛国子监吗?”陆云璞意识到自己的不寻常,瞬间收回了手,转过身,走在她的前面。 君岁宁带着苍灵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 一路上,遇到好多国子监的学生,陆云璞显然是很吃得开,同谁都能打个招呼,打了一路的招呼,竟没能让君岁宁抽出空隙再试探他些什么。 直到走到北边的庭院,此处风景宜人,院中还有个养鱼的小池塘。 行至此处,陆云璞的脚步都加快了些,面色也沉重了几分,此刻终于转头,对君岁宁低声说道:“这里是老师们和大人们的区域,我们走快些,别叫老师逮着。” 原来如此,岁宁认真地应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道稚气的女声响起,还有些蛮横气,很是熟悉。 “陆哥哥,你又被老师找了吗?” 三人默契地同时顿住脚步,陆云璞转身,见阿穗正穿在屋舍外的廊下,再看屋舍的门窗紧闭,他轻松口气,暗道还好没有引起哪位老师的关注。 陆云璞朝着阿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穗却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几步走到三人身边。 “这两位是陆哥哥的同窗好友吗?我怎么没见过?”阿穗问出这话时,眼神止不住地朝着君岁宁和苍灵的身上瞟。 君岁宁与她有过纠缠,虽眼下不想与她再多争吵,但岁宁也不怕她来事,面色如常地随她乱瞟,也不躲闪。 “你没见过,”陆云璞挡在君岁宁的身前,阻隔阿穗的视线。 君岁宁不担心阿穗生事,可陆云璞却是担心的。 可越是如此,阿穗便越奇怪,她虽年岁小,但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来是说一不二,在国子监的地位可不低。 此时,只觉得不对劲,她径直略过陆云璞,盯着那张清秀的脸,冷不丁地笃定说道—— “是你。” 认出来了。 阿穗冷笑一声,换上男装又不是真变成男人了,这张脸都没有变化,她若是认不出,真算是瞎了。 “阿穗,你别闹,行吗?”陆云璞烦恼地皱了皱眉,随后与她低声商量。 阿穗却不肯,“陆哥哥不知道女子不能进国子监吗?为何还将她们带进来?” 面前的两个女子穿着国子监学生的衣袍,又跟着陆云璞,阿穗心中认定便是陆云璞给的衣物,还瞒天过海地将两人带进来。 “陆哥哥怎么可以将女子带进国子监呢?”阿穗哼了一声,故意抬高声音道。 此处虽为老师们的办公之地,但也是有学生来往的,阿穗这番言语,很快引来了七八个路过的学生。 连半个时辰前见过的云寒生,这会子都站在了学生们的身后,从容不迫地冷眼旁观着。 “女子?国子监怎么会有女子?” “这两人好面生,难道真是陆兄带进来的?” “阿穗应该不会骗人。” …… 四周质疑的声音再到好奇,最终都纷纷认同了阿穗,也认定了她们是女子。 陆云璞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站在君岁宁的身侧,低声说道:“别怕,就说是我带你进来的,回头我用银子解决就是。” 君岁宁无视了周遭的声音,只觉得阿穗这个小姑娘在这一瞬间简直是面目可憎,她冷声问道:“女子若不能进,你为何能进来?” 按照制度,国子监确实不允许女子进入,即便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也不能进。 甚至连公主,没有象征着皇权的金牌,也是不能进的。 君岁宁并没有为自己是不是女子而辩白,反而将话题转到了阿穗的身上,这在众人眼中更是确定,她默认了自己女子的身份。 一时间,周围旁观的学生中有几人选择围观不语,有几人选择替阿穗说话—— “阿穗是祭酒大人的女儿,又不是擅自闯进来的。” “这位姑娘,你还是快些走吧,别害了陆兄弟。” “陆云璞,你平日里不着调就算了,你这回犯的错可比平时更大了。” 阿穗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听着周围替她说话的声音,她很是受用,面上不免扬起了得意和轻蔑之色,“我与你怎么能相提并论?” “行了,你们别说风凉话了,”陆云璞狠了语气,在这一刻也不想着刚才的羞涩腼腆了,不由分说地牵起君岁宁的手,很是抱歉地与她说道,“我先带你走。” 君岁宁挣开了少年的手,她哪能忍下这小丫头给的气,竟然还敢狗眼看人低,她冷笑一声,声音却是轻轻的—— “你爹在哪儿?” 少女这一问,给阿穗整懵了。 阿穗不明白,这人为何不怕她,分明少女什么都没有,不论是周围的声音还是周围的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也不仅是阿穗懵了,连带着方才发声的学生都不大声说话了,他们听见少女要找祭酒,便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不知少女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还真以为找祭酒,就能讨得什么好吗? 几人僵持之际,廊下一直紧闭的门窗忽地打开了,里间走出了一位端方公子,公子身穿黄色锦袍,他走在祭酒之前,显然地位在祭酒之上。 端方公子淡漠中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在众人间徘徊,最终锁定在最中间的清秀学子脸上,那张秀气如女相的脸上还粘着一道细细的黑胡子…… 他的目光顿住,下一瞬眉间拧起,眼中闪过讶异的光芒,语气带着两分的严厉,和一分的郁闷无奈—— “六妹,你为何搞成这模样?” 第79章 打脸来得这样快! 六妹?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但从走位可以看出,他身份不一般,要比祭酒大人高许多。 云寒生依旧是事不关己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看着,而陆云璞则是最震惊的,只因他上回同这位公子已经打过照面……陆云璞的目光在嘉王和少女的身上来回打量。 若她是嘉王的妹妹,那她岂不是…… 正当众人在心中猜测少女和公子的身份时,走在后方的中年男子迅速上前。 众人只见平日里严格的祭酒大人,竟对着男装打扮的少女弯下了金贵的厚腰,态度恭敬,语气殷勤又带着歉疚,“微臣参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今日到访,是臣的失职。” 话音落下,庭院中一片寂静。 哗然于心中,安静于表象。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阿穗本以为父亲会给自己撑腰,当下却见父亲对着少女恭敬行礼,还称其为公主,一时间惊讶得不知所措,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显然是被这事彻底惊住。 好半晌,阿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语气不安,却还带着一分希翼,“爹,你是不是认错了呀……她怎么会是……”公主呢? 最后的三个字被她吃进了肚子里,因为她想起了这位父亲的贵客,是何人……上回她也见过,那是嘉王殿下。父亲或许会认错,可嘉王又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呢? …… 站于庭院中心的男装少女微微皱起秀眉,她垂目看着面前躬身的中年男子,淡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凉意,“祭酒大人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她还明白,女子不能进入国子监的道理。” 此言一出,中年男子的头上便起了层薄汗。 公主并未让他起身,他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只能看见脚下地面,正想为女儿辩解一番,又听公主冷笑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继续说出让他无法承受的言语—— “本公主是不该来的,毕竟令千金也说了,我与她哪能相提并论,你说是不是?” 祭酒听了这骇人的话,吓得腿都要站不稳了,而刚才他也只隐约听见了庭院喧哗,并不知道女儿究竟说出了什么话,当下听了此言,差点就要给公主跪下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才好,于是连忙挥手示意女儿道歉,“阿穗,给公主赔礼!” 一边又说着,“小女不懂事,冒犯了公主贵体,请公主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饶了她这回吧!” 阿穗小脸惨白,自知这事没法转圜,垂下脑袋不敢看少女神色,弱弱呢喃道:“我……臣女有眼不识泰山……望公主恕罪……” 君岁宁的目光在阿穗的头顶上停顿了一秒,便看向同样低头的祭酒身上,不痛不痒的语气道:“祭酒大人,免礼吧。” 祭酒闻言,心中一喜,以为是公主不再计较,于是便直起了腰杆,方抬起头,便见公主依旧冷着脸,他直觉此事还未完,当下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既然有规矩,就该守规矩,您身为祭酒,怎能纵容女儿带头破坏规矩?”君岁宁嘲弄地笑了笑,清洌地开口,“此为读书之地,可非您家后院,可以随意玩乐。” 祭酒心中一咯噔,随即又弯下了腰,连声应是,“公主说得对,微臣今后定严格管束女儿,不让她踏入国子监一步……” “爹……”阿穗抬头看着爹爹,声音轻如蚊子叫。 “不过令千金冒犯了本公主,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君岁宁的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补充说道。 嘉王袖手旁观地看着这出闹剧,见妹妹已经把面子找回来了,眼下又准备惩处祭酒千金,这才轻咳出声,态度仍旧是带着几分严肃,“晋阳,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话间,嘉王走到君岁宁的身旁,皱着眉将她脸上的小胡子扯了下来,沉声道:“像什么样子。” 脸上的胡子没了,便更像个女相的秀气书生了。 而嘉王的言语中的“晋阳”两字,准确无误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里,面上的惊讶与刚才听闻公主身份时一样。 君岁宁的名讳并不广为人知,但晋阳公主的名头却是红遍顺京,谁人不知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六公主,于年初时被封了晋阳公主,封地晋阳郡又是块肥硕富庶之地,封邑五千户,与亲王封邑比肩,在历代公主中都是没有过的殊荣。 这时,众人才知这位竟然就是晋阳公主……那些刚才帮腔的学生顿时脸色青白,没比阿穗好到哪儿去。 阿穗接受了现实,失落地看向君岁宁,“公主殿下,臣女真的知错了,可不可以不要限制臣女进入国子监……” 言语中,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阿穗!”祭酒显然是没料到女儿这般胆大,还敢讨价还价,大声斥道。 阿穗唇色发白,声音轻得没了底气,“公主不也进了国子监吗?”她之所以敢这般说,便是赌君岁宁的善心,至少这两次的见面,她不觉得公主多坏,她只是不想公主抢了自己风头才会作对。 这时,君岁宁才认真地看了阿穗几眼,难得认同她一回,“你说得很对,我也不该进,所以今日之后,我会同你一样遵守规则。” “此处并非玩乐之地,倘若有一日国子监招收女学生,你倒能凭学生之名进来,否则……”后头的话,不言而喻。 待她语毕,嘉王刻板的态度稍微柔和了些,“祭酒,先将令千金带回去吧。” 祭酒点头,见公主没有别的惩罚意思了,便带着女儿火速离去,看戏的众学子也赶忙退散,甚至连云寒生都旁观完淡然离场。 唯有陆云璞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被欺骗感情的良家少男,此刻他自然知道了她不可能姓云,而是姓君。 陆云璞轻抿着唇瓣,固执地看着君岁宁,既没有喊公主,也没有喊她云小姐,眉眼间带着一丝被朋友背叛的忧伤,“所以,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这会子,君岁宁才终于想起这位仁兄,看着他这副暗自伤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骗他感情了! 少女的神色中带着一点点歉疚,“是真的。” 嘉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兜转,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了一旁,给两人留了些空间。 少年爱蹭分明,很不能接受被朋友欺骗,平常热情洋溢的脸上,这会子满是伤感之色,“至少名字是真的。” 实则从两人的反应看来,便能看出,少年重视感情,且对人有着信任,即便是新交的朋友,他也愿意对朋友付出,毕竟他与君岁宁相识不过三面而已。 而这三面,对君岁宁来说,却是不算什么,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不论这位普通朋友做什么,都很难让她陷入伤心。 所以当君岁宁见他伤心至此,虽有些不理解,但心中的愧疚倒是更深了些,又想到这位极有可能是云少主,今后还得有些交集,这才温声哄了哄他——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初见时就已经是云小姐了,说起来我先骗的是云寒生……你能理解吗?” 这安慰的话,让旁听的苍灵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道,这是安慰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想骗我的。” 少年诚笃地说着,他的声音如林间溪流,洗净了这一刻的所有尘埃,纯净而温暖。 第80章 恋爱脑: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骗我的! 嗯?他竟然理解了?苍灵站在公主身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方才还一脸忧愁伤感的少年,现在又扬起了干净的笑容,那笑容没有任何杂质,没有利益讨好,好似真的是因为重获朋友而开心。 情绪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都还没怎么哄,便自己好了。 苍灵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论是以前住在市井,还是入宫后……并且此人在得知公主身份后,还能保持这样干净诚挚的眼神,实在难得。 其实君岁宁也没想到,他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无言了一瞬后嘴边泛起真心的笑意,“你倒是真的善解人意呐。” 这疑似调侃的语言,落入陆云璞的耳中,成了实打实的夸赞。 一抹腼腆的笑意在他的脸上荡漾开,陆云璞发出了类似嘿嘿的笑声,说话时带着丝丝别扭,“我,你这衣袍穿过了,洗干净再还我。” 说完,不留给君岁宁回答或是拒绝的时间,当即转身跑了。 嘉王虽然为人板正严苛,少年老成,但他也不过十八岁年纪,甚至比陆云璞还小两岁,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互动,在他的眼中,只觉得陆云璞十分的幼稚。 同为男子,他哪里会不懂得陆云璞的心思,只是一向不在意男女情爱事的嘉王,很难理解陆云璞为何悸动,乡试落榜难道不该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吗?情爱能比在朝堂上有作为更香吗? 思及此,他便对君岁宁劝道:“六妹,他并非良配。” 那日初见陆云璞,嘉王便因陆云璞的言语而对他有几分欣赏,后来特意问了祭酒,才知此人的才学在国子监属于中下等,且平日并不好学。 相比于没有天赋的人,嘉王更看不上不努力的人,所以此人不堪为配。 “皇兄多虑了,我们只是友人罢了,还没熟稔到那地步。”君岁宁不明白皇兄为何有这顾虑,诧异地回答道。 她轻抬脚步,走至皇兄身侧,两人一同朝着外院走去。 “没有就好,但你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嘉王双袖随着稳健的步子微微摆动,他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问题,君岁宁却答不上来,因为她的目的,是云机堂的少主。 在皇兄的疑惑又正经的目光下,岁宁干笑两声,胡扯道:“出于好奇,所以让陆云璞带着我转了一圈。” 嘉王将信将疑,身为兄长,不免对她的随意教导起来,“下次不可如此随意,作为公主当以身作则,无特殊情况少使用特权。” 谆谆教导在耳边回响,君岁宁只得认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嘉王却没那么轻易放过她,一脸正色地说了好些教导之言,“虽然父皇宠你,但你万不可恃宠而骄,你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威严,像方才我也给足了你颜面,可你并不是没有错处,祭酒千金仗势欺人固然不对,但你若真的惩罚了她,此事便会闹大,你的错处就会被放大。” “你身份尊贵,所以同样的错误之下,你会承受的流言也比她多,祭酒千金的错误会被你的错误掩盖,不知情的民众只会讨论你,而不会讨论她,所以想要惩罚别人之前,你必须确保你是公正的、没有错处的,你可明白?” …… 少女紧蹙着眉头,后头几句已经从耳边飘走了,美好的心情也悄悄地溜走了,剩下一脸的愁苦。 嘉王见她没有回答,便转头看她,见她双目失神,他两条黑色的眉毛直接拧成了一字,沉声问道:“晋阳,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岁宁恍然回神,就见他脸色肃穆。 虽然没完全听清,但是大道理谁不明白啊! “好,那你说说,你的错误是什么?”嘉王厉声问道。 目光直直地盯着岁宁的双眸,不允许她开小差。 …… 天爷呀,救命啊! 这样的皇兄好可怕,这哪里是兄长,这是爹吧?! 都说长兄如父,那荣王长兄也不会这般啊! 君岁宁苦涩地勾起了一抹笑容,正要作答,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两名国子监学生,两人步履慌乱地走到君岁宁面前,约莫隔了三丈的距离停下。 “学生参见两位殿下。”两人一道开口。 其中一人紧接着道:“方才学生多有冒犯,还请公主宽宥。” “冒犯?”君岁宁眸光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忽然想到了刚才帮腔阿穗的几道声音,疑惑便被了然所替,“我并未责怪你们,何须宽宥?” 两人面容浮现出紧张之色,“公主虽未责怪,但学生两人很是羞愧,遂来向公主致歉。” 君岁宁气性很小,甚至都不曾记住两人说了什么,她想起方才皇兄严厉的模样,顿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学着他的语气沉声问道:“那你说说,你的错误是什么?” 她忽略了身侧皇兄投来的凝视目光,一本正经地瞧着面前两人。 “学生不该不了解事实经过,胡乱帮腔。” “学生不该助纣为虐。” 好家伙,连助纣为虐都用上了,这显然是直接将阿穗形容成纣王了。 “胡乱帮腔确实不对,”岁宁轻蹙眉毛,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动,义正言辞地说道,“但你们的错,是不该因阿穗的身份,而刻意讨好,你们是学生,这里是学堂,不是教你们学习讨好千金小姐,走捷径的地方。” “能在国子监学习,说明你们有些才干,切不可舍本逐末,荒废了学业,舍弃了文人风骨,读书人的傲然,我在你们身上一点都没瞧见。” 少女清透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坚定。 读书人向来清高,国子监内卧虎藏龙,那些靠家境恩荫的或是才学出众的,也不会帮腔阿穗,讨好阿穗。 故而方才能帮腔的,多是家中没有助力,且才学又上不了优等的,这下得罪了公主,更觉得断了出路,所以这两位才会来找君岁宁致歉,而并非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君岁宁心如明镜,说完便与皇兄离去。 直到出了国子监,君岁宁才有些迷茫地问道—— “皇兄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嘉王并未瞧她,嘴边扬起了欣慰的浅淡笑容,生硬道:“你都出师了,我还能问你什么?” 说完,便阔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徒留岁宁一人狡黠地笑了笑,然后她溜也似的快步上了自己的小马车。 小暑将至,这天儿是越发得炎热,天空湛蓝,丝毫没有要下雨的征兆。 在这燥热的日子里,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日子—— 九千岁的生辰。 第81章 九千岁的生辰宴,还请了她。 众所周知,九千岁虽与魏府有亲,却断了来往,他在顺京中是没有真正亲人的,表面上风光无限,底下却如飘零浮萍。 这是世人的看法。 世人也并不知晓,这位早被灭族的九千岁,还有位生母在宫内。 日落黄昏时,重华宫内来了位熟人。 那日被绑在树下的宫女荷绿再次踏入重华宫内,低垂眉目,毕恭毕敬地让庭院中的宫女代为通传。 若非魏贵妃下了令,荷绿是决计不想再踏入重华宫一步的。 很快,小宫女便从公主的寝殿内走出,传她进去。 君岁宁正躺在寝殿外间的贵妃榻上,神色慵懒,身旁的冰砖带来的凉意消散不了她因闷热而生气的躁意。 此刻,听见荷绿进殿的脚步声,她头都未曾抬起,声音也带着几分郁闷,“怎么又来了?” “公主明鉴,奴婢是奉了贵妃娘娘之意来请公主今晚赴宴,”荷绿不敢卖关子,一股脑将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今日是九千岁生辰,娘娘身为九千岁的姨母,心疼他没有父母兄弟相伴,为他准备了生辰宴。” 闻言,君岁宁才转了头,她眉头微皱,看向站着说话的荷绿,“贵妃给九千岁过生辰,父皇可知道?她请本公主干嘛?” 哼,贵妃这般厌恶她,怎么会主动邀请她?难不成是憋着什么坏呢? 荷绿听她语气带着不爽,小麦色的脸上浮现因害怕而起的涨红,“贵妃给九千岁过生辰,恐是于礼不合的,并未通知陛下,且生辰宴也是在椒房宫办,外人都不知道的。” 于礼不合? 这个词汇本身没错,可用在此处却叫岁宁轻笑出声。 什么于礼不合,魏贵妃还会怕于礼不合吗?她所做的合乎礼数之事,还少吗? 不过就是怕外人发现她和越庭欲的真实关系,所以明面上不敢与越庭欲多有联系罢了。 恐怕魏贵妃还不知道,那日她与越庭欲说话时,岁宁在外头都听见了。 谁叫她的儿子为了让岁宁主动放手,竟把她也算计进去了。 只是这会儿,君岁宁猜不透她让自己去吃席是什么意思。 荷绿见贵妃榻上的少女半晌都没有动静,也不说去还是不去,荷绿眉间带着几分沉重,准备动之以情,“娘娘素闻公主与九千岁私交甚好,不想让九千岁感到冷清,这才来请您的。” 却不料,此言得到了榻上少女的驳斥。 君岁宁不知被牵动了哪根弦,坐起了身,伸手将冰盆里的小冰块捏在了手心里,“谁与他私交甚好了?贵妃娘娘成日不出门,这谣言倒是一句没少听啊!” “公主……”荷绿唇色发白,不敢接这话。 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之时,又听少女十分傲娇地叹慨道—— “哎,罢了罢了,本公主去就是了,给贵妃娘娘一些面子,可绝对不是因为九千岁。” 峰回路转,荷绿惊喜地点了点头,谢恩后跑回去交差了。 这是在此时,苍灵端着新的冰盆走入了殿内,听闻她们的几句对话,面上透着诧异,试探地问道:“公主不是不喜欢九千岁了吗?” “对啊,我都说了是给贵妃娘娘面子了。”君岁宁嘴硬道。 心中一边暗道,放弃越庭欲,也只是暂时的,她就是想让他心里也惆怅酸涩一番,实则她从未放弃过,不然也不会一直故意逗弄阿七了。 君岁宁就是要叫他心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酸甜难耐,同她一样,才好呢! 手心的小冰块渐渐融化,在她的手心里化成一滩水,将她的手都冻麻了。 冰水顺着她的手心,流淌在她的衣裙上,形成一块水渍。 “哎呀,裙子湿了,我要换一套更漂亮的。”君岁宁的语气仿佛是才发现冰化了一样,可她的眸光灵动,丝毫不为弄湿了衣裙而感到烦忧。 甚至连因闷热而起的躁意都消散不见。 少女迅速下榻,走到里间换上了新的裙子,隔着屏风,她的身影若隐若现,不见丝毫的不耐烦,在苍灵看来,却更像是个即将赴宴的兴奋小姑娘。 苍灵神色难辨地看着公主穿上了最爱的嫩粉色,一身柔和清新的丝质襦裙将公主衬得甜美可爱,苍灵一言难尽地在心中暗暗腹诽:这该是不爱的样子吗? 君岁宁戴上阿七从打斗场赢来的锦鲤玉坠,坐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时扯了一抹笑容,白皙的手指沾上口脂,然后在粉唇上点点涂抹着。 “公主的精心打扮,难道不是为了九千岁吗?”苍灵默默看着,信任每一瞬都在减少。 君岁宁涂抹口脂的指腹一顿,偏头看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去叫尚珍局做一个上回一样的鬼面具,快去吧。” ……这话题转的,苍灵当下心中就有数了,也没问为何要做个阿七同款面具,只转身出了寝殿。 那厢,荷绿正在椒房宫内回禀。 椒房宫的庭院中摆着一张圆桌席面,小厨房正在变着花样地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娘娘,公主应了。”荷绿说道。 魏贵妃发髻高挽,翠绿的簪子别在发间,她一袭杏色宫装,温婉优雅,比平日里精神不少,她正站在庭院中间监督着宫人们布菜,听了荷绿的话后,眼神中闪过一丝隐晦。 她的面色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埋怨,更像是时喜时悲。 “你再去长清阁一趟,就与他说,公主应了本宫的邀约,他的生辰,本宫定是要为他过的。”魏贵妃声音不响,正好传入荷绿的耳中。 荷绿匆匆点头,再次转身朝着外头走去,当她跨出红漆宫门时,她听闻身后传来女人嗤笑的声音。 笑声中饱含着对自己的自嘲。 魏贵妃看着席面上佳肴美食,心中想着这些都是儿子爱吃的。 无人看见魏贵妃脸上浮现着的无尽悲哀,她的嘴角勾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她笑的只是自己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幸福的家庭,几近完美的丈夫,乖巧懂事的儿子。 可这一切,最终却都离她远去。 而今,连给儿子过生辰,他都不愿来,她竟还要用旁人来诱他,才能叫他来看看自己这个母亲。 而这个旁人,还是她一向厌恶的人。 哈哈哈……何其可悲…… 魏贵妃内心十分纠结,她分明是盼着能见到儿子的,可此刻荷绿去了长清阁传话,她的心中又盼着儿子不要来。 因为他若是不来,那便说明,他与君岁宁也没有什么情意。 …… 待荷绿回来时,天色已经逐渐黯淡。 周围的景致都已布置得差不多了,满庭院的烛台和礼物陈列出新意,魏贵妃愣愣地坐于庭院中,十分煎熬地等待着,她出神地想起了越庭欲幼时牙牙学语的模样,而她的脑海中也只有他六岁前的模样,至于六岁到十五岁,她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魏贵妃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点点滴滴,甚至都忽略了荷绿,入耳的声音好似都放轻了几分,最终传入脑中的只有一句话—— “九千岁应了。” 这一瞬,魏贵妃的心中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可悲的母亲。 第82章 礼轻,九千岁不会嫌弃吧?不会吧不会吧? 夜幕降临,一地的烛台在夜色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与星光交相辉映。 山珍海味令人垂涎欲滴,魏贵妃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多日未见的儿子,可偏偏他一来,便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圆桌的另一侧。 母子间没有寻常百姓家的闲话家常,明明场合布置得温馨无比,可却被静谧到诡异的氛围而笼罩。 粉裙少女来时,便瞧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君岁宁提着一件小礼盒,迈着小步子走到魏贵妃的面前,微笑着说着自己来迟的理由,“魏母妃安,我给九千岁寻了件稀罕宝贝,所以来迟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并无半分抱歉的意思。 转头见,她甚至数清了这对母子间隔着的距离,足足有十道菜那么远,这样生疏的距离,要让他们母子说出些体己话都难。 “落座吧。”魏贵妃不咸不淡地说道,神色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君岁宁点了点头,便寻了个折中的位置坐下。 起初还不觉得,坐下后,岁宁便觉得自己坐在两人的正中间,同裁判似的,她内心觉得好笑,就提着椅子朝着越庭欲的方向微微靠拢。 也就挪动了一点点的距离,便惹来了魏贵妃的白眼。 君岁宁忽略了那记白眼,并在魏贵妃的注视下,将礼物推向越庭欲的面前,“礼轻,九千岁可莫要嫌弃呀。” 越庭欲抬眸看了她一眼,将礼物收放在桌下,提起礼盒时,确实感觉很轻。 也不知她说的稀罕宝贝是何物,竟这般轻。 君岁宁也没忘记,自己还处于“移情别恋阿七”的阶段,在他身份没有坦白前,她可不会向九千岁再透露一点喜欢了。 遂她也并没有多言,只顾自己低着头,认真地吃晚膳。 母子两本就没什么话说,这会有了君岁宁的存在,魏贵妃更说不出什么来了。 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很久,直到岁宁吃得半饱时,听见左侧的魏贵妃终于开口说话了。 魏贵妃柔和的目光落在越庭欲的面容上,她关怀地说道:“庭欲,你爱吃虾蟹,本宫特意命人准备的,运进宫时还是活的,你多吃些。” 越庭欲牵动唇角,魏贵妃以为他是欢喜的,却不料他毫不给面,语气生硬地回了句—— “贵妃娘娘怕是记错了,我最讨厌麻烦的东西。” 魏贵妃一噎,正难堪时瞥见君岁宁投来的无辜目光,没吐出的气息便闷在了胸上,面色在这一瞬间青白变幻,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看她。 少女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这母子怎么这样尴尬的啊? 所以叫她来是想调节气氛吗? 君岁宁好似明白了魏贵妃叫自己来的原因了,那就勉为其难地帮腔一下吧,毕竟也吃了贵妃一顿饭。 随即,她放下了筷子,招了招身在后方等待吩咐的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过来,给九千岁剥虾。” 被吩咐的宫人立马上前,站在一旁动手剥起虾来。 “我尝过了,这虾肉蟹肉确实不错,魏母妃一番好意,怎么好辜负呢?”君岁宁看向越庭欲,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 她记得,越庭欲是吃水产的,所以方才那般说,估计只是为了气魏贵妃。 说完,岁宁又朝着魏贵妃浅笑,“魏母妃备宴辛苦,也多吃些吧。” 宫人动手极快,在她几句言语间,已经剥出了好些虾肉,慢慢堆积在小碟子中成了座小山。 越庭欲本没有吃虾的打算,即便是宫人剥出了一碟子,他刚才还说了不吃,现在吃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忽视了那碟子越堆越高的虾肉,却无法忽视少女投射过来的暗示目光,她认真地朝他眨了眨眼,轻声说道—— “可香了,真的。” “都给你剥好了,也不麻烦了。” 少女眸光认真,眼前的烛光映入她的眼中,仿若有星星点点。 越庭欲瞥开了目光,低头看了眼小碟子,见那宫人还在继续,抿唇道:“够了,不必再剥了。” 待那宫人退后,越庭欲用玉筷夹了两块虾肉放入碗中,浅尝了两口,垂着目光,语气敷衍,“还行。” 见状,君岁宁重新拾起筷子,低头扒起米饭。 可圆桌的另一侧,魏贵妃却并未被安慰到一点,她越发地生气了,心中冷笑着想,这小蹄子是真懂怎么气自己。 这样一对比,不就是故意让自己更加难堪吗? 不论是贵妃的身份还是母亲的身份,又或是表面上姨母的身份,越庭欲都不给面子,而同样一件事,怎么偏偏君岁宁说,他就能听能愿意去做呢? 魏贵妃脸色冷极了,再见这桌上的另两人,都不曾关注自己的神色,反而都低着头,不发一语地吃饭菜。 她有苦难言,只得自己消化,可这晚膳她已是食之无味,不想再吃一点东西了。 “庭欲,这院中都是为你准备的礼物,是本宫为你补上的从一岁至十八岁生辰的十八件礼物。”魏贵妃并不想因为坏情绪,影响了与儿子难得的见面,她的语气依旧温柔。 十八件礼物。 第83章 你一个假宦官,将来当然能娶妻生子 十八件礼物……却也只是让越庭欲的眼皮抬了抬,他的眸光看向不远处堆砌着的华贵礼物。 那一排陈列着的礼物看似豪华无比,充满着长辈的爱与关怀。 可他只是毫无波澜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他的情绪并不会因此有任何起伏。 这些礼物虽与君岁宁没有关系,但她却也忍不住转身去看,好奇的目光在那些礼物上瞟了瞟,好似多瞧几眼她就能看透里面的物件似的。 魏贵妃并不想将关注点放在君岁宁身上,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见他无言,便主动地问道:“待会儿本宫便让宫人送去长清阁,希望你会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在越庭欲的脑中回荡,他开口像是不夹带任何的感情,“可我早已过了会为礼物而欢喜的年纪。” 淡淡的声音自君岁宁身后响起,她瞬间把好奇的目光从礼物上收回,扭头去看越庭欲的表情,而他的表情确实也如他言语一般,淡漠得没有情绪可言。 可他真的不喜欢礼物吗? ……君岁宁有些不信,论他如何嘴硬,现今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怎么会对礼物失去兴趣呢。 他只是……对贵妃过于失望罢了。 岁宁正这般想着,越庭欲落下的话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 “还是多谢贵妃娘娘费心我的生辰。” 他眉眼未抬,君岁宁怀疑,他说这话完全是出于礼貌。 “你与本宫这般客气作甚?你……”魏贵妃听了他感谢之言,瞬间便忘了他前一句的冷漠,焦急欢喜地笑着说道,“我们是一家人。” 饶是魏贵妃的心里有多喜悦,都传达不到圆桌的另一侧,她根本不知,她言语中的每一句“本宫”,都仿若一把弯刀,叫越庭欲漠然的内心更加的冷了几分。 越庭欲又没了言语,庭院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君岁宁已然吃饱,拿出手帕轻拭嘴角,站于她身后的宫女见了,端着茶盏上前,她漱了漱口后,就见越庭欲也放下了筷子。 显然两人都已用完膳。 眼看着越庭欲便要开口辞别,一直观察着他的魏贵妃立即启唇,挡回他原本的话语。 “晋阳,今日本宫没给你准备礼物,要不你自己去本宫的库房选一件喜欢的。”魏贵妃忽然眉目祥和地对着岁宁说道。 闻言,岁宁倒有些受宠若惊,她还是头一回见魏贵妃对自己慈眉善目的模样。 “公主,天色已晚,你该回了。” 还不等君岁宁回答什么,越庭欲便带着几分不容置喙地道。 魏贵妃眉眼微变,连心情愉悦的岁宁都皱了眉头,她扭头去看方才说话的人,言语中是不满和娇嗔,“你在命令我?” “不敢,公主喜欢在此,便在此吧,”越庭欲顾自起身,面色从容地看向魏贵妃,“多谢贵妃款待,我还有事务在身,先行离去。” 见他起身辞行,还这般呛她,君岁宁在心中轻哼,又想着他若走了,自己留在这儿面对魏贵妃,指不定多可怕呢。 遂,她也跟着起身,朝魏贵妃辞别,“多谢魏母妃款待。” 仿佛是怕自己比他落后一步出椒房宫,少女话音一落下,便小步子唰唰地跑也似的溜走了。 她迈出椒房宫的宫门时,越庭欲仍旧站在原地,直到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他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席面。 转身走了没两步,便听见生母用十分痛心的声音问道—— “庭欲,做母亲的都想见子女幸福……” 越庭欲的脚步顿住,随他一起顿住的,还有魏贵妃没说完的话。 大概是突然意识到庭院中还有不少宫人们的存在,数只耳朵听着,魏贵妃不得不临时改了口,“姨母也希望你能快乐。” 关于她与越庭欲的母子关系,只有两个心腹知道。 她朝着荷绿使了眼色,荷绿会意后带着宫人们退下,顷刻间,庭院中终于只剩下了母子两人。 “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吗?”沉寂了没多久,魏贵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些问句,实则她的心中已有答案,可她一心想要他亲口说出。 “贵妃娘娘恐怕忘了,我一个宦官,有什么资格——”越庭欲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说出口的话比寒冬腊月还冷上几分,话还未说尽,便被魏贵妃打断。 可他这样自贬的话,却让魏贵妃感到十分刺耳。 “庭欲!你莫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你是哪门子的宦官?”魏贵妃看着儿子的背影,她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两步,“我知道如今的身份让你受了委屈,可你又不是真的宦官,将来仍然可以娶妻生子……” 越庭欲冷笑一声,假的又如何,自入宫那日起,他就从未想过,他此生还能与心上人共度。 而方才魏贵妃所问的,问他是否喜欢公主,他并未回答。 喜欢和不喜欢,又有何不同?结局都不会因此产生任何变化。 魏贵妃仿佛在此时知他所想,同样的问题,也不再重问了,她的神色中带着几分苦色,声音带着悲哀,“这世上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能幸福……可不能是她,这世上女子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 类似的话,魏贵妃也说过,而这回她言语中的苦涩和决绝,却叫越庭欲的眉间染上一抹凝重,直觉告诉他,其中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因此,他难得地牵动了心绪,“为何?” 他依旧是没有转头。 魏贵妃低头苦笑,笑中似有悔恨,似有愤慨,最终都化为了无奈,她的笑声延续了良久,听得越庭欲都蹙了眉。 最终停了笑,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越庭欲耳中,那声音充满怨怼,“我这一身的苦难,全是拜她的生母所赐。” …… 越庭欲转身,这才看见平日里温婉柔和的女人,现在表情狰狞,怨恨使得她面目可憎。 “……为何?”还是这两个字,这回,越庭欲更为不解。 他不清楚,她们之间有何过节。 魏贵妃不愿多说往事,只冷嗤着说道:“宁姒,是我此生的敌人。” 第84章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若不是她,我怎会落入此等境地?怎会连娘家都回不得?若没有她,你也绝不会是今日这般,你定然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疯魔,好似魔怔了一般。 “我如今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越庭欲反驳道。 他不清楚她们有什么过节,也不会因为魏贵妃的几句痴语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宁姒早在十五年前就身亡了,而魏贵妃是十二年前入宫,难道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害她不成?说到底,她的“丧夫丧子”,不都是她自己过错所致吗? “不,不该是这般的……你要的风雨,不该只是如此……”魏贵妃的泪水留下,低声泣道。 越庭欲拧着眉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便踏步离去,不作一丝停留。 夜间的风,比白日稍凉爽些。 重华宫的寝殿内,窗户半开,不仅微风吹进来了,连带着夏日的蝉鸣声都被放大了一倍。 少女穿着薄薄的寝衣,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好烦啊。”她捂住耳朵,翻来覆去,失眠导致了她心中又起躁意,本来沐浴完觉得凉爽的肌肤又微微发热。 实在无法,只好把头闷在薄被褥里,这样便听不见知了的叫声了。 可是只把脑袋放在被窝里,她便觉得不着寸缕的脚心凉飕飕的,于是整个人都躲到了被子里。 没一会儿,人越发燥热起来,榻边的冰盆在此刻简直是杯水车薪,她又钻出了被窝。 真烦躁之际,她隐约听见房顶上传来些动静。 这般晚了,阿七来做什么? 君岁宁在心中想着,可她的内心却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她好像感受到了冰盆中的凉意吹进她的心里,抚慰了灵魂,方才的躁意在这一刻忽地消散全无。 很快,她的意识逐渐迷糊,沉睡之时,她好像在梦中看见了阿七站在她的榻前。 冰凉的寒风吹进少女的帐下,一把折扇在她的紧闭的双眸、安静的小脸旁,轻轻地扇动。 …… 第二日清晨。 君岁宁悠悠转醒,发现半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她起身穿了衣物,又去将窗户打开。 清晨的风凉凉的,甫一开窗,凉风便吹在她的小脸上,使得她心情不错地扬起了笑容。 “喂!让你去拔后院的野草,你偏要修建前院的花草,现在拿着剪子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啊?你看看你给搞成什么样子了?”青渔不客气的声音从庭院中传来。 君岁宁寻声望去。 只见庭院中,青渔趾高气昂地怒斥着一个高个子的内侍,那内侍此刻背对着岁宁,遂看不清样貌。 “青渔,大清早的,好好说话。”君岁宁浅笑着喊道。 闻言,青渔才发现公主醒了,正趴在窗前看着他们,恐她误会,青渔当即就告状道:“公主,并非奴婢乱发脾气,您瞧瞧,这庭院中的花草让他摧残成什么样子了?” 一边说,青渔一边侧开身子,让公主可以直观地看见那花儿的惨状。 君岁宁怔怔地看了会儿,一时间无语凝噎。 “你看,公主都不站你这边了,”青渔仿佛是个赢家,得意地朝着高个子内侍说道,“但这个花儿都被你弄死了,你想办法重新栽种吧,我可不帮你善后的。” “我知道了,我会种好的。”内侍点头。 原本笑看着他们的君岁宁忽地就止了笑,这内侍的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呢? 也不怪她敏感,前有程幽扮宫女,谁知道会不会有谁假冒内侍呢。 那厢,青渔还算满意地走开去了,内侍蹲下身,将土壤拨开,正要把剪坏了的花儿拔起,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咳。 他的手一顿,原本的动作停住。 他扭头时,少女已然走到他的身侧,低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 周围都安静了一会儿,他听着少女面色如常地问道:“陆云璞,你怎么在这儿?” …… 君岁宁本就觉得耳熟才上前来的,遂见到他时,也并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她的心中却腹诽道—— 这皇宫都快漏成筛子了吧! “你是怎么进来的?”所以,她没等陆云璞的回答,便又发问道。 陆云璞并未起身,仰着头看着少女,声音中还带着理所当然,“昨日随着海鲜车进来的,我聪明吧?” 言语中还带着些自豪,他好像根本没想过,若是让人发现会发生什么。 见少女不赞同亦不理解的目光,陆云璞诚实地说道:“我就是想进来看看,我还没进过皇宫呢,而且也没那么难进啊!” 少年的脸上,带着几分新奇,几分好玩,唯独不见害怕和紧张。 仿佛是根本不知害怕为何物。 “你可别不知天高地厚,小心着点,若被发现了,可就会变成真太监。”君岁宁幽幽提醒道,想让他害怕些。 可结果当然不如她意,他真的不觉得害怕。 “我昨日就进宫了,别说是旁人,你不也没发现我吗?你可想知道我昨日在哪儿?”说到这个,陆云璞还有些兴奋,卖起关子来了。 君岁宁幽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偏偏就是不问他。 最终也是陆云璞自己憋不住,见四下无人,饶有兴致地主动分享—— “昨日我在贵妃宫里伺候呢。” 他先抛出一个引子,随后观察着君岁宁的目光,见她眸光微变,知道是勾起了她的兴趣,便等着她问。 “你不会是……” 君岁宁讶异地开口,只说了四个字,陆云璞就点了点头,接话道—— “是呀,昨日你用膳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干站着呢。” …… 一时间,君岁宁都无言以对了,所以这一夜他都在扮太监玩呢,他这也太顽皮了些。 “你若没什么事,就早点出宫吧,你这样很危险,真的。”以他这性子,岁宁也看不住,若是惹了宫里的谁,她一时都没办法保她。 对于少女的担忧,陆云璞是选择性失聪,他神秘地勾了勾手,“昨晚你走后,我听到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秘密? 岁宁想到了昨晚自己却是先越庭欲一步离开,他们他和魏贵妃的秘密……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母子关系吗?或许是自己走后,他们母子交谈被陆云璞听见了。 只是这样一想,她便笃定陆云璞听到的秘密就是这个。 她微微蹙眉,有些烦躁地朝陆云璞靠近一步,提着裙摆蹲下身去,声音轻轻的,却格外郑重,“你听到的事,可别往外说,明白吗?” “嗯?”陆云璞诧异地看着她,“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你真的知道?” 少女凝重地点了点头,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吟道:“你要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可比你潜入宫里更严重百倍的,毕竟这事跟皇室颜面挂钩,届时真的会有人要杀你的。” 陆云璞欲言又止,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第85章 替身 这事确实有点损皇帝面子,好像他想的……应该跟眼前少女所指的,是同一件事吧? 只是,他听到的不止一个秘密啊。 他听见第一个秘密,贵妃和九千岁是母子;第二个秘密,九千岁是假太监;第三个秘密,贵妃和眼前少女的娘亲有仇;第四个秘密,九千岁好像喜欢眼前少女,嗯……就这些。 看着面前少女谨慎的小脸,陆云璞不禁有些怀疑,这些秘密她都知道吗? 可若是他将第二个秘密说出来,这宫里能容下假太监吗?不会因为他泄密,这世上就要多一个伤心的男人了吧?那就是大罪过了。 至于第三个秘密……陆云璞感觉听得不太真切,反而像是贵妃魔怔了。 第四个秘密……九千岁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承认,没明确说喜欢公主吧? ……嗯,所以没啥好说的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陆云璞保证道。 他既然保证了,君岁宁是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 “只是,我难得能进宫一趟,离开前,你带我转转呗?”陆云璞憧憬着,眼中带着光亮。 不远处,苍灵正捧着从尚珍局拿来的东西,从重华宫的宫门外走进庭院中,见树下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蹲在地上,凑在一起密谋着什么似的,她皱了皱眉,感觉其中一道身影像极了公主殿下。 于是悄然走近,待少女说话时,苍灵见到侧颜,确定后更觉诧异,犹疑出声,“公主,尚珍局将面具做好了,奴婢已经领来了。” 言毕,蹲着的少年少女齐齐转过头来。 比起公主蹲在这儿与内侍说话,更让苍灵惊讶的,是这内侍的面容,竟然这样眼熟……她脑中灵光一现,倏然记起,这不就是国子监那个吗?! “你……你……”苍灵喏喏着,看着对方内侍打扮,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云璞觉得,她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君岁宁起身,目光落在苍灵手中的物件上,又扭头打量一番陆云璞的身高体型,见他与阿七体型接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勾唇对他道:“你若想在宫里多玩几天都成,但作为交换,你要帮一个忙,如何?” 说着,她拿起鬼面具,挡在了陆云璞的面容之前,比画着,感觉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陆云璞欣然答应,随即怀中便多了一个面具。 “这几日都戴着它,不要摘下。” 少女的清脆言语传进耳中,陆云璞捧着面具,只觉得这面具有些丑,心生抵触,却没有拒绝,他好奇问道:“为什么?” “我有一暗卫,名叫阿七,你与他体型相似,伪装成他跟在我身边行走,更为合适,”君岁宁解释道,“还有他不能说话,你切记在外人面前不要张口。” “苍灵,去准备两套阿七平日里穿得衣裳,这两天要让所有人都看见,阿七在我身边。”她吩咐道。 陆云璞还没提出异议,反倒是苍灵有些奇怪,“公主,若是阿七出现了,那岂不是有两个阿七了?” 而君岁宁知道,苍悯回来了,阿七就不会频繁地出现了。 若真是出现了…… 思及此,岁宁的双眸带着期待,“他若是真出现了,那我也挺期待他会如何做的。” 这样的操作,苍灵是有些不懂了。 反倒是陆云璞,有些悟了,“你要我替代他?” 年少时,陆云璞看过些武侠话本,其中有一出就是真假盟主,假盟主易容成真盟主模样……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第86章 人工制造的修罗场!修罗场一波! 湛蓝的天空下,阵阵热浪在宫墙间穿梭。 君岁宁带着假冒的阿七,在宫道上大摇大摆地逛着,从御花园逛到了前廷,又走到了长清阁附近。 她脑子里想象着越庭欲见到假阿七时的精彩表情,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回,要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让他装无情的呢! “公主殿下,九千岁不在。”长清阁的大宫女打开宫门,回禀道。 不在? 也不知真假哦……君岁宁腹诽着。 罢了,她如今也是不在意九千岁的人设,就不硬闯了,那样做戏太假了,还不如制造巧遇来的真实些。 君岁宁转身准备打道回宫,就见一旁的陆云璞正戴着一张鬼面东张西望,丝毫没有阿七的高冷精髓…… “走吧,带你去看看冷萃宫的鱼。”她说道。 话音刚落,天色忽地昏暗下来,再抬头时,乌云悄然而至,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阵震耳,顷刻间狂风大作,宫灯摇曳。 “快紧闭门窗!” “大家快回各宫里去,妖风来了!” …… 这几道声音是从长清阁内传来的,还是宫道上逃窜的宫人们说的,有些分不清,只见几个宫人们逃也似的跑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路上,瞬间湿透了地面,无形的热气从地上冒出,这几日的闷热被雨水浇散。 “公主,进来避雨吧!”方才回话的大宫女还未离去,此刻大雨如注,主动邀请她进殿避雨。 当下,也并无他法,这雨下得突然,谁也不想变成落汤鸡。 快步跑入长清阁的偏殿时,君岁宁的衣裳都已经湿透,那雨水本是温热的,此时却带着几分凉意。 因为炎热天气而穿的单薄襦裙,如今湿漉漉地紧贴在肌肤上,将她的身体的曼妙曲线勾勒出。 而紧跟着她的陆云璞注意到时,立马背过了身去。 “公主,长清阁没有合适的衣裙,若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奴婢的衣裳。”大宫女带着几分善意说道。 实则,她自己身上也湿透了。 “不介意,不介意,劳烦你了,你自己也快去换衣裳吧。”君岁宁微笑着说道。 得了答复,大宫女点头退下,去为她寻找衣裳。 君岁宁的目光在偏殿中转了一圈,这里她还不曾进过。 里间的架阁上摆放着整墙的册子和书籍,看来此地是书房,君岁宁缓缓走近书案,只见上方摆着一副字贴,一个大大的“静”字,最后一笔还未干涸……她心下便有了想法。 隔壁便是越庭欲的寝殿,或许他就在寝殿之内。 忆起之前阿七写的小纸条,上面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就像个刚习字的孩童的字,如今想来都是越庭欲故意的。 “阿七,你的字那么丑,可得好好学学了,我教你如何?”君岁宁故意大声说道。 陆云璞的脑袋半转不转,仍旧是背对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君岁宁轻咳两声,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哑巴,别忘了。” “……哦。”陆云璞慎重地点了点头,做贼似的应了声。 君岁宁看着陆云璞的背影,心中想着,今天利用他一次,应该也没关系,她不是也帮他在宫中打掩护了吗?他也没什么损失。 这样想着,便对他说道:“过来,写字。” 她的声音很响,就为了能让隔壁能听见。 哪料陆云璞却不配合,站在那愣是不动,默默摇了摇头。 君岁宁看见他明显的摇头动作,奇怪道:“不是说好了今日听我的吗?” 陆云璞背在身后的手勾了勾,君岁宁也没有错过这个手势,上前两步,便听他声音放得很低,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别这样,我会害羞的。” ……害羞? 君岁宁一脸怪异,不懂他莫名其妙地害羞个什么劲儿,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随后她古怪地问道:“我哪样你了?” “你别过来,”陆云璞摆了摆手,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小心和认真,“等你换了衣裳再说。” 语毕,君岁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水渍滴落在地面上,已经不如方才那般贴身,但她也明白了陆云璞为何羞涩,她尴尬地抿了抿唇。 正这时,长清阁的大宫女已经捧着干净的衣裳推门进来,“公主,可以换衣裳了。” 君岁宁接过她手中的衣裳,支使陆云璞出去,“你去廊下避会儿雨,等我换完衣服再找你。” 陆云璞低着头,目光盯着地面,疾步走了出去,这会都不敢东张西望了,深怕看到些不该看的,踏出门槛后,忽觉外头的空气真是清新。 他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大宫女本要为他去寻件内侍服,却被君岁宁阻止了。 偏殿的门从里推开,穿着宫女衣裙的岁宁从里走出,义正言辞道—— “阿七怎么能穿内侍服呢?不可以的,没有别的衣服了吗?九千岁的常服寻一套不就好了?” 她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大宫女当即犯了难,一脸难色地回道:“公主,九千岁的寝殿,奴婢是不能进的,奴婢亦无权将九千岁的衣物借给旁人。” “无妨,我去找。”君岁宁眉眼弯弯,说着便推开了寝殿的门。 “公主!”大宫女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见公主进殿,而她自己的脚步则停在了寝殿外,不敢踏入。 又眼看着公主将寝殿的门虚掩上,大宫女此时已经后悔了,早知道不该将这祖宗放进来的。 寝殿内。 香炉内冒着轻烟,悠悠升腾,淡淡的沉香溢满整个房间,仿佛是在掩盖什么其他气味。 “出去。”越庭欲危坐在床榻边缘,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深邃而严肃。 少女顾自入内,见他果然在此,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装作没听见他的言语一般,认真地道:“九千岁,本公主问你借一套衣裳,你应该不会小气的吧?” 越庭欲抬手,直直地望着她,声音沉沉,字字清晰,“不借,出去。” 哟,一夜不见,脾气见涨。 “谁得罪你了?”君岁宁走到窗边,将他的窗打开,示意他看看外头,“外面的雨这么大,我和我的侍卫两人只能暂留你这儿,你若不借衣裳给他穿,他那身湿衣穿久了会生病的,这雨还不知道何时能停呢。” 话音落下时,她便感觉雨下的更大了。 宫殿外的物什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很是应景。 “与我何干?”他冷冷道。 虽说外头雨声很大,但越庭欲的耳力本就异于常人,方才隔壁的动静,他很难听不见。 那个冒牌货,淋死了最好,冒充谁不好,敢冒充他? 他的言语并未让少女改变计划,只见少女不理会他的话,径自走到了衣柜前,寻找衣裳。 君岁宁是真的要拿他的衣裳,既要气气越庭欲,也不能让陆云璞真的冻生病啊。 衣柜中最底下的那件玄色锦袍,看着面料很新,应该是新的还未穿过,她不假思索地将这套新的锦袍拿起。 “公主,”越庭欲忍不住,站起了身,攥住了她的手腕,面色沉沉,语气也重了几分,“放下。” 君岁宁抽不出手来,轻哼道:“回头还你件新的。” 手上的力道减小,他松开了手,冷冷地侧过身。 君岁宁拿着锦袍朝着殿外走去,本以为越庭欲已经默认同意了,却不想在她出了殿后,他抬步走到一旁的剑架上,从剑鞘中抽出了剑,银光闪过,仿佛连剑身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 廊下。 君岁宁将衣物放在陆云璞的手中,“去偏殿换上吧,这是新的。” 陆云璞点点头,在旁人看来,就是鬼面具点了点头,他想到不能说话,便朝着君岁宁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带着衣物进了偏殿。 而当他穿着锦袍,再出偏殿时,忽感一道银光闪眼,他甚至以为是闪电要劈中他了,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只听耳旁少女惊愕道—— “别!” 陆云璞先是睁开一只眼,随后又睁开了另一只,才发现原来不是闪电。 他的眼前,被一把银剑所指,剑尖离他的眉心只留了一寸距离。 持剑者,是传闻中年纪轻轻的九千岁,就是昨夜被质疑喜欢公主的主人公…… 这样看来,确实是喜欢的,否则怎会为了一件衣裳拿剑指着他。 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陆云璞腹诽道。 而这一幕,却叫君岁宁胆战心惊,方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这一切都超出了君岁宁的预计,若是因为她,害的陆云璞丧命……那可不行! 君岁宁快步走到越庭欲的身侧,素手抚上他的剑柄,轻轻往下压,那柄剑却依旧不动如山,她蹙眉沉吟道:“把剑放下吧?这衣裳我赔给你就是了,赔你件新的,更好的。” “把面具摘下。”越庭欲充耳不闻少女之言,冷眼看着眼前与他身形相仿的鬼面人,命令道。 他没有一剑结果了冒牌货,已是大发善心了。 闻言,陆云璞摇了摇头,他记得君岁宁说过,不能摘面具,不能说话,他得做到。 而一旁的君岁宁,见劝不动越庭欲,便走到了陆云璞的身侧。 他们两在国子监外照过面的,昨晚是陆云璞藏的好,所以越庭欲没见到他,连岁宁都没注意到他。 可倘若现在陆云璞摘下面具,越庭欲必定能认出来,他摘了面具也逃不过擅闯宫廷的罪名。 少女伸手包裹住剑尖,带着几分不安,语气颇为严肃,“你凭何让人摘面具,你在我面前仗势欺负我的人吗?” 这雨不避也罢。 “轰隆隆——” 雷声响彻云霄,震得窗户都在抖动。 这天愈发阴沉。 如同某人一般。 第87章 恃宠而骄 “松手。”他盯着她,声音又冷又硬。 少女固执地握着剑尖不放。 越庭欲的脸色阴沉如乌云压顶,明知有人假冒自己,却无法言明,他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沉默的愤怒和深深的忧郁。 最终,他看着少女执着的动作,紧握着剑柄的手蓦地收回,锋利的剑尖不慎划过岁宁的掌心,在她的手心刮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红色的血珠冒出。 刺痛袭来,君岁宁面上不显,垂下了手腕,将手藏在了袖中。 越庭欲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深深地看了鬼面一眼,转身回了寝殿,脚步声沉闷,仿佛踩在了他自己的心头。 大雨未停,君岁宁站在廊下,时不时地几滴雨水飘在她的脸上,她只觉得心情沉重,不复来时期待。 本是想气气越庭欲,没想到差点弄巧成拙了。 陆云璞的面具上也沾染了雨水,他伸手拉了拉君岁宁的手腕,眼神疑惑。 两人转身步入偏殿继续避雨,这会儿君岁宁肉眼可见的烦闷,表情郁郁,不发一语。 陆云璞关上了门后,凑到她身旁,又用做贼般的声音问道:“还练字吗?” 君岁宁低垂的脑袋抬了抬,目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难为他还记得,只是现在她可没这心思了。 万一等会儿写着写着,越庭欲提着剑冲过来怎么办? 这方才只是给假阿七借了件衣裳,这要是再用他的笔墨纸砚,君岁宁都不敢想了,这已然超过了原来的预计。 想着,她冲着陆云璞摇了摇头,“对不起,差点害了你。” 陆云璞见她有些愧疚,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你别这么说,其实这身新衣裳还挺帅气的,我还赚了呢。” …… 没想到他的脑回路还挺清奇,君岁宁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 “你手受伤了?”陆云璞低头时,瞥见她的拳头五指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君岁宁抬手,展开手心,原本那道细小的口子被一道血痕所代替,看着很是唬人。 隔壁寝殿的门重重打开,廊下那道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岁宁朝着陆云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陆云璞谨慎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偏殿的门被推开,越庭欲跨过门槛时,上空又传来一道响雷,巧合极了。 偏殿内的景象落入越庭欲的眼中,他的双眸幽深。 此刻少女伸出小手,手心向上展开,而她对面的少年抬手隔着些距离虚托着,两人的手虽并未有触碰,可这莫名的和谐却让越庭欲觉得刺眼。 明明是白日,屋内却格外暗淡。 越庭欲径自走到少女身前,抬起右手,将手上的小瓷瓶露出。 这小瓷瓶,正是上回君岁宁给的。 只见他不容置喙地托起岁宁的手背,将药瓶中的粉末倒在她受伤的手心里。 陆云璞见状,默默地离越庭欲远了一步,干看着两人上药。 “嘶……” 一直没有叫疼的岁宁,忽地疼出了声。 越庭欲并未因此停下动作,他的指腹沾上粉末,在她的伤口上涂抹着,动作轻柔,语气却很生硬—— “公主知道疼了?” “不疼。”君岁宁小心地朝上瞥了眼他的脸色。 听她嘴硬,越庭欲也不说话了。 两下将她的伤口处理好,便拂袖而去,话也不留。 临走时,也未再看角落里的冒牌货一眼。 偏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陆云璞怔怔地站在原地,等确定越庭欲走远了,他才再次开口。 “他喜欢你。” 咬字清晰,十分笃定。 君岁宁不知陆云璞昨夜偷听到的具体内容,只以为他是通过方才的观察得出的结果,还觉得他观察入微。 “我知道。”少女的声音中不难察觉的小得意和惊喜。 陆云璞看向她,“原来,不是他单相思啊。”还以为是九千岁单相思呢。 说完,他忽地低头瞧自己的衣裳,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了什么,语气压抑道:“君岁宁,你这是拿我当感情的调味剂是不是?” …… 他反应过来了。 少女眸光闪躲,嘴角微翘,又听他道—— “难怪呢,难怪呢!” 少年的嘴里重复着,一声比一声气愤急躁,又连着冷哼好几声,越来越响。 “嘘!声音轻点!”君岁宁忍不住道。 她利用了他,还险些害他受伤,他生气是应当的,要责怪自己,君岁宁亦不觉得冤枉。 可她没想到的是,少年语调骤变—— “你得补偿我才行。”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尾调上扬,毫无生气色彩。 君岁宁看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见过皇帝,我觉得进宫还是得一睹皇帝风采才不枉此行。”陆云璞的声音格外认真,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你,你这雄心豹子胆谁给养出来的?”岁宁诧异道。 外头的雨渐渐地停了,微风轻轻地吹过被雨水洗礼的大地,宫殿内外都带着几分凉爽。 君岁宁见此,即刻带着他出了长清阁。 随后不顾他本人的意愿,将他打包送回了国子监。 并让苍悯将陆云璞身份的消息带给了程姳程幽两位姑姑。 自陆云璞出宫后,不论是真阿七,还是假阿七,都不曾踏足重华宫,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聊。 小暑的那日,苍灵带来了两件喜事。 嘉王妃裴茹雅有了身孕,算是喜事之一。 嘉王准备迎娶侧妃,算是喜事之二。 但君岁宁听了这两桩喜事,笑容却是展露不出来。 她知晓了裴茹雅和三皇兄的秘事,如今怎么可能为裴茹雅怀孕而开心呢?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她都不敢想,也不好说。 站在二皇兄的视角,妻子刚刚有孕,他就要纳侧妃了……哎,君岁宁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况且侧妃还是她认识的人——崔明薇。 按照前世的轨迹,崔明薇是不该嫁给二皇兄的,可今生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崔明薇也逐渐被京中名门认可,她本就有高嫁志向,从她说要为自己争时,君岁宁便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 二皇兄势大,在诸臣眼中,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崔氏投靠二皇兄也无可厚非。 “公主,这是嘉王府的婚宴请柬。”苍灵将红色请柬递上,面上云淡风轻,还带着几分笑容。 君岁宁见她的笑容怪怪,好似有些狡诈,遂疑惑道:“你又有何喜事?” 她甫一问,苍灵便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公主有所不知,奴婢私下与青渔、青茶、百斐她们打了个赌,赌的是荣王先纳妾还是嘉王先纳妾,亦或是敏王先娶妻……”说到这,苍灵得意地笑了笑,还想卖个关子。 “你赢了?”君岁宁好笑地看着她,都不需要她多说,便能猜到结果。 “可止是赢,简直是赢麻了,奴婢一下子就多了一个月的俸禄!”苍灵嘿嘿道,“青渔和青茶都猜嵘王先纳妾,毕竟荣王最花心了,而且近日来德妃娘娘对荣王妃的态度……”话头止住,不言而喻。 “百斐又觉得是敏王先娶妻,按理说也该如此,毕竟就只剩下敏王没娶妻了,可……敏王殿下好似早被陛下抛之脑后了,他自己身子不好,也不上心娶妻之事,奴婢就赌嘉王,可不得赢麻了吗!” 还挺有道理。 自君岁宁警告过蔡家后,苍灵便没有往家中给过银子了,她这小财迷又惯会想办法攒钱的,这两个月估摸着攒了不少银钱傍身,确实也算一件喜事。 “我看你最近很快乐吧?”君岁宁笑着道。 苍灵点头如捣蒜,连连应是,随后又顿了顿,“可奴婢再快乐,也不如阿七,近几日又不见人影了,奴婢瞧他颇有些恃宠而骄了!” 第88章 请父皇给儿臣赐个面首吧!! 这毫无技术含量的上眼药,君岁宁听了,唯有叹息,“他又不是一日如此的,他不是一直都来无影去无踪吗,谁能管得了呀。” 说完,又叹了叹。 窗外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多日,整日阴云密布,虽是如此,也比烈阳当空要好。 雨水落在御书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发出淅沥声响。 御书房内,顺元帝端坐在桌案前,脸庞上庄严而慈祥,随着右手握着毛笔的动作,明黄色的龙袍轻微拂动。 下首,离桌案不远的距离,摆着一张新茶桌,茶桌的一侧,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危坐着,淡淡地看着面前被摆弄的茶具。 而摆弄茶具之人,坐于他的对面。 是一位身着常服的玉面小公子,小公子一张童颜,看不出年纪,眉眼带笑,天生是一张小脸。 两人相对而坐,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御书房内的宫人们沉静地站在一旁,和谐的御书房内,无人说一句话,唯有顺元帝翻阅奏折时的窸窣声,和玉面小公子倒茶时悦耳的茶音。 “九千岁,请。”玉面小公子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越庭欲颔首,礼貌地拿起茶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 李大监抱着浮尘,从外头缓缓进入,弓着腰对顺元帝道:“陛下,晋阳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朕好几日不曾见她了。”顺元帝目光落在奏折上,头也不抬。 李大监点头应是,又匆匆退了出去。 约莫一口茶的时间,清脆的玉石声传来,是少女身上两枚玉坠相撞的声音,玉面小公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下意识朝着进门处看去。 只见少女身着青绿色的曲裾裙,轻盈的步子款款入内,也许是难得看见陌生人在此,稀奇地朝着玉面小公子看了两眼。 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约莫也是十五六的模样,君岁宁露出几分善意的笑容,随后她走到了顺元帝跟前,“给父皇请安,儿臣想念父皇了。” “哦?”顺元帝半信半疑,不当回事,“你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个朋友,来自西域部的小郡主,阿依慕。” 小郡主? 君岁宁的目光绕着御书房转了一圈,“哪儿呢?” 玉面小公子站起身,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美丽的公主殿下,是在找我吗?” 话音落,君岁宁惊诧的目光移到了玉面小公子的身上,半晌无言,她上下看了看,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你……是女子……吗?” 玉面小公子颔首,爽朗道:“我自小女生男相,故伴作男人模样,公主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君岁宁点点头,“你快请坐,你们在喝什么?” 君岁宁走到茶桌旁,坐在蒲团上。 她与阿依慕年龄相仿,说起话来也投缘,于是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来,越庭欲见他们两人投机,沉默着听她们聊了许久。 “这是什么?”君岁宁见越庭欲的茶杯里是乳白色的液体,有些好奇。 阿依慕为她倒上一杯煮热的奶茶,“奶茶,公主尝尝。” 奶茶的上方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君岁宁饶有兴致地拿起杯盏,喝了一大口,下肚的那一瞬,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奶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喝。 咽下后,便不露痕迹地放下了茶盏。 越庭欲并未错过她的小表情,漫不经心地将捏了捏自己的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公主和九千岁是青梅竹马吗?”阿依慕好奇地将视线放在两人身上,猜测道。 虽然两人从进门就没说过话,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可阿依慕直觉两人关系不错。 还不等九千岁说话,阿依慕就见少女表情唏嘘地摇了摇头,随后速度很慢地说道—— “我同九千岁看着好像是不熟的样子,实际呢……” “确实不熟。” …… 这话说得好没逻辑,阿依慕浅笑着喝了口奶茶,她见方才还带着点笑意的九千岁,就在前一瞬收敛了嘴角弧度,她的心中大抵知道了答案,看破不说破。 “父皇,最近几日都不见阿七呢,他去哪儿了?”君岁宁坐在蒲团上,并未起身,声音响亮得整个御书房都能听见。 顺元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女儿为何问起阿七,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越庭欲,随后对上女儿认真的眸光,轻咳两声,“朕派他出去两天,你找他有事?” 如果是从前,君岁宁不知阿七身份的时候,一定察觉不出来父皇的小动作,可现在知道了,简直是看哪儿都是破绽。 她毫不掩饰唇边笑意,眉毛也弯了弯,语气亲昵,“父皇让他回来吧,儿臣有事找他呢,前两日九千岁莫名其妙冲阿七发脾气,他好像不开心了。” 嗯? 顺元帝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闪过很多莫名情绪,疑惑的眼眸转动,“他们两人……起纠纷了?” “说来话长,”君岁宁轻叹一声,“父皇记得同他说一声嗷。” 面对女儿“天真无知”的目光,顺元帝微笑着嗯了一声,随后拿起茶盏,战术性地喝水。 水还未咽下,就听女儿又十分认真地请求道—— “父皇不如就直接把阿七给儿臣吧,儿臣想……”话音顿了顿。 君岁宁灵动的目光在越庭欲的侧颜上转了转,见他面容紧绷,她唇角勾起,故作羞赧地看向父皇,将话说完。 “儿臣想要阿七做儿臣的面首,父皇可应允否?” “噗——” 顺元帝一口清茶从嘴里喷出,奏折上溅了水,他心中震惊无比,咽喉不停地咳嗽。 第89章 自己吃自己的醋,毫不心软 不仅顺元惊讶,连带着阿依慕都惊诧得频频朝君岁宁投去艳羡的目光。 面首,不就是男宠吗? 阿依慕心道,不愧是晋阳公主,竟能将面首之事放到台面上来说,还直言让皇帝赏赐面首…… “父皇,你没事吧?”君岁宁两条秀眉成了直线。 稍微过了一会儿,顺元帝的内心平复下来,一言难尽地看着满脸无害的女儿,语气复杂地问道:“你为何要阿七?他怎么让你看上了?” 为何要阿七?而不是说教她不能养面首……君岁宁弯了弯唇角,看来父皇那夜在浮华宫所言是真心的,父皇真的能纵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儿臣喜欢他,喜欢没有理由。” 她的声音如甜美的琴音,充斥着少女特有的柔美细腻,语调中带着丝丝羞赧,又格外真诚,让人不禁沉沦其中。 越庭欲的手指紧了紧,他余光瞥向说话的少女,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 上首的顺元帝默了默,下意识又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压压惊,耐心说道:“你这个事,朕也不是不允你……只是朕觉得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哪不合适?”岁宁追问道。 “庭欲,你觉得呢?”顺元帝忽看向越庭欲,语气中透着随意,好似只是随便问问。 他将问题丢给了越庭欲,君岁宁便将视线转到了身旁的越庭欲身上,她认真的眸光直直地看着他,等待他的意见。 少女一副期待的模样,那期盼的目光根本无法忽视,越庭欲垂了垂眸,再抬眼时,眼中一片清明。 “臣认为,不妥。” 越庭欲的声音带着几分雨后的凉意,而那凉意并不寒冷,倒像是夏日的冷风,又如世外汩汩清凉的山间泉水,使人心中平静。 “哪不妥?”君岁宁的目光并未离开他,轻皱眉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公主未出阁,怎能养面首。”越庭欲声音沉沉,此刻的脸色如天天在朝堂上谏言的御史大夫一般。 岁宁眼眸微动,“那我出阁后,就可以养阿七了?九千岁是这个意思吗?” “……” 她的歪理成功让越庭欲语塞,越庭欲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看向顺元帝,郑重其事道:“公主年幼,不辨是非,阿七身为暗卫勾引公主,是为失职,请陛下为公主另选暗卫。” 此言,直接让君岁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是没有想到,越庭欲连他自己都不放过。 演的真好,不就是想趁机离开她吗? 想得美! 只见方才还一脸羞赧的少女,陡然间拍案而起,茶桌上的奶茶被震得溢出杯口,她居高临下地怒目相视,如同在看仇敌一般看着越庭欲,语气忿忿道—— “九千岁,你怎么还损人姻缘呢!” 越庭欲面不改色,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冷声道:“公主不辨忠奸。” “你这话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忠,阿七是奸吗?”君岁宁冷哼一声,拂了拂袖,“他数次保护我,拯救我于危难,你只会坐着说话不腰疼。” 语气中充满不屑。 闻言,越庭欲拧了拧眉心,有些烦躁地起身。 原本居高临下的少女瞬间矮了他一头。 “保护公主是暗卫的职责所在,公主喜欢他,只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越庭欲脸色郁结,心中起了一分躁意。 君岁宁不甘示弱地微仰头,执着道:“我长情得很。” 长情? 这两字个仿佛是戳在了越庭欲的心上,惹得他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他扭开了头,不与她对视,沉沉地反问,“长情?” 真是个笑话。 也不知是谁,前阵子还追着他,嘴里说着非他不可的话,这才过了多久,便在他面前求陛下赐面首。 越庭欲知道自己与她是不可能的,可见她这般快就变了心意,心下就是止不住的烦闷,窒息。 哪怕,变心的对象,是另一个自己。 那又如何?变心就是变心了,即便是另一个自己,也掩不住她变心的事实。 君岁宁见他臭脸,便离开茶桌,走到顺元帝的桌案前,半是撒娇半是告状地道:“父皇,你看他!” 顺元帝的神色早已不在奏折上,从方才起便一直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兜转,他不曾出言打断,就是觉得这两个孩子一说起话来,便生出几分孩童的幼稚气,还挺好玩的。 眼下面对女儿的告状,他十分无奈,抬了抬手,颇有几分束手无策之感,“庭欲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事容后再以吧。” “父皇,那阿七……”岁宁不满。 顺元帝起身,顾左右而言他,“你别叫阿依慕看了笑话,阿依慕是客人,你带她在皇宫逛逛,好,就这样。” …… 眼看着顺元帝留下了潇洒的背影,君岁宁转头,竟发现御书房内没了越庭欲的身影,他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了,只留下阿依慕大眼睛看着她,一人坐在茶桌旁笑着。 “公主,你是喜欢九千岁多一点,还是喜欢阿七多一点?”阿依慕好奇地问道。 从刚才起,阿依慕就这一直旁观,看得都有些迷茫了,遂有此一问。 正此时,外间的屏风后发出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随着阿依慕话音的落下而暂停。 君岁宁隐约听见了动静,下意识朝着外间看去,屏风后面的一道身影若隐若现,那道身影却是一动未动。 动的,是岁宁的心思。 她唇角挽了个笑,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我自然是喜欢阿七的,至于九千岁……” 说到这,她顿了顿,疑似带着几分惆怅的,在阿依慕的好奇目光中,继续说道—— “方才我说与他不熟,并非虚言,今年年初我落水被九千岁所救,这才有了些交集,在那之前,我都没怎么留意过他。” 这话说得,既客观,又无情。 君岁宁眸光流转,又不自觉地朝着屏风后的那道影子看去,那处空无一物,那人走时竟没发出一点声响。 阿依慕得了答案,懵懂地点点头,“我有一物送给公主。” 说着,她从怀里那处一个紫色的小瓶子,“此物是西域情迷香,希望对公主有用。” 情迷香,顾名思义。 对某些人来说是个好东西。 可是,君岁宁好像用不上吧…… 因为—— 心上人是个太监。 第90章 趁着酒劲儿,她更加大胆地表白了 嘉王府。 宴厅内的布置充满了喜庆的气息,华丽的宫灯洒下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少女穿着浅蓝色的曲裾裙,淡淡的妆容上小巧的鼻尖带着点点红润,双颊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适才被七皇妹拉着喝了两杯烈酒,此刻头脑有些发昏,在苍灵的搀扶下,离了席面。 今晚月色皎洁,又还没到宵禁的时刻,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并不冷清。 “公主都醉了,还要去九廊桥吗?”苍灵担忧出声。 城东九廊桥是工部动用五百名工匠,花了一整个月建造的长桥,最近才刚刚竣工,白日里去那边的人很多,到了夜里才冷清下来。 君岁宁本就想着去看看,谁曾想今夜会喝得微醺,不过无妨。 “风一吹,我就清醒不少了,现在和寻常没什么差别。”她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苍灵只好陪着她,慢慢地走出嘉王府。 两人从王府出来,马车便驶上前。 “阿七?”少女忽道。 恍然间,她看见了对面的黑衣少年,正站在市井街面上,面朝着她,两人隔着一条街的宽度,相望。 马车驶入,将她的视线阻隔。 君岁宁皱眉,挥了挥衣袖,那马车又识相地往前行驶了几丈。 她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他还在原地,真是太好了。 君岁宁扬起了一抹璀璨的笑容,离开了苍灵的搀扶,朝着少年跑去。 “阿七,”她跑到了他的面前,小脸红扑扑的,眼眸也染上微红,声音轻轻的,“几日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娇滴滴的委屈,她低下了头,扑进了少年的怀里。 阿七垂眸,闻见她毛茸茸的发顶散发着一阵清香,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伸手,将她的身子扶正,离开他的胸膛。 “你是不是瘦了?”君岁宁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具,“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阿七无语,将她的手抓住、放下,动作一气呵成。 凉风吹过少女的发梢、脸颊,在她的面上轻抚,酒气消散了不少,她的神智生出几分清醒。 可这清醒,却并不会阻止她表达爱意。 尤其是趁着酒劲,她反而更加大胆了。 “是不是父皇让你来找我了?父皇可有跟你说,我要娶你的事情?”君岁宁仰着头盯着鬼面上的两个窟窿,试图看清里面的眼睛,她忽而愤怒地道,“都怪那个九千岁,自己没有心上人,还看不惯我有,他不让本公主找面首!” “阿七,你说怎么办才好啊……”尾音拉长。 阿七低头,见她眸光含水,好似真的为这事着急委屈,他紧皱双眉,只觉得很多事,都与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 他原本只是想在暗处看着她,守护她,本就没有打算做她的面首,怎料会让她芳心暗许。 不论是九千岁,亦或是阿七,他们都没有未来。 既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趁早断了关系。 以后,他便不再以阿七的身份出现,她也不必再念叨着面首之事了。 打定主意,阿七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 君岁宁望着递过来的白色纸条,嘿嘿笑了笑,“你读给我听呗!” 少年不动,伸着手定定地看着她。 君岁宁轻呼一气,低头将纸条拾起,上头的字歪歪小小的,天色又黯淡,凭借着街上的灯火,她眯起眼睛,看得格外费劲。 好不容易看清了,她将一字一字轻轻读出,每读一个字,她的心中便沉一分—— “我,要,离开了?公、主、保……” 最后一个“重”字没读出,君岁宁仰着头,带着命令的语气道:“不允许!” “我不允许!”少女哼了一声,毫不将他的字条当回事,“我看上你了,这个面首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声之响,意之切。 不止阿七感受到了,五丈内的路人都听见了,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路人纷纷心中暗道:此女颇有几分强抢民男的风范。 看着少女的眸光,阿七不欲与她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少女将缠着纱布的手掌抬起,委屈巴巴地说道—— “都是因为你,我的手到现在还疼呢。” 那道伤口,过了这好几日,实则早已愈合。 君岁宁却故意缠着纱布,就想着哪日见到阿七,可以趁机卖个惨。 她这话说的没有错,确实是因为他,她才受伤的。 其实不管君岁宁对面站着的是阿七,还是越庭欲,她这话都没有说错。 少年的步子顿了顿,随后伸手,将她抬起的手捧住,不由分说地原地拆了她的纱布。 “别,别拆,你干什么……”君岁宁阻拦不及,很快手上的纱布消失不见,她的掌心白皙,什么伤口都没有了。 作为皇室的公主,手上的伤口自是每日有人关怀,太医院名贵的药膏连日用着,自然是好得快,什么疤痕都不会留下。 “我没骗你,这是才好的,”君岁宁讷讷道,“你这么不喜欢我吗?” 阿七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将纱布塞到她手上。 随后不再与她对视,抬步走远,轻轻飞上房梁。 漆黑的屋顶上,一道影子轻盈地远去,越来越小,直到不见。 苍灵吩咐人将马车驶过来,自己则走到公主身边,张了张嘴有些不知如何安慰,“公主,是阿七不知好歹,您别动气。” 君岁宁转身,看见苍灵担忧的眸子,她点头,语气倒不是伤心,而是有些惆怅,“我不动气,只是觉得这条路还有好久要走,一时看不见头。” 今夜之后,阿七会不会再也不出现,君岁宁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的心意,她知道,即便没有阿七的出现,他的心意也并不会改变,最终还是会以其他方式表现。 君岁宁惆怅的,只是未知的将来。 她不知越庭欲,何时才能对她敞开心扉,何时他们才能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 …… 苍灵扶着公主上车,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朝着九廊桥的方向驶去。 马车一侧的房梁上,方才远去的少年赫然而立。 沉静的夜色里,他与黑暗相融,不知何时回到了原点,又默默跟在了马车之后。 少年默默告诉自己,今夜,是最后一次。 第91章 水下渡气,水温骤升,爱心泡泡! 九廊桥横跨在顺京河畔之上,河流从城东流向城西,桥面蜿蜒如一条巨龙般浮在河面上,灯火照亮桥面的每一个角落,地面上的每一块砖都似闪烁着微光。 戌时刚至,桥上行人不多。 君岁宁漫步桥上,见水面上飘着几只河灯,朝着下流而去,河水悠悠,深不见底。 河面的风比寻常要冷上几分,吹在脸上,便将仅剩的几分醺意也消散了。 “公主,夜里凉,您又沾了酒,不如早些回去吧?”苍灵站在她身旁。 君岁宁摇了摇头,抬头可见明月,低头便是水中月,“苍灵,你看见嫦娥了吗?” 依苍灵看,公主这酒看似醒了,又好像还糊涂着,她叹道:“公主穿得薄,奴婢去马车上为您拿件披风来。” 两人走得还不远,马车离此地约莫十几丈,不足二十丈的距离,苍灵交代完,便转身快步走去,她还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这大热天的,要什么披风啊。”岁宁嘀咕道。 说完,又不禁打了个哆嗦。 怎么这儿这么冷…… 君岁宁朝着前面走了几步,此时迎面走来一对有情人,女子蒙着面纱,男子毫不顾忌地揽着女子的腰,两人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地边走边说着甜言蜜语,那女子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当他们经过岁宁身侧时,岁宁的目光便一直跟着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许是这直白的目光惹了两人不爽,那女子说了什么,岁宁没听清,只听男子高声安慰道:“有何好羞的,她可没你长得好看。” 随后女子又发出一道满意的笑声。 君岁宁:…… 默默收回目光。 直到两人远去,君岁宁都没能从刚才的那句嫌弃里回过神来,她趴在一侧的石杆上,弯着腰低头,想从水面上看清自己的容貌。 长这般大,还从未有人嫌弃过她的长相呢! 湖面黑黝黝的,只能瞧见一个头大的阴影,虽有星光,但依旧看不清细致容颜。 君岁宁皱了皱眉,双手抚上脸颊揉了揉。 正此时,水面的圆形阴影上,冉冉升起一个更大的阴影,她茫然地眼看着那东西的出现。 这是何物,是水中的东西吗? 可怎么感觉,阴恻恻的,有些恐怖,心里忽然发慌,她立马直起身,背部倏然撞上了硬硬的东西。 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全身,身后有人! 刚意识到这点时,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一双大手便触及她的背部,将她使力朝河中推去。 此地行人甚少,十丈内并无旁人,桥上少了一个人也无人能发现。 “噗通”一声。 重物落水,溅点水花,最终又落下,湖面归于平静。 “公主!”苍灵捧着披风,只见公主被一道身影推下了湖,再看去,那身影便模糊了起来,顷刻间消失不见。 苍灵快步跑到石杆边,急切地叫喊着,“救命啊!快来人!” 连着叫了两声,都没什么用处,她抬腿便想跳下去,管她会不会游泳呢。 “噗通”又是一声。 跳下水的不是苍灵。 苍灵眼睁睁地瞧着熟悉的身影跃下了水面,她顿在了原地,焦急的面上,眼眶发红,“阿七,拜托你一定要把公主救上来。” 湖水很冷。 起初,君岁宁在湖面上扑腾了两下,但最终还是往下沉去,这湖面之下,比她想象的要深许多。 她不会水,没过多久,便没了意识,只觉得周围彻骨的凉意侵蚀着她的四肢。 浅蓝色衣裙轻微摇曳,仿佛是一朵凋零的花朵,在水中格外的明亮。 恍惚间,好似身前的水流变暖,好像有什么,在朝着她靠近。 少女闭着双目,黑衣少年游到了她的身前,揽住她的腰际,此情此景,一如年初时,她在皇宫意外落水,他也是这般将她救起。 可这回,少年却发现了不同,她动不了。 他的目光朝下,这才看清,少女的脚下被水草缠住。 少年放手,游到了她的脚旁,那野草越缠越紧,一时竟解不开,再抬头时,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脸上,少女鼻下出的气泡越来越小,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心中一急,伸手触到了自己的面具上,有这个鬼面具的存在,他根本无法为她渡气。 时光流逝,少女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逝,黑暗中,君岁宁想抓住什么,可最后,她想要的却离她越来越远……陡然间,好像有什么人靠近了自己,温热的触感自唇上传来,冰凉的水温仿佛也因此升高,带上了些许暖意。 柔软的唇上,仿佛有一缕轻烟如梦幻影,如同瑶池仙女洒下的仙气,带着月光的清冷,又带着湖水的深沉,穿过唇齿,为她带来了清明和希望。 君岁宁的眼皮颤了颤,在水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具不翼而飞,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一次次地为她渡气,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少女的唇角挽起了很小的幅度。 那一瞬间,多种情绪在少年的眼中交织,他知道,他暴露了。 可不知为何,除了暴露的慌张外,更多的,是心底的轻松,秘密被发现的轻松,他想看少女的眼底是何情绪,却不如他所愿,少女再次合上了双目。 …… 岸上,湖边。 苍灵在原地站了好久,也不见阿七将公主带上来,心中焦急万分,如热锅上的蚂蚁。 忽地,水面有了动静。 她聚精会神地朝着水中望去。 只见黑衣少年抱着怀中少女,从水面涟漪中,轻跃上九廊桥,稳稳落地,桥面的石砖上落下晶莹水珠。 “公主!”苍灵心中一喜,就要朝黑衣少年走去,“阿七,公主她——” 苍灵的言语,在少年转身之际,骤然停下。 方才她一心关注公主,加之湖面的黑暗,导致她一时忽略了少年的面容,此刻少年转身,灯火照映着他坚毅的脸庞,苍灵却吓得说不出话来。 具体,也不知是惊更多,还是吓更多。 她的内心,有一道惊恐的声音在暗自叹道:阿七竟然……是九千岁!? 苍灵愣在原地,阿七……哦不,此刻该称为越庭欲。 越庭欲稳稳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女,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少女沉静的容颜上,担忧之色毫不掩藏。 …… 鬼面具被扔在了水中,在月色照耀下,好半晌才浮出了水面,淌在了水中月的心上,泛起丝丝波纹,好似一个被遗弃的旧物,静静地等待着它下一个主人的到来。 而过了这一晚,一切便都不同了。 第92章 贵妃的杀意 重华宫。 阳光透入窗棂,华丽的床榻上,少女静静地躺在那儿,皮肤白皙如瓷器,黑发如墨,紧闭的眼眸时不时微微颤动,如同沉睡中在梦境挣扎的仙子。 忽地,她的眉毛舒展开来,少女的眼皮抬起,红木床顶落入眼帘。 “公主,您醒了!多亏九千岁将您从水中救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苍灵扑在她的床边,红着眼眶说道。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君岁宁想起了年初时,她重生的第一天,也是这般。 苍灵抽泣着,一边怒骂道:“推您入水的那人,跑得倒是快,杀千刀的东西,要遭报应的!” “越庭欲呢?”君岁宁可没有忘记,水下渡气的那一幕。 这回,他已经将身份暴露了,且看他要如何与她交代。 苍灵正在诅咒的言语蓦地停下,带着几分犹豫地问道:“公主,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九千岁是阿七,所以才会对阿七另眼相待?” 昨夜看见了阿七的真面目,苍灵一夜都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直到今晨,她才想明白这事。 公主对阿七的眼神,和对九千岁的神色,几乎是一样的,苍灵本以为是公主移情别恋,现在回想,根本就是公主知道真相后的故意戏弄吧! 君岁宁从床上爬起,下床快速地穿上衣物,一边道:“他人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苍灵一脸难言地走到她身边,语气中有些无奈,“公主今日见不着九千岁了。” “他生病了?”君岁宁穿衣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昨夜他在水中泡久了,也病倒了。 “昨夜同洲加急递来的消息,同洲连日妖风大雨,江河决堤,将下流的郡县淹了,听闻陛下愁得一夜未眠,御书房的灯火燃到天明,”到此,苍灵略微停顿,“早朝前,九千岁自请前去同洲救灾,陛下同意了,如今都已出发了三个时辰了。” …… 同洲水灾倒是意外,但君岁宁也瞬间明白了,越庭欲自请救灾,根本是趁机躲避她,否则以他的职务,根本与救灾无关。 哎。 高挑的宫女不知不觉地走到廊下,站在寝殿门外,苍灵甫一打开门,便瞧见了这熟悉的眉眼,扭头看了看公主,得到示意后,自行退下。 “小公主,你落水了?”程幽也是听宫里的婢女在议论,才得知,这会眉眼中夹杂着几分担忧。 “程幽姑姑,你怎么又进宫了?”君岁宁平静地问道。 程幽见她并无大碍,放下心,将来意说明,“你让人捎的消息,我和姐姐都看见了,陆云璞这傻子很是好骗,我找人与他来往,结果那人骗了他好些银两,也没能把门主的消息套出来,这傻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骗他钱啦?”岁宁诧异道。 “我找的那人,临时见钱眼开,发觉他的银子这般好骗,就骗了不少。”说来,程幽也挺无语。 正事没干成,竟还让人骗去那么多钱财。 “总归陆云璞的身份是对了,从他这头着手,一定能有结果的。”君岁宁坚定道。 程幽点了点头,便退出了寝殿。 走出重华宫时,迎面撞上了个二等宫女,那宫女面色黝黑,低着头看不清样貌,撞了人后含糊地说了句抱歉的话,便扭头匆匆离去,那身影怎么看怎么奇怪。 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 程幽直觉不对,便轻抬着步子,远远地跟了上去,她本就是习武之人,跟踪一个小宫女不被察觉,并非难事。 绕了几条宫道,走了近两刻钟的功夫,终于见那宫女走进了红漆大门的宫殿。 直到黝黑的宫女关上了宫门,程幽才走到那宫门前,抬头望见匾额上,赫然写着“椒房宫”三个大字。 她也没有就此离去,见椒房宫附近并无暗卫的身影,她便踩上了墙头,飞上了宫殿的房顶。 宫殿内,黝黑的宫女快步走到了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看着比程幽大好几岁,只是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宫殿内的中年女子婉约柔美,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郁,更显得楚楚可怜,程幽莫名地想到了菟丝花。 只听下方传来白衣女子的低声询问—— “如何了?” “公主已无大碍了,娘娘还要盯着重华宫吗?这事若是露馅,可就完了。”宫婢言语间透着惶恐和害怕。 魏贵妃淡淡的声音忽地覆上几分狠厉,“昨夜若不是庭欲救了她,她今天就不会还在世上了!庭欲能护她一次,却无法护她一生,本宫有何好惧怕的。” “娘娘……”荷绿垂眸,不敢多话。 “哼,比起她,本宫更想知道,庭欲为何会出现在九廊桥?!”魏贵妃不解,“你不是说他在长清阁歇息吗?怎么还能分身不成?让你打探个消息都打探不准吗?” 魏贵妃睨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荷绿,一旁的荷绿垂着头,胆寒道:“是奴婢无用,长清阁的宫女确实说九千岁在寝殿里,奴婢也无法进去查看。” “罢了,阿潘呢?”魏贵妃问道。 荷绿:“奴婢给了他银子,让他回平郡老家去了。” …… 主仆二人的对话,尽数让房顶上的程幽听了去,程幽的眸间闪过冷光,她轻轻将房顶上的瓦片覆盖整齐。 心中暗道宫妃心思狠毒,连无利益纠葛的公主都要暗害,不过既然让她听见了,此事必定不能让宫妃掩盖了下去。 平郡…… 程幽站于高处,朝着平郡的方向看了看,妩媚的面容上扬起冷冽的笑意。 第93章 下一站,同洲!开启重生后的第一次远行—— “主子,陆公子准备回同洲了。” 苍悯抱拳,不苟言笑地说道。 听说时,君岁宁正站在御书房外,等候着父皇议完事,她眉毛轻挑,陆云璞回同洲干什么?不念书了? 御书房内,几名议完事的大臣排成一列,缓缓走出,李大监跟在最后,看见君岁宁时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公主,陛下议完事了,请您进去呢。” 君岁宁纠结地朝着苍悯看了两眼,回头对李大监道:“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李大监帮我与父皇说一声。”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脚步便朝外迈去,便迈步便补充了一句,“回头再来啊。” “捱?公主啊——”李大监挥了挥浮尘,一脸的无奈,叹了叹气,转身又进了御书房。 …… 顺京东街。 路边,一位在人群中颇为显眼的少年,身着一袭深粉色锦袍,肩膀上背着柔软丝绸所制的包裹,布料上镶嵌着金丝银线绣成的精美图案,从头到脚富贵惹眼。 他正蹲在一个小摊贩边,面前是一个布衣小姑娘,小姑娘站直了身子,与他蹲着的身子一般高。 少年手举着两串糖葫芦,微笑着放了一串在小姑娘的手上,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身后,一辆马车疾驰,经过他身后时,骤然停下,黑马发出嘶哑的吼叫声——“嗷~” 这一听,就是有人在街市纵马,陆云璞皱着眉,扭过头,只见熟悉的马车车窗内探出少女的脑袋,少女的目光在他的包裹上扫了一眼,随后清脆开口—— “陆云璞,你背着包裹去哪儿?” 陆云璞起身,举着手中仅剩的一串糖葫芦,笑问道:“吃吗?” “你去哪儿?”君岁宁摇头,一边揣着答案再次问道。 “同洲老家发了水患,我要回去看一眼。”陆云璞道。 这一刹那,君岁宁想到了很多,同洲是云机堂的驻地,此行若与云机堂少主一起前去,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而且,越庭欲也在同洲救灾,她说不准还能见到他。 想着,她便出声询问道:“你可否等我半日,我想跟你一同去。” 闻言,陆云璞面露几分惊讶,“你去做什么?” “咳咳,我也想去看看同洲的情况,不行吗?”君岁宁笑眯了眼,“你等我啊,我回去收拾下我的行装。” 语毕,也没等陆云璞回答,她便放下车帘。 陆云璞看着马车远去,站在原地喊道:“快点啊!”随后,扬起糖葫芦,在最顶端咬了一口。 —————————— 重华宫内,君岁宁与苍灵一人背着一个包裹,还带了两个装衣物的小箱子,整理完毕后,岁宁将一封亲笔书信交给青渔。 “等父皇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了,你就将书信呈给他,他不会怪罪你的,你替我好好守着重华宫。” 岁宁嘱咐着,话还未说完时,青渔便红了眼睛。 “皇姐要去哪儿?”一道青涩的少年音响起。 几人望去,好巧不巧的,正是多日不曾出现的五皇子君尧,竟在此时到访了。 君尧一脸无辜好奇地看着疑似在告别的主仆几人,他看着皇姐,语气平静地问道:“皇姐要离宫出走吗?” “阿尧,你怎么今日不去上课?”君岁宁试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君尧并不如她的意,“我也要去,皇姐若不带着我,我便不让你走。”他的言语中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如今,他在这宫里,只有皇姐一人疼他了,他不能让皇姐离他而去。 君岁宁见他认真的表情,沉默了一阵。 实则,要甩掉这个小麻烦很容易,有苍悯在,打晕他很容易。 可她脑中又横生想法,想让从不知疾苦为何物的君尧看看,这民间疾苦、尸横遍野的模样,想看见君尧究竟是怎样的心理去面对这些……倘若他还是视人命为草芥,那便趁此良机,叫他也尝尝草芥滋味…… “好啊。”君岁宁对眼前的小少年笑着,眼底好似带着宠溺。 君尧没想到皇姐答应得这么快,惊讶之余,喜上眉梢,“皇姐等我!我很快!”说着,便跑没影了。 可怜的陆云璞还在东街等着,又买了好多串糖葫芦,见着一个落单的小孩就分一个,分到了黄昏时分,终于等来了那辆让他苦等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他才发现,除了驾马的暗卫苍悯外,此行还带着个眼熟的侍女,和一个陌生的小少年。 本来是陆云璞一个人的行程,硬生生的成了五个人,不过也无妨,他至少蹭到了马车,要知道,他的银钱已经快要见底,能省则省吧! 此行回家,除了去看看老家有没有被水淹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顺便再多拿些财宝出来! “他是谁?”这是君尧问的。 君岁宁摸了摸君尧的挠头,十分有温柔姐姐的风范,“这位是国子监的监生陆云璞,他家在同洲,于我们同行,你比他小七岁,要称其为哥哥。” 说完,又对陆云璞说道:“这是我的弟弟,君尧。”没了。 君尧扁了扁嘴,不说话,也不打招呼,仍旧是一向热情的陆云璞先发出问候,“小弟弟,你好啊。” 话音落下,君尧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却碍于皇姐在场,没有发作,他的头扭向了一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地嘀咕,“谁是你弟弟。” 从不冷脸的陆云璞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在心中为君尧冠上“小屁孩”的称号后,也不再理他,顾自将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继续咬了几口,糖渣在口中嚼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尧,你若不懂事,下回阿姐就不带你出门了。”岁宁冷着脸对君尧道。 刚还一脸不屑的小少年,转头看向她,脸上顿时变成了受伤的神情,目光仿佛在说“阿姐你竟然威胁我?” 但也只是仿佛,君尧并未真的这样说,他沉默良久后,十分不满地看向陆云璞,“井水不犯河水,陆哥哥。”最后三个字,轻得连蚊子都差点听不见。 …… 第94章 遇到坏人了呜呜 半个月后。 静安城外三里,古雅的马车行驶在荒野与古城的边界,车轮在碎石路上滚动,不停地发出轧轧声。 车外,不断地有稀稀落落的百姓路过,他们衣着褴褛、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地朝着上郡的方向走去。 “这些恐怕都是被水淹了家的人。”君岁宁掀开窗帘,随后又放下。 刚合上的窗帘忽地被陆云璞掀开,他的目光所及,都是步履虚浮,面黄肌瘦的妇女孩童,而此时车内还有两日的干粮。 “这里离静安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这些干粮不如分给他们。”陆云璞的视线落在君岁宁的脸上,商量着开口。 闻言,君尧第一个不同意,“凭何?”凭何将食物分给这些贱民? 只是他的话,并未完全说出来,君尧扭头,看身侧皇姐的脸色。 君岁宁微微皱眉,语气中不乏担心,“朝廷的救灾官员应该早几日就到了静安,城内应是有食物发放的,可为何他们还要远走……”这一路来,看见不少难民,君岁宁没有想到缘由。 “我们车上的食物只怕不够分的,”苍灵仿佛知她所忧,将存放食物的食盒拿起,“只怕会引祸上身。”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能起什么祸端?”陆云璞不赞同。 此言,马车内无人作答。 只是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主子,有位妇人挡在了马车前。”苍悯的声音从车厢外传进。 苍悯话音甫一落下,马车前妇人的哀求声适时响起—— “请贵人们救救命吧,我的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施舍些吃食给我们吧!” 妇人嗓音悲恸,车厢门从里头打开,她看清了里头几位穿着华服的公子小姐们,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马车中的人,也都看见了一丈距离外的妇女和男童,瞧着可怜极了。 君岁宁也不免心生恻隐,只是她心中还有几分犹豫。 正这时,陆云璞便要去拿苍灵手中食盒,岁宁见了,伸手按住食盒,朝着马车外的妇女询问道—— “这位大姐,这里离城内不过三里地,你们怎么会饿了两天?城内没有发放口粮吗?” 这一问,不仅妇人神色虚了几分,连陆云璞的目光都清明了些,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妇人。 妇人面色古怪了一瞬,便恸哭起来,“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母子哪里抢得过那些强壮的男人呐,口粮本来就没有多少,还都被旁人抢了去……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出城啊!” 这话倒也并非全无逻辑,只是君岁宁还没见到静安城内的秩序和场面,无法判断真假。 方才还审视妇人的陆云璞瞬间眉目又悲悯了起来,看向君岁宁道:“分她些吧。” 君岁宁收回了放在食盒上的手,“苍灵,给她拿两个饼。”若真如妇人所言,给多了也是不好的,这母子两人没有仰仗倚靠,在郊外很容易被人抢食。 于是,苍灵点头,从食盒中拿了两个饼递给车外的苍悯,又由苍悯经手,交给了马车前的妇人。 妇人低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她千恩万谢地将两个饼包裹好,收在了怀中。 这一举动惹得岁宁微微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若真是两日没进食,这饼不该直接收进怀里,正常的母亲都该将食物直接掰下一块放在孩子手里,让他不再挨饿才对。 怎么反而是藏起来了呢? 也或许是岁宁敏感了,见马车前的妇人带着孩子走开,便不想那么多了。 车厢门合上,马车重新行驶在路上,陆云璞心里却有些难过,他的手攥了攥衣袖,沉闷地开口,“他们只是受了灾害的百姓,又不是坏人,为何不直接将吃食分给他们?左右我们不吃了,也是浪费,这样猜忌他们,真的好吗?” 言语有些无力。 君岁宁见他如此,心中对杀手组织能养出这样至纯至傻的人,而感到匪夷所思。 另外她还有些心慌。 眼看着离静安城越来越近,可她却总预感要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 “嘭!” 马车骤停,众人超前倾去,车厢内一阵慌乱,马车倒在了路边,窗门的一面贴着碎石路面。 少女发髻凌乱地扑倒在一侧,额间撞上了窗门一侧隆起的石头,瞬间红肿。 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听见车内人的吃痛声,还有马车外逐渐响起的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公主……” “君岁宁,你怎么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苍灵的,一道是陆云璞的。 “我没事。”岁宁忍着痛,在两人的搀扶下,爬出了马车。 马车外,是有些眼熟的逃难百姓,正是前头掀车帘时看到的那一拨,他们拢共八九个人,将岁宁几人围了起来。 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方才哀求食物的妇人孩童。 这突然的变故,叫岁宁的脑中清醒了几分。 “食物呢,把食物留下!” “马车也留下!” “他们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车里的衣物应该也不少。” 几人一人一嘴,已经开始分配财产了。 “别太过分了!”陆云璞的三观都要颠覆了,恨恨地盯着这帮恶人。 苍悯适时将马车内已经陷入昏迷的君尧捞出来,十分歉疚地低声道:“主子,属下失察,马车的车轮叫他们扎破了。” 何时扎破的,不用说也知道。 这妇人不过是演了场戏,刚才她恸哭时,便有同伴上前扎车轮。 苍悯从腰间抽出长剑,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并未伤他们性命。 岁宁钻进马车中寻找到了一根长长的粗绳,几人合力将这批人用长绳捆成了一排。 但是车轮坏了就是坏了,没法前行,最终只能将马解开。 …… 黄昏时。 静安城门口。 侍卫远远地便瞧见了一支奇怪而有序的队伍。 为首的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黑马,马上驮着行囊和一个昏迷的小少年,两侧走着几个穿着华丽,但却凌乱狼狈的男女。 而他们的身后,跟着一队不短的队伍,近十人被绑着手,犹如犯人一般跟着走。 “走快点!”陆云璞肚子里有气,他扯了扯粗绳,让这波恶人走快些。 还好只有三里地,若是离静安郡六七八里地出现这种祸事,届时前不着城,后不着官驿,那真是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第95章 你摘下面具原来这么英俊呐! 君岁宁发丝凌乱,背上起了薄汗,薄薄的鞋底被碎石碾了一路,脚底发疼,这会终于见到城门了,忍不住扬起胜利的笑容。 待走近,城门口的守卫便抬手拦住了他们—— “哪儿来的?这都是什么人?” 陆云璞上前,拿出自己的路引,“我祖籍静安,家人都在城内,刚从外头求学归来,后面的这些是在城外遇见的土匪,绑来交给官府处置。” 守卫扫了两眼,点点头,又看向君岁宁等人,“你们几个的路引呢?” 此行,岁宁还想与陆云璞一同进云机堂,真实身份会让她受到限制,所以她并不打算明示身份,于是示意苍灵拿些银钱打点一番。 哪料,守卫还怪正直的,见苍灵拿出荷包,就警觉地退后,不敢与银钱接触一点,“捱,捱!今时不同往日,要让钦差大人发现我收受贿赂,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钦差大人,可是九千岁?”苍灵无奈,只好将荷包收回兜里。 “什么九千岁,”守卫一脸迷茫,“钦差大人是京里来的,姓越。”额外的,他就不知道了。 君岁宁一听姓越,便确定了守卫说的是谁。 看来,越庭欲并未透露更多,此行的身份只是钦差越大人。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九千岁这等名号,虽声名远扬,如雷贯耳,却并不是那么的受欢迎,总有人觉得他是奸佞。 “我是越大人的……未婚妻,可能放我们进去?”岁宁胡乱编造。 守卫听闻,觉得好笑极了,“你别胡乱攀关系,越大人的未婚妻会这样狼狈地跑这里来?” 鬼才信嘞! 显然,这样的说辞,守卫根本不会信。 “越大人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就成了。”岁宁认真地说。 守卫见她还有底气对峙,刚才还坚信她是个骗子,这会儿突然不太自信了,“啊这……” 他扭头看了看某个方向,又对面前的少女说道:“越大人就在难民安置营,我带你们过去,但你若是假的……” 随后,被捆绑的一排人被移交给了另一个守卫,而君岁宁一行人,则跟着守卫朝着安置营走去。 本来每走一步都传来微痛的脚底,此刻由于心底微微的期待而被掩盖。 安置营离城门口不远,脚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长长的走道两侧,安置营由简单的木架围成,上面覆盖着稻草,形成一道道矮小的墙壁。 一路过去,皆是受了难的百姓,他们的衣物是整洁的纯色布衣,他们的衣物款式一致,一看就是统一发放。能住在这里的,都是被大水冲毁家园的人,又哪里来的财物衣物呢…… 有的人悲哀的眸光中带着一分微弱的希翼;有的人已经目光空洞,丧失了对生的渴望;还有的正在为亲人的离去而悲泣;只有极少数的人面上还扬着笑,只是眸中透着伤感。 而他们,皆因这衣着亮丽、突然到访的公子小姐而微变神色。 感受到一路上投来的各色目光,君岁宁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裙摆,不知为何,她因这些目光而感到羞愧,或许是因为她从未穿过布衣。 一个被百姓而高高捧起的皇室贵族,在百姓落难之际,穿着华丽精美的衣裙路过,亲眼看见他们的苦难灾厄,他们悲哀无光的神色…… 她倍感压力和羞愧,也后悔今日穿着华丽,来到了这里。 君岁宁的身边跟着苍灵和陆云璞,而苍悯则牵着马,候在了安置营外。 她蓦然转身,这条路已经走出好远,每一步都能直观地看见百姓之苦,岁宁的目光聚焦在远处马背上横趴着的小少年身上,她忽地有些庆幸,庆幸君尧昏迷了,否则他眼中的轻贱之色,不知要刺伤多少人。 “越大人就在前头,”守卫说着,眼光瞥见走来的矮个子捕快,挥了挥手,“老吴,老吴!” 被叫做老吴的捕快走了过来,“真巧啊贝哥!”随后目光在三个陌生人身上转了一圈,“这几位是?” “她自称是越大人的未婚妻,越大人可在里面?”这位名叫贝哥的守卫指了指君岁宁。 听了这话,老吴的脸上浮现匪夷所思的神情,不自觉地脱口道:“她是未婚妻,那么,那个是谁?” …… 那个?哪个? 老吴也不负众望地指了指某个方向,众人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婉约的女子蒙着面纱,穿着纯白色的裙装,正在大锅前分粥。 虽隔着透明的面纱,却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依然可见女子真容。 看清女子面貌,君岁宁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卫夜雪也在这儿?她怎么来的? 君岁宁气了几瞬后,刚才表情奇妙的老吴很快接受了现实一般,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老神在在地说道:“越大人年轻有为,自然是一众女子前仆后继啊,这位小姐,越大人在那个营房,我带你过去。” “嗯。”君岁宁告诉自己不气,还不是吃醋的时候。 她的步子朝着营房靠近。 营房内,年轻的钦差大臣正通知几个士兵的小头目,对安置营内的新调整,不久后,几个士兵头目走出,营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吴率先一步迈入营内,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您的未婚妻来了。” 站在里侧,背对着门帘的年轻钦差闻言,转身,“胡言些什么——” 话半而止。 少女跟着老吴入内,从老吴的身后走了出来,越庭欲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即拧起了眉。 直到少女走到他的面前,他的手在袖中攥成拳,“公——”这话也没能出口,薄唇便被一只手掌盖住。 “越大人,我是你的未婚妻,宁岁岁啊。”岁宁的小酒窝勾勾,朝他眨眨眼。 “……”越庭欲从袖中伸手,拂去她的手掌,但到底是没有戳穿她。 触及她额间红肿时,他的眸光深了深,沉沉道:“怎么弄的?”这时,他才正视少女满头凌乱,下巴处还有些灰黑,衣摆处也有几分脏污。 还不止如此,君岁宁双手抓住裙摆,从裙下将脚底抬起,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底磨得破烂,小石子都卡在鞋底上。 “在城外马车翻了,然后走了三里地呢。”岁宁没有隐瞒,耸耸肩道。 听闻她的遭遇,越庭欲抬了抬手,却不知该落于何处,最终又放下了手,“我现居于知府官邸,你既然来了,先去官邸落脚吧。” 想了想,又补了句,“堤坝还未修葺好,你莫要乱跑。” 毫无存在感的老吴见状,心里便明了,看来这位小姐真是钦差大人的未婚妻……那外面那个呢?那位倒没自称是未婚妻,只是老吴自己先入为主了。 “不必劳烦知府大人了,我还有我的伙伴,我们去住客栈就好,来此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来了,我没有路引,守城的大哥不放我进来。”岁宁将前因后果说清,然后朝着营房外看了看。 越庭欲这时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掀起的门帘外,除了她的贴身婢女外,还有一人,有些眼熟…… “他是谁?”越庭欲的声音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警惕。 面前的少女回眸看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抹笑意。 “你忘啦?”君岁宁语调上扬,“那天国子监门外,那个拎着烤鸭要我道歉的人呐!” 一经提醒,越庭欲就想起来了,他刚想说什么,便听岁宁带着几分揶揄地说道—— “阿七啊,你摘下面具原来这么英俊呐。” …… 第96章 宁岁岁: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越庭欲的呼吸一窒,他的喉结动了动,“你……” “好好安置百姓吧,你自己也莫要落下一日三餐,”君岁宁瞥了眼一旁桌案上满满的白粥,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啦,越大人,我先走了。” 天色渐暗,君岁宁不作久留,收回手跑了出去。 老吴看了眼少女的背影,又看了看钦差大人怔愣的脸色,张了张嘴,发觉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这才告退,转身而出。 一出门,营房外已经没有君岁宁几人的身影了,反而是刚才的守卫贝哥迎了上去,带着当地口音急问道:“老吴,她是真的不?” 老吴先是迷糊了一刹那,随后反应过来,点头应答:“真的真的,这个是真的。” …… 平安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看着风尘仆仆的一行人,问道。 “五间客房,先定十日。”岁宁伸手,露出五根青葱玉指。 小二算了算,面露难色,“客官,只剩下四间了。” 四间……也无妨,君岁宁觉得自己可以和苍灵挤挤。 “四间够了,我不同你们一起住,我待会儿就直接回家。”陆云璞本想从包裹里找银票,忽地想起自己已经是个穷光蛋了,那双去找银票的手半路改了路径,挠了挠头。 “你家在何处,我能去拜访吗?”话说出口,君岁宁便觉得有些冒昧。 可她的目的没有达成,又见陆云璞要独自归家,难免着急。 想了想,她抿了抿唇,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作为同行的朋友,是不是应该拜访一下?若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陆云璞面露犹豫之色,“我家人杂,只是怕你介意,你当然可以去!要不,你们住我家去好了,我家客房多。” 他盛情邀请,可君岁宁却想到了苍悯曾潜入云机堂打探消息,若被认出来可不太妙…… 况且……君岁宁的目光又触及到苍悯背上的君尧,带着君尧,更加不便。 最终,苍灵付了四间客房的银子,而君岁宁独自跟着陆云璞回去,美名其曰,出于礼貌的拜访。 两人先是去车行雇了一辆马车,此时天色已黑,马车行驶许久,半个月的舟车劳顿再加上今日的脚程,此时岁宁已经格外疲惫,在车厢一摇一晃之际,她偏头沉沉睡去。 静安郡北边山脉。 山间有条一至两丈宽的大路,足够马车行驶,路线蜿蜒曲折,旁边,是悬崖峭壁。 马车绕山数周,车轮声伴随着马蹄声,还有山间凛冽的风啸声,最终抵达山顶。 山顶,是一座宽阔威严的建筑,铁桦木大门厚重而坚固,上面镶嵌着金属的虎头兽,凶猛的神色仿佛是在警告每一个靠近的活物。 大门外,站着四个穿着铁甲的严肃守卫,见马车停在门前,便肃着脸谨慎地走上前,手中握着长枪随时保持警惕,“阁下哪位?” 夜色中,驾着马车,吹了一路凉风的少年,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的面容。 守卫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他惊讶到张开嘴唇,盯着少年许久,确认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才激动震惊喊道—— “少主!” “快快,快去通知堂主和夫人!” “少主回来了!” 大门打开,其中两个守卫分别奔跑进了建筑内,边喊边跑。 为首的守卫激动了好一会儿,要知道少主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他想问些什么,却见少主小心翼翼地“嘘”了一声,随后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内黑乎乎的,守卫的目光朝里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但隐约地,好像是有一个人。 车厢内,君岁宁已经倒在坐榻上,睡得沉沉,眼皮重重的,外界的声音好似都入不了耳。 “君岁宁……”陆云璞见她睡颜,有些不忍心叫她,只是想着在这儿睡还不如进屋里睡,于是便轻声唤她。 “喂,喂。”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她醒。 陆云璞伸手轻轻推她,坐榻上的人微动,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看来她真的很累很困。 也不知怎么想的,陆云璞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少女鼻翼下的呼吸,气息平稳有序地轻洒在他的指尖,痒痒的。 忽而,他的两指将少女鼻尖捏住,堵住了她呼吸的通道,因为气息不畅,堵住的气上不去下不来,少女的嘴里猝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有些类似于小猪酣睡时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虽不雅致,却格外好笑。 陆云璞松开了手,忍不住勾起唇角,嘴中溢出轻笑,正这时,侧躺着的少女倏然睁开了一双眸子,从迷茫转而变得明亮起来。 君岁宁逐渐清醒,对方才的打鼾有些模糊印象,此时怒瞪着对面忍笑的少年,一脸怨念。 “到我家了,君岁宁。” 陆云璞轻咳两声,故作平淡。 君岁宁一脸正色地纠正,“我姓宁,我叫宁岁岁。” 这个新的名字,也算是符合君岁宁的名字,毕竟她母亲姓宁,自己名中也带岁,此名不算胡取的。 宁岁岁三字刚在陆云璞的脑中过了一遍,他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他爹嘹亮的叫声—— “儿啊!你在哪儿呢!爹可想死你喽!” 第97章 捐个官做做吧,别费脑筋了 不起眼的马车上,少年从车厢内一跃而下。 “儿子!”云机堂堂主健步冲上前,却见日思夜想的儿子转身朝着马车内伸展臂腕。 君岁宁弯腰,隔着衣物扶住他的臂腕,轻跳下车。 “这是我爹,我爹姓云,”陆云璞先介绍自己爹,随后介绍君岁宁,“爹,这是我新的好友,岁岁。” 君岁宁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对面瞠目结舌的云堂主,云堂主年过四十,身材魁梧,眉毛浓密卷曲,眼睛深陷,是属于看着十分凶狠的长相,让人莫名就生出惧怕的心理…… 君岁宁长得无害,此时扬起长辈们都能心生好感的微笑,从容而乖巧,“云伯父好,我叫宁岁岁。” 招呼打完,云堂主并未立马给出回应,而是呆滞了两瞬,显然是没想到儿子还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待反应过来,凶狠的老脸上扯出最大限度的笑容,虽有些违和,却不失真诚,乐呵呵地招呼道:“岁岁啊,岁岁你好,来来来,我们进去说。” 一边招呼着,一边拍打着亲儿子的背部,起初对儿子回家的喜悦已经化为虚无,现在只剩下怨气,“一走就是两年,我可知道我与你娘有多想你?啊,你还跑不跑了?你们晚饭吃了没有,肚子饿不饿啊?” 铁桦木大门敞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大门的威严的楼阁,灯火通明的楼阁在黑夜中很壮观,君岁宁抬头,默默在心中数了数,一共有九层。 “岁岁,往这边。”云堂主有意挡住她的目光,将她往左侧的小路上带。 陆云璞随意笑了笑,“云机楼可是我爹的大产业,他都小气得不让人看了。” 调侃的言语,随即遭来了亲爹的一记白眼。 他们并没有走正面的大道,而是走了左侧的小路,最终穿过条条石子小路,来到了主院。 还未走近正厅,岁宁便看见了一位端坐在主位上的夫人,其衣饰低调却不失奢华,她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端庄而高贵。 待迈入正厅,离得近了,岁宁的柔和礼貌的目光落在这位夫人的脸上,这位夫人嘴唇紧闭,面上没有一丝笑容。 诚然她的容貌比起同年龄段的其他妇人来说,算不上出众,但她的气场却是最强的,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凤眼射出锐利的光芒,那光芒略过君岁宁,直直地刺向亲儿子—— “不孝子,还知道回来?你是银子花完了,还是闯祸了?” 言语犀利,甚至听不出感情。 君岁宁低头敛了神色,看来这位便是陆云璞的母亲,陆夫人了,这一家之主的风范扑面而来,一看就是位厉害出色的女子。 在听完陆夫人的话后,岁宁心中闪过一句感叹:知子莫若母啊,陆云璞的钱可不就是败完了么。 那身旁的陆云璞却不承认,“娘!冤枉啊!”他朝着陆夫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被陆夫人呵斥住—— “别给老娘来这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都做了什么,你说你要去读书,我也没见你身上多些书卷气!你爹教你耍剑耍枪,你也半途而废,你这……我看你也就只能盼着继承家业这一条路了!” 陆夫人疾言厉色的严母做派,指着亲儿子恨铁不成钢地怒说一通。 云堂主心疼儿子,怕儿子因为被训斥又要出走,走到陆夫人的身边打圆场道:“夫人,你别气坏了身子,儿子才刚回来……” “云兴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儿子变成这傻瓜模样,可都是你给惯的!”陆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无差别攻击道。 这一家人虽看着一直在发生口角,可实则却幸福得很,至少在君岁宁这个外人看来,是如此。 作为杀手组织的老大——云堂主,此刻对着妻子弯腰,满脸褶皱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坏人”脸上,极具反差感,这也充分说明了这个家是谁做主。 “娘,我这回还带了我的朋友回来,你给我些面子吧!”陆云璞朝着君岁宁靠近,让她的存在感更强一些。 “啊对对对,岁岁丫头,快来认认你陆伯母。”云堂主附和道。 君岁宁走上前,施了一个晚辈礼,“陆伯母好,我是宁岁岁,陆云璞的朋友。” 陆夫人这才正视这个与儿子一同回来的姑娘,也不怪她刚才忽视,谁家好儿子两年不回家的,这叫她如何能不气?这会才发现小姑娘长相可人,看着亲切极了,她忽问道:“宁姑娘,可与晋阳宁氏有亲?” 晋阳宁氏…… 倒是不曾听说过,显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世族。 岁宁摇了摇头,“我父亲是顺京人,母亲虽姓宁,但我从未去过晋阳,也没有听说过这门亲。” 此言,不仅阐明了自己的身家背景,还顺道提了下母亲姓氏。 这是岁宁使的小聪明了,因为陆云璞随母姓,君岁宁若是透露自己也随母姓,或许更能短时间亲近这个“女权”家庭。 果然,听了她的言语,陆夫人眼中闪过诧异,随后嘴边的笑容肉眼可见得真心许多,朝着岁宁招了招手,“好孩子,或许我与你母亲会有几分投缘。” 君岁宁走近两步,正巧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惹得陆夫人失笑。 “好饿啊,”陆云璞捂着肚子,“快些传膳吧!” 陆夫人隐下眼中揶揄,差人去偏厅布菜,然后起身走到陆云璞面前,“这次回来不许再出去了。” “不行!我只是听闻同洲水患,静安郡又属同洲下流郡,回来看看家里有无出事罢了,孩儿的这份苦心,娘一点都没看见呐!”陆云璞苦着脸,诉说道。 “哼,你是不是蠢,咱家有地势优势,除非把整个静安都淹了,否则也淹不了我们,”陆夫人无语冷哼,“你这脑子读书也没有任何优势。” “对啊对啊,”云堂主附和夫人,“儿啊,正巧这会子静安天灾,知府要富人募捐,我与你娘商量着给捐个几万两,你要是想做官,直接以你名义捐,然后本地捐个小官做好了,费那脑筋读书干嘛。” 云堂主买官之言,遭到了陆夫人的瞪眼,陆夫人冷声道:“你们父子两,完全是一丘之貉,连个举人都考不出来,做官岂不是坑害百姓?” 第98章 冷血杀手日常吃瓜,射火圈看戏 说完,拂袖出了正厅。 “哎,夫人……”云堂主喊了两声,也没喊住,转身对陆云璞道,“我与你娘用过晚膳了,你带岁岁去吃啊,厢房什么的下人已经在安排了,我不与你多说了,你娘不高兴了。” 也不给陆云璞回答的机会,云堂主便追逐妻子而去。 …… 正厅内,安静地蚊子叫都能听见。 “你爹爹好爱你娘啊。”君岁宁望着他们夫妻远去的方向,感叹道。 难怪,陆云璞的性子这样好,在父母爱意中长大的孩子,自是根正苗红的纯真宝宝。 “嗯,我娘比我爹大三岁呢,年龄压制住了。”陆云璞习以为常。 显然他爹在外是强势的,他娘也是强势的一方,一般强强组合,总得有一方示弱,而在云家,明显是他爹为爱甘愿成为弱势一方。 “少主,宁小姐,晚膳已备好,请移步偏厅用膳。”云家丫鬟上前。 …… 用完膳后,陆云璞给岁宁选了间离他院子最近的厢房,厢房内备着新衣裳和新鞋子,日常女孩要用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云家待客很是周到。 交代完后,陆云璞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三回头并不是因为思念,纯粹是怕她晚上好奇心发作,乱跑,前院人多且杂,那帮嗜杀成性的杀手可不认识她。 所以陆云璞很纠结,一边又怕直接跟她说家中特殊的产业,会吓到这小姑娘,一边又怕不说,她乱跑咋办。 最后,他还是找了个小丫鬟,晚上守在厢房外。 夏日的山风吹打着窗户纸,为厢房里透进丝丝凉意,山顶不似城内,即便是夏季,也格外凉快,丝毫没有燥热感。 夜半,君岁宁从拔步床上悠悠醒来,她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微风带着山间独有的清新,混合着夜晚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透人心脾。 她仰头,便能瞧见一轮弦月。 从她的角度看去,月亮的旁边,便是那座灯火阑珊的楼阁,是她踏进云家时第一眼瞧见的那座九层楼阁——云机楼。 现在也不知是几更天了,仍旧灯火通明,只是离得有些远,瞧着壮观,却看不真切。 阙蕴藉曾言,做生意的都有账本,而君岁宁也没有忘记,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就是那本记录着买凶杀人名单的账本。 她要怎样,才能知道账本里的秘密呢? 此刻,她已完全清醒,穿上云家准备的新衣裳,便打开门,迈着小步轻巧地走出。 门外,不论是廊道还是小径,路的两侧都有灯火,虽不能照亮整个院子,但看清脚下的路是足够了。 半晌后,一个小丫鬟裹着秋季披风,手里提着串葡萄,回到厢房门前,意外发现厢房的门敞开着,她跑进房内,见拔步床上没有人,吓得葡萄核都忘了吐,转身便拎着葡萄往隔壁院子狂奔。 …… 前院。 小石子路上,少女一袭玉涡色的水雾裙,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长发披散在肩后,什么发饰也没有。 君岁宁绕着原路,站在前院的花草中,此刻便看见了云机楼的大门,门外站着两三个守卫。 她只看了两眼,又准备原路回去了,她还真只是闲得来看看而已,自己的定位十分明了,难不成她还能有本事潜进去偷账本不成? 那绝对不可能的。 甫一转身,便见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如鬼魂似的悄无声息、默不作声,也不知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 这人的外貌却是格外的显眼,一个蝴蝶状的紫色眼罩罩住了右眼,她的左眼瞳孔是紫色的,魅惑又美丽,只是紫色的瞳孔犹如寒湖结冰,深不见底,又仿佛能将人给吸进去。 “什么人?”女人冰冷道。 当女人用左眼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眼中不可抑制地迸射出几分杀意。 君岁宁的第一直觉便认为她是个杀手,十分危险,而今就在云机楼附近,碰见杀手也是自找的,怪自己活该喽。 “漂亮姐姐,我不是坏人……”说到坏人两字,岁宁顿了顿,“我是云少主的朋友,是客人。” 紫瞳女人冷冷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耳朵便不自觉地动了动,随即不远处传来故意放轻音量的低哑喊声—— “宁岁岁……宁岁……岁……” 那声音逐渐靠近,紫瞳女人皱了皱眉,警告道:“别说见过我,否则弄死你。” 莫名其妙的死亡警告一经说出,女人便打了个烟雾弹消失在了原地。 白色的烟雾在原地扩散,君岁宁用衣袖捂脸,待四周恢复清明,眼前的人便换成了陆云璞。 他一脸惊诧地看着她,“你哪来的烟雾弹啊?” “不是我,是一个紫色眼睛的独眼女子,还挺漂亮的,你认识吗?”君岁宁丝毫没将死亡警告放在心里,直接问道。 这里可是云家,谁才是老大?又不是那个紫瞳女人,听她的做什么。 闻言,陆云璞错愕了一瞬,然后紧张地低头看看面前的少女是否完整,“你没事吧?紫瞳女是我家的叛徒,你这大晚上出来闲逛什么,你这运气真不错,一出门就让你遇见了叛徒。” “叛徒?”这么说,不是云机楼里的杀手? 陆云璞本不欲与她多说,可又见她一脸求知态,再加上怕她再乱跑,便主动说道:“你身后不远处那栋阁楼称为云机楼,而这里,便是江湖上闻名的云机堂,以买凶杀人为赚钱手段,那楼里多的是不将人命放眼里的家伙,你别再往那儿靠近,他们一个个长得奇丑无比,奇形怪状,还喜欢杀人……”他故意夸大其词,将这些人讲得可怕些,好让少女生出畏惧之意。 只是君岁宁早就知道云机堂,遂没有露出他意料中的表情。 “那个紫瞳女是以前的高阶杀手,后来被其他江湖门派给收买,去我爹那儿偷了一堆药后,跑了,她那只眼睛就是吃错药瞎的。”陆云璞说道。 “唰!” “嗖!” 这时,云机楼上方一道强烈的光亮照过来,竟是几只火箭直直地射在了两人周围一丈内的石缝里,形成了一个火圈,将两人围在了火圈中心。 两个人在暗处窃窃私语的模样,被完全照亮,落入云机楼阁上同样闲出屁的几人眼里。 第99章 是一块璞玉 君岁宁吓了一跳,这得亏是箭头准呢。 “这两个人在干嘛呢!” “深更半夜的,准没好事。” “二哥,那是少主吧?” “旁边女的是谁?” “不知道啊,我问谁啊,我连少主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 几人一言一语,却并没有放轻声音,是以,对话都慢慢传入下方两人的耳中,隐约能听全。 君岁宁和陆云璞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云机楼顶层,几个男女站在露台上,俯视着他们。 “看啥呢看!”陆云璞故作凶狠地瞪了一眼。 阁楼上的几人收起调笑的表情,问候道:“少主,功名考出来没有啊?” 开口的这人语气非常诚恳,不像是嘲讽,可这话却刺到了陆云璞的心窝窝上,陆云璞低头,早知道以前就不放厥词了。 “还没开考呢。”君岁宁见他一脸惭愧,抬头看着高楼上的几张面孔,清声替他回答。 刚才问话的显然没关注过什么春闱秋闱的时间,闻言,摸了摸头,“哦,这样啊,那少主继续努力啊。” “走了。”陆云璞闷闷地说了句,跨过火圈,扭头就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君岁宁小脸一皱,小心翼翼地经过火圈,快步跟在他身后,“你气馁了?这有什么的呀,都还没考呢,别灭自己威风。” 面前的背影骤然停下,转身。 “按照上月考核的成绩,我考举人有望,但若想要来年春闱中中榜,却很难,”陆云璞皱眉,“以前说的大话,都要结结实实打在我脸上了。” “你这样乐观的人,也会有这烦恼?”岁宁笑话他,“你二十岁若能中榜,就已经很优秀了,至于春闱,一次不行就多考几次呗。” 见他还是没有被安慰到,君岁宁弯腰从地上捡了一个小石头,“国子监是大顺第一学府,你在国子监不拔尖很正常,你不能同那些拔尖的天才相比吧,水滴石穿才是普通人的路,呐,这石头送你。” 陆云璞仍旧没有被安慰到,只是低头看着白净手心上的小石子,他忍不住笑了,“这本就是我家的石头。” “虽然……但是你也不重视它呀,我从脚下这一片数千个小石头里挑出来的,它就是不同的了。”君岁宁理所当然地将石头塞他手上。 陆云璞将这奇奇怪怪的小石头捏在手里,勉强算是手下这个礼物了。 “可你能挑中这块石头,一定是有缘由的吧?”陆云璞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好像是从君岁宁主动上门拜访起,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只是当时并未深想,后来她又编造姓氏名字和背景,今夜又跑出来瞎逛……这样一想,陆云璞觉得脑子要炸了,他觉得有点怪,又说不上来有多怪。 他天生不喜欢揣测别人,脑中却莫名其妙跳出一个可能性,于是直白地问道:“你不会是想压潜力股,将来好助你弟弟一臂之力吧?” …… 听他惊奇的发言,君岁宁的笑容不变,却失了几分真实,刻在脸上成了假笑,“你怎么想的?” 这一问,分明是无语至极的反问,而落在没心眼的陆云璞耳里,却像是默认了他的猜想,并且问他是怎么这么聪明,可以猜到的。 顿时,陆云璞大惊,下摆动了动,迈开腿后退一步,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绝不可能和你结党营私的!私交是私交!你那个弟弟看着就……”贬低的话三思而后行,他确实没说出口。 君岁宁彻底无语住了,这家伙也不想想,结党营私找谁不好,需要找个毫无根基的学子吗?还压潜力股,她怎么不找云寒生那样尖子生啊。 没有解释,她就朝着前走去。 走了十来步,身后没了声音,就知陆云璞还在原地,她正仔细听时,就听身后的人故意在石子路上重重地跺了跺脚。 “可恶,早听说朝廷水深,我这还没考上呢就卷入党争漩涡了!”前一句,是陆云璞在自言自语,然后他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忽然喊住,“喂!说中了你就一声不吭地走?你怎么不极力说服我一下?” 君岁宁憋着笑,往前走,不理他。 身后的人几步就追了上来,走在她的身侧,语气透着兴奋,“你不找九千岁结党营私,但是你找我,是不是说明,你觉得我很不一般?” 哎呀! 君岁宁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发觉他的脸上已经不是刚才的震惊痛心之色,而是带着几分希翼的兴奋,态度转变得可真快。 “要不,你换个帮扶的人,我考虑一下好了。”陆云璞仿佛是思索后给出的答案,一本正经地说着。 君岁宁再次停住步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想多了,我接近你,跟党争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满眼认真,不似作假。 陆云璞刚给自己建立好的台阶顷刻坍塌,但想到另一种可能,便更加开心了,“啊?为你自己?你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的。” 此刻少年诚挚,眸中带着光彩,君岁宁微微仰头,直视他,面带愧色,“你人很好,我觉得没必要骗你了,我早就知道你家的背景,和产业。” 说着,她垂了眸子,刚才在云机楼前,陆云璞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云机楼的意义和价值,以他的赤诚,岁宁不想骗他。 正想继续往下说,便听少年用疑惑的语调问道—— “难道图我家的钱?” “……不是,”君岁宁抬头,声音放轻,“我的生母生前遭到了云机堂的刺杀,我想要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接近你,是想通过你,拿到买凶杀人的名册。” 她也没有保留,此刻,保留也毫无意义。 话音落下,只见少年眼中带着几分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低垂脑袋很伤心的模样。 惹得岁宁更加愧疚,“对不起,你又交错了一个朋友。” 这里的“又”字十分微妙,偏偏陆云璞没察觉什么不对。 他仍旧低着头,手中捏紧了石头,此刻无人察觉,他脚下的石子缝隙里,滴进两滴晶莹水珠。 半晌后,就在岁宁以为他伤心得不想说话时,他终于缓缓开口,带着轻微鼻音,“对不起。” 虽有鼻音,但字字清晰,透着些歉疚和懊恼。 猝不及防的道歉,是君岁宁没有料到的,明明是她的错,他却朝她道歉,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他便抬首,岁宁看见了他湿润的眼眶,又听他继续道—— “我成了你杀母仇人的儿子,还同你交朋友,你一定很难受吧……” 少年的话,如风又似水,飘忽在她耳边,钻入她的耳蜗中,让她心头诧异又心酸,她唯独没有想到,他的脑回路想到的是她的感受。 这一刻,少女才知道,他伤心的竟不是欺骗,而是事实本身是否伤害到了她。 “陆云璞,此事与你无关,买凶之人与你无关,杀手杀人也与你无关。”岁宁沉吟道。 “间接,也算不上无辜,你要的东西我帮你去拿,明日一早我先送你下山。”陆云璞神色坚定。 她的坦白,换来了他更坚定的真心。 话说到这里,君岁宁还没有忘记另一桩事,“前几日有人骗走了你的钱,那人算是我雇的,本想打听你口中消息,谁料他竟生了见利忘义的念头,回头你损失的我给你补上。” 听闻,陆云璞毫不见生气之色,声音却没好气,“你以后能不能真诚一点?你对九千岁会这样吗?” “你同我上山,他不知道吧?要是知道了又要吃醋,上回好在我戴了面具,我可不想没进朝堂就惹上他,哎!我交个朋友的代价太大了,寒生他们也不像你这样,他们是良师益友。” 君岁宁听他喋喋不休,又提到了越庭欲,嘴边忍不住勾起笑意,“那我是什么?” “狐朋狗友。” “……我也是良师益友。” “绝无可能。” “那你也是狐朋狗友,保持距离,狗友。” 两人远去,幼稚的对话消散在夜色中。 第100章 本未婚妻陪你一起,不管去哪儿 隔日,天蒙蒙亮时,便有一辆简朴的马车从山头缓缓驶下,远处望去,如一个蚂蚁爬行。 半个时辰后。 少年拉紧缰绳,将马车慢慢停下,马车赫然停在了静安府衙外。 “到了,岁岁小姐。”陆云璞拉低便帽,遮住容颜,还真像个马夫。 君岁宁从车内探出身子,一袭普通棉布所做的单色布裙,穿在身上干净清爽,她从车厢外跳到地面。 正此时,府衙的大门打开,越庭欲一身常服从里走出,身后跟着两个男子。 这两位男子,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好像是南三司的一个千户。 另一个,那就不得不说了,是越庭欲的心腹——杨桉。 杨桉并无官职,他是在镇北侯府时便跟着越庭欲的随从,后来镇北侯府没了,他想尽办法,依然追随着越庭欲。 君岁宁朝着为首的越庭欲跑去,“越大人!” 越庭欲从刚才开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见她欢快地跑来,已经准备好伸手推开她了,奈何她并没有扑到身上,脚步带刹似的在他面前停下。 “宁小姐。” 越庭欲不忘她昨日之言,淡然而有礼地称呼道。 两人对彼此的称呼,都清晰地落入越庭欲身后的两位男子耳中,杨桉和另一位陌生男子,在看见少女的面容时,眼底都不约而同地闪过诧异之色。 显然,他们是认识她的。 君岁宁一心一意地抬头看着越庭欲的脸。 除了昨日匆匆一面,上一回见,还是半个月前九廊桥水下那一瞥呢。 这半个月,好像瘦了些。 看来重建静安,叫他颇费心思。 “你可不能再瘦了,”君岁宁伸手,在他来不及反应时,捧住他的脸,“待会要去哪儿,本未婚妻陪你一起。” “别闹。”越庭欲拉开她的手,眉目冷硬,目光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 马车上的少年低着头,看不见脸。 这一眼望去,那少年正好扬起马鞭,拉着马将马车掉头,侧身时露出的侧颜分外眼熟,越庭欲眸中略过一抹暗色。 马车扬长而去,君岁宁佯装无奈地叹道:“我只能跟你走了,马车都没有了。” 越庭欲难得不反驳她,“现在要去选址,宁小姐想跟,就跟着吧。” 随即,马奴从后门牵出了几匹马,绕过一条巷,走到他们面前,“三位大人,这是三匹马——捱?怎么还多一位姑娘?老奴再去牵一匹来。” “我与你一起不就好了吗?”君岁宁扯了扯他的袖子。 越庭欲没看身侧的人儿,直接对着马奴道:“麻烦了。” 待马奴转身小跑回去,他又看向身后的一人,缓缓说道:“梁危,你在此等着,我们先行。” “是。”那位千户应道。 君岁宁这才知道,原来那位陌生人他叫梁危啊。 此人的脸,她或许曾见过,遂她有印象是个千户,却并不认识。但梁危的名字,她却在前世听见过好几回,且每次,都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青渔悲戚的言语中—— “公主,南三司的千户梁危今晨发现了苍灵姐姐的……尸体,在宫墙外……” 后来,与越庭欲成亲后,又在他口中听过两三回这个名字,梁危算是越庭欲在南三司的左膀右臂。 最后一次,是越庭欲身死那天,有人回禀—— “公主,九千岁剿匪时遭遇不测,一同殉国的还有……”说了好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个便是梁危。 前世她也没怎么踏足过南三司,如今才算是将梁危的名字和他的脸对上了。 发觉少女的望向梁危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和欣赏,越庭欲微微皱眉,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在她发顶上沉沉发话—— “你挑一匹最小的马。” 君岁宁转头,三匹马身量差不多,哪有最小的啊。 “我都行,真的,反正你也不肯跟我同骑。”岁宁言语好似阴阳怪气一般,但语气听着却没有不满。 她径自走到一匹黑马面前,少女的身躯在马面前显得娇小,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摸马儿的鼻子,黑马似有感知,温顺地低下了头。 随后,她动作娴熟地爬上马背,轻轻调整着姿势,脚尖轻踢马腹,黑马动了动,缓缓前行。 梁危被留在了原地等候,眼看着三人各骑一马,远去。 他倒是不知道公主怎么跟来了,只是在南三司时,曾听柳百户八卦过,说公主对九千岁贼心不死,当时他还沉默不信谣言,现在他却是信了。 不过在梁危心中,九千岁并不是会因公主皇子身份就低头的人,若是九千岁对公主没有心思,估计直接就把公主扔在府衙门口了,理都不带理的,此刻在这儿吹风的就不会是他了。 …… 另一边。 马儿跑了一刻钟的功夫,君岁宁看着眼前这景致却越来越眼熟,这条道儿似曾相识啊。 这……这不是她早上来时的路吗? “我们去哪儿啊?”岁宁在马背上高声问道。 两匹马前后跑着,相隔好几米,也不知越庭欲能不能听得见。 话音落下,约莫两三瞬后,越庭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北边山脚。” 第101章 九千岁终于答应本公主的示爱咯! 北山下。 一片荒芜的空地,杂草无序地生长,君岁宁站在其中,野草蔓延过膝。 正是云机堂山脚下的空地,十分广阔。 “去看看附近有无溪流。”越庭欲未回头,吩咐道。 “是。”杨桉领命,转身而去。 君岁宁走在野草丛中,伸手扯下狗尾巴草,看向前方的背影,“是要在这里建造什么吗?” “嗯,造新村。”越庭欲依旧没回头,朝前走。 不仅堤坝需要修葺加高,百姓的民宅也需要重造。 大多数被淹了家的百姓新居只需在原本的土地上建造,只是其中有一个村庄离江河过近,地势又低,重新选址建造更安全些。 岁宁没跟上,站在原地等待着。 他越走越远,直到看不清身影,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才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好像是在丈量长度。 “越大人果然是个亲力亲为的好官呐!” 君岁宁轻声道,一边走到他身前,拿过绳子的一端,“我帮你一起。” 说完,便拉着绳子的顶端,朝着另一侧的方向跑去。 她步子不大,但跑得频率极快,唰唰唰地便消失在了原地,直到荒芜的野地尽头才停下,再往前,便是乡间大路了。 甫一停下,她便在拉绳处做了标记,正准备往回走时,就听见乡间路上传来马蹄踏声。 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很嘈杂,君岁宁朝着路上看去,只见那辆熟悉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在沙泥路面。 她愣了愣,这不是陆云璞吗? 他怎么才到这儿啊! 可一回想,也对,毕竟君岁宁是骑马来的,陆云璞驾着马车总归慢些。 很快,马车上的少年也看见了野草丛里的她,先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后又朝着其他方向望了望,最后一脸迷茫地在她跟前停下,“我不是将你放在府衙外了吗?你属鬼的啊怎么又回来了?” 君岁宁也知道,这好像挺奇怪的,可事实就是她又回来了,叫他白跑一趟城里。 她提了提手上的绳子,“我在帮越庭欲量地。” “量这个,做什么?”陆云璞跳下马车。 当陆云璞走到君岁宁的面前,回答他的却不是岁宁。 一道沉稳而淡漠的声音自岁宁的后方响起—— “陆公子。” 陆云璞抬头,目光从君岁宁的身上转移到她的身后,连同君岁宁也转了头。 只见越庭欲收着绳走近,转眼间又从几丈远的距离,缩短到了一臂内。 “……越大人,好巧。”陆云璞抬手挥了挥,算打招呼,笑容也没有丝毫敌意。 他倒是在称呼上稍微纠结了一会儿,想着是称呼九千岁还是越大人,最后选择了后者。 可他却没有想到,为何对方会知道他的姓氏,为何会认识他,他们可从未真正打过照面,唯二的两次会面,都有一方带着阿七的鬼面具,也正因为陆云璞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所以,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阿七和越庭欲有什么关联。 越庭欲见陆云璞还挺礼貌,嘴角勾了一抹疏离的笑容,语气还是那样淡漠,“陆公子有事吗?” 面对越庭欲的冷脸,陆云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传闻中九千岁铁石心肠,如今九千岁能对他扯出笑脸,陆云璞都觉得自己人格魅力挺足的。 “我回家啊,越大人要吃烤鸭不要?我刚在城里买的,”说着,陆云璞跑回马车上,从车内拿出一只最肥的烤鸭,端了出来,“给你们放这儿,你们累了可以吃。” 还没来得及等到越庭欲的拒绝,君岁宁已经伸出小手接过烤鸭。 “不用”二字还未出口,越庭欲便瞥见君岁宁的动作,张开的口生硬地吐出另外两字,“多谢。” “客气,对了,你们量土地做什么?”陆云璞又问道,他本就自来熟,方才一来一回的言语后,这会子语气更加熟稔。 君岁宁闻了闻烤鸭的香气,简直心旷神怡,“要造一个新村。” “哦,行,但是就你们两个人吗?要我帮忙吗?或者我把家里的打手都叫来帮忙也成。” 陆云璞一本正经的言语遭到了君岁宁诧异的凝视。 他家哪来的打手,不就是杀手吗?杀手跑来给朝廷干活?这算什么,从良吗?开啥玩笑嘞! “不用不用,你可快回家吧!”别给你爹娘惹事嘞。 君岁宁惶恐地婉拒。 陆云璞看明白她好像有些害怕,奇怪道:“你昨天看见的那几人,都算是我的半个家人,其实他们没那么可怕……算了,不用就不用吧。” 最终君岁宁目送着陆云璞依依不舍的背影,直到陆云璞驾着马车朝着山上驶去,她听得耳旁传来越庭欲不染情绪的声音—— “你去过他家?” 君岁宁扭头,直觉他是不高兴的,她想解释,可忽然想到越庭欲与她的关系,她忽而变了心思,机灵道:“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告诉你。” 越庭欲语气微顿,目光覆上几分郁色。 野草丛里寂静得很,轻微的风吹草动,打不断岁宁灼灼的目光。 她虽话这么说,可心里却不觉得他真能同意,毕竟他这般执着要躲着她,避着她,哪能因为她随便一句话,就同意了呢。 君岁宁自己提出的言语,最后还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她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叹,低头时,正好错过了越庭欲眼中的波涛骇浪,犹如被困在自己脑海中挣扎。 她将手中的烤鸭提起,她今早都还没吃早膳呢,正想邀请越庭欲一同吃烤鸭时,就见他轻启薄唇,他平滑如丝的语调传入岁宁之耳—— “好。” …… 只一个字。 便叫君岁宁怔愣在了原地。 那声音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古老而又永恒,深沉而动人。 他竟这样同意了。 可这一瞬,君岁宁反而有些不确定了,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在拒绝这么多会后,就这样简单同意了呢? 于是,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越庭欲已从思想斗争中走了出来,眼中没了方才的挣扎和复杂,他眸光幽深,即将再度开口时,近处传来杨桉那货急切的话语—— “大人,有水源!这里可以造村!” 君岁宁的目光聚焦在越庭欲的唇瓣上,期待希翼着,却没听见他开口,反而听见了杨桉的声音,自然是一阵失落。 她心中不免想着,杨桉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这会子紧要关头倒是回来了,可真及时。 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她心底的呐喊。 第102章 我要做驸马,不要做面首。 君岁宁一手捧着烤鸭,另一只手将做了记号的绳端递给越庭欲,“这儿做了标记。” 一双大手从她的手中将绳子拿走,他却没有即刻走开,而是看着岁宁的面容,略带生硬地说道—— “我说,我要做驸马。” 往后,再也不想在面对她的喜欢时,分外煎熬。 也不想,让她失落。 更不想,再以其他男人的身份,站在她的身旁。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与她在一起,不管将来会面对什么,在这前一刻,他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既然他选择了,就会坚定不移地,与她一路相伴。 “你……”君岁宁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有些始料未及地咽了咽口水。 “但我有个要求,”他突然严肃,“这要求……迟些与你说。” 语毕,越庭欲拎着绳子,朝着杨桉走去,此时,一直没出现的梁危终于十分违和地出现了。 他一个七尺男儿,骑着一匹小白驹,那小白驹体型不大,看着可爱极了,没想到最后马奴竟给梁危牵了一匹这样温顺小巧的马儿。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马儿是给君岁宁准备的,那位马奴倒是十分会来事,见她身量体型不如男子,很上道地领了体型偏小的白马,哪曾想骑马的又换了个人。 杨桉见状,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反倒是梁危很沉得住气,明明可以让马奴换马,他却没有那么做。 此刻,他冷眼瞥了杨桉一眼,便不管杨桉发笑,顾自下马,走到越庭欲的身侧,“大人。” 三人汇合,君岁宁远远地坐在草堆里吃着鸭腿,一边看着他们在远处交谈记录着什么。 吃的正香,一道微风从南面吹来,她鼻下忽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很臭,犹如什么东西腐烂而散发的臭味。 君岁宁疑惑地起身,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原本遮着膝盖的野草随着她步子的移动,慢慢蔓延至大腿间,此处的野草野蛮生长。 越是往那方向走去,难闻的气味越发刺鼻。 草面上什么也看不出,只是随着风而摆动。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骤然停住,眼前一丈之地,苍蝇环绕,她低下头,当看清时,君岁宁手里的半只烤鸭瞬间落地,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随即退后了几步。 竟然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皮肉已经被苍蝇和蛆虫环绕,面目全非,空气中充斥着恶臭。 “越庭欲!”岁宁大喊。 远处的三人皆听见动静,直到走近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梁危率先上前,并未触碰腐烂的尸身,只是凑近打量一番,随后起身,“是被杀人抛尸的。” “这附近一里内都没有居民,野草又这般茂盛,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地方。”杨桉说道。 君岁宁捂着口鼻,强忍着反胃,“那现在该怎么办,报官吗?” 刚说完,她就意识到什么,“你们不就是官吗?” 越庭欲看向她,“这是静安郡翎县之地,人命案当交由翎县县令。” 随即朝着杨桉吩咐道:“你去翎县县衙报案,让县令派人来。” 杨桉领命而去。 越庭欲和梁危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县衙派人来抬尸体。 来人不仅是几个捕快,连县令都发动了。 听闻钦差大人在他的辖区发现了尸体,县令差点吓得官帽都掉了,这可是大丑闻啊。 “越大人!您怎么在此啊,也没人来通知下官,下官失职啊。”县令是个年迈的老头,走两步路都费劲,硬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都快被马车颠吐了。 老县令的身后还追着一个主簿,边追边喊,“县令大人,慢些,慢些!” 越庭欲正好忙完,见老县令这样重视,皱了皱眉,“李县令,这具尸体牵扯人命案,劳您费心。” “下官分内事,请大人放心,大人可要移步县衙休息一会儿,喝喝茶?”老县令点头哈腰,又将官帽摆正。 他殷勤的模样,并未让越庭欲因此生出好感,反而反感这些虚的言辞,遂淡漠地拒绝了。 那边,君岁宁离着尸体好几丈远,目光看着几个捕快将尸体放上担架,然后抬着担架远走。 她默默地走到了越庭欲的身后,听着老县令一把年纪还在恭维的言语,不发一语。 最终,县令带着尸体回了县衙,而君岁宁一行人也该打道回府了。 当君岁宁骑着小白马回到平安客栈时,客栈内正被乱糟糟的围观者。 大堂内,几名长相刻薄的华服公子,正围着中心的清秀少年,言语气愤中难掩得意—— “贱民?你竟敢骂我贱民,我倒要看看谁才是贱民!” “小东西本事不大,脾气这般大,跪下给爷磕个头,爷就放过你了。” …… 被围着的小少年虽清秀,双眼中却覆上阴霾,双拳紧握,一副要气炸了的模样,嘴里仍旧不服气地回了一句,“贱民,说的就是你们!简直在找死,知道我是谁吗?!” 只是当下,面对这么多人,情况不容乐观。 眼看着几个华服公子的拳脚就要落下,那厢,一位打扮清丽的女子闯入人群中,挡在小少年的面前,“公子,快别说了,小姐还没回来,苍悯又出去了,我们人少……” “哈哈哈,还是这丫头识趣。”华服公子嚣张地笑道。 围在人群中的,正是苍灵,和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的君尧。 君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根本忍不了,拂开苍灵,“别拦着我,有本事就让他们打我,回头诛他们的九族!果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站在一侧议论着,但也并没有帮腔任何一方。 君岁宁挤进人群时,就是这样一幕,她呵斥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说着,就要上前。 倒是人群中有个好心人看不过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并劝道:“姑娘,别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狗咬狗去。” 第103章 阿姐,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显然路人是误会了,还以为君岁宁也是路人。 此时,人群中的君尧一眼便瞥见了君岁宁,惊喜又委屈地叫道:“阿姐!” 众人将视线移到人群前少女的身上,只见她一身布裙,与穿得华丽锦衣的少年极具反差,怎么也联想不到,两人竟是姐弟。 而方才好意阻拦君岁宁的路人,也惊讶地让开了身子。 “你……是他姐姐?”华服公子有些不可思议。 这弟弟穿得人模狗样,连侍女都打扮得像半个小姐,偏偏这小姐穿得这般寡淡。 君尧跑上前,拉住岁宁的手,十分依赖,阴霾散去,只是面色还带着几分不服,“阿姐,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 “掌柜的,究竟发生了何事?”君岁宁的目光望向一旁躲得远远的掌柜,想让他说出客观的真相。 可那掌柜是个怕事的,为了一个外地来的客人得罪本地长期客户,怎么想也不划算,“确实是小姐的弟弟骂了几位公子。” 那华服公子被忽略了彻底,冷哼一声,“你弟弟辱骂我们在先,你也不用问那么多,怎么说都是你们不对,想想怎么给本公子赔礼道歉吧,否则这事儿不能善了。” 苍灵虽没有看见全过程,但听这人要道歉,便驳斥道:“我家公子和小姐是断不可能给你道歉的,这位公子倘若要道歉,我给你道歉就是了。” “谁叫你们这么聒噪,吃个饭吵吵个没完了。”君尧恨恨道。 话说到这儿,岁宁便知了个大概。 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件小事,本不该闹成这样,偏偏两边都是不讲理儿的主,最终搞得这样难看,这么多人围观。 “这位公子,我弟弟辱骂你确实不该,我替他向你们赔不是,再陪你们一些银子,此事便到此结束,你们看如何?”岁宁自己带出来的人,便要自己承担后果,此时一心想着息事宁人,不在这等事情上浪费心力。 “你看我们像是缺钱的样子吗?”华服公子冷嗤,“你叫你弟弟自称几句贱民,此事便可了了。” 君尧本就因为姐姐要赔不是而暗自气恼,又听他这话,顿时脸色铁青,“做、梦!” 岁宁伸手,捂上君尧的嘴,脸上挂着假笑,“那只能报官了,眼下城内还有钦差大人在,即便你是本地乡绅富户,恐怕县令老爷也不敢包庇一方。” 这本就是件小事,即便闹到县衙去,也不过就是两方握手言和,一方赔点银子的事。 君岁宁都打定了主意,却见对方听闻“报官”、“县令”等字眼时,脸色忽然发虚,眼神缥缈。 “怎么,公子还能怕官?”岁宁松开君尧的嘴,反问道。 华服公子身旁的公子默默扯了扯他的衣袖,仿佛在暗示什么,华服公子犹豫不决时,岁宁忽听人群中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 “这几位不是静安长公主府上的门客吗?” 此言落下,人群中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静安长公主是顺元帝的妹妹,封地正是静安郡,这位公主与驸马貌合神离,府上门客众多,却并不是智囊团,而是男宠团,静安公主喜好年轻男子,这种谣言在静安早就妇孺皆知。 只不过静安长公主怕迎来皇室不满,不敢明面上豢养男宠,故这些男子美名其曰是门客。 这位华服公子闻言,当场脸色发白,他虽因侍奉公主活得极为富余,可他打心底里也觉得做男宠颇失颜面,在外从不敢与公主府攀上一点关系,这会子被戳穿,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也顾不上与君岁宁多说一句,低着头便与朋友们离去。 众人又是指指点点,说他行径有伤风化,损了男子颜面之类的话,随即见没戏看了,便各自散去。 恢复安静后的客栈大堂内,君尧瞪了瞪那伙人离去的方向,随后收敛了表情,对君岁宁展开笑颜,“阿姐,原来他们是姑姑的人,我要让姑姑惩罚他们,给他们好看!” 君尧暗爽着,他本以为能得到姐姐的赞同,没想到下一秒,白皙的脸颊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巴掌。 大堂内安安静静,“啪”的一声响彻屋内,饶是一旁的苍灵都愣了,站在一旁木讷地看着。 清秀的脸上,始料不及地挨了一下,红印子瞬间浮现,君尧错愕地看着面前的阿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姐姐又打他了。 “你骂人是贱民,你还有理了?”君岁宁冷眼看他委屈,“这是在哪儿?” 君尧一手捂着脸,眼中积蓄了晶莹泪水,嗓音也满是委屈,“阿姐……你又打我,他们……是他们太吵了。” “满堂的客人都不觉得吵,独你耳根子金贵,这也罢了,你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开口闭口辱骂,若不是今日碰巧有人认出了他,怕是到现在我还要陪你丢人,你不愿意赔礼道歉,最终却要我替你道歉,你有一点男子该有的气概没有?” 君岁宁一张嘴,便是控诉。 “我……”君尧被她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支支吾吾良久,最终只低声道一句,“我耳根子本就比那些……百姓金贵。” “你!”君岁宁拂袖,上楼,关上客房的门,动作一气呵成。 苍灵发现公主对待五皇子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她心中没有想太多,只不过,公主的态度也会改变她的态度。 原本热闹的大堂内,看戏的散了,吃饭的也散了,徒留小少年气鼓鼓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夹了两口菜塞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也咽不下去。 …… 客房内。 君岁宁将带来的衣物整理好,房门被轻轻敲响,苍灵从外头走进。 “苍悯做什么去了?”岁宁问道。 苍灵道:“他见您没回来,说去找您,但是到现在也没回来……” 找她? 难不成是去了云机堂? 君岁宁思忖片刻,后道:“你去街上买几套平常百姓穿的衣裳,明日起,都穿得朴素些。” “是。”苍灵看着她衣着简朴,点点头推门离开。 君岁宁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看见楼下街上的景象。 来来去去的行人,和行走叫卖的小贩,喧闹的坊市宛若一幅流动的画卷,只是相比于顺京,静安并不繁华,路面也显得狭窄,连百姓的衣着都没有过多的色彩。 偶有几位打扮靓丽的行人路过,君岁宁免不了多瞧几眼,只是这一眼望去,却觉得那姑娘有几分的眼熟。 起初,只是看见她发顶和衣着,后来那位姑娘扭头,朝着后方的另一人说说笑笑,这时,岁宁才看清了她的脸。 敖阿芙。 竟是她……这世间还有这般巧的事,难得出顺京一趟又能碰见她。 哦不对,也不全是巧合,岁宁一边看着敖阿芙与身边的姑娘谈笑,一边又想起,敖氏迁居,回的故乡正是同洲,当时岁宁也没有打听具体是同洲哪地。 如今想来,正是静安郡。 一楼几人说说笑笑,正逢苍灵拿着荷包出门采买,迎面对上,敖阿芙见到苍灵的第一眼,竟是下意识地搓了搓眼睛。 再睁眼时,已经没了人影,敖阿芙还以为是认错了人,她不自觉地抬头望去,目光移到二楼那扇打开的窗子上,窗前—— 什么也没有。 窗后,岁宁已经走开,她听见客房外传来君尧低低的声音—— “阿姐,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 君岁宁沉默着,不理会,顾自脱了衣衫,换上亵衣,躺到了床上。 房外,君尧听屋内无声,语气更加委屈了,“阿姐陪我吃饭好不好?” 刚盖上薄被的岁宁,语气温和了些,“我睡了,你回房去自己呆着。” 说完,就见屋外没了声响,也没有脚步声。 岁宁并未管他,自己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天色微暗。 窗户仍是开着,岁宁支起身子,朝着窗边看去,只见黑色的身影背对着她,半靠在窗旁。 第104章 小甜文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104章 他的呼吸掺杂在微风里,听不到一点声息。 “醒了。”他听见身后的床榻发出窸窣声,低声说道。 君岁宁下床,一步步缓缓走到他身后,“你何时来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对他的到来有些讶异。 越庭欲转身,低头见她白净的小脚未穿鞋袜,眸色变了变,顾自走到榻边,将她的布鞋拾起,然后折返回来,在她的目光下蹲下身,将布鞋放在她的身前。 面前的人与早晨好像有些不一样,君岁宁愣愣地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跟,温热的触感在她的脚掌心抚过,替她清除灰尘。 双足皆被布鞋所包裹,君岁宁看着他起身,她讶异于他突然的转变,又想起今晨他说的那个字——“好”,所以他的转变是因为他的同意吗? “你……”岁宁抿了抿唇,嘴角轻微地露出了上扬的幅度,“你怎么……” 她心头带着几分欣喜,如同吃了糖的孩童。 而在越庭欲看来,她此刻的表情,倒更像个获得初恋的怀春少女。 越庭欲的眸子深了深,他张口,“往后,我想……” 有些话,他也是此生第一回说,甚至还没有面前少女的那般直率,他好似还很难将爱意坦率地宣之于口。 后头的话,他是在少女期待的眸光中,艰难地说出口的。 “光明正大地成为你身侧……”又顿了顿,“唯一的男人。” 说完,越庭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君岁宁。 只见岁宁小脸上的笑容加深,她忽地捧住了自己的脸,没错,是自己的脸,然后伸手捏了捏,“我不是还在做梦吧……这梦着实是美了些。” 她的手忽然顿住,又伸向对面之人的脸颊,触碰上时大力地揉了揉,“真的假的,九千岁竟然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双手忽然被越庭欲的手掌控住,手背落入他的掌心,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嬉笑之意,只有慎重和认真,“公主若是愿意,今后,不论遭遇何种困难,我都不会退却一步。” 耳旁是他的承诺,君岁宁收敛了笑意,任由双手躺在他的手心里,同样郑重道:“我愿意啊,我一直愿意。” 越庭欲站在窗边,左耳是微风吹过他的耳廓,右耳是少女的声音流转,一直肃着脸的他,终于轻轻勾起唇角,“好。”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君岁宁喜上眉梢,她终于将她的夫君给追到了。 终于,追到了!!! “但,你的要求是什么?”岁宁忽想起他早晨说过的话。 闻言,越庭欲低头,看着岁宁认真的容颜,“我刚才已经说了。” “说了?”岁宁疑惑,脑海中回响起他方才说的为数不多的言语,怎么也没想起他说过什么要求,“那或许是我没有听见。” 越庭欲敛去了嘴角笑意,眉目中闪过一些难以言喻的郁色,沉默良久后,才一字一字说道:“你只能有我一人。” 只能,有我一人。 一人。 君岁宁终于意识到,他的重点是什么,他前头表白的话语中,也将那句话放在了最后——“唯一的男人”。 原来,重点竟是唯一。 不知怎的,见他一脸沉静严肃,岁宁有些想偷笑,耳旁又响起他一本正经的,疑似经过深思熟虑的话—— “不能有面首。” …… “你怎么会想这些……”岁宁忍着笑,双手反握住他的手掌,指尖轻触碰他的掌心,“难道是因为,你也听说了静安姑姑豢养面首的事吗?” 岁宁不以为意的模样,叫越庭欲不自觉地蹙了眉头,还以为她不同意,下一瞬,他便将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然后捏住她的下颚,语气冷硬地提醒她,“是你招惹我的。” 虽然被捏住了下巴,可那手劲并不大,对君岁宁来说,一点痛感都没有。 她的下巴被他轻抬起,不得不与他对视,看他神色透着愠怒,她这刻就突然想逗他一下,于是作作地问道:“往后几十载,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你见我容颜老去,也会另寻新欢,我身为公主,享享福又怎么——嘶……” 他用了力,岁宁的下巴隐隐生疼,她嗔怒道:“你真用力啊!” 第105章 九千岁害羞了 而后,下巴的疼痛消失,他的手倏然收了回去。 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眸光幽深,仍旧在生气。 君岁宁清了清嗓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不养,不养面首,我从未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作完以后,又开始表白。 越庭欲眸光不变,嘴边没有一点笑意,此时听了她的表白,也没有动容,他垂着眸,“那你为何要阿七做你的面首?” 语调平稳,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而内心的波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君岁宁听见他的质问,心中暗道:他在意了,他终于在意了!开始翻旧账了! 她实在忍不住得意,落入越庭欲眼中,却很刺眼,刚刚捂热的心,又冷了一分。 “我为何要阿七做面首,你当真不知道么?”她问。 越庭欲冷笑,“我确实不知,你为何喜欢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他虽扮作阿七,可他扮作阿七时,从未摘下面具,她喜欢的,是戴面具的阿七,不是他。 阿七就是阿七,越庭欲就是越庭欲,虽是一人,但也不全是,他分得很清。 此时天色虽暗,但还未完全黑下,岁宁凑上前,主动勾住他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尖,额头轻轻碰到他的下巴,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她也没有松手,面颊缓缓贴在他的肩胛骨处,双手慢慢往下,搂住他的腰际。 “谁教你这样?”他嗓音微哑,沉沉问道。 岁宁抬头,语气清脆,不含一丝情欲,“梦里,我们总是这样。” …… 这一句话,信息量极大,越庭欲听得耳根发红,偏偏君岁宁眼神清澈,好似只是一个纯洁无比的梦境。 而对岁宁来说,确实没什么欲望色彩,前世里他们最亲近的举动,也就差不多是如此了,最多就是亲吻一下。 她从不曾看见过他完全赤裸的模样,而他也没有看见过她的身体,大概就是这世上最纯洁不染欲色的夫妻了吧。 正回忆着,岁宁又听他道:“少做这些梦。” 君岁宁垂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所说的梦不过是一种托词,梦从来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历在目的前世记忆。 “我早知你是阿七了,那次竹屋外你被迷晕,我趁人之危,摘下了你的面具……”岁宁诚恳对对上他的眸光,“只是想让你也吃吃醋罢了,我只喜欢你一人。” 复杂的光芒从越庭欲的眸中一闪而逝,他无言好一会儿,带着些得知真相的无奈,又涵盖着几分惊喜,最终又发现了另一个华点,“你既知道阿七是我,暴雨那次,是故意找的旁人假扮,来气我?” 君岁宁神色透着心虚,缓缓点了点头,“我都跟你说了,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卫夜雪为什么在这儿?” “她是自己来的,比你早两个时辰到。”他神色难辨。 “哦。” 少女低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慢慢变得柔和。 这时,客房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吱嘎——”一声,伴随着苍灵的声音,“小姐,该用晚……膳了……” 话说一半时,苍灵才看见窗前站着的两个身影,声音瞬间微弱了下去,她万万没想到九千岁也在,尴尬着道:“奴婢什么也没瞧见,晚些奴婢将晚膳端上来。” 于是,房门便再次合紧。 君岁宁轻咳两声,她走到一旁点灯,“你要一起吃晚膳吗?” 原本黯淡的房内,在灯火亮起的一刹那变得明亮。 “不用,来时已经用过膳了。”他站在窗边,道。 岁宁将火折子熄灭,漫不经心地看向他,“与卫小姐一起吃的?” “不是,”越庭欲朝她走近,仿佛是要岁宁放心一般,疑似保证地说道,“我对她,从没有男女之情。” “哦。”她不咸不淡地出声。 他们有没有男女之情,她能不知道吗。 可这也不会妨碍她吃醋。 “等明日,我就派人送她回去,你是否要跟她一起回京?”他站在她面前。 君岁宁皱眉,“我不要,我要留在这儿。”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都会留在静安,”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客栈没有府衙安全,公主还是住进府衙为好。” 很有道理。 但…… “你别叫我公主了好不好?”岁宁扯了扯他的袖口,将他的手拉出来。 他的手就似没有力气似的,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任由少女把玩。 大手随她乱摸,可越庭欲的脸上却是一片肃穆,看不出一点意动,“此地来往人员众多,公主住这,我不放心。” 君岁宁在说称呼,他仍旧将重心放在客栈和府衙的选择上。 “我又不是没有人保护,苍悯不是也在吗?”岁宁叹了叹,“别再叫我公主了。” “有人保护?”越庭欲反问,“可我进你屋内这般久,你的侍卫可曾发现?” “……”岁宁无言,双手合力使劲捏了捏他的手腕,见他依旧无动于衷,这才放手,“反正我不去,能有什么危险的,那知府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整日里都得捧着我,多烦呐。” “不告诉他就是。”越庭欲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的。 岁宁瞅了瞅他沉静的面容,摇了摇头,“钦差大人,奉旨赈灾,还拖家带口,一连两个女子寻上门,那知府私下怎么想你?” 卫夜雪无处可去,本就是追随越庭欲的脚步而来,一定是安置在知府府衙的。 偏偏越庭欲本人一点不在意,幽幽道:“随他怎么想,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去,你别管我了。” 她的语气不再如之前和气,细听还覆上几分不耐,分明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 闻言,越庭欲的脸色黯淡几分,也不再说这话。 君岁宁低声叹了叹,收敛自己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坐到了案牍旁,“你看,我这还是上等厢房,这么宽敞……你也来坐。” 越庭欲沉默着,只见坐在案牍前的少女招了招手,他眸光闪了闪,遮去了黯淡眸色,抬步走到她桌案对面坐下,“公主开心便好。” “第三次强调,你别再唤公主了好不好?”岁宁鼓着脸,很是惆怅。 随后听他问道—— “那唤什么?” “嗯……阿宁啊,梦里你就是这般叫我的。”岁宁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一边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唤一声阿宁。 两人相视良久,岁宁却没能等到他唤她的声音。 越庭欲垂眸,“我……想起还有些事,得先回去,公主……今夜好梦。” 话音落下,岁宁见对面之人当即起身。 “哎——”少女挽留的声音融入窗边的风中,窗棂被吹动,发出轻微响声。 眨眼间,窗前哪还有什么黑色身影。 望着空洞的窗外夜色,岁宁十分无语,这……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啊! 刚才说什么唯一的男人,不都说的挺自然的吗?这会儿害什么羞啊? 不懂,真不懂。 “晚膳怎么还没来啊……”岁宁捂着肚子起身。 等不到晚膳,她便披上外衣,准备自己下楼点菜。 哪里知道,苍灵端着菜盘子在楼下十分纠结着要不要上楼呢。 …… 第106章 “大善人”募捐,筹得巨款! 庶日。 晌午,阴云密布。 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各行其道,君岁宁一身藕色布裙,头戴白色帷帽,领着苍灵刚走出客栈,就见面前街巷画风突变。 街头、街尾处,忽然有几个路人大喊—— “成善布庄贾老板发布啦!” “大家快去啊,先到先得!” “哇,快去城东布庄!今天给娘子做新衣喽!” …… 几言几语,就让井然有序的大街乱了套,所有的行人都被带动,一个拉一个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 连带着平安客栈内的小二和掌柜听了风声,都跑出来张望,“发生什么事了?” 君岁宁回头,“什么贾老板发布?” “啊,贾大善人呐,快快快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掌柜的对小二说道。 君岁宁看着兴奋的掌柜,疑惑问道:“大善人?是有什么好事吗?” 掌柜的点头,与有荣焉地自豪道:“贾老板全名贾成善,人如其名,是本地的大善人,每隔两个月他都会发放两百匹布料给百姓,这次水患,他还主动捐款施粥呢。” 说完,掌柜的和小二忙不迭地追赶上人群。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巷瞬间冷清了下来。 君岁宁有些好奇,也随流而去。 …… 城东,成善布庄外,搭起了一个木台。 木台下,人潮涌动,成百上千名百姓站在人流中,外围站着的百姓慢慢也被人群包裹,后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成群的人都纷纷站在后头。 人一多,便不可能安静,很是喧闹。 君岁宁到时,并未挤入人群,而是进了木台对面的茶坊里,茶坊的二楼窗边,正好对着木台,岁宁与苍灵落座后,茶坊内的小二并没有及时过来。 此时,望向窗外,可以清楚地看见,木台上缓缓走上了一个中年男子,此人一上台,喧闹的台下便更是躁动,开始有人喊着他的名号——贾老板、大善人、贾成善。 贾成善身着华贵的丝绸,佩戴翠色翡翠,端坐在木台中央,身旁站着三两个侍从,他正声情并茂地演讲着,而他的声音也随风传入茶坊。 “乡亲们,这一个月内,静安郡遭遇天灾,郡下辖三县都遭遇水患,共计两千六百名同乡遇难,多么惊人的数字啊!” 他的声音雄浑而悲怆,好似携带着沉重的哀愁,他的目光望着台下,方才还躁动的人群平静了下来,似是被他感染,覆上了悲观的色彩。 倏然,贾成善的语调上扬,语气振奋—— “逝者已矣!但逝者的家人存活在世,他们失去了亲人,又失去了家园,何其悲惨!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所以,我决定将本次的两百匹布料捐给安置营,他们更需要这批物资!” 台下一片寂静。 虽说台下的百姓皆为了这好处而来,可听了他一番壮语,也觉得悲哀,纷纷点头称颂。 台下,忽有人发出疑问,“可光是几匹布又怎么够呢?” 此言一出,瞬间得到众人的附和。 贾成善伸出手掌,示意大家安静,台下众人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他凝重道:“确实不够,所以我决定,斥资白银五千两,于本月成立救助会,帮助官府一起,为他们修建家园,但以我一人之力,过于薄弱,这才将大家召集起来,希望大家看在同为静安人的份上,略尽绵薄之力,将爱带给他们,给落难者,生的希望。” 贾成善的一番话,仿佛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语言质朴,充满了对民生疾苦的深深关怀。 他继续道—— “这里是救助乡,大家捐助的银钱,都是实名登记,进入救助会的银钱箱,最后也会用在这次因水患落难的同胞身上。” 话说完,台下安静。 百姓虽十分动容,可动容归动容,台下站着的大多布衣百姓,捐款这事怎么说也该去找商户,找他们捐款,他们能拿出来多少呢? 况且,他们本是为了那两百匹布而来,脑子清醒的都在想,布没拿到就算了,回去裤兜都空了叫什么事儿啊。 茶坊二楼。 岁宁将帷帽摘下,细声说道:“这静安还有百姓筹款的?即便要捐,难道不该官府出面筹集吗?” 说这话时,一直没有出现的小二终于出现了,他诧异地看向发言的布衣少女,“姑娘外乡来的吧?你有所不知,贾善人在静安的威望很高,他们贾家爱做善事,自己过得清贫都要帮扶别人,于我们百姓而言,他比官府更可信些。” 小二一边倒茶水,一边说得振振有词,仿佛官府坑害了他们一般,让君岁宁不禁笑容僵了几分,皱眉问道:“静安的官府不好吗?” 一盏茶倒满,小二收了茶壶,叹了叹气,“总之也不作为,要不然水患怎么不淹了旁的郡县,就淹我们?那堤坝早出问题了,又没人去修,即便这次不死人,下回还得死人,只有死了人才有上面的官员重视起来。” 说着,他扬起笑脸,“姑娘还要些什么糕点?我们店里的几个人都跑去看热闹了,等会估计就回来了,还要姑娘稍微等等。” 君岁宁随意点了两个糕点,那小二便退了下去,她的面色不如方才轻松,略带凝重之色地再次看向窗外木台。 此刻,已有人带头上台捐款,零零散散的,也有几人自发地上台捐了些银钱。 可没多久,台下又陷入沉寂,捐款箱中寥寥无几。 只听台上的贾成善笑了笑,高声说道—— “今日所有捐款五两以上的,今后一年内成善布庄对其全场九折,二十两以上的,一年内全场八折,五十两以上,全场七折,一百两以上,全场五折!” 语毕,台下再陷沸腾! 第107章 一人欢喜一人愁 肉眼可见的,人群骚动,大伙商量着,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上台,将钱款登记后,放入捐赠箱。 能走上台的大多是平日里就不贫困,手头还有些钱的百姓,于他们来说,这怎么也亏不了,逢年过节本来就要买布匹裁新衣,有了这个折扣,现在相当于先付了一部分银钱买衣裳,又能博个捐赠难民的好名头,何乐而不为呢。 “这头脑,商业鬼才,不仅替难民筹集了钱款,还替自己的布庄搞了一年的活动呐。”苍灵佩服地开口。 君岁宁不太懂布庄的利润,“五折还有得赚?” “当然了,像这种布庄的成本一般在三成左右,即便是五折卖出,也是薄利多销了,”苍灵一丝不紊地说道,“这些人能拿出一百两的应该很少,估计捐赠五两的最多,如果是八折九折,便也不能算薄利了,来年布庄老板只会赚得更多。” “就相当于菜场的新鲜猪肉打折,原本某人只需要买一斤,一听打折,她可能会多买一斤,所以看似最亏的是贾老板,实则他亦是赢家。” 苍灵头头是道地说完,君岁宁才发现她有些经商的头脑,目含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倒茶的小二捧着糕点上前,言语中略带不满,“你们外乡的不明白,怎么能恶意揣摩贾老板呢?他家的布卖价本来就低于同行,利润哪有这么高?” 说着,就将糕点重重地放在岁宁面前的桌子上,转身而去时还冷哼了一声。 岁宁与苍灵相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叹出声来。 待两人吃饱走出茶坊时,百姓已经散去,木台也被布庄伙计们合力拆卸,捐助流程公开透明,两万三千两白银登记在册。 起初听说这个惊人数字时,岁宁也是震惊的,而后又听说静安的商户们捐款占比一半,这才算正常些。 几个布庄的伙计将一应物品搬回布庄,岁宁经过时正好看见了布庄招工的告示,心中想着这段时日正好无事,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既然贾成善要成立救助会,那救助会一定需要人手的吧? 想着,她便拉住了正要进门的一个伙计,“你好,请问救助会招人吗?我也想为百姓出一份力。” 那伙计被人拉住时还有些不耐烦,转头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收敛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姑娘,救助会不招人,但布庄招人,目前还招推销布匹的伙计。” 君岁宁有些失望,她去推销布匹干什么呢,她只想进救助会啊。 忽而,那伙计又道:“不过,救助会的成员也是在我们布庄里选的,若是你成了店里伙计,基本就算进救助会了。” “这样?”岁宁好像明白了。 那伙计点点头,进了布庄。 “小姐,我们……”苍灵疑问,“要去应聘吗?” 君岁宁没给回答,便拉着她一同进了布庄。 布庄推销布匹的大多是女伙计,掌柜见两人样貌不错,便让她们开始,先试岗七天,如果干得好,便可正式录用。 直到上岗,苍灵也没有明白,公主的用意是什么。 安置营。 营房内。 杏衣女子满脸委屈地看着坐在主位上,面不改色的年轻男子,她着实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赶自己走。 “庭欲哥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杏衣女子正是卫夜雪,她双眸黯淡,眼眶中覆上晶莹水光,“我也想为百姓出一份力。” 梨花带雨的模样,是个男子看了都会心生恻隐,偏偏越庭欲眉目冷淡,他的口吻严厉,“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为了百姓?” 卫夜雪嘴唇发白,“我……”她知道如果此时表露心意,也一定会被狠狠拒绝,她不想听拒绝,只要不说破,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可心里的委屈,又忍不住让她眼含泪意,她不敢眨眼,深怕一眨眼,积蓄的泪水就会忍不住掉下来,她不能在庭欲哥哥面前哭,庭欲哥哥不喜欢动不动就哭的女子。 “这些年,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不用花心思在我身上,”越庭欲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我算是一同长大,不论是曾经还是将来,我们都绝无可能。” 卫夜雪仰头,借着仰头看向他的机会,将泪水收回去,“可我只想陪你身边,我也没想要别的,皇宫里很多总管内侍都有对食,我也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她甚至没有给自己留有退路,为了能陪在他身边,她可以自毁前程和声誉。 她的父亲对镇北侯一生忠诚。 而她,对镇北侯世子一片痴心。 也正因为父辈的情分,庭欲哥哥就算不喜欢自己,也会在意自己的安危,待她到底也是有情分的,在庭欲哥哥心里,她和旁人终归是不同的。 这也是一种宿命吧?卫夜雪想着,脸上便多了一道微笑。 “可我不想。”越庭欲出声打断她的遐想。 卫夜雪回神,“为什么?庭欲哥哥,你失去了最亲的人,难道将来你不想有人陪伴吗?” 她不死心地看着眼前这位让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只见他眸中覆上几分情绪,正在卫夜雪以为是她的言语起了作用时,就听他缓缓道—— “未来陪伴我的人,不会是你。” “我会写信给你父亲,让他看好你。” 后面这句,卫夜雪根本没听进去,只有前一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徘徊。 刚才憋回去的眼泪瞬间落下,这一刹那,卫夜雪心中已有所感,她明知答案,却还要问一句,“不是我,是谁?” “与你无关。”他皱眉。 “住进庭欲哥哥心里的人,是公主,对吗?”卫夜雪嘴角扬起凄惨的笑,“我早该知道的,可我一直自欺欺人,我觉得我们自小相识,应该是不同的……我究竟输在哪里……” 越庭欲见她一副犹如被抛弃的模样,有些头疼,终是念在她父亲的面上,从袖中抽出一块丝巾,递给她,声音稍温和了些,“你今后也会遇见珍视你的男子,在他那里,你亦不需要与任何人作比较。” 卫夜雪低头看着那块材质特殊的丝巾,愣是不愿接,“庭欲哥哥好像从未送过我什么,连我的生辰都不送,那公主呢,你给公主送过什么?” 不知为何,卫夜雪就是想知道。 她想知道她一直得不到的男人,在公主面前,也是这般冷漠吗?还是犹如变了个人一般,成了有情有爱的正常人?她也好想,看看他的另一面。 第108章 陛下真的能接受你做驸马吗? “我差人立刻送你回去。”他不回答,只是不容置喙地说道。 卫夜雪低头,“可是,陛下真的能接受你做驸马吗?”她依旧在想着这事。 闻言,越庭欲神色一凛,将丝帕收回袖中,沉声朝着营房外道:“来人!” …… 两人的脑中都联想到了君岁宁的模样,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此刻联想到的公主殿下,正在成善布庄里当小伙计。 那厢,岁宁和苍灵开始试岗,便被安排在了布店的显眼区域。 原本的纯色布裙被换下,岁宁穿上了时兴的淡绿色广袖裙,她肤色白皙,什么颜色的衣裳上身,都是显白的,再加上裙子好看,顿时吸引了进店女客的目光。 站在她身边的苍灵便开始朝着她们介绍道:“这位姑娘身上穿的,是当下最流行的广袖裙,其他的颜色也都有,这款式是最显腰细的,广袖的设计让各位少女们看似飘飘欲仙,若是手臂不够纤细,也能完美遮住,尤其这下摆……” 推销起来滔滔不绝,真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一点都不像第一次干这行。 一连卖出去好几套,那掌柜的看她们便越发顺眼,便拍了拍手,让她们组合站在显眼区,一个负责展示,一个负责解说。 “掌柜的,若卖得多,有提成没有?”苍灵搓搓手,有点上瘾。 “有有有,我给你记着,月底一并结。”掌柜笑眯眯地点头。 君岁宁将苍灵的努力看在眼里,此时见掌柜答应得快,便小声提醒了句,“不要忘记记账哦。” …… 就这样,这对看似姐妹花的两位新来小伙计,在推销区,混得风生水起,主要全靠苍灵的嘴。 “打烊了打烊了!终于打烊了!”一个伙计欢快地叫道。 君岁宁捶了捶手臂,准备出店,就听身后掌柜大声叫道:“等等!别把衣裳穿走了!这套衣裳可比你一天工钱都贵啊!” 于是,岁宁又疲惫地去换回了布裙,才和苍灵两人走出布店。 人生第一次打工。 好累。 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进救助会,岁宁还没忘记初衷呢。 反观苍灵,一脸的欢快,脑中一边盘算,一边道:“六钱……一两……一两三钱……” 数着数着,她察觉不对,低头看去,只见公主的脚步越来越快,苍灵抬头时,神色落在十丈外的平安客栈门外,一抹黑色的身影还是那么的眼熟。 君岁宁看见越庭欲时,便觉得疲惫身子都变得轻盈了,脚下加快步子,随后干脆小跑起来,跑到他身前,发现他正往另一个方向遥望,没有回神。 直到少女的手心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低头,入目的便是她的笑颜。 “你在看什么?”岁宁问道。 越庭欲勾了勾唇角,然后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你弟弟被人带走了。” 表情平静,语出惊人。 君岁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正在她疑问出声时,客栈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掌柜的看见她终于回来了,立马慌忙地跑出来,“姑娘,你弟弟被昨天那个公子带来的人,给掳走了!你快去报官吧!” …… 这话说得很清楚,君尧被昨天那个面首给掳走了。 不是,那人还敢来?昨天不是还怕闹大吗? 再说了,苍悯又不在吗? 君岁宁朝客栈里望去,苍悯正好从里走出,表情慎重,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回答道:“主子,他带来的那些人是您姑姑的护卫,属下一时不知道帮谁,就想着等等再说。” 额……岁宁又将目光投向越庭欲,“你也看戏?” 越庭欲抬袖,遮住了自己的嘴角,“我只是路过。” …… 天空好似有一群乌鸦飞过。 落下了不明物体,掉在了静安公主府院内的麻袋上,大大的麻袋一动一动的,里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和咒骂声。 “贱民,恶棍!知道我是谁吗?我要诛你们九族……诛你们九族!啊……什么东西,好臭……阿姐,你在哪里,我在这里……好疼,我要死掉了……死之前一定要诛他们九族……” 声音虽狠,但又并不响,仿佛怕人听见似的,只敢低声咒骂。 麻袋的旁边,站着几个护卫,还有昨日那位华服公子,华服公子听了他的言语,只是轻蔑地笑笑,又上去踢了一脚,“我都揍累了,你还有力气骂啊?那你可保存着力气吧,进了我的地盘,往后有你苦头吃。” 一个护卫眉头紧锁,谨慎地开口,“何公子,麻袋里这个小公子说了好几次,说他是五皇子,还要诛咱九族……” 麻袋里这个看着也不像精神有问题的,护卫真的怕。 反倒是何谓听了,不以为然,“五皇子来这穷乡僻壤之地干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那我还是驸马呢!长公主向来疼爱我,昨日她听说我受了委屈,当即就要替我做主,今日这事怎么说也算是长公主指使,有长公主在,你就放心吧。” 麻袋里突然没了动静,过了会儿嘶哑地喊道:“我要见静安姑姑,你们完了!现在不放了我,等我阿姐来,把你们全送进宫里做太监!你们——” 话语突然断了,变成了拳打脚踢的声音。 静安公主府外。 一男一女站在台阶上,少女将金牌拿出,守门的护卫见了立刻进去通禀,随后一路无阻地进入公主府内。 所有州郡都有上下等之分别,上中下等是根据地方人口、占地面积、生产力、城镇发展、治安以及繁华程度等作为评判依据。 如君岁宁的封地是缙州的晋阳郡,便是上州中的上郡,属于上上等,而同州的静安郡属于中州的下郡,也能看出静安长公主不受重视,不过在本朝,公主被封下郡是很正常的,从地位上看,公主没有亲王身份贵重。 静安长公主上一回回京还是三年前,她虽与君岁宁不熟稔,但到底还是能认出来的。 护卫来禀告时,她正与美酒佳人相伴,嬉闹享乐,闻言便察觉了些许不对,男宠何谓刚刚绑了一个少年回来,现在晋阳就登门了,哪有这般巧合? 现在仔细一想,她便将差人将何谓叫了过来。 第109章 打脸 西院。 何谓正对着麻袋拳脚相向,廊下突然出现了绿衣侍女,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的男人,“何公子,长公主请您去东院。” 当见到绿衣侍女出现时,何谓便收回了不雅的拳脚,尽量展现自己的文雅,站在院中,等侍女将话说完,他面上浮现出几分喜色,“绿若姑娘,且等我沐浴熏香,随后过去。” 绿若见他喜色全显现在面容上,看着他的眼色逐渐变得轻蔑,语气也有些不耐,“你时时等着公主传召,整日里无所事事,为何早起时不好好打扮,如今公主传召你,你却要叫公主等你,何公子是仗着这几日公主的几分偏爱,就恃宠而骄了?” “不敢,不敢,绿若姑娘说笑了,我这就去。”何谓尴尬的讪笑,立马改口。 见他这副没骨头的模样,绿若更为不屑,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转身率先走向院外,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 何谓心烦意乱地急急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抬头就不见绿若身影,心中一哽,小跑着去追,深怕跑慢了。 庭院中的麻袋里已经没了声响,几个护卫各自散去。 东院。 长廊。 何谓一路小跑都没有追上绿若,一时间又烦躁又无语,这女的也走太快了些,愣是叫他追不上,故意的吧! 明明他已经获得了公主的一点喜爱,可却连公主身边的侍女都如此轻视他,他在内心忍不住咒骂起来,等公主再多宠爱他一些,这些看不上他的人,他都要一个个发落了才好! 正想着,就看见公主身边另一个心腹侍女——绿玉从前院走来,绿玉领着的一对男女,那位女子眼瞧着十分面熟。 何谓不需要回忆,就认出了那女子,正是昨日客栈的女子,是现今麻袋里那个小东西的姐姐。 估摸着是知道了弟弟的行踪,但何谓没想到,她竟敢找上门来,这里是静安长公主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能当客人,被款待的。 可转念一想,她竟是被绿玉姑姑领着,瞧行走的方向也是往东院而去,何谓皱眉追上。 因着一直从西院跑到东院的缘故,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绿玉姑娘,公主不是传召我了吗?怎么还要见外人?” 绿玉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华服男子,眉眼间神情自若,很好地敛去了所有不该有的神色,“这是公主的意思,奴婢只是奉命罢了。” 说完,恭敬地朝着身后的君岁宁点了点头,“公主殿下,就在东院,请跟奴婢来。”言语中的停顿很有意思。 而何谓却没心思揣摩一个婢女的言语,只以为她话语中的公主殿下,指的是静安长公主,毕竟长公主也是公主,“长”字只是区分辈分而已,只能代表辈分大,不代表更尊贵,在这静安郡只有一位公主,也不用刻意强调辈分。 何谓跟上绿玉的步子,默默走在她身后那对男女的前头,以显示自己的尊贵,不管这两人什么来头,总归这里是静安,只要他讨得长公主欢心,没人能欺辱了他去。 但他的脚步又没有越过绿玉去,所以看不见绿玉一向掩饰极好的面色上呈现的无语。 君岁宁跟在后头,偏头看了看身侧的越庭欲,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伸手碰了碰他衣袖下的手掌,越庭欲转头与她视线对上,如回应般回握了她的手。 即将到达正厅门前,在前头走着的何谓本想回头瞪一眼,警告他们不要乱说话,否则……可是话没说出口,就看见那不容忽视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真是…… “好不要脸。”他声音不轻不响,正好传入君岁宁耳中。 但岁宁并未放手,而是直直地看着何谓,“我和越大人将来是要成亲的,光明正大,哪里像你,出门在外连配偶是谁都不敢说,咦~”最后一个字,语调回转,将嘲讽的格调拉满,她的肩膀极具灵魂地耸了耸。 “你!”何谓气短,想不出反驳的话,脑子又忽然间清爽,抓住了重点,“越大人?什么越大人?”他疑惑的目光投到牵手的年轻男子身上。 越庭欲一身常服,可不管是相貌还是身高都能秒杀自卑的何谓,站在君岁宁的身侧,郎才女貌,尤为吸睛。 在何谓疑惑中带着几分紧张的目光下,越庭欲不是众望地开口,“本官正是本次赈灾的钦差大臣,特来拜会静安长公主。” 钦差大臣? 能做钦差的,本身官位不会太小。 此刻,何谓才终于有些慌了,没想到客栈里的这对姐弟,竟还能攀上大官……他突然有些后悔今日要去出这口气,可后悔也没用。 只能期盼这位钦差大臣能清醒些,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得罪长公主呢?是吧……何谓低头,心中慌乱。 绿玉从刚才迎接他们进东院的一路上,都只知晋阳公主身份,并不知道另一位的身份,如今这才明白,但也没有露出惊诧之色,这位年轻男子看着相貌堂堂,能与公主并肩而走,自然不能是普通人。 更何况那周身自带的威严肃穆,更不可能是像何谓这样如草包花瓶般的面首能有的。 “请。”绿玉做了个手势,朝着屋内。 何谓一心想早一步见到公主,这样不至于被恶人先告状,于是便当先冲了进去。 正厅内,静安长公主坐于上首,身侧两位年轻有礼的小公子各坐一小块位子,倚靠在她的腿上和肩上,身后左右各站着两位容色秀丽的侍女。 下首,左右各放了两个小桌,桌上又摆满了水果和美酒,两侧各站着两男两女,静待一旁准备服侍贵客。 上回何谓见到这场面,还是静安公主款待州府来的高官时,若非极为重视,公主是不可能让调教好的公子美人出来的,平日里她自个儿都舍不得让这些公子们沾染尘世烟火。 “公主殿下传召我,可是想我了?”何谓大步上前,语速极快,透着急躁和紧张,没有一丝暧昧气,他急于想得知公主对待那两人的态度。 只要公主对他和颜悦色,他就能安然无恙,不论那钦差是否要替情人出气,只要公主站在他这边,他就不用害怕,公主是皇帝亲妹妹,而那钦差终归是臣子。 他满腔希望,却没能让静安长公主正视一眼。 静安长公主的目光略过何谓,直接落到了何谓身后,这时,她严肃的面容才漾出缓和的笑容。 “晋阳,来做客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好似嗔怪,但脸上却并无责怪之色。 何谓皱眉,也因为被忽略而心下一沉,他侧身朝着身后望去,心中暗道:晋阳?谁叫晋阳? 君岁宁这时才松开越庭欲的手,独自上前一步,“晋阳失礼,这次本是想随意看看这大好河山,故而未大张旗鼓,也没有及时来拜会。” 声音一顿,继而道:“请静安姑姑见谅。” …… 第110章 抢钱来了 且不论何谓听了称呼是如何震惊,上首的静安长公主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意始终不打眼底,她心如明镜却还要装作不知,“那这会儿,又怎么想到来了?” “听闻姑姑府内的门客——”岁宁看向面色苍白的何谓,“就是这位公子,将我弟弟绑走了,我想姑姑定然也是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让府中人这般肆无忌惮,几个护卫连同这位公子一起,竟上街强抢民男……” “哦?有这等事?”静安长公主锐利的目光射向何谓。 何谓吓得大身板颤颤发抖,抖着腿上前,跪在静安长公主面前,“昨日我与公主说我被人欺负了,公主才将护卫派给了我,公主忘了吗?我……我不是擅自调的人手……” 他还要说什么,就被绿玉上前堵住了嘴。 静安长公主面色一冷,挥了挥衣袖,仿佛嫌弃他脏一般,“我何时有这样说?你竟往我身上泼脏水!反了你了!” 随后她看向君岁宁,毫不在意地道:“他做错了事,便交由你来处罚,要杀要剐都随便。” 也或许是本能求生反应,让何谓爆发出了无限潜力,竟挣脱了嘴里的臭布,此刻再说调派人手之事也是没用,只盼着静安长公主能顾念几分旧情,“殿下,救救我吧……今后我一心好好服侍您……求你怜惜怜惜我……” 君岁宁冷眼看着跪在上方的男人,好笑道:“姑姑将你的生死权交给了我,你求我姑姑有何用?” 果然,何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跪着挪过来,一边摩擦着地板一边道:“我知道错了,还请晋阳公主大人大量,放了小人一命。” 就在何谓爬上前,双手要扒上她裙摆时,眼前闪过一抹黑色,与此同时,胸膛处一阵剧痛,黑靴踹在了他胸膛之上,刹那间,何谓犹如破烂垃圾,被踢出去近一丈远。 “什么脏手也敢碰公主。”越庭欲面色如墨,沉沉出声。 何谓匍匐在地,忍痛抬头,就见方才沉默寡言的男子,顿时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犹如人间罗刹,阴沉可怕得让人胆寒。 …… 他不敢说话,瑟缩着垂下头。 上首的静安长公主早就注意到了越庭欲,因三年未回京,她也没与这两年的朝中权贵接触,更不知九千岁长何模样,也只是听过名讳罢了,正好奇着对方身份时,站于厅内一侧的绿玉似有所感,上前在静安长公主身旁弯腰耳语。 “原来是越大人,晋阳与越大人站在一处,倒叫我府内的公子美人一并失了颜色,”静安长公主仿佛看不见何谓的疾苦,笑着说道,先是将好话说一波,而后再说重点,“晋阳,你弟弟恐怕还在何谓的院里,迟些,你就将你弟弟和何谓一并带走,此事便了了,我已备了宴席,你们既然来了就一道用了晚膳再走。” 天色不知不觉中黑了,几人都还未用膳。 越庭欲偏头看了岁宁一眼,这一眼中,岁宁捕捉到了些其他的信息,她并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一时没有开腔。 但她又好像明白,他有其他的意图,否则,又怎会眼看君尧被绑走,随后又一道来要人,这般费力。 “长公主殿下,仅是如此,可无法了结。” 越庭欲看向上首的静安长公主,带着一点点的礼貌,声色缓和,“光天化日之下,五皇子遭到了长公主府的护卫们欺负,仅仅是交出一个门客就了结,过于简单了。” 静安长公主听闻,皱眉起身,看着这年轻人,语气有些不善,“你还想如何?晋阳都未说出不字,你还要越俎代庖?” “静安长公主是晋阳公主的长辈,晋阳公主难以拒绝,刚才何公子口口声声说,此事是长公主授权,微臣作为臣子,既然听见了,便不能装聋,自然要为五皇子讨个说法。”越庭欲说的合情合理,一点看不出为难的痕迹。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正直无私的纯臣。 静安长公主闭了闭眼,有些被气到,“不管如何,这是我们的家事。” “皇家无小事,即便是天子有错,都会有御史直言相谏,公主豢养面首,此为错一,授意面首对随意处置百姓,此为错二,哪料这位百姓是微服的五皇子,对皇嗣造成生命威胁,此为错三。” 越庭欲轻抚袖,慢条斯理,却句句压迫。 一番话说得静安长公主无言以对,直接将目光看向了君岁宁,“晋阳,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试图让君岁宁说句公道话,管管这个劳什子钦差。 君岁宁叹了叹,似无奈,“姑姑有所不知,在父皇面前,越大人可比我有话语权呢,若是他将这事告诉父皇,姑姑恐怕也得受些惩处。” 静安长公主一哽,目光在两人之间犹疑,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一条心的! “静安郡遭逢巨变,朝廷虽有拨款,可若想静安郡能长治久安,还需要如公主这般的人物鼎力相助,为百姓出些资金才好,若是陛下得知公主一番苦心,自然能功过相抵。”越庭欲站在君岁宁的身侧,无甚情绪地说着解决办法。 也是这一刻,岁宁才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从君尧被绑时,就想好了这一切,试图用这个把柄来换取静安长公主的资金支持。 一个有封地的公主,每年封地的税收都有一小部分,会交到公主手中,积年累月,那便是巨资。 “你休想!凭你也敢威胁我?!我便是不承认,你又能奈我何?一个为朝廷做事的臣子,守着自己的本分就是,惹了我,你真觉得能平安回京吗?”静安长公主不受他的威胁。 越庭欲低头,唇线拉直,声音不再温和,“长公主,听闻这些年您收了不少静安郡官员、富商的贿赂,贪了多少百姓钱粮才养出了这般多面首……您可要考虑好,这一步若是选错,失去的可不是几个银钱那么简单。” 此刻的他,倒更符合狠厉果断的九千岁的形象。 第111章 我会站在你身侧,保护你的。 “……”静安长公主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是谁?你姓越……难道,你是——” “正是。”君岁宁在她说出名字前,便抢答道。 静安长公主怔了怔,随即脸颊处出现一抹苦笑,跌坐回了座位上,“难怪……” “说吧,你要多少?” “二十万两白银。”越庭欲冷硬道。 此言一出,厅内寂静一片,始作俑者何谓大气不敢出,算是看出来了,根本就不是冲他来的。 “什么?!”静安长公主惊得再次起身,指着他气愤道,“二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也不知哪句触碰到了越庭欲的笑点,他竟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些银子对长公主来说,应该不算多。” “怎么不多?你不若杀了我吧,将我绑去我皇兄面前,我还真不信他能狠心处死我!”静安长公主快气疯了,但还是维持着体面的仪态,没有到面目狰狞那一步。 两方谁也不愿退让。 既然说出了这个数字,越庭欲便不会让步,况且他笃定了静安长公主的资产,远超这个数额。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他眼里,本该如此。 更何况,她库中的至少一半家财,都非正规来路。 而静安长公主呢,也觉得自己很正常,受了封的公主或亲王远在封地,有多少可以规规矩矩的,不发财的?虽没有中央实权,但在封地还是可以体体面面、逍遥自在,跟土皇帝似的,历任地方官员都得孝敬着,底下人捧着敬着,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搜罗来送给她。 可这都是极其正常的,谁把这放明面上来说啊! 君岁宁见双方僵持,她的目光转到趴在那儿装死人降低存在感的何谓身上,此人仗了势,又极其自卑、小心眼,将君尧劫持后,必然忍不住教训君尧……倘若君尧身上挂了伤,这二十万两,不舍得也该舍得了。 “姑姑,我想我弟弟了,不然让我先见见他,我们是一家人,先用了晚膳再说。”岁宁体贴地说道。 静安长公主闻之一喜,以为是侄女终于转动胳膊肘了,立马道:“晋阳说的对,来人!快去将五皇子带来!” …… 岁宁抬头,对上越庭欲转向她的视线,莞尔一笑。 约莫等了半刻钟的功夫,君尧便瘸着腿跑了进来,他因不肯换布衣,所以仍是一身显贵的锦服,只是那锦服现在却带着脏污和血渍。 “姐姐!阿姐——” 君尧一眼就瞧见了站于正厅中央的君岁宁,委屈上头,跑了过去。 他原本秀气的脸蛋,现在多了好几处青肿,“姐姐怎么才来!呜呜,我差点要死在这里了!” 君岁宁摸了摸他嘴角和颧骨便渗出的血迹,“这伤的……都要毁容了,怎么你腿也瘸了?手呢,手还能不能握笔啊……” 这一字字,一句句,像是诛心,让君尧更难过委屈了。 静安长公主却是没有料到的,“这……” “长公主考虑如何?” 越庭欲适时问道。 眼下情形,静安长公主无奈,只好忍痛答应,“此事到此结束,但九千岁可别再以同样的把柄,来威胁我了!” 目的达到,几人便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就这半个时辰内,失去了二十万两,静安长公主心痛得无以复加,也没心思再留他们用膳。 何谓也没有被带走,仍旧留在了长公主府,只是经此一时,他恐怕是好过不了。 马车上。 君尧郁闷地坐在角落中,拿着一面小镜子照着,手指轻点着伤口,时不时发出几声嗷呜声,然后又不服气地告状,“阿姐,等回京你帮我跟父皇说说呗,诛了那货的九族!” 君岁宁拍了拍君尧的肩膀,又引来他忍痛抽气。 到现在,他还不知,自己一身伤换来了二十万两白银。 “公主,等银钱入库,事情的原原本本,我都会如实上奏。”越庭欲忽地开口,仿佛是怕少女误会什么。 “上奏?”岁宁迷茫,“你不是答应了静安姑姑……”恍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在骗她?” 越庭欲无言,只是看着她,轻轻颔首。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君岁宁却没想到,越庭欲没有打算放过此事。 他自然不是因为要替君尧报仇,而是单纯地查到了些静安长公主的把柄,要将此呈给陛下。 “所以,你是在骗她?”饶是君岁宁与静安长公主并无过多交情,此刻也有些咂舌,“你所说的把柄罪不至死,却也能让姑姑脱层皮了,只是你既打定主意要上奏,为何还要骗她一番?” 要知道,上奏后,贪来的赃款都会上缴国库,那又何须将她的银钱骗出来? 君岁宁正为此不解,便听越庭欲继而说道—— “那批银款冲进国库,就很难下拨,即便下拨,经手官员亦有可能层层剥削,不如先取一部分,直接用于民众。” 反正,那些钱本就是从静安郡百姓身上掏出来的,用在静安郡重建上,合情合理。 “国库最初拨的赈灾银,不够吗?”岁宁看向他。 越庭欲抬眸,睫毛密而长,“赈灾够了。” 他忽而抬起窗帘,让岁宁可以更直观地看见外侧的过路百姓,“静安郡为下郡,发展不如其他郡县,故而朝廷也不予重视,长此以往,落后的地方只会更落后……”随后,他修长的指节抬起,朝着窗外一处荒地指了指。 君岁宁随着他所指而望去,耳边又响起他极具耐心的言语—— “公主觉得,在这里造一处免费学堂如何?” “城西还有荒地,也可以再建一条街市……还有……” 他的声音多了些温情,好像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 这座城市即便能变得繁华,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得了的,君岁宁恐怕看不见那天,只是她听着他的话,眼前就好似呈现出了未来的景象。 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带来的赈灾之银,没有经过剥削,可即便没有人剥削,也只是能够建造原有的民宅,用于赈灾之用都捉襟见肘,又怎么可能再有其他的呢? 只是他这样先斩后奏,倘若皇位上不是对他信赖有加的皇帝……不对,即便是信赖他的皇帝,也很难纵容这样的做派。 “这样很好,可你要将静安姑姑的把柄上奏,她势必会将这二十万两银子说出来,届时……”岁宁双眸覆上担忧之色,“即便你是为了百姓,可京中言臣很难不对你有微词,不仅如此,还会与静安姑姑结仇。” “静安姑姑无权,结仇也就结了,但若因此,让那些与她一般的宗亲对你有所不满,传出些谣言,叫你被世人诟病……” 说着,君岁宁叹了叹。 窗帘缓缓放下,一双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温热的触感抚不平她的忧愁。 似是在斟酌用词,好半晌,他盯着她的眼眸,勾唇笑笑,“不怕。” …… 这两字说得轻松,君岁宁忽而想到,他孤身一人,自然是无所畏惧,可今后,她会一直站在他身侧,与他共同面对。 他既然不怕,那她也一样。 君岁宁收敛了担忧之色,回握住他的手—— “我陪你,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她眸光中满是坚定,言语也极为认真,让越庭欲看得呆滞,他弯了弯嘴角,正要说什么,便听缩在角落中的少年愤恨地喊了一声—— “你们把我卖了吧!难怪不给我出气呢,竟是拿我换了二十万两!阿姐,我对你太失望了!” 君尧一直呆在角落里,被忽视了个彻底,听着他们的对话,本就看不爽两人在一起,这会子愤恨至极,抬袖子擦了擦眼泪,失落的语气中充斥决绝,“我没有姐姐了,从此再没有阿姐了。” “你竟为了旁人,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了。” …… 第112章 我长大也想做官,做越大人那样的好官。 三日后。 安置营。 布庄点了几个伙计,一同去为难民发新衣,两千多件衣物逐一分发。 同样穿着布衣的岁宁混在其中,逐个营房去发衣物,走到第七十八间营房时,里头传来哭泣的声音,她的脚步在营房外顿了顿,然后掀帘进入,只见营内只有一位年近四十的妇女,正在掩面哭泣。 雨打芭蕉,凄凉而悲切。 岁宁犹豫了会儿,朝她走近,“这位小婶子,这是布庄供给的新衣……” 妇人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低低抽泣,岁宁想安慰她,抿唇间也面带忧愁,“小婶子,此等灾祸,是谁都不想的,但时至今日,还是该朝前看,哭瞎了眼睛,更是不值当的。” 这时,妇人才缓缓扭了头,看了进入营房的姑娘一眼,正在君岁宁以为她听进去劝解之时,只听妇人十分不满地道了一句—— “叫谁婶子呢!我比你能大多少!” 声音中还带着轻微抽噎,饱含怨气。 …… “啊?”岁宁讶异了瞬间,看着她不再年轻的容颜,立刻反应过来找补道,“是我说错了,姐姐勿怪,勿怪……这是新衣,姐姐换上也好换个心情。”说着,将新衣挪到那小妇人身侧的简易床榻边。 哪料,岁宁的这几句找补并未让小妇人从悲伤和不满中走出,而是击中了小妇人的雷点,让小妇人更为悲痛地哭泣起来。 “我才二十六岁,我的丈夫、父母和公婆都被大水冲走了!我一夜间苍老了十岁,连你都瞧不出来我原本的容貌了!我还活在这世间干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今后要怎么活……呜呜呜……” 起初是愤恨的言语,到后头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哭泣抽噎。 君岁宁听得心头发涩,有些愧疚于刚才对她的称呼,又替她感到可悲。 失去了所有家人,岂是一套衣服就能将心情转换的。 “姐姐,逝者已矣,你的家人也不希望看到你日日哭泣,等民宅重新建好——”岁宁一心想安慰她,可话说到一半,连自己都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民宅建好又如何呢? 拿到部分赔款又如何呢? 这些能给她带来生活的希望吗? …… “娘!” 思虑间,一道稚气的女童音响起。 随后,小女孩跑进营房内,扑到妇人怀里,妇人下意识地抱住女孩,小女孩衣料是官府发的,因为有些大,所以脚踝下的裤脚拖着地,看着脏污不已。 君岁宁这才知道妇人还有个女儿,她看着女童,轻声问道:“等会儿我给你拿套贴身的衣裳,穿着舒服些。” “不用!”妇人抬手随意抹了把脸,将眼泪的痕迹擦干,但眼眶还是红肿着,“她才八岁,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这衣服穿穿就合身了,还能多穿两年。” 妇人认真地说着,这番话让君岁宁顿时没了言语,她愣了愣,掩下眼底的情绪。 实则,她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穿法。 一时间,不仅心酸,还觉得震惊。 岁宁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妇人虽没看清她眸中神色,可此时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妇人苦涩地放低声音,“姑娘看着就不像贫苦人家长大的,一双手白净柔嫩,当然不懂我们的日子。” “我……”岁宁顿了顿,“但我现在知道了,姐姐,你既然还有女儿,就更要好好面对未来。” “女儿有什么用,”妇人嘴上嫌弃,手掌却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发顶,“既不能读书习武,又不能挣钱养家,我们母女将来的命运如何,都是未知……” 语毕,君岁宁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道,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确实很难,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难找。 虽说岁宁和苍灵找到了布庄的伙计工作,可她深知,这也是一碗年轻饭,苍灵尚且是靠一张巧嘴混上布庄差事,那岁宁就是靠脸留下的,做展示衣裳的衣架子。 但是—— 君岁宁忽地信誓旦旦地开口,“这次来的钦差大人是个好官,我相信他能解决你的困境。” 提起钦差,妇人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越大人是好官,只是这世道……并不是人力能改变……” “娘,你说什么啊?”女童忽地在妇人怀中开口,“刚才我看见越大人了,他还给了我一颗糖。” 一边说着,一边洋洋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被糖纸包裹好的糖果,“今晚入睡时,我要含着睡觉。” 女童手中的糖果,岁宁看到了,她也忍不住露出一分笑意,没想到越庭欲身上还有糖。 妇人看见这糖,却有些出神。 “娘,我长大也想做官,做越大人那样的好官,”女童真诚地说道,“然后我就跟老天说,不许再发大水啦!” 第113章 公主要亲亲:以后这种羞人的事,你要主动! 稚气的声音又带着几分天真,将妇人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妇人笑骂道:“童言无忌,真是童言无忌。” 君岁宁伸手,在女童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营帐外,忽响起脚步摩擦碎石的窸窣声,君岁宁还以为是成善布庄的其他伙计来催她了,正欲起身,就听门外传进一道熟悉的男音—— “阿宁?” 声音低沉,语气好似有些不确定。 听闻他的声音,岁宁便能立马辨别出,她的嘴角浮现笑意,随后走出营帐。 只见营帐外,越庭欲一脸肃穆地站在那,目光在触及君岁宁时,变得柔和了些。 “我听老吴说见到你在此。”他道。 君岁宁伸手,掌心朝上,透着几分揶揄地说道:“我也要吃糖。” 越庭欲一愣,从袖中拿出了两颗包着白色糖纸的糖果,轻轻放在她手心,“你是同布庄的人一起来的?” “嗯,我和苍灵进了布庄,”岁宁捏了捏手心的糖,仿佛还带着几分温度。 闻言,越庭欲攥着岁宁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公主若想做善事,其实还有其他做法。” “等等,”岁宁抬手打断他的言语,“你方才还叫我阿宁呢,怎么又回去了?” 两人的重点都不同,越庭欲语塞,“……” 想来,若不是君岁宁要隐藏身份,刚才人多口杂,越庭欲也不会称呼她阿宁了。 君岁宁冷哼一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我去成善布庄倒也不是仅仅为了做善事的,那老板是众人口中的大善人,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大善人,今日见他确实在做慈善之事,也算当得起百姓称赞。” 原本看贾善人以捐赠之名让百姓捐款,她还担心他骗百姓财物,如今搞清楚了,确实是用于百姓之身,还算是有些欣慰的。 不过,君岁宁口中的贾善人,越庭欲了解不多,只是刚才听闻手下来说,有位城内的善人富商来送衣物。 “公主倒还很严谨。”越庭欲未将此事放心上,只是趁机不咸不淡地夸了夸她。 “我是很严谨的,”君岁宁很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了,下一批官府定制的衣物做好了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刚才我见有些孩子的衣服都太大了,不太贴身,行动也不方便,还很容易弄脏。” 关于定制衣物的事宜,越庭欲并不负责,这些事自有下面的人去管,他也不可能事事都能亲力亲为。 此时见岁宁模样认真,他便也重视了些,目光都聚集在她说话的小嘴上,直到她话音落下,他才开口,“公主要吩咐我什么?”喉音低沉微微沙哑。 “如果将不满十五岁的孩子的衣物尺寸改大些,他们就可以穿得久些,可毕竟行走坐卧都不合身,所以我想着,制衣时多添加一道工序,将多出来的那一截,缝进袖子里,这样袖口虽厚些,但至少行动方便多了。” “然后来年孩子大了,只需将袖口外侧那一道针线用剪子拆了即可,可能会留下细小针孔,但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 她说着,还怕越庭欲不明白,故而将手臂展开,以自己的袖子示范,将一段折起来,“你看,就是这样,嗯……裤腿也一样,腰身的话不是问题,加绑带就行了。” 越庭欲见少女一边比划一边解说,他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神情专注的少女,面上不自觉地呈现出浅浅的笑意,肃穆沉静的面容也如同添上几分暖光。 “你听明白了吗?”君岁宁在他眼前晃了晃,“但是我没做过这些事,所以不确定是否可行,你帮我问问制衣的人吧。” 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直接改小让其变得贴身,或是直接给孩子做大小两套。 但明显,这两种办法都不好,前者会让他们很快没有衣物穿,后者……自然是有些厚此薄彼了,没有孩子的难民恐怕会内心不平衡。 所以,君岁宁才有了这个想法。 她的眸光投在越庭欲的脸上,见他满目温情,有些奇怪,倏然间她脸颊浮现两朵红云,抬手捶了捶他的胸膛,声音娇嗔又带着羞涩,“你这样看着我,我都要怀疑自己在说什么,其他话了……你能不能认真些,或者你觉得如何?” 越庭欲收敛眸中深意,既如此,只能冷淡些了,“嗯,公主想的很周到,我会执行的。” “嗯嗯。” 岁宁点头。 忽闻不远处传来呼喊,好像是成善布庄的人在寻她。 两人站在营房后侧,几个营帐挡住了他们的身影,四下无人,虽偶尔会有不远处嘈杂的声音传来,但他们不会寻到这来,隐秘得很,也不会被人所扰。 “你们谁看见一个小伙计了吗?女的。”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说。 越庭欲看着少女面不改色,也不着急回去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沉吟道:“公主,你的同伴在寻你。” “但我还有件事,要先做,”君岁宁微微仰头,勾了勾手示意他低头。 见状,越庭欲犹豫了一瞬,随后缓缓弯腰,在她耳侧低头。 他以为她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君岁宁微微偏头,两人的耳朵都在对方的唇边,却又都没有碰上。 微热的呼吸洒在越庭欲的耳蜗上,这感觉似曾相识……随后,便听少女轻轻说道—— “你才是我的同伴。” 音落,耳垂处染上湿热的触感,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传遍全身,甚至,他还感觉到那湿热的软糯之物还在轻轻吸吮着,一下一下……细腻而微妙,这一刹那间,他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好像外面的世界都与他无关,他的所有感官都失去的感觉,只剩下那一处。 他的手脚都仿佛僵硬了,没有推开的力气,而他除了震惊之外,似乎也并无想抗拒的心思。 被随意拨弄的琴弦,最终断在了他的心弦上,让心止不住乱跳。 紧接着,那酥麻被轻微的刺痛而代替——不对,一点都不轻微。 越庭欲抬头,眸光幽深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她虽大胆,可脸颊却又还透着羞红,他深知自己此刻有多么难受,喉咙发紧,此时说话定然是沙哑着的,他便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瞧着少女模样。 只听她因为羞赧而变得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我们还是太疏离了些……所以……我觉得……” 之后,没了声响。 君岁宁再开口时,便平白添了几分恶狠狠的强调,“你是男人,以后这种羞人的事,该你主动才行!” 说完,也不见越庭欲回答,只是那双摄人心魂的双眸,染上了几分欲色,看着格外得诱人,还叫人有些害怕。 君岁宁轻咳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脚步混乱地跑走了……然后朝着不远处找她的伙计喊道:“我在这儿呢!在这儿!” 越庭欲站在原地,看着她愈发缩小,直至消失不见的背影,忍不住牵动唇角。 蓦地,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他低头将腰间玉带里塞着的东西拿出,赫然是方才放在少女手中的糖果。 她又还了一颗回来。 一人一颗。 …… 第114章 过不了试岗你哪来的工钱? 成善布庄的人将这批新布衣发放完毕后,便准备回去了,押送布匹的马车上都空了,几人坐着马车很快回了店里。 “回来了?各自开始工作吧。”掌柜抬眼看了眼,又低头打着算盘。 君岁宁上前问道:“掌柜,下次救助会活动是什么时候?”她提前问问,若是日期临近的话,她便参加一下。 要是还要许久,她便准备辞职了,毕竟原本的目的也不是来当衣架子的。 “下回?”掌柜的手中算盘不停,头也不抬地随意道,“没有下回了,就这一回,你快去前头站着,别杵在我这儿偷懒。” 他语气随意,显然压根没有把少女的疑问当一回事。 听了他的话,君岁宁才察觉有些不对劲来,她脚步不动,“没有下一回了是什么意思?救助会不是才刚成立吗?今日发了两千多件布衣,折算成银两也就一千两左右吧?那剩下的……” 她疑问中满是诧异,岁宁的目光落在掌柜低着的头上,前一个时辰才说感到的欣慰的人是她,此刻极度不理解的人也是她。 面对少女一连串的问题,掌柜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眉头一横,带着几分戾气地高声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对救助会这么感兴趣?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做调查的!快去前头站着去,别在这儿问东问西碍人的眼!小心我扣你工钱!” 掌柜一改此前和善态度,却让君岁宁更执着了,她的目光落在掌柜不耐烦的脸上,刚想再问些什么,手腕上忽地覆上一只手掌,将她拉走。 将君岁宁拉到店铺角落的人,也是本店的女伙计,不过这位女伙计是老员工了,她皱着眉满脸的无奈,似好心地说道—— “宁岁岁,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些钱都叫布庄自己消化了,今日送出去的衣裳也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费不了几个钱,掌柜不会放明面上说,你新来的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但这种事你不要说出去,对你不好,别惹恼了掌柜给你穿小鞋。” 女伙计的这一番话,揭开了君岁宁心底疑惑的那层纱布。 “那……就这样不管?”岁宁脸色不好。 女伙计也是看小姑娘年轻,觉得她初入社会还有些天真,说话时也多了几分耐心和劝慰,“这布庄给的工钱不算低的,眼下生计难寻,除非找到下家,不然谁去往外说?况且你是不懂,在你眼中今日送出去的衣裳虽成本一千两,可这定价还不是布庄自己说的算?布庄说是五千两,就是五千两。” 意思就是说,即便成本低,但是定价高,那么出账就写的定价,这其中的高利润,依旧是布庄自己赚。 布庄赚钱理所应当,只是以慈善之名,赚取这募捐款,百姓知道又会是何等伤心呢? 君岁宁沉默了,她没有想到贾成善竟是这样的做派。 另一面,她又想到了当时募捐的银钱有两万多两,“即便布庄以五千两定价入账,那剩下的一万八千两,又要如何平呢?” “五千两只是我的猜测,我毕竟不是做账房的……”女伙计挠挠头,压低声音,“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开一个布店,也不会只有布匹成本吧?其中还得有人力成本,雇佣工人要钱吧?店铺租金要钱吧?装修店面要钱吧?宣传要不要钱?那么,救助会也可以有这些开销啊。” …… 虽是女伙计的猜测,但她说得头头是道,明显是在社会上经历过摸爬滚打后,深谙社会的套路。 这一句句下来,君岁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是欺人太甚! 女伙计见君岁宁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有些后悔对她说这些,原本女伙计是想为她解答后,希望她歇了心里的小火苗的求知欲,不要刨根问底惹掌柜生气。 眼下再看,怎么觉得她更气了。 “你还年轻,别太冲动,你应该没捐款吧?你为何这么生气啊。”女伙计不是很理解,只感觉她比被骗钱的人还气愤。 “我……”君岁宁捏了捏拳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随后,再次走回前厅,站在掌柜的面前,刚才不耐烦的掌柜此刻又算起了账。 大概是感受到面前阴影,掌柜再次抬起了头,瞥见是她,面色一暗,“你不去干活,是不是太闲了!” 君岁宁唇角向下,臭着一张脸,一字一字说道:“我、不、干、了!” “……”掌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爱干不干。” 这会儿,正好苍灵从布庄的后院过来,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赶忙上前,“小姐怎么了?” “她不干了,那你干不干?”掌柜神色转向苍灵。 说实话,对于长了张巧嘴的苍灵,他还是有些惜才之心的。 不过,人才多的是,不听话的就绝对不能要。 苍灵闻言,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家小姐不干了,我就也不干了。” 掌柜气笑了,“好好好,你们这样主仆情深,出来招什么工啊!你家小姐都要亲自出来挣钱了,还能付给你月钱?”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请把本月的工钱结给我们。”苍灵亦不露怯。 “工钱?” 掌柜嗤笑一声,“我早说过试岗七日,算上今日也才五日,过不了试岗你哪来的工钱?” 第115章 公主竟然被构陷偷窃? 没有工钱?不给工钱? “你说什么?!”苍灵被点炸了,“我辛辛苦苦给你打工,你不给工钱?你信不信我报官?!” 面对苍灵的震怒,掌柜显得很平静,显然是见过不少闹事的,此刻一点都不慌,“报官?你们两个外地女子跑这来,还敢在我主家的地盘上闹事,呵呵,来人!” 说着,掌柜挥手,店内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上前,不由分说地拽住了这两个小女子,分毫不懂怜香惜玉。 “放开!”君岁宁挣了挣,却是挣脱不开,根本比不上两名男子的力气,最终被拖到了店外。 “小姐!放开我家小姐!”伙计们刚松开手,苍灵就冲到了君岁宁的身旁,恶狠狠地对他们吼道。 君岁宁拂袖,轻声道:“我没事,我们先回去。” 事已至此,再起争执也没有意义,还是先回客栈,从长计议吧。 两人正要转身,那掌柜就从店内走出,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店门前的两个互相扶着的姑娘,他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忽而扬起手中的金锣,“砰砰砰”打了几下。 离得近,这声音格外刺耳,君岁宁皱着眉,拉着苍灵后退两步。 还不明白这掌柜想做什么,只见周围过路的行人听见动静都汇聚了过来。 “这是布庄掌柜吧?” “掌柜的,这是要搞什么活动吗?” “绸缎大减价?”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吸引得更多人围了过来,不知不觉中将君岁宁和苍灵围在了人群中央,一时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掌柜见人差不多了,再次扬起手臂敲了敲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只见掌柜一脸疾恶如仇地忿忿开口—— “我们布庄分号众多,其中伙计没有几百,也有八九十,为民众提供生计,工钱也自认给的不少,我们从未歧视女人。” “前两日,这两位外乡女子前来求我给份生计,我便让她们来布庄做女伙计,哪料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竟背着我偷我布庄的上等布料。” 说到此,掌柜的声音停了停。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义愤填膺的腔调—— “天呐,这两人看着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没想到竟是手脚不干净的人,恩将仇报,该将她们带去官府问罪!” “掌柜真是好人,哎,只是识人不清啊!”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被围在中心的君岁宁面上覆上难堪之色,这样的屈辱,她还从未受过,当下便高声反驳道:“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布庄贪了百姓的捐款,还倒打一耙!” 分明是怕她去官府告状,此时恶人先告状,想用民众的舆论来压垮她。 少女的声音清透响亮,在场的人听见了,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贪污捐款?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难道是上回筹集捐赠的钱吗?可我听说今日布庄不是有捐赠活动吗?” “贾老板那样善良的人,不可能会贪这笔银子的,定是这外地人从中挑拨,见不得我们静安郡好,我们要是相信了她的话,岂不是寒了善人的心!” …… 君岁宁人微言轻,在静安郡没有根基,她所说的话,根本无人相信。 而成善布庄不同,贾掌柜就是明白这点,才会先发制人,当众欺辱构陷,他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她们,在外不要乱说话,也不要试图与布庄作对。 正在众人说要报官的时候,掌柜的伪善地笑了笑,佯装好心地开口,“两个姑娘在外也不容易,报官就算了,只希望你们长长记性,以后手脚干净些,别干这种事了!”想来有众人的以讹传讹,静安郡的其他商铺也不可能招这两个姑娘做工了。 对于掌柜更深层的歹毒心思,君岁宁是没想到的,她也不需要想到,她一心只想着要将成善布庄的伪善揭发,而现下无人相信,她也没有拿出证据……只能吃下哑巴亏。 做生意的,总是有账簿的。 此刻的势单力薄,反而能叫他们放下戒备,等晚上,她再让苍悯来偷账本就是。 苍灵此时注意力没在君岁宁的身上,也不知她所想,一心只想着几天的工钱没有了,这口气愣是忍不下,“放你的狗屁!把我的工钱给我!” 声之响,意之切。 平常规矩久了,真到骂人时,也想不到什么脏话,最多就是“狗屁”这种词汇了。 “我说这位姑娘,你们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都不计较了,你还想着要钱?要真细究起来,你还得倒赔呢!”一个看热闹的大娘好心说道,也是看在小姑娘长得水灵,心生惋惜才说的。 苍灵领不了这情,“我和我家小姐从不曾偷过什么东西,这掌柜的构陷我们!” “他构陷你们,他有什么好处?”人群中又有声起。 “这……他就是不想结账给我!”苍灵指着掌柜道。 这话无疑引得人群发笑,“成善布庄还能贪你这点钱?你开什么玩笑?” “小姑娘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还真以为布庄能将她那几钱放在眼里?” “估计是外地来的贫苦孩子,打扮得人模人样,实则都没见过几两钱,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同她们一样……” 难听的话比比皆是,君岁宁听在耳中,却比起初被欺辱时冷静了不少,她见苍灵面上只剩下意气,伸手扯了扯她,“先回去。” 苍灵本是冲动上了头,听了她的话,强迫自己冷静了不少。 两人本要走,转身却见人群并没有让开路来,奇怪间,便听掌柜似笑非笑地得意道—— “你们既知晓自己有错,我也不要你们赔偿什么,但是该有的道歉还是该有的吧。” 第116章 公主反手就是一个打脸!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附和。 …… 君岁宁闭了闭眼,又是道歉,上一个要她道歉的,已经不知下场。 她转身,手中攥紧了衣袖,嘴角却浮现出浅浅笑容,温声温气地说道:“掌柜的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道歉——” “绝无可能,不过,你有权将我送官,也让我看看,哪位官员与你们布庄有勾结。” 她冷静的言语,惹得掌柜皱眉。 掌柜心中暗自想着,都到这会了,此人竟毫不害怕,她难道还没认清现实吗,若是与布庄作对,静安郡就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在这时,布店内,走出一个打扮得富贵的中年男子,他笑得和善,逢人都是满面春风,眼底却是最精明的算计。 “贾老板来了!” “贾老板!” 贾成善一身华服,双手摆了摆,止住了众人的拥戴,掌柜见状,顾自退到贾成善的身后。 “两位小姑娘,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但你们坚持不知悔改,我只能将你们移交官府了,连带你们前几日偷的那些布匹银钱,都得还上。”贾成善说这话时,仍是一脸和善,他的眯眯眼仿佛是在笑看着两位女子。 只有贾成善自己知道,他为何要这般做。 他方才已知事情全貌,掌柜的无非是一时生气,觉得小姑娘不听话,便想要以权压人,可贾成善不一样,他没那般气性,且情绪稳定,只是想着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其他伙计们,让他们知道与布庄作对的下场,往后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要拥护主家,就能获得高额回报,反之,别说还有没有下家肯要这样的伙计,就是他贾成善这样的温和善良之人,也不能轻易放过背叛的人。 听到要移交官府,君岁宁面上毫无惧色,人群中一阵唏嘘,有人感叹小姑娘今后的路途坎坷,有人则说她们活该,自作自受。 以大顺的律令,偷窃者要看偷盗的物品金额来定罪的,若是偷得少,则只是赔偿和打板子,若是偷盗的多,则不仅仅会有牢狱之灾,还要在背上刻字,这个耻辱的字会跟随一生,永远无法清洗干净。 而君岁宁明白,偷盗的数额不过是贾成善张一张嘴的事。 “前方发生了何事?” 人群外,忽有道浑厚而富有威严的男声响起。 这声音一出,使得围观群众纷纷让开了身子,有人眼尖地看出了来人,便小声呼道—— “那是知府大人的轿撵!” “刘知府来了,大家让让。” 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鼎深蓝色的官轿,除了抬轿之人,两侧还有十余位带刀衙役,刚才出声的则是为首的护卫。 贾成善与君岁宁的纠纷,自然是惊动不了知府的,刘知府只是要赶去翎县,碰巧经过此地,被众人挡了去路。 见百姓汇聚,才有此一问。 只是几个转瞬间,便有一两名百姓上前,主动与知府的护卫说清原由,又由护卫将此事转告给知府。 百姓早已让出去路,而知府却没有吩咐前行,这时贾成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笑着说道:“大家给刘知府让让去路!” 实则已经让无可让。 蓝色的轿帘被一侧的衙役掀开,刘知府弯腰从里走出,年过不惑的刘知府身着官服,儒雅又不失威严,所到之处让百姓不自觉地噤了声。 刘知府下轿并不是因为偷窃之事,他的视线直接忽略了两位身着普通的小姑娘,径直看向贾成善,“听闻贾老板做了好事?募捐了两万三千两?” …… 贾成善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违和,他沉默而来一瞬,后道:“是啊,刘知府。” “你可有贪污这笔银钱?”刘知府问道。 贾成善自然不认,他义正言辞地开口,“小姑娘没见过世面,信口胡诌之言哪能当真?” “哦?原来是小姑娘指控你,她为何指控你呢,”刘知府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将目光移向方才忽视的布衣少女,少女微微低着头,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问道,“姑娘,你可有凭证?若有,便拿出来,莫要害怕——” 他带着几分威压的话语,随着少女抬头,戛然而止。 刹那间,刘知府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没有看错,震惊之色缓缓变回了冷静,再开口时,喉咙发出的声音却失了几分平和,透着惊讶和敬重—— “公主殿下!怎会在此?” 一向稳重的刘知府,也有惊掉下巴的时候,即便他迫使自己冷静,可他也不敢不重视这事,眼前这位可是晋阳公主! 要不是三年前,在皇帝举办的年宴上,有幸见过众星捧月的公主殿下,他此刻还认不出来呢。 传言中,晋阳公主的封邑堪比亲王,受宠程度可见一斑,可刘知府从未听闻公主来了静安郡,否则也不至于让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遭人污蔑,受此欺辱。 再看看公主一身布衣,刘知府在思考间,已经有了计较,只是一想到如果皇帝知道这事,该如何看待啊,思及此,他的额间都起了汗意,眼下都忘记了,今日出行的根本原因和目的,只想着将公主这事处理妥当。 而刘知府的称呼,无疑让安静下来的人群,在一瞬间又热闹了起来。 “公主?什么公主?知府是不是看错了?” “她怎么可能是公主?我们静安郡不是只有一位静安长公主么?” “如果真是公主,怎么会偷东西呢?” “也可能没有偷,我就说长得这么干净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偷东西呢,就算不是公主,也没必要偷衣服穿吧……” 众说纷纭,可风向却是慢慢地变了。 这转变,是贾成善没有意料到的,连带着他身后的掌柜都惊呆了,默默地退后,深怕牵连到自己,甚至忘却了此事原本就是自己挑起来的。 “刘知府是认错人了吧?公主怎么可能在这里?公主怎么可能到我这布庄当伙计呢?”贾成善认为不可能,不符合逻辑。 要从私心里说,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认。 因为他知道若是认下了,今日这事就没法按原计划发展,甚至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本官怎会认错,倒是贾老板你,定是搞错了,晋阳公主怎么会偷窃你的东西!”刘知府皱眉。 贾成善伸手,在额间擦了擦,有点热,“这……公主怎么可能来我这做伙计,刘大人可别是欺负我一个做生意的。”他就是不认。 除非…… 只见,沉默不语的少女,抬头看向她,眸间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 事到如今,君岁宁也不能再掩饰身份了,她心中已有思量,在众人的目光中,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扬起令牌,声音果决—— “本公主微服私访,贾老板竟以名压人,当众构陷于我,此为罪一,不经过官府私自向百姓筹集银钱,此为罪二,贪污百姓血汗钱,有负众人信任,此为罪三!桩桩件件,你认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