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追妻笔札》 重生 夜深风起,繁星如沸,殿外还有为庆祝储君大婚的烟花声,而太子寝殿却诡异地安静下来。 喜婆和宫婢们噤若寒蝉。 太子妃和太子已经在这里僵持有小一会了。 “谁规定我就不能在上面了?” “《大周通礼》皇太子婚典。” 阮灵萱一时语塞。 在家中爹爹都是让着娘的,她便以为既然结成夫妻,太子夫君应当会像是爹爹那般,处处谦让。更何况宫里的教习嬷嬷都没有专门提醒她,显然这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 可萧闻璟却当着一众宫婢的面,在两人喝合卺酒时纠正她手高低的规矩,实在太过分了! 忆起娘的叮嘱,阮灵萱深吸了口气,气鼓鼓地把手臂沉了下去。 两人喝过合卺酒又重新梳洗,去拜见帝后。 皇帝体恤太子身体不好,令他不必再去前朝应酬,回寝宫休息。 储君大婚的仪程繁多,阮灵萱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但也从没有这么身心疲惫过,一沾床便软了身子骨,只想马上倒头大睡,然抬眼望见四面红通通的喜帐,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看向一旁脸色同样不好的太子。 爹说过夫君是这世上她最应亲近之人,应当适当表达心意,拉近夫妻关系。 “殿下。”阮灵萱嗓音清软,唤了一声。 萧闻璟闻声微偏过头,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半点情绪,浓得像是未化开的墨。阮灵萱莫名地顿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把打好腹稿的话,缓缓道出。 “我知道殿下与我互不了解,可我们成了夫妻,往后还是要相知相爱的,我呢,其实是有一点点喜欢殿下的,殿下既答应选我为妃,想必也是一样吧?” 小姑娘还从未对谁说过喜欢,哪怕没有多少真心,那雪嫩的脸颊也浮出浅浅的绯色。 萧闻璟幽深的瞳仁定定凝在她的脸上,似是被她轻易吐出的“喜欢”二字烫了舌,半晌没有张开嘴。 最后他声轻语缓道:“东宫险要,需谨慎行事,你若安分,我必护你平安”。 这话听在阮灵萱耳中,无疑是敷衍之词,完完全全避开了她想要的互表真心。 竟然连半句哄她的话都不愿意说。 阮灵萱久久怔住,突然间就意识到了,原来太子是真的不喜欢她,坊间的传闻并不是假的。 他看中的人应当是盛京有名的才女,那才是蕙心纨质、柳絮多才的姑娘,堪配的上他这顶顶尊贵的东宫太子。 震惊之余,心中愤慨升起。 既是如此,他又为何要选她? 越想越气,阮灵萱索性也不再装腔,一骨碌坐起来,开口就道: “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我才不喜欢你,不瞒你说,我更喜欢英武一点的男儿,你不过是脸好看了些……” 怎么说着说着,竟还夸起了他的脸。 当然,这的确是阮灵萱那一点点喜欢的来源。 她气鼓鼓地咬住话头,又重重哼了一声,以示她的不满。 “……” 平躺在喜床上的太子沉默片刻,才开口:“知道了。” 这个“知道了”让阮灵萱的郁闷和气愤升到了极点,恨不得当场和他打一架,可是小拳头都举起来了,她又想到太子萧闻璟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么冗长的仪典都见他脸色白了三次。 最后她只能猛翻了一个身,和太子背对背躺下。 龙凤烛在夜风里挣扎了几下,灭了,整个寝殿顿陷入昏暗当中,没有什么洞房花烛的旖旎与柔情,只有窗纸映出外面乍亮的闪电,劈开了浓黑的雨夜。 外面水声涔涔。 阮灵萱气呼呼地闭紧眼,好似听见身边人一声难受的□□。 该不会是这病秧子太子还怕打雷吧? 她才准备转身去看一下他的情况,就想到他那副讨厌的态度,顿住了身子,下一刻就用喜被把自己团团卷了起来。 若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自己,那她肯定不会嫁他! * 滴答—— 滴答答答答答—— 一连串水珠砸在青石砖上,水珠乱溅,跳珠乱玉般,好不热闹。 旁边嘈杂的叫唤声也尤其热闹。 喊“小姐”的、喊“公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在打擂台,有来有往,要争个高低。 阮灵萱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视线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只见身前不远处的青石砖地上,或坐或躺着几名大约五、六岁的男童女童,周身湿漉,哭啼吵闹。 阮灵萱迷迷糊糊,觉得眼前的画面虽莫名其妙,但又似曾相识。 “小姐您没事吧?别吓云片呀!” “小姐怎么魂还没回,莫不是刚刚呛着水了?” 耳边响起两道声音,后面那道沙哑得像是给火燎过的嗓音让阮灵萱一个激灵回过神,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向身侧。 在她旁边一跪一站两个人,跪在边上那高眉小嘴的姑娘是她贴身女使云片,旁边小眼耷眉的男人是家里在临安县的仆人牛八二。 令她吃惊的是,云片竟缩小了一大圈,好似才十岁出头,而那不可能再出现的牛八二竟然也好端端站在她眼前。 阮灵萱伸出自己的小手,那肉乎乎的五根短手指让她眼睛蓦然瞪大了。 她莫不是在做梦吧? “公子公子,你别吓属下呀!有没有人!——我家公子昏过去了,快来人啊!” “那不是借住过咱们官舍东厢房的贵客吗?”听那边的长随实在嚎得大声,云片下意识就循声望了过去。 啊,这会阮灵萱可就想起来了。 五岁那年她和一群学堂里的孩子放了学,踩着临时搭出来的竹条过河,打闹中竹条不堪重负折断了,他们通通掉进水里,无一幸免。 其中就牵连到了那位从盛京来养病的贵公子,沈六公子。 只是那时候没人知道他不姓沈,姓萧,是顺天帝的六子,六皇子萧闻璟,也是日后的皇太子,更是她未来的夫君。 阮灵萱顿时提起劲,小手一撑就从地上起来了。 云片追在她身后,手里刚撑开一件干净的外衫,“小姐小姐,衣裳!” 既是在梦中,阮灵萱哪顾得上管自己身上还湿着,只想去瞧个热闹。 她刚跑上前,那抱着小皇子哭嚎的长随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对她央求道:“阮小姐,劳烦帮我看顾一下我家公子,我要去找路伯!” 路伯是谁阮灵萱并不知晓,她只是下意识一点头,那长随竟拔腿就跑,想来是真的急得火烧眉毛了,连片刻犹豫的功夫都没有。 云片赶上来将外衫披到阮灵萱肩头,抽空往旁边靠在石边紧闭双眼的小公子瞧了眼。 “小姐,这沈公子身子弱,来临安就是为调理病体的,这下该不会出大事吧?” 没有的事,他再好不过了。 日后不但回了盛京还顺风顺水地当上了皇太子,威风凛凛,还敢嫌弃她! 想起大婚受到的委屈,夜里做梦也逃不过这个冤家,阮灵萱心里那个气,举起了自己在现实没有使出的那个拳头。 “打死你这个狗太子!” “小姐!——”看见她不合时宜的举动,云片惊叫。 说时迟那时快,阮灵萱的手就要落下,偏偏被刚醒来的“受害者”逮了个正着。 只见小少年眉心微蹙,眼神迷蒙地睁开,似还未看清周围的景象,就缓缓吐出梦呓。 “……爱妃?” 萧闻璟微弱的嗓音和云片的声音恰好混在一块,只有被拽得一低头的阮灵萱听见了。 阮灵萱吓坏了。 自己是梦的主人知道他日后的身份,怎么他自个也知道,还管她叫起了这个别具讽刺的“爱妃”称呼? 别说成亲当晚,就是给她十年八年,阮灵萱都不相信能从萧闻璟口里听见“爱妃”两个字。 阮灵萱怔怔望着萧闻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 “公子公子,我把路伯带来了,路伯你快来——”小厮拖着一位中年须发的男人健步如飞地过来。 “小姐咱们别杵在这,还是快些回家换衣裳吧 ,小心着凉……”云片连忙把阮灵萱扶起。 阮灵萱顺势挣脱萧闻璟的手站起身,任由那长随和路伯把萧闻璟包围起来,嘘寒问暖。 萧闻璟的脸很白,就像是一张透着光的白宣,没有半点颜色,所以更衬得他的眼珠漆黑,浓得好似刚磨开的墨,那还润湿的发丝贴在脸颊鬓角上,虽凌乱却不失风仪。 即便还是个孩子样,就能看出日后的俊美风姿。 萧闻璟的目光从迷离中逐渐清晰,阮灵萱心里突突直跳。 这个梦忒奇怪了! 云片和牛八二护着阮灵萱穿过混乱的人群,往书院外走,坐上回府的牛车。 阮灵萱住的地方是临安县的官舍,不是盛京里的阮宅。 在阮灵萱两岁的时候,阮二爷通过殿试,获得二甲十八的名次,二甲之后还有朝考,合格者能进翰林院当庶吉士,只是阮二爷不想和阮大爷同在翰林院做事,就放弃了这个机会。 毕竟二甲进士也算是不错的成绩,可以直接任官。只是大周的规矩是按着排名每十人划一组,前八人可留京任职,阮二爷的运气不好,正正好在后两位,那便是只能放到地方去任知县。 按理说以阮家在朝廷的地位完全可以帮阮二爷开个小灶留在京师,但是阮二夫人偏偏听闻了成安府的好风光,想去外头看看。 于是二房夫妇便抱着才两岁的阮灵萱一起住到了临安县。 阮灵萱这一住,就是十年。 牛车摇晃间,阮灵萱还在往下滴着水,云片拿着帕子在她脸上衣服吸水,但是效果甚微。 见无法补救,云片就苦口婆心地劝道:“昨日姑娘才和薛二公子打架被告了状,今日又掉水里湿了衣,待会好好跟郡主解释,切莫让郡主误会您是贪玩……” 阮灵萱拧着袖子上的水,胡乱点点头。 这梦越做越真实了,就连云片对她说的这番话的语气都很熟悉。 牛八二将车停在临安知县府门口 ,阮灵萱倒过身爬下车,还没站稳,臀上就挨了一闷竹片。 “嗷!——”阮灵萱捂住钝痛的臀,一回眸就瞧见她阿娘,丹阳郡主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阮灵萱睁圆了双眼,又惊又奇。 这梦怎么还打不醒了?! * “姜汤煮好了。”长随谨言端着刚熬好的姜汤放在莲纹攒珊瑚珠边案上,余光一瞥,就见自家公子翻来覆去在看自己的手,仿佛那不是他的手,而是什么稀奇罕见的东西。 他紧张道:“公子的手可是哪里伤了,我让路伯再来给您瞧瞧?” “不必了。”萧闻璟放下自己的手,慢慢握紧,“……我没事。” 谨言虽觉得自家公子口里说着没事,但那脸色可不像是没事,但他也想不出除落水之外的原因,连忙又捧起姜汤让他饮。 “那公子快些把姜汤饮了,免得寒凉入体,又要受苦了。” 萧闻璟端起姜汤。 姜汤刚煮好,还是滚烫的。火辣的味随着热气冲了上来,萦绕在口鼻间,他盯着那悬在汤水里沉浮的几节葱白出神。 门外传来些不寻常的声响。 萧闻璟掀起眼皮,朝旁边递了一个眼色。 谨言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疑惑地挠着头出门去看情况。 没多久,谨言就顶着一张疑惑且震惊的脸回了屋,向萧闻璟禀告:“公子,是隔壁阮知县家的小姐过来了……” “阮灵萱?”萧闻璟放下碗。 谨言连连点头,“对对,就是她!” 想起前不久住在官舍的时候,公子对这阮小姐就不是很待见,谨言连忙收敛起自己的好奇。 “没人拦住她么?” 因为在官舍住得不够舒坦,萧闻璟才搬了出来,住在了知县府隔壁,门口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侍从守卫,比官舍更周密安全。 “……没能拦下。” 在他家公子倏然望过来的眼神里,谨言辩解:“……阮小姐是爬墙过来的!” 沈府守卫哪能料到她胆敢翻墙啊! 萧闻璟把姜汤碗放到一边,不由按了一下眉心上已经没有灼烫感的翡翠玉,吩咐道:“让她进来。” 插入书签 区别 房门吱呀一声,余晖倾泻而入,犹如洒上了一层金粉。 阮灵萱抱着裙袖跨过门槛,从屏风后拐了个弯就直直冲着此行的目标——萧闻璟而来。 谨言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拦。 “你为何要拦我,不是他让我进来吗?” 刚回府就挨了亲娘一竹板,阮灵萱的委屈还没完全从她的小脸上撤下来,此刻她仰起自己白嫩的小脸,上面两只葡萄大眼忽眨忽眨,认真地质疑谨言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谨言有苦难言。 他要如何向个小丫头解释贵人身份尊贵,可不能让她随意冲撞了。 “这没你事,去外面看好门,别让人靠近。” 谨言抬手告退,临走前还特意多看了眼阮灵萱。 阮灵萱浑然不知谨言对她的好奇,待他出去之后,这就提起裙裾,三步并两步窜到萧闻璟床边。 “你知道我们不是在做梦吗?我们竟然回到了小的时候!” 她单刀直入,没有半分要委婉试探的意思。 萧闻璟看着眼前还用红丝绦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丫头。 年仅五岁的阮灵萱还没有长大后的明艳夺目但也生得粉雕玉琢。 最主要的是人特别精神,就好像清晨第一个跃上枝头的小山雀,总是骄傲地拍着小翅膀,叫声清脆。 “什么梦?”萧闻璟抚平刚刚弄皱的月白隐竹杭绸被面,宛若漫不经心地问她。 “?” 阮灵萱歪过头,仔仔细细打量起萧闻璟起。 萧闻璟虽比她大一岁,但如今也是年岁不长,眉目未开,散着头发靠在引枕上,那张脸清瘦羸弱,像个病西施。 虽说知道萧闻璟身子不好,可他病的又不是脑子,怎会比自己还健忘? 还以为两人一接头就能达成共识的阮灵萱当即被泼了一头冷水。 “你……都不记得了吗?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妃,我俩昨夜成婚,才一晚上就变成这样啦!” 阮灵萱十分震惊,忍不住比划着手,来回指了指两人。 此刻她早已忘记和萧闻璟昨夜的那些衅隙,满心都在想他们现在就是“共患难”。 但萧闻璟对于她的激动说不出是什么反应,眉心舒展,目光平静无波,似是在看一箩筐傻瓜般,最后还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这般奇怪?” “什么这般奇怪,这就是昨夜发生的事啊!” 阮灵萱被平淡反应弄毛了,都想提起他的衣襟,晃一晃,看看能不能倒出他中午脑子里浸进去的水。 不过萧闻璟一副病弱模样,阮灵萱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只能皱起秀眉,再次怀疑起自己。 难不成还是她在做梦? 阮灵萱伸出手,用力拧了起来,口里还嘀咕道:“再试试,是梦就会醒来……” 萧闻璟眼看已经抚平的被面,被阮灵萱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拧出褶皱,又出声道:“你掐的是我的腿。” “我知道呀!”阮灵萱抬起澄亮的双眼,说不清有没有带点私怨,反正就是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我的不管用,试试你的嘛!” 痛在萧闻璟腿上,依然毫无作用,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公子没有消失,也没有任何变化。 阮灵萱叹了声气,摆摆小手,终于放弃了。 “罢了,我还是去问问其他人好了,总不会只有我这般倒霉吧?” 阮灵萱信奉老天仁善。 要苦不会苦她一人,要害不会害她一个,定然能找出个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 说完,也不耽搁,那芍红的裙裾在原地旋出一朵花,她利落转身就走。 然而她才迈出三步,身后就传来萧闻璟的声音。 “你要去问谁?” 阮灵萱回头奇怪地瞅了眼萧闻璟。 他这人真奇怪别扭,自己好好与他说的时候,他漠不关心,一等她要走了,嘿!他忽然又上了心。 不过一向大方的阮灵萱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认真回道:“自然先从爹爹娘亲问起,再问云片、嬷嬷和官舍里的人,最后再问问相熟的公子、小姐,这么多人里头兴许会有和我相似之人,怎么啦?” 萧闻璟眸光定定看着她。 还怎么啦? 叫她这么问一圈,整个临安县的人都知道她有这样的“奇遇”,那只会有两种结果。 一是被人当撞坏了脑子,或者邪祟俯身。 二是若有一二个信了,那他们所谓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份被有心人听了去,必然会引来滔天大祸。 “如此乱力怪神之事,只会被人当做异类。”萧闻璟权衡了一下利弊,总之是不可能让阮灵萱四处声张,唯有先把她稳住,再静观其变。 “你若到处声张,害的不只是我,还有你们阮家。” 差点给他糊弄过去了! 阮灵萱噔噔噔跑回到床边,两手扑在他的被面上,人紧跟着往前一凑,气怒道:“那你还忽悠我,就说明明听见你喊我‘爱妃’呢!” 也不是她有意,只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声音总是软软绵绵的,哪怕她凶人也没有半分威慑力。 萧闻璟还是怔了下,片刻后才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指头抵在小姑娘眉心,把她的脸一寸一寸推开,道:“我管你叫‘爱妃‘,你却嚷着要打死我这个‘狗太子’,是何道理?” 阮灵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在空空如也的脑袋瓜里搜刮到适合的狡辩话语,只能撅着嘴,把锅扣回萧闻璟头上。 “还不是你睡觉前与我吵架。” 萧闻璟将收回来的手指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并非与你争吵,实则是你礼仪学得太差……在宫里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 罢了,如今也不在宫里,与她再说这些有何用? 萧闻璟自己打住了话,看见阮灵萱像只吐泡泡的小金鱼,气鼓鼓的。 他缓缓呼出郁气,叮嘱道: “此事怪异,除我二人之外,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为何不可?” 萧闻璟已经默默接受了阮灵萱空有十六岁的“高龄”却只有五岁脑子的事实,淡声道:“依你看,我们知晓了这之后十一年的事情又重回儿时,旁人是喜还是怕?是会把你当做神仙供起来,还是把你当妖魔邪祟架在火上烧死?” 大周严禁巫蛊,曾有一嫔妃就是因为以巫蛊之毒祸乱后宫,被当众施以火刑烧死,以威慑众人。 阮灵萱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市井里只言片语的传言足以把她吓破胆,连着好几日都发了噩梦,需要阿娘陪着哄着才敢入睡。 阮灵萱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 萧闻璟这话说得甚是有理,若非是自己经历,而是听旁人说起,她肯定也会觉得对方要不是胡编乱造,是个大骗子!要不是妖魔上身……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铜壶滴漏在一点一滴地计算着流逝的光阴。 萧闻璟见阮灵萱被他镇住,放缓了嗓音,“那就说好了,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保守秘密,否则——” 否则……即便他现在还只是个皇子,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可要除掉一点隐患,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 萧闻璟的眼睛略显狭长,小小年纪已是凤目凌然,被他斜睨一眼,阮灵萱便感觉后背生出了鸡皮疙瘩,手捂着嘴,乖乖就道:“我、我肯定不会说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谨言忽然敲门,“阮家的女使在墙头上,有事要寻阮小姐。” 这是阮灵萱与云片定好的信号,是来知会她丹阳郡主已经料理完家中其他事,终于又能腾出手来料理她了。 “我们当真以后都是这个模样了吗?会不会一觉醒来又回去了?”阮灵萱看着自己的小手,苦着张脸,实在不愿意回去面对那顿竹板子。 她一个十六岁芳龄的姑娘还要因为小时候犯的事被打屁股,心里如何受得了。 两人如今算是说开了,有了共同的悲欢,萧闻璟便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 阮灵萱蔫蔫地离开了。 从院墙爬下去,云片给她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泥土。 “孙嬷嬷过来传了话,郡主和二爷已经到二堂了,和管事说着采买的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小姐您再不回屋,就怕要给抓个现行!” 阮灵萱听见阮二爷也回来了,眼睛一亮。 刚刚还是一脸我命休矣,现在就是枯木逢春,又活了过来,撒开脚丫就往东院跑去。 后花园与东院之间的月亮门早年就被爬山虎占满了半面墙,如今正是盛夏,绿意盎然。 从青瓦白墙的洞口恰能看见小径上走来四五人,前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后面跟着婆子随从。 “绵绵还小,正是孩子心性,即便是打了几拳能有多大的力气,更何况那薛家竖子一贯欺软怕硬,在县里横行霸道多时,又虚长我们绵绵一岁,我起初还担心绵绵被他欺负……” “话可不是这样说,你如今是知县,绵绵是你女儿,到时候那些里老又会说三道四,影响你官声,还是得要叫绵绵去给薛家道歉。” 丹阳郡主挽着夫婿的手臂,拧着秀眉不满道。 男子只知逞凶斗恶,争个高低,不知女子在这世间多有不易,若是名声不好,都能传到十里八乡去。 丹阳郡主虽然也恨得牙痒痒,但不得不为女儿的将来着想。 阮灵萱远远听见爹娘在谈论这件事,有点不高兴。 那薛贵恶人先告状,还颠倒黑白,她才不会去道歉。 “爹爹!”阮灵萱提起裙子,迈腿就往阮二爷的方向跑,把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欸!”阮二爷看见是女儿过来了,又惊又喜,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 阮灵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阿爹这样抱起来过,一时间有些扭捏,在他臂弯里竟有些坐不住。 “你不是应该在屋中反省么?怎么从后院过来了。”丹阳郡主眼尖,看见女儿鞋底上有新鲜的泥迹。 临安县的官舍占地颇广,二堂往前都是县里办公理事的地方,在内宅门以后才是知县家眷居住的地方,后花园与内宅相连,最近在翻整,所以丹阳郡主不让阮灵萱去后院玩,就怕她不小心会掉进哪个深坑里。 担心被爹娘提起自己胖揍薛贵一事,阮灵萱先发制人,软着嗓子可怜巴巴对阮二爷道: “爹爹,今日竹桥断了,我掉进池子喝了好几口水,难受到睡不着,这才去后花园转转。”边说着,阮灵萱还挤出几滴眼泪挂在脸颊上。 彼时五岁的阮灵萱并没有说哭就哭的本事,她打小随了她娘的倔脾气,挨打的时候都是两手一握拳,一副随时准备就义的英勇模样。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越是要强,爹娘反而觉得她是个能抗压的,放心打,打得那叫个疼啊。直到后来阮灵萱回了盛京阮家的大宅,见识了堂兄妹们花样百出的伎俩,才发现自己是个笨蛋。 哭才是最有效的办法啊! 五岁的小孩不就得会哭吗? 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在粉嫩的小胖脸蛋上挂着,果然让人怜惜。 “什么!掉水里了?怎么没有人来通知我!我的乖女呀,没着淹着吧?”阮二爷握住阮灵萱的小手,心疼的不得了,扭头去问娘子。 “夫人可又请大夫替绵绵看看?” 丹阳郡主看着这父慈女孝的画面就知道刚刚的叮嘱打水漂了,无奈道:“那水池才半尺高,掉下去都淹不到孩子膝盖,月前你带绵绵去抓鱼那池子水深一丈你怎么不担心?” 阮二爷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伸手揽住丹阳郡主的腰哄道:“那就好、那就好,没事便好,夫人也莫气了,要是气出皱纹来就是为夫的不是。” 阮二爷风华正茂,温柔敦厚,对自家这个脾气火爆的娘子也总是包容体贴,从不吝啬表达对她的喜爱之情。 身后的仆从亦是见怪不怪的模样,偷偷在后面笑。 被夫郎温柔的笑容晃花眼,丹阳郡主怒意消散不少,也忍不住唇角翘了起来,“看你笑的那憨样,绵绵都让你给教傻了。” “夫人说的是,幸好绵绵这模样生的像你,花容月貌的,足以弥补其他。”阮二爷百依百顺,顺着丹阳郡主的话就滔滔不绝,丝毫不顾及被他们夫妇二人口里说的“智商不够容貌来凑”的女儿正正好还在阮二爷手臂里抱着,一个字不差的都听入了耳。 “……”阮灵萱都无语了。 可阮家二房夫妇两人相视而笑,是完全不顾旁人死活的恩爱。 阮灵萱转动着大眼睛,一会看看温柔含笑的爹爹,一会看着娇艳含羞的娘亲,一时陷入怔忪中。 她在盛京的那大宅子里看过阿爹赔着小心进门又被阿娘冷脸呵退,也见过两人为了柳小娘争执不休,摔盘子砸碗,都快要忘了在临安县的这几年,爹娘的感情也曾如胶如漆,羡煞旁人的。 阮灵萱忽感鼻腔酸胀,心里很是难受。 她拉住丹阳郡主的手,又软软地靠在阮二爷的肩上。 好怀念这样一家人和美的日子啊。 不是总有人说人生没有后悔药吃,不能重来。 可现在她不正是重来了,说不定可以让爹娘一直这样好好过下去,不再被柳小娘趁虚而入,搅得他们家宅不宁,她也不用再嫁给太子了。 “绵绵这是怎么了?”丹阳郡主被女儿异样的安静弄得反而不知所措,瞧着她大眼睛湿漉漉的,还在往外冒着眼泪珠。 阮灵萱摇摇头。 阮二爷心疼道:“肯定还是给吓到了,咱们快回屋。” 因为阮灵萱的眼泪,阮二爷和丹阳郡主最后也没有狠狠训斥她打人之事,还陪着她用了饭,命云片细心照顾她,让她今晚早点歇息。 可阮灵萱收拾完,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山草花床帐里却睁着眼睛不敢睡。 再没有意识到重生好处前,她觉得这是一场荒谬而怪诞的噩梦,但意识到自己比多少人幸福百倍,居然还有后悔药能吃,她又把这个当做一个美梦了。 云片坐在脚踏上睡眼朦胧地给她打着扇,看见阮灵萱两眼还睁得圆溜溜,问道:“姑娘怎么不睡?是不是太热了,奴婢去厨房要些冰来?” 阮灵萱揪住素白的衣袖反复搓揉,万分纠结,“不是,我就是怕……” 云片耐心问:“怕什么?” 阮灵萱抿了抿嘴,不敢说了。 就好像以前抓蛐蛐的时候就怕吹重了一口气,会惊动那胆小的虫逃之夭夭。 她怕这个美梦睡一觉起来就没有了。 “姑娘别怕,奴婢会一直在这里陪着姑娘的。”云片努力撑开困乏的双眼,还在极力安慰着小主人,虽然她并不知道小主人正在怕一个捉摸不定的东西。 阮灵萱“嗯”了声,即便想要硬撑,可到底这具身体现在年幼,在这一阵阵有规律的小风里头,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睡得香甜。 云片给她揩了揩搭肚子的薄被,手支着脑袋也打起了瞌睡。 噼啪—— “走水了!快快!去拿桶,打开院门去救火!”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啊!” 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外面脚步纷杂,阮灵萱被惊醒了,一骨碌就坐了起来。 云片刚从外面问了话回来,看见钻出帐子的阮灵萱就上前安慰。 “姑娘莫怕,夫人刚刚派人来说,是隔壁拙园不慎走水,二爷已经派人去救火,烧不到咱们院子里来。” 阮灵萱剩下那一点瞌睡彻底飞了。 她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云片好似也是这般跟她说来着,然后她自然是听话地蒙起耳朵继续睡觉了,隔壁园子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今昔不同往日,隔壁院子里住着的可是和她一根绳上的蚂蚱。 担心另一只蚂蚱的安危,阮灵萱说什么也想去看看情况。 云片劝不动阮灵萱,只能一边“姑娘慢些跑”,一边提了件御寒的披风紧跟在后。 官舍的后花园与拙园的后院原本就是相通的,中间有一扇常年紧锁的铁门分隔,此刻铁门被打开,知县里的差吏都提了桶,鱼贯而入,帮忙灭火。 “姑娘,您究竟要看什么,奴婢帮你去看,这外面这般乱,万一哪个不小心撞着你了,那可怎么好?”云片着急,她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就怕照顾不好阮灵萱。 阮灵萱其实也不敢往拙园的火海里冲,就乖乖扒在门洞口,捂着口鼻往里头张望,“隔壁的沈六公子怎么样了?有人可看见了?” 云片一直跟着阮灵萱,竟也不知何时这两人关系变得这样好,今日下午姑娘才去看过一回,晚上又如此为他担忧。 “奴婢找人问问吧。”云片虽不解,但也想为阮灵萱分忧,打算逮个眼熟的小吏问情况,然而小吏没看见就瞥见丹阳郡主已经大步行来。 “绵绵!”丹阳郡主刚刚想去屋里陪阮灵萱,发现人居然不在,急得眼圈都红了,没想到阮灵萱居然胆大包天,跑到这样混乱的地方来,她是又急又气。 “阿娘……”阮灵萱见娘气势汹汹而来,吓得皮肉一紧,就怕今天这顿打是逃不掉了,可丹阳郡主都没顾得上训她,一蹲身就把阮灵萱牢牢抱在怀里,仿佛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你这小猢狲,吓死娘了!” 焦急的阮二爷这时也小跑到娘俩的旁边,宽大的臂膀牢牢揽住二人,大大松了口气:“好了、好了,都没事啊。” 爹娘如此担心关怀,阮灵萱心里暖暖的。 “都是女儿不好,让爹爹娘亲担心了。” 火舌卷过檐木,火灰顺着风全燎了过来,灰扑扑的一片。 阮灵萱眼睛进了些许烟灰,便揉了揉眼睛,余光忽而瞥见在那烧得半塌的屋舍前站定了一人。 她仔细分辨了下那道身影,发现正是拙园的主人萧闻璟。 年幼的孩子身上素白的单衣袖子不知何时被烧去了一角,露出一截削瘦的手腕,衣角、裤脚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深色痕迹,像是可疑的血迹。 他正仰头注视着身前还在浓烟滚滚的屋,火舌肆虐伸出,在空中飞舞。 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幼兽站在一个庞大恐怖的巨兽嘴边,就快要被一口吞下。 “萧,沈六——你没事!”阮灵萱忍不住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萧闻璟孤身只影、孑然一身,只有漫天飞舞的火光为背景,雪花般的烟灰密密匝匝地铺满在他发上、肩头,虽轻如鸿毛般却又无比厚重,好似要将他慢慢埋葬。 忽然有人叫他。 萧闻璟在火光飞灰里慢慢转过身,隔着往来憧憧的家丁官吏,瞥来一眼。 明亮之处,被父母双亲牢牢呵护在怀里的阮灵萱,惊愕、恐惧、好奇地望向他。 好像,在看一只无人怜爱的丧家犬。 插入书签 好笑 兵荒马乱的一晚上,阮灵萱迷迷糊糊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有大婚那一夜萧闻璟对她说“东宫险要,需谨慎行事,你若安分,我必护你平安”。 也有他们二人身份曝露,在临安县被抓起来,就要被施以火刑。她害怕极了,萧闻璟却不知道从哪捡来一破瓦片割开她腿上的麻绳,还将她推出了火海,让她跑,别回头地跑。她使出全身力气跑出大火,跑了不知多久,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 就见到萧闻璟小小的身影已经被那熊熊大火吞噬,只剩下半张神色落寞的脸。 睡不踏实,阮灵萱天未亮就醒了。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觉之后她还在五岁的身体里,就连想看一眼外头都要踩着凳子才能趴在窗台上。 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又变得高了、大了、广了。 开解了自己半晌,阮灵萱慢慢也只能接受现状将成为常态,她回不去十六岁那年了。 这几天书院放假,丹阳郡主派了两个心腹婆子看顾她,不许她再到处乱跑,要她养养性子,正好也方便她重新认识周围阔别三四年的旧人,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阮二爷夫妇到临安只带了少数心腹伺候,其余的都是在本地牙行买的,因而规矩不如那些家族调.教好的,一有空闲便会聚在一起闲聊。 昨夜拙园的这把的火引来各种猜测。 有人说是盗匪求财误点了,也有人说是歹人行凶,是来杀人的。 总而言之,求财夺命都是专门冲着拙园里那位来历不明却又瞧着尊贵的小公子而来,毕竟树大招风嘛! 万幸的是救火及时,拙园里头只是损坏了一些身外之物,并没有伤及人的性命。 不过正因为这个缘由,那病怏怏的小公子又缠绵病榻几日不曾出门。 这都是阮灵萱托云片打探来的消息,阮二爷一向不会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所以在阮灵萱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这档子事。 “姑娘,你怎么忽然对那沈公子这么关心了,之前他住在咱们院子里的时候,您不是还和他横竖看不顺眼么?”云片奇怪道。 “……”阮灵萱看了眼云片,她答应过萧闻璟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他们的事,就不好解释为何自己对他那边的事情这么上心。 不过不等阮灵萱想到合适的说法,那边云片就自己答了起来: “不过也是,姑娘一定是瞧着那公子可怜,身边连个正经的大人都没有,最能说上话的也就是一个管家,管家到底只是下人,比不上父母长辈。” 她叹了口气,怜悯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竟狠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瞧着怪可怜。” 自生自灭…… 云片的话令阮灵萱不禁想起在盛京的时候,阮二爷同友人感叹过一句话,“陛下子嗣繁多,然多病多灾。” 当今皇帝十三岁继位,十六岁生长子,萧闻璟排行第六,其实并不占优势,可谁料到前头的几名皇子都是福薄命浅,竟甚少有康健长至成年。 * 三日后,东篱书院终于修好了桥。 阮灵萱纵使不喜欢读书,但这是她如今唯一正当出门的理由。 大周虽重武轻文,可普通人家若想改换门楣,一步登天,也只能走科举这一条路。 而临安县钟灵毓秀,有说天上的文昌星君还是凡人之时,祖籍就在临安县,所以临安县才有绵远不断地文运。 既是出生在这等不凡之地,自然不能浪费这文运昌隆的宝地。所以历代秋闱,临安县参考的学子不少,有不俗的成绩,还连着出过好几个青史留名的大宰相、大能人。 不过也只有阮灵萱这样的“过来人”才能在这个时候摇摇头。 现在的临安县并不知道自己的文运就要到头了,在这往后的十余年间,能走出临安县,通过会试的进士居然只手可数。 只是风气在这里,无论如何,有条件的家族是不会放弃让每一个孩子接受教育。 阮灵萱也是被丹阳郡主日日催促学习上进,就怕日后她被人比了下去。 夏阳炙热,蝉鸣不断。 小道上,学子们陆陆续续赶来学堂。 “公子您还没好全,就是再请几日假也无妨,何必着急着去书院呢?”谨言劝了一路,这都进了书院的大门还没放弃。 不过虽然一直在劝,但谨言却也了解萧闻璟的性子,雷打不动地要读书学习。倘若哪天他忽然不这么用功了,才叫人奇怪呢! 果然萧闻璟掩唇干咳了几声,就淡声道:“我的身子还没弱到那种程度,不必说了。” 谨言对着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想起令他又受惊的那场火,难免替他鸣不平,“要属下说,在这里还不一定有盛京安全,不如写一封信,让娘娘把您接回去……” 萧闻璟目光直视前方,“现在还不行。” “什么不行?”谨言没听懂,正要追问,就被旁边的小林子传出几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声音凶巴巴叫道:“在树上做甚,有本事下来打啊!” 另有一道清脆嗓音与他对峙,“我才不下去,你有本事爬上来呀!” 声音耳熟,谨言抻长脖子想看清楚那边争吵的人,“公子,听着像那天翻墙来看公子的阮小姐……” 听到阮灵萱,萧闻璟停下脚步,忽而说道:“我好像很少在书院看见她。” 谨言:“听闻阮小姐不喜读书,所以公子才没有怎么在见到她。” “不读书,那她平日都在做什么?” 谨言挠头,“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萧闻璟抿了抿还有些苍白的唇。 他与阮灵萱虽幼时相识,可直到成婚前都未曾深交过,互相都不了解品性,只听闻过她名声不太好。但又因家世显赫,长得又实在漂亮,还喜欢到处玩闹,因而惹了不少豪门世家子为她争风吃醋,说起来也是好笑。 萧闻璟将脚尖转过了方向,“那便过去瞧瞧。” 插入书签 拆伙 东篱书院是一富商捐赠的旧宅改建而成,就位处临安县北边,五进的院子还自带着一片褐皮李子树林。 正值炎炎夏日,墨绿色的长卵形叶丛里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看着十分喜人,而一张巧笑嫣然的笑脸便藏在这片喜人的果子下。 萧闻璟缓缓仰起头。 这些李子树经年成长,已经十分茁壮高大,像是盛京里头那些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大酒楼,让人折了颈都望不到头。 阮灵萱就坐在一截粗壮的枝杈上,碧绿的叶子掩映着她那悠哉地晃荡脚,软绸绣鞋尖上缀着几颗银珠,像夜空的繁星般闪烁。 谨言的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整颗鸭蛋了。 除了猫和猴子,谨言还没看过有什么动物能坐在那么高的枝头。 “你、你不讲武德!”在树下直跳脚的男孩扎着两个童髻,穿着一身宝蓝色圆领锦衣,腰身甚是浑圆,一蹦一蹦就像是个大号鞠球在弹跳。 他刚骂一句,树上就“咻——”得一下掷出枚青皮的李子,虽然没有砸在那男孩头上,却也把他吓得不轻,连连往旁边跳开好几大步。 “我不讲武德?你还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这么大还要去大人那里哭鼻子告状,羞死了!”阮灵萱捏起一枚新果子,不怀好意摆出要扔的样子。 薛贵脸色涨得犹如猪血般红,既想批评阮灵萱乱用词语愚蠢,又想指责她用果子当武器无耻,想法太多最后也只能指着自己的胖脸,怒道:“你、你往我脸上擂这么一拳,我脸都肿了,我娘又没有瞎,看见了自然要问,我不说你难道说是鸟啄的吗?” “这阮家小姐好蛮横无理,实不像是阮大人教养出来的。”谨言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阮知县是个好脾气,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就连他们这刚到临安县没两个月的外地人都受了阮知县不少恩惠。 萧闻璟还未开口。 那边阮灵萱已经眼尖看见了他们两人,对萧闻璟摇了摇小手:“呀!你好了!” 薛贵这才留意身后有人,又羞又愤地扭回头,“怎么偷听人讲话了还!” 谨言连忙摆手解释:“可不是偷听。” “没时间跟你玩儿了,你快走吧!”见自己等的人来了,阮灵萱都懒得和薛贵掰扯,抖了抖裙子,兜着的青李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薛贵抱头逃窜。 他尖声道:“阮灵萱你个泼猴!我要告诉夫子去!” 阮灵萱抱着树干边往下爬边撇嘴,嘀咕道:“哦,夫子又逮不到我,你告状有什么用。” 这次来书院,阮灵萱只是想看看萧闻璟的情况,但又拿不准他身子好了没,会不会来,于是就派云片去书院前面等,自己则溜到李子林藏着,没承想就给薛贵看见了,追着她还想扳回一局。 “那天拙园走水,我家后院都给飘进来的火星子燎着了木堆,阿娘就严禁我再靠近后院,所以没法爬墙去看你了。”阮灵萱在地上站定后,拍了拍手掌,好奇道:“所以你的园子究竟是怎么走水?” 她瞟了瞟自觉走开的谨言,又小声问:“果如外面人说,是有歹徒?” “是下人未灭烛火,不慎点燃帷幔。”萧闻璟并不愿意和她细说这些,垂下眼睫,就看见阮灵萱鞋尖上的银珠十分精巧,镂着莲花纹,里面还有一粒可以滚动的小金珠。 能让他看的如此清楚,说明两人的距离十分之近。 他一抬睫,视线就径直撞入阮灵萱清澈明亮的眸光里,就连她浓翘的睫毛都历历在目。 阮灵萱把手拢嘴边:“小沈妃娘娘要知道你在临安这般危险,肯定会很担心的吧!” 想起萧闻璟孤孤单单站在冒着浓烟的屋子前,阮灵萱觉得他虽然讨厌,但也是真的可怜,不像她即便重生到了小时候,爹娘却都在身边护着她。 可他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 可谁知萧闻璟丝毫没有被她的关心打动,反而打量她一眼: “你来了书院为何不去书堂温习,反而藏身树上,与人争吵斗殴?” 阮灵萱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同情就好像一豆灯火被咻得一下掐灭了,她往后退了一大步,站住自己的立场: “要不是为了看你,我才不会来书院,你不领情就罢了!” “我并未要求你来看我,所以也不必领你的情。”萧闻璟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就像山海经里的弱水,扔块石头都砸不出个响。 阮灵萱气鼓了脸,可是却没法把气撒出来,因为萧闻璟说的没有错。 来看他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他不想领情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的话还是忒伤人了。 阮灵萱重重哼了声,提裙就往林子外跑,才跑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表达生气还不够重便急刹车转回来,扔下自己的狠话: “好!既是如此,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管谁好了!” 他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他们两只蚂蚱要拆伙! 萧闻璟不为所动。 阮灵萱继续道:“我们以后也不必见面了!” 谨言看着阮家姑娘像只灵活的野兔子,几步就窜出林子去了,不由走到上前,感慨道:“公子难得有个朋友,怎么就把人说跑了……” 萧闻璟瞟了他一眼,“我们不是朋友。” 谨言连连点头,“属下说错了,那样飞扬跋扈又不学好的小姐怎么能做公子的朋友。” 书院第一轮钟响了,提示着众学子抓紧时间回书堂,萧闻璟带着谨言亦转身往外走。 对于刚启蒙不久的孩子来说,这两年的课都是认字背书。 夫子教一个,学生认一个,十分枯燥乏味,却又是不能跳过的一环。 学堂有人认真学字,自然也有人敷衍了事,还趁着夫子捻着胡子转身之际,和同窗互丢起纸团,忽然一个纸团飞出了直棂窗,外面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几个坐在窗边的学生伸头去看,顿时又交头接耳起来,直到被夫子皱着眉头呵止方止。 萧闻璟并没有关注这些事情,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旁边甚至还有矮屏风挡着,一般人看他这样的架势就不会来招惹他,更别提和他分享那些无聊的闲话。 一堂课结束,夫子下去喝茶休息,学堂上的小公子们就彻底闹了起来,几个脚快的已经冲到了外头。 萧闻璟以指腹临摹着自己六岁时写的字,他那时候年纪小,手腕虚浮无力,写出的字工整有余,尚缺形骨。 谨言进来给萧闻璟换茶,听见窗外的吵闹声,不由敬佩公子稳重,这还能看得进书。 “虫鸣鸡叫罢了,不值得留神。” “是,公子自然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说什么都不必留意……”谨言话刚说出口,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那阮灵萱……” 萧闻璟抬起右手,止住了谨言的话。 半扇直棂窗推开,外面的鸟语花香伴随着那几个孩童的声音一并传了进来。 “那阮灵萱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 “明明是叫花子,夫子看你可怜才把你收到书院里当个扫地小厮,你凭什么和我们一起读书学字!” “踢掉他写的字,踢掉!” 几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合力把一个瘦高的少年挤开,把他用树枝写在地上的字乱踩乱踏,胡乱抹去。 那骨瘦如柴的少年穿着粗麻短褐,洗得发白的袖子下两只拳头紧握。 可无论是被人推搡还是被人踢踹,他始终不发一言,直直站着,犹如一簇被春雨吹生的箭竹,没有什么风雨能阻碍他挺拔而立。 他是谁?又为何与阮灵萱扯上关系? 饶是萧闻璟再聪明,从前没有注意过的事,现在也想不出缘由。 几个锦衣玉食的官宦子欺负一个小小仆役,大家见怪不怪,只有几名小姑娘面露不忍之色。 可她们胆儿小,不敢和薛贵一行人对着干,只能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学堂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灵萱妹妹你来了!你快去看看,薛二他们又去欺负那个小厮了!” 阮灵萱去而复返,才进门就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着,她扭头定睛一看。 好像这是临安县县丞的女儿姚朵朵,是她儿时的玩伴。 “之前你不是和薛贵说,你不读书,让给那个乞儿,可他们还是趁你不在就逮着他欺负,真过分!”姚朵朵给她解释。 “什么!还有这事!”阮灵萱自己也想起了事情的前因经过,顿时都忘记自己回书堂的目的了,脑子一热就提起裙子登登登跑到墙那头,踩着个蒲团探头往外看。 “薛富贵!你这个小人!” 阮灵萱虽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是岁月并没有磨砺她心性。 所以譬如萧闻璟所担心的,她会难以模仿出五岁阮灵萱性格习惯一事是杞人忧天。 无论是十六岁还是五岁,阮灵萱这个冲动的性子从没有变过。 “你才是骗子!”薛贵被抓了一个正着,还让阮灵萱当众喊出自己那俗气的小名,登时恼羞成怒,“你不是说你不来学堂了吗?” “我、我是……来监督你的。”阮灵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马上就理直气壮地叉住腰,“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把我的位置让给他,你们不许阻挠他旁听!” “你都不爱读书,你管这闲事做什么?!” 薛贵很无语。 本来好男不跟女斗,可是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对他马首是瞻的小弟,他若是败下阵来,岂不是丢了面子。 “我不爱读书,但是也不会妨碍别人读书!”阮灵萱虽然个子矮,但踩在矮蒲上一蹦一跳,活像是一只嗷呜叫的小老虎。 薛贵就被她一吼,下意识就闭紧嘴,唯有一张胖脸还因为生气不住颤抖。 阮灵萱目光转向他旁边的少年。 她以前见过他缩在窄窄的屋檐下,忍受着风吹日晒,偷听夫子讲课。 偶然考问过,才发现这个少年能把她记不住的文章轻松背诵。 阮灵萱佩服之余又十分惋惜他没有进入学堂的机会,彼时的她又只有五岁,只能天真地想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反正自己也不好学。 “我才不会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踩到泥巴里,就好像你喜欢算学,能把钱银算的清清楚楚,我也觉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并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啊!”阮灵萱又对薛贵大声道。 她不解,为什么薛贵不喜欢读书,却想要把喜欢读书的陈十四赶走,好像他读书就是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薛贵本来还生气的脸,刹那就憋红了,他往后倒退一步,“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算学……” 阮灵萱不但知道,还大大方方夸他“很了不起”,她居然会夸他了不起! 要知道算学再好对仕途毫无帮助,在许多人眼里这就是一不入流的杂学,就算你是算学的天才,日后也只能去管管钱粮,升迁无望。 这根本不值得夸奖。 “那么复杂的数字你都能理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陈十四可以把《千字文》背得顺畅流利,所以你干嘛非要去为难他呀!” 阮灵萱目光澄澈,望着他们二人,仿佛他们一个高山一个是大河,各有千秋,应该和平共处才是。 薛贵往旁边看了一眼陈十四,陈十四的脸刚抬起一些,又低低压了下去。 他本就是低贱到不行的人,如何敢在这么耀眼的人面前抬起那张穷酸的脸,就是薛贵这会都觉得阮灵萱那张脸会发光一般,让他不敢直视。 “原来是这样。” 谨言正听的目瞪口呆,忽听见旁边的萧闻璟低声说了一句,他紧跟着脸皮一红,羞愧道:“属下误会阮小姐了。” 谁知阮灵萱不上学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固然不读书逃学是不对的,但她的心肠又十分好,让谨言为自己曾经诽谤过她而惭愧。 “咳——” 门外齐夫子清了清嗓子,满室的学子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阮灵萱这次鼓足勇气,去而复返折,是有求而来,所以没有像往常一般第一时间逃了出去,反而东张西望开始找空位。 功夫不负有心,终于给她找了一个空位。 她喜不胜收地走过去坐下,刚松了口气,理了理裙摆袖子,就发现旁边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这样看我?”阮灵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萧闻璟那像是探究新鲜物件的目光跟个剔骨刀一样,刮得她后背发凉。 莫不是因为她先前那些话? 阮灵萱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我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来是有正事!” 人一旦有了正当理由,就不畏惧变卦。 萧闻璟掩下审视的目光,不免好奇起来:“你有什么正事?” 插入书签 算账 虽然这样的问法好像在找茬,可阮灵萱在萧闻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归为自己多想了。 她正要开口回答,上头传来一道声音。 “阮六姑娘今日来学堂上,是有什么事吗?”齐夫子捻了捻山羊胡子,坐在椅子上发问。 阮灵萱在族中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六,有时候阮知县也会拍着脑袋称她“我家那顽劣的六丫头”,所以齐夫子才会如此称呼她。 此话一出,一些拥戴薛贵的小狗腿就十分给面地哄笑了起来,唯独薛贵板着张脸,难得没有因为阮灵萱被夫子阴阳怪气而笑话她。 齐夫子再次清了清嗓子,让下面的学生安静下来。 在这些笑声中,阮灵萱脸上始终没有不忿,十分沉得住气。 齐夫子捋了捋胡须。 对于阮灵萱这个不爱读书的学生,齐夫子也头痛过一段时间,实在管不住了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免得气伤身不划算。 想着小姑娘年纪还小不懂事,等再大一点也许就稳重了,开窍了,会耐心下心来学习。 阮灵萱在笑声消散后方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齐夫子安好,端午将近,临江有赛龙舟活动,学生很想去看,可是阿娘说了,只有学生得了夫子的甲等才可以去观看,所以学生来了。” 齐夫子:“……” 这还真是个他想不到的理由。 虽想不到但又能够理解,因为临安县的赛龙舟颇有名气。每年端午都会吸引周边城镇的龙舟队过来竞赛,赢的队伍不但有丰厚的奖励还能得一块代表荣耀的匾额。 所以竞争激烈,也很有看头,每年为抢最佳看席,也闹过不少事。 “我听说这次龙舟赛,隔壁的新康县准备了一条涂满金漆的金龙船,足有两百尺长,七尺宽,嗬——那叫一个威武啊!” “这有什么,我们临安县的那艘百年状元船也不是吃素的,这次也肯定能连冠!” “对了对了!你们知道魏家军也会派队参加,想必是魏大帅的族亲领队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魏家军的风姿!” 对于玩乐一事,孩子总是热衷的,阮灵萱起了个头,其他孩子就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夫子清嗓子都没有用。 阮灵萱的眼睛亮了又亮,就连旁边的萧闻璟都能看出她是真的想去看赛龙舟。 可赛龙舟有什么特别的,不说临安有,就是盛京也有。 其实阮灵萱在临安县的这三年,龙舟赛也看过两回,说新鲜嘛也不是很新鲜,但今年不一般,因为今年有魏家军。 阮灵萱她天生对武将有好感。 可阮家偏偏是个从文的。 从曾祖父阮鹏康中举后,成功将寒门阮家的半只脚踩上了一个新台阶,再到祖父阮均安三甲及第,从翰林院一路高升至大学士,入阁辅政,整个阮家就摇身一变成了书香门第、文坛新贵,也格外重视子女教育,想要复刻并且延续家族的荣光。 这就格外凸显阮灵萱像是好竹里生出的歹笋,生来不爱读书写字,反而热衷骑马射猎。 不过这大抵是因为她身体里还流淌着另一半来自以军武而闻名的沐王府,天生崇武。 而魏家军一直以守卫西南为任,战功赫赫,魏小将军作为他们之中新一代的力量,第一次出战就带着八千骠骑急行千里,横扫西境,入敌境犹如无人之地,歼敌上万,俘获蛮夷贵族、大臣上百,牛羊无数,简直是话本里战神,也是阮灵萱除了外祖父之外最崇拜的人。 细细一算,魏小将军是顺天十年生人,比她要大上两岁,这个年岁应该还在他的祖籍泰安生活。 听说他也是看过临安龙舟赛的人,最有可能就是这一次了! 阮灵萱焉能不期待。 “安静!——”齐夫子用竹条敲打着木案,砰砰的响声让人不由回忆起被揍屁股时候的疼痛,大家便安静下来,乖乖听夫子讲话。 齐夫子捻了捻胡子,瞧着阮灵萱的脸,见她满脸堆笑,活像是一只蠢蠢欲动想要偷鱼的小胖猫。 别说,那模样还怪可爱的。 齐夫子嘴角抽了抽,努力板起老脸,“老夫的甲等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阮灵萱把手往身后一背,恭敬道:“夫子您考我吧,这次我肯定能答得上!” 笑话,她已经十六岁了,难不成还会被娃娃们的启蒙教育难倒吗? 虽然不喜欢读书学习,可身在阮家,阮二爷又岂能真的让她当个两眼一抹黑的白丁,所以在阮灵萱成长的血与泪里还是充满了“之乎者也”。 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阮灵萱居然大放厥词,课堂上再次喧笑而起。 只有齐夫子没有小觑。 想到阮二爷好歹也是个二甲进士,要是开个小灶给阮灵萱补补课也不是不可能。 身为严师,他可不能轻易让阮灵萱过了去。 纠结了一番,齐夫子拿出小竹条轻轻敲了敲自己手心,选择了最近才学的一篇功课让阮灵萱背诵。 刚开蒙的孩子学的东西都是粗浅易懂的短句,朗朗上口容易记,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阮灵萱也还能记得,并不费力地就背了出来。 背完之后,她不忘得意地看了眼萧闻璟。 萧闻璟手撑着腮,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书,一脸的宠辱不惊。 齐夫子也是没想到阮灵萱这小小脑瓜还真能背的下来,他不信邪地又抽了几段让她背。 《弟子规》嘛,阮灵萱翻来覆去被罚抄过不下五十遍,早就滚瓜烂熟于心,根本不怕夫子抽查。 夫子见这个简单,实在难不倒她,清了清嗓子: “再来,‘事非有意,譬如云出无心’,下一句是什么?” 阮灵萱一下卡壳了。 弟子规都是三个三个的字,齐夫子忽然冒出一句不整齐的话,阮灵萱脑子就转不过来了。 齐夫子等了片刻,哼哼两声,“就这样还想要甲等。” 阮灵萱眼睛咕噜噜转,还在疯狂搜索记忆,可是脑子空空如也。 弟子规里有这句话吗? 看着哑口无言、呆若木鸡的阮灵萱,夫子满意地打开书,开始上课。 阮灵萱丧气地坐回到席位上,出师不利导致她十分被动。 “‘恩可遍施,乃曰阳春有脚’ ,这是《幼学琼林》第一卷里的话。” 萧闻璟忽然开口和她搭话,阮灵萱迷糊地扭头看他。 “啊?” 他又用指节叩了叩黛蓝色书封。 “而《幼学琼林》‘我们’现在还没学。” “啊!”阮灵萱惊呆,险些要跳起来,费了好大劲才压住自己,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齐夫子,低声指责萧闻璟道:“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嗯?我们不是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了吗?”萧闻璟撑着腮,那张苍白的脸颊被外面的日光都照着,琉璃盏沿般通透,显得骨清神秀,精致无比。 难怪他先前一声不吭,原来在这等着秋后算账呢! “……”阮灵萱急抽了口气,又咬着牙不解道:“那你为何现在又告诉我?” “怕你不知道自己吃亏在哪里。”萧闻璟微微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右眼角下一粒小小的泪痣都变得灵动无比。 阮灵萱:“……” 她的沉默振聋发聩。 插入书签 绵绵 这一晚上阮灵萱辗转反侧。 脑海里都是萧闻璟那张可恶的笑脸,越想越气,真恨不得现在就翻墙去拙园,把萧闻璟从睡梦里摇起来,让他赔自己的良机。 他压根就不知道她没能去成这一年的龙舟赛,没有看见魏小将军,此后不知道后悔了多久。 不过,就算萧闻璟知道,估计也不会感到抱歉。 经过今日的事,阮灵萱算是开了眼,有些了解萧闻璟是什么人了。 他分明就是那种平日里无事高高挂起,一旦想踩你几脚的时候反常地关注你,和你说话的那种人。 就像在书院,齐夫子考她的时候,倘若他好心提心,这些是夫子还没教的内容,她便可以理直气壮说不会,而不是傻愣愣的,任由夫子把她糊弄过去。 更过分的是他还放马后炮,让她挠心挠肺,追悔莫及。 着实可恶! 不过仔细想了想,也怪她,谁让她从前表现不好。 齐夫子就是知道她三天两头不来上课,定然对学的内容不熟悉,才这般刁难她。 虽然萧闻璟小人,但终归自己也有错,阮灵萱气鼓鼓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罢了,明日再去找夫子好好保证一番,日后都认真上课学习就是了,夫子想必会对她网开一面的吧! 翌日清晨。 阮灵萱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云片拿了块湿好的帕子给她洗脸。 “姑娘昨夜没有睡好?莫不是想到今日有骑射课,兴奋的?” “骑射课?”阮灵萱眼睛一转,就见一旁的木施上搭着一件银红色的新骑服,是云片预备着待会要给她换上的衣裳。 这时候阮灵萱才想起东篱书院是教骑射的,还是她最喜欢并且堂堂不落的课,所以云片不等她发话就早早做好她今日要出门上学的准备。 “哦……我困迷糊了。”阮灵萱在云片疑惑且关怀的目光下再打了一个哈欠。 她困是真,迷糊也是真。 这都过去几年的事情,她哪能样样都记得那么清楚。 等阮灵萱梳洗完,去正屋和爹娘用了早饭,才由牛八二赶牛车送到书院去。 坐在摇晃的牛车上,阮灵萱还在细细盘算着自己今后的计划。 近一点的就是去龙舟赛看魏小将军,远一些的就是如何顺利跟着调职回盛京的爹爹一起回去。 说来也奇怪,爹娘感情如此好,可在上一世任期满后,爹却是一个人返回盛京,并没有带她们母女俩,这就导致后头她们回去才发现二房的后院里多了个柳小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尤为被动。 这次她一定要想法子让爹带着她们一起回去才行。 阮灵萱撑着雪腮仔细琢磨,眼睛眨了一眨,又想起件重要的事。 上一世萧闻璟就是与她爹一道返回盛京,这次他们或许要同路而行了。 * 沙沙沙—— 清晨,书院里的小厮正在扫洒庭院。 萧闻璟到学堂的时间一般都比较早,甚至早过一些就住在书院斋舍的学生。 他从小明白,顺天帝是一个很严格的父亲,若不想籍籍无名,被遗忘在角落里,他就要比旁人更刻苦用功,才能在众兄弟当中脱颖而出。 上一世也正是他忍辱负重,步步为营,才获得最后的胜利。 阳光从直棂窗跃到纸上,他翻看着从前留在书楣书脚的笔记,工工整整。 “公子真是认真。”谨言把书匣里的用具一一摆出来,口里赞叹道:“不但功课记着笔记,就连平日里做了什么都要记下来,就怕一日自己不刻苦用功的。” 萧闻璟目光一移,发现夹在书本里有一本比成人巴掌略大的册子,外面用栀子黄色的纸皮包着,封面上并没有题字,可他一眼就知道这册子是离开盛京后用以记录学习和生活心得的札记。 哐当—— 有人在进门的不下心被绊了一脚。 书堂的门槛做的比别的居室都要高,时常进出的学子都知晓,每每出入的时候总是会慢下脚步,注意抬脚,才不会当众摔个大字趴。 “怎么是你。”谨言一下就认出两只手小心翼翼抱牢木盆的陈十四。 陈十四低下头,没敢乱看,低声道:“不知小公子还在用书堂,小人多有打搅。” 萧闻璟合起手里的册子,“你叫什么?” 陈十四有些惊讶,微抬起眼。 在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上,穿着一身绫光缎圆领袍的小公子正望着他,即便被窗外的光照着,那双眼睛也仿佛深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这样的人难免心思深沉,不好深交。 可对方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陈十四暗怪自己多想,低头回话:“小人叫陈十四。” 贫苦人家大多不识字,父母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只能用有限认识的字为孩子取名,比如屋门口的石头、家里养的猪狗,更有偷懒者会以家中生辰或者长幼次序取名,所以常常会出现张三李四之类的名字。 陈十四这个名字无疑就彰显出他的出身不好。 萧闻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须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别的名字?” 陈十四一愣,抬起头,在小公子的盯视之下,又哑声挤出三个字:“陈斯远。” 萧闻璟瞳仁微缩。 陈十四解释道:“是齐夫子为小人取的,小人卑贱,让公子见笑了。” “不。”萧闻璟道:“这名字很好。” 谨言不由好奇地打量陈十四,自家公子很少会对旁人感兴趣,更别说是个扫洒的小厮,想必还是因为此人与阮灵萱有关系的缘故吧。 陈斯远唇瓣蠕动了几下,腼腆道:“多谢公子。” 萧闻璟问完话便不理会他了,低头又打开了一本书,外面的晨光刚好照了进来,半间学堂都透亮。 他打算趁这个时间把书看上一遍。 陈斯远放下手里的木盆,和谨言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那病弱的小公子,忍不住道:“公子不去上骑射课吗?” 萧闻璟抬眼。 陈斯远局促道:“大周科举虽以文试为主,可偶尔还会考骑射功夫,光会读书还不够。” 谨言趁机道:“是啊公子,这书是读不完的,应该适当放松一些。” 他早就想劝公子多出去活动活动,一张脸白得像鬼一样,夜里冷不丁看见都要把他吓一跳。 他听人说,常常运动的人身体才好,看隔壁的阮灵萱能爬能跳,掉进水里隔天就像没事人一样,他都羡慕得很。 “而且阮小姐必不会错过骑射课,想必这会已经到了……”陈斯远看向窗外,远处依稀还能听见比试场里的热闹。 “阮灵萱?” 陈斯远点头,“阮小姐喜欢骑射,家里还有专人教导。” 阮知府家中的事都不是什么秘密,学堂里总是被传来传去。 萧闻璟仔细一想,也不奇怪。 阮灵萱的外祖父曾与建武帝征战四方,她的母亲丹阳郡主更擅骑射。 阮家二房一直带着位军中经验丰富的伤退先锋,教导阮灵萱,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师父。 谨言仔细观察了一下萧闻璟的神情,忍不住弯起嘴角,“公子,要不要去看一眼?” 萧闻璟手指依次点了点桌面,思忖须臾。 上一世他一直遵医嘱喝药养病,可却从来没有养好身体,除了因为为人放血续命之外,还有人不想看见他好。 毕竟一个身体虚弱的皇子、太子甚至皇帝才容易被操控。 想着想着,脑海里不知怎的蹦出阮灵萱的声音。 ——“……不瞒你说,我更喜欢英武一点的男儿!” 萧闻璟默默挥去脑海里的杂音。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同样的困境,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去看看。” * 东篱书院有一块比试场。 大约三十丈长,十丈宽,平日里可供骑马跃障、射箭投壶。 算是书院除了教书之外,让公子小姐们强身健体之地。 人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人声鼎沸。 “好!——” 有人啪啪鼓掌,欢声雀跃。 教骑射的师父是从卫所请来的一名百夫长,声音洪亮。 “阮小姐小小年纪能拉开这弓,还能把箭到鹄上,真是了不起!” “师父!她的箭都没有射穿布侯!”有人不满阮灵萱被夸,急忙告状。 萧闻璟的视线掠过乱糟糟的人群,看向远处的靶子。 一支鹅毛短箭正垂在布侯上,险险挂着。 “欸!先儒有云:“礼射不主皮”,只以中与不中为主,无需射穿布侯!” 阮灵萱辩道:“我只是年纪小,现在没有力气,等我长大肯定能射穿布侯的!” 萧闻璟的目光重落到阮灵萱脸上。 她的脸雪白一团,两颊带粉,就仿佛是被朝霞映红的梨花,娇嫩俏丽。 而且她的眼睛也比旁人的都要乌亮,似是太阳就追着她照着一般,总是神采奕奕。 阮灵萱极力在为自己挽尊,可萧闻璟却想起关于她的另一桩事。 之前在宫中就听贤德皇太后说起过,阮灵萱有个小名叫绵绵,是她外祖父沐王爷给所取。 据闻在阮灵萱还被抱在手上的时候,沐王爷爱不释手,总是拿胡子蹭她的小脸,挨了她几个巴掌,丹阳郡主担心亲爹。 沐王爷大笑道:“绵绵数掌,何足挂齿!” 阮灵萱这才得了这样的小名。 “咦!沈玠怎也来了,他不是从不来上骑射课的嘛!”有人眼尖,看见不曾上骑射课的人出现大为惊奇,连忙呼朋唤友去看。 阮灵萱从人群里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望了出来。 她堂堂不落下的骑射课里,堂堂不见萧闻璟,这就说明她们两人半斤八两。 一个不喜欢读书,一个不喜欢练武。 真是谁也别笑话谁! 谨言捧起一张弓送到萧闻璟手上。 百夫长拍了拍巴掌,“好了,既然人都到了,今天大家都试着用所学的法子射鹄!” 众学子开开心心地尝试起来,阮灵萱拿着自己的小弓,趾高气扬地走到萧闻璟身边。 “你会射鹄吗?” 萧闻璟用手拉了拉弓弦。 谨言虽然想他多活动,但是太了解他体弱,又害怕他逞强,关切道:“公子千万别勉强自己。” 阮灵萱打量萧闻璟并不熟练的动作,炫耀地指着快要从布侯上掉下来的短箭道:“不会我可以教你呀!” 萧闻璟看了短箭一眼,并没有被她刺激到,反而温声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阮灵萱警惕起来,“什么事?” 插入书签 朋友 “?” “听说你师父是沐王爷给你请的。”萧闻璟手勾着弓弦,弦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好像阮灵萱现在嗡嗡的脑袋瓜。 “我想请他教我。” 阮灵萱的骑射师父是沐王爷帐下一名先锋,因为在战场受了腿伤才退了下来,被派去保护王爷的掌上明珠丹阳郡主。 而后才成了阮灵萱的师父。 萧闻璟如今还不方便大张旗鼓地找练武的师父,能用阮灵萱的最好不过。 学武是要从小打基础,他既已经重生到这个年岁,就应该尽早学习。 “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师父让给你?”阮灵萱都有点跟不上他的想法。 “说来话长……” “灵萱,你知道吗?!昨天薛贵回去就给他爹打得下不来床!” 黄师父正在指导几人拉弓不得闲再到处盯着,几个小姑娘趁机背着弓涌了过来,拉阮灵萱说话。 “你们怎么知道?”阮灵萱自然而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起薛贵被打一事。 “你忘记啦!我家就在薛家隔壁,昨天太阳下山的时候,隔壁院杀猪般叫嚷,把我小妹都吓哭了!”头扎鹅黄带子的小姑娘拍了拍胸口,好似还心有余悸,“叫的可惨了!” “没错没错,我也听见啦!薛二叫的老大声了!” “为什么啊?”阮灵萱奇怪。 “都是因为你!”几个小姑娘齐齐一脸严肃地看着阮灵萱。 阮灵萱心脏猛然跳了跳,她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萧闻璟。 她又做啥坏事了?! 一旁的萧闻璟面无异色,眉舒眼展,又是一副无关紧要的神色,抬脚走开,显然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 “我家小厮去和薛家的门房打听过了,说是薛贵一回家就去跟他爹说他不科考了!他要去学算学!薛家大哥有癫痫,是天生做不了官,薛家都希望薛二能够争气,考个进士回来呢!”拉住她的小姑娘连声惊叹。 薛贵真是狗胆包天,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阮灵萱:“啊……” 粉衣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又对阮灵萱说:“薛二还说,你夸他了不起,说算学也不是什么不能入眼的东西,总会有人理解并且支持他!” 阮灵萱:“啊……” 阮灵萱彻底傻住了。 实话说上一世她回到盛京后,还真没有再听过薛贵的消息。 可天地良心,她万万没有想过让他不去科考。 说完这些话,大家齐齐静了下来。 虽年纪还小,但她们也到明事理的时候,知道科考于家族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阮灵萱:“……那这怎么办?” “不知道。”住在薛贵旁边的小姑娘叹气,“薛贵这次好像很认真,都被打得起不来,还被扔进宗祠里反省,说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才能出来。他那么怕疼怕苦的一个人,这次居然也没有松口。” “……” 对于薛贵,阮灵萱并没有讨厌到要毁了他的地步,而他前途未卜的人生大转折是由她而起,这让她怪难受的。 阮灵萱丧着脸,一筹莫展。 旁边粉衣小姑娘用手指戳了戳她,小脸红扑扑地道:“灵萱,你要不去问问沈玠,他是我们班上脑子最好的人,说不定能给你出个好主意!” “问他?” “对啊,你们刚刚不是还在说话吗?” 阮灵萱看着走远的萧闻璟,苦恼地锁着眉头。 “灵萱,你怎么和他忽然这么要好了,沈玠来了这两个月和我们搭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呢!”粉衣姑娘伸出小手,把三根指头曲了曲,可怜兮兮道:“他刚刚都和你说了三句话!” 旁边其他的小姑娘也跟着点头,眼巴巴看着阮灵萱。 阮灵萱眨了眨眼睛,忽然回过味来。 萧闻璟不但功课做得好,夫子成天表扬,那张脸也生得精致,肤色瓷白,眉浓眼黑,眼尾还总是慵懒垂着,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所以一向很招小姑娘喜欢。 当时他住在官舍的时候,不正是因为自己的小姐妹借口来看自己,实际上是来看萧闻璟,她吃味了,才和萧闻璟闹得不欢而散,没过几天他就很“识趣”地收拾搬到隔壁单住。 虽然他们从前有过一些过节,但如今去问萧闻璟总比找爹娘拿主意要好上一些,至少萧闻璟不会因此拿小竹片打她屁股吧?! “那天他的园子着火,我爹爹帮他灭了火,他感谢我来着!”阮灵萱边说边合掌拍了一下。 没错呀!她们阮家怎么着也算是帮过他的忙,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帮她出个主意又算得了什么! 晨课结束后,开蒙班的学生就可以归家,自行安排学习。 萧闻璟刚在马车上坐稳,外面就听谨言惊呼:“阮小姐,不可!” 然而他的声音远没有对方动作快,帘子被人挑了起来,阮灵萱探头进来,清了清嗓子就对萧闻璟道:“我想好了,你拜师一事我可以答应……” 萧闻璟眸光落在阮灵萱挑起的弯眉上,“不过?” 阮灵萱瞪了他一眼,被他抢了词很不高兴,但是她还是伸出一根指头道:“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萧闻璟:“可以。” 阮灵萱高兴起来,回头就冲云片喊了声:“我坐这辆车回去,你们跟后头吧!” 不等萧闻璟出声,阮灵萱就钻了进来。 “做什么这样看我,你既答应帮忙,我自然要进来和你说道呀!”阮灵萱总是能把话说得理直气壮。 萧闻璟揉着被弓弦震麻的指头,缓缓道:“言之有理。” 阮灵萱又朝他靠近了,把自己苦恼的麻烦事一五一十告诉萧闻璟。 萧闻璟思忖了须臾,果真给了她一个可以施行的解决办法。 阮灵萱记下了。 “你和那薛贵不是不对付吗?为何还想要帮他?”萧闻璟挑开车帘,看了眼外头的街景。 阮灵萱惆怅地叹了声气:“怎么说也是打小认识,我不忍看他受苦。” “那你还真是个好人。”萧闻璟说出“好人”两字时,语调略扬。 不过阮灵萱并没有听出他的深意,反而看见窗外经过的小摊高兴地叫停了马车,她要下车。 阮家的牛车紧跟在后,阮灵萱叫下自己的女使,两人跑到了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前,叽叽喳喳。 “我买个玩具给薛二当礼物吧!” 人走后,谨言久久没有听见里头的萧闻璟叫回,于是掀起车帘一角望了进去,“公子?” 萧闻璟正靠在窗边,曲指抬起车帘,一角光照在他的眼下,那处的皮肤白如脂玉。 谨言顺着他的目光。 卖小玩具的摊子前,阮灵萱和云片正兴致勃勃挑选。 他福至心灵,又问:“公子有没有喜欢的,要不也下去选几个?” 谨言心里想着,即便再稳重,殿下现在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对玩具感兴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用,回去。”萧闻璟松开手指,任由车帘垂落,阴影瞬间吞噬了照在他脸上的光线。 阮灵萱挑得正起劲,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马车离去。 回府后,她坐在内宅门旁的石墩上,等着回来吃饭的阮二爷。 县衙里事情多且杂,有时候调解家长里短的事情也是很费时间的,阮灵萱等到饥肠辘辘才看见穿着青色官服,一脸疲色的阮知县走过来。 “爹爹。”阮灵萱一路小跑过去,抱住他的袖子。 阮知县虽然疲惫,但是一看见自己乖巧可爱的女儿还是满脸堆笑,伸出指头点了点阮灵萱的额头,“无事献殷勤,又惹事了?” 阮灵萱小脸一红。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已经被看得透透的,不过她仗着年纪小,可以不要脸面,依然开口央求阮二爷帮忙。 阮二爷听完萧闻璟给阮灵萱出的主意,不由讶然:“他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么多,后生可畏啊。” 阮灵萱知道萧闻璟一向聪明,顺天帝那般严肃苛求的人,也常夸他办事严谨,思虑周全。但其实后来的阮二爷并不太喜欢他,反对魏小将军多有赞誉,说小将军是难得赤忱的儿郎。 “薛贵的事情我也有耳闻,是人家的家务事,的确不太好办,不过那沈小公子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阮二爷不忍女儿失望,还是答应了下来。 * 吃过午饭,阮灵萱被丹阳郡主守着,在书房描红。 写完了几个大字后,就有人上门拜访,丹阳郡主带着仆妇女使出去会客,阮灵萱乘机丢了毛笔带着云片溜了出去。 轻车熟路翻过院墙,阮灵萱朝着萧闻璟的房间一路小跑过去,可临到半路就给谨言一把拽住。 谨言神色紧张,急切道:“……公子现在不方便,你还是晚些再来吧。” “哦。” 阮灵萱眨巴了下眼睛,注意到谨言手里托盘上放了只巧玄机。 三岁时她外祖父也送了一只给她,是她儿时最喜欢的玩具,时常摆弄,所以只消一眼,她就看出这分成几块的巧玄机失去了最中间的一枚长木楔子。 “他也玩这个吗?” 阮灵萱正好奇着,萧闻璟的房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了几人。 谨言连忙把她拉到身后,毕恭毕敬地对着走出来的人弯腰行礼,“刘大人。” 阮灵萱抬头一看,顿时认出那走出来的人是年轻许多的刘院使。 那是皇后娘娘器重的太医,寻常宫妃都请不动的人物。 刘院使皱着眉头,呵斥道:“他的身子怎么调养了这么久还是这幅样子,你们这些下人是究竟是如何照顾的?” 谨言低头恭敬道:“回大人的话,公子的身体经过调养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前段时间受了寒,这才虚弱了些……” “伺候他按时吃药,务必要养好身子。” 刘院使冷哼了声,一挥衣袖,抬脚就走。 谨言弯腰应是。 太医的语气冷冰冰,一点也听不出是担忧病人病情。 阮灵萱奇怪地目送太医一行人离去,又看见谨言准备进屋,就想跟上去。 谨言刚刚被骂过,眼圈都红了,小声对阮灵萱道:“阮小姐,今日真的不方便,要不然,你改日再来吧。” 阮灵萱最见不得人哭了,看见谨言如此难过,以为是刚刚被训斥的原因,便不好再为难他,乖乖点头,答应明日再来。 谨言进了屋,屋中的血气还没散去,他脚步加快了些,把东西放在几案上,望向躺在床上闭目不知是昏还是醒的人,小声道:“殿下,刘院使已经走了。” “嗯。” 还好,还醒着,那就说明不是太难受。 谨言心稍安,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笑道:“刚刚阮小姐过来想要见公子,属下让她改日来,她就说明日来,可见她很喜欢公子,想和公子做朋友呢。” 萧闻璟缓缓睁开眼睛。 脑海里一掠而过阮灵萱坐在树上,晃着脚大笑的模样。 轻轻蹙起眉,他低声道:“我并不想与她做朋友。” “啊,那明天是让还是不让她进来呢?”谨言望着他苍白的脸,认真发问。 “……”萧闻璟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眼。 插入书签 是光 隔日,阮灵萱去了学堂。 昨日的骑射课不少学生都玩了个尽兴,导致胳膊酸胀,纷纷告了假。 萧闻璟和薛贵今日也都没有来。 唯一新奇的是,陈斯远得以搬了一个小几坐在学堂门口正式旁听。 据说还是薛家那边来的意思,算是薛贵以前总欺负陈斯远的赔罪,薛家甚至还愿意承担陈斯远在东篱书院读书的束脩。 课堂中间休息,几个小姑娘又把阮灵萱包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 “灵萱你知道吗,你爹昨天带了位老先生去薛府,薛家就改了口,答应让薛贵试试,你爹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姚朵朵说。 薛贵一提就被薛老爷打得个半死,阮知县一上门,薛老爷就改口答应,真是救了薛贵另外半条命! 阮灵萱刚点了头,旁边一个小姑娘就又问了起来。 “那老先生是什么人?” “我听爹说,那是算学大师计大师,还写过好几本书!”地方小,消息传得快,不等阮灵萱开口,就有人帮忙解释。 “这么说薛贵以后都不会来东篱书院了?” 虽然薛贵总是吵吵闹闹,可是忽然失去一位同窗,众人还是一阵唏嘘。 “……那,沈玠也不来了吗?”有人忽然话音一转,提起萧闻璟。 几个小姑娘都扭头看着阮灵萱隔壁的位置。 “他,还是要来的吧,只是生病了才请假。”阮灵萱也看了眼萧闻璟的空桌子。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呀,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好的样子。” 阮灵萱也思索起来。 是啊,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下了课堂,阮灵萱连家都没有回,直接让牛八二驾着车去了隔壁的拙园。云片敲门,来开门的门房把他们留在了门外前去通报,过了好一阵,谨言才出来把她们两个带进去。 “他身子好些了吗?”阮灵萱仰着头问。 谨言低头道:“好是好了些,只是待会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阮小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谨言觉得公子对阮灵萱着实不一般,想必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这种时候能有朋友上门来陪伴,心情肯定会好起来。 但他又摸不准萧闻璟的情绪,只能提前给阮灵萱打声招呼。 阮灵萱点头,乖乖道:“我晓得的,生病的人都会脾气不顺,待会我多多顺着他就是。” 谨言甚感欣慰,阮小姐虽然顽劣,但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云片留在外头,阮灵萱跟着谨言进了屋,一进来阮灵萱就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好苦好涩的味道,都是药味。 整间屋子昏暗无比,只有门口处的光照出了一片亮,也只到屏风处为止。 阴森森的,活像是妖怪的洞穴,随时就会妖风四起般。 谨言绕过屏风,小声试探了句:“公子,阮小姐来看你了。 ” “他是不是睡了?怎么不做声呀?”阮灵萱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萧闻璟出声回应,耐不住就提着裙子从屏风后伸出头来。 萧闻璟没有睡觉,正撑着半个身子,面朝谨言不发一言。 谨言一动不动,好似有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头上。 谨言很委屈。 昨天他问的时候,公子又没有回答他不许,他还当是沉默就是默许呢。 “没睡还不理人了!”阮灵萱不满,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我没让你来。”萧闻慢慢躺了回去,还伸手拉高了被子。 阮灵萱走到床边,习惯了昏暗后打量起萧闻璟的脸色,奇道:“怎么还越养越弱了,昨天刘大人不是来治你的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旁边谨言朝她怒瞪一眼。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来看他的脸色是不是更差了?”阮灵萱心直口快,指着萧闻璟偏转过去的侧脸让谨言看。 谨言张口欲言,又止住了话。 “我还是出去给公子和小姐准备一点茶点。”谨言就怕萧闻璟出声阻挠,飞快走出去,留阮灵萱在这里和公子说话解闷。 谨言一出去,萧闻璟又出声。 “此事与你无关。” “好,与我无关。”阮灵萱顺答如流,费力地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只是你答应我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你什么时候来?” 他这副身子还说要学武,在阮灵萱看来分明是痴人说梦。不过阮灵萱还是秉承信守诺言的优良品德,不会临时反悔。 反正身体是他的,能不能学也要看他本人的意愿。 “要过上几日。” “几日是几日呀?”阮灵萱撑着下巴,“你倒是说清楚嘛!” 一般人说“改天”、“过几日”都是推脱之词,意思是现在还不想提这个,可阮灵萱非但没有心领神会还刨根问底了起来。 萧闻璟蹙起眉,转过头,“你……” “我?”阮灵萱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等着他的后话。 小姑娘一脸天真,两眼澄澈,若不是知道她的经历,萧闻璟绝不会把她与十六岁的阮灵萱联系在一块。 别说是五岁了,就是说三岁他都信。 “你难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什么样?”阮灵萱眼睛圆溜溜的,好奇起萧闻璟的话。 谁知他张口就吐出三个字。 “缺心眼。” 缺心眼可不是好词,只不过是文雅点的蠢字罢了。 阮灵萱听懂了,眼睛都瞪直了。 其实在嫁给太子之前,阮灵萱也曾和一位公子险些定过一门亲事,可那位世家贵子却在背后笑她字如鸡爪,才如草屑,让一向张扬的阮灵萱没了颜面。 忆起此事,加之大婚那天萧闻璟对她“拒之千里”的态度,让阮灵萱回过味来。 他既不喜欢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阮灵萱这个人高兴也罢,生气也罢,都来得很快。 这会就哐当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旁边的巧玄机,气道:“你才缺心眼!你就跟这个巧玄机一样缺心眼,才会病病歪歪!” 萧闻璟的瞳仁倏然一缩,撑身而起,许是动作太急,牵扯到了什么伤痛,他又按着胸口倒了回去。 额头上的汗滚滚而落。 “你怎么了!”阮灵萱刚鼓起的气就像是被扎破的鱼鳔,咻得一下消了下去,正想前去看,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谨言端了茶点进来,见萧闻璟这幅模样,赶忙又出去唤人,没多久路伯带着药箱进来,谨言就把阮灵萱送了出去。 阮灵萱不敢不离开。 等把人送走后,谨言看着萧闻璟吃了药,追悔莫及道: “属下不知公子厌恶那阮小姐!早知如此就不放她进来,没得害公子病情还加重了!” 萧闻璟昏昏沉沉侧卧在榻上,沉眸望向被屏风挡下的那抹柔光。 谨言又以为是光的原因,“属下这就去把门关上!” “……留着吧。” 他只是觉得有些光。 迷人……也刺眼。 插入书签 该死 端午将至,天上的龙舟水滂沱不停。 临安县的大小河道纷纷涨水,为端午的竞龙舟做了充分的准备。 只是在此之前,县里还有要事忙碌。 因为淤泥堵塞了沟渠,街巷里到处都有积水臭泥,东篱书院有好几日都没有开课了,只是布置了功课让学生在家里自行学习。 丹阳郡主怕阮灵萱又出去胡闹,遇到危险,生生陪着她从早到晚读书习字。 “爹爹这么大的雨在外面忙碌,会不会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啊?”阮灵萱想要偷懒,故意和娘亲搭话。 果然丹阳郡主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淅淅沥沥的大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四溅的水珠腾起烟雾,瓦片青砖也被敲得叮叮咚咚,没有一刻停歇。 “你爹就是个实在人,忙起来都不顾自己身子,这些事让下头人去做就是了,何必样样都要亲力亲为呢?” 丹阳郡主出身尊贵,从小众星捧月,前簇后拥,就没吃过什么苦。 “祖父说,太祖父和他以前还要去插秧苗呢,日子可比现在爹爹要艰苦许多。”寒门出身的阮家并不耻于谈及微时的艰辛,反而多用于教导子嗣后代,不忘初心。 所以阮灵萱才不会对于贫寒的小厮陈十四有高人一等的感觉,相反她觉得陈十四这样刻苦好学,将来一定会中举,出人头地。 “更何况,爹爹表现好了,才能早早调回盛京去呀。” 丹阳郡主摇扇的手一顿,瞟了眼自己的女儿,“你祖父和爹爹到底什么东西都肯给你讲。” “阿娘,那你知道隔壁的沈玠吗?”阮灵萱连笔都放下了,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丹阳郡主,就盼着她也给自己透露一二。 萧闻璟是皇子,丹阳郡主也与皇家有关联。 丹阳郡主的娘永嘉长公主,是贤德皇太后从族亲里收养来的先烈遗孤,打小就和当今皇帝互称姐弟,十分亲近。 “你问他做什么?”丹阳郡主脸色微变,“难不成你惹了他?” 阮灵萱吓了一跳,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没有就最好,他的事你少管。”丹阳郡主恢复了摇扇,手腕动的都比寻常快些,仿佛刚刚都被吓出一身热汗来了。 “阿娘,我见他身子很弱还总是生病,莫不是娘胎里带的病,而且他这么小年纪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没有个大人照看……” 阮灵萱离开盛京的时候才两岁,就算曾进过宫,但也不太记得遇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可丹阳郡主肯定是认识萧闻璟的。 “也不是什么娘胎里带的病,不过是将李代桃……”丹阳郡主说漏了嘴,忙瞪阮灵萱一眼,“少打听。” * 密云如盖,白日也犹如傍晚,昏暗无比。 好在如瀑的雨停歇了,丹阳郡主指挥家中仆妇小厮准备吃食、套好牛车,打算去给辛苦一天的阮知县送上可口的热饭菜。 阮灵萱得以松口气,带着云片到后院溜达,休息片刻。 雨天她不好出门,也只能到后院散心。 这一转悠,她竟发现与拙园之间的那扇铁门竟是打开的,几个杂役正在墙边掘土挖渠,而正好从门洞前走过的人是萧闻璟的长随,谨言。 阮灵萱拉着云片,飞快跨过门洞,跟着谨言身后。 拙园的侍卫看见她,竟也没有出声提醒谨言,以至于她的跟踪一直很顺利。 这一路就走到萧闻璟的院子,阮灵萱和云片躲在月亮门后。 萧闻璟躺在一张竹椅上,腿上还搭着一条毯子,闭目养神。 因为离着远,也瞧不出他的病好了没。 “姑娘,既来找沈公子,为什么不上前?”云片奇怪。 阮灵萱哼了哼,嘴硬道:“谁来找他了,我不过是想看看他死了没——唔!” 云片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娘你太大声了!” 阮灵萱被云片抱着往后一躲,余光好似看见檐下的萧闻璟抬起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一眼。 阮灵萱的小心脏都怦怦狂跳,担心被他发现了。 一主一仆背贴着墙,大气不敢喘一下。 好在过了许久,那边也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从屋里出来的谨言开口和萧闻璟搭上话了。 “公子,这个当真不留在房中吗?” 阮灵萱又壮起胆子,往里面看。 谨言端着分成几块的巧玄机,正在问萧闻璟。 萧闻璟看也没看,“反正也拼不好了,也没有用了。” 谨言低头,惆怅道:“都是属下不好,没有收好……” “过几日,你找个地方把它烧了吧。” “怎么能烧掉?!这可是沈侯爷出征前留给公子的遗物啊!”谨言像是比要烧掉自己还难过,哽咽道:“公子虽然从来不说,可是属下也是知道的,您还是很挂念沈侯爷的。” 说到伤心的地方,谨言还抬手擦了擦眼泪。 阮灵萱一惊。 没想到这个巧玄机居然大有来头,还是萧闻璟伤心的往事。 萧闻璟抬起眼睛,似往虚无之处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反正它破破烂烂,废品一个,就和我现在病病歪歪一般……” 谨言立刻哽咽道:“公子怎能如此说自己,公子的身体原本是好的,还是为了兄长治病才沦落到这般田地,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公子怎能也自暴自弃了!” * 自从拙园回来,阮灵萱一直垂头丧气,像是受了莫大打击。 云片知道前因后果,只能安慰她,“姑娘,就别想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就好了。” 阮灵萱并不相信。 她说萧闻璟外祖父的遗物破破烂烂,还骂帮助兄弟治病的萧闻璟病病歪歪,这些当真睡一觉就能好? 云片不忍看她继续泪眼婆娑,把满脸愧疚的小姑娘按倒,捻好小被子。 “我的好姑娘,快睡吧。” 阮灵萱闭上眼,努力想入睡。 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萧闻璟不可置信的眼神,忽而他眼睫一垂,变得落寞又可怜。 阮灵萱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捏住自己的脸蛋。 啊!我真该死! 插入书签 舍得 端午前两日。 家家户户都忙着洒扫庭院,在墙角撒上雄黄、房门窗户上插上或摆放菖蒲、艾叶、蜀葵、枇杷和蒜头等五瑞,以驱五毒。 除此之外仆妇们洗好了新鲜的箬叶、旱蒲叶来包粽子。 在临安县粽子有很多种口味,不过阮灵萱最喜欢的还是简单的碱水粽。 糯米浸泡在草木灰水当中一晚上,使其颜色发黄,带些许碱味,糯米也变得更有弹性柔软。煮好的碱水粽子用井水冰镇过后,沾白糖或者桂花蜂蜜都极好吃。 在官舍后宅院热热闹闹的时候,隔壁的拙园安静如故。 阮灵萱爬到墙头一看,拙园里当真是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别说粽子了,就连片菖蒲叶的影都见不到。 莫不是萧闻璟的身体还没好,下面的人才没有这个心情准备? 阮灵萱暗暗猜测,心里惴惴。 因为萧闻璟和谨言的对话,她一个晚上没睡好,倘若这件事一直不能解决,那她肯定会继续不安下去。 阮灵萱一向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入这样负面的情绪当中。 有错就认,没错就闹,简单。 从墙头爬下来,阮灵萱转头就跑进了正房,丹阳郡主正与阮二爷品茶下棋。 阮灵萱知道每年端午前,夫妇两人都会请相熟的朋友同僚过府吃饭相聚,而她从前也请过一些小姐妹和她一起分享粽子。 “爹爹,阿娘!”阮灵萱趴到棋盘边上,两只藕节一样的手臂托着脑袋,“今天我可以请隔壁的沈玠过来吗?” 两人同时一怔。 阮二爷把女儿抱到腿上,“绵绵怎么忽然想到要请他来?” “女儿见到他家冷冷清清,甚是可怜……”阮灵萱偷瞄了眼丹阳郡主,发觉她眼风倏然就扫了过来,显然是瞬间就领悟到她话里这个“见到”是又爬了隔壁墙头的意思。 阮灵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捏住阮二爷的袖子,央求道:“爹爹,可不可以嘛!” 阮二爷看了眼丹阳郡主,“……也不是不行。” 好歹那小公子是六皇子,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总是知道的。 丹阳郡主也在想,怎么也算是个亲戚,虽然并不亲近,可女儿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大人总不好睁眼瞎。 “也罢,我待会让安嬷嬷拿了我的邀帖去请,不过他身子不好,会不会来不一定。”丹阳郡主盯着阮灵萱,意思是人家爱来就来,不来你也别找事! 阮灵萱马上点头如捣蒜,心里满意极了。 萧闻璟不给她面子,怎么也会给丹阳郡主一些面子吧? 上次的争吵,阮灵萱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有心想要和萧闻璟讲和。但她不敢去拙园,就怕萧闻璟还没有消气,把她赶出来,太丢人。 所以才大费周章,兜了这一个大圈来请他。 倘若他托身体不方便来,她就可以顺势借故上门看病,进退皆可! 简直妙绝! 阮灵萱还派了云片跟着安嬷嬷一道去了拙园,另有安排。 丹阳郡主的面子够大,拙园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复,萧闻璟午后就会过来拜访。 没过多久门房小厮还带来了阮灵萱拜托云片找谨言要的东西。 才过了正午,萧闻璟便带人上门来了。 丹阳郡主和阮二爷慈眉善目地和他说了一会话,像个长辈一般关心了他的身体和功课。 萧闻璟一一作答,没有半点不耐。 阮灵萱躲在门后,偷偷观望。 今日的萧闻璟穿着一身石青色云纹杭绸直裰,乌黑的头发半束半披在脑后,用一银色镂空发圈整整齐齐束着,周身不见片金块玉,不见奢华,只有低调而干净。 在盛京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对自己的要求十分高,苛刻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今日的脸色好多了。 “灵萱,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了?” 阮灵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哪知道下一刻就被丹阳郡主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只好走出来和萧闻璟见礼。 萧闻璟垂着眼睫,客客气气地回了她一礼。 光瞧他那得体的动作,看不出来生气还是没生气。 “灵萱带沈公子出去玩吧。”丹阳郡主又转头吩咐身边贴身女使,“剑兰、竹尺你们跟着姑娘,多照看些。” 几人明白,纷纷应是。 阮灵萱带着萧闻璟出了正厅,绕到内院。 官舍的后宅院,萧闻璟曾住过半个月,也不算全然陌生。 只是因为过节的缘故,另作了布置,稍有些不同。 在院中央的石榴树下,扫撒干净的青石砖上铺上了紫竹簟席,四周对角还摆着四个小冰鉴,上面堆着碎冰,铺着新鲜的枇杷、李子、桃子等时令果子。 萧闻璟扫了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凭他的聪明不难想到,丹阳郡主不会无缘故地想起他,是阮灵萱找他。 以往阮灵萱想见他,都是不管不顾。翻墙钻马车,无所不用,这次居然会拐着弯,让人奇怪,所以他才来了。 “请你吃粽子!”阮灵萱看着萧闻璟:“就要端午了,都是要吃粽子的!” 她多体贴,知道他家没有人给他包粽子,特意邀他过来一起吃。 顺着阮灵萱手指的方向看去,色白釉亮的大瓷盘装着好几个粽绿色的牛角粽。 “就为了吃粽子?”萧闻璟把目光从粽子上面收了回来,放回到阮灵萱的脸上。 阮灵萱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使她虽有精致五官,但因留白过多,还满脸稚气,那对大眼睛骨碌碌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漾着清澈的水光,灵动地宛若清晨于嫩绿叶面上滚动的露珠。 全然没有显出半点拥有多十几年阅历的样子。 她手指转了转,缠住耳边垂落的红丝绦,奇道:“你不喜欢吃粽子?” 那语气就仿佛所有人都应当不会拒绝这等美食似的。 “……”萧闻璟掩唇闷咳了两声,“若无其他事,我这就去同阮知县和丹阳郡主告辞了。” “别别!”阮灵萱对旁边的云片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拽住萧闻璟的袖子,想把他往石榴树下带,“来都来了,你若不坐上片刻,我娘肯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客人。” 虽然两人现在年岁相近,身高相仿,但阮灵萱是个从小长得扎实的孩子,哪怕萧闻璟是男孩,也要费尽力气才能抵御住她热情的拉扯。 萧闻璟扯住自己的袖,“你本可以不请我来的。” 若是担心招待不好他会受骂,那她一开始就不应当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阮灵萱眨巴了下眼睛,没有松手也没有继续拉,而是难得机灵地反将他一军:“那你本也可以不来的。” 这话说的他俩好比是黄盖打周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萧闻璟一时无言,阮灵萱趁机把他拉到紫竹簟席上。 云片端着一个匣子放在两人身前。 阮灵萱献宝一样推到他面前,“喏!送给你的!” 萧闻璟抬起眼睛,往里面看去。 盒子里是他叫谨言过几日烧掉的巧玄机。 他横起一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谨言。 谨言低头不敢瞧他。 就盼着阮灵萱赶紧开口解释,为他脱罪。 “上次那样说话,是我的不对。” 萧闻璟能来,说明不会不理她,阮灵萱也不扭捏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合在一起,诚恳道:“我不知道这是你外祖父留给你的东西,实不该说它破破烂烂。” 萧闻璟从匣子里拿起巧玄机,“我没放在心上。” 巧玄机是玄机营里的机关大师发明、亲手制作,这世上也只有数件存品。这位大师一生都在研发能用于战场的武器,唯独垂垂老矣后,回老家颐养天年之时给孙辈做了几样玩具,也送了些给曾经交好的将军。 萧闻璟手上这只是五岁那年,就要出征的沈侯爷进宫看他时,送给他的。扭动中间的木楔,整个犹如山石一样造型的木体会从中裂开,推出藏在中间的一柄小木剑。 “木剑上还有字翡石?”阮灵萱也探头过来看他的巧玄机,“好奇怪,为什么会写这两个字?” “这是外祖父赠我的字。”萧闻璟扭动深色木楔,石山重新合拢。 阮灵萱眼睛上瞟,在萧闻璟眉心上,银链镶扣的一小枚椭圆翡翠玉上停留。 盛京有习俗,儿孙多病者就会在印堂穴上置以外物,材质从金、银、玉、石、木不等,称之压魂。 用以贿赂地府鬼差,以防被勾了魂。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吗?”阮灵萱虚指了指他眉心。 萧闻璟抬指,轻一抚压魂翡翠,“翡则,玉中至硬者,外祖父希望我的命能够硬一些。” 阮灵萱又望了望萧闻璟还单薄的身子,努力回忆了一下大婚时他那只压在自己腕上的大手。 似乎是长得更结实坚硬了些。 萧闻璟又注意到手上的这枚木楔颜色要比自己的巧玄机深上一些,显然并不是配套的。 这嵌口复杂的木楔是巧玄机主体上最关键的结构,不但能把几部分拼合在一起,还是打开其中藏宝匣唯一“钥匙”。 自然,一个巧玄机上只有这么一根,是整个机关的命门所在。 “这是从何得来的?” 阮灵萱庆幸道:“我外祖父也给了我一个巧玄机,所以我把我的取下来,装在你的上面啦。” 知道此物已经绝无仅有,萧闻璟一怔。 “你也舍得?” 阮灵萱拍了拍胸口,豪气万千笑道:“那有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没什么不舍的!” 插入书签 良配 阮灵萱嗓音清脆,好像是玉杵敲响了玉磬,金声玉振。 她笑盈盈的脸迎着光,肌肤莹澈,一丝瑕疵都寻不见,就好比她真挚的承诺毫无破绽。 萧闻璟不禁想起曾听人说过,若能有阮六姑娘做朋友,那一定最幸运的事。 可若是让阮六姑娘做心上人,那就太糟糕了。 人比喻忠贞之情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阮灵萱分明有本事将一瓢水分成三千份,并且让每一份看起来都足够多、足够重…… 因为她可以大方奉献的东西恰恰是许多人吝啬之物。 而又因自己吝啬,便自然而然觉得此物分外珍贵。 萧闻璟看着手里的巧玄机,它拥有了“心”,重新变得完整了。 “谢谢。” 阮灵萱唇角翘了起来,肉乎乎的脸颊都给挤出两个梨涡,喜笑盈腮。 萧闻璟收下了,这就表示他们和好了。 阮灵萱深思熟虑过。 萧闻璟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她往后说不定还要在他手掌下过活,可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即便做不了夫妻,还能成为朋友的嘛! 人生在世,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阮小姐竟如此大方。”谨言感慨。 云片哼道:“那还用说。” 虽然大方是个惹人喜爱的性格,但是云片还是难免忧心。 姑娘待人不设防,未免太好骗了些,日后还是要多叮嘱她小心谨慎才是。 别被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胡乱哄骗了去! 萧闻璟掩住口鼻,闷声轻咳了几下。 阮灵萱把粽子、果子都拿了过来招待萧闻璟。 萧闻璟倒是没再拒绝,而是谨慎地选了几样吃。 吃饱喝足后,阮灵萱往后一躺,满足地轻叹了声。 “饱了。” 她今日穿石榴红方领琵琶袖短衫,下面是一条绫光月华裙,摊平在紫竹簟席就好像一尾颜色绚烂的斗鱼,悠哉悠哉地展示自己的大尾巴。 “怎能躺在此处?”萧闻璟看了眼左右,见无人注意到此处,又低声道:“成何体统?” 阮灵萱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跽坐在旁边的萧闻璟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 居然是书! “马上就要过节,就要有个过节的样子!”她指责萧闻璟太过用功,都让她心里浮出了一些愧疚。 她虽然喜欢偷懒,但也不能看着旁边的人勤奋,就好比上一世和表哥一起在外祖父家里练功,说好扎半个时辰马步,他偏偏要扎一个时辰,阮灵萱抓耳挠腮,坐立难安,最后哭唧唧地跟着蹲了一个时辰,睡觉时腿都并不拢,活像是小青蛙。 阮灵萱可不想在这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读书。 “端午一是纪念屈子,二是避除五害,幕天席地也非过节的样子。” 更何况离着端午还有两日,哪有现在就开始过节的道理。 阮灵萱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强辩道:“可是这样躺着舒服呀。” 她甚至更过分地把两只手都张开了,像个大字躺在簟席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声气,“你肯定没有躺过,所以才不明白我。” “躺下后能看见从石榴树叶缝隙里透出光点,像星星一样眨眼,连风都是温柔的……”阮灵萱微眯上眼睛。 萧闻璟听她絮絮叨叨地描述,却不为所动。 阮灵萱又继续鼓动他:“……你瞧,多少人都盼着人生能回头,我们多幸运,还能重新来过,可以尝试不一样的……你干嘛不试试……” 边说着,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萧闻璟看了眼,发现她两片眼皮已经粘在了一起。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石榴树。 午后微风拂面,清冽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不一样的? 他惶恐地、不安地、艰难地爬到那个位置上,失去的、遗憾的、后悔的,数不尽数,眼见历尽千千万万,立储君娶新妇,他的未来就要步入正轨,却突生变故,将他已拥有的一切毫不客气地清零。 彻夜的难眠,旧疾的痛苦,受人摆布的屈辱齐齐袭来。 上天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是幸运吗? 在阮灵萱眼里,这一场噩梦竟是幸运。 清风拂面,灼热的阳光被墨绿的叶片筛过,变得温暖又柔和,照在他的脸上。 一些烦闷的、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涤荡而去。 萧闻璟重新看了眼身旁已经睡熟的阮灵萱,放下了手里的书,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在簟席上躺了下去。 只不过他还做不大像阮灵萱那样什么风度都不要,四叉八仰地躺着,他把两手交叉在腹前,笔直地躺下。 头顶的树影和光晕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忽明忽亮,犹如夜空的星闪烁。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一直转个不停的脑子都变得混沌一片。 好像有一叶被湍急的流水冲得直打转的扁舟缓缓停了下来,随波轻晃。 * “绵绵睡着了……沈公子也睡着了……” “这孩子,怎么就在这里睡了。” “夫人就莫怪绵绵了,两个孩子都小,难免会困乏。” 阮二爷夫妇本着待客的礼节,过来看看,没想到却看见两个并排在簟席上睡着的孩子。 “夫人你看看,沈公子还带着书呢……”阮二爷敬佩不已,俯身拿起来看了眼,是一本《中庸》。 “真是好学。” 丹阳郡主也不得不点头,剐了眼睡得香沉的小冤家,“哪像我们绵绵怀里只会揣着雪花糖。” 睡梦中的阮灵萱听见“雪花糖”就有了反应,抱着怀,一咕噜往旁边滚了半圈,嘴里还嘟嘟囔囔:“我的糖……” 丹阳郡主被气笑了,“谁还抢你的糖似的。” 笑完又叹息道:“要是绵绵也能这样好学,以后我就不愁她嫁人了……” 不怪丹阳郡主如此忧愁。 实乃现在盛京的风气逐渐变了。 以往重武轻文,现在重文轻武。 任凭盛京里的小姐们身份多么尊贵,没有才情,就不会被人看重。 丹阳郡主当初择婿的时候,就是吃过这样的亏,受了奇耻大辱。 这才不想自己的女儿经历这些。 “无妨无妨,万一绵绵也能遇到一个像为夫一样就喜欢活泼闹腾的呢?”阮二爷扶着丹阳郡主,宽慰道:“绵绵简单快活,心肠又好,谁见她不喜欢?夫人就不要过于担心了,将来绵绵肯定会觅得一位爱她、怜她、护她,为她倾倒的好郎婿。” 阮二爷畅享美好的未来:“也不盼着高攀什么人家,我们找一知根知底的寒门学子,多帮衬扶助一些即可。” 他仔细考虑过,只有娘家更强势,女儿嫁过去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女儿生的这样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然而比起阮二爷的考虑,丹阳郡主对女婿有高要求,“家世不家世且不提先,可人要好看,脑子也要聪明。” 好看还要排在前面。 因为丹阳郡主好美色,重皮囊。 “好好好!为夫一定好好留意,肯定找个貌比潘郎的给绵绵。”阮二爷对她百依百顺。 “……”丹阳郡主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这孩子倒是骨相清俊,皮相昳丽,少有的骨秀神清,听齐夫子说还难得是个状元苗子……” 刚好满足她又要好看,又要聪明的要求。 阮二爷听丹阳郡主突然夸起萧闻璟,太阳穴都突突跳了好几下,“夫人呀,这可不兴想啊……我们的绵绵可嫁不得他!” “我只不过说一说罢了,你紧张什么。”丹阳郡主笑了笑,又抚着自己的小腹惆怅道:“只是看见这两孩子躺在一块可真好啊,我就在想,若是能为绵绵再生几个弟弟妹妹,日后能够相互帮扶那便好了。” “只可惜我这肚子,在这儿调养了这么久,也未见有效……婆母说我再不能给你生下儿子,就要为你纳几门妾……” 阮二爷头疼,“母亲说的话我都未放心上,我是不会纳妾的。更何况昭儿不是也很好吗?他功课好也很疼绵绵,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若是我们夫妇四十还无子,我打算把他过继到名下,这样母亲也不能说什么。” 虽然夫君再三保证,可是孝字为大,若是婆母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还能躲在临安县到四十不成? 丹阳郡主勉强一笑,也有些后悔提出这个问题,就岔开话题问:“说到昭儿,他是不是也该回来过节了,难不成他们白鹿书院还未放人么?” 阮二爷悄悄看了眼丹阳郡主的脸色,又温声回道:“书童来信,大约明后天就能到家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叫醒旁边伺候的人,让她们打起精神,多盯着两个孩子。 等着脚步声走远,石榴树下的萧闻璟才悄然睁开双眼。 颈边一直有道轻微的呼吸拂过,让人难以忽略。 他侧过脸,就瞧见阮灵萱贴的极近的小脸。 小姑娘浓长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睛上,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脸颊软绵绵的,像是一堆白雪。 她睡的香甜,面色红润,唇角微翘,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 回想阮知县刚刚紧张又急切的声音:“我们绵绵,可嫁不得他!” 萧闻璟凝望着阮灵萱恬美温和的睡脸。 可是,上一世她还不是嫁给了自己,成了太子妃。 插入书签 教她 伴着花香和清风,阮灵萱这一觉睡得香甜。 直到被云片轻轻推醒,她才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见旁边也是刚刚才醒来的萧闻璟不由一乐。 “你也睡着啦?” 之前还不屑一顾,转眼间还不是和她一块睡着了,阮灵萱眼睛都笑弯了。 萧闻璟低头拂开身上的落叶和石榴花。 他原本是没打算睡的,可是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我就说很不错吧,你应该多尝试一下好玩的事,总比看书有趣!”阮灵萱指了指被萧闻璟卷在手里的书。 萧闻璟偏头看她,“你莫不是指爬树?” “不止,还有捞鱼放风筝抓兔子……”阮灵萱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越说越起劲,浑然已经一笑泯恩仇,把萧闻璟当做可以一起胡来的朋友,“当然爬树也很不错,上面的风景可好了,你想爬下次我带你呀!” 萧闻璟察觉。 他的话里只要有模棱两可亦,或指意不明的意思,阮灵萱绝对听不到不好的那一面。 她自顾自地往自己喜欢的那头理解。 所以才每天笑吟吟的,就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烦恼一般。 “对啦!你还没看过临安的赛龙舟吧?!那天你可得去瞧瞧,很热闹的,还有好多小吃,就跟庙会一样……”阮灵萱展开双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多的意思。 萧闻璟却没有留意她的话,只看着她身后不声不响罩下的阴影,“丹阳郡主。” “你叫我娘做什么?”阮灵萱一愣。 下一刻她的小脸蛋就给人从后面掐住了,她“哎呀”了一声,“娘!娘!” “还想着去看龙舟,你拿到甲等了吗?”丹阳郡主声音温柔,可她的手还不客气地掐住阮灵萱脸颊上的软肉不放。 阮灵萱捂着脸蛋,眉目耷拉下来,大眼睛也闭着,肉眼可见地蔫了。 “……没有。” 齐夫子那边不好糊弄,阮灵萱就打算把丹阳郡主糊弄过去,想着家里的事情多了,她说不定就忘记这桩事了。 哪曾想,丹阳郡主再忙碌,也把教育女儿放在首位,时时记在心中。 “你应当多和沈公子学习,看人家多用功!” 丹阳郡主教育孩子,也很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做对比,不过阮灵萱往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伤害也没有。 她知道即便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丹阳郡主也抢不过来,更威胁不到她。 所以阮灵萱面对着萧闻璟,只是大眼睛无辜地眨了又眨。 不知道怎的,萧闻璟开口,忽而道: “我能教她。” 话语一落,母女俩都有些吃惊。 萧闻璟捏紧手里的书,似是自己都有些不解怎么就开口了。 丹阳郡主客气道:“那怎么好……” 萧闻璟看了眼阮灵萱,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就道: “无妨,夫子的课我都学会了,可以指导阮小姐功课。” 阮灵萱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又听见萧闻璟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就抬头看了下天空。 没下红雨呀! 萧闻璟他脑子是睡劈叉了吗! 丹阳郡主心里也一琢磨,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好学上进,兴许就是因为家中有长兄长姐做个表率的缘故,自家这个不懂事,就是因为上头没有人压着她,虽然沈家是不好深交,可现在并非在盛京里头,两个孩子年岁也小,即便亲近一些也惹不来闲话。 这么一合计,有个自己上赶着来的“监工”为何不用。 “那就辛苦沈公子了。” 丹阳郡主和颜悦色起来,越看萧闻璟这孩子越生得好。 * 虽然指导阮灵萱是萧闻璟随口提出来的,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如约而至。 今天他们要去学堂上课,这算是端午节前最后一堂。 他预备在马车上提前摸底一下阮灵萱的学业水平。 阮灵萱一出官舍,看了一眼路的左右,果真不见自家的牛车,不由叹了口气。 阿娘做得真绝,这是要赶鸭子上架。 云平也对马车旁边的谨言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主仆二人都像是带着深仇大恨般上了马车。 阮灵萱坐在马车里,瞟了眼手里拿着书的萧闻璟。 “你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还真想给她当夫子不成。 萧闻璟闻声,又翻过了一页书,“你还想不想看赛龙舟了?” 阮灵萱咬了咬下唇,弱弱道:“想。” 其实按理来说,她应当不畏惧萧闻璟的抽查,毕竟自己又不是真正五岁时不学无术的阮灵萱,可是就好像穷人怕人知道自己穷,病人怕人知道自己病。 阮灵萱也怕萧闻璟摸到自己浅薄的学识。 马车摇晃一路,只听里面传出小姑娘的背诵声,断断续续。 赶早路过的人都赞许地看着马车,谁家的姑娘如此勤奋,定要回家说给自家孩子听。 阮灵萱并不知自己成了一回别人家的孩子,一直愁眉苦脸地应对萧闻璟的考问,直到东篱书院门口,萧闻璟才合上书,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 “比我想象的,好一些。” 阮灵萱哼了声,他想象中自己是有多差才是! “那你要负责帮我拿了甲等!”阮灵萱见他合上书,整个人就好像埋在烟灰下的火苗一吹又腾了起来,活了。 “好。”萧闻璟毫无负担地道。 阮灵萱都不知道萧闻璟究竟是有什么好法子,能说服那个比臭石头还顽固的齐夫子。 不过她还是将信将疑地听完了一早上的课。 眼见着放学,同窗们都在收拾东西回家,好几个小姑娘都跑过来找阮灵萱,想和她一道回家,阮灵萱心里还想着事,就一一婉拒了,并且答应若是自己能够去看赛龙舟,再与她们一道玩耍。 齐夫子一边看着书童收拾桌子,一边指点陈十四功课。 萧闻璟起身,示意阮灵萱跟上。 两人一起站在齐夫子面前。 齐夫子撩起眼皮,瞅了两人一眼,“可是有什么未听懂的地方?” 萧闻璟恭敬行了一礼。 阮灵萱发现萧闻璟虽为皇子,可是待人不卑不亢,从没有盛京里那些纨绔子弟嚣张跋扈的坏脾性。 他总是荣辱不惊,从容不迫,仿佛是一碗端得平平的水。 她不由也沉下浮躁的心,看着齐夫子花白的山羊胡,规规矩矩行了礼。 “望夫子见谅,学生受丹阳郡主所托,要辅导阮小姐学习,来时已把最近的功课考问了一遍,还请夫子抽查检验,好让学生可以回去交代。” 齐夫子不由奇了,手指一指阮灵萱,“郡主娘娘竟能请动你来辅导她……” 他在京当官多年,能看得出沈玠这个孩子龙章凤姿,很不一般,出身绝非寻常权贵。 阮灵萱把脑袋往旁边一偏,让齐夫子指了一个空。 “夫子你就行行好吧,说不定这是学生这辈子最后一次看临安的赛龙舟了!” 齐夫子手指一蜷,收了回来。 最后一次? 也对,阮知县在临安已经任职快满三年了,年底巡按御史大概就要来考察政绩,以他的官声和政绩调回盛京不是难事,所以阮灵萱明年的确是要离开了。 “阮小姐之前态度不端,不过她已经保证过,往后一定尊师重道、晨起苦读,暮时自省,笃学不倦。”萧闻璟继续道。 阮灵萱头上一个接一个疑问升起。 他们何时说过“晨起苦读,暮时自省”了? 萧闻璟怎么还给她加戏了! 齐夫子瞟向阮灵萱。 阮灵萱当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拆萧闻璟的台。 她乖巧点头,“学生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齐夫子捻了捻胡须,脸上还是不为所动,“嗯,这个……” 萧闻璟又道:“夫子若是觉得不妥,便让她再多背几篇文,以表诚心。” “我……” 阮灵萱刚转了怒目去瞪萧闻璟,就见齐夫子重展笑容,老脸上的褶子都扯挤得更深了,“既然六姑娘如此有诚心改过,老夫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既然沈公子已经考过你了,老夫就不考了,这里有本《幼学琼林》,你且背熟前三篇,倘若能够领悟领悟其中的深意,对你日后的开悟大有裨益。” 一下就要背三篇?! 阮灵萱为难。 “等六姑娘背好了,就可以去领一个甲等的绩纸回去交差了。” 齐夫子知道她勤奋的原因。 还不就是想去看赛龙舟, “好的夫子。”阮灵萱立刻接过书。 已经到了这一步,焉能再被眼前的困难打倒。 齐夫子背着手走出书堂,阮灵萱叹着气,让云片先回去知会爹娘,她今日给留了堂。 谨言已经帮萧闻璟收拾好了东西,装入了随身的书匣里,就等着他发话,两人就能回家。 坐在门口的陈斯远回头,发现阮灵萱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地还在挨个认字。 他思量再三,起身走过来。 萧闻璟先抬起头。 陈斯远对他颔首,而后鼓足勇气对阮灵萱道:“阮小姐,这本我读过,你若是有不识的字和不能理解的地方可以问我。” 他虽然开蒙晚,但是年纪比他们都要大,理解和学习能力自然要强上不少,所以齐夫子才会对他频开小灶。 阮灵萱把脑袋从书里拔了出来,感叹道:“哇,你学得可真快。” 夸张的语气里满是崇拜。 小姑娘雪肤花貌,鬓发如云,两眼大如葡萄,黑亮澄澈,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被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是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些高兴。 陈斯远压下视线,腼腆一笑,“小人平时除了打扫书堂,也没有别的工作,齐夫子就借了几本书让我多研读。” 阮灵萱心动不已,正想把书递给他。 “那……” 旁边“哒”的一声,阮灵萱余光瞥见萧闻璟重新坐了下来。 并且那只瘦白的手也朝她伸出,“书给我,我教你。” 插入书签 外男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又看向陈十四。 陈十四对上萧闻璟的眼睛,反应过来,“既然有沈公子,小人就先出去了。” 书被萧闻璟拿了去,阮灵萱只好接受被他教。 齐夫子给阮灵萱选的这三篇文分别是《天文》、《地舆》和《岁时》。 萧闻璟指着一些生僻字,一个个教她读,解释给她听,掰碎了喂给她,好让她能够理解,才好记牢。 譬如“势易尽者若冰山,事相悬者如天壤”等等。 “看似坚固却容易消亡的势力犹如在烈阳下的冰山……” 阮灵萱不由分神想起萧闻璟的外祖家,沈家。 这个时候的沈家在盛京、在朝中还如日中天,一门出了三名大将、两名后妃,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皇帝的宠信都有。 可十年后,萧闻璟成了太子,沈家却没落了。 “你有听我的话吗?”萧闻璟垂下眼,就发现阮灵萱手托着雪腮,眉心微蹙,看着他出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浓翘的睫毛下,大眼睛忽闪忽闪,隐含怜悯。 阮灵萱回过神,忙不迭点头。 “有听的!” “那背吧。”萧闻璟把书递回给她。 阮灵萱愁眉苦脸地接过书,认命地背了起来。 天色渐晚,阮灵萱困得眼泪汪汪,趁萧闻璟一个没留意,就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孩子年纪小,睡沉后来雷都吵不醒。 谨言和云片也是没有办法。 萧闻璟吩咐谨言:“你去跟夫子说,阮小姐已经背好了,让他过来考验。” 谨言一惊。 阮小姐分明还没全部背完,这样真要齐夫子来考,她肯定过不了关啊。 “这么夜了,齐夫子懒顿,多半不会来了,他手下的书童是个好说话的,听你这么说,就会把夫子交代的甲等绩纸给你。” 听他解释后,谨言恍然大悟,可大悟之后又十分愕然。 公子居然谎报军情! 要知道萧闻璟从小对自己要求颇高,克己慎行,严于律已,同样也严格约束旁边的人,对于偷奸耍滑之辈从不轻放。 某种程度与当今皇帝性情相似,眼睛里都揉不进沙子。 可是这样的人居然都开始放水了。 谨言不由欣慰道:“属下还没有见过公子对谁这样好。”果然还是交上了朋友啊。 萧闻璟收书的手一顿,眼睛一转,看着谨言,“不如给你改个名字吧。” 谨言惊喜:“公子要给我赐名?” “就叫多嘴吧。” 谨言:“……” * 夏虫啾啾,清风徐徐。 阮灵萱猛得惊醒,一股脑从床上坐了起来。 像云片这样自幼伴着小主子的女使夜里往往睡不熟,所以阮灵萱这个大动作,云片也惊醒了。 她从自己的小榻上下来,走到阮灵萱身边,细声问:“姑娘怎么了?” 阮灵萱都快哭出来了,倒豆子一样:“云片,我不是在学堂里背书吗?我是不是没有背出来,没有甲等,也看不了赛龙舟了?!” “没有没有,姑娘得了甲等,你看,就在这儿呢!”云片连声安慰,还把床边桌几上的绩纸递给阮灵萱看。 阮灵萱认了认上头的字,果然是自己心心念念所想的,她重新躺了下去,大大松了口气。 “好像还在梦里一样,我什么时候拿到了都不记得了……” “是沈公子替姑娘要来了,齐夫子他很信任公子,公子说你背出来了,他都没有派人来查验就给了这张纸。”云片一笑,帮阮灵萱捻好被子,搭在她的肚子上。 萧闻璟他居然这样好心? 阮灵萱抱着自己的甲等绩纸,迷迷糊糊,重入梦乡。 睡前所思,是以梦里她又见到了萧闻璟。 不过那时候她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那一次还是她才回盛京不久,去参加宫宴,见他久久伫立在红漆□□的立柱横栏之后,不知在看什么,格外让人注意。 相熟的贵女就对她道:“快走快走,六殿下最讨厌人喧哗吵闹了。” 阮灵萱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笑声惊扰了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想到一个人拧着眉头用厌恶的眼神看过来,她也不乐意,扭身就跟着伙伴走了。 她这样性子的人,或许萧闻璟从来都不喜欢。 但是即便不喜欢,他却肯帮她,说明她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 次日见到甲等绩纸,丹阳郡主说话算数,准了阮灵萱去看赛龙舟。 等到端午,阮灵萱呼朋唤友,坐着牛车去往临江河边。 阮灵萱以为自己赶得早的,可河岸两边已是人头攒动。 周边各县来看龙舟赛的百姓、挑着小吃、糖水冷饮的小贩占满了河岸边上可以落足的每一块青砖。 阮灵萱和几个交好的小姐妹愁了起来,她们本来就是个子不高,这光看各种在眼前晃的臀了,连水面都瞧不见,更别说龙舟。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小姑娘跑去找爹,宠爱女儿的父亲把她举了起来,骑在脖子上,顿时比众人高了一大截。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向伙伴们炫耀。 “我找我哥哥去!” “我也找爹!” 另外几个也不甘落后,纷纷寻找出路。 阮灵萱旁边顿时空了下来。 云片看见阮灵萱失望,弯腰问她:“要不我们也去找二爷吧。” 阮灵萱懂事地摇摇头,“爹爹今天肯定很忙,没有空闲的。” “那我们去那边瞧瞧,兴许还会有空地。”云片指了一个方向。 阮灵萱点点头。 主仆二人刚转了个身,就看见萧闻璟一行人走了过来。 “你也来啦!”阮灵萱顿时一扫郁闷,露出了笑容。 萧闻璟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阮灵萱身上停留了一会。 丹阳郡主自己爱美,也爱装扮阮灵萱。 阮灵萱今天就穿着一件湖绿色绣蝶圆领半袖,下搭纱织马面裙,脖颈上带着一串彩色银串璎珞,手腕上还套了两只叮铃响的镯子,更别说在她发辫里还簪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步摇。 随着她动作,一身都很聒噪。 “我都没有料到今年会这么多人!”阮灵萱跺了跺脚,后悔道:“早知道天不亮我就起来排队了。” 知道魏家军要来的不止她一个,人人都想见识一下闻名遐迩的魏家军是什么风姿。 “别忘了,你还有一篇文章未背完,等看完了赛龙舟,记得跟我回去背了。”萧闻璟好似是专门坐着马车,赶了两炷香的路,过来提醒她这件事的一样。 阮灵萱小脸瞬间就跨了。 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和萧闻璟成为朋友! “怎么了?”萧闻璟见她不回话,还当她没有听清楚,“你当明白,夫子日后还是会考你的。” 他已经帮她一次,不可能次次都帮。 阮灵萱恹恹回道:“知道啦!” “嗯。”萧闻璟在她失去笑容的脸上,又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哪怕阮灵萱皱着眉,那张脸依然娇俏,就仿佛是初春里迎着朝阳绽放的花朵。 在萧闻璟失神的片刻,阮灵萱忽而抬起眼睛,认真道:“你知不知你这般,很难让人喜欢的!” 在别人正开心的时候泼冷水,太惹人讨厌了! 萧闻璟理了理袖子,混不在意道:“我也不求让人喜欢。” 阮灵萱又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气闷不已,头顶忽而被人轻轻拍了拍,她仰起小脸往上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世文哥哥!” 萧闻璟的目光从阮灵萱的笑脸往上抬。 在阮灵萱的身后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清俊儒雅,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睿智目光扫过他们这一行人,又微笑低头问道:“我们的小灵萱是和朋友在一起呀?”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哼道:“才不是朋友。” 萧闻璟也没有吭声解释。 那叫世文的青年顿时笑意更浓。 阮灵萱拉着他的袖子,追问:“世文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带几个好友过来这边先看了赛龙舟再回去,我想这样的热闹你定不会错过,就打算到这里碰碰运气。” 阮灵萱踮起脚,高兴道:“还是世文哥哥懂我!” “那世文哥哥还知道灵萱是不是因为看不到龙舟,所以才和朋友闹别扭了?” “都说不是朋友了。”阮灵萱扭捏了一下,指着已经被父兄架起来的小姐妹们,“世文哥哥,她们都能看到。” “哥哥抱你。”青年果然很明白她的心思,张开手臂就要起抱阮灵萱。 萧闻璟瞳仁猝然缩了缩。 阮灵萱的族兄都在盛京,此人分明是外男,竟随意抱起官家小姐,亏得还是个读书人,怎能如此不守礼? 可是阮灵萱哪知道萧闻璟心里想什么,欢欢乐乐地投向青年,被他高高抱起,得以看见人头之外的江面。 临江江面上龙舟足足有十几艘,离着远,人都小得像是蚂蚱一般,看不清脸。 萧闻璟注意到青年抬臂时,衣袖处有缝补的痕迹,似是家中并不富裕。 几可判定他就是阮知县口里所说,一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 阮灵萱指挥青年到处走,一会向东一会向西,那青年像个骡子任劳任怨驮着阮灵萱四处看,简直是百依百顺。 那模样让萧闻璟想起阮知县对丹阳郡主的迁就和忍让。 萧闻璟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他看不见阮灵萱口里的壮阔江景,也看不见什么金光闪闪的大龙舟,但他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 这里的人多且杂乱,让他十分不适。 这会龙舟赛还未开始,除了几条还在水面上缓缓前行的舟,便没有什么可看了,阮灵萱瞧了一会,兴趣大减,就央着下来,去找几个小姐妹说话。 这次萧闻璟并没有跟着她,而是慢慢踱步到转身坐在假石上休息的青年面前。 “有什么事么?”青年早就注意到了他,这孩子少年老成的模样让人很难忽视,尤其是看着人的时候,仿佛心事重重。 萧闻璟看着他,面无表情,漠然道:“等她长大,你已老了。” 插入书签 逆流 青年愣了愣,忽而哑然失笑。 萧闻璟不知他在笑什么,只是眉头越发蹙紧。 “晋昭兄,你在这,让我好找!”一名青年匆匆找来,忽然看见他正在和一个小少年说话。 “这谁呀?” 阮晋昭起身介绍:“是我堂妹的朋友……” 他咬音加重在堂妹两个字上,似乎还有些促狭地瞟了眼身边的这位小朋友。 仿佛将他的心思看破了几分。 萧闻璟怔住了。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转身便走。 谨言连忙跟上他,心底纳闷。 公子从前可不会做出这样唐突又失礼的举止,更何况刚刚那句什么长大了,什么老了,是什么意思啊? 谨言迷迷瞪瞪跟着小主子走了一路,抬眼发现前面走的人是阮灵萱。 云片首先看见他们二人,在阮灵萱耳边说了一句。 阮灵萱回过头来,也不知道刚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此刻笑容灿烂。 好似已经不记得之前与萧闻璟的不愉快。 萧闻璟移开眼,打算离开,阮灵萱却朝他招手道: “沈玠,快来快来!我找到一个看赛龙舟的好地方!” 阮灵萱口里的好地方是一处山坡。 踩着斑驳破碎的石阶往上登,远远能看见上头有几座茅草破板搭起来的小屋。 江边湿潮,多蚊虫,不是居住的好地方。 所以边成了贫寒拾荒人家的住所。 阮灵萱脚步轻快,很快就爬到了他们的前头,萧闻璟身体不好,又缺乏锻炼,走得慢些。 所以上头不断响起阮灵萱催促的声音。 谨言怕萧闻璟着急,安慰道:“公子咱们慢慢走,这种地方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嘛!” 云片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点头,难得与谨言意见相合。 这里既偏僻又陡峭,爬上去都要累断气,完全不必担心给人占了地方。 也难怪其他小姐不愿意陪阮灵萱来,只有萧闻璟一无所知给“骗”了过来。 谨言的话还是说早了些,只听前面阮灵萱一声惊呼。 云片心里一慌,就想要冲上去护主。 “公子公子!” 可在她前面的萧闻璟和谨言已经一前一后先登了上去。 “怎么了?” 阮灵萱扶着旁边的石壁,惊魂未定,听见身后萧闻璟还有些气喘的声音,她抬手指着前面。 “他们在打人!” “嘿!你这娃娃怎么说话了!我们这是在办正事,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去!”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叉腰而立,挡在了台阶的尽头。 刚刚就是他撵阮灵萱,才险些害她摔了下来。 他身后还有几名和他穿着一样的壮汉,簇拥着一位锦衣男子。 一对母子被他们挟持在中间。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打我娘!” “是陈十四!”阮灵萱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探头去看。 仆役张开双臂,阻挡他们的视线,不满道:“看什么看!没听见我刚刚说的吗?”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陈十四!”阮灵萱并不怕他,反而声音响亮。 “小丫头片子,我看你是不怕是吧?”那仆役高高举起拳头,云片和谨言都惊呼“不可”。 萧闻璟走上前半步,绕到了阮灵萱前面,同时伸出一臂拦在阮灵萱前头,对仆役说: “我们恰巧路过罢了。” “沈玠!”阮灵萱摇着他的手臂,急道:“他们这么多人在欺负陈十四!” “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吗?”萧闻璟微侧头,低声问阮灵萱,“更何况,你知道他们之间有何纠纷,是陈家欠了钱,还是占了地,或者他们冲撞了什么人?” 阮灵萱一时间哪想过这么多,哑口:“我……” 她虽辩解不得,可萧闻璟的做法还是让她心寒。 “你也太冷漠了,就是点头之交也会关心一两句。” “关心也要分时候。” 阮灵萱看向前面几个壮汉,敌我悬殊,憋屈地闭上嘴。 “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仆役见萧闻璟识趣,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又抱拳越过肩,朝后拱了拱手道:“我们老爷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知府大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劝你们别多管闲事。” 虽然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家中非富即贵,可即便是临安县知县大人家的孩子,也不足为惧。 所以仆役神气扬扬地抬起下巴。 “知道怕了吧,速速离去!” “连知府见了都要退避三舍,莫非你家大人是巡按御史。”萧闻璟沉吟片刻,忽而说道。 “你……”仆役大吃一惊。 眼前这还没腿高,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还知道巡按御史,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猜得还真准!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监察府州县官,虽七品末流,但可断六品以下官员。”萧闻璟稍眯起眼,那本就狭长的眼尾犹如狼毫沾墨后凝成笔锋,微微一挑,就是锋利的笔触,“当真是厉害。” 孩童清稚的嗓音,配上他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说不上来的怪异。 “毛十九你在那磨磨唧唧什么呢!还不快点滚过来!”里头的人还以为他在外面偷懒,大声叫他。 毛十九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应了一声,又低声驱赶阮灵萱等人,“去去去,少管闲事。” “我家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我爹已经死了两年了!你们还想要怎样!”陈十四朝他们喊道。 “你爹就是个惯犯,科考都敢舞弊抄袭,私底下还不知道抄了多少文章。” 那锦衣男子来回踱步,嘴里不饶人,“快点交出来,免得你们娘俩受罪! “我爹绝不是那种人,你、你血口喷人。”陈十四抱着那妇人,咬牙坚持不认。 阮灵萱见状,又气愤地握紧小拳头。 “他们太欺负人了!” 萧闻璟拦下阮灵萱,又往后看她一眼。 就这么想管陈斯远的事? 不过,一个死了两年的人,即便真抄了什么,也不至于要这么费劲地去找。 除非他们要找的东西,很要紧。 萧闻璟沉思须臾,挡住阮灵萱的同时,提高了些声音,开口道:“看来这位御史大人当真是在办要紧的正事。” 阮灵萱不解,“你在胡说什么呀。” 萧闻璟回头看她,“巡按御史代表的是陛下的颜面,更何况还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何其重要,这位大人在诸人都在看龙舟、过节庆的时候不忘本分,恪尽职守,如此为民效力的好官,应当让大家都知晓,才不至于埋没了这位大人的功劳。” 阮灵萱听傻了。 萧闻璟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了! “走吧,我们这就去下面张个榜,让大家都来夸赞这位大人。”萧闻璟拉着阮灵萱,就要转身下去。 “慢着!你说什么!”那里头的巡按御史耳尖,早早就听到这外面的动静,只不过一开始没有当回事,直到听见说“张榜”才重视起来,拨开两边的人,大步走出。 阮灵萱看见这位御史大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颧骨高,两眉窄,脸上没有几两肉,消瘦得像个骨头棒子。 很像《山海图》里的妖怪。 萧闻璟回道:“大人,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你张个榜是做什么?” “自然是夸大人您尽职尽责,为民效力,是天底下最好的官。”萧闻璟抬起眼,阳光从云层筛下几缕,照着他分外幽黑的瞳仁,像是专注狩猎的兽眸。 “不行!”苟御史横眉倒竖。 萧闻璟冷静道:“大人秉公办案,奉公克己,乃是世人榜样,如何不行?” 苟御史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张口结舌。 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就是不想引人注意,怎么会想将他秘密行事公布于众。 若不是这小少年一直在夸他,他都要以为是不是被他瞧什么东西来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对方连十岁都不到啊! 萧闻璟在盛京忍辱负重多年,看的最多的就是人的脸色,光凭苟御史这神情,就能看出他心虚得很。 其中果然有隐情。 苟御史脸色忽白忽红,眼珠子一转,又咧开嘴,笑道:“小儿,不若跟本官去吃吃糕点吧?” “你想骗我们?”苟御史的表情实在太狰狞,连阮灵萱都看出他来者不善,紧紧拉住萧闻璟的衣袖,警惕道:“我爹爹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我们不去!” 他后面的仆役听见苟御史居然在两个娃娃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相继噗嗤笑。 苟御史脸上的笑容唰得一下消失,横眉冷对。 “苟自良当真是你!” 石阶上又走上来了几名气喘吁吁的青衣书生,其中还有阮灵萱的堂兄。 阮灵萱立刻松开萧闻璟的袖子,转而投向更高大且有安全感的阮晋昭。 萧闻璟瞅了眼毫不留恋就走开的阮灵萱,又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袖子,心情有点微妙,就仿佛被只没良心的猫挠了一把似的。 “怎么当了大官,连小娃娃都要欺负了。”一开始出声的那名中年书生笑着打趣,他不动声色打量了四周的情况,看见陈十四母子俩时眉心微微一蹙。 苟御史昂起了下巴,“我道是谁,这不是名落孙山三次的王涛吗?秋闱将近,不在家中备考,还有闲空游玩。” “大人见笑了,逢节拜旧友,出来散散心。”王涛笑道。 苟御史哼了哼。 王涛望着他的脸,感叹道:“想当年陈兄与我们一道赴京赶考,他可是我 (看作话) 插入书签 重要 “萧闻璟,跪下。” 煌煌宫室,耀眼夺目,而坐于五屏紫檀罗汉床上的青年怀搂一只通体乌黑的猫,神情倨傲地望着他。 宫婢太监垂手立在两旁,并无一人面有异色。 “你那是什么眼神,莫不是还不服气?”青年用力拍着小茶桌,“母后说了,我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身为嫡长子,东宫之位是我的囊中之物,而你——你以为你娘是凭什么能入宫封妃,生下你的?” 他嗤笑一声,捏起盒子里的一枚小指大的赤红药丸,漫不经心地打量,“我听闻你病发的时候全身滚烫如火炙,四肢躯干僵硬似磐石,五脏六腑像被虫蛇撕咬……很难受吧?” “跪下,我便把药给你。” 红色的药捏在青年苍白的手指间,艳得似一滴血珠。 血珠慢慢化开了,颜色变浅变淡,朝着两边扯开,又成美人张合的樱唇。 “璟儿,无论如何都要忍着,要谨言慎行,旁人的死活都与我们没有关系,知道吗?” 宫装美人穿着名贵的云锦,侧卧在美人榻上,眸光愤恨而执拗,“你可千万要争气,日后绝不能让他们母子好过!” “牢牢记住我说的话。“她又眸带悲怆,久久凝望着他的方向,“不要……不要让我后悔生下了你——” 从她脸颊滚下一颗泪,泪水砸在了美人榻沿,洇深了浅色的木纹,木纹里慢慢生出一根木刺,木刺磨平了棱角,像是一柄小木剑。 一身盔甲,胡须花白的老人手托着一只巧玄机,担忧地望着他。 “此去北伐,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当初是我没有约束好她们,对不起你母亲,如今又让你受了这些委屈……若是此次我能够大败北虏凯旋,我就向陛下请旨,亲自教你学剑习武可好?” “到时候,外祖父会送你一柄真正的剑……” 倏然所有的光线都在眼前收了起来,漆黑的世界犹如没有破开的混沌。 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军中了埋伏,侯爷他抵死不降,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后被敌将乱箭射死,枭首示众……殿下,殿下!” “外祖父……”低哑的咿语溢出唇缝。 “呀!他醒了,他是不是要醒了?”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急切地像是浓黑的夜空亮过的那道闪电,天空乍亮。 “没吧……”谨言的声音迅速被掩盖。 “他刚刚是在喊谁?外祖?是指沈老侯爷吗?天哪!该不会是都见到老侯爷了吧!” 萧闻璟虽然睁不开眼,可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人压住了,随后阮灵萱带着哭腔的嗓音直灌他的左耳,“沈玠千万别跟他走!那边是阴曹地府,你还要活到九十九呢!求求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最后一句话倒像真情吐露,萧闻璟知道她是怕了独自在这世间当“异类”。 萧闻璟很想开口说自己死不了,可他的身体还不受控制,就连撑开眼皮都不能。 “阮小姐……公子没事,待会喝了药再休息一晚上就能够好了。”谨言也是无语,这个阮灵萱实在是聒噪,就连他恨不得把公子送他的新名字转送给她。 多嘴。 她嚎得好像人马上要驾鹤西归了般。 “当真?”阮灵萱半信半疑。 “当真!”谨言点头。 阮灵萱站起身,手撑着床沿,望着还双目紧闭,热汗滚滚而落的萧闻璟。 “你管这样叫没事?” 不等谨言解释,阮灵萱又紧接着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忽然病得这么重……之前看他也没有这般严重啊。” 实话说,在这之前,阮灵萱还都以为萧闻璟只是身体弱一些,哪想到会有这么可怕。 谨言用刚拧好的帕子给萧闻璟擦汗,“这病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了,公子平素很注意的,今日也不知怎的……” 阮灵萱想起看赛龙舟时的光景,心里一咯噔。 该不会是她的缘故吧? “阮小姐今日还是先回吧……”谨言刚刚也是心急,没顾得上防她,现在一切都安顿好了,只等着药煎好,自然就不必再留着阮灵萱在旁边碍眼。 “我不走。”阮灵萱摇摇头,“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让他去看赛龙舟,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谨言你就留我在这里帮忙照顾他吧!” 说罢,阮灵萱捋起两只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手上的帕子,“我帮你拧帕子如何?” “……”谨言从未见过谁家的小姐,上赶着干伺候人的活。 但是他也知道阮灵萱素来固执,就连公子都拿她毫无办法,更遑论他了。 “……那你帮公子捏捏手臂吧……这个病发的时候身体会僵硬,十分不适。”谨言拿起帕子,解释:“水里有药,女子少碰为妙。” 阮灵萱瞟了眼帕子,立刻积极帮萧闻璟捏起手臂。 边捏边观察萧闻璟的脸色,见他眉头紧蹙,好似比刚刚还要难受了。 是不是她捏得重? 阮灵萱又放轻了力度,轻轻捏着。 捏了一圈后,她发现萧闻璟的骨架并不小,就是太瘦了,若是能身体康健又勤练武的话,应该也会长得精壮强健。 只可惜因为这个病,他怕是练不得武了。 阮灵萱为他感到遗憾,复看了看他的脸色,这就注意到他眉心那枚已经歪了的压魂。 “怎么都歪了……” 实话说她当真只是好心想要帮他扶正,可萧闻璟倏然睁开了眼睛,把她吓了一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准备轻薄于他,而被抓了个现行。 “……别碰。” “我只是想帮你……欸不对,沈玠你醒来啦!”阮灵萱并没有因为萧闻璟连个石头都不让碰生气,反而高兴起来。 “幸好你没有事,若你有事,我回家可又要挨打了!” 萧闻璟把脸转向内侧,不让人看,嗓音嘶哑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那时阮灵萱与他分开,正要去找她心心念念的魏家军,刚好他又听见人群里有人吆喝着大家伙去看,可阮灵萱居然没有跟过去。 “你还说,你不知道你晕倒时多吓人,害我都没有看成魏家军和魏小将军……”阮灵萱终于想起这桩事,小脸一垮,闷闷不乐。 为了看这场龙舟,她做出了不少牺牲和让步,没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为何不去……?”萧闻璟好似比她还闷闷不乐。 “他们没你重要啊!”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是那刹那的身体反应,可阮灵萱也没有后悔多久,很快就和自己和解了。 现在的她和魏小将军又不认识,当然是先紧着朋友啦! 所以阮灵萱答得十分轻快和肯定。 萧闻璟的心脏猛然一跳,头刚转回来,随即就痛苦地皱起了脸,“谨、谨言!” “怎么了?”阮灵萱顿时不知所措。 谨言冲上来听萧闻璟吩咐,“公子?” 萧闻璟揪住胸口,痛苦道:“让、让人送她,送她回去。” 阮灵萱快被吓哭了,“不必不必,你若是不想看见我,我自己走,你、你别生气啊……”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得罪了萧闻璟,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问。 “谨言,你定要好好喂他吃药,我等他好些了再来赔罪。”和谨言交代了声,阮灵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谨言还怕阮灵萱要胡搅蛮缠,再惹公子“动气”,看她出去,顿松了口气。 正好这时药童把煎好的汤药送上来,谨言用瓷勺搅了几下,就要喂给萧闻璟。 “公子,快些喝吧!” 萧闻璟推开药碗,深吸了几口气,积了些力气才开口道:“谨言,我知你和慎行是外祖父的人,外祖父去世后亦对我不离不弃,想必是只忠于我的。” 谨言表情僵了一下,忙不迭放下药碗,规规矩矩在地上跪好,“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属下。” 萧闻璟挣扎着坐起来,身体的剧痛让他的动作僵硬迟缓,那碧绿色的翡石随着他身颤微晃。 “其一,这药我不再喝了。” 谨言下意识就要起身,“公子,这药为何不喝?” 萧闻璟喘着大气,拉住他才继续道:“其二,让慎行找到路伯,无论他用什么法子也好,我要他这一个月无法出现在我面前……” “公子的意思是……是要慎行把他打残?”谨言睁大了双眼。 沈老王爷将他和慎行放在小殿下身边,他心细体贴会照顾人,近身伺候殿下,而慎行是老王爷从西蜀毒谷救回来的杀手,用来保护小殿下安全…… 只是那家伙心狠手辣,倘若公子说一个月,他必然会把人打到两个月都下不了床。 “……是,我要他这段时间都不必回了。”萧闻璟当然知道这一点。 谨言瞥了眼旁边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不管路伯如何,这个药对于萧闻璟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他急道:“可是……药不喝,公子的痛症如何能忍?” “这药于我而言,饮鸩止渴罢了。”萧闻璟仰头倒下,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内侧那道血线已经越过了肘关节,朝着心脏的方向逆上。 “公子,血线已过半,即便您不怕疼痛,可是会死啊!——”谨言端起碗,急得不行。 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打小就明白喝药才能保住自己性命,所以不管多难喝的药,眼睛都不眨就喝下,从未抗拒。 “不会死的……不会……”萧闻璟闭上眼睛。 十四岁那年,他没有跪下,大皇子就把手上的“解药”碾碎了,那一次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疼了整整三天三夜,虚脱得再无力气挣扎,就仿佛一条在烈日下烘烤的鱼,脱了水、干了皮,五脏六腑都紧紧缩在了一起。 可是,他并没有死。 后来他才知道,他一直以为的“解药”从来都是毒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他体内积累,不会让他死去,只会让他每一次病发更加痛苦。 倘若,从现在开始,不再服毒。他的身体是有可能摆脱束缚,获得真正的新生…… 他要权位,更要自由。 插入书签 比试 龙舟雨过后,天气放晴,一连好几天都是大阳光。 阮灵萱终于收到隔壁拙园的消息。 谨言请她过来陪公子说话解闷。 虽说他自己是个能说会道的,但是明显公子不爱听他唠叨,他便想起阮灵萱,公子唯一的“朋友”。 阮灵萱应邀而来,见萧闻璟短短几日又消瘦了一圈,不由满腹狐疑。 “谨言这几天光给你喝药,没给你吃饭?”阮灵萱第一个怀疑谨言照顾不周。 正准备开溜的谨言脚步一顿,幽怨地瞥了眼阮灵萱。 公子这几天别说饭了,连药都没有喝,每天浑浑噩噩,疼得死去活来都不吭声。 “我这就去准备一点糕点。” 谨言出去后,阮灵萱把椅子搬到床边上,本想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想着,萧闻璟既然肯让她来,肯定是已经原谅了,她再提起,岂不是不知好歹。 是以就改口问道:“那天……我看见你很难受,身体是不是很疼?” 萧闻璟低声道:“没有。” “你少骗人!” 萧闻璟控制神情的能力已练到如火纯情,绝不可能被阮灵萱一眼看出,所以她这么一喝,萧闻璟都险些被她镇住。 “我又不是没有病过,有一次我发烧,烧得有那么一点高。”阮灵萱捏着两根手指,拉开一些距离,“感觉骨头都快烧碎了,很疼很疼,我都哭了一个晚上。” 有自己的经验做对比,阮灵萱斩钉截铁地道:“你那天烧得比我还厉害,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疼呢?” 萧闻璟看着阮灵萱道:“你是一点疼一点苦就要嚷得世人皆知,可我不是。” 阮灵萱懂了,萧闻璟就是死要面子,嘴硬罢了。 人怎么可能不会疼,只是藏起了起来。 “你要喊疼,喊疼了,才会有人心疼呀!” 萧闻璟暼了她一眼。 阮灵萱说这话,全因她的爹娘甚至身边的人都爱她,她的疼才会被人放在心上。 可他不一样。 “疼。”萧闻璟垂下眼睫,瓷白的面孔上还有些不健康的青色,鸦黑的发丝垂落,挂满肩头,让他有一种超脱凡胎肉身的气质。 他复撑起眼,唇边还有抹没有消去的笑容,“那又如何?” 看见萧闻璟那漫不经心的笑,阮灵萱心里变得酸酸涩涩,好像腌在酸水里了一样。 “我……” 阿娘说过不要心疼男人,可是现在的萧闻璟还不算是男人,那她应当可以小小心疼一下的吧。 阮灵萱低头在自己荷包里搜了搜,拆出颗雪花糖忽地就塞进萧闻璟嘴里。 “……请你吃颗雪花糖吧,吃了糖就不记得疼了!” 小孩子的手脚就是快,他们真正想拿什么、塞什么的时候,几个大人都拦不住。 因而糖块突然被塞进嘴里,萧闻璟都来不及反应。 糖丝绵软,入口即化。 看着阮灵萱得逞的笑脸,萧闻璟好久才意识弥漫在口腔里的这种味道,是甜。 * 又过了一个月,萧闻璟身体“康复”,不但恢复了上课,甚至还重提学武一事。 阮灵萱跟丹阳郡主撒了好久的娇,才求得了允许。 阮知县却还有些担忧,事后就找丹阳郡主说起。 “绵绵这段时间是不是和那孩子走得太近了……” 丹阳郡主看着手里的家书,并不在意,“就算小沈妃看得上我们家,沈皇后也不会允,所以你怕什么。” 这话也有理。 沈皇后和沈妃虽然是同族姐妹,可一个是正室嫡女,一个是宠妾庶女,本就关系不好,如今两人各有一个皇子,将来的事真说不好。 阮知县刚被说服,随后又一提袍子,起身道:“不成,我还是要去看看。” 在官舍的后院刚休整好一块平地,立有靶子、木人桩、梅花桩等物。 这是丹阳郡主给阮灵萱准备的练武之地。 今日太阳大,项修明就在树荫下,提着酒葫芦给两个徒弟讲西北大漠的战事。 北虏能征善战,在大周建国以前将势力范围铺到了天山山脉以南,将百姓大片的耕地踏平,放牧养马,还不断掠夺附近城镇的粮食、牲畜以及人口。前朝腐败,百姓水深火热,是大周的开国建武皇帝一寸寸收回,退牧还耕。 然而北虏人已经占领此地五十余年怎可善罢甘休,与大周的战事从未停断。 项修明拍了拍自己是右腿,“我本是沐老王爷帐下一名先锋,被流箭射伤了腿,才退了下来,不然去岁与北虏那场战,我也会去的……” 他仰头喝酒,砸吧了下嘴,“最了解北境的应当是沐家军和魏家军,至于北境的地形这世上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沈家军就是欠缺了好的向导啊……” 沈家军的全军覆没,曾是大周的重大损失,好在这一战虽折了八万将士,却也将北虏最有希望继承大汗之位的年轻皇子重创。 剿杀敌军主力,让北虏元气大伤,至少七八年内不会再有余力发动大规模的战事。 阮二爷眉头一皱。 项修明怎么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他是不知道他新收的这徒弟也是沈家的血脉,可这无形中不是给人扎刀了吗? 他向来心软,听不下去了,摇摇头便走了。 阮灵萱看了眼旁边的萧闻璟,也相同的担心,怕他听了会难过。 可萧闻璟脸色未变,只问道:“项师父对北境地形很了解?那可知月牙谷?” “你知道月牙谷?”项修明放下酒葫芦,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病歪歪的新徒弟。 因为老王爷对他有恩,他才答应过来照顾他女儿、外孙女,只是没想到这两个非得把一个病秧子塞进来气他,他本没想过把他当回事,直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会提起月牙谷。 “那可是个要紧的地方……”地形复杂,很多人都不明白沈侯爷最后一战为何选择在那种不利于战的地方,唯有他有几分明白。 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居然也会留意这个。 项师父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扔给萧闻璟。 “你若感兴趣,自己看去。” 萧闻璟捧着书,看了一眼封皮,只见上面写着“北境修舆”四个字。 * 七月流火,石榴结果了,一个个红通通的小果缀在墨绿色长卵叶下,十分喜庆。 萧闻璟在项师父的指导下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练了一个月后,成效颇为不错。 他身体弱,但并非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加之年纪小,十年、二十年,还是能够调养过来。 一日项师父兴起,临时又教了阮灵萱和萧闻璟一套近身擒拿术。 末了,就让二人互为对手演练。 阮灵萱不但有基础,还有经验,很快就把初学的萧闻璟压在了下面,胜得毫无悬念。 项师父摇摇头,背着手离开,让他们继续切磋。 地上铺着干枯稻草,人摔在上面倒是不疼。 萧闻璟腰腹被人骑着,手肘撑着地,挣扎想要翻身,却是不容易。 阮灵萱稳如秤砣,得意道:“如何?” 萧闻璟突然手肘一松,直接泄了力躺下去,他眉心紧蹙,脸色瞬间变白,阮灵萱猛然忆起他有病。 在这短短时间里,她的脑海已经闪过种种萧闻璟吐血抽搐、一病不起的可怕后果。 阮灵萱连忙抬起身,声音颤颤地问:“沈玠,你、你怎样了?!” 谁料,萧闻璟趁她分神,伸手握住她跪在身侧的腿,往自己方向用力扯来,阮灵萱一时不查,被他钻了空子,转眼间天翻地覆,自己竟成了被压在下头的。 萧闻璟手掌压着她的肩,正低着头,额头上翡翠石坠还在一摇一晃,晃得阮灵萱眼睛都冒火。 萧闻璟居然对她使诈! 一时好胜心腾腾升起,阮灵萱也不含糊,把两只腿曲起收回,踩在萧闻璟的跨骨上,用力往旁边一蹬,萧闻璟不敌她这推力侧身倒下,她一个灵活的兔子跃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次她还吸取前次经验,两条腿牢牢夹在他的腰侧,腾出的两只手也压在他的胸膛上,保管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故技重施。 “哼哼,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诡计是没有用的。”阮灵萱骄傲地仰起下巴,“知道了吗?” 萧闻璟尝试动了动手脚,阮灵萱压制的地方的确刁钻,正好是人起身发力的关键之处,以他现在的力气,想要把她从身上掀翻不太可能。 知道如何挣扎都是无用后,萧闻璟干脆躺在干草上,看着阮灵萱冷静道: “等我长大。” 萧闻璟从来不是一个沉不住气、会愚蠢到以卵击石的人。 他最是知道如何蛰伏,如何蓄力,如何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反抗。 短暂的失败并不会打倒他,反而会成为他的一个动力。 如今这个动力就在他身上。 阮灵萱睁大了眼睛。 萧闻璟这句等他长大,意思是等他长大了,等他有能力了,非得在她身上“报复”回来才肯罢休? 她瞪着萧闻璟,小嘴抿得紧紧的。 以为这样她便会怕吗? …… 哼,从明日起,她要多吃两碗饭! 插入书签 好看 树上的石榴已经熟了,饱满如球,圆滚滚地挂在枝头,像极了吃撑了的阮灵萱。 丹阳郡主搭着孙嬷嬷的手往外面走,还在回头看她,担忧道:“绵绵这几天食量怎么变大了?” 第一次养孩子,丹阳郡主总是要向经验丰富的嬷嬷虚心请教。 “许是要长身体了,仆的娃儿要拔个子的时候总是吃不够呢!”孙嬷嬷笑道。 丹阳郡主不疑有它,马上就想起生下绵绵后,永嘉长公主交给她几张宫廷方子,教她怎么养女儿。 她拍了拍孙嬷嬷的手,“我阿娘之前给的那几张方子你过几日找出来,照着方子给绵绵养身体。” 孙嬷嬷忙不迭道是。 云片拿了小扇给还揉着肚子消食的阮灵萱扇风,摇头道: “男子和女子的力气天生比不得,若是姑娘真想以体力胜过沈公子,只怕得胖成猪样了!” 阮灵萱坐直了身,“胡说,我阿娘没有胖成猪照样能打得过阿爹!” 这可是阮家二房从上到下公认的。 “咳!——”背后一阵重咳。 阮灵萱朝后仰起脑袋,就见到阮二爷和阮晋昭站在身后。 阮晋昭脸带微笑,而阮二爷板着脸,看着这小冤家无可奈何。 阮灵萱乖乖起身,先叫了声“世文哥哥”,又转头对阮二爷,道:“爹爹,我有事要寻你。” 阮晋昭马上识趣地拱起手道: “那件事就拜托二伯父了,小侄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赶回书院。” “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安心备考。”阮二爷不厌其烦地叮嘱阮晋昭几句秋闱乡试的注意事项。 “祝世文哥哥金榜题名!”阮灵萱说着讨喜的话。 “好,等哥哥考完试,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阮晋昭摸了摸阮灵萱的脑袋,笑着离开。 与阮晋昭分开,父女两往院子里走。 “爹爹,祖父可有来信让你回去?” 今日从盛京送好多好东西,云片说是为了庆祝大房的阮灵徵被选为二公主伴读一事,大房高兴,就到处送礼物,连临安县也没有漏下。 阮灵萱想到祖父定然不会错过捎信的机会。 “你是如何知道的?” 阮二爷这样回答,就意味着阮灵萱没有猜错。 她装作面上一喜,天真道:“那祖父可有在信中提到我?” “自然是有的。”阮二爷一笑,俯身把阮灵萱抱了起来,“你祖父祖母啊都有快三年没有见到绵绵了,经常问你的近况呢!” 阮灵萱知道这是爹在安慰自己。 祖母才不喜欢她,而且祖父在内阁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有时间问起她。 “我也很想祖父祖母,不过很快我就能跟爹爹一起回盛京了!”阮灵萱扭头看着阮二爷,自然而然地说出她心底话。 “绵绵想跟爹爹回盛京去?” 阮灵萱点点头,奇怪道:“爹爹不想带绵绵回去?” 阮二爷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你阿娘说你更想要待在临安县……” 阮灵萱缓缓眨了几下眼睛。 娘的确有问过自己喜不喜欢临安县。 临安县的确很好,她上一世在这里的十年过得很是潇洒快活,吃喝不愁,逢年过节阿爹就会过来陪她们,也不寂寞。 只是她不能因为惦记这份快活,眼睁睁再看着爹娘陷入上一世的泥沼当中。 “我想回盛京,要跟爹爹和娘亲一块!”阮灵萱扯着阮二爷的衣襟,低声央求:“爹爹会带我们回去的吧?” 阮二爷看着女儿软糯甜美的小脸,马上就动摇了,“那我再去与你阿娘商量一下。” 阮二爷抱着女儿进了正房,和丹阳郡主说起这件事。 丹阳郡主眉心微蹙,指着桌上还未收起的礼物道:“我早与你说过,提醒大伯他们不要参选皇子公主们的伴读,现在入宫对他们并非好事,我不愿这个节骨眼回去,就是担心绵绵……” 话没说完,丹阳郡主就停下来看着阮灵萱。 阮二爷把阮灵萱放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绵绵你去外面玩吧,我同你阿娘再商量一下。” 阮灵萱很想留下来听,可是爹赶人的意图已经很明了,她不好表现得太在意,让一向精明的阿娘看出她的不同。 太阳从云层后出来,光线有些刺眼,阮灵萱压低了脑袋,一步步挪下台阶。 云片见阮灵萱低着头,以为她是被阮大姑娘的优秀给打击到了。 “姑娘也别伤心,我听说宫里还有个跟姑娘年纪相仿的七公主,咱们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阮灵萱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我才不想当什么伴读,一点也不好玩。” 伴读顾名思义就是陪着人读书,如果当了公主的伴读,那是要给大儒盯着学习,对她而言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阮灵萱大摇其头。 “也就是大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阮灵徵是长房嫡女,是在祖父祖母眼皮底下长大,比她这个常年在外的孙女不知道受宠多少。 上一世阮灵萱和她这位姐姐并不是太熟悉,她从临安县回去没多久,阮灵徵就许了人,成日在屋里绣她的喜服。 旁的事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还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有一天,宫里那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大皇子醉醺醺地藏身在阮府的角门小巷里,错把她当成了阮灵徵,紧扣住手腕推到了墙角,声凄眼红地叫徵儿。 女儿家的小名何其暧昧,再加上他那轻车熟路的动作,可不像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让她不由揣测起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后来,大姐姐出嫁时,更是险些被他搅得下不来台。 或许大姐姐就是因为进了宫,做了二公主的伴读,才惹上了那个“疯子”吧? 阮灵萱眉头都挤在了一起,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末了又一松。 不过好在最后当上太子的人是萧闻璟不是萧宗玮,不然他们阮家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殃呢! 二房夫妇关起门商量事,阮灵萱就摘了几个大石榴,带上新糊好的风筝,打算去隔壁拙园,和未来的太子联络一下感情。 云片对于自家姑娘和隔壁沈小公子的关系一直拿不准。 感觉像是天上的那月亮,圆了就会缺,缺了又会圆,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他们的关系也一直摇摆在朋友和“死敌”之中。 当然,这都是阮灵萱自己划定的。 云片都能看出沈公子少年老成,并不想和阮灵萱计较,又或者他早就料到没过几日,阮灵萱便会忘了那些不愉快,重新把他当朋友。 没有学武的日子里,萧闻璟书不离手。 阮灵萱过来,十有八九能看见他在看书,简直钻书眼里去了。 不过这一次阮灵萱却稀奇地发现萧闻璟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在读信。 “沈玠!”阮灵萱两只手提着小篮子,累得额头就浮出一层汗来,远远就在喊:“吃石榴吗?” 萧闻璟沉静无波的眉目刹那活了过来,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仿佛还沾染了些晨雾水汽,搅碎了天光。 他几下把信纸折好,夹在书里,朝她看来。 “不吃。” 阮灵萱习惯了他嘴硬,费劲地把篮子提放在桌子,也不恼怒,反而笑吟吟道:“不吃你就留着闻个味吧!” 这些石榴大如拳头,皮薄子满,红艳艳的,就是当个摆设也好看。 不过因为萧闻璟的不识货,阮灵萱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 “陈斯远和薛贵都说好吃,就你挑。” 萧闻璟抬眼:“你先送了他们?” “是呀。”阮灵萱点着头,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捧起脸来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对了,我还带了风筝,我们去放风筝吧!” “我要看书。”萧闻璟从旁边拿起另一本书,“你自己去放吧,或者找……” 阮灵萱的那几个小姐妹们家训严,不能随时陪着她胡玩。 至于另外两人…… 萧闻璟闭上了嘴。 “可是你不能总看书呀!”阮灵萱绕到他身后,探头去瞧他手上的书,“你现在是六岁又不是十六岁,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才是正常的,你这样会让人看出端倪来的!” 萧闻璟缓缓将书又翻过一页,低声道: “我六岁时就是这样。” “那你小时候也太没意思了——”阮灵萱真替他惋惜。 “我与你不同。”萧闻璟突然回头,却险些撞到阮灵萱的脸。 两人近在咫尺,互相都能看见对方瞳仁里倒映出的身影。 阮灵萱的葡萄大眼忽闪忽闪,惊叹道:“沈玠,你的睫毛怎么长得比我的还长还浓?难怪都说你生得好看……你这一眨眼,谁不迷糊呀?” 不得不说萧闻璟这张脸实在是很合她的眼,剑眉凤目,琼鼻龙口,如画上谪仙。 “……” 萧闻璟指头压在书上,微微一蜷。 “你以前也这样盯着旁的人夸?” 阮灵萱连忙摇头,老实巴交道:“当然不是,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这话倒是大实话。 阮灵萱在盛京见过那么多世家公子,虽说千姿百态,各有特色,可都没有太子萧闻璟带给她的震撼多。 尤其那生人勿近、幽深无情的眸光,一寸寸掠过时,更让她后脊战栗,有点刺激。 换用丹阳郡主的一句解释,她就是看见老虎,知道危险,还偏想要拨老虎须的那种人。 “你真是……” 话没说完,萧闻璟就挪开脸,徒留给阮灵萱一小半侧脸。 阮灵萱满头雾水,这时端着药走过来的谨言感叹道: “果然还是得阮小姐来,公子才会开心啊!” “他开心?”阮灵萱看不到萧闻璟的正脸,不晓得谨言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快步绕到另一边,可是也只来得及看见萧闻璟绷紧的唇线。 哪有开心的样子。 “公子该喝药了。”谨言把药碗放在萧闻璟手边,摸了摸鼻子。 他是看见公子笑了才忘乎所以,不想反被盯了一眼。 “原来你是要吃药了才不跟我去放风筝,那是我不好。”知道他的身体不好到那样的程度,阮灵萱都对他宽容不少,点点头就道:“放风筝其实也不急,等我们一起回盛京了,可以去西郊草野放,那草场更大,更好玩呢!” 萧闻璟挥了挥手,让谨言退下后才问:“你也回盛京?” “对啊,这一次我想早点回盛京。”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察觉他似是不怎么乐意,“怎么了,在盛京我们不是刚好可以做个伴吗?” 萧闻璟垂下眼,指尖在白瓷碗边来回摩挲了几下,“恐怕不行。” 阮灵萱耳朵支了起来,“为何?” 萧闻璟的眼睫自下而上掀起,沉水无波的瞳仁就连光都照不亮。 “等回了盛京,你就当与我不熟吧。” 插入书签 不同 阮灵萱和萧闻璟“绝交”过很多回,但是哪一次不是阮灵萱挑起来的,还从未听见萧闻璟要和她不再往来。 更奇怪的是明明两人之间并无嫌隙,她不但给他石榴吃还邀请他放风筝。 怎么就说到要绝交了?! 阮灵萱气呼呼地回了家,刚好撞见阮二爷带给她好消息。 他已经说服了丹阳郡主。 阮灵萱马上就将与萧闻璟的那些不愉快抛之脑后,重展笑颜:“那爹爹可要向祖父、祖母保密,不要告知她们绵绵和阿娘要回来,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不好呀?” 听见女儿天真的话语,阮二爷的心早软成一片。 “好好,爹都应你。” 地方官员三年一朝,也就是朝觐考察,参拜皇帝并接受吏部考核,决定往后的升贬奖罚。 期间巡按御史也会四处查访,收集民意,上奏朝廷,以供参详。 正月之前,所有地方官都应赶到盛京。 所以在十一月初,阮知县打点好临安县的各项事宜,交接好工作,打算过段时间就带着一家人赴京归家。 临安县的百姓感恩阮知县这三年的恩泽,隔三差五就有人到县衙送特产礼物,阮知县又是感谢又是婉言回绝,每天忙得像陀螺。 阮灵萱也很忙,她这三年在临安县交到了不少小姐妹,纷纷过来和她述说不舍。 像是她们这样地方出身,家中、族中又没有特别有本事的人,举族世代兴许都要在临安县这样的小地方一直过下去。 所以阮灵萱回去后,她们此生可能都很难再相见了。 阮灵萱生性乐观豁达,但也很感性,是以这段时间常常眼睛都红得像只兔子。 萧闻璟看见她,都沉默许多,连她功课做错的地方都甚少直言批评,最多用手指多点几下,让她自己反省。 即便说了那等绝交的话语,他们还是照常一起习武读书,让阮灵萱渐渐都忘记了这件事。 这日,陈斯远和薛贵一起来拜访。 薛贵以前怎么都看不顺眼陈斯远,等自己心愿得偿后,彻底洗心革面,能够体谅于人,郑重地跟陈斯远道了歉,两人当起了朋友。 阮灵萱特意叫了萧闻璟一起来见。 薛贵此行来,一是与阮灵萱和萧闻璟告别,二是告诉他们自己的好消息。 原来不日他也要跟那位计大师出门游学,增长见识,就不会再待在临安县了。 “这么说薛富贵以后就是周游四方,陈斯远则继续在书院读书,那我和沈玠就回盛京等你们再相见啦!” 阮灵萱真心为两人高兴。 陈斯远要走科举这条路,最后一定会到盛京参加春闱,而薛贵四处游历也极有可能会到盛京。 他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薛贵拍了拍陈斯远的肩膀,嘱咐道:“你可要好好学,好好考,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是,三位的大恩大德,斯远永记在心。”陈斯远敛袖行礼,十分恭敬。 阮灵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那便说好,十年之后,我们一定盛京相见!” 上一世陈斯远考中榜眼在十年后,这一世或许也会是这个时间。 “听说盛京繁华热闹,还真让人期待!是不是啊,斯远兄?” 陈斯远也露出了向往之色。 “盛天下之权,四海之财,世人神往。” 三人都面露微笑,唯有萧闻璟仰起头看着南归的一群大雁。 能集天下之权的,可从来不是个幸福之地。 十一月中,阮家正式动身。 马车四辆,主人、家丁仆从几十人,外加上沈家的马车两辆,随从守卫百人,共同组成了一支车队。 看了沈家的护卫阵容,阮灵萱都不知道该说是阮家照拂沈家,还是该说沈家关照他们阮家了。 就沈家的这武力,寻常山匪哪敢侵犯。 果然一路行去,一路太平。 唯一不好的便是南北交接之境,天气逐渐恶劣,又湿又冷,四周灰蒙蒙,甚至还下起了雨。 众人顶着大雨,狼狈行路,情绪低落。 萧闻璟也难沉心神看书,谨言撩开车帘。 “公子不如看看外面的景,解解闷吧?” 萧闻璟抬起眼,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天灰雨盛,泥浆四溅,鸟兽尽走,无甚好看。” 谨言闻言,也是眉眼一耷,“公子所言极是,这雨真是烦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一声惊呼。 “哇!——林子里都起雾了,好像仙境一般!” 阮灵萱的马车就在他们马车前,而且她的声音大家再熟悉不过的。 “云片,你听,那些雨打在树上的声音各有不同,路边小灌木是滴答滴答,头顶梧桐树是啪嗒啪嗒……像不像是一首小曲子?” “姑娘,真的耶!雨声高低不同,音质也不同,互相和鸣。”云片也被她带得兴致勃勃,“真好听!” 两人一唱一和,外面泥泞的小路都变成了金砖大道,烟雾缭绕的幽林也成了会有神仙妃子的仙境,甚至那喧闹的雨声都成了自然馈赠的小曲。 萧闻璟再次看向车窗外。 外面灰蒙蒙的景象竟离奇染上了几抹葱绿,雨丝银白,如珠帘轻晃。 袅袅升腾的水雾成了仙女的羽衣,兀自在幽深的丛林漫舞。 ——是没有那般难看了。 几名护卫兴致起来了,扶着斗笠,放声高歌。 唱这山青路旷,剑气如虹,浩然正气,尽蓄与心。 倾盆大雨不再是让人烦恼之物,反而让人有一种灵魂都被涤荡干净的畅快。 众人寻到雨中赶路的快活,无人再唉声叹气,溅满泥泞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乐极生悲,他们冒雨前行,不幸走错了一条分路,因而错过了五十里一设的驿站,只能露宿野外。 好在天黑之前,又寻到一块背依山石、旁有小溪的绝佳之地。众人安顿下来,仆从去捡柴生火,开始做今天的晚膳。 阮家三口坐在火堆前,架子上有一罐干菌腊肉汤,火堆上烤着馕饼和一只刷了油亮晶晶的兔子。 阮二爷亲自动手勺了汤,先给丹阳郡主,再分阮灵萱。 “谢谢爹爹!”阮灵萱捧着碗朝着阮二爷一笑,扭头对着丹阳郡主也甜甜道:“谢谢娘亲!” “谢我做什么?”丹阳郡主一脸疲惫,她本是金尊玉贵的人,如今沦落到露宿野外,还要吃这等粗茶淡饭,心情不佳也是情有可原,故而语气也有些冷淡。 阮灵萱把屁股往丹阳郡主身边一挪,小脑袋挨着她的肩膀,嗓音软软道:“若不是娘把我生得这样可爱,爹爹就不会疼我,也不会给我热汤喝了,所以一想到这,当然要谢谢娘啦!” “贫嘴!”丹阳郡主没忍住翘起唇角,又嗔道:“学你爹一样,尽会说甜言蜜语。” “欸!夫人此言差矣,绵绵可不是学我的,更何况她的话也没有错,都是夫人的功劳!” 丹阳郡主终于被这父女俩逗笑了,心情转好,一家人有说有笑地用起了晚膳。 萧闻璟收回看向阮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前方。 他的晚膳和阮家人一样。 一罐汤,几块饼以及一只烤兔子。 只是他身份尊贵,别说沈家的侍卫,就是谨言和慎行都不会坐在他的身边,和他共享晚膳。 柴火噼啪,菌汤在罐子里骨碌碌滚着,香味随着热气从锅沿涌出,挑逗着味蕾。 不过萧闻璟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谨言劝道:“公子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口热食,还是多少再用些吧!” “没胃口。”萧闻璟正想把碗递出去,却被突然跑过来的阮灵萱挡了一下,她伸头往火中央的瓦罐里瞧了瞧。 “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大一罐汤!”阮灵萱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手里的空碗自然地递给谨言,美滋滋地道:“让我来帮你们分担一下吧!” 萧闻璟收回自己的碗,并没有出声,谨言就给阮灵萱勺了一碗汤。 阮灵萱呼呼喝了口热汤,满足地晃了晃脑袋。 头上的珠链花钗齐晃,叮铃铃响。 “你怎么不喝呀?这个菌子汤很好喝的!越熬越香……”阮灵萱注意到萧闻璟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碗,扭头就跟谨言道:“谨言还不帮你家公子再装一碗吗?待会可都要被我喝光了!” 见萧闻璟没有反对,谨言马上拿出大勺给他满满当当装了一碗,生怕他待会真的没得吃了。 萧闻璟看了眼眼睛眨巴的阮灵萱,才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最后阮灵萱不但喝了萧闻璟的汤,还分掉了他小半只烤兔子,吃饱喝足后仍赖着不走。 “这个时候爹爹和娘亲就恨不得没有生出我这个碍眼的。”阮灵萱可怜巴巴托着自己的脸,仿佛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令尊令慈琴瑟和鸣,是件幸事。”萧闻璟低声道。 这种幸事宫中可少见。 “也对。”阮灵萱认可这句话,握紧小拳头,更坚定要保护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 夜风徐徐,虫鸟在林子里叫闹。 阮灵萱没话聊又怕被萧闻璟揪住拷问功课,就指着头顶上的星空问东问西。 萧闻璟也抬起头,视线循着阮灵萱肉乎乎的食指,到处看。 “斗柄指西,天下皆秋。” “古有营室,东壁之称。营为四星,又称定星。” 无论阮灵萱问什么,萧闻璟居然都能答得上。 “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连星象的书也读啊?”阮灵萱是真的佩服,眼睛随着拔高的音调而发亮,就快和天上闪烁的星星一样耀眼了。 她的夸赞就和流水一样自然,滔滔不绝,并没有什么让人值得在意。 可是萧闻璟还是觉得心口有点异动,仿佛是心快了又或者是慢了一拍。 萧闻璟勒令自己收回视线,揪住几根草绕至指尖,让自己心神平静。 “为了应付你源源不断的问题。” 弦外之音阮灵萱听出来了,轻哼道: “你嫌我话多,我不说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阮灵萱果真安静下来,萧闻璟也松了口气,复抬起眼,看天上群星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阮灵萱枕着自己手臂睡着了。 萧闻璟轻蹙起眉,环顾四周,竟没看见她的女使云片。 “公子,阮小姐就这样睡了,会着凉的。” 不用谨言提醒,萧闻璟也知道现在夜风寒凉。 他起身把自己披着的大氅解下,轻轻盖在她身上。 “你去找她的女使过来扶她,我先回车上休息了。” 萧闻璟裹着单薄的衣,缓步离开。 一直栖身树上的少年跃了下来,指着阮灵萱说道:“你之前说那个频频让公子情绪起伏的小丫头就是她吧?” 少年叫慎行,是一名杀手,听从沈侯爷遗命一直保护着萧闻璟,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他把手按在自己的佩刀上,狠厉道:“可见不是个省心的,不如我现在就把她杀掉!” 谨言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不说她是官家小姐,而且你也看见了,公子对她又是共食又是披衣,非比寻常,她可是公子的朋友……不能胡来!” “你怎知非比寻常?”慎行哧了一声,不以为然。 “是我的直觉!”谨言用力点头道:“不信你且等着瞧吧!公子对她就是不同!” 插入书签 让步 云片被谨言找过来,摇醒了阮灵萱。 “姑娘,可不能在外边睡,会生病的呀!” 阮灵萱揉着眼睛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件厚重的大氅,不由嘀咕了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云片帮阮灵萱把大氅提起,好让她能够起身。 阮灵萱揉了揉脖子手腕,刚张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才刚过六岁,若是贸然说起自己做梦梦见大婚,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岂不是怪异。 “没什么,这是……” 她扫了一眼大氅的样式,“是沈玠给我的?” 云片点头。 这样厚实精致的皮毛大氅,在这里除了沈家的小公子外,还有谁能有? 阮灵萱摸了摸大氅柔软的毛皮,自言自语了句:“他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 云片刚想点头,可回想了一下沈小公子那双看谁都漠然又黑沉的眼睛。 他近人情么? 云片打了一个抖,连忙摇头。 翌日清晨,车队再次上路,不过今日阮家夫妇另有打算,要离开车队一段时间。 车队有护卫,路线也是早已经定好的,所以交代了几句要阮灵萱安分乖巧,不要惹事,夫妇俩就安心地带着六名护卫骑马离开,去往不远的县城拜访旧友。 阮灵萱目送着父母离去,拿起手边的九连环,解了起来。 马车摇晃,阮灵萱的精神总不能集中,摆弄了一柱香的功夫,没有成功,就不耐烦地把九连环扔到了一边,趴在车窗朝后面的马车喊道:“沈玠,你在做什么?” 萧闻璟坐在马车里,闻声又翻过一页书,却是不搭理。 谨言看了眼萧闻璟,正要出声,却又被他的一个眼神制止,只好闭口不答,旁边骑着马的慎行似有些得意,朝谨言轻哼了声。 阮灵萱得不到回应,气恼地收回脑袋。 八成又是装聋听不见,萧闻璟真讨厌! 云片看她不高兴,开口道:“姑娘,二爷和郡主要我们到前面的驿站休整,等他们汇合,奴婢估摸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距离就要到了,到时候您是想吃红烧鱼还是辣子鸡?奴婢找人给您做?” “唔,还是吃辣子鸡.吧,鱼刺太多,不喜欢吃!”阮灵萱想了想,又点了几个爹娘喜欢的菜,吩咐云片到时候一起准备。 就这会功夫,她已经忘记了萧闻璟不理她的事,又拉着云片看风看树,数树上的鸟儿。 一路叽叽喳喳过去。 临近冬日,官道上的行人车队不多,所以车队被拦下后,领队的护卫过来告诉阮灵萱是有人遇了劫,要向他们求助。 阮灵萱颇感意外。 “爹爹娘亲都不在,可否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自行离去?” 阮灵萱觉得,世上最大的难事莫过于出门在外没有钱,只要有钱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阮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也不缺几个钱,所以她就这样天真道。 “小姐,她们说不要钱,还说是家中男丁都给劫匪杀死了,想要卖身为奴,好找个落脚之地,我们怎么相劝,她们也不肯走,实在没有办法了。” 阮二爷心善,二房上下的家丁护卫也随着他,干不出心狠手辣之事,自然也不能对两个弱女子强行驱赶。 阮灵萱带着云片上前去看。 远远就听见两道婉转动听的嗓音。 “大人,就请行行好吧,我与妹妹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这般,若是老爷肯收留我们,就是做个院内粗使丫头,给碗饭吃就行了……” “若是大人不肯收留,岂不是要我们姐妹俩去死,这年关将近,大人若是身负无辜性命,也是不好的。” 待走近一看,只见两位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吊着两捋头发在脸颊旁,衣服上还滚着灰尘,唯有两张脸还清秀可看。 阮家的护卫道:“这是我家小姐,大人和夫人不在此处,你们也知晓,我家小姐心善,说给你们些银两,自去安身。” 两女一看,这车队里当事的居然是一名五六岁大的丫头,不由互相对望了眼,随后膝盖往下一跪,就哭求道: “小姐,我和妹妹已无亲无友,才想着自卖为奴,好有安身立命之所,小姐既心慈,不若就收下我们吧!” “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若非家破人亡,也不至于要如此,还请小姐行行好!” 两人又泪眼婆娑地诉说她们这一路的艰难和困苦,听得阮灵萱于心不忍,心有动容,连声让她们二人起来。 云片都抬袖擦了擦眼泪,为两人的遭遇感怀。 旁边的护卫蹙了眉,有意要劝:“小姐,属下觉得不若等老爷夫人……” 那边的妹妹立刻眼泪滚滚而落,激动地揪着心口,好似随时要被气晕过,“大人难道还在怀疑我们两个弱女子是坏人吗?” 护卫一时语塞。 “你们怎么会是坏人呢?”阮灵萱左右安抚,想了一想,终下决定:“既是如此,那……” “稍等。”萧闻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了?”阮灵萱看着萧闻璟手握一卷书就走到自己身侧。 “我刚刚听人说,这两人要自卖己身为奴?” “为奴肯定是没必要的,我只是想先把人收留下来,等到爹爹回来……”阮灵萱摇了摇手,又奇怪萧闻璟居然还会来管这闲事,“是有什么不对吗?” “我觉得凡事,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两姐妹看见又来了一个小孩子,也没有多往心上放,“这位小公子可有什么疑虑?我们当真不是坏人!” “那好,你们姓什么,祖籍何地?何时何处遇险,对方几人,自家伤亡如何,如何脱险,昨夜宿在何处?”萧闻璟也不客气,一连串问题直接砸了过来。 少年虽然年纪小,可是那眼神却不好糊弄,莫名让人觉得后背发寒。 那名姐姐稍定了神,才开口道: “妾身姓苗,祖籍……祖籍泰成,一天前于十里外的樟树林遇险,对方人数众多,不知几人,我家父兄家仆皆死,我与妹妹躲在树后逃过一劫……昨夜……” 旁边的妹妹随意指一个方向,接口道:“昨夜我们就歇在路边的林子里。” 萧闻璟微微抬起下巴,唇角稍牵,淡声道:“你们还是自行离开,不要再阻我们的路了。” “小公子何出此言,那位小姐都要答应收留我们了!”姐姐大惊,不知道为何事情突变。 “你们欺她笨,一味胡搅蛮缠,可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走,是想被扭去见官吗?” 两女还没有反应,阮灵萱差点要跳起来了,“你说谁笨!” 萧闻璟按住她的手,又看了眼两个仍心有不甘的女子,缓缓道:“祖籍为泰成的苗氏宗族,建武三十二年获罪,抄家流放北岭,凡苗姓子弟避之不及,怎还敢往上靠。再则樟树林,树粗根茂,马车难行,无论露营、埋伏都不会选在那种地方,你们不过是想着樟树林地势复杂,虬枝盘曲,不好验查才随口一说。” “既是被追杀,耳戴铜丝坠,鬓插摇花簪,累赘又声响,岂不自相矛盾?” 两姑娘都捏住了自己还在摇晃的耳坠。 萧闻璟又一指潮湿地面,“何况昨夜下雨,两位姑娘无车无马,却衣鞋整洁,只有一层干灰,不像是逃命至此的模样。” 话音落下,两人彻底白了脸。 也不等被人再撵,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钻进了林子里,再不见踪迹。 阮灵萱目送两人逃走。 还真都让萧闻璟说中了?! “你才刚刚来,怎么就注意到这么多了?”就连人家姑娘耳朵上戴了什么坠子,头发上插了什么簪子都知道。 阮灵萱实在不解。 上一世也没听见说他们遇到过两名女子拦路,所以萧闻璟是能夜观星象,还是未卜先知? “年关将近,骗子尤多,你难道不觉得半路上忽然冒出两个人很可疑,应当先提防她们是不是有所图谋吗?”萧闻璟看向两眼纯懵的阮灵萱,差点想要叹气。 阮大人是如何把女儿教得如此单纯简单,竟好似不知防人为先,谁的话都先信三分。 “若你能先有警惕,就很容易发现她们的破绽。”萧闻璟认真教到。 阮灵萱却理解到了别处,惊讶道: “所以你人还没到,就已经觉得她们是骗子了?” 萧闻璟转身,理所应当道:“自然,世上恶人多。” “难怪那日遇到老婆婆好心给水给糕,你都不吃,你还怕人家下毒害你不成!”阮灵萱追了上去,想起旧事,又恍然大悟:“那是不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想给你糖,你理也不理我,是觉得我也不安好心?” “……”萧闻璟默默加快了脚步。 “好啊!你还真是这样想的!我哪里像个坏人了!我那时候才五岁,你也不要太离谱了!” 阮灵萱很生气。 萧闻璟简直太不可理喻! 赶路到驿站,阮灵萱休息了好一阵,终于等到阮氏夫妇回来。 得知路上发生的事,阮二爷边吃饭边点头。 “还好沈小公子机警,我也刚听你章伯伯说,最近有不少年轻女子专门侯在官道上,行那‘仙人跳’的勾当,现在正是上京叙职的时间,这路上多少官队,不少官吏怕影响自己的官声只能认栽,不敢大肆宣扬……” 阮灵萱还在想萧闻璟居然把自己当坏人一样防着,脸上闷闷不乐。 丹阳郡主夹了一筷子干笋到阮灵萱碟子里,“别听你爹说得严重,不过两个女子罢了,就是厚着脸皮留下,为娘难道还会怕她们不成?” “夫人这说哪的话,何须夫人动手,就是为夫见了,也只会让她们哪来得滚回哪去,绝不会收留在身边!” 这句话阮灵萱可不信。 柳小娘就是上一世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眼前,还等着她回去搅合。 在大堂用过晚膳,阮灵萱带着云片上楼休息。 好巧不巧就碰见准备下楼的萧闻璟和谨言。 “哼!”阮灵萱还没消气,故意不看萧闻璟,就想从他们身边穿过。 萧闻璟稍侧了身子,像是好让阮灵萱可以通过,可偏偏又出声留人:“那次,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阮灵萱转回脸,终于正眼瞧他一下。 一句话就想让她消气? 那不可能! 可是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半晌僵持半晌,再没有听见萧闻璟口里吐出半句。 阮灵萱气呼呼地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块糯米纸包住的雪花糖放在手心。 “那现在呢?我给你,你是吃还是不吃?” 阮灵萱还在介意这件事。 萧闻璟未看糖,只是凝视阮灵萱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喜欢吃糖。” “不要算了!”阮灵萱又哼了声,刚准备把掌心合起,萧闻璟却突然又拿走了糖。 阮灵萱有点意外。 萧闻璟垂眼看糖,清俊的脸上并不显露喜怒。 他虽不喜欢,可还是让步了。 阮灵萱清了清嗓子又轻快道:“你不喜欢吃,我也不是非要勉强你,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别的。” 萧闻璟的目光从雪花糖上挪起,长睫如扇,掩着一双沉凝如墨的眼,似是怔住了。 阮灵萱以为他在迟疑:“是不能告诉我?” 萧闻璟视线挪开,“鱼。” 鱼啊?她最不喜欢吃。 不过阮灵萱还是点点头,弯眼一笑:“好,我记住了。” 两人错身而过。 阮灵萱蹦蹦跳跳地跑了上去,木质的楼梯都给她踩得嘎吱乱响,好像心情很不错。 谨言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开口问身前的人:“公子,阮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她打算送鱼给公子吃么?” 萧闻璟慢慢收拢手,糯米纸受他体温已经有消融的迹象,绵软的糖丝被压塌,好像一团棉花能任人搓揉。 “……不知。” “可公子今晨不是还说,往后要和阮小姐保持距离,不能再像临安县时一样了……现在又怕她误会,反而说这些解释的话,我看她分明是解开了心结,更把你当朋友了!” 萧闻璟脚步顿了下,侧过半身,险些让没有及时反应到的谨言撞到。 “公子怎么了?” 萧闻璟看着谨言不发一言,又低下头转回身,似也有了些怔忪。 “你说的对……” 他为什么就忽然跟她开口解释这些。 让她一直生气,不理他,不是更好吗? 插入书签 回京 虽还未下雪,可是盛京已经冷得彻骨。 在城门口还有许多等着入京的官员,和百姓们一起慢慢前行,接受皇城禁卫的检查。 然而在这权贵多如走狗的盛京城,并不是所有人都依着规矩乖乖排队入城。 一些纨绔子偏还在这种时候策马插队,抢着要入城。 这一抢,拥堵和混乱是不可避免,自然引起了后面人的不满。 阮灵萱扒着车窗也跟着抱怨了几句可恶。 忽然旁边有人“吁”得一声勒马停下,“臭丫头,说谁可恶?” 阮灵萱刚抬起眼,就心里一咯噔。 “哟,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娇俏的,可惜这嘴不会说话,竟惹了我们殿下不高兴!” 五匹马齐齐停在阮灵萱马车的旁边,单看他们穿着华贵的大氅,骑着膘肥骏马,就知道是一群权贵子弟。 他们簇拥在最前面的那位更是贵不可言,正是皇帝的嫡长子,萧宗玮。 萧宗玮正值十四五岁,模样与阮灵萱印象里长大后的萧闻璟有三分相似,可是周身气度全然不同。 若说萧闻璟是如玉如琢,内敛而清贵,这位皇嫡子则是锋芒毕露,轩昂而显贵。 萧宗玮用马鞭敲了敲鞍头,居高临下道:“你是谁家的?” 阮灵萱琢磨着自己也是倒霉,人还没进城居然就碰到这个难缠的,可是自己日后终归还是会进宫的,就是此刻瞒他也毫无意义。 “我姓阮。” “哟,这可巧啊,殿下之前不是给那阮家的大姑娘气得不行,这会又有个阮家小姑娘撞上来,可见殿下和这阮家气场不和啊!”旁边有个公子顿时笑了起来。 萧宗玮起初注意到阮灵萱正是觉得眼熟,听她说姓阮才想起,她与阮灵徵长相相似。而那不识好歹的阮灵徵不正是借口说家中二房长辈要回京,不得空陪他出去打猎玩耍。 “哼,好一个阮家,个个都在本宫面前拿腔作势。” 阮灵萱眉头一皱。 这人真的好不讲道理,她还什么也没有做,就偌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简直不分青红皂白。 “皇兄。” 听到声音,萧宗玮把头往后面一偏,眼睛旋即微眯了起来,呵道:“本宫就说刚想起你也该回来了,这般巧。” 后面的马车里,萧闻璟裹着大氅,捧着手炉,小小的身子坐在车里,若不是骑着马得以俯瞰,只怕还看不全他的脸。 那张苍白的脸上除了眉眼浓黑,也唯有眉心那粒翡翠压魂显目。 一抹通透的幽绿点缀着他那不太健康的瓷白肤色。 “这位又是谁?”后面有不识得萧闻璟,连忙问旁边的公子。 “这是六皇子,小沈妃之子,前段时间陛下请大儒为皇子公主们授课,哼,定是小沈妃坐不住了,这才央求陛下将在外养病的他召回……” “看来你和这阮家关系倒是不错,还成了朋友?”萧宗玮的眸光懒洋洋地掠过阮灵萱的小脸,旁边的公子们都嬉笑起来。 和小姑娘交朋友,的确很符合他这个病秧子的身份。 无论是大皇子的语气还是这些公子们莫名其妙的态度,都让阮灵萱讨厌,她仰起下巴,“那又如何……” “皇兄说笑了,只是碰巧顺路,我们不熟。” 与萧闻璟的声音撞在一起,阮灵萱愣了愣。 “碰巧顺路?”萧宗玮用鞭子指着阮灵萱那张气愤的脸,慢慢转到一脸平静的萧闻璟脸上。 萧闻璟没有丝毫停顿,“父皇教育我等身为皇子,自当克己复礼,君臣有别,怎能以下臣之女视为友?皇兄莫不是故意考验我?” 此言一出,场面其余人皆是一静。 唯有萧宗玮笑了起来。 “说的对,君为君,臣为臣,是不可逾越。”萧宗玮放下鞭子,勒紧缰绳嗤道:“六弟能够牢牢记住也是好事。” “本宫还要回去陪父皇母后用膳,就不陪你在这里等着了。” 萧宗玮召了随从策马而去,抢先入了城。 等他们的马绝尘离开,萧闻璟才道: “开道,先入城。” 百名沈府的侍卫应是,很快就簇拥着萧闻璟的马车也离开了队列,准备绕到前方。 “沈玠!”虽然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可阮灵萱还是想喊住他,要他解释。 可萧闻璟充耳不闻,令人直接驶到前头,与阮氏夫妇告辞。 阮灵萱又去喊谨言,谨言无辜地回了一眼,表示爱莫能助。 所以,这是萧闻璟真的要与她划清界限,不再往来了?! 阮灵萱低落地垂下眼,蔫嗒嗒地随着马车慢慢进城。 明明该生气的,可不知道怎的,她却是难过甚于生气。 但也没有等她难过多久,马车到了阮府,她重新振作精神,装作若无其事。 * 二房回府,阮家人都赶到老夫人所在春深院的明间里头。 大人们听着二房夫妇讲着临安县的见闻,小辈们则和阮灵萱在一块,看六妹妹带回来的礼物。 阮灵萱上面有两位姐姐,三位哥哥,下头还有个幼弟。 阮家的人口并不兴旺,尤其二房这些年只有阮灵萱一个独苗。 大房的夫人秦氏身为阮家的长媳,最是温雅贤淑,眼看老夫人陈氏脸色不好,就拉着丹阳郡主缓和气氛道:“二弟先前书信说弟妹和绵绵要在临安县多待一段时间,我还遗憾不能再见弟妹,怪想念的,不想弟妹也跟着回来了,真让人惊喜万分。” 这份惊喜让陈氏的脸都快挂不住笑了。 丹阳郡主笑道:“都是绵绵说想念祖父祖母。” 阮灵萱虽然在跟哥哥姐姐们说话,可始终支棱着耳朵听长辈们的谈话,因而马上就拿起准备好的一对小福人噔噔噔跑了上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吟吟地对上座的祖父和祖母道:“绵绵也有礼物送给祖父祖母,祝祖父祖母福寿绵延。” 阮二爷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灵光寺开过光的,放在屋里可以辟邪招福,绵绵早就嚷着要送给祖父祖母了。” 阮阁老捋了捋胡须,笑道:“绵绵长大了,也懂事了。”他接过两个福人左右端详,发现做工的确精致,便拿给陈氏看,“你一向喜欢这些东西,不若就放在博古架上。” 陈氏微笑着点头,“那正好将我架子上那白玉送子观音送给二郎媳妇。” “谢婆母。”丹阳郡主客客气气应了。 “婆母待二嫂真是不错,那送子观音可是极为贵重的。”三房的曹氏掩唇笑道。 丹阳郡主未理会她,阮二爷悄悄抚了扶夫人的背。 阮灵萱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好似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交锋,只悄悄把目光往旁边挪去一点。 站在陈氏旁边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大冷天仍穿着一条绫罗褙子裙,显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 原来上一世她爹爹一回来就见到了这位柳绮如,还是祖母牵的线,搭的桥。 也是,祖母虽然重男轻女,却也很疼惜她妹妹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存了心思要留在府里,就近照顾。 大婶婶八面玲珑又掌管中馈,三婶婶脾气坏,还把三叔拿捏得死死的。 说起来,只有她爹是个孝顺又好说话的。 不过,这次有她和娘在,祖母肯定不能心想事成。 柳绮如站在老夫人身边,一直含笑少语,端庄贤淑,唯有那转动的眼眸,时不时瞥向年轻俊逸的阮二爷。 阮家三子各有不同,阮大爷板正而严肃,三爷痴迷书画,不解风情,唯有二爷儒雅而风趣…… 她年少没眼力,丢了珍宝去捧了烂西瓜。前夫无能又早死,母家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出息的人,她这样尴尬的身份还要再嫁,与其到外头做个普通人的填房,倒不如留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当个妾室,享一世荣华! 柳绮如正看得出神,直到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上。 “柳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爹爹最好看,才一直盯着看呀?”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阮灵萱天真的话语吸引到柳绮如脸上。 她臊红了脸,尴尬笑道:“只、只是许久没有见到二表哥,觉得有些陌生,才多看了几眼……” “那柳姨也许久没有见绵绵,为何不看绵绵?”阮灵萱歪头继续问。 丹阳郡主早注意到这位表妹目光灼灼,见阮灵萱拿着柳绮如刨根问底,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制止,抬眼看了眼柳绮如后,道:“好了绵绵,再说下去你柳姨再也不愿看你了,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吧。” “二嫂嫂说笑了……”柳绮如挨近老夫人,不敢面对丹阳郡主锐利的目光。 阮灵萱听娘亲语气里的冷意,料想她心里已经有了底,无需她再多言,乖乖走回碧纱橱。 刚从隔扇缝钻进去,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这些小玩意有什么可稀罕的,大姐姐在宫里被娘娘赏赐的珠钗,那才叫珍贵。”开口的是大房庶出的五小姐阮灵妩。 “别这样说,这是六妹妹念着我们,才千里迢迢从临安县带回来的,足见珍贵。”阮灵徵颇有长姐风范,虽然生得柔弱,像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但是待人接物从来是落落大方,一看就知是经人用心教养出来的姑娘。 阮灵萱很高兴大姐姐买账,走过去拿起她搜罗回来的小玩意,挨个讲起它们的来历。 有些是庙会买的,有些是从游商手里购的,从人文到趣谈,若是有时间,她可以讲个三天三夜,滔滔不绝。 另几个哥哥姐姐看着她,都觉得六妹妹明眸皓齿、粉妆玉琢还口齿清晰、谈吐自然,越看越喜欢。 “六妹妹年纪虽小,见识却不凡。”二哥哥和三哥哥都羡慕得不行。 “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见识的。”阮灵妩才不羡慕,反而靠着阮灵徵,大声道:“明日是七公主生辰,大姐姐还能进宫作陪呢!” 这件事虽和她无关,但她与有荣焉! 阮灵萱对于五姐姐这样的幼稚行为,十分不齿,所以她马上挨着阮灵徵,“好巧呀大姐姐,明日阿娘也会带我进宫拜见贤德皇太后,我们可以一起进宫了呢!” 丹阳郡主回京理应代母亲永嘉长公主前去拜皇太后,所以刚进城,她就命人往宫里递了拜帖。 进宫对阮灵萱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阮灵妩气红了脸,阮灵萱还对她扮了个鬼脸。 阮灵妩眼泪汪汪,委屈道:“阿姐你看她……” “两位妹妹一会用过饭就去我屋里挑首饰可好?”阮灵徴不由莞尔,一手拉着一个,从中劝和。 “那我给姐姐挑几个漂亮的,明天戴进宫去!” 阮灵妩看在首饰的份上,立马就不和阮灵萱置气了。 阮家有三年没有这样齐过,热热闹闹用了膳,直到孩子们困了,才各自散去。 丹阳郡主怕阮灵萱认生,一直坐在床边细声哄她入睡。 阮灵萱两手拉着被子,强撑着睡意,还要关心道:“阿娘,你今天开心吗?” 阮灵萱知道丹阳郡主本是不想回来的,一来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盛京,二来祖母总是对她挑剔,她更乐于在临安县自由自在。 丹阳郡主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面颊,“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阿娘就很开心。” 阮灵萱放下心来。 这次她要保护好二房,不让任何人插足进来,他们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 大概娘亲日后也就不会把她嫁给萧闻璟。 想起萧闻璟,就不可避免想到他下午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过分的话。 下次再见他时,定要他好看! * 女儿闭眼后,丹阳郡主才起身,在屋里转了圈,摸了摸桌椅,仔细查看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忽然她在黄梨木妆台上瞥见了一支小巧的宝石花簪,材料上成但做工却不算精湛。 云片解释:“这是大小姐给咱们姑娘的,说是宫里的赏赐。” 宫里的娘娘赏赐几件小首饰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丹阳郡主便没多在意,叮嘱云片照顾好小姐,自己先出门去了。 * 翌日。 丹阳郡主带阮灵萱进宫见贤德皇太后。 当新帝继位,生母非嫡母之时,则以尊号区别。 贤德二字便是顺天帝亲取, 当然,贤德皇太后也是当之无愧,因为她身为先帝原配,也是有亲生子的,只是建武帝病榻前立诏,让年幼的四皇子继位。 贤德皇太后不顾私情,遵了先帝遗诏,拥立四皇子,而将自己的儿子封了一个宁王。 不过也有传言,先帝除了传位口谕之外,还有一道去母留子的旨意,只是贤德皇太后心软,没有让小皇帝失去生母。 不过瞧着皇太后对贤德皇太后并无感恩戴德之意,反而处处针对,这则传言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贤德皇太后已年过半百,但还算精神不错,拉着丹阳郡主和阮灵萱能聊个不停。 虽然这一支血脉与她说起来真不算近,可是永嘉长公主和丹阳郡主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爱屋及乌对阮灵萱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更是疼爱不已。 阮灵萱昨夜还是没能睡好,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就手撑着雪腮,脑袋一点一点,险些睡着。 直到一道清冽的嗓音惊醒了她。 “孙儿见过皇祖母。” 阮灵萱睁开双眼,在两排红木嵌螺钿石心椅之间,润如墨玉的金砖倒映着小少年一身宝蓝色素面圆领袍,身姿挺直。 正是萧闻璟。 “闻璟去临安养了一阵,我看气色的确是好上了一些,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萧闻璟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前面,让贤德皇太后打量。 皇太后把萧闻璟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丹阳郡主道: “听说闻璟在临安受你们夫妇二人照料颇多。” 丹阳郡主浅笑:“皇祖母话说反了,说起来,还是六殿下对绵绵多有照顾。” “哦,闻璟也会照顾人了,真是难得,我就说绵绵这孩子招人疼,闻璟能和她做朋友,定然也是喜欢这个妹妹。”贤德皇太后又笑眯眯问萧闻璟,“是不是呀,闻璟。” 阮灵萱循声望去,就看见萧闻璟居然抬眼看向自己,并且唇角微扬,眼眸含笑,“是啊,皇祖母。” 阮灵萱:? 插入书签 不帮 “萧闻璟,你站住!” 阮灵萱气喘吁吁从寿昌宫追了出来。 刚在贤德皇太后面前和颜悦色了半天,又领了话要带她出去逛逛,他倒是好,一路微笑出殿门,马上就快步往外走,俨然就是想把她抛下了事。 萧闻璟站住,侧脸看她,却不是为了等她,而是认真提醒道: “在宫中,直呼皇子名讳,大不敬。” “那皇曾祖母还叫你带我逛园子,你不也枉顾尊长之意,大不敬!” 萧闻璟不做声。 阮灵萱就想讨个明白说法,“还有,你之前城门口言之凿凿说不会与下臣之女做朋友,怎么在皇曾祖母面前又承认你我二人是朋友!” 萧闻璟看了眼左右,见宫人垂首,他又往外多走了几步,阮灵萱紧跟着他的脚步。 直到走下台阶,萧闻璟才继续道:“皇祖母喜欢大家和睦相处,就是大皇兄在此,也会与你我称朋道友。” 阮灵萱早就看出来大皇子是有多么瞧不上他们,所以萧闻璟这话也是为了告诉她,和她称友不过是为了在贤德皇太后面前做样子的,并不能当真。 阮灵萱扁了扁嘴,既是生气也是委屈:“所以你也是觉得,我不配做朋友?” “在皇城之中,朋友太危险。”萧闻璟目光往旁边望去,“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想要的那种东西,我没有。” 人不容易死于敌手,却容易折于朋友。 这是他在宫里冷眼旁观多年得出来的结论,要不自古帝王为何都要称为寡人。 掌无上的权利,享无边的寂寥。 这才是他的未来。 阮灵萱噔噔噔绕到他身前,将人拦下,又指着自己的脸,两只大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危险,我看上去哪里像危险,你不要把什么人都看作豺狼虎豹吧!” 她仰着脸,嫩白的肌肤像是初雪一样,懵懂和稚嫩都写在眼底,的确没有半点攻击性,相反还要让人担心她太过单纯无害,容易被别的豺狼虎豹撕掉。 “我并非针对你,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交朋友,在别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随着萧闻璟的话,阮灵萱的大眼睛里攒满了失望。 “原来你都当是在浪费时间……”阮灵萱深深吸了口气,气得握紧了拳头,口里还要故作轻松道:“好吧,反正我也不缺朋友,少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我不是朋友,那以后你有什么事,我是绝不会帮你的!” 最后半句她忍不住略提了音量,像是一句很严重的威胁。 “嗯,知道了。”萧闻璟的语气,没有一点像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就似大婚那日,即便她对他说出更喜欢别样的男儿,他也是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知道了”,简直火上浇油。 阮灵萱张口欲言,可又脑子空空,真给他气到了,这下真的决定依他所言,不再浪费时间,利落转身,提起裙子就往台阶上大步走。 萧闻璟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蓬软的头发里有一支眼熟的花簪,正要开口,可是阮灵萱已经跑远了。 * 阮灵萱在寿昌宫殿外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回殿,独自去了御花园。 上一世她也随着丹阳郡主进宫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是从寿昌宫到御花园的路还是记得。 现在已是寒冬,树木凋零,花草不丰,着实没有什么好看头。 阮灵萱抱着手炉,踢着地上的石子打发时间,压根不知道身后不远处,已经有一行人注意到了她。 “她头上那支簪。” “殿下,那不是您送给阮灵徵的吗?怎么会在她的头上!” 萧宗玮冷冷扯了一下唇角,“她好大胆子,本殿下送的东西,随手就给了别人。” “要不要教训一下她……”旁边一个公子连忙出主意,没料到却被大皇子眯眼盯着,登时吓得头顶发麻,连连指着阮灵萱,“小人是说,教训教训她!” 萧宗玮重新眺望还在小道上走走停停的小姑娘,低声道:“不知规矩的东西,是该教训一下。” * 火红的枫叶落满庭院,宫人持着扫帚一遍遍将蜿蜒的小道清理出来。 谨言快步走到廊下,萧闻璟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又翻过了一页书。 “殿下,我刚才看见阮小姐独自在御花园里,大殿下带着人跟了她一段路,然后就有个小宫娥上前与阮小姐交谈了一阵,阮小姐就跟那宫娥走了,您说……” 昨日在城门口的时候,大皇子就对阮灵萱颇为不满。 谨言也不是没来由的瞎操心,实在是这大皇子的行事作风一贯让人担心。 萧闻璟手指滑过一行字,却没有一个字印入脑海,眉心微蹙,他抬起头。 谨言还眼巴巴看着他,“殿下,要不要去告诉皇太后?” 萧闻璟思忖片刻。 阮灵萱以前与萧宗玮并无深交,一定不知道他从前行事手段,疏于防备。 唤来了旁边侍立的内监,“你去寿昌宫找伺香姑姑,让她去找到阮小姐并带到长庆宫。” 话音一顿,他又补充道:“再找个宫婢到长庆宫找阮大小姐,告之她六小姐独自闲逛宫中,不妥当。” 内监领命而去。 “也是,这样既不用我们出面,又合情合理,阮大小姐找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谨言松了口气,随即他又自语道:“不过大皇子应当也不敢对阮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那是贤德皇太后的曾外孙女……” 他一低头,目光正好扫到萧闻璟手里的书页。 “殿下怎么看起来武备录?” 萧闻璟回过神,道:“你去内务府要一些可以做弓的木材,就说我研读古书,对制作弓起了兴趣。” 顺天帝虽对子女教育严格,可也从不妨碍他们发展一些自己的小兴趣陶冶情操,就比如大皇子平日里喜欢做一些镶嵌宝石,二公主喜欢收集名花,三皇子爱逗弄鱼鸟小兽……只要不影响功课学习,顺天帝都尽量满足。 所以萧闻璟提出的这点要求,不在话下。 谨言点点头,正要去办。 萧闻璟移开手指,露出被他压住的那句话:“良弓材,拓木佳,力半而距倍。” 他想起在临安县上骑射课时,阮灵萱那支险险挂在布侯上的箭,不由唇角微牵。 “殿下?”谨言盯着萧闻璟的浅笑,有点莫名其妙。 看书看魔怔了? 萧闻璟收起笑,把书合上,“若是能有直拓木最好不过。” * 阮灵萱的手炉仅剩下余温,深深宫院人烟稀少,寂寥幽静,唯有几只看不见踪迹的鸟雀在枝头啼鸣,声嘶力竭,越衬得周围萧条可怖。 身体越凉,发热的脑子也冷了下来,阮灵萱想了想,开口问身边的婢女: “你一个公主婢女怎会走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二公主喜欢奇花异草,听闻在这里长了一株稀罕的并蒂兰花,要奴婢过来摘给七公主……”旁边的小宫婢哆哆嗦嗦地道,好像比阮灵萱还害怕周围的阴森。 阮灵萱本是在御花园里闲逛,遇到一个伤心哭泣的小宫婢说是把主子的东西掉进了一个窄小且只容得下孩童进出的狗洞里取不到,她起初以为离着不远,就脑子一热想帮忙,这才不知不觉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走不动了。”阮灵萱停下了脚步,呵了口冷气道:“不若我随你去长庆宫解释,就说是我把你的宝石撞掉了,到时候再请几个小内监过来取就是,二公主想来也不会责罚于你。” 小宫婢犹豫了一会,又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去找个步撵送小姐吧。” 有步撵固然省力,但太过张扬,就连她娘亲进宫哪一次不都是步行的,阮灵萱正在考虑接受与否,那小宫婢竟然转身就跑,徒留下愕然睁大眼睛的阮灵萱在原地。 阮灵萱迟钝了片刻,才抬脚追去,可是她人小腿短,自然是追不上小宫婢,更何况这一层层的宫院□□枯的爬藤占据,每一面看似不同又极为相似,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就连自己最初来的方向都辨别不出了。 嘶哑难听的鸟叫在头顶上,呼呼的北方吹得阮灵萱心底发凉,她抱紧已经冷透了的手炉,后知后觉起不妙。 事到如今,她又不是真正五六岁的孩子,那里还不明白自己是给人骗到了此处。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但是阮灵萱也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反正皇宫也就是两百多丈宽,她若是往一个方向走,总有走到边的时候。 坐在原地歇了一会脚,阮灵萱往左右两个月亮门洞看了眼,赌了一个方向就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 不多会,一阵呜呜哭声从路边亭子里传出,阮灵萱刚被骗了一次,本不想管,一走了之,可偏偏腿不受控制,她一拍脑袋,气冲冲走进亭子。 蹲着地上埋头抽泣的是一个年岁和她差不多的小姑娘,身上裹着绒毛大氅,头上一左一右整整齐齐插着两排赤金的发梳,并不是宫婢,反而像个公主。 但是一个公主怎么会蹲在这里哭。 “你也是迷路了吗?”阮灵萱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别哭了,虽然我也不认路,但是我们可以结伴出去。” 小公主揉着通红的眼睛抬起脸,接过帕子擦眼泪,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本公主才不是迷路。” “你是七公主?”阮灵萱也认出她的眉目,顿了下又惊讶道:“可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你怎么会在这儿?” 盛京里一些贵女早早就进宫作陪,没想到身为主人的七公主居然躲在这个亭子里哭。 “我、我有些害怕……”七公主又抽搭了两下。 阮灵萱扶起她,“你贵为公主,金枝玉叶,有什么好怕……”话音刚落,她就想到这位金枝玉叶在及笈之后就被送出去和亲,去往陌生的国度,那的确算得上是可怕的经历。 “你不知道,父皇对我们都很严格,到了生辰之日还会单独考问功课,我一想到要背功课就害怕……” 原来和自己一样,那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阮灵萱拉住萧燕书的手,乐于分享道:“我以前也很害怕背功课,夫子考我的时候总是结结巴巴的,后面我就把眼睛一闭,看不见夫子那张凶巴巴的脸,背得就可流畅了,你也可以试试。” “当、当真有用?”萧燕书也是病急乱投医,几下抹掉眼泪,心里重燃起了希望。 阮灵萱重重点头,“所以你也无需害怕,我们还是早早回去,你这个主人怎么能缺席自己的生辰宴呢?” 萧燕书重绽笑靥,跟着阮灵萱走出亭子。 “还好有你,这样我们就能快点回去了。”阮灵萱也很高兴。 “其、其实我是胡乱跑出来的,并不认路……”萧燕书说出实情,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压低了嗓音:“而且我刚刚还听见这附近有很奇怪的叫声,会不会是前朝那些枉死的怨灵在徘徊……” 阮灵萱的身子随之一抖,头皮开始发麻,好像院墙变得更高了,鸟叫也更凄厉了。 她拉紧萧燕书的手,“你、你别怕,我学过拳脚功夫,必、必然可以护你周全。” 萧燕书又感动又敬佩,“你可真厉害……” “呼呼,终于找到了呀!——” 背后忽然没来由地出现一陌生的声音,犹如鬼魅一样幽幽响起,二女登时抱住对方,放声尖叫。 谁也没有比谁胆子大一些。 * 长庆宫。 宫人们鱼贯而入,给公主贵女们添茶奉点。 萧燕书和阮灵萱连饮了两杯参茶,才恢复了些精神。 阮灵徵给阮灵萱递上干净的帕子擦嘴,担忧道:“六妹妹不是在皇曾祖母那里么,怎的……” 说着,她发现阮灵萱头发丝里还夹着几片枯叶,抬手又给摘了去,顺便还帮她将歪斜了的宝石簪子扶正。 阮灵萱放下杯子正要回答,却冷不丁看见那阴魂不散的大皇子萧宗玮盘手冷笑立在一旁,好似也想听她的回答。 “灵萱……” 阮灵萱被七公主轻轻一唤,回过神来。 她答应过七公主不会把两人相遇在偏荒之地说出来,是以她也没法说是有个不安好心的婢女诓骗她。 “娘亲和皇曾祖母有好多话要聊,我觉得殿里闷就去御花园逛了逛,险些迷了路,正好遇见了七公主还有伺香姑姑。”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就早点派人去接你过来,正好我们这儿人多热闹。” 萧燕书也拉着阮灵萱点头,小声道:“是呀,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可好?” 阮灵萱点点头。 萧宗玮走到一边,贴身侍奉的内监躬身上前,“殿下。” “待会你去查查,这个阮灵萱究竟有没有人相助,是不是萧闻璟出手了。” “殿下的意思……” 萧宗玮轻哼:“本宫就不信,萧闻璟和她没有关系。” “六殿下到!——” “这不正是巧了。”萧宗玮微笑着朝来人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也来了……”阮灵萱还没消气,嘟囔了一声。 “六妹妹怎么好似对六殿下有不满?你们在临安县不是住得很近……” 阮灵萱大摇其头,阮灵徵又低声道:“不过也好,我还担心你和六殿下关系太好,惹大殿下的眼。” “大殿下和六殿下关系不好?” 阮灵徵摇摇头,轻声道:“你且看便知道了。” 萧闻璟姗姗来迟,萧宗玮就带着人将他堵在了殿门处。 “六弟来得这么晚,这不罚上一杯说不过去。” “皇兄,我们年岁还小,不宜饮酒。”萧闻璟正色道。 “这酒是母后专门为七妹生辰所备,宫中精酿,就连七妹都可以饮用,六弟这是故意不给皇兄和七妹面子?” 萧燕书身为主人,最怕起冲突,连忙走上前,先看了眼大皇子,又看了眼萧闻璟,张口结舌。 “其实……其实……”不饮也没有关系。 可此情此景,她愣是不敢在大皇兄面前替六皇兄说话。 “六殿下常年喝药,滴酒不能沾。”阮灵徵为阮灵萱解释,“大殿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阮灵萱听了差点想拍桌。 强人所难? 他这分明是想要谋人害命! 大家都知道萧闻璟身体不好,这个大皇子怎么这般坏,还非要逼他喝酒。 “六弟刚回来,按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应该为你接风洗尘,正好趁着七妹生辰,热闹一下,这也不行吗?” “是呀,大皇兄说的不错……”三皇子、四皇子也在旁边帮腔。 几个年长的皇子以合围之势,将六皇子萧闻璟胁迫其中。 “他们就没有人拦着大殿下吗?”阮灵萱虽说过不再管萧闻璟的事,可是还是忍不住脱口问。 阮灵徵也是无奈,小声在她耳边道:“大殿下是中宫嫡出,又最为年长,没有人敢与之为敌。” 别说与他为敌了,根本就是以他马首是瞻。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了。”阮灵徵又摇摇头,很是无奈。 见得多了,人也麻木了,更不会有人觉得是不对的。 阮灵萱转眼望向人群。 萧闻璟在宫里就是这样长大的? 萧闻璟长睫半垂,静立不语,安静地好像是没有情绪起伏的木偶人,任凭周遭的兄弟对他上下挑剔,也任由旁边看热闹的贵女对他掩唇低笑。 因为离群索居,不与人结伴,对于无人为他说情解围也习以为常。 他不理会旁人的死活,自然也不会计较别人对他的冷漠。 “不就是一杯酒嘛,我替他喝了!”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环佩叮当,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小姑娘已经拿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插入书签 误会 风吹动廊下的铁马,金石的声音好像不知不觉扩大了数倍。 乃至影响到了胸腔里那颗平稳跳跃的心脏。 少女头上的珠钗还在震颤,宝石折出来的光让人目眩神迷。 让萧闻璟一时间都陷入了怔愣当中。 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为什么阮灵萱还会站出来。 她是有点笨的。 当场下大皇子面子的事情还从未有人做过,不说萧闻璟,就连旁边的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齐齐静默在当场。 仿佛在等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阮灵萱啪得一声把喝完的酒杯又扔回到托盘上,小内监被这道声音吓得腿脚一软,当即扑通跪在了地上,生怕被主子的怒火波及。 萧宗玮头微微往左侧倾斜,好似这般他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才能看见矮他一大截的小姑娘。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喝本宫给萧闻璟的酒?”从他压低而拖缓的嗓音里也能听出此刻的大殿下气不轻。 阮灵萱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吐了两口酒气,也是靠酒壮胆,还要杠他一嘴:“这哪是皇后娘娘准备的果酒,分明是烈酒!” “你竟还敢诬陷本宫!”他一甩袖子,怒目喝道:“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四个字掷地有声,把阮灵萱都吓得刚上头的酒都醒了一半。 萧宗玮会是这样的反应大出她所料。 阮灵萱还以为大姐姐在这,他应该会收敛一二,谁知道他这个人显然是跋扈惯了! 此刻他那极具威胁的目光死死盯着阮灵萱,哪怕胆子再肥,阮灵萱也开始有些发怵。 自己不过喝杯酒,倒好像是猛抽了大皇子一嘴巴子般。 萧宗玮并不以恃强凌弱为耻,反而仗着年岁长,故意向着阮灵萱迫近一步,见小姑娘眼底开始露出怯意,他嘴边的冷笑就越发深。 就在阮灵萱都快顶不住那歹毒目光时,她的手腕被人重重一握,随即身子往后一个趔趄,眼前一晃,视线就被一个背影牢牢挡住了。 她被萧闻璟拉到了身后。 “一杯酒而已,皇兄何必大动肝火。” 萧闻璟嗓音平淡,即便现在还要仰起脸来才能对上他的这位大皇兄,可那神情不见有半点畏惧。 “真稀奇,你居然会为别人出头了?”萧宗玮慢慢盘起了手,再次轻眯起眼睛,“以前你犯事,母后打死随你长大的宫人你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不过出去野混了几个月,倒是把你的胆子养肥了?” 萧闻璟神色未变,就是被萧宗玮提起不堪回首的旧事于他也是不痛不痒,让人气得牙痒。 “你看你还是这副样子,也难怪你身边没几个人了,就连最亲近之人死在面前,你都能无动于衷,还真是怪物。” “大皇兄说的对,今日是七皇妹的生辰,是该庆祝。”萧闻璟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偏头吩咐,“把酒拿上来。” “不行,你不能喝酒!”阮灵萱口里还带着酒的辛辣,这酒绝不是女儿家小打小闹的果酒,萧宗玮是存了心要整他。 以萧闻璟的身体,更不应该喝这酒。 “这里轮的到你插嘴?来人,把她拖下去!”萧宗玮早就看不惯阮灵萱,此刻不发作就不是他的脾性。 阮灵萱紧紧扒着萧闻璟,“我不走!” 但是两边的内监不敢不听大皇子的话,纷纷上来拉阮灵萱。 “大殿下。”阮灵徵走出来,站在萧闻璟身边,温声道:“我六妹妹尚年幼,宫里的规矩不熟,还是由我带她离开吧!” “你要为了她走?” 这是何话? 阮灵徵轻蹙起了眉。 “臣女身为家中长姐,对于幼妹理应照顾。” “是、是啊大皇兄,阮六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请不要责罚于她……”七公主哆哆嗦嗦地开口,被萧宗玮一瞪,连忙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当起了缩头乌龟。 两个人开口求情,皇兄为何只瞪她呀…… 不过这样一来,萧闻璟身后有阮灵萱,阮灵萱手上挂着萧燕书,旁边还站着阮灵徵。 这一大串的,内监们还真不好再动手,就怕伤及谁,只能时不时打量萧宗玮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想求个准信。 就在僵持之际,宫人传禀贤德皇太后和丹阳郡主至。 场内僵持的氛围才为之一松。 “怎么都立在这里?”贤德皇太后的声音一传过来,阮灵萱顿时松了口气。 “没事皇祖母,孙儿正和皇弟皇妹们说,好久没有见到六弟了,要和他多多交流才是……”萧宗玮微笑看着萧闻璟,“是不是,六弟?” 贤德皇太后看向萧闻璟。 萧闻璟也弯唇浅笑,“大皇兄说的没错。” 阮灵萱目瞪口呆,这算是见识到了萧闻璟口里兄友弟恭的画面。 不过一场干戈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化去,场面总算没有弄得太难看。 丹阳郡主身为长辈,不好多待,很快就借口要料理家事,欲带阮灵萱出宫。 阮灵萱并不奇怪。 丹阳郡主上一世就很少带她和宫里的人来往,几次进宫都是为了拜见贤德皇太后,并不为其他。 直到册立太子之后,对她的约束才少了些。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须臾,又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 这次阮灵萱并没有生气。 也许萧闻璟并没有不把她当做朋友,不然刚刚他也不会挡在她的面前。 萧燕书追着就要离开的阮灵萱,恋恋不舍地问:“灵萱,我、我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了吗?” 她虽然一向胆子小,可是看见阮灵萱居然敢当面对抗大皇子,心里十分敬佩,鼓起勇气问阮灵萱。 “当然啦!”阮灵萱赶紧点头。 若是知道这个“当然啦”换来的是成为七公主的陪读,阮灵萱决计不会答得这么快。 七公主生辰第二日,一道口谕就传到了阮府,阮灵萱遭遇了比惹了萧宗玮还大的打击。 丹阳郡主派人去打听。 原来她们走后,顺天帝亲召七公主考问功课,公主回答流畅,帝心甚悦,遂许一心愿,七公主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能说话谈心的朋友,马上举荐阮灵萱做了自己的伴读。 “宋讲官学识渊博又博古通今,定能让妹妹受益匪浅。” 收到消息就赶过来的阮灵徵不知道阮灵萱心里的苦楚,还在为她高兴,又转头对丹阳郡主贴心道:“二叔母放心,灵徵会在宫里照顾好六妹妹。” 圣意已下,丹阳郡主没有办法,只能反复叮嘱阮灵萱在宫里不许任性,要小心谨慎。 先帝以武力开国,但也深谙治国要靠文,所以在宫中设置太学,凡朝中重臣的子女皆可入读,阮家的两位嫡子就是在太学就读。 而宫中皇子和公主们虽年岁不等,则统一另请大儒教导,每位皇子公主还可以请上两位伴读。 一大早顶着泪汪汪的睡眼,阮灵萱熟悉了下日后数年直到萧燕书及笄她都要常来的地方,以及要常遇到的同窗。 几位皇子都有各自伴读,都是权臣的子孙,唯有萧闻璟身边空空。 “六殿下为何没有伴读?” “之前也是有过的,只是……”萧燕书迟疑了一下,把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是他的伴读都很倒霉,一个摔折了腿,还有一个走夜路脸被木刺挂烂了,他们都说是六哥身体不好,小鬼缠身,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阮灵萱皱起了眉心:“简直胡说八道。” 在临安县的时候他们就经常一块,也不见她被小鬼缠上,可见这都是有人将意外恶意栽赃到他身上。 萧燕书见阮灵萱这样在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 正好这时候大皇子萧宗玮带着两位公子进来。 其实在城门的那天包括萧燕书生辰那日,阮灵萱有见过这二人,只是都没有细看,此刻认真一看,发现其中一人不正是险些与她定亲的谢观令。 此人长着一副斯文俊雅的外皮,学识不错,家世更是不凡。 还出自陈郡谢氏,是当朝皇太后的母族。 丹阳郡主起初对他也是极为满意的,要不是阮灵萱撞到他背后是那般看不上自己,当初这门婚事差不多就要定下来了,根本轮不到太子萧闻璟。 萧宗玮看见阮灵萱,冷嗤一声。 反倒是谢观令脚一抬,直接朝着阮灵萱走过来。 “阮六姑娘,好久不见。” 阮灵萱莫名其妙。 谢观令对她弯唇一笑,又神秘兮兮地走了。 萧燕书忍不住道:“谢观令跟人说了好几次你长得好看,我猜他不安好心!你可要提防着些……” “……” 这么说起来,他当初既然那么看不上她,却还是首肯了婚事,全因她长得还行? 肤浅! 阮灵萱气愤得轻锤了一下几案,余光却不小心瞥见隔着几张桌的萧闻璟。 他捧着书,目光直视前方,那张轮廓还不分明的脸像个玉雪堆塑的仙童般,引人注视。 “殿下?”谨言把书放置好后,忍不住提醒他回神,“谢公子是有什么不妥么?” 从他走向阮六小姐起,殿下就一直盯着人家看,这般专注,都让人以为这位谢公子脸上是不是印了字。 萧闻璟立刻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书:“无” 在宫里上学和在临安县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大儒并不会照顾她们这几个年纪小的,所教所谈都是为了更年长的皇子们,至于她们这些能听的则听,不能听的大多会选择一边描红练字。 这堂课宋讲官说到了治国,这是太学学子接触不到的课,专为皇子们所设。 说到建武帝南征北战,消耗巨大,立国之初,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历经数载修生养息才换来了如今的家底。 然北虏贼心不死,不断进犯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周几次出征都未能彻底歼灭他们的主力。 主战派与主和派在朝廷分作两派,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萧宗玮第一个站起来,神情冷漠道:“战争所耗巨大,赋税和徭役加重百姓负担,所以学生以为,应当主和。” 阮灵萱有点意外,这个大皇子成日一天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臭脸,居然还会有为百姓着想的一天。 宋讲官道:“那要如何才能和?” 萧宗玮胸有成竹:“送以金银钱帛,嫁以和亲公主,就像是祖父建武皇帝所为。” 在场唯二的两名公主齐齐抬起头,萧燕书眼圈都红了。 “大皇兄怎么能这样……安宁长公主被送到北虏的时候才十五岁,听说现在已经辗转了三位可汗了。” 那位生未谋面姑姑的悲惨遭遇让七公主感同身受,倍感同情。 宋讲官又询问了其他两位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平日里都对大皇子唯命是听,自然也是全力主和,与近几年来对北虏态度日渐和缓的顺天帝所下达的国策是一致的。 这样的回答妥当,且并无大错。 轮到萧闻璟,他站起身,嗓音清润,缓声道:“北虏野心勃勃,非钱财可以收买,举国安稳寄托在无辜女子之身,也难长久,所以学生认为对待北虏,还需——以战止战!” 以战止战四个字从年幼且病弱的六皇子口中说出,学堂上一阵寂静。 不知道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高低起伏的低笑声四起。 四皇子开口讽道:“萧闻璟,你说打仗就打仗,难不成你能上?” 他们笑,也不外乎上萧闻璟在他们都能骑马拉弓的年纪还成日里要喝药卧床,口里却敢喊打喊杀,让人笑话。 “真可笑!”萧宗玮冷冷道:“忘记了沈侯爷不顾皇命,丢了自己性命不说,还葬送了数万将士一事吗?” 沈侯爷一意孤行,让数万沈家军全军覆灭,可所谓是大周史上最惨烈的一战。 众学子都交头接耳,大摇其头。 其他人的不赞同,萧闻璟习以为常,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的,他们的反应也是如此。 “我觉得六皇子说的也有道理!”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笑声中突兀传出。 萧闻璟眼睫微颤了一下。 他倒是一时忘了,还有她这个不同。 看见阮灵萱站起来说话,萧宗玮更加不屑,“你一臭丫头,打仗的事情轮不到你,就少说话。” “学官说了各抒己见,是要我们自由发言,没说非要遵一家之言。”阮灵徵不满萧宗玮就抓着自己妹妹欺负,忍不住开口。 “就是说呀……”萧燕书见状,跟着点头。 萧宗玮看了眼阮灵徵,忍着没有反驳,只是脸色铁青。 阮灵萱睫毛垂了下去,虽然萧宗玮说话难听,不过倒也是大实话。 她的确不懂打仗的事情,娘亲虽然允她练武,却也说过这并非女孩子该做之事,就是箭射得再好,马术再高,也不值得夸耀。 萧闻璟看了眼蔫头耷脑的阮灵萱。 “古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穆将军代夫出战,近有坚毅果敢的康王妃坚守城池,卫国安民本不该分男女,只要愿意,没有女子做不到的事情。” 萧闻璟的声音如潺潺流水,缓缓淌入心窝,阮灵萱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又炯炯有神地看向萧闻璟。 虽然萧闻璟的目光与她的一触即离,好像故意避开她。 但刚刚那一眼阮灵萱坚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他绝对是在帮她、安慰她,并且鼓励她! 果然这就是友谊了吧?! * “殿下。” 文华殿外,阮灵徵提裙匆匆赶来。 大皇子总是这样针对阮灵萱,她实在放心不下。 萧宗玮闻声停步,等她上前。 阮灵徵却发现转身那瞬的萧宗玮似有些不同,再看见他手里捏着块灰扑扑小石牌,听人说起这是沈侯爷一次北伐从极寒之北带回来的尖墨晶,被他精心打磨成一块可供把玩的石牌。 “有事?” 阮灵徵回过神来,开口道:“臣女的六妹先前是否得罪过殿下,臣女……” 听她开口,就知道她的来意,萧宗玮唇角一牵: “你才和她熟悉几日,就这样维护于她?倒是把我当了一个大恶人?” “什么?” 萧宗玮尖锐的话让阮灵徵愣住,他也不再解释,大步走开,显得怒极。 * 钟粹宫。 谨言先将今天要温的书一一放在殿下顺手的位置上,一边说道: “今日殿下对阮六姑娘出言解围,就怕大殿下心存不满。” 萧闻璟坐在书房的窗边,外边凉风萧瑟,树杈失去了葱郁的绿叶妆点,只有外皮皲裂的枝干,在暮色里就好像迟暮的老人在苟延残喘。 不过若让阮灵萱来看,这些枯枝败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她的眼睛看这个世间,好像和他的不一样,总能使人感到惊喜。 “殿下,您有在听属下说话吗?” 萧闻璟回眼,“何事?” “属下说,殿下提醒过多次,阮六小姐为何还要如此维护殿下?” 殿下一番好心她却不能领会,真让人着急啊! 谨言也是担心阮灵萱的处境。 萧闻璟眼睫覆下,沉思起来。 为了什么? 莫不是因为上一世的缘故,所以她以为等他们长大之后,还会像上一世那般——成婚。 插入书签 挑明 才回到盛京两三天,阮家六姑娘就声名远扬。 其一是入宫做了七公主伴读,其二是敢帮着六皇子和大皇子作对。 许多人都在想,这阮六姑娘八成要像前几个和六皇子亲近的人一样倒大霉了,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她还全须全尾地随着她母亲到处蹦跶。 丹阳郡主作为沐王府独女,回京就收到不少邀贴,权贵世家都喜欢在春天摆个春日宴,联络感情的同时还能彰显自己的家底,为以后攀朋结友打下牢靠的基础。 阮灵萱趁这个机会见了不少世面,等进宫上课的时候,就与七公主分享。 公主金尊玉贵养在深宫,不像是皇子们常常能出宫,市井民间走,对于宫外的事相当好奇。 每每到了课间,宋讲官下去喝茶,萧燕书总要拉着阮灵萱,听她讲外面的新鲜事。 “这么说魏小公子已经随着魏大帅去了北境前线,这也太厉害了!” 阮灵萱穿着一件领口袖角都缀着一圈白软兔毛的冬袄,手里捧着莲花手炉,激动的脸色红润,两眼放光:“是呀!他今年也才八岁,就能骑马拉弓,驰骋沙场,将来肯定能够一战成名……” “魏大帅的确厉害,我父皇时常夸赞,他的儿子也定然是人中龙凤!” 阮灵萱点点头。 还记得上一世魏小将军随父回京受赏,她曾在酒楼上遥遥俯瞰过他昂首骑在一匹照夜玉狮马上,银盔甲,红缨枪,英气逼人。 两人正谈得欢快,一名少女拿着书从她们身边目不斜视地缓步走过,仪态优雅,有着远超过年纪的稳重。 那是何尚书的女儿何素知,未来盛京的大才女。 阮灵萱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摆动的衣袖,那料子虽质厚却表面柔滑,流光溢彩,穿在身上显得十分轻盈,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好漂亮的料子呀。” 萧燕书并不奇怪:“何尚书掌管吏部,可为人清廉,但是何素知倒是衣服首饰样样赶着最新鲜的换,那是因为她舅舅是有名的皇商,家中可是富庶呢!” 阮灵萱早知道她外祖家是有名的三大皇商之一,家底自是不薄。 所以何素知有才有貌有家世,才会被皇后选给二公主当了伴读。 有心人揣测,这八成是皇后挑好,打算日后给大皇子当太子妃。 阮灵萱点点头,眼睛往后瞟到正在看书的萧闻璟身上,深深看了一眼,又摇摇头。 也难怪他既喜欢何素知却始终没有半点行动,拖到最后只能娶上一个不喜欢的自己。 萧闻璟的目光越过书页,就看见阮灵萱软乎乎的小脸都藏着毛绒绒的围脖里,刚刚又是闭眼,又是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殿下可知道宋夫子适才说‘民为邦本’是何意?” 这是宋讲官在课堂的末尾讲到的一句,不过他并未解析,而是留给学生自行思考。 何素知本是来请教大皇子功课的,只是萧宗玮对她总是有些爱答不理,让何小姐站在原地甚至难堪,只能把目光放到旁边的萧闻璟身上,佯装自己并非冲着大皇子来,而是真的诚心向学。 谁解答都一样。 萧闻璟移目看向她。 何素知脸上半是窘迫半是紧张。 在文华殿里,几乎没有人会主动向萧闻璟搭话,不但是因为大皇子萧宗玮的排挤,还有就是萦绕在他身上那些晦气的传闻。 靠近他的人容易遭受意外。 也有人说他头上那枚沈侯爷从高僧那里请来的压魂玉,兴许根本不是压他的魂,而是镇他的邪,反正是越传越邪乎。 萧闻璟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给她解释:“先贤有言,民为重,君为轻,先祖开疆辟土,建立大周的初心就是为了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民为邦本意思就是百姓为国家之根,重中之重。你的父亲何尚书曾为三府百姓请命,减轻其粮草重担,自掏家底购买商粮,襄助沈家军一路北征,正是以民为重。” 何素知没料到一向被他们忽视彻底的六殿下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给为她解惑,甚至话中意思还有赞许她父亲功绩的意思。 “多谢殿下。”何素知双颊泛红,忍不住露出一笑。 萧闻璟朝她颔首,又低头专心看自己手上的书,并不在意她是感激还是高兴。 “六哥其实人还挺好的。”萧燕书托着下巴,见阮灵萱也在望着他们,就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道:“不过你放心,六哥还是对你最好。” “?”阮灵萱刚醒过神,回眸就对上萧燕书好奇又兴奋的大眼睛。 “我知道六哥一直在帮你是不是,有一两次我漏了东西回来拿,就看见六哥在辅导你写功课,所以我就没有进去打扰。”萧燕书冲她眨了眨眼,一副我知道、但我保密的邀功模样。 “你没看见我那时候苦着脸吗?”阮灵萱托着下巴,并不太乐意。 萧闻璟是个能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天才,肚子里都是墨水,但她不是,所以她好苦啊。 “你刚和萧闻璟说了什么?” 何素知还没回到位置上,就被两个小公子拦下问。 “……没说什么。” “何妹妹还是离他远些,免得撞到他身上的晦气,会生病的。”其中一人假意关切她。 “多谢张公子关心。”何素知也不为萧闻璟辩驳,反正这是大家公认之事,她辨不来,也不愿白费力气。 他们的声音不小,阮灵萱都瞧见那头的萧闻璟似是望了过来,只是他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发怒,因而很快又垂下了视线,继续看书去了。 金乌西垂,一日的课彻底结束。 皇子公主们都在宫人的簇拥下,陆续离开文华殿,公子小姐们也快速收拾好东西归家去了。 阮灵萱适才又和萧燕书聊了一会,直到卢昭仪身边的宫婢前来请人,萧燕书才匆匆与她告别离去,就留着她一个人在后头拖拖拉拉收拾文具和书本。 一只手拾起她不小心飘到地板上的作业纸。 “你……”阮灵萱伸手抢了过来,一股脑塞进自己的书匣里,“我还没有写完,你、你怎么能看。” 即便没有写完,但也可以看出阮灵萱字里行间的敷衍。 说起来也是要怪宋讲官区别对待皇子和公主,所以这些伴读的小姐们也对功课不甚上心。 “宋讲官虽不会仔细检查,可是功课不是为了讲官做的,是为了你自己。”萧闻璟望着她,有点谆谆劝导的意思。 “女子学习也不能考取功名,不过为日后嫁人有个好名头,说起来也只是讨好旁人的东西,我不喜欢。”阮灵萱摇头。 萧闻璟见她顽冥不灵,低声道:“可你现在不好好学,日后如何担当太子妃之位?” 那是万众瞩目的地方,一旦行差踏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光凭她的家世地位,他的有心保护,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要享尊位,必要德行配位,不然就是如履薄冰,难以长久。 “啪嗒”一声,阮灵萱刚抓在手里的毛笔掉了下去,几个弹跳一路滚到了萧闻璟的鞋边。 夕阳已经落到了院墙上,余晖从敞开的直棱窗里照了进来,两人都被金灿灿的光包裹住。 浮动在空中的尘埃没有规律的乱舞,渐渐迷惑了人的视线。 阮灵萱呆了两瞬。 萧闻璟好似又长高了些,她要将脸仰起,眼睛才能对上他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瞳。 深不见底的黑,倒是更衬出他眉心的翡翠石清润透彻,温润与清冷,矛盾并存。 太子妃之位? 原来一直以来他抓自己学习,是担心她不好,将来会丢了他太子的脸面。 “……那就不要选我当太子妃好啦!”阮灵萱脱口而出。 萧闻璟的眼睛似乎被刺眼的余晖一晃,微缩了下,他侧脸避了去,“……你说什么?” 阮灵萱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毛笔,满不在乎地道:“日后你就选你喜欢的才女,我嫁我喜欢的小将军,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闻璟站着没有动,橘黄色的光把他苍白的脸都照出几分血色,那些血色让他没有情绪变动的脸也染上异色。 “我不喜欢何素知。” “可是你给她讲功课了!你分明是喜欢她!” “我也给你讲功课了。” 萧闻璟的话接得很紧,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就冲口而出,快得像是不假思索。 阮灵萱吃了一惊,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睛,像是初生的蝴蝶还在试探自己的羽翼,过了半晌才顺着他的话,慢慢理解过来,“……那就是你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我。” “……”萧闻璟将脸转了回来,望着已经妄下定论的阮灵萱。 可这句话无论顺着解还是逆着解,都是不对的。 萧闻璟一时间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不过,你应当也不算讨厌我,要不然也不会三番几次帮我,所以我们还是能成为朋友的吧?” 阮灵萱早有心理准备。 萧闻璟不娶她做太子妃才是正常的,忽然说还要立她才是叫她意外和震惊。 毕竟她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和未来的太子成为朋友罢了。 “对不对?” 朋友…… 事到如今,谁要和她做朋友。 日沉沦,暖色的亮光一点点从萧闻璟的脸上剥离。 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幕布缓缓落下,管那是什么开怀畅笑的还是落寞垂泪的戏都尽数掩饰在阴影当中,无人可见,无人知晓。 他从没有显得开怀,自然也不容易被看出低落。 “嗯。” 得到他简洁的回应,阮灵萱长长松了口气,又对萧闻璟弯眉弯眼一笑。 “那太好了,真希望我们可以快点长大。” “……长大?” 阮灵萱期待道:“长大后,才能去更远的地方,做更多的事啊!” 望着阮灵萱兀自开心的笑脸,萧闻璟沉眸凝眉。 他的确要做更多的事。 上一世失去的他要获得,上一世获得的…… 他也不能失去。 插入书签 长大 顺天二十六年,初春。 几匹马踏着轰雷一样马蹄声从树林深处奔出。 为首的黑色骏马驮着全身火红的少女掠风而过,那挽着缰的手臂松弛自然,略俯的腰肢与半坐于马鞍的臀连成的弧度优美,在葱郁的林间像是燃起的一把火,耀眼夺目。 在一阵叫好声中,红衣少女率先抵达了终点。 围观者无不鼓掌: “六姑娘不愧是丹阳郡主的女儿,这等英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阮灵萱用腿轻敲着马腹,调转了方向,朝着夸奖自己的人拱了拱手,笑吟吟道:“过誉了!” 少女眉目之中的稚气淡去,美艳的轮廓渐显,加之逐渐成熟的身躯,即便一起长大的玩伴都不会忽略她的不同。 仿佛就是春雨催胀的花骨朵,青涩的花萼已经裹不住里头艳丽的花瓣,随时就要绽放。 少女昂首挺身,身姿随着黑马小跑而起伏,赤红的发带与乌黑的发丝纠缠飞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都说阮家的六姑娘灿若旭阳,耀眼夺目,此言一点也不假。 “灵萱,丹阳郡主将你的马术教得这样好,想必你的骑射也很不错吧?” 萧燕书望着自己的好友,很是羡慕。 她骑术一般,更别说骑射了。 年初顺天帝已经决定今年要举行秋猎,不必想到时候一定竞争激烈,她这样的水平,只怕到时候连个尾巴都摸不着。 阮灵萱摇了摇手,遗憾道:“别提了,我的准头虽然还可以,但是拉不开重弓,箭射不远的。” 力气是两世她都没能拥有的东西,实在是让人遗憾。 “真可惜啊,我没有天生神力。”阮灵萱望着自己的胳膊,很惆怅。 “你是女儿家,也不用这般要强,何必事事比肩男子,难不成你还想成为男子?”谢观令对她笑了笑。 阮灵萱扭头看他,辩道:“我就算是要强,我也是要强的女儿家!凭什么只有男子可以要强?” 谢观令与她在文华殿同窗多年,早也将她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闻言连忙道歉,“是我说错话了,灵萱妹妹勿怪。” 阮灵萱对他哼了一声。 “灵萱,我听说你大姐姐已经和人说了亲事,是河东郡裴氏的长房的嫡次子,那是位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博学广闻,还是后年春闱的三甲苗子。”萧燕书怕他们争吵,连忙拉开话题。 这一门绝好的亲事,京中女眷们听了,无不羡慕。 阮灵萱笑着一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一阵清风拂来,林间的树叶都沙沙作响,群鸟被惊飞,像一朵变幻莫测的云,浮上了树梢。 不知是谁感叹了句:“时间好快啊,又到了春天……”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转眼四季就更迭了八个轮回。 期间发生的事,有些是一样,就好比大姐姐还是与她上一世的夫君定了亲事,虽说不知怎的迟了两年。但有些事就与上一世全然不同,就比如这次萧闻璟出去历练,已经离开盛京一年有余。 从他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聪慧与才干,便被顺天帝逐渐看重,委以重任,他插手不少朝中事,导致很多人、很多事的走向已经变得无法判断。 光凭阮灵萱上一世那点听闻,面对如今多变的局势,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哒哒哒—— 又一匹马从林子里出来,却没有往既定的终点去,而是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而来。 “不好!林子里有几名姑娘遇险,我救了一个,她说是里头还有五六个姐妹!”一名少年惊慌失色地喊道,在他的马背后还坐着一名脸色惨白的陌生少女。 谢观令正好在他身边,帮忙扶下那名瑟瑟发抖的姑娘。 “怎么回事?” 那少女跪倒,抽泣道:“我们是被抓到这里来的,适才在林子里趁着看守不备,这才伺机逃走……望公子小姐相救!” 面前这些公子小姐打扮富贵,一定有权有势,少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向他们求助。 那可怜的姑娘一哭,阮灵萱就十分愤慨往半空劈了一道鞭子,气道:“居然还有人拐卖良家妇女!岂有此理!” 旁边几名公子也跟着义愤填膺道:“就是!我们得救她们才行!” “就不知抓她们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可有携带武器么?”谢观令谨慎道:“不好无端涉险。” “我刚刚一露面,那人就跑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就是欺负这些弱女子罢了!” “无妨,我尚且有几分自保能力,其他人也从小习武练剑,若有事情,咱们鸣镝示警!”阮灵萱拍了拍腰间的鸣镝。 阮灵萱又交代骑术不好的萧燕书和几名年纪尚小的公子回城去告诉五城兵马司此地的事,才和其他公子一起回到林间,去搜罗其他逃走的少女。 几匹马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萧燕书担忧道:“可是回城得要大半个时辰,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耽搁事情。” 旁边一位小公子忽然指着他们身后,兴奋道: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她们身后就是一条笔直的官道,此刻正有一队人马经过,身穿统一的赤玄两色官服,身背大弓,腰挎长刀,正往皇城的方向前进。 “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萧燕书分辨不出,但不管是什么,那都是足以帮助他们的人。 “简直胡闹。” 萧燕书等人才说明事情经过,为首的那位胡子拉杂的男人就皱眉训道:“即便对方没有武器,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细皮嫩肉的,若是磕了碰了,你们的父母岂不是又要闹了!” 他们也是倒霉,刚替皇帝办完了事,风尘仆仆地往京城赶,还打算快点交差,好好休息一番,偏生在这半道上遇到了这个烫手山芋。 “……我、我也是这么劝灵萱的……”萧燕书躲在人后不敢露脸,此刻以为事情很严重,泪花正在眼眶里打着转,“你们能帮我们去找找他们吗?” “我们可是有皇命在身……”何况这找人的事情也不在他们职责范围内。 “阮灵萱也进去了?”一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公子忽然出声,这才让人注意到他压在斗笠下的脸竟是那般出尘绝逸。 他一出声,旁边的人主动让出了中央的位置,让他从人后到人前。 “六哥……!”萧燕书起初还不确定,直到伸头看见他眉心的那颗翡翠才彻底认出了他,不由惊呼。 萧闻璟摘掉斗笠,朝萧燕书一点头,又扭头对那胡子男道:“顾大人,你带其余人先回城回禀陛下,留给我二十人去林子里找人即可。” “如此再好不过了!”指挥使顾大人正愁不知道如何丢掉这个麻烦事,见到六皇子主动接锅,哪有不应。 萧闻璟带着二十来人又马不停蹄地进了林子。 萧燕书刚刚不敢多话,等萧闻璟走后,才问被留下来的谨言,“我六哥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属下也不知,刚收到魏家军那边的捷报,殿下就说要回来了。” 谨言虽然常伴在萧闻璟身旁,但也不是他所有心思都能猜到,只能估摸道:“许是知道魏大帅要带小将军回京了吧。” “魏小将军要回盛京了?”萧燕书兴奋地一合掌,“那灵萱一定会很高兴!” 谨言:……?! 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进林子不久,阮灵萱就和其余几名公子分散找人。 这处林子是他们经常跑马的地方,各种小道支路都十分清楚,不怕有谁会在里面迷路。 阮灵萱骑着小石头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忽然她眼睛一亮。 前面有一处灌木有不正常的折断处,她翻身下马,前去查验。 指腹在折断处刮了一下。 汁.液还是新鲜的。 这就说明在不久前,刚有人破开了此道,闯了过去。 或许就是她想要找的姑娘。 正想得出神,小石头嘶鸣了起来,马蹄不断践踏在地上示警,阮灵萱察觉到身侧有一道风袭来,不假思索地弓腰后扫腿。 然而来人预估了她的动作,一个曲腿回踢将她的腿挡了回去,同时手肘在她后腰一抵,大掌反剪住她的手腕一并扣在腰间,她的身子被逼着往前三步,直到胸腹都紧贴在旁边粗粝的树干上方止。 阮灵萱心里大叫不妙,可脸上却马上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疼疼疼,手真的要断了,壮士饶命呀!” 身后的人也有几分怜香惜玉,闻言就动作一顿,手指微松。 阮灵萱不敢放过良机,连忙屈膝上蹦,想用脑袋去撞位于她头顶上方的下巴,再趁人吃痛的时候逃之夭夭。 可惜,她的意图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不但没有把人顶到,刚挣开的手腕又给人牢牢抓紧。 “记得有人说过,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有点耳熟。 阮灵萱刚起了疑,温和嗓音又从身后传来,缓缓地道:“阮绵绵。” “萧闻璟?!”阮灵萱猛地转过头,又惊又喜又气,“怎么是你!” “还有,别叫我阮绵绵!” 萧闻璟松开她的手,温声道:“我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七皇妹,她说你和一群公子进林子找人,我就过来看看。” 阮灵萱揉着手,站直后又重新抬起眼,用手在自己额头前比划了一下,“你好像又长高了!” “你好像长……” 阮灵萱被戳到了什么痛脚,马上伸出一手,亮在萧闻璟面前:“停!不许说我长胖了!” 她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小丫头,可以任性地把自己吃成圆滚滚,身为少女,还是有几分爱美之心,所以阮灵萱最讨厌听见有人说她胖了! 虽然……她的确在以十分可怕的速度长肉。 连云片都说她的小衣隔两三个月就要新做一批,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胖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胖……”萧闻璟目光从她艳若桃李的瓜子脸往下移,忽然目光打住了,不自然地挪到一旁。 “……你只是长大了。” 过了十二岁后的小姑娘就好像春雨后的花苗,饱吸养分,迅速抽条散叶,结出饱满的花苞。 花期将至,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蜂蝶。 就好像上一世…… 萧闻璟刚起了这个念头,阮灵萱就叹了声气。 “可我上一世没有这么……”阮灵萱低头一看,不愿再提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这两块肉,望着萧闻璟无奈道:“罢了,可见重来一次,很多事都不见得会一模一样。” 萧闻璟复看了她一眼,轻嗯了声。 被层层叠叠树叶筛落的光点温柔地落在他的发间、脸颊,描摹他眉眼的弧线,加深了明暗,更显精致,让人的目光都挪不开。 真奇怪。 不过是一年多未见,他好像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具体是他的眼睛更狭长了,还是鼻子更高挺了,亦或者是他的唇色更浅了,就难以分辨。 阮灵萱仰起脸,盯着萧闻璟的脸认真思考起来。 萧闻璟一动不动,好像就是一樽就该给人端详的玉雕,任她打量。 她的目光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细长柔软,毛茸茸的,让人心底发痒。 阮灵萱不止一次夸过他脸好看,萧闻璟也曾对镜照过,实看不出究竟是哪处不寻常了,或许是在阮灵萱眼中,有她喜欢的地方。 林子里一群鸟疾冲向天空,叽喳乱叫,阮灵萱猛地回过神。 “糟了,我还要找人!” 都怪萧闻璟这张脸,都害她忘了正事,她拉住小石头的缰绳,翻身上马。 “我陪你。”萧闻璟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吹了一声口哨。 萧闻璟的马一呼就“哒哒哒”从林间跑了出来,十分有灵气。 “小棉花!” 阮灵萱忍不住还是抽空摸了摸萧闻璟的马。 小棉花和小石头是沐王爷送给阮灵萱十三岁的生辰礼,阮灵萱借花献佛送了其中一匹给萧闻璟当十四岁的生辰礼。 这两匹马,一匹性子温和,通人性,指哪跑哪;另一匹执拗得像块臭石头,非要让哄着才听话,得亏阮灵萱最会顺毛,这才能驾驭它。 这一年来阮灵萱和萧闻璟分在两地,所以小棉花和小石头也没有见面,此刻两匹马久别重逢,小棉花的脑袋就蹭了上去,小石头虽然没有动,但是那甩尾巴的频率悄悄高了不少。 两人骑上马,朝着林子深处进去搜查。 “你上回寄信回来说是想找沈侯爷的副将线索,究竟是为何事?” 萧闻璟在外偶尔会写信回来,不过他这个人无趣,他的信也无趣,多是请阮灵萱帮忙。 萧闻璟:“副将周平深受我外祖父信任,当初沈家军精锐全军覆灭,唯有此人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当了逃兵,可据我所查,在沈家军突进北漠之前,周平受我外祖父的亲命,前去就近的城镇筹军粮。” “筹军粮?”阮灵萱奇怪。 就连她这个门外汉都知晓,大军开拔,粮草先行。 大周历次战事,都是先由户部统筹粮草,万事俱备后才会调兵遣将,前往前线。 怎么会临开战了还要副将去筹粮。 “所以你才要我找爹爹去户部调档。”阮灵萱恍然大悟,“可是户部是按需筹备六十万石军粮,上面还有户部尚书、左右侍郎包括内阁的签字画押……”应当没有误。 户部尚书何大人管着大周的钱袋子,也是举朝上下公认最清廉的官。 能让一度捉襟见肘的大周朝日渐富庶起来,他可是最大的功臣。 所以对于何尚书,阮灵萱还是相当信任。 “所以我才要找到那位副将,沈家军全军覆灭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我要查个清楚。” 上一世沈家没落正是因为沈家军这一战打掉了皇帝的信任,随后家中子弟无一争气,还仗着皇后贵妃的势,在京中为非作歹,生生磨灭掉帝王的恩宠,下场凄惨。 一声尖锐的鸣叫声冲出树冠,直射云霄。 是有人发出了鸣镝。 阮灵萱和萧闻璟不再耽搁,一道赶了过去。 萧闻璟带来的人是锦衣卫里的好手,对付几个地痞无赖不在话下,等他们到时,已经捆了好几个形色不一的男人。 其中一个还在喋喋不休地喊冤枉。 “我们是人牙子,可那也是收了钱有身契的……是弄丢了,都是陈阿狗那家伙不好,给那群小妮子抢了去,现在我们可是人财两失啊……大人,您不能只听她们的片面之词啊!” “怎么回事?”萧闻璟问。 一名锦衣卫上前解释。 “他们说这群姑娘是从外地正经买来的,不是拐卖的。” “买家是谁?” “好像说是一商户人家……唐家?”锦衣卫不确定,又踢了一脚那牙行的头儿。 男人吃痛,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大嘴嗷嗷叫:“没错没错,就是唐家。” 阮灵萱在他背后好奇问:“他们买这么小的姑娘做什么?” 这群姑娘大约都是十四五岁,和她年纪相仿。 若是买来当女使,即便有人调.教,也会嫌年纪过大,若是当婆子仆妇做粗使活计,年纪便小了。 锦衣卫又踢了他一脚。 那人牙子“哎呦”一声叫,交代道:“不小不小,这个年纪伺候人最合适不过了,爷们可不就喜欢这些水灵灵,嫩的……” “姑娘们既是被卖的,也签了卖身契,为何都到了盛京城才想到要逃跑?”萧闻璟及时打断了他粗鄙难听的话。 那缺牙的男人这时候犹豫起来,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模样。 锦衣卫的曲起膝盖,正准备要踢,人牙子马上就跟回了魂一样大喊道:“是为了魏家军!” 阮灵萱:“魏家军怎么了?” 人牙子瞟了一眼锦衣卫的腿,苦兮兮道:“魏大帅携魏小将军回京述职,上面的人想我们买些适龄的姑娘伺候……” “简直胡言乱语,我们都不知道魏大帅要回来!”锦衣卫呵道:“他们一个皇商怎么还能消息快过我们锦衣卫!” “就是!我都不知道!”阮灵萱扭头问萧闻璟,“你知道吗?” 萧闻璟颔首,“知道。” “所以嘛——”阮灵萱刚吐出三个字,猛然又一个回首:“你知道?” 萧闻璟:“……我以为你也知道。” 阮灵萱:“?” 萧闻璟这句话好奇怪,什么叫做以为她也知道? 莫非是因为她往常总是很关注小将军的行踪。 可路途遥远,她的消息总是滞后,就比如她最近得知魏小将军带着左前锋三入三出敌阵,杀敌三千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有锦衣卫的介入,这人牙子究竟是拐卖良家妇女还是真的只是收钱买人,自有人去查证,那些姑娘的安危自是不必担心,阮灵萱放下这桩事,跟着萧闻璟回城。 沿途阮灵萱没有放过问萧闻璟的机会,一直在问他这一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是怎么知道魏小将军的事。 萧闻璟随着锦衣卫出去历练,自是大江南北地走,见识了各地的风土人文,也初步了解了大周的边防布兵情况,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接触到了魏家军,有了这第一手消息。 “你真不够意思,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都不写信告知我。” “这就是你说的要我顺其自然!” 从阮府侧门的巷子里传出了一道声音,哪怕压低了八分也显得怒气冲冲。 是大皇子萧宗玮。 阮灵萱心里一咯噔。 萧宗玮上个月才给皇帝禁足,才刚解了禁,就跑来阮府找她大姐姐麻烦了。 “殿下您弄疼我的手了。”阮灵徵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我没有找父皇赐婚,是因为你说你不愿意被皇命胁迫,你要我顺其自然,我也愿意等你点头,可是阿徵,你就是这样待我的?” “殿下,臣女从未说过愿意进宫,再说感情的事情不是靠勉强来的……” “所以你宁可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吗?!” 这么多年萧宗玮一直纠缠阮灵徵,从未放弃过,可现在阮灵徵已经点头和裴家公子的婚事,再死缠烂打下去就不礼貌了! 阮灵萱正要骑马进去,萧闻璟拉住她的缰绳。 “我知你是想帮阮大姑娘,可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处理。” 阮灵萱冷静下来,知道萧闻璟说的不错。 她这位姐姐外柔内刚,不屈不挠,要不然以萧宗玮的那些手段,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未曾让她折过腰,低过头。 两人在巷子里争执,阮灵萱只好蹲在外边的墙角拔草,边打量四周。 萧闻璟没走,靠着墙角盯着她,好像还怕她会像以前冲动,直接过去找萧宗玮打架。 阮灵萱无语。 若放在几年前,或许可能,可现在她已经是大姑娘了,才不会动不动就向人挥拳头。 她深知“年纪小不懂事”的保护期已经过了,再对他们这些皇子动手,她的脑袋不想要了? 想到萧宗玮刚刚质问大姐姐的话,阮灵萱有感而发。 “萧闻璟,你以后会娶个陌生人吗?” “不会。” “你怎么想也没想就这么斩钉截铁地说?”阮灵萱把拔出来的草拿去喂小石头,又好奇道:“还是你已经想好要娶什么人了?” 萧闻璟看了她一眼,“……” 他不回答,阮灵萱像抓到了他的疏漏:“看吧,你都没想好,说不定以后还要你联姻,娶个公主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小石头在吃食上挑剔又严谨,不喜欢阮灵萱随手拔的野草,阮灵萱只好拿去喂小棉花。 小棉花来者不拒,把阮灵萱奉上的野草尽数卷进口中。 萧闻璟拍了拍小棉花的颈,“我不想娶的人,谁也没办法勉强于我。” 阮灵萱听他语气平淡但口气却不小,反驳道:“那你上一世还不是娶了我啦?”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阮灵萱对他歪了歪头。 “没什么。”萧闻璟移开了眼。 “……事已至此,殿下还是请回吧。” 里头的阮灵徵应是已经说累了话,直接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阿徵,你不知道,我还幻想你大婚时能戴上我亲手所制凤冠……” “殿下抬爱了,臣女惶恐。” “罢了!凡事皆有变数,我们且等着。” 萧宗玮的声音刚落,巷子里的脚步声就由远至近。 他出来的很快,阮灵萱和萧闻璟也没有躲避,很快就和他迎面撞上。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萧宗玮这几年与萧闻璟势如水火,刚刚没有发泄的火转眼间就扔到了萧闻璟头上:“呵,原来你还没死在外面啊。” “若我死在外面,就怕皇兄不好和父皇交代。” “我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就怕是你不好和这个蠢丫头交代。” “你骂他就罢了,骂我做什么?” 阮灵萱都听腻了他们兄弟的唇枪舌剑,瞪了萧宗玮一眼,提起裙子跑进巷道,朝着还未走远的阮灵徵追去。 阮灵徵带着女使走不快,尚未走出廊子。 “大姐姐!” 阮灵徵回过头,藏起手里捏着的一块帕子,唇角含笑,“六妹妹回来了。” 虽然她在笑,可是眼圈明显还是红的。 女使退到一边,让两位姑娘说体己话。 阮灵徵抬手拂去阮灵萱肩头蹭的墙灰,温柔道:“刚刚是你在巷子里?” 阮灵萱点点头,“我都听见了,这萧宗玮……” 阮灵徵看着她摇了摇头。 阮灵萱马上乖乖改口:“……大殿下,这大殿下实在过分,全然不顾姐姐你的清誉。” “他性子就是如此,加上受病体缺所困,作为嫡长子却不能如愿以偿成为储君,他心里愤懑我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如今这般对我……并无恶意。” “这样怎么能叫做并无恶意?”阮灵萱不赞同。 “绵绵,我不会把他人的心意当做罪恶。”阮灵徵叹了声气,“而且……” 阮灵萱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而且”后面的话语,就见她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院墙外高高的树梢上挂着一只风筝残骸,糊纸已经在日晒雨淋之下毁去,只剩下竹条扎出的一个美人轮廓。 阮灵萱记得那是她十岁那年,宫里送给阮灵徵的,却不知出是何人的手艺。 “大姐姐,那你喜欢那位裴公子吗?” “他是个好人,或许我会喜欢他吧。”阮灵徵神情温和,脸上露有一丝迷茫。 或许? “大姐姐,怎样才叫做喜欢,又怎样才能让人喜欢?” 阮灵徵望着阮灵萱的小脸,莞尔一笑,“绵绵也到了有这等烦恼的年岁了?” 阮灵萱和自家姐姐也没有什么害不害臊,“对啊!” “我嘛,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阮灵徵用指头点了点阮灵萱的额头,笑道:“怕教坏了你可不好,你还是自己去领悟吧!” 大周虽有早婚者,女子及笄后就能婚配,可有些不愿意女儿早嫁亦或者为至亲服丧几年的,拖到十八九再许人的也大有人在。 阮灵徵比阮灵萱大五岁,可也还是深闺女子,自己尚糊涂,说不好感情这回事。 阮灵萱听明白她的意思。 可若阮灵徵自己也不清楚喜欢是什么,她又怎知自己不喜欢那个大坏蛋萧宗玮呢? 阮灵萱从阮灵徵这里得不出答案,隔日便去宫里和她的好姐妹萧燕书探讨。 可惜萧燕书也是个小丫头,理不清情.爱为何物,只能另辟蹊径:“不若你去弘文馆找找书?” 书——集前人智慧之大成。 上到星相运转,下到一砖一瓦,就没有不被记载的。 教人怎么谈情说爱,那也肯定有的。 “我还记得二姐姐出嫁前,嬷嬷偷偷塞了一本书,是一本橘黄色封皮的……”萧燕书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努力回想,“上头好像还写了什么阴阳……我当初想看,二姐姐还不许,真小气!” 还有书? 阮灵萱一想,可不是小气,当初她嫁入东宫时,连书都没有呢! 阮灵萱下了学,就兴致勃勃到弘文馆找书。 弘文馆是宫里的藏书房,据闻有十万卷书,书海浩荡,阮灵萱光是找有关的分类就花了一个时辰。 再将架子上所有的黄皮封面书抽出来,一股脑放在书案上,打算坐下来挨个翻。 大约翻了十几本后,阮灵萱看见一本表皮橘黄,封面写着天地阴阳本录,和萧燕书提过的那本高度吻合。 就是这本了! 阮灵萱面上一喜,正准备翻开,谁知身后忽然落下一道声音,“你怎么在这?” 阮灵萱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整本书顺势从手上飞了出去,越过了书案,“啪叽”一下掉到了地上,正好从中摊开了。 萧闻璟目光先看了过去,窥见书上的插图,瞳仁猛然一缩。 “我的书……”阮灵萱探头,但被萧闻璟从旁伸手捂住了眼睛。 阮灵萱想扒下他的手,萧闻璟纹丝不动,开口问她,声音发闷有些怪异:“你看这个做什么?” “我学习学习呀……” “你学……”萧闻璟话还没说完。 “六殿下?” 从书架后传来寻人的声音,阮灵萱听出何尚书的声音,想到前不久刚跟他儿子有嫌隙,怕见面尴尬,连忙缩到书案下面。 萧闻璟没防住她动作迅猛,像是一条鱼猛地扎进水里,快到让人抓不住尾巴。 脚步声近了,萧闻璟不得已只能坐在阮灵萱原本的位置上,假装是自己独自在这。 “谨护卫说您在此处……”何尚书踱步过来,扫了一眼地上还大大方方敞着一张月下花丛嗅海.棠的图,脚步顿停在了远处,老脸泛红。 “这书……” 他看了眼左右,似还在寻找第三个可疑之人。 怕何尚书发现,萧闻璟忙不迭站起身接口就道:“我的。” 习惯了帮阮灵萱兜底,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顺口应了下来。 何尚书惊讶了一瞬,从地上捡起的那本书,并把写着的“天地阴阳本录”一面亮给萧闻璟看,“殿下在看这个?” 萧闻璟眼皮飞快眨了两下,有些不自然。 何尚书拍了拍书上积的尘灰,一脸过来人交心的样子道:“殿下长大了,好奇男女之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本书的还有颇多纰漏之处,老臣那里有一本更好的……” 何尚书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萧闻璟抿了抿唇,“不……” 他不想要,可是阮灵萱想要。 一听他要拒绝,阮灵萱伸手用力拉住他的裤腿,往下拽了又拽。 萧闻璟低头往下看,就对上阮灵萱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两片樱红水润的唇瓣往前一撅,再往两边一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我、要!” 插入书签 第 25 章 谈情 萧闻璟的眉心微蹙,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讶,还有隐隐的不可置信。 阮灵萱怕磕到头顶,几l乎是四肢伏地,唯有脑袋脖子仰着,以一种小猫趴腿边的姿态,爪子还挂在他腿上,隔着几l层料子都能感觉到她指腹用力摩擦的劲。 仿佛一只饿了几天的小猫扒着人腿,在讨食。 偏偏她要的东西是…… 何尚书用眼神悄然打量着年轻的六皇子。 见他不但神情怪异,那放在腰间的手好像还提着裤腰,就怕掉了下去,而且他的视线往下正落在两.腿.间。 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殿下?” 何尚书轻咳了声。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撞见了年轻小伙的私事了。 听到声响,萧闻璟重新抬起眼来,眸光在何尚书手里捏着的书上停顿片刻,微吸了口气,咬牙低声道:“那就多谢何大人割爱了……” “不必不必。” 虽然都是男子,可是萧闻璟既身份尊贵又是小辈,何尚书不好与他多说,默默把书放回到桌面上,清了清嗓子,重归正题: “殿下昨日送来的东西我已看过了,此次灾情和十年前相似,四府的灾情严重,按律减少赋税是应当的,只是现在六部的开支都十分紧张,尤其是兵部刚刚申请要打造新的兵器,关乎国本安宁,也不好裁减……” 萧闻璟马上重提起精气神,侃侃而谈: “我明白,其他四部且先不说,礼部用以典礼、工部用以宫殿修缮的部分都可裁减,我也会向父皇说明情况。” 何尚书正有此意,欣慰道:“殿下年纪尚小,已能辨别政事的轻重缓急,及时裁决,颇有圣上之风。” 阮灵萱趴得腿脚都麻了,腰也累僵了,听不得他们讨论这些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事,忍不住又扯住萧闻璟的裤腿一顿拉拽。 嘴撅得都快翘上天了。 萧闻璟假装捡毛笔,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 阮灵萱呜呜委屈,不多会手又覆了上来。 萧闻璟再次抖开她的爪子,与何尚书慢条斯理地讨论了几l条政务才借故有事,请他先行一步。 “正是正是,殿下先忙。”何尚书不动声色扫了眼桌案下,正面的挡帘遮住下面的光景,只是那帘布似乎无风自动,有几l分奇怪。 何尚书一走,阮灵萱就急不可耐趴着萧闻璟的腿,爬出来透气。 “呼——你们可算说完了,我看你刚刚就是故意的吧!”阮灵萱指责他。 萧闻璟目光低垂,她从两腿之间冒出来的画面实在太过违和。 尤其是少女憋得俏脸通红,脸蛋还气鼓鼓的。 但是阮灵萱一点自觉都没有。 她的两只小手还搁在他的腿上,俨然将他的身体也当做什么可以扶靠的安全地方。 大概一起长大的缘故,阮灵萱越发没有把他当外人看。 理所应当且毫不避讳。 “你为何要躲着何大人?” 阮灵萱小脸一垮,难得吞吞吐吐:“我与何公子有一点点误会……” 都要怪何公子总拦着她的路,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个不小心,把他绊了一个狗吃屎。 她害怕被告状到何大人那里。 萧闻璟盯着她。 阮灵萱眼睛眨巴眨巴,“是真的。” 萧闻璟把腿打开,阮灵萱的手肘突然失了支点,脑袋就像个棒缒猛然往前一倾,这个势头和方向非要砸到萧闻璟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不可。 萧闻璟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肘,把她下坠的身体重新提了起来。 “你如今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何时能知道一点分寸?” 阮灵萱被吓了一激灵,“我和小时候怎么不一样了?” 萧闻璟目光落下,阮灵萱小时候就粉雕玉琢,谁人见了都要夸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她也果不负众望,生得肤白莹澈,两颊粉润,眉黑眼亮,唇瓣一翘就自带二分春色,有这能争一二的娇艳,却少有防人拒人的倨傲和戒心,也难怪能撩得那些没有定心的少年人春心乱动。 “你怎么又不说话?”阮灵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l下,“我脸上长字啦?你在看什么呢?” 萧闻璟挪开眼,“快起来。” 阮灵萱“哦”了声,半侧过身,扒拉着书桌想站起来,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腿早麻了,起猛了后继无力,腿一软,身子又掉下去,直接一屁股坐到萧闻璟的腿上。 “哎呦!好疼!” 尾椎骨撞疼了,阮灵萱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疼自己,往萧闻璟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 “你怎么绷这么紧,像块铁板一样!” 他小时候还软一些,怎么现在好像一块吹干的腊肉。 他是不是就老了! 萧闻璟捉住她的手,“别乱摸。” “你之前生病的时候哪里我没摸过,现在又不让摸!”阮灵萱哼了声,表示自己才不稀罕摸他这身又柴又硬的肉,狗咬一口都要嫌硌牙。 “休要胡说。” 她分明只捏了胳膊,怎么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这么不对劲。 萧闻璟把她的手松开,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起来。 阮灵萱起身,眼睛往旁边一瞟,那本天地阴阳本录刚好在手边,她兴致勃勃拿起。 萧闻璟没等她做出翻开的动作,长臂一伸,就从她身后把书抢了过去。 “欸!你干什么?” “你刚刚没听何大人说,这本书里头有纰漏,怕你学坏,我先替你看看……” “哦。” 何大人懂得可真多,居然连这种谈情说爱的书都看过。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里头有错误,她是万万不能被误导了去。 “那好吧,等何大人那本更好的送到,你记得拿给我!” 阮灵萱 不提这事还好, ?_[(, 既欣慰又担忧。 “……” 他平白无故为她背了这么大一个锅,自然不能不明不白下去。 “你要找这些书做什么?” 阮灵萱就不是一个好读书的人,平白无故来弘文馆里找书就透着奇怪,更何况是这样的书…… 阮灵萱揉了揉胳膊,“自然是学习。” “学习?”萧闻璟余光一瞥,封面还能隐隐透出里头的图画,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热了,“……你学这个做什么?” 阮灵萱十根手指互相碰了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最敬仰魏小将军,此番他要来盛京,我……” “这和你学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我和你成亲才一天,什么也不懂呀。”阮灵萱理直气壮,“不懂就要学,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 萧闻璟:“……” 他那时候身体不好,宫里的人怕他们大婚圆房会损了他的元气,是以就没有提前交代过夫妻之事,想着等他再调养一两年再说。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该婚后再考虑学么?” “若是两人先前不喜欢,万一婚后也不喜欢,岂不是迟了?”阮灵萱吸取了经验,“就像是你我,婚前没有试过,婚后才发现不喜欢,太迟了!” 虽说他们婚前确实没有。 可他们婚后也并没有试过…… 萧闻璟越听越不对劲。 他们两个说的,难道不是同一件事? 可不等他再问,阮灵萱一溜烟跑了。 * 一场春雨,倒春寒来势汹汹。 贤德皇太后受了点风寒,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阮灵萱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正好七公主萧燕书也来了,两个小姑娘把皇太后逗得心情好上许多。 贤德皇太后坐在床上喝了一碗发寒暖身的五神茶,手肘支在凭几l,望着两个孙辈聊着闲话,唇角带着浅笑,眼圈不知怎的却慢慢红了。 “皇曾祖母,你怎么了?”阮灵萱首先发现,止住萧燕书还在唠叨二公主婚后和驸马的那些事,坐到贤德皇太后床边。 贤德皇太后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笑了笑,“没事,只是啊,看见你们两个就想起我的女儿安宁,她离开我的时候,也是你们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 安宁长公主为了边境太平,由先皇建武帝做主,十五岁就远嫁北地和亲。 “已经四十年了……”贤德皇太后叹了一声,眼泪又不禁落了下来。 “皇祖母。”萧燕书心疼不已,拿出自己的帕子亲自给贤德皇太后擦眼泪。 贤德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摇摇头,“唉,身子骨老咯,晚上睡不好,总是会梦见你姑姑,她朝着我哭,怪我心狠……” 萧燕书看着阮灵萱,眼神无助。 贤德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不复早先的那般坚韧 ,总是悲伤感怀从前的事。 “”“” ?想看青山问我写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 25 章 谈情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怎会不怪,是我将她送到那蛮夷之地,她定是怪我的,所以在梦里也一个劲哭。”贤德皇太后扭头望向窗外,“我听说魏家军最近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安宁在北虏会如何……” 安宁长公主就是大周送给北虏的人质,可是北虏早就背信弃义,频繁侵.犯边境,大周忍无可忍,撕毁盟约,兵刃相向。 长公主夹在母族和夫家之间的日子可想而知。 “或许……或许是阿宁在向我求救……”贤德皇太后哽咽。 阮灵萱和萧燕书相视一眼,她们连安宁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显得皇太后。 萧燕书苦思冥想后,拍手道:“对了!我听灵萱说起过,大宝相寺很灵验,不若我和灵萱去寺里为皇祖母和姑姑祈福,好不好?” “我们还可以为皇祖母摘几l朵后山上桃花回来,就插在上次我送的汝瓷瓶里,让皇祖母也赏赏香山上的春色。” “好啊。” 贤德皇太后擦掉眼泪,笑着点了点头,可面上还是带着愁容,并未开怀。 “我看呀,燕书就是想出去玩吧!”阮灵萱促狭地朝着萧燕书眨了眨眼。 “我、我是为了给皇祖母排忧解难,才不是想出去玩!”萧燕书嘴笨,解释不清,看阮灵萱一个劲在笑自己,伸手就去揪她的脸蛋。 阮灵萱笑吟吟躲开。 两人就在贤德皇太后面前你来我往,打闹起来。 萧燕书哪是阮灵萱的对手,压根奈何不了她,只能委屈地向贤德皇太后求助:“皇祖母,你管管她!” 阮灵萱两手扯着嘴角,对她还扮了个鬼脸,可把萧燕书气得脸颊鼓鼓,活像是个藏了私粮的小老鼠。 贤德皇太后看见阮灵萱逗趣,也是忍俊不禁,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好好好,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是生机勃勃,可不能光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想出去玩就去吧,趁着好年华,多享受自由的时光。” 说着贤德皇太后又轻抚着两个姑娘的头发,满眼慈爱。 从寿昌宫出来,萧燕书挽着阮灵萱的手走在宫道上。 “你说我们明天是早点去还是晚点去好呢?” “早点,但也不要太早了,我可起不来。” “贵妃出行,闲人避让。” 一队宫人从旁边行来,为首的内监刚喊完话,发现前面的是七公主,连忙又弓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萧燕书对他微一颔首,拉着阮灵萱让路。 美人歪坐在轿撵上,染着丹蔻的指.尖在扶臂上点了点,那张在日光下美艳夺目的鹅蛋脸一点也瞧不出老去的痕迹,依然饱满水润,浓密的发髻两边步摇金光灿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情 脉脉,水光盈盈。 这就是萧闻璟的母妃,沈皇后的妹妹,小沈妃。 无论多少次看见这位沈贵妃,阮灵萱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萧闻璟的貌美,沈贵妃是出了不少力。 如此美人,谁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也有过传闻,当初顺天帝最先看上的其实是沈家这位庶出却貌美的二姑娘,只是沈皇后的娘姓谢,正是谢皇太后的亲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后之位只能是沈二姑娘。 刚登基的小皇帝被外戚势力把持,别说国家大事不能左右,就连身边的女人都没法做主。 在那几l年后,沈二姑娘入宫看望生病的沈皇后,一夜之后匆匆被封了个贵人,正式收为了顺天帝后妃的一员。 沈皇后再大度,也难以容忍亲妹妹趁虚而入,病得差点就撒手人寰。 至此两人姐妹情断。 “阮六姑娘又进宫了?”沈贵妃扬起手,让人停了轿。 二女向她问安。 沈贵妃托着腮,笑靥如花。 “七公主和阮六姑娘明日是打算去哪里?” 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她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是皇祖母久病不愈,我和灵萱打算去大宝相寺为她老人家祈福。”萧燕书抢先答道。 “大宝相寺啊……”沈贵妃又点了点指.尖,“正好本宫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明日便让璟儿随你们一块去,也替本宫求求神佛,早点度此难关吧。” 沈贵妃的烦心事,她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便是与沈皇后的那些争斗的那些事。 朝臣不满她被封为贵妃,称她为妖妃,闹得前朝都乌烟瘴气。 * 翌日一早,辰时四刻。 阮灵萱约了与七公主在城东大宝相寺的山门口碰头。 “抱歉,我大姐姐最近也闷得很,我带了她一块来,你不介意吧?”一碰面,阮灵萱先跟萧燕书解释,自己多带了人。 萧燕书摇摇头,迟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怕你大姐姐会介意……” 阮灵萱:? 萧燕书扶着额头,痛苦地往后指了指,“大皇兄也来了。” “……他怎么来了。” “大皇子知道我和你约了去大宝相寺,或许就猜到你会带阮大姑娘来。”萧燕书凑近,无奈道:“这才巴巴跟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阮灵萱大为震惊,同时也头痛不已,回头瞧见已经从马车下来的阮灵徵,恨不得回到昨天夜里,把多嘴又多事的自己抽回屋里去。 但事已至此,阮灵萱只能跑过挽住阮灵徵的手臂,充当门神,不让萧宗玮有机会上来搭话。 萧闻璟察觉阮灵萱防贼一样的小心思,不由一笑。 萧宗玮收回看向阮灵徵的视线,暼向身边的人:“六弟又不信鬼神,何必来这种地方找不痛快。” “大皇兄不是也不 信么,又为何要来?” “都说大宝相寺求姻缘灵验,我来看看究竟灵不灵。” “大皇兄的灵不灵不知道,但是阮大姑娘的反正是灵的。”萧闻璟说完,不等萧宗玮生气,抬步往前。 二位姑娘没有等他们,已经穿过山门,登阶而上。 阮灵萱今日到佛门清净地,特意选了条素藕色的琵琶袖衣,下面是嫩芽青的十二破裙,头上连朵花都没簪,结着两条浅桃色的丝绦,随着风飘扬而起。 她的脚步轻快,裙袂和衣袖都跟不上她的身影,摇曳在身后。 这百来步的台阶,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 萧闻璟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阮灵萱二人结伴,挨个把寺庙里观音、地藏菩萨、药师佛、大势菩萨拜了一遍,又添了多多的香油钱,求了祛病平安的符牌。 萧燕书和阮灵徵去更衣,阮灵萱留在院子里等她们。 日头渐暖,寺庙里人也多了起来。 携着儿女求平安的贵妇、带着媳妇求子的婆婆,也有为祈祷出远门夫郎祈祷的夫人。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期盼之事。 阮灵萱在附近溜达了一会,抬头看见之前已经拜过的几l座殿。 “求姻缘当然还是观世音菩萨最好了,小妹快来,咱们也去求个好姻缘吧!” 两名娇俏的姑娘相携而过,把阮灵萱的注意里又引向观音殿。 “都拜完了?” 一道声音落下,是萧闻璟走到了她身边。 阮灵萱摇摇头。 刚刚是为贤德皇太后和安宁长公主求的,还没开始求自己的。 “我们一起去观音殿里求一求吧!” 阮灵萱不好意思自己去,拽着萧闻璟一起往观音殿去。 “你信这些?” “我们两都这样了,你还不信?” 重生这件事,若说没有个什么超出常识的外力存在,那也说不过去。 阮灵萱从前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 这也不知道是上天怎么开了眼,就要她与萧闻璟两人重来了一回。 观音殿里香雾缭绕。 彩绘的二层祭台上堆着新鲜瓜果、糕点,单结跏趺坐的观音菩萨就坐于最顶上金塑的莲花台上。 眉如弯月,朱唇点红,慈悲面相,清净庄严。 阮灵萱捻着二根香,齐与眉心,恭恭敬敬地跪于菩萨面前,闭目许久。 萧闻璟望着她时不时跳动的眉目,一看便知,她定然在心里抑扬顿挫地向菩萨一一祈祷心愿。 半晌,阮灵萱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把烧掉四分之一的香端端正正地插入前方的炉鼎里,与萧闻璟一起往外走。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阮灵萱好奇。 “希望你许的愿望不要实现。”萧闻璟长腿一迈,已经跨出了观音殿。 阮灵萱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闻璟渐渐远去的背 影, ??[, 生气道:“你怎么能向菩萨许这样的愿望!” 萧闻璟微勾着唇,也不辩解。 好像看她上蹿下跳心急模样就很有意思。 “亏我还向菩萨许愿,希望你今后能够一帆风顺,达成所愿!”阮灵萱生气。 “你为我许愿了?”萧闻璟有点意外。 “对啊!”阮灵萱叉住腰,气呼呼地看着他。 “可你说出来后,便不灵了。”萧闻璟唇角微扬,笑着提醒她道。 阮灵萱“啊”了声,好像是听过有这样的说法。 她捂住嘴,郁闷道:“那你怎么还在笑!” 她给他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阮六姑娘!”一道惊喜且意外的声音忽然自附近响起。 阮灵萱慢腾腾扭过脑袋。 何尚书的长子、何素知的哥哥,何晓行一身竹绿色圆领袍,精神抖擞、两眼放光地立在他们身后。 “真是好巧啊。” 阮灵萱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何公子好。” 何晓行跨前一步,抬掌引向一旁的亭子,陶醉地诵了一句:“正所谓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就恋旧亭榭。阮姑娘与我的缘分真不浅。” 说罢,他两眼期盼地看着阮灵萱,想与她共鸣。 阮灵萱扭头去看萧闻璟。 救命,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他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记得疼,都忘记自己曾经摔了他一回吗? “何公子。”萧闻璟知道阮灵萱听不懂太复杂的话,可这个何公子却是个书袋子,平日里最喜欢引用诗文典故,也难怪阮灵萱一见到他就捂住脸,头疼。 “啊,六殿下也在,失礼失礼。”何晓行这才发现阮灵萱身边还有人,自觉自己刚刚旁若无人的行为相当失礼,腰往下压得很低,深鞠一躬,方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何公子何时与阮六姑娘相熟了?” “就上个月初,在集市上遇到的,我见何公子想买桃牌,可恰好被另一位公子先行买了去,所以我就把我手上的送了给他……”阮灵萱抢先答道。 若是让何晓行来说,不知道要絮絮叨叨说多久。 何晓行连连点头,感动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永远会记得那日被一蛮横公子抢走心仪之物后的沮丧时,阮六姑娘如仙女下凡,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类似的桃牌,还贴心安慰他:“别哭了,不就是一块桃牌嘛,这个给你!” 萧闻璟不语,只轻轻呵了一声。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那么高一个人杵在旁边,那存在感是怎么也忽略不去的,更何况阮灵萱还指望着他搭救自己。 频频拿余光去瞟萧闻璟的脸,次数多到都何晓行想不察觉都难。 “六姑娘为何总看六殿下?” “唔,我感觉他有点生气。” 不确定,再 看多几l眼。 何晓行大吃一惊, “” ?_[(, 好脾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生气呢? “没有啊。” “你拿我送你的桃牌送人,我自然会生气。”萧闻璟扭头回答阮灵萱的话,那嗓音温和,听着很平淡,可偏偏这平淡里突兀的“生气”二字让人突生一个激灵。 阮灵萱:“???” 何晓行:“!!!” “是殿下送的?”何晓行连忙从腰间把桃牌解下,捧在手里忐忑不安。 阮灵萱眼睛都瞪大了,歪头听萧闻璟胡诌。 “自然。” 萧闻璟面不改色。 何晓行瞳仁缩了又大,大了又缩。 这桃牌是近来才偷偷兴起,心仪之人互送的定情物的事,他这个人虽于学问上可以滔滔不绝,但却不太会与女子相处,可也羡慕别的公子腰间悬牌,遂想要自己买上一块…… 只是,六殿下居然也知道这件事,并且还送给了阮灵萱。 他竟也对阮灵萱有那种意思?! “嘶——这,既是六殿下之物,某实不敢收下。”何晓行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左手掂右手,连忙把桃牌还给阮灵萱。 阮灵萱:“啊?” “失礼失礼!”何晓行仓惶逃窜,眨眼就从两人视线消失。 阮灵萱拿回桃牌,迷茫道:“这分明是谢观令给我的,你却说是你送的,我们这岂不是骗了何公子?” 而且为什么何公子一听桃牌是别人送的,就马上跑了? 这桃牌究竟是什么呀? 原来是谢观令。 萧闻璟暼了眼她小手里握着的桃牌,“过来。” 萧闻璟把她带到一旁。 比起城里的铺子,寺庙里多的是卖桃牌的地方。 萧闻璟付了五文钱,买了块新桃牌,拿走阮灵萱手里的那块搁放在待售卖的牌子后,又把自己刚买下的放回到她手心。 “这样,也就不算是骗他了。” 阮灵萱的视线在手里的新桃牌、桌子上旧桃牌,再到一脸“事情如此简单就能解决了”的萧闻璟轮番过了一遍。 对哦,她现在拿的这块可不就是萧闻璟送的,虽然时间顺序有点不太对,不过结果是对的就行。 果然萧闻璟的脑子就是好使! 难题一下就迎刃而解了呢! “你还乱送人吗?”萧闻璟问她。 阮灵萱摇摇头,“不送不送了。” 一个何晓行就让她头疼不已,再来几l个,她一定会头都炸了。 “灵萱!……呜呜呜……”萧燕书冲过来一把抱住阮灵萱的手臂,委屈地抹眼泪。 阮灵萱把桃牌往袖袋里一塞,扶住萧燕书,“发生什么事了?” 阮灵徵走来,解释道:“七公主刚刚去抽了姻 缘签,抽到‘旧事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阮灵萱:“这个不好吗?” “还有一句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② 萧燕书拉着阮灵萱呜咽道:“我不但下嫁,将来还要二婚,这也太可怕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 阮灵萱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这一世很多事情变了,萧燕书的婚事也未必会像是前一世。 萧燕书泪眼婆娑。 阮灵徵拿出帕子给七公主擦眼泪,余光撞见从旁边一座大殿跨出来的萧宗玮,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佛门净地,大皇子的眉目都仿若宁静了许多,与两日前的那个愤懑不服的他,判若两人。 阮灵徴扭回头道:“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若我们到后山摘几l支桃花就回去吧。” 阮灵萱也看见了萧宗玮,马上同意。 一行人便去了大宝相寺的后山。 萧闻璟虽随着她们一块去后山,但也不会和小姑娘一起摘桃花,谨言为他准备了一壶清茶,就在亭子里看书。 阮灵萱把萧燕书重新哄高兴了,两人就在后山上疯跑。 别看萧燕书人前腼腆含羞,在阮灵萱面前可是大胆活泼了许多。 贤德皇太后总说阮灵萱就是有种本事,谁在她身边待久了都会变得很快活。 香山的桃花林盛开,吸引了不少香客流连。 阮灵徴偶遇到几l个闺中好友,她们也好奇她的亲事,拉着她说个没停。 阮灵萱带着萧燕书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免受人打扰。 她们刚看准了一颗老树,阮灵萱蠢蠢欲动打算捋袖子往上爬,不想另一边急冲冲来了两个人。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帮你的!再说,那不过是个穷举子,你父亲也不会答应。” 是一对男女,不知道怎么争吵到这里,阮灵萱和萧燕书刚想出去。 “举子怎么了,我爹说过,他是这么多年资助中最有潜力的,十七岁就中举,日后金榜题名不成问题!若我嫁给了他,将来就像姑姑一样诰命加身,荣华富贵!” “你想要荣华富贵,我……罢了,你喜欢谁自去追,和我有什么关系?”青年不太高兴,语气凶巴巴的。 “宁小气,你不仗义,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你怎么就不能帮帮我了!我们青梅竹马长大,理应互相照应,你日后喜欢谁,我也可以帮你!” 少女不肯罢休,追着青年滔滔不绝:“我是姑娘最是了解姑娘,你是男子,也更了解男子,我们互帮互助岂不是美哉!” 少女软磨硬泡,青年最后不情不愿答应。 阮灵萱趁他们离去,伸头偷看了一眼,发现那姑娘是皇商唐家的女儿。 而她身边的青年是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我倒是很少听过他的消息。”虽然是宗亲,不过萧燕书和他并不熟悉。 “宁王低调, 久不在人前, 他儿子也不怎么和人走动,自然没有什么消息。”阮灵萱还是上一世看过宁王世子才记住他的样貌。 不过她印象中,这宁王世子是喜欢这唐家姑娘的,那为什么又会答应帮她追其他男子呢? 和萧燕书摘完了花,阮灵萱独自跑去找萧闻璟。 刚刚唐家姑娘的话给了她一些启发,与其看书学习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倒不如找萧闻璟帮忙来得快。 “萧闻璟!” 心事有解,阮灵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兔子,连蹦带跳地上了桃花林中的石亭。 听见她的声音,萧闻璟并没有马上抬起,反而动了动手指,又翻过去一页。 阮灵萱手里捏着一指长的桃花枝,转了几l转,粉嫩的花瓣还在娇嫩脸颊旁扫了扫。 “我想到了!”她笑盈盈地往桌上一靠,浅桃色的丝绦自肩头滑下,从前胸垂落,软软地趴在桌上敞开的书上,遮住了几l个字。 萧闻璟的目光从那抹浅粉色抬起,阮灵萱低着头,离他的脸很近,两眼明亮如星。 “萧闻璟你帮我吧!” “我帮你?”萧闻璟轻轻捏起那根遮字的丝绦。 阮灵萱重重点了两下头道:“你见过魏啸宇,还跟他比试过是不是,那必然是对他有些了解,你又这么聪明,肯定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 他眼眸沉了沉,“所以?” “所以,你帮我追他,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阮灵萱举起桃花枝,像是抛出了一个天大的好事。 萧闻璟手撑着腮,仿佛还在深思熟虑,“一件事……” “你嫌少了?!”阮灵萱嘴一撅,拍了一下桌子,“好!两件!不能再多了!他也就值这个价了!” 阮灵萱听薛贵说过,讲价的时候万万不能透露出自己特别想要,特别喜欢,不然这个价钱是砍不下去的。 不过萧闻璟早已知道她的心思,她只能适当退让一点,不过也不能退的太多,免得他狮子大开口,她会很难办。 听见她口里说“他也就值这个价了”,萧闻璟唇角扯了扯,漫不经心,“嗯,是你给太多了。” 阮灵萱一听,萧闻璟这不是在贬低魏小将军吗? “怎么算是多呢!那就二件!” 砍价砍到自己抬价的,古往今来可能就阮灵萱一个了。 谨言在后面直摇头。 “可以。”萧闻璟答应下来。 阮灵萱还以为萧闻璟会再为难她一阵,没想到比宁王世子松口要快上许多。 不过也对,宁王世子喜欢唐姑娘,自然是不乐意帮她追其他男子,可是萧闻璟又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刚刚只不过是待价而沽,坐地起价。 实在可恶。 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他至少答应帮忙了! 阮灵萱安慰自己。 “那我们说好了!” 萧闻璟轻点头。 ?想看青山问我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 “殿下,您真的要帮阮小姐去追魏小将军吗?”谨言看不懂萧闻璟的这番操作。 他还以为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要回来,是为了防着阮灵萱和魏小将军,现在怎么摇身一变,还要撮合他们? 萧闻璟看见石桌上飘落了两朵小桃花。 刚刚才从阮灵萱手上的桃花枝上掉下来的,他用指.尖轻捏起来,放在手心,端到眼前端详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夹入手中的书里压好,让花瓣的形状没有任何损伤。 “嗯。” 就是不帮她,她也会想别的法子,倒不如他自己看着,还比较放心。 想到那本被他没收下来的书,萧闻璟又深深吸了口气。 见他起身,谨言一边收拾东西,嘴里也没闲着。 “可是……殿下懂得怎么谈情说爱吗?” 萧闻璟答得没有半点迟疑:“不懂。” 他本来就少与人深交,更遑论感情这样细腻的事。 听到理直气壮的这两个字,谨言为阮灵萱捏了一把汗。 你自己不知道,还能诓骗阮六姑娘二件事? 某种程度上,谨言是相当佩服六殿下的。 他陪着殿下长大,也看着他读书学习、接触政事,他就发觉帝王的黑心学,殿下是无师自通、炉火纯青。 空手套白狼这样的事情更得心应手。 同情无知受骗的阮灵萱,谨言不由帮她问了起来:“那您怎么帮阮小姐?” 总不能白拿好处,不干活吧? “看书。”萧闻璟捏着手里的书,晃了晃。 现学现卖。! 第 26 章 出谋 葱蔚洇润,烟雨霏微。 四月,魏大帅带着幺子赴京的消息就如清明的雨丝,已经遍布盛京的大街小巷。 仅仅十六岁,就有显赫战功的小将军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里最常谈起的人物。 喜欢做媒的夫人已经开始到处走动,打探起小将军的样貌、性格以及喜好。 只是这小将军生于泰安、长于军中,各种资料情报得来不易,大家东拼西凑起来,也就知道这少年身量极高,骨骼结实且生得剑眉星目,十分周正。 虎父无犬子,魏小将军在马背上长大,年纪轻轻已随父随兄出战迎敌十几次,从不畏惧退缩,英勇无比,连皇帝都有所耳闻,这才专门让魏大帅带回来给自己过目。 “十六岁说大不大,倒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 看多了京中纨绔子,忽然来了一个少年成名又家世显赫的小将军,都想拐来给自家姑娘做郎婿。 “是呀,要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娘已经许了裴家公子,我少不了也要为她去说说。”柳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阮灵徵一心在练绣工,连头都没有抬起。 “柳表姑都嫁了人,还天天跑到祖母这里说闲话,可真有空。”阮灵萱狠狠往绷子里扎了一针。 明知道阮灵徴已经许了人,她话里的意思还像是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一般。 偏偏陈太夫人很吃她这一套,觉得她时常为阮家着想,是个贴心人,越发喜爱她。 阮灵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要心浮气躁。 “不妨事,她是长辈,爱说便说,我们做好自己就是。” “谁家长辈会想给表侄女当庶母的?”阮灵萱可不愿意把她当长辈看。 从前柳禾穗就来者不善,想要挤进她们二房。 陈太夫人软的硬的轮番来,又是苦口婆心地哀求阮二爷,又是强硬蛮横地要求丹阳郡主,甚至还授意柳禾穗可以先斩后奏,接近阮二爷。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严防死守,到底也没让陈太夫人如愿把柳禾穗抬进来。 这一年年过去,柳禾穗也不再年轻了,迫切希望有个稳固落脚地,只能寄希望于嫁出去。 恰好这个时候谢家的三爷丧妻多年,又萌生续弦的心思,她说动了陈老夫人积极带她参加各种宴会,再让媒婆牵线搭桥,这事磨了几个月竟也成了。 虽然谢家在顺天帝接连打压下,已经大不如前,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家世对于柳禾穗来说还是大大得高攀了。 她自己也明白,谢家愿意接纳她还是看在她与阮家有关系的份上。 毕竟阮家一门三翰林,备受圣上重视,实权在握,未来不可估量。 所以她才会有事没事就到阮家来,一坐就是大半天,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以免在谢家被人看轻。 “还有谁家长辈会帮着外人给姑娘递东西?”阮灵萱对阮灵徵吐露,“上次她拿给我的那 块桃牌居然是谢观令给的,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拿我去做人情了。” 阮灵萱是越想越气。 阮灵徵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边柳夫人瞟阮灵萱几眼,笑着对陈太夫人道: “谢家的二郎人真的很不错,去岁刚考中了进士,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礼部七品官,但他是大殿下的伴读,将来难说不会像姨夫一样,进入内阁……” “我知道那孩子,的确优秀,二郎也曾对我夸过他。”陈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 虽然陈太夫人明白她的心思,可是阮灵萱是二房的宝贝疙瘩,丹阳郡主看得跟眼睛珠子一样。 她的婚事,她这个做祖母的也插不上手啊! 陈太夫人拉住柳禾穗的手,劝道:“你也别说那些大孩子了,说说你自己吧!虽然谢三爷有嫡子嫡女,可你还年轻,再生几个,这才坐得稳啊……” 柳禾穗面容一僵,唇瓣哆嗦了下,才尴尬回老夫人道:“……阿穗晓得。” “老夫人,郡主来了。”门口的女使进来通传。 柳禾穗一咬唇瓣,眼眸忽然怨恨地瞥向门口。 阮灵萱无意中瞥见,不由奇怪,柳禾穗既已经嫁入谢家,称心如意,为何还要这样仇视二房。 难不成她还想着她爹爹? 正胡思乱想之际,柳禾穗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唇角勾着一个奇异的笑,收回了视线。 丹阳郡主进来,和陈太夫人问了安,又同柳禾穗随便寒暄了两句,就要送阮灵萱进宫。 阮灵萱受贤德皇太后宠爱,陈老夫人十分高兴,觉得这小丫头虽不是男孩,但还是对阮家有用。 “去吧去吧,在宫里也要规规矩矩,莫要给家族蒙羞。” 进了宫,阮灵萱照常陪着贤德皇太后聊天解闷。 皇太后的病好多了,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 “看样子皇曾祖母再修养一段时间,还能和我们一起去秋猎呢!”阮灵萱高兴,拜了那么多菩萨佛祖还是有用的。 “我这身子骨啊奔波不了那么远,到时候你们这些孩子去看看热闹,回头再讲给我听就是了。” 阮灵萱笑盈盈,不语。 她可是知道皇曾祖母上一世是去了秋猎,反倒是她因为贪玩,骑马摔了腿,没能去成。 “皇祖母,这次魏小将军来盛京,父皇是不是有意要给他赐婚呀?”萧燕书朝阮灵萱眨了眨眼。 “怎么,我们的书儿也对魏小将军感兴趣?”贤德皇太后笑着问。 外面的那些传闻,贤德皇太后在宫里也有耳闻。 “不是不是!”萧燕书连连摇头,生怕给她误会了去。 贤德皇太后:“若是小将军有喜欢的人,陛下自然愿意成人之美,若是没有,他也不会强赐。” 魏大帅的性格,皇帝最是知晓。 一根筋,强扭不得。所以哪怕这小 将军如何优秀, ?, 想要与魏家结亲,皇帝也不会轻易许了谁。 就好像魏家的长子、次子一样,娶妻从不考虑利益,只求自己喜欢。 也只有像魏家这般有底气又有胆量的人家,才敢如此对抗皇帝,若人人敢效仿,沈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想到让后宫不宁的沈家姐妹,贤德皇太后幽幽叹了声。 从寿昌宫出来后,阮灵萱又去寻了萧闻璟。 她身为皇室宗亲,又深受皇太后喜爱,宫里上下对她也十分恭敬,无有不从。 萧闻璟住的钟粹宫并不大,院子里也没有什么树,即便在春天也显得光秃秃的,靠着院墙边上还立了几个薄木板做的箭靶,萧闻璟会在这里测试他做的弓,更显得他这院子不伦不类。 夺的一声,箭簇稳稳击穿靶。 阮灵萱“啪啪”鼓掌,给足了他面子。 “你怎么来了。”萧闻璟反手持弓,长身玉立在原地。 他穿着灰蓝色的箭衣,袖口很窄,布料裹住他的小臂,凸显出他臂膀上有恰到好处的肌肉流线,不再是瘦弱羸弱的模样。 阮灵萱走上前,侧头打量萧闻璟新做的弓,“你还说,你不是答应要帮我,这都过去四五天了,你就忙着做这个——” 萧闻璟时常让人搜罗一些硬度高的木材,尝试做不同样式的弓,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送过她一把,每次说起来,他总说自己还没做好。 谁知道是不是他的托词。 萧闻璟把手上的弓横过来看了眼,扔给谨言。 “四五天的只是随便玩玩,不算什么,上好的弓还有做三四年之久的。” 她刚刚那句话的重点是弓吗? 阮灵萱有些怀疑萧闻璟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想要糊弄她。 见他已经提步往石桌方向去,她也快步跟上,口里追着道:“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萧闻璟不紧不慢地坐下,翻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自己倒了茶。 “嗯,我是答应你了,可是现在魏啸宇又还没到盛京,你要我如何帮你?” 阮灵萱一听,也是。 是她刚刚在贤德皇太后那里听了那些话,就着急了。 生怕自己不能捷足先登,被别的有心人抢了先去。 虽说上一世她没有确切听过魏小将军和谁亲近过。 阮灵萱坐在石桌的另一侧,两手托腮,好奇问道:“那你说说,像小将军那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姑娘?” 萧闻璟啜饮了口温热的茶水,连个余光都不带瞟她,不冷不热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 萧闻璟太不配合,让她好没意思。 “那你呢?”阮灵萱没好气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总知道吧?” “我?”萧闻璟看她。 阮灵萱歪过头,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没有要求吧。” “自然有。”萧闻璟眉弓微挑,沉 吟片刻开口: “人不用长得太好看, ㈣[(, 不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到还不自知,热衷读书学习,能通读四书五经六史最好……” 阮灵萱掰着手指,直到十个手指都倒了下去,她皱起脸,苦巴巴地望着萧闻璟。 “你这么多要求,这能找到符合的人选吗?!” 她本来还想当个好心的月老,现在看来,真正的月老遇到他这样的挑剔鬼,估计都会撂挑子不干了。 这条条框框套下去,整个大周符合他心意的姑娘肯定选不出几个。 他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萧闻璟动作娴熟地又倒了一杯茶,用指.尖推到阮灵萱面前。 “还有一条……” “居然还有?!”阮灵萱眼睛都瞪圆了。 萧闻璟眼眸一抬,望着她,嗓音轻缓: “若我喜欢,以上都可不要。” 若我喜欢四个字音很轻,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雏鸟,轻轻撞了上来,心窝又痒又软。 阮灵萱觉得口干舌燥。 奇怪,他只是说了句“喜欢”,又没说别的,为什么她感觉这么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旁边没有第三个人,萧闻璟的视线只能落在她的脸上,让人很容易将他视线的落点与话里意思联系在一块,从而有了一些奇怪的误解。 阮灵萱把面前的温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好歹让自己又冷静下来。 认真一琢磨,其实萧闻璟话说了一堆,也好像什么也没说。 若他喜欢,前面那十条都不算,那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列出来…… 说不定就是为故意埋汰她罢了。 明知道她不喜欢读书,所以偏要说他喜欢熟读诗书的女子。 “那你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吗?”阮灵萱放下空杯。 萧闻璟唇角噙着淡笑,并不出声。 就像是知道即便他不问,阮灵萱也会自己说出口。 阮灵萱等了会,没等到萧闻璟的追问,朝他哼了声。 “我喜欢的人必然是骑烈马、挽大弓,能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盖世英雄!” 阮灵萱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见了边漠夕阳下手持红缨枪、背负长弯弓的少年将军出现在眼前。 “你为什么喜欢他?”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可萧闻璟也知道她口里说的人就是指魏啸宇。 “喜欢哪有为什么?”阮灵萱张口就答。 “喜欢就是有为什么。”萧闻璟更正她的话,“若你不知道为什么,也就说明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萧闻璟怎么能如此言之凿凿,还替她下决断? 阮灵萱不服气,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反驳,于是就道:“那等我认识他后,也就会知道了!” 阮灵萱坚信,她一直都很崇拜的小将军一定会是她的心上人。 * 随着魏大帅的队伍离着盛京城越来越近,阮灵萱开始琢磨她与魏小将军的第一次见面。 要精彩、要令人印象深刻、还要与众不同。 不是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这说明在对方眼中与众不同的人就是有情人。 对于阮灵萱的理解,萧闻璟保持沉默,合上书后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小将军武艺超群,能打败他的人,必然会让他刮目相看,你若想要与众不同,唯有让他甘拜下风。” ……果然好独特! 阮灵萱眼睛一亮。 “言之有理!”! 第 27 章 惊艳 只是小将军的身手究竟有多好,阮灵萱全然不知。 她要怎样才能做足准备,打败小将军,好让他甘拜下风呢? “你是不是和小将军比划过?”阮灵萱眼睛一转,又把主意打在萧闻璟身上。 萧闻璟刚拿起书,还没看两页,就被阮灵萱目光灼灼盯着,不得不开口回答: “比过。” “结果呢?” “算是平手。” 阮灵萱顿时眼冒精光,就像是见了老鼠的猫、见到萝卜的兔子。 她抬手压下萧闻璟的书,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道:“那这就好办了,只要我和你比试比试,不就可以辨别出我能不能赢小将军!”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你要和我比?”萧闻璟放下书,直视着阮灵萱的眼睛。 阮灵萱一个连学堂考试都不愿临时抱佛脚的人,竟在与魏啸宇见面一事上煞费苦心,让他很难不介怀。 “对啊。”阮灵萱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绝,仰起一张脸还是一副等夸的模样,“我是不是想的很周到?” 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是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萧闻璟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就把书合上,站起来就淡声道:“那就比吧。” 阮灵萱冷不防被他站起来的影子当头罩住,心突突猛跳了几下。 萧闻璟怎么忽然比她还积极了? 两人换好适合的练武服,阮灵萱和萧闻璟各持了一柄木剑,就在院内过招。 虽然阮灵萱手下的剑从未饮过血,项师父教的全都是能杀敌的招数,不似繁华盛京里那些花拳绣腿,光好看却无用。 不过阮灵萱并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剑使得就是比别人的带劲。 刺啦—— 木剑交锋时互相摩擦,剑刃擦出难听的闷响。 “哼,竟然一上来就想刺我薄弱处,好在我早有防备!” 萧闻璟出手起势就很过分,得亏阮灵萱反应敏锐,及时用手掌托住剑身,左右腿后交叉而立,才稳住下盘,才以力绞住这一剑,没有出师未捷。 萧闻璟尝试往下压入一寸,有点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他打量了下阮灵萱这个站姿,道:即便你能绞住我的剑,可这种姿.势你又能坚持多久?” 阮灵萱从来都吃亏在力殆不久上头,然比试中她向来嘴硬:“你想多久就多久!” 话虽是这样说,但下一瞬阮灵萱卸了力,让萧闻璟一剑深刺,可她却像是条滑不留手的鱼,腰肢一扭,就擦着他的剑侧身躲去,同时手中木剑更是顺着她腾挪的脚步,一个回旋往萧闻璟的腰间横切。 萧闻璟将剑的去势急收,居然还能折返回来挡她这招,就像冲到半空却杀个回马枪的灵蛇一般。 “好柔的剑法!” “过奖。” 阮灵萱这才想起来,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真正领教萧闻 璟在外学的这套新剑法。 当初阮灵萱觉得这剑法实在平平无奇,就和她祖父平日里练着强身的太极拳一样又慢又软,没想到在他力传过来的那瞬,柔劲里裹挟着刚劲,居然软中带硬,把她手腕都震得发麻。 若是以这样的柔劲直刺人身,只怕都难以消受。 这才不是柔剑,明明是裹着柔劲的硬剑。 没想到萧闻璟居然学得一套这么精妙的剑法,更可气的是来回十几招,萧闻璟脸都没红,就像还没使出多少力。 又是几招下来,阮灵萱手里的木剑不甚脱手被挑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她反应极快,空了的手马上握成拳,立刻就迎了上去。 “再来!” “??[” 虽然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招式,但是谨言还是可以瞧出阮灵萱那出拳伸腿时的自信满满,可见对上比她已经高上一个头的萧闻璟她也并不怯弱。 “这小丫头拳脚猛,像团烫人的火,我见殿下都不太敢挨着她。”慎行“啧”了声,用习武人特有的观察力,挖掘出两人僵持这么久的原因。 “若殿下刚刚那一出手不是抵她的肩膀而是掐住她的脖子,再将她的手折到身后,或用肘关节用力后击她的腹……”慎行眯着眼,盘算着自己出手的方式,可招招狠厉且歹毒。 慎言顿时两眼惊恐地扭头看慎行。 “……那可是阮小姐,不是旁人!你也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殿下输定了。”慎行耸了耸肩膀。 对上阮灵萱,殿下根本下不了手,这不输才怪了。 “你别胡说!我们殿下怎么会连个姑娘都打不过……” 谨言不信,才转回头,就发觉前面的战况确实不对。 阮灵萱手掌已经抵住萧闻璟胸膛往前推,腿却勾住他的小腿往绊,眼见萧闻璟就要下盘不稳,倒了下去。 萧闻璟心念转至,出手勾住对方的腰,脚后跟往后一撑作为支点,想要在半空 逆转两人的上下。 “哎!别摸我腰!” 阮灵萱叫了一声。 她怕痒,一被碰到腰就要笑不停。 萧闻璟手指僵了下,指.尖似是触到一块柔滑之处。 很明显,这样温热细腻的触感不会是她身上的练武服。 就这刹那的失神,让他失了扭转乾坤的机会,被阮灵萱成功压制在了身.下。 砰的一声,上下地位奠定了双方成败。 阮灵萱本人也大感意外,居然就定胜负了? 她低眼一看。 萧闻璟仰颈后倒,面色如冷月照玉,眸深如深潭无澜,几捋碎发凌乱遮在额头,翡翠石半藏半露,有一种玉碎于眼前的破碎感。 阮灵萱弯唇灿笑,又用两指充当剑尖,虚点在萧闻璟脖颈上。 “我赢啦!” “嗯。”萧闻璟咽了下,喉结一滚,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少女白细的指头,他又微微一怔。 好在阮灵萱并没有察觉异样,反而握住小拳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萧闻璟用手肘后撑起上身,阮灵萱还纹丝不动地坐在他身上平缓呼吸,胸腔起伏,那丰盈之处分外惹眼。 也难怪阮灵萱总说自己胖了,若是单看这处她的确算得上丰腴了…… “快起来。” “干嘛,输给我就害羞吗?”阮灵萱非但不起来,还弯腰倾近他,指戳着他的肩,得意道:“我赢了,再坐一会又怎么了?” 她肩头上的发辫一股脑砸了下来,撞入他的胸膛上,既软又沉。 萧闻璟轻轻抽了口气,突然间就有些后悔了。 有些书的确不该乱看。 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 阮灵萱揣着满足出了宫,又骑马绕去朱雀街,准备给自己买点糖庆祝。 小时候丹阳郡主管着,怕她吃多糖坏牙齿,可现在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小钱库,就很难再被人看管住了。 路上行人议论,阮灵萱边等着称糖,边听了几句。 发觉是在讲谢家和与宁王府, 喔豁,两家的家丁护卫刚才都险些在这里打起来了呢! 谢家是皇太后的母族,宁王是贤德皇太后的亲儿,都背靠大树不好惹,所以互相不服,实属正常。 “从前宁王府的人可不会这样高调,最近已经和谢家、唐家起了三次冲突了,你们还记得之前那座山水园之争吗?还有上次玄武街抢道……” “记得记得,不过宁王府和谢家不对付,和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唐家啊和宁王府走得近,宁王妃和唐家夫人还是闺中好友。” “一介商贾之辈,能做到这样风生水起还真是厉害!”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前朝前代还出现过严禁商人穿丝戴金,坐马车、住深宅大院的时候,只是从顺天帝有意开通与周边商贸,商人的地位这才逐步高升。 “今不如昔啊!你没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这唐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看看这三十年里,中了进士的穷举子,有多少个是这唐家资助的,远的不提,就说咱们现在的户部尚书不也是这么从贫瘠的乡县被唐家扶上来的,最后还和唐家结为姻亲。” ?想看青山问我写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 27 章 惊艳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说到唐家,这唐月楼的铁马冰河真是香飘十里,光是个味就值五金!”一中年人抹了把嘴,赞不绝口道:“十年窖藏,名不虚传。” “可惜那酒贵得很,一坛百金,你我都无福消受。” 几个看热闹的人摇着头离开。 一坛百金,那还真是贵得咋舌。 阮灵萱递给伙计二十文钱,提走了小半袋的雪花糖,脑子里还在换算百金可以买多少车雪花糖。 “阮六姑娘。” 阮灵萱抬起头,谢观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微笑。 阮灵萱皱起秀眉: “刚刚还听见路人在说你们家,这么巧,该不会就是你和宁王府对上了吧?” “你说宁世子啊,我个人与他并没有什么恩怨,算不上什么冲突。”谢观令满不在乎。 他这样说,那就证明路人说的没错,还真是他和宁王世子当街起了冲突。 阮灵萱抽了抽鼻子,闻到清冽的酒味,“你喝酒了?” “不是。” 谢观令把身后的酒提起来给她看。 只见他手指勾着红绸带,两端绑着两坛子酒,红泥罐子口小腰圆,只比成年男子的手掌稍大,在肚子上贴了一张崭新的红纸,上面写了个潇洒的唐字,还撒了一些金粉做装饰。 “喏,就是这唐月楼刚出窖的美酒,说是存了十年佳酿,每日每家只能购买两坛,十分紧俏,去晚了就没得卖了。那宁世子明明和这唐家关系好得很,还要与我抢最后两坛。” 不过可见最后胜利的是这位谢公子,所以他脸上才挂着笑。 “六姑娘今日进宫,怎么穿戴这样素。”谢观令打量她的装扮很奇怪。 发型太过简单,好像随便扭了两个辫就完事了,一点也不像是丹阳郡主的审美。 阮灵萱摸了摸脑袋,果真自己那几个珍珠小排梳在梳洗后都忘记簪回去了,全落在萧闻璟宫里了。 谢观令误解了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还以为她是首饰丢了,就笑道: “改日我向大殿下请教请教,给你打个簪子可好?” 阮灵萱抬脚要走:“真不用,我又不缺首饰。” 谢观令紧随她身侧,不肯罢休:“姑娘家哪会嫌首饰多的,没事,大殿下的手艺好得很,你之前头上那只宝石花簪就是他亲手做的……不过是送给阮大姑娘的。” 身为大皇子身边的人,这么多年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这落花有意,流水忒无情。 提起那簪,阮灵萱就觉得冤,她也没想到居然是出自萧宗玮之手,难怪它明明那么“粗制滥造” ,她选中时,大姐姐却还犹豫了一会才给了她。 “不过要过段时间,想必你也知道魏大帅就要到盛京了,太后娘娘命我负责大帅一行人的在京的各项事宜。” 谢观令自顾自地说。 听到魏大帅的消息阮灵萱才提起了点兴趣,“那你可是知道他们几时到?” 谢观令点头,毫不隐瞒地道:“估摸着顺利,后日就到了,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先到朱雀楼上占位观看,想必那日围观的人会特别多。” * 两日后。 魏大帅带着人马从官道上风尘仆仆而来。 久候在折柳亭里的人纷纷走出,谢观令与宫里的内监上前与魏大帅交谈,传达了陛下对他到来的期待,以及宫里其他贵人的示好。 坐拥大周三分之一兵马的大帅,就算不想巴结他,也没有人想要得罪他。 萧闻璟并非是领了皇命的人,没有和谢观令一起,故意比他们慢上一步,等宫里来的人都聚集到魏大帅身前后,他才抬眸,往随行的人群里望去。 不多会,一名穿着玄青色常服,腰间别着一把虎柄大刀,发尾高束,头带发巾的英武少年龙行虎步出来,与他见礼。 “六殿下,数月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少年模样算不上俊美,但也如市井传言那样是个剑眉星目的儿郎,且拥有最得天独厚的魏家血脉,占尽身高体量的优势,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更伟岸可靠,健康小麦色的肤色配上那一咧嘴笑就露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齿,大方又英气,很难不让处世不深、见人不广的小姑娘痴迷。 “闻君大获全胜,特来此处恭贺。”萧闻璟微笑回礼。 “你我之间可少来这些虚礼,上回和你沙盘演练,我受益匪浅,此次胜仗,也有殿下一份功劳!” “小将军过誉,即便没有我们的推演,以你的才能也能轻而易举赢过铁木尔亲王。”萧闻璟并不是和他客套话。 平心而论,他也相当欣赏魏啸宇行军打仗时那种游刃有余的冲劲,他不畏生死,所带的军队也势如破竹。 魏啸宇笑着拱手,表示领情。 “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六殿下居然拨冗前来,该不会有别的心思吧?” 魏啸宇虽和他接触不多,但也有几分了解。 “自然是有事。” 前面魏大帅已和来使交涉完,重命队伍动身,魏啸宇也不好耽搁,便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嗯。”萧闻璟应了一声,但是目光却留在了远方,好似那里还会出现什么人什么物一样。 “你还在等别的人?”魏啸宇顺着他的目光张望,奇怪道了句。 萧闻璟但笑不语,朝着身后唤了一声:“小棉花。” 白马不紧不慢迈着蹄子从折柳亭后的树丛里走出来,嘴里还在嚼着绿油油的草,显然是用饭中途被他打断了。 魏啸宇爱宝刀也爱宝马,对萧闻璟这匹坐骑也曾垂涎过,这可是稀少的大宛龙驹。 然这么一匹俊美健硕的白马偏偏有个让他都难以启齿的名字。 “嗐,我之前就奇怪,你怎么给一匹这么好的战马取这么一个……软趴趴的名字?” 魏啸宇也是搜刮了许久,才从脑海里找到了委婉又精准的词形容。 小将军旁边跟着的长随侍卫也不由暗暗把目光看向萧闻璟的那匹白毛黑蹄的大宛龙驹。 六皇子俊昳矜贵,能文能武,该不会也和他们这些文墨不通的粗人是个取名废吧? 轻抚马颈的少年皇子开了口,嗓音相当温和纵容:“她取的。” 她? 能让六皇子露出这样温柔又无奈的矛盾神情,还给一匹好马取这样奇怪名字的人会是何许人。 连魏啸宇都难免好奇。 “她是谁?” “魏小将军!”恰好一道清亮的嗓音随着马蹄急促的轰雷声转瞬而至。 魏啸宇才抬起脸,眼睛顿时被来的一人一马惊艳。 萧闻璟就在他旁边,缓缓说道:“她来了。”! 第 28 章 吃醋 午后阳光明媚而柔和。 习习轻风带着不知名的野花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马蹄声落在碎石道上,光听那起落的节奏,也能料想来的是一匹矫健良驹。 众人抬头望去。 通体漆黑,唯有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马正驮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逆行而来,她身穿石榴红窄袖束腰骑服,浓黑的头发扎成两条长发辫,飘于身后,那容貌气度称得上瑰姿艳逸,珠辉玉丽,世属于罕见。 “哟,料想到咱们小将军进城后,定然会大受欢迎,可没想到竟还有美貌贵女追到二十里城外来了!”开口的那道声音里透出钦羡。 “别瞎说,你刚刚没听见六殿下说自己的马名字都是这位小姐所取,可见啊,他们关系不一般……” “……是这个意思吗?”先前开口那名士兵搔了搔脑袋,“还是军师脑子好使,我只怕小将军和我一样,是听不出六殿下的言外之意。” 两人齐齐又去看魏晓宇。 魏小将军长于军中,素日见的都是粗犷邋遢的男子,这次上京前魏大帅特意提醒过他,京中贵女都是千金之躯且各家各族关系复杂,不能贸然相交。 可要是会乖乖听话,不让人担心,那便不是魏啸宇。 “姑娘是?”魏啸宇仰起头,好奇打量她。 阮灵萱的马比起她的小个子来说,实在高大。 除了西商的小郡主外,魏啸宇还没见过谁敢在这个年纪骑这样悍勇的战马。 更何况她还是个生于盛京、长于繁华的贵女,并不是那些出身就在马背上的草原姑娘。 “我叫阮灵萱,沐老王爷是我的外祖父。” 阮灵萱昨夜思来想去,今日就很聪明地在自我介绍中带上与军中关联甚密的沐王爷当敲门砖。 萧闻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有时候,阮灵萱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原来是沐老王爷的外孙女!”魏啸宇恍然大悟,马上拱手,对阮灵萱倍感亲切,道:“难怪姑娘惊若翩鸿、英姿飒爽,颇有我辈之风。” 都是军武世家的后代,也难怪会让人感觉格外舒心。 这个脱口而出的“颇有我辈之风”让阮灵萱开怀不已,她用大眼睛瞅了眼萧闻璟,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我让人印象深刻了吧! 萧闻璟回以一笑,似是并不在意。 阮灵萱又清了清喉咙,兴致勃勃地继续道:“魏小将军,我早有听闻你武艺高强,今日想约你比试!” 旁边的人本还在欣赏她的貌美,没承想这姑娘每一次出牌都让人大为震惊。 一个小姑娘居然一上来就要和他们的小将军比试,该说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搭讪。 “比试?”刚刚还一脸欣赏的魏小将军脸色突变,犹如鲠在喉。 “小将军不是很喜欢和人比武吗?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已经开始怜香惜玉了?”旁 边的士兵奇怪。 ?本作者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兴致冲冲抄了别人老巢,抓了铁木尔来比武,亲王还以为他在折辱自己,怒不可遏。 “你是不知,小将军之前隐瞒身份在草原上骑马乱逛,恰逢遇到西商的郡主搭台比试,他上去把人打败了,西商要招他做郡马,知道这件事的大帅夫人险些没把他腿打折,我看他是再也不敢和女子比试了。”军师小声嘀咕给旁边人内情。 “这时机也不好吧,我们才见面,就比试的……”魏啸宇连忙朝萧闻璟使眼色。 盛京的女子都这样热情吗? “小将军为何不允,我身手很好的!你也不用担心会伤了我。”阮灵萱还担心是魏啸宇是觉得她的弱不禁风的人,怕伤了她,连忙解释,“不信你问六殿下,他知道我能打的。” “嗯。”顶着阮灵萱的眼神,萧闻璟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咳咳——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应当也看见了,我们正要赶着进城,要面见陛下,实在没有时间。”军师出来给魏啸宇解围。 阮灵萱有点失望。 她只想到和小将军见面宜早不宜迟,这才赶到城外来,却独独没有考虑到时机合不合适。 魏啸宇点头,哈哈笑道:“是呀,阮姑娘,所以这比试什么的还是……” “我知道了。”阮灵萱点点头。 “你知道了?”魏啸宇还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 “那我明日再来找小将军比试!” “……明天?” “明天也不方便吗?那后天好啦!” “……”魏啸宇摸了摸自己的腿,觉得旧伤开始幻疼了。 萧闻璟看见魏啸宇一脸菜色,不由唇角噙笑。 想要打发阮灵萱绝非容易的事,她真想要做的事就算是让她二更半夜爬起来都不是问题,相当执拗。 所以魏啸宇想用拖字决,是行不通的。 “现在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先回城再说。”萧闻璟朝魏啸宇开口。 “你也是。”他又对阮灵萱交代,“今晚皇宫设宴,丹阳郡主定要带你参加。” “设宴?” “是啊是啊,大帅回京,陛下定然会要设宴款待。”旁边小将军的长随补充道,叮嘱魏啸宇,“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这可是大事,耽搁不起! “阮姑娘,左右我在盛京还会待上一段时间,比试这事也急不来,我们可以慢慢约时间,当然,即便不比试,我也知道沐老王爷的外孙女一定有过人之处!”魏啸宇五官英朗,神情真挚,一看就像是会言出必行的人。 “好!”阮灵萱笑着点头,重点听到小将军对她说“重约时间”以及她有“过人之处”。 萧闻璟说的果真没错,小将军一定会喜欢把他打败的人。 离盛京城还有十来里路。 阮灵萱骑马在萧闻璟和魏小将军中间, 听两人聊起西北边陲的战事。 大周位处中原。 上有北虏, 左有西疆,下有南夷。 魏家军镇守西北,南夷是沐老王爷如今所守之地。 沐家长子一家也在南边。 而沈家两位将军则接替了老侯爷的位置,守在北边。 西北边境沿着天山山脉,绵延千里,地形崎岖险要。 这也是西北向来难守的缘故。 大周的军队并非都是以骑兵组成,所以很难跟得上以快马轻骑急行军闻名的北虏军,他们时常是用突袭的方式抢掠大周国境周边的城镇,得手后马不停蹄地撤离,让大周的军队压根抓不到他们。 就这样一次次挑战着大周的国威。 不过现在大周也有了能与他们媲美的轻骑兵,正是魏小将军亲自组建,也能突袭百里,直入敌方腹地,势不可挡。 阮灵萱趁机向魏啸宇问起他打败铁木尔的详情,只要不提比试一事,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魏啸宇忍不住道:“我阿娘一直想生个女儿,但未能如愿,不过我若有妹妹,定然是像灵萱妹妹这般的吧!” 短短时间里,魏啸宇已经将称呼变了二次,从阮姑娘、六姑娘最后变成了灵萱妹妹。 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进展,阮灵萱十分满意。 快要进城,小将军随着魏大帅的队伍,先行一步。 阮灵萱就凑到萧闻璟身边高兴道:“虽然我和小将军暂没有比试成,不过他叫我灵萱妹妹了。” 这个称呼一听就很亲切。 阮灵萱努力抿了抿唇,可还是挡不住那上翘的唇角,无不显示她此刻心情大好。 小将军一如她印象里的,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年纪轻轻就保家卫国,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更是她心里敬仰的人。 “叫这个你就这样高兴了?”萧闻璟眸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一瞬,移开眼后又漫不经心道:“我叫你阮绵绵,你怎么就不高兴?” 这是他独创,连姓带小名一块叫,而且阮绵绵音似软绵绵,听起来就好像很好欺负。 所以阮灵萱每每听了都要炸毛,她眉头一蹙,驱马跟上他,急道:“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 “阮绵绵。”萧闻璟偏要再叫。 好像惹她不高兴,就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阮灵萱气呼呼道:“你再叫我软绵绵,我就叫你硬邦邦!” 反正他表字不就是块硬石头嘛。 萧闻璟眼睫微抖,还未待开口,阮灵萱骑着的小石头却嘶鸣了一声,用力甩了甩脖子,再不肯往前迈步。 深知自己的马脾气坏,阮灵萱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指着萧闻璟解释:“欸,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刚刚那句话小石头听懂了,到她解释的时候,小石头又听不懂了,它鼻子喷着热息,蹄子用力在地上刨了几下,然后立 在原地岿然不动,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萧闻璟骑着乖巧听话的小棉花已经越过她几个身位,此刻回头看她。 日光下那张脸温润如玉,凤眸内收外扬,加上轻轻扬起的唇角,自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哉闲适。 “宫宴见。” 阮灵萱朝他撅起嘴,很是生气。 可又不得不低头哄起小石头:“好石头,我真不是说你,虽然你叫石头,可是你比那硬邦邦好多了是不是,你是一匹乖马,不要把自己代入到坏人——” 最后“坏人”两个字,阮灵萱故意提高了音量,冲着萧闻璟的背影大喊。 但是萧闻璟已经转过身,只抬起右手,对她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先回城去。 居然连等她都不等了。 阮灵萱都给整纳闷了。 今天萧闻璟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干嘛这样对她?! * 临近傍晚,倦鸟归巢。 阮灵萱千辛万苦把小石头哄好,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还没坐下喝口热茶就被丹阳郡主领着仆妇女使,压在浴桶里洗了一圈,重新梳妆打扮。 也难怪之前魏小将军身边的人说时间紧,这宫宴就开在掌灯时,丹阳郡主急得都亲自上手帮忙,才把阮灵萱及时收拾好,塞进马车。 等她们到达麟祥殿,大臣们已经坐得七七八八,阮灵萱非常幸运,被安排在了魏家席位的旁边。 丹阳郡主并不知阮灵萱下午跑出城去见了魏家军,还领着阮灵萱去见魏大帅和魏小将军。 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不精心装扮,也是花一样娇美,更何况阮灵萱这样天生出众的颜色。 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十分惹眼。 魏大帅都忍不住赞道:“能有此明珠,郡主好福气。” 只有二个臭小子,做梦也想要个香香软软闺女的魏大帅看见阮灵萱乖乖巧巧站在丹阳郡主身边,相当羡慕。 “哪里,小将军少年英才,才是大帅有福气了。”丹阳郡主笑道:“我家这个顽劣得很,让人头疼。” “阿娘!”阮灵萱用力拽了拽丹阳郡主的袖子。 “哈哈哈哈。”魏大帅大笑,拍了拍魏啸宇的背,“我家这个也不省心……上回他大哥都气不过,追着他打了二条街……” “老头子,别瞎说。”魏啸宇及时打断他爹揭他老底。 阮灵萱正好奇听着,末了视线不小心与他对上,魏小将军脸一红,低了下去。 洗尘宴不但是顺天帝为嘉奖魏大帅和魏小将军,更是为在朝的大小武将而办。 乱世以武平,盛世靠文治。 这次的主角是魏大帅,魏啸宇作为陪衬,也少不了要跟着去各位不曾谋面的叔伯长辈见面问好,席不暇暖,十分忙碌。 酒过二巡,魏小将军才被放了回来,坐到席位上松了口气,一连吃了小半盘时令鲜果。 每人的案几上都放有鲜果和美酒,阮灵萱看见魏啸宇 碰也不碰桌上的酒,而是一个劲吃果子,忍不住开口问:“小将军也不能喝酒吗?” “不是。” 魏啸宇丢下一个枣核,对着面前酒壶皱了皱鼻子,“只是一想到酿酒要消耗大量上好的粮食,可有时粮草运送不及时,军中好多下等士兵都吃不上米饭,只能吃糟糠野菜,如此悬殊,让人不服。” “原来是这样,若人都吃不饱,却要耗费粮食酿酒的确不好。”阮灵萱从善如流。 魏啸宇见阮灵萱认同,心里高兴,咧嘴一笑,忘乎所以地开口就道: “没错,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 “?” 话险些脱口,魏啸宇突然想起大哥千叮嘱万嘱咐,及时打住了嘴,话音一转就道:“不过我们那边有种果子酒,就是用林子里结的一种红果酿的,味道也不错,若以后有机会,请你尝尝!” 小将军说的味道不错定然是好喝的酒。 阮灵萱眼睛澄亮,笑盈盈地点头:“好呀好呀!” 魏小将军是新鲜面孔,而阮灵萱又是盛京素有美名的姑娘,两者在一块,少不了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这俊郎少年与娇丽少女相视而笑的画面实在让人动容。 “魏小将军和阮六姑娘看起来还真是般配。” “我记得当初魏家大公子也是在宫宴上与他夫人相识的,真是时间如梭,又是十年一个轮回啊!” 不但旁边的武官在看,就连上面的帝后、妃子以及皇子们都时不时留意魏小将军和阮灵萱。 “殿下,阮六姑娘和小将军怎么一下就那么要好了……”谨言为萧闻璟打抱不平,明明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瞧着阮灵萱好像对魏小将军却更亲近,开宴这么久,都还没见她往这边看过几眼。 “居然连个眼神都不给殿下!”谨言越说越觉得阮灵萱实在过分。 萧闻璟遥望两人,眼睫稍压,幽黑的瞳仁映入大殿里琉璃宫灯的绚烂色彩,像是被激荡起涟漪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少刻,他朝后招来一名内监,吩咐了一句。 内监脸上露出微讶,但不敢多说,躬身下去。 阮灵萱参加宫宴也没有多少事,应酬一向是丹阳郡主去做,她一个小姑娘就是敞开肚子,尝尝宫中美食。 什么松茸炙烤羊肉、烧鹿筋、樱桃肉……尤其樱桃肉颜色红亮,甜咸可口,颇合她的口味。 正当她慢悠悠品尝时,走来一位内监,带着宫婢收起她的菜,然后又布上了几道新菜。 阮灵萱定睛一看,清一色的鱼。 茄汁松鼠鱼、香煎小杂鱼、清蒸松江鲈鱼…… 阮灵萱脸都绿了。 她又扭头看小将军桌上的菜,没有一道和自己相同。 她茫然地抬头问还没走开的内监,“这是……?” “这是六殿下专门为阮小姐准备的,说是鱼肉醒脑活目,正适合小姐食用呢!” 阮灵萱猛扭过头去,两眼如炬,瞪向那始作俑者。 萧闻璟若无其事地品着茶。 不过阮灵萱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从荷包里倒出自己全部的雪花糖,让小内监带给萧闻璟。 不就是互相伤害吗? 她也知道他不喜吃什么!! 第 29 章 舅舅 好好的洗尘宴既没有吃饱,也没能跟魏小将军多说几句话,最后还把半袋子糖全给了萧闻璟。 阮灵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至于回家睡觉,居然还梦见长了脚的鱼在后面追着她喂。 简直可怕至极! 午后,阮灵萱为了放松心情,骑着小石头去朱雀街买糖。 卖糖的伙计对她短短时间又来补货,十分惊诧,语重心长地劝她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阮灵萱点着头,转头就告诉小石头,“听见了吗?马是不能吃这么多糖的!会坏牙齿。” 小石头嘶鸣一声,对她喷了一大口气。 还很不服气。 阮灵萱正要再教训它,只见小石头两耳一支棱,忽然就扭过脑袋,望向后面。 一队人马正从巷子里出来,为首的那人穿着苍青色圆领袍,眉心的翡翠石映射着温润的光泽,骑着膘肥矫健的白马,目不斜视,矜贵自持,宛若世外高人一般,纤尘不染。 “嘘!”阮灵萱拽紧小石头的缰绳,把它的脑袋往下压低。 还好小棉花在这方面向来不如小石头敏锐,要不然刚刚就要被它发现了。 “六殿下这么急冲冲肯定是要去办正事,我们不能打扰他,再说了,你忘记他不给你吃糖的,要是看见我在这里买糖,到时候又要说我们了,是不是?” 阮灵萱一本正经把小石头拉入自己的战线,一起和萧闻璟划清界线。 小石头用大眼睛看着她半晌,好像在认真琢磨孰轻孰重,最后它还是后仰起脖颈,想挣脱她的束缚去找小棉花。 阮灵萱忙不迭拽住它,气急败坏道:“欸!你怎么就这么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噗嗤——”旁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还真会有人和一匹马较真。 阮灵萱扭头一看,发现有个带着斗笠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两个箩筐旁边,笑得肩膀耸动。 “谁在笑?” “抱歉。”那少年用手将斗笠抬高,露出大半张脸,“灵萱妹妹和马对话实在有趣,忍不住就笑了。” “小将军!” “嘘——”魏啸宇竖起手指在唇边,把斗笠压下来,“别声张。” 阮灵萱牵着马也缩到他躲着的箩筐旁边,小声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魏啸宇纠结了一会,“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来盛京是收到了一密函,顺便来调查一些事情的。” 阮灵萱上下打量他,“既是调查事情,为何要这样打扮?” 他戴着和气质完全不搭的农家斗笠,也掩饰不住他那身少年英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反而更引人注意。 “是为了躲人……我刚到密函所指的地方去看,就被几个神神叨叨的姑娘缠上了,看起来都是良家子,但一上来就对我搂搂抱抱……”说着,魏啸宇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我正要逃,她 们还大声喊人,你说我若是被“人赃并获” ,我爹的老脸往哪里放啊!” 阮灵萱皱了皱眉,“确实奇怪。” “而且我听她们的口音都不是盛京本地的,反而和我们那边的口音很相近……” “外地的?” 阮灵萱想起之前在林子里救的那些姑娘,也是说从外地被绑来的,后面给锦衣卫带到五城兵马司安置。 但前段时间她偶然得知那些姑娘因为水土不服,竟一个接一个地患病死了,最后也没有问出什么具体来。 至于那几个人牙子,因为契书、路引和委托书齐备,是正经做买卖的牙行,最后不得不放了。 魏啸宇点点头。 阮灵萱道:“那现在呢?” “我打算过一会再去探探。” 阮灵萱指着自己道:“我反正也没有事做,不若我陪你去,若是有姑娘来,你也不怕。” 魏啸宇两眼一亮,“那敢情好。” 阮灵萱找了地方把小石头拴好,跟着魏啸宇去他先前暗探的小酒馆。 在大周不是所有的酒馆都有酿酒权。 酿酒消耗的是粮食,粮食储备又是事关国家安稳的大事,要严格管控。 所以这家拥有自己酒窖的小酒馆的确让人存疑。 “南方平原多,雨水充沛,是大周粮食主要的生产之地,再由征集的民夫千里迢迢运往北地,虽然损耗是不可避免,可是我们发现军粮数目多次对不上,且差额巨大,只怕有人以权谋私,挪用了军粮。” “那你要如何查证?” “军粮不同于市面上的粮食,为防止倒卖会混以褐色草灰,加以区分。” “那我们告诉魏大帅,直接派人来查,不是更容易?” 这些只是小民,遇到官员办事肯定也不敢反抗,比起两人趴在院墙上,做梁上君子强多了。 “我大哥说了,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若背后没有几个靠山,谁也不敢铤而走险,这里——”魏啸宇大手一指,指着小酒馆后院的仓房,“不过是那一团乱麻中的一个线头,所以我既要找到证据,又不能打草惊蛇。” 阮灵萱表示学到了,两人暗戳戳摸进仓房,准备查看一番。 “怎么没有?” 阮灵萱和魏啸宇正冒着腰,像是老鼠埋头在粮袋里翻看,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怒喊:“小贼!竟偷到爷爷我头上来了!” 两人齐齐愣住。 这人走路竟没有声音! 等他们回过头看见是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健壮的臂膀和他佝偻的背让他显得他的肢体怪异,更别说他还瞎了一只眼。 若非白日里,非要将两人吓一跳不可。 老人握着把铁锹,神情凶煞。 阮灵萱有些发怵:“老人家,我们不是小贼……” 老人眯起眼,盯着魏啸宇。 魏啸宇握住拳头里的小麦粒还像流沙一样慢慢从指缝漏了下来, 稀里哗啦地掉在脚边。 阮灵萱盯着地上小麦汇成的河流,临时改了口:“且听我们……解释!” “哼,我不听你们这些小孩子狡辩,全来欺负我是个独眼龙,故意戏耍我来的?!让你们长辈来跟我谈!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偷到段爷爷我头上来了!” 段老头因眼残时常被周围的孩子欺负,经验丰富。 阮灵萱和魏啸宇眼神交汇,皆不动声色地摇头。 不能让她娘知道,挨打。 不能让他爹知道,挨打。 “不想告诉长辈?那我就去报官!”老头狠狠拿捏住他们两人。 “……等等,找我小舅舅行吗?”阮灵萱灵机一动,搬出救命稻草。 老头让家中小童照着阮灵萱所描述的去找,两炷香后领着人返回来。 “这就是你说的舅舅?” 老头看着小童带回来那显然没有比小姑娘大几岁的少年,怒火中烧,伸手又给了小童脑壳一巴掌,“和你老子一样没用的东西,你领个小孩回来做什么?” 来人虽然身量也高,举止沉稳,但是那张脸的轮廓如何也不像是个及冠成年的男子,老人见多识广,自能一眼分辨。 “我曾外祖母是他祖母,他就是我小舅舅啊!”阮灵萱辩道。 “那他能替你解决这里的事情?” “可以。”萧闻璟扫了眼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灵萱竟然和魏啸宇凑在一块。 “好,他算是你长辈,那他呢?”老头用铁锹指向魏啸宇。 魏啸宇一愣,转头看萧闻璟,眼睛定了定,张口道:“舅舅。” “这个我不认识。”萧闻璟立刻偏头对酒馆老头道。 “快叫你家长辈来!”老头对着魏啸宇一喝。 “别啊!”魏啸宇大惊。 怎么也没有料到萧闻璟居然还会捞一个放一个。 “他是我的远方表哥,我小舅舅还不识得他,但是我们是一块的!”阮灵萱当然不会把魏啸宇撇开,连忙扯住他,对着老头比划。 老头仔细一看两人的脸,一人雪肤娇颜,一人深肤英气,鼻子眼睛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唯有眼神都显得格外清澈。 “小舅舅!好不好嘛!”阮灵萱放开魏啸宇的手臂,提裙小跑到萧闻璟身边,揪着他的衣袖,贴向他压低声道:“快救我们,我们怀疑这个老头私用军粮,才想暗查一下……” 萧闻璟低下头。 鼻端萦绕着一种非常馥郁的香气。 很难形容这种复合着花和糖糕的甜香,但他就是知道这是阮灵萱身上的味道。 “要查什么?” “仓房里的粮袋……” 两人交谈没几句,段老头也没有留意。 魏啸宇倒是着急,可他总不好学着阮灵萱跑过去跟“小舅舅”撒娇吧? 就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阮灵萱能说明白他们遇到的麻烦么? 萧 闻璟再抬起脸时,唇角已经带上浅笑,走上前一步就道:“掌柜勿怪,我家这个平日里就很淘气,大抵是因为偷听到我与属下谈到的宝藏,一时起了好奇,才来叨扰,并无恶意。” 阮灵萱眨了眨眼。 萧闻璟代入长辈角色的语气也太快了,且毫不违和。 他说完,又从荷包里掏出五两银子,“我替她的冒失,打扰了掌柜做生意道歉。” “你刚刚说到宝藏?”段老头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平日里他绝对会眼睛放光的那五两银子,反倒是被萧闻璟口里的宝藏吸引了:“你是说,宝藏在我这里?” “这个也是有可能。”萧闻璟面不改色道:“有一群山南的盗匪把所窃的一件稀世罕见的宝物藏在商粮队,可后来他们遗失那件宝物的踪迹,据说就是被混在运进盛京城的粮袋中。” “还有这事?”段老头喜上眉梢,连那凶煞的模样都不见踪迹。 萧闻璟继续道:“若是能找到那件宝物,某愿以高价购回。” “当真?” 萧闻璟点头。 段老头再顾不上追究魏啸宇和阮灵萱,带着家里的小童就进了仓房,利落地打开麻袋用长棍挨个翻找起来。 魏啸宇跟了进去,段老头这次居然也没有驱赶他。 几人辛苦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段老头失望得很。 萧闻璟把五两银子递给他,还安慰他道:“不妨事,日后找到了也可以卖给我。” 三人从小酒馆大门出来,几个还没彻底跑出巷子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 “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了,刚刚那番话你是怎么做到张口就来,毫无杜撰痕迹,说得我都险些要信了!”魏啸宇要不是差点惨遭抛弃,现在定会狠狠夸萧闻璟一顿。 “何况,你怎么知道那掌柜的老头居然这么贪财?” 而且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宝藏,就愿意把粮仓都敞开了让他翻。 “来的时候那孩子一路上都在说自从他爹失踪后,自己家的生意不好,时常吃不饱肚子,进门后我特地留意他们这一对祖孙,生活的确拮据,而且扣押你们也是为了想敲一笔钱……敲钱固然是不对,可你们送上门让人敲,那便无话可说了。” 阮灵萱和魏啸宇齐齐低下脑袋。 萧闻璟看见他们动作整齐,如有默契般,声音又是一顿,转而道:“灵萱不是说你想查有没有人挪用军粮,我这样说,很快各大粮铺、酿酒坊、酒楼都会有所反应,你也无需一家家自己去找,只要盯着他们的反应就可。” “你是指……刚刚那些偷听的人?”魏啸宇抬起头。 萧闻璟颔首,“是,他们就是诱饵。” 有好事者在酒馆外偷听。 所以他们在里面说的话,做的事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人无论是猎奇还是猎宝,都会有所行动。 阮灵萱高兴道:“那就是可以盯着那些翻粮食的人?” “应当盯着那 些有粮,却没有去翻找宝物的人。”萧闻璟对她耐心解释,“我刚刚说的是,山南的盗匪、运进盛京城的商粮,若是自知自己手上的粮既不是来自山南,又非商粮的话,那便没有找的必要。” 经他这么一解释,阮灵萱才恍然大悟。 萧闻璟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就想出一个这么弯弯绕绕的法子。 “此计妙绝!”魏啸宇大点其头,对着萧闻璟拱手谢过,“我这就去找人去盯着!” 有了目标,魏啸宇第一时间要去办,咻得一下就跑没了影,阮灵萱都没能喊住他。 站在原地,脸露失望之色。 “今天我也没能帮上忙,小将军会不会嫌我没有用呀?”阮灵萱捶着酸软的手臂,有些丧气。 她做这么多,倒不如萧闻璟一句话来的好用。 “你陪了他一个下午,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萧闻璟立在她身边,淡声提醒道。 “也是。”阮灵萱唇角又扬了起来,“我还没有陪着谁翻过墙,刨过小麦,还被人当场抓住过,想来也算是有意思的回忆!” “我也没有被人叫过舅舅。” 萧闻璟冷不丁一句话让阮灵萱头皮都尬炸了,什么有意思的回忆都从脑子里飞了出去,不愿再想。 两人走回热闹的朱雀街道。 人来人往,沸反盈天。 几个姑娘在路中央你推我挤,嬉笑打闹。 粉衣的打趣旁边蓝衣的,“你家康郎回来,你打算怎么与他和好?” “谁要理他那个呆子了,我还生着气呢!”蓝衣的姑娘哼道。 “你生气还买这么多好食材,打算给他做好吃的?”绿衣的姑娘探头看她手里的提篮。 蓝衣的姑娘把篮子往身后一藏,别扭道:“还不是我娘说,要抓儿郎心,先抓儿郎胃,我只消做几样小菜,他不就明白了我的心思……” 还有这样的事? 难怪阿娘有事的时候总会亲自下厨,给爹爹烧几样他喜欢的菜吃。 阮灵萱受到启发,拉住前面萧闻璟的袖子,满怀期待地问:“萧闻璟,你知不知道小将军喜欢吃什么呀!” 萧闻璟就走在她身前一点,刚刚那几个姑娘那么喧哗吵闹,他也听入了耳,阮灵萱一开口问,他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要给他做吃的?” 阮灵萱干劲十足,用力点头。 “鱼。”萧闻璟随口一答。 阮灵萱一呆,“那不是你爱吃的吗?” “你还记得我爱吃?” 阮灵萱气鼓鼓,“昨天宫宴你不是故意给我弄了一整桌鱼!” 萧闻璟眼睫一眨,话就顺畅而出: “我是让你分给魏啸宇的,泰安临水,鱼产丰富,你不知道?” 阮灵萱傻了眼。 她就说萧闻璟捉弄她也不会丧心病狂弄全鱼宴。 “你瞧,我分明在帮你,你却光顾着和我置气了,是不是?”萧闻璟轻叹。 阮灵萱唇瓣蠕动了几下,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走吧。”萧闻璟看她悔恨不已,唇角一扬。 阮灵萱回过神,情不自禁地跟上去,“去哪?” “你不是要做鱼吗?带你去抓鱼。”! 第 30 章 险吻 两人骑着马,背着夕阳余晖慢悠悠晃到了一个掩映在茂盛凌霄花藤下的宅子前。 “这是哪?” 萧闻璟下了马,将小棉花系在院门旁的拴马石上,回答道:“沈家的一处小院,是外祖父安置两位老仆的地方。” 阮灵萱把小石头拴在小棉花身边,看萧闻璟已经背过身去,悄悄给两匹马各塞了一块糖。 “马吃太多糖会坏牙。” “我没有给糖!”阮灵萱收起手,忍不住回头瞪着他的背影。 这人是背后也长眼睛了? 萧闻璟回头看她,唇角微扬,“过来吧。” 盛京城里小巷曲曲绕绕,若非有人带路,还真难找到这处偏僻又朴素的小宅。 不过白墙灰瓦,绿叶橙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闻璟上前曲指敲门,过了半晌门才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依稀可见他头发灰白、满脸皱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 他虽老矣,但是眼神还是好的,一见来人就惊喜道:“小公子!您怎么来了?” “汤伯,我带朋友来吃个饭。”萧闻璟侧了身,让汤伯看见他身后的人。 阮灵萱收起好奇打量的目光,露出乖巧微笑。 “汤伯伯好。” 小姑娘长得好看还是其次的,她笑起来眉眼如弯月,饱满的脸颊被唇角提起来,整张脸仿佛都能漾出清泉,那明媚灿烂的笑脸哪会有长辈不喜欢。 “好好好!”汤伯亦是眼前一亮,笑容加深,“公子小姐快快请进。” 这小宅不大,只有二进,就住着沈侯府的老管事和他的娘子。 他们告老后,沈侯爷便把这处宅子给他们居住。 宅子里别的也不出奇,唯有后院有个一丈见圆的池塘,其间水草茂盛、浮萍如盖,还游曳着几尾鱼。 像是从不被打理,野趣十足。 “老侯爷从前最喜欢来这里钓鱼了,说是清净。”汤伯笑眯眯为阮灵萱介绍,“钓的鱼就让拙荆红烧了,大殿和六殿下都很爱吃呢!” “大殿下?”阮灵萱吃惊。 汤伯笑眯眯点头,“是啊,那时候老侯爷还在,时常会带着两位殿下到这里钓鱼吃,只是两位殿下总是不对付,老侯爷免不了要一碗水端平,连鱼都要钓到两条首尾一样长的才行。” 阮灵萱瞧了萧闻璟一眼。 还真看不出来他小时候也有过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波澜不惊、宠辱不变的冷静模样了? “后来大殿下偶尔还会来,倒是六殿下好几年都未来过了。”汤伯说着眼睛湿润,欣慰地着萧闻璟,“要是老侯爷见到殿下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一定会很慰怀。” 萧闻璟面露微笑,并不打断老人的唠叨,等到他自己打住了话,他才温声道: “汤伯,你不必忙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他指着旁边的小屋,“外祖父的渔 具都还存在那里吧?” “” ?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萧闻璟看的书多,所学庞杂,所以阮灵萱看见堂堂六皇子会甩杆钓鱼不奇怪了。 她站在水边,低头往下看。 水面被余晖照得犹如镀了层金箔,异常绚烂。 “水也不是很深,我下去捞都兴许比你快,反正都一样。” “你下水抓鱼属于主动捕捉,我挂饵钓鱼是贪者上钩,那怎么能算一样?”萧闻璟总是有很多道理是阮灵萱说不过的。 阮灵萱干脆不和他争,坐在池塘边上的石头上晃着脚问: “你今日去五城兵马司是做什么?” “上次在林子里我们遇到的那几位姑娘不是无端暴毙在狱中了么,后来衙司的人说,他们又抓到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我过去看看情况。” 阮灵萱起了兴趣,“你发现了什么?” “她们神情恍惚、言行诡异,且有多次自残现象,狱中的大夫没能诊断出什么,只是推测可能误食了什么蕈类,产生了幻觉,现在是雨季,林子里蕈类疯长,城中也有不少中毒的百姓,不过他们多是呕吐、晕眩,与她们的情况并不相同,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了陈斯远。” “陈斯远?”阮灵萱惊讶,“他也是在狱中暴毙,难道和这几个姑娘情况类似吗?” “我曾向狱卒询打听,他说陈斯远昼伏夜出,日夜颠倒,多次以头抢地,犹如恶鬼上身,最后才暴毙猝死。” “他们便对外说是犯人后悔莫及,要以死谢罪,我看不尽然。” 阮灵萱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不尽然,陈斯远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你见过他刻苦读书的模样,他怎么会做坏事呢!” 水面扑腾一声,就见一条鱼甩了下尾巴,逃之夭夭。 上钩的鱼逃走了,萧闻璟也没有半分怒气,只是淡淡瞥了眼阮灵萱,“你倒对他十分信任。” 阮灵萱坏了萧闻璟的好事,面上也过意不去,又乖乖坐好,说着好话,“我对你也是很信任呀。” 这话倒是不假。 萧闻璟唇角一扯,轻笑道:“还是多留个心眼吧,不是什么人都不舍得骗你。” “我有什么好骗的。”阮灵萱托着雪腮,摇着刚折下的水草,“你不要危言耸听。” 萧闻璟摇摇头,信手拈来一个例子:“三年前你在中秋节灯会遇上一个没钱葬母的少年,你可怜他,给了二两银子,两年前你在同一个灯会遇见他第二回葬母,你还是给了他二两银子。” 阮灵萱脑袋一下支棱起来,就好像是受到莫大惊吓的兔子,“什么!我碰见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萧闻璟道:“我以为你能发现。” “这我哪还记得!” 阮灵萱气鼓鼓,狠狠揪着水草,努力回想那两次的经历,记忆里那少年褴褛的衣衫、沮丧的神情和热闹喜庆的灯会是那么格格不入,这才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她又慢 慢松开了手。 ?想看青山问我写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 30 章 险吻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罢了,二两银子于我而言就是少买些糖,于他而言可能很重要。” 阮灵萱盈盈的水眸微转,朝着萧闻璟问道:“若不是他真的很需要,那他肯定不会想要骗我的,是不是?” 萧闻璟还未遇过被人骗还要替人找理由的傻瓜,一时哑然。 这样说的话,若是他真的很需要,阮灵萱也会心甘情愿被他骗? 波光粼粼的水面漾起的金光,把临水而坐的少女照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从蓬松柔软的发丝里折出温暖的灿光,将她衬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萧闻璟忍不住伸手在她支棱起毛茸茸碎发的头顶大力揉了下。 “萧闻璟!”阮灵萱连忙护住头发,叫着躲开。 鱼线在水面沉浮,泛起了涟漪。 阮灵萱又手一指水面:“鱼咬铒啦——!” 萧闻璟拉起了杆,一尾巴掌长的鲫鱼成了第一个为贪食而上钩的鱼。 把鱼放进准备好的水桶里,萧闻璟再次甩杆垂钓。 “沈侯爷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阮灵萱理了理头发,又蹲着木桶边上看鱼。 想象一个原本板正严肃的侯爷,忙里偷闲跑到这个宅子里偷偷钓鱼的模样。 “嗯。”萧闻璟目光落在金光灿烂的水面,“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对手下的将士还是我与萧宗玮,都一视同仁,我有时候也会想,若他还活着,我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经历……” 沈侯爷是沈皇后的靠山,也是他的靠山,曾经的。 “可是他却没有回来。”萧闻璟在问一个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失神地看着平静的水面。 “胜败乃兵家常事……沈侯爷兴许也是没有办法。”阮灵萱笨拙地想要安慰他。 萧闻璟自己先笑了起来。 “身为主帅,若他想要退兵回朝,一定是有办法的。” 笑音淡去,他又低声道:“或许,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阮灵萱最见不得朋友难过了,马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记得这次秋猎,陛下会拿出一柄宝剑作为奖赏,你等我赢了给你啊!” 阮灵萱说话时尾音总喜欢上扬,好像力缆狂澜的那股劲,可以轻易把人的情绪扯了起来。 “你要赢了给我?” “对啊,沈侯爷不是还差你一柄剑吗?我用了他的鱼,就帮他圆这个诺言,这很公平。” 萧闻璟垂眼一笑,心里刚泛起的酸涩都淡了去。 “好。” 等着萧闻璟钓上第二条鱼时,阮灵萱就用指头在桶里逗着鱼, “你小时候和大皇子关系还不错吗?” 刚刚汤伯的话让她十分好奇。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闻璟和萧宗玮曾经还有过坐在一张桌子上,计较着谁的鱼大谁的鱼小,她还以为他们打娘胎起就是死敌呢! “不算好, 但外祖父总会想办法让我们和睦相处。” 只是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十岁, 势力悬殊,外祖父多护他一分,萧宗玮就多怨他一分。 “他为什么总要这样针对你,明明三皇子和四皇子他也能容忍的。” “他被身边人挑唆,为皇后抱不平,觉得是我的母妃夺走了属于皇后的尊荣,这才从小与我为敌。” 萧闻璟平静道:“可这件事情应当归责于父皇才是,让沈皇后失去宠爱,让我母亲成为众矢之的是皇帝,他若是真心喜爱我母亲,就不该先娶皇后,若他尊敬皇后,就不该再娶我母亲。” 一个先,一个再,让姐妹俩反目成仇。 阮灵萱有些愕然。 这样“大逆不道”的说词居然是从一向端正自持的萧闻璟口里说出来。 自古帝王后宫三千,无人置喙。 期间究竟是帝王多情,亦或者政治需要,就不得而知。 萧闻璟复垂下眼睫,又低头看着阮灵萱道:“若是我,只娶一人,倘若不能娶得所爱,也不会委屈她。” 阮灵萱怔怔望着萧闻璟。 不知道怎的,忽然感觉萧闻璟的眉眼变得更温和了。 如果是他,即便最后只娶了一个不爱的人,应当也会和他的妻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吧。 阮灵萱心念一动。 若还在上一世,婚后他们会不会越过越好? “鱼咬勾了。” 萧闻璟及时拉起鱼竿,纤细的鱼线下钓着一条疯狂甩尾的鱼。 有了两尾鱼,他们今晚的食材就有了。 萧闻璟之前不让汤伯帮忙,所以这会他也没有出来帮手,萧闻璟亲自提了水桶,带她去小厨房。 阮灵萱完全没有想到,萧闻璟之前说“带她做鱼”,是指他亲自钓、亲自教。 “……你还会做鱼?” “我会做的还很多。”萧闻璟把桶放在一边,“你想一一见识吗?” 阮灵萱半信半疑,“你先把鱼做好再说其他吧!” “不是我做,是你做,毕竟又不我喜欢魏啸宇。” 又来了,总感觉萧闻璟有时候有点阴阳怪气。 阮灵萱一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怪怪的。 萧闻璟从墙上摘下一个鱼鳞刮递给她,指挥道:“去把鱼清理了。” “鱼要杀?”阮灵萱张口结舌。 “不杀,你让他活吃?”萧闻璟反问。 “可是……”阮灵萱眼巴巴看着萧闻璟,“我从没有杀过生。” 水桶里两条鱼还在悠哉悠哉地游动,她还真下不了手。 萧闻璟看她片刻,最后还是捋起袖子,“过来给我搭把手。” 两人忙到天黑,才把一盘红烧鱼做好。 阮灵萱是不喜欢吃鱼,但也不是不能吃,更何况这是自己参与做的鱼,怎么要尝上一口。 “怎么样 ?” “好吃!” 鱼肉焦香, 外脆内嫩, 浓汁甜辣,唇齿留香。 “你是请了大厨当师父吗?”阮灵萱竖起拇指哥,“这个汁真好吃。” 与其说阮灵萱喜欢吃这个红烧鱼,倒不如说她觉得这个红烧鱼的汤汁妙绝。 甜、辣、咸的比例恰到好处,还有淡淡的甜酒香。 “书上看的方子。” “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从书上学来?” “也不是。”萧闻璟这次倒也没有夸大书的作用,“光纸上谈兵不行,许多事情需要实练才能领悟的。” “比如做鱼?”阮灵萱领悟。 “不止。”萧闻璟刚想提醒阮灵萱鱼刺多,认真吃。 阮灵萱就一个痛苦皱脸,捂着喉咙呜呜。 “卡刺了?” 阮灵萱猛点头。 她不喜欢吃鱼就在于她不会吐刺,很容易被鱼刺卡着。 萧闻璟拿了醋给她喝。 “怎么又喝醋……”阮灵萱苦着脸,这个法子她以前也试过,其实不好使。 “喝点也没什么。”萧闻璟淡定地给她满上一杯,催促道:“快喝吧。”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的好像他常喝般。 阮灵萱就怕鱼刺卡着下不去,只好一口气闷了一杯醋。 “如何?” 阮灵萱咽了咽口水,喉咙还是刺疼,难过地摇摇头。 “还在……” 萧闻璟正准备再倒上一杯,阮灵萱已经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没用的,你帮我看看鱼刺深不深,能不能取出来还快些……” 以前卡刺了,都是云片帮她弄的。 阮灵萱把脸杵到他面前,啊得一声就张开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萧闻璟也只能帮她瞧。 “太高了,看不见,你坐下。” 阮灵萱乖乖坐在椅子上,萧闻璟站在她身前,还把烛台端了过来放她手上叫她自己举高点,以便他能看到她喉咙里的情况。 萧闻璟捏着她的下巴,抬高放低,左转右转,挑选最合适的角度。 阮灵萱心急,一会问看见了吗?一会问能拔吗? 萧闻璟正专注地找鱼刺,那一根不知长短大小的刺藏在她喉咙深处,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别说话,你舌头一动就挡住了。” 可是人打开嘴的时候是很难保持一动不动,少不了也会因为分泌唾液要吞咽几下,要不然就是舌头僵直了会痉.挛一阵,哪能真的乖乖听话,保持不动。 萧闻璟认真找鱼刺,可阮灵萱的舌头实在碍事,多次上下翻动,挡住他的视线,他未多想,拇指划过她的唇瓣伸了进去,自作主张按住了那条不安分的舌头。 阮灵萱身子倏然一抖,两眼也睁得圆溜溜的。 “别动。” 阮灵萱既为鱼刺不适,也因为萧闻璟的手指伸到嘴里难 受,没能撑住多久,她就用手拉扯萧闻璟的手臂,眼泪汪汪地摇头。 萧闻璟把手指抽了出来,打量着她委屈的小脸,“怎么了?” “∷_[(” 阮灵萱放下烛台,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嘴也累了。” “这才多久,你就不成了。” “你试试往让人往你嘴里塞个指头,不让咽口水还不让合嘴,下巴还要张得这么大,不累才怪……” 听起来是不太容易。 萧闻璟只好又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白点了,像是鱼刺,待会用筷子试试能不能把它夹出来。” 萧闻璟的一番话让阮灵萱重燃了希望,马上手不累了嘴也不累了,又乖乖举起烛台,张开嘴让他为所欲为。 萧闻璟这次也不磨蹭,把她的脸转到合适的角度,取来筷箸往看见可疑的白点处拨弄,好在那的确是他要找到的那根鱼刺,夹了几次后,终于将这罪魁祸首取了出来。 阮灵萱试了试吞咽,总算不再疼了。 “太好了,不疼了!” 萧闻璟放下筷子,手指上还有些湿润,忽然想到是刚刚压着阮灵萱舌头所致,他回过头。 阮灵萱还在揉着脸,丰润的唇瓣被她挤着,不断地蠕动,那唇肉红艳艳的,饱满地像是成熟的浆果,看起来就馥郁甜香。 阮灵萱揉软了僵住的脸,又对着桌上的鱼望而兴叹,“大家都说吃鱼补脑,但是我每回吃都要卡刺,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吐刺啊?” “你为什么不容易被卡着?”她又仰起瓷白的小脸,真心请教萧闻璟。 萧闻璟猛然回过神,撇过脸,用手边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把指上的水迹擦去,“多嚼几次,舌头能分辨出鱼肉和鱼刺,剔除出来就不会咽下去了。” “我的舌头怎么不会分辨?”阮灵萱吐出舌头,垂眼去看,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片粉红。 “可能你的舌头比较笨吧。” 舌头还有分笨和不笨的? 阮灵萱疑惑地蹙起了眉心,“那我怎么才能有个聪明的舌头?你能教我吐鱼刺吗?” “说什么傻话,这要怎么教。”萧闻璟坐在桌边,把红烧鱼的盘子转了一个方向,又用公筷将鱼腹上的那块肉夹出来,挑出大刺,“你以后就别吃背和尾巴上的,腹部这块肉的刺少些也不容易误食……” “萧闻璟你可真好!”阮灵萱见他这样细心周到,又欢欣雀跃地坐下来吃鱼。 萧闻璟唇角微牵。 “可这样我以后是不是也很难和小将军一起吃鱼了?”阮灵萱又苦恼起来:“若是都不能吃在一块,日后就会少了很多乐趣,也不知道小将军喜不喜欢吃糖?” “吃鱼的时候少说话,刚刚被卡刺的难受就忘记了么?”萧闻璟唇角放了下来,把另一半鱼肚子上的肉一并夹进阮灵萱的碗里。 “哦。”阮灵萱这次乖乖听话,专心吃鱼。 * 亲自把阮灵萱送回阮府,萧闻璟这才回了宫 ,沐浴过后一进寝殿,发现床边的紫金烛台上赫然立着几支红蜡烛。 “内务府怕是放错了,不过属下觉得瞧着还挺好看就自作主张帮殿下用上了,殿下若是不喜欢,属下再换其他的?”谨言看见萧闻璟盯着蜡烛看,不由心里惴惴。 “无事。” 萧闻璟只是看见这红蜡烛,免不了想起上一世大婚时的情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真切寝殿里的陈设,唯独记得那一对大红的龙凤烛。 蜡烛烧得噼啪。 帐子里温香莹鼻,软玉横陈。 视线里是两瓣泛着盈盈水光、红润饱绽的唇,那唇缝微启,一截香舌似出还收,欲迎还拒。 “舌头麻了,你不做人!”艳美的少女鬓乱脸红,薄汗沾鼻,两眼怒瞪,却娇嗔动人。 “是你说要我教你的,哪有学到一半就不学了的道理?” “反正我不要了。”少女干脆耍赖,两手捂着嘴,不让人能够有地方下口,然而并没有用处,因为她交叠在下半张脸上的手很快就被人一网打尽,箍在了一起,扯高了压在她头顶上。 “爱妃,什么时候开始是你说了算……”男人嗓音低沉,“但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你、你……” 他慢慢压低了脸。 那微颤的红唇抗拒不了,很快两人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交织在一块,近到每一次呼吸,四瓣唇总是会若有似无地挨一下,像是亲昵的抚蹭,又仿佛下一刻就会狠狠压下去,肆意纠缠碾揉。 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砰砰砰—— “殿下出事了!” 萧闻璟忽然被惊醒,先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唇。 居然是在做梦。! 第 31 章 送鱼 从钟粹宫出来,旭阳刚升起,雾浓露重,石砖上湿滑难行。 萧闻璟一脸沉思,疾步前行。 跟着后面的谨言拉住慎行,故意落了二四步的距离。 “殿下今日怎么起得迟了,还对我有点横眉冷对的样子,看着怪渗人的……” “……”慎行抱手在胸,并不理会。 “我知道了,定是殿下做了一个美梦,被我不小心吵醒了,所以才对我横竖看不顺眼……下次这种事你去叫殿下起床!” “不去。”活音刚落,他人咻得一声就上了树。 “不去就不去,你跑什么呀?”谨言给他吓了一大跳,抬头冲着他蹲的树杈喊。 “六皇兄!” 小道上一少女远远奔来。 “何事。”萧闻璟停下脚步,等着她上前来。 萧燕书气喘吁吁:“我、我听说魏小将军昨天夜里闯了宫,惊扰了田婕妤,现在被关在宫里了……” “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萧闻璟眉心一蹙。 谨言也大吃一惊。 “我一起身宫里都传遍了呀,就连灵萱在宫外都知道了,听说这会人跟拜帖就在宫门口了,可皇祖母说宫里乱不许她进来,把她拒在外头……”萧燕书紧张道:“皇兄,这件事真的很严重吗?” 萧闻璟目光落往宫墙,又快速拉回到萧燕书脸上。 “殿下这……”谨言忍不住出了声。 消息他们也才刚刚收到,哪知居然已经扩散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等我先去看看情况。”萧闻璟朝谨言按了下手,示意不要多说,又对萧燕书交代道:“你让她这几天不要来宫里,魏小将军有魏大帅护着,宫里怎么样也不会亏待他,现在最重要是弄清楚事情原委。” 萧闻璟的从容让萧燕书紧张的情绪平缓不少。 因为无论多复杂的事情在她这位皇兄手上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这件事肯定也是如此。 她捂住胸口,保证道:“我会告诉灵萱的,也让她不要这么担心。” “嗯。”萧闻璟一点头,越过萧燕书往前行。 谨言却在后面愁眉苦脸。 这件事若是只在宫里,只要陛下愿意大事化小,也算不上是很严重的大事,可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就关乎到皇家颜面,只怕连魏大帅都很难摆平了。 “谨言……” “公主还有吩咐?”谨言蓦地打住脚,惊诧得看向忽然叫住自己的七公主。 这七公主和阮灵萱交好,所以也和和他们走得近一些,在这么多兄弟姐妹当中,也就她还能和六皇子好好说几句话,谨言和慎行自然对她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慎行怎么不在呀?” “啊?”谨言不由自主瞄向旁边的大树。 那边树叶窸窣乱晃了一阵,很快又回归到了平静。 七公主没注意他的眼神,自己就往左右看了眼,没见 到人便泄气道:“算了,你当我没问过,不许告诉别人!” “哦。”谨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事,快步跟上萧闻璟。 魏啸宇昨天夜闯昭翎宫,惊吓到了田婕妤,被禁军当场擒获,事关魏大帅和魏家,皇帝也不可能直接把他打入大牢,只能先找了个空置的宫殿把人关了起来。 萧闻璟先到昭翎宫看魏啸宇。 久未修润的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昨天还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此刻鬓发微乱,就坐在正对着殿门的太师椅上,手支着脑袋,像是睡了去。 在光线投进来的刹那,魏啸宇手肘一滑,整个人从太师椅上坐直,眼睛还没睁开,手就下意识往旁边摸索了一圈,像是在找适合的武器。 “原来是你……”睁眼看见来人是萧闻璟,他才将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把手遮过眼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辰时了。”萧闻璟找了个就近的太师椅坐下,“昨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何会进宫?” 这两个问题魏啸宇已经被好几个人询问过了,早失去了一开始愤慨,有些逆来顺受的淡定。 他揉了揉眼睛,把背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搭在扶臂上,道:“昨日与你们分开后,我就回到将军府找了几个手下的人去蹲点,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回禀发现一家叫刘家粮铺的店不太对劲,虽为米铺可店里却没有存粮,反而卖着干蕈、虫干等物。” “也许是因为粮食生意不好,改做了别的生意。” 魏啸宇点头,继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手下的人说在那家店铺看见奇怪的女子出入,我便想到了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几名言行举止都很怪异的姑娘,想着难不成和这家粮铺有关系,便想去看一看,可我在那家粮铺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怪异之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了神智,等再清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无论是怎么进宫、还是怎么冲撞田婕妤一事,他一概不知,着实可气。 “想必禁军已经去过你说的刘家粮铺查看,我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你死无对证。” “这你都能猜到!”魏啸宇佩服,连连点头,“的确,店都搬空了,更别说人了!” “殿下……”谨言从外面伸出半个脑袋,“外面好像来人了。” 萧闻璟站起来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把你先弄出宫去。” 魏啸宇伸了个懒腰:“我家老头子现在都没有成功,只怕不容易吧?” “总会有办法。” 魏啸宇咧嘴一笑,“有六殿下这句话,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萧闻璟点点头,正要走。 “等等。”魏啸宇从怀里摸出一物,扔给萧闻璟,“在他们走后我才发现我还从粮铺里带出了一物,本来想交给禁军的,不过还是你更靠谱,便给你吧!或许也算是个线索?” 萧闻璟捏着那椭圆硬壳物端详了眼,“虫子?” 魏啸宇仔细端详萧闻璟的脸色,不免奇道: “你也太镇定了吧!这世上就没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寻常人冷不丁接到一只死虫子,脸上要不然是惊愕要不然嫌弃,也绝不会有他这般情绪平稳,好像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恶作剧也毫不介意。 “有,但不多。” 萧闻璟拿着已经僵直的甲壳虫从侧门走出昭翎宫。 * 一连二日,阮灵萱都没有办法进宫,每日在家中只能靠研究厨艺来填补心中的空虚。 萧闻璟只教了一遍,阮灵萱也没能记牢,只能凭模糊印象,乱试了一通。 好不容易等到皇太后松了口,阮灵萱赶紧把集自己厨艺之大成的一道乱炖红烧鱼装进了两层保温的食盒里提进宫。 可昭翎宫被禁军严防死守,她并不能靠近,只好提了东西去钟粹宫找萧闻璟帮忙。 萧闻璟书案上堆满了书,整间书房都弥漫出一股陈旧的霉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旧书。 看见萧闻璟在忙碌,阮灵萱也体贴,直接把食盒提起来,开门见山道:“我在家里照着你教法子做了一道鱼,你能帮我交给魏小将军吗?” 萧闻璟抬起头。 阮灵萱满脸愁绪:“我也帮不上别的忙,所以特意买了泰安产的鱼,想着小将军能吃到家乡的味道……若你没空,也可以让谨言去……” “我会去送。”她话还没说完,萧闻璟就示意谨言收下鱼。 阮灵萱眉开眼笑,不遗余力地夸奖道:“就知道你够仗义!” 把食盒交给谨言,阮灵萱心情大好,便走上前关心萧闻璟,扫了一眼他凌乱的桌面,“你这是在找什么么?” 萧闻璟伸指一指旁边的死虫子,“找这是什么虫。” 在一张白帕子上搁着一只六足蜷缩,死得透透的小甲虫,它长得很奇怪,红棕色的外壳带着明黄色的斑点,口器还相当长,头上甚至还长了一只不伦不类的独角。 “从没有见过。”阮灵萱摇摇头,她小时候在野地草丛抓过不少虫子玩,却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色彩鲜艳又长相古怪的小虫。 “不过或许二殿下会知道?” “二皇兄?” 阮灵萱站在一旁点头:“二殿下对虫蛇颇有研究,你难道不知道吗?” 二皇子萧启昌最是喜欢逗弄虫鸟小兽,他宫里养着许多千奇百怪的小动物,阮灵萱有一次无意间帮他抓住了一只逃跑的甲虫,才得以进了他的院子参观了他的百虫屋,叹为观止。 萧闻璟蹙眉看着死去的小虫,脑子里飞快掠过一些前世忽略的细枝末节片段。 二皇子萧启昌的生母田婕妤,顺天一年入宫,顺天五年生子,顺天二十六年因巫蛊案被沈皇后下令烧死。 巫蛊,历来都是宫廷中用来排除异己最有效的好法子,帝王畏惧巫蛊之术,从来都是严惩不贷。 可是巫蛊之术当真就没有吗? 也未 见的。 萧闻璟目光一一扫过桌上的古籍,忽然间察觉自己似是找错了方向。 阮灵萱拿起他刚刚才描画出来的一张虫图,与实物对比了一下,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她道:“你帮我送鱼,我帮你去问问这虫子吧!” “也好。”萧闻璟抬起头,阮灵萱还没来得及挪开位置,恰恰好站在他的右手侧。 她的脑袋微垂,微侧着脸看着他,眸光澄澈而明亮,就像是被朝晖映亮的溪水,波光涟涟。 往下是她的唇,唇瓣就像是两片花瓣,娇艳欲滴。 梦中的场景仿佛重现在脑海里,让萧闻璟心口急促地跳动,像是有人拿了一支大棒椎,在他胸腔里敲起了一曲战歌。 那似碰似离的感觉仿佛是一根想要将人勒死的细线,让人喘不过气。 “你手上这个……”阮灵萱奇怪地打量他的脸,视线垂下,忽然一指他手臂,惊呼出声。 萧闻璟今天穿着一套竹雾青色的大袖衣,因为袖子滑落总是碍事,适才他就捋起了两边的袖子。 两截手臂露在外面,此刻一条红色血线已经越过内关穴,昂首往上蔓延。 “你的病又复发了?” 想到萧闻璟那几次发病时的状态,她下意识就把手心贴到萧闻璟额上,手心微潮,是沾到他额头上的薄汗所致。 再一次肯定道:“你还发热了!” 谨言闻声正要上前,却被萧闻璟一个目光止住。 “我没病发。” “那你怎么还会有这个?” 阮灵萱指着他手臂上血线,铁证如山。 是谨言告诉她,若萧闻璟气血上涌情绪不宁,便会病发,所以要尤其关注他的这两条血线。 “我只是在想一些比较困难的事情,一时想不通才会这样,并不是病发了。”萧闻璟及时放下袖子。 想事情也会这样? 阮灵萱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连萧闻璟都能难倒的事,想来是真的很困难了。 “没事,我信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阮灵萱不疑有他,只握紧拳头给他鼓劲,真挚的眼神任谁看了都相信她是真的希望他可以办到。 萧闻璟神情复杂,目送阮灵萱一路小跑出去,又敲了敲窗扉,“去看着阮灵萱,留意二皇子。” 没有回应声,只有一道细微的脚步声离开了屋顶。 “殿下让阮小姐去向二皇子打听,莫非是怀疑此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谨言朝窗外望了望,虽没看见人影但也知道刚刚是慎行离开了。 殿下既叫慎行跟着阮灵萱,可见是不放心,怕阮灵萱会在二皇子那里出事。 “或许。” 萧闻璟把桌面上的书籍一一收起来。 “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谨言担忧。 以阮灵萱那个性子,要叫她藏住心事比登天还难,定然会让对方有所察觉。 “这草里是蛇还是虫,不打一打又怎么知道?”现如今不怕打出蛇,就怕蛇躲着不出来。 萧闻璟起身,走到谨言身边,打开食盒的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走,去昭翎宫——” * 魏啸宇虽被关在宫里,但也没有受刑逼供,只是时间越拖越旧,他也难免不安,直到萧闻璟到来,才能缓解一二。 “这么客气,还带了饭菜!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都没吃饱……”他还真不太敢吃宫里的东西,尤其在听说那个田婕妤一哭二闹二上吊后,总感觉自己的小命有点悬。 谨言把饭菜放出来后,魏啸宇看着那汤汁颜色绿中泛蓝,里面还泡着一条断头残尾的破鱼陷入了沉默。 “……” “这是阮灵萱特意为你做的。”萧闻璟递上筷子,微笑道:“不用客气,吃吧。” 魏啸宇:“……” 他和阮灵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送一条死相凄惨的鱼给他。 是暗示他的下场会像这条鱼一样吗?!! 第 32 章 藏身 午后,阮灵萱拿着虫图回来,喜滋滋地告诉萧闻璟自己有所收获。 萧闻璟却指着阮灵萱带来的食盒先开口道:“魏小将军让我转告你一声谢谢。” 阮灵萱惊喜。 “小将军喜欢我做的鱼吗?我还特意加了菠菜汁,像不像是游在湖水里的活鱼?” 鱼都游散架了,看起来不像是活的。 萧闻璟不免好笑,“你怎么会想到用菠菜汁加在鱼汤里?” “正好看见了就加进去试试,这样显得特别诗意!”阮灵萱雀跃,“小将军既然喜欢,那我明日再做了送他……” “不必了。”萧闻璟打断她的话,“魏大帅已经把他接出宫去了。” “咦?”阮灵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虫图,“是他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吗?” “不是,是因为他上吐下泻,魏大帅以他水土不服为由,将他接走。” 这里面皇帝和魏大帅又商定了什么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阮灵萱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迟疑道:“该不会是我的鱼……” 萧闻璟唇角一弯亲自把这个锤落到实处:“所以魏啸宇说谢谢你。” “哦。” 是谢这个啊。 阮灵萱一下就变得沮丧,像淋了一头水的小狗。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做的菜会让人吃了生病。 早知道她就老老实实做菜,不整那些花样了。 “这个虫图你问出什么来了?”萧闻璟把她手里的图抽过来看,转开话题。 “三殿下他曾经从田婕妤带来的古籍中看过记载,叫作血枯虫,是一种以人血为饲的蛊虫,曾为北疆一个小族所养。”阮灵萱蔫巴巴抬头:“这些有用吗?” 血枯虫? 萧闻璟回想了一阵,并无印象,“若是这所谓的血枯虫有致使魏啸宇失去神智的作用,也就可以证实他是被人陷害。” “那岂不是找到三殿下说的那本书就可以了?” 萧闻璟点点头:“我会想办法,你早点出宫去吧。” 阮灵萱乖乖应了声,出了门。 慎行在她走后便从窗户跳了进来,“殿下,我刚刚一直跟着阮灵萱,见她和宫人关系不错,三殿下对她也没有什么防备。” “嗯。”萧闻璟正翻看着宫中记载,漫不经心道:“她心肠好,之前宫人失职,险些酿成大祸,还是她向贤德皇太后求情,才没让皇后严惩,这些宫人或多或少都要承她的情……” 说着,萧闻璟忽然抬起头,“是田婕妤宫中的宫人?” * 虫鸣鸟叫此起彼伏,两边的支棱窗打开,阳光和花香穿房而过。 小内监捧着粮盆陪着皇子挨个给虫屋添食。 萧启昌有些魂不守舍,镊子几次没有钳住红虫,便烦躁地扔回到小内监手里。 “今天那阮灵萱来问的东西是我母妃密书上的虫子,她是怎么 知道的?” “小的也不知,兴许是在外面看见了?” “这不可能,连我都没有见过,外面又怎么会有?”萧启昌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是和我母妃有关系的事?” 因为是阮灵萱,萧启昌没有设防,不小心就把实话说了出去,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心里不安,无法再安心喂虫。 “去找母妃。” * 阮灵萱并没有出宫,反去了田婕妤的秋语宫。 她与这里的宫人关系不错,想来借一本书看几眼也不是问题。 “阮小姐说的这本书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没错,三殿下小时候田婕妤就给他看过,当时我正在旁边给殿下打扇……据说是从田家旧居带出来的,田婕妤很是宝贵。” “可田氏也不是什么有很深渊源的氏族,哪有什么旧居?” “这你就不知道吧,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田是先帝赐的姓,田婕妤的母族从前不姓田的,好像……好像是说本家犯了什么罪,这田家大义灭亲,亲自向先帝告发才得以保全,才有了现在的荣宠。” 听着她们把话题扯远了,阮灵萱心急道:“那你们可知道书放在哪里,我就看一眼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阮小姐言重了,您对我们有恩情,这倒也不是问题……” 田婕妤的藏书多是关于各种植物,从前二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上门来借阅,田婕妤也从没有不许过,如今阮灵萱只是想看一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宫人把阮灵萱领到田婕妤放藏书的房间,交代她不可久待,若听到外面鸟叫声就赶紧离开。 阮灵萱满口答应,保证不让她们为难。 这间书房是起居室的格局,前厅后寝,甚至还保留了衣橱和屏风。 或许这里就是三皇子小时候在秋语宫时住过的地方。 阮灵萱环顾四周一圈后,先到书架上翻阅了起来。 田婕妤爱莳花弄草,对药理也有些研究,听闻她对妇人调养生子很有一套,一些宫妃权贵夫人还想尽办法求得田婕妤一诊呢! 阮灵萱快速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有关于虫子的记载,便把目光转到角落的博古架上。 既是古籍,也未见的是写在纸上,说不定是刻在竹简。 “有了!”打开第三卷的时候,阮灵萱看见了类似的甲壳虫样,正要扯开仔细,身后就冷不丁传来萧闻璟的嗓音。 “我不是让你出宫了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灵萱手一松,险些没有拿稳竹简,回头一瞪:“你吓死我!” 萧闻璟眉头微蹙,“快跟我走。” 既猜到这个田婕妤有问题,她还只身前来,真是胆子太大。 魏啸宇再重要,也不值得她以身犯险。 “等等,我找到了,你先看看这里!”阮灵萱还不急着走,把手里的竹简扯开,就在萧闻璟眼下,“你看……图案虽小,但 是特征都是一样的, 这里还写着血枯虫……幼体种下……破而后立, 廿五载亡……咦,这描述看着不像是能控制人的神智啊。” 阮灵萱不由纳闷,难道和这个虫子无关? 萧闻璟顺着字往下看去,神色凝重。 “啾啾——” 门外鸟叫急促,阮灵萱想到宫人对她的提醒,马上脸色一变,拉住萧闻璟,“定然是有人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萧闻璟刚偏头往后边敞开的窗看了眼,阮灵萱一个大力拉拽就把他拖到了衣柜前,打开门推他进去,一气呵成。 若有人在一旁看见,问起来,阮灵萱只怕还能高深莫测地说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这是她小时候逃避大人问责惯用的招数,只是她完全忽略两人已经长大了,一起塞在这逼仄的衣柜里,相当难受。 萧闻璟高大,要蜷起手脚才能藏得进去,还要加上阮灵萱更是雪上加霜,两人手脚相叠,好比塞在泡菜坛里还要用腌菜石压实一样。 从衣柜镂空的图案中透出几缕光线,正好映在两人的脸上,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田尚书越发过分了,他以为我一个小小婕妤就可以左右圣裁吗?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这道愤怒的声音出自田婕妤。 随着她脚步走近,头上带着的珠钗步摇齐晃,声音清脆悦耳。 “你也别恼,田大人不过是心急了,陛下一日不立储君,朝廷一日不稳。”另有一道低沉男音回答。 阮灵萱惊大了双眼。 和田婕妤说话的居然是个男人。 她经常出入宫廷,对于内监的声音算是很熟悉,即便他们再想掩饰自己阉人的特征,也很难做到完全不留痕迹。 东六宫属于皇帝后宫,除了皇帝和没有及冠的皇子外,其余男子都不允许踏足,这个与田婕妤说话的人会是谁? “你别口头说的轻松,大皇子已及冠,老臣们都在催促陛下立他为太子,最着急的人就是你吧?”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他是当不了太子的,你我都清楚,现在要紧的是六皇子萧闻璟。” 阮灵萱看着萧闻璟。 谁做太子关他们两什么事? 而且他们怎么能这样确定大皇子就做不了太子了?还打算针对萧闻璟。 萧闻璟冲她摇了摇头。 阮灵萱把唇一撅,十分不服气。 萧闻璟盯着她红艳艳的唇看了须臾,又把视线挪了开去。 “萧宗伟视他为眼中钉,百般刁难,极力打压,这萧闻璟也是命好,三番几次都能从他杀招里逃出升天……真是见了鬼了!” “不着急,这不是还有我们么……” 阮灵萱竖起耳朵正要听他们还想密谋什么坏事,却再没有听见人声,反而先是哐当一声,好像是撞到桌子,而后就是奇怪的水声。 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阮灵萱用眼神询问萧闻璟,萧闻璟却 不看她,脸侧向旁边,微微有些泛红,像是憋着一股气。 这衣柜虽然不是完全密封,但能通气的只有那一排小孔,的确有点闷,阮灵萱都开始觉得身上有点冒汗了。 热,不但是闷热,萧闻璟身上也热,她都能感觉到她靠的地方现在就热气腾腾。 这书上说血气方刚少年郎诚然不是骗人,萧闻璟这个体温的确比她的要高上不少。 那好像搅浆糊一样粘稠的水声持续不断,弄得人头皮都开始有些发麻。 阮灵萱眼睛乱瞟,忽然间发现萧闻璟紧抿唇,两瓣唇肉就像蚌壳一样严丝合缝,好像就怕给谁撬开了。 刚刚躲进来的时候不见他紧张,现在才紧张不是迟了吗? 阮灵萱专注的目光惹来萧闻璟的注意,两人视线相对。 萧闻璟蹙了蹙眉,见阮灵萱还一个劲看着他,两只大眼睛仿佛盛着清泉,能一路淌到人心里,泛起涟漪不断。 他果断伸手遮她的双眼。 她的眼神明澈透亮并不勾人,可心中有鬼的人,看什么都是魑魅魍魉。 大手遮住了阮灵萱大半张脸,剩下的部分唯有唇部最显眼。 萧闻璟盯着她的唇,耳边又是田婕妤不知何人苟且的缠绵声,呼吸渐渐密了起来。 “婕、婕妤,三殿下求见……” …… “?_[(” 田婕妤气喘吁吁,平复了半晌对旁边人催促道:“你快些出宫去,别给人看见了。” “好,你也小心,补补唇脂吧,免得给他瞧出来……”男人声音愉悦,又大声啄了一口,才抬步离开。 “狗养的。”田婕妤恨恨道。 脚步声纷乱,过了好一阵,书房里才一点声音也没有,萧闻璟把衣橱门打开半扇,往外看了看。 “我们也走吧。” 阮灵萱手里还握着那卷竹简,“那这个怎么办?” 若是拿走很快就会被田婕妤发现,可是不拿走又觉得白来了这一趟。 “无事,我已经记下来了。” 阮灵萱:“哇,你可真厉害!” 萧闻璟笑了笑。 “殿下。”慎行敲了敲窗户。 阮灵萱把竹简卷好,放回原位,三人离开昭翎宫。 这一趟有惊无险,还有了一定的收获,阮灵萱神色放松,伸展了一下手臂,松了松筋骨,“幸好没有被发现,不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阮灵萱不是不知道后果,她就是脑子一热,冲动行事。 萧闻璟听到这个就开口道: “我不是说了,这件事我会去想办法,你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以田婕妤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再加上还是撞见宫妃偷情这样的大事,她焉能轻易放过。 阮灵萱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低着脑袋老实认错:“我只是心急,小将军那样骄傲的人,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污名,一定很不好受,万一陛下要罚他怎么办?” “而且……”阮灵萱看了看萧闻璟,嘀咕道:“你一向不管别人的事。” 萧闻璟是出了名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不结党营私、笼络朝臣,也不徇私枉法、予人方便,和那喜欢拉帮结派的萧宗玮完全不一样。 万一他就像上次在小酒馆,对魏啸宇不管不顾了怎么办? “这事你要管我又怎会不管。”萧闻璟眉眼沉静,唯有嗓音略急:“若你因此涉险……” 阮灵萱大眼睛目不转睛看着他,很认真听训。 萧闻璟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又安慰她道:“你放心,魏啸宇不会有事,我能处理好。” “好,我信你的!”阮灵萱点头如小鸡啄米,生怕慢上一拍要惹他不高兴。 萧闻璟的能力有目共睹,将来他还要当太子的人,当然是言而有信。 萧闻璟唇角微扬。 阮灵萱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神情转好,便又弯眼笑了起来,轻松道:“既然小将军也放出来,那……我、我们可以去看小将军吗?”! 第 33 章 我敢 四月末,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坤宁宫里却乌云笼罩,沈皇后面色铁青,来回踱步,刘院使汗如雨下,唇瓣蠕动不止。 “你先前是怎么跟本宫说的,说你有十成的把握,怎么连血枯虫你都没有发现!” 萧宗玮就坐在一边看着手中一张薄纸。 这是宫中最普通的宣纸,裁成了一掌宽,上面只记载短短几句话,然而就这几句话就让他反复看了好几遍。 末了,他单手将纸捏作一团,扔到地上。 “简直胡言乱语,我现在身体已然转好,却突然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究竟是谁给母后的!此人分明是歹毒至极,故意要我们分寸大乱!”萧宗玮声音凌冽,目光直逼刘院使。 好像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刘院使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在地,惧道:“皇后娘娘饶命,大殿下饶命,血枯虫却有其物,可早随着泰成苗氏灭族,已有近三十年不曾现世,臣不曾想到也是因为不曾遇到!” “我才不信什么血枯虫。”萧宗玮站起来,扭头对沈皇后道:“一定是萧闻璟搞的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背后肖想什么,我这次定要他好看!” 看着他大步走出,沈皇后抚着激烈起伏的胸口,闭上双眼平缓了一会呼吸,才慢慢坐了下来,手指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地看着刘院使道:“刘院使,你对这个血枯虫了解多少?” 刘院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沉默了片刻道:“血枯虫寄生幼体,由肉苁蓉、血结草、丹参、熟地等草药喂养长大,若无草药则以饲主血液为食,噬骨吞筋,是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蛊虫……” 他又偷偷瞟了眼沈皇后,“……此物确有强身之功效,曾经苗氏一族手下那支势不可挡的铁骨军就是以强悍骁勇闻名,然这种蛊虫的弊端便是等到蛊虫成熟之际,会让中蛊的人五感渐失,先是触觉,失去疼痛,而后是嗅觉、听觉、视觉……” “这不是等同于废人!”沈皇后大喝了声。 刘院使再次叩首,不敢言语。 废人好歹还能活着,可以肉身养大这血枯虫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沈皇后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又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嗓音干涩道: “这件事务必保密,不能让陛下知晓。” 刘院使刚准备应声,就听见沈皇后又沉声道:“我还听说自从临安县回来,萧闻璟就不肯让你为他诊脉了,你去问问安院判,他的身体可有异常?” 刘院使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医术平平,但贵在听话,所以当初皇后才会将他捧为院使,还选他来为大皇子“治病”,并告诉了他一种偏方,专以血亲的心头血为药引,他虽觉得怪异却没有多想,毕竟这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偏方都有,就是割老子肉给儿子炖汤的都有。 这才一昧盲从照办。 更何况自从用了这个偏方,大皇子的身体真的好了起来,那莫名其妙的高烧和疼痛次数少了,时间短 了,他便偷了个懒,没有细究其中缘由,安得轻松自在。 现在牵扯出这血枯虫他方察觉不妙,因为他曾听师父说起过,这神秘的血枯虫分为子虫、母虫,苗氏族人为了快速催□□虫会先用战俘培养子虫,再以战俘的血喂养他们士兵,能使其体格快速强健,更早投入到战场。 所以沈皇后想到了萧闻璟,刘院使又怎会没有想到。 当即冷汗再次汗湿了后背。 * 萧宗玮冲出坤宁宫,身后的内监长随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连声叫着殿下,却没能让他慢下步伐。 宫道两边树木葱茂盛,不可视物,他身高腿长,步伐又快,让对面刚拐过来的一队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便和他撞到了一起。 只听几道惊呼,食盒砸在了地上,里面的瓷碗、汤水溅了一地。 “大殿下恕罪!” 阮灵徵也跟着盈盈一屈身,“殿下恕罪。” 萧宗玮刚疾步行走,气息不稳,还在喘着大气,看见是阮灵徵,再坏的脾气也生生压了下去,皱眉道:“你怎么在这。” “裴妃娘娘身子抱恙,唤臣女入宫陪伴。”阮灵徵目光扫了眼已经打翻在地的汤碗,静静道:“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你还未嫁到裴府,就要伺候他们裴家的人了?”萧宗玮脸色本就不好,现在一拉下来,后面跪着的宫婢内监都开始瑟瑟发抖。 这大皇子蛮狠霸道,即便是朝臣都要避他锋芒,更遑论她们这些奴婢。 “殿下言重了,裴妃娘娘是长辈,长辈有召,臣女甘之若饴。” 萧宗玮不出声。 阮灵徵俯身蹲下,扶起食盒,伸手就要去捡碎片。 萧宗玮气急,抢先她一步,把碎片捡在手里,“都碎了你还去碰,也不怕刮着手!这些事宫人不会做吗?轮到你来做?” 在他的滔滔不绝责备声中,后面的宫婢和内监这才都动了起来,忙不迭上前收拾起地上的狼狈。 “可是殿下……”阮灵徵虽想避讳,但还是忍不住盯着他手指被碎瓷片拉出的一道伤口。 那处血冒得正欢,可他好像一无所知,还在一个劲数落她。 她只能提醒道:“您的手伤了。” 萧宗玮低头一看,食指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就在眼底,豆大的血珠接连不断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他却没有感觉到疼。 * 距离小将军出事已过了五、六天。 田婕妤身边第一个报信的宫婢被沈皇后抓了起来,听说严刑拷打了半日就透露小将军的确是神志不清出现在秋语宫,甚至还牵连出当当天轮值的禁军。 宫婢如此,身为主子的田婕妤不可避免的惹火上身,被沈皇后派人看管了起来。 由此,事情还没彻底查清,但是关于小将军夜闯宫禁的嫌疑已经洗得七七八八了,八成是这个已经不得圣宠的妃子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阮灵萱和萧闻璟相约去将军府,但门房告诉他们,小将军关闷了,自己出门去了。 ?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打架了!打架了!”有人呼朋唤友,招呼大家去看热闹。 阮灵萱也好奇,跳下马拦着一人问:“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人激动道:“是魏小将军与人争吵,兴许要打起来了!” 他们找了半天的人居然就在前头,竟然还是打架这样的事。 阮灵萱看了眼萧闻璟,见他也是蹙眉不解。 魏啸宇他才刚刚转危为安,怎么这么快就惹上新麻烦了。 两人赶去,只见小巷子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挡住了,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骂骂咧咧挤在外头,里面什么情况也看不见。 他们不得已又绕到巷子的另一端,这边看热闹的百姓少,拦路的兵卒看见萧闻璟也不敢阻拦,放两人入内。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有一道极其嚣张的声音传来:“谁不知道魏大帅回了西北,把你留下的意思就是要将你扣在盛京为质,你不如你大哥弓马娴熟、也不如你二哥运筹帷幄,充其量就是一个马跑得快的前锋罢了!” 另有一人附和:“这是盛京城,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小爷几个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盛京的规矩!” “教我?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倚强凌弱、以多欺少?”魏啸宇冷讽,“未免太可笑了。” “我爹可是御史中丞!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小心参你们家一个大不敬!” 哐当一声巨响。 “啊!——魏啸宇!你、你居然想用东西砸我?” “我父亲为大周守边疆,劳苦功高,你们凭什么在这里出言不逊!” 纵观历史,多少征战在外的将帅陨落并非毁于敌手,反而是远在帝都、天子耳旁的那些宦官重臣。 此一言,正是狠狠戳中了魏啸宇的逆鳞。 阮灵萱提裙跑去,萧闻璟只能紧随其后。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阮六姑娘?”里面的谢观令看见阮灵萱冲进来吃惊之余,又深蹙眉头看了魏啸宇一眼。 这个魏家小将军进京的时候出尽风头,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就惹来多少公子的不满。 那些姑娘小姐张口闭口都是魏小将军身高七尺、猿臂蜂腰,能争善战,方是男儿本色,言语中将其他不足他高的、没有他强健的男子通通比了下去。 而且阮灵萱向来喜欢这一类的,上次宫宴上更是毫不遮掩自己的偏好,和魏小将军一直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六殿下……” 看见阮灵萱众人顶多带着一些促狭和怪异的目光,等看见和她同一个方向慢慢走进来的萧闻璟,他们才愣了愣。 “小将军,你没有事吧?”阮灵萱上前关心。 魏啸宇拍了拍刚刚和他们推搡拉扯间弄皱的袖子,对着阮灵萱笑道:“我没事,不过就是几 只狗,只敢吠几声,也又能拿我怎么样?” “㈡[(” 魏啸宇把手一盘,哼了声:“盛京果然了不得,狗还能听懂人话。” “魏啸宇你敢骂我们是狗,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你们要和我打了?”魏啸宇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又捋起了袖子。 他的气势压人,其余人都不敢上前。 毕竟他们骂归骂,可真要和他动手却是不敢,一个个只会当缩头乌龟。 “我谅你们也只敢吠不敢动手。”魏啸宇看不上他们。 章公子被他鄙夷的目光刺激到了,大步跨上前,指着自己的脸道:“你说的那么有种,那你敢再打我一拳吗?你但凡动我,我就要你们魏家要看!” 听他三番五次拿他们魏家说项,魏啸宇两眼倏然紧眯,就像是一头准备进攻的豹子死死盯着章公子。 要不是父亲临走前叮嘱过他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这几个人早趴在地上啃泥巴了。 可章公子却把他的克制当做怯懦,还得意道: “我就跟你说了吧,当初你大哥、二哥到这盛京,也要捧着我们的靴子、给我们牵马!他们可比你这愣头青会做人多了!——” “你胡说!”魏啸宇大步跨前,气势汹汹。 阮灵萱知道这些个公子家里官职都不低,也难怪敢拉帮结派在这里堵着魏啸宇,若是要魏啸宇真和他们打上了,就他那手劲难免要伤到人,届时魏大帅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就真的要落入被动的局面。 “小将军!”阮灵萱往魏啸宇身前一拦,又扭头喊道: “章元昆,你也不要太过分,没看见六殿下还在这里吗?” 阮灵萱及时搬出萧闻璟当门神。 章元昆看了眼萧闻璟,并不放在眼里。 大皇子年长,又是皇后嫡出,是陛下立嗣的不二之选,他萧闻璟不过是妾生子,又年幼,这泼天的好事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再加上沈贵妃一向不被朝臣看好,他的父亲御史中丞也没少弹劾,若说梁子早也结下,此刻更加不必看他脸色。 “六殿下自顾无暇,哪有空理我们这些小事。” 旁边的几位公子连连点头。 莫说是六殿下以往就从不管“闲事”,就说如今他自己正被大皇子萧宗玮到处揪辫子,后院起火呢,哪有闲心闲情管别人的事。 萧闻璟这次是出人意料地管起了闲事,他徐徐道:“魏小将军是陛下亲召入京的有功之臣,尔等在这里故意为难之,是想叫陛下脸上无光?” 章元昆眉头一紧。 这六皇子今天是哪根筋不对。 “殿下何出此言,我们不过是好奇魏小将军的伸手,想要与他切磋了解一二,现在看来,只怕是传言多谬传……”章元昆皮笑肉 不笑, 指着魏啸宇道:“像他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欺瞒圣上,岂不是更加有罪。” “我看你就是妒忌他吧!”阮灵萱听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跨了一步上前,怒气冲冲对章元昆喝道:“小将军自幼就在军中历练,十六岁就能建功立业,他比你们这些只会躲在爹娘背后,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好多了!他就是比你们好!” 章元昆脸色大变。 想起自己心仪的姑娘也是一夕之间变了态度,日日捧着小将军的画像相思,他就心如刀绞。 “阮灵萱你别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仗着你祖父是阮阁老我就要让你三分,我告诉你,只要在朝做官,就没有几个是完完全全干净的,小心我爹揪住你们家的辫子,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敢!”阮灵萱又岂是那怕事的人,章元昆这样说,她反而更加生气了。 “我爹是为圣上办事,如何不敢!” 萧闻璟及时抓住阮灵萱的手臂,不让她冲动上前。 到时候别魏小将军没事,反而她摊上事了。 “章元昆,你别得寸进尺,我好好与你说话,是我心情尚好,今日的事情你退一步,我当做没有发生……”萧闻璟虽然在一群公子当中年纪不算大,可他举手投足之间总是不慌不乱,从容有度,就好像大局在握一般。 章元昆可瞧不上他这样的做派,忍不住出言讥讽:“殿下还真沉得住气,我听说最近弹劾殿下的折子多如牛毛,许是殿下瞧不上我爹再多加几封罢?”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六殿下又何干,你不要到处拱火!”魏啸宇站出来替萧闻璟开口。 本来这件事也和阮灵萱、萧闻璟无关,魏啸宇也不愿意把他们两人拉下水。 阮灵萱也愣了,忙不迭去看萧闻璟。 她都不晓得萧闻璟最近居然遇到这么多麻烦。 那个像疯狗一样的萧宗玮为什么又咬着他不放了? “我没事。”萧闻璟却满不在乎,甚至对她还扯起唇角,浅笑了一下。 这让阮灵萱心里更不好过了。 她刚刚就不该把萧闻璟拖下水,让这个讨厌的章元昆也把他盯上了。 “现在是没事,过几日可就不知道了。”章元昆越说越得意,他知道大皇子视六皇子为眼中钉,若是大皇子做了东宫太子,这个萧闻璟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看他到时还怎么逞他皇子的威风! “元昆你还是少说几句吧……”旁边有人还是没有得意忘形,扯住章元昆的手臂提醒他。 但凡脑子现在还清醒点的人都会想到,大皇子已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却迟迟不能彻底把六皇子扳倒,这无形中也说明了六皇子就是有他屹立不倒的原因,又岂是简单好对付的人。 “六殿下……元昆他刚刚就是和我们多喝了几口酒,现在怕是已经醉了,您就别跟他计较……”一名公子从中斡旋,打着哈哈,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既然他醉了,何不把他送回去,免 得在街上冲撞了人。”萧闻璟淡然吩咐。 ?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我没醉!”哪想章元昆已经上了头,大力挥掉同伴的手,还指着萧闻璟不怕死地道:“你别得意,我定要让我爹——” 话音还没说出口,一拳就挥到他脸上,疼得他当即没有风度哎哟了声,身子往旁边趔趄了一步,好在旁边有人立刻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当众摔个狗啃泥。 章元昆捂着鼻子,瞪大双眼,面前的阮灵萱还示威般举着自己的拳头。 刚刚那闻雷不及掩耳的一击正是出自她之手,四周一片愕然。 “你要参就参我!” “你、你怎么如此野蛮!”章元昆颤巍巍的手刚指向阮灵萱,忽然察觉鼻腔涌出一股暖流,他擦了一下发现居然流出鼻血来了,他恼羞成怒:“阮灵萱你这泼妇,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谢观令眉头深锁,看着阮灵萱暗暗摇头。 “我敢!” 阮灵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魏啸宇大步跨到她身侧,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臆想。 “小将军?”她又惊又喜。 “像灵萱妹妹这样仗义又善良的姑娘,若是嫁不出去,那是你们有眼无珠!”魏啸宇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阮灵萱先是为了维护自己把萧闻璟拉下了水,可当这个章元昆转而去对付萧闻璟时,她又不顾自己,主动把火引回了身上。 如此舍己为人又侠肝义胆的姑娘,怎会不让人想去保护? 谢观令在后面一愣,没想到魏啸宇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也难怪章元昆要说他是不懂规矩了。 当众夸下海口,若是日后不能娶这位姑娘,岂不是要让对方名节受损。 谢观令正为此愤懑,忽然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六皇子萧闻璟不像其他那般,看向“口出狂言”的魏小将军。 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阮灵萱脸上——就好像生怕错过她脸上的半点反应。! 第 34 章 攻心 在五城兵马司的调解下他们这架自然打不起来,章元昆虽然挨了一拳,可对方是个姑娘,他也不能打回来。 别说旁边的兄弟看不过去,他还怕萧闻璟和魏啸宇会把他撕了。 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阮灵萱三人平安无事走出来。 因为小将军脱口而出“我敢”两个字,阮灵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她步伐轻盈地走在前头,还要转过身倒着走几步,再对魏啸宇盈盈一笑:“小将军你真好!” 魏啸宇还以为阮灵萱在夸他仗义,马上就笑着回道:“你也很好,像你这样敢作敢为的姑娘可不能被他们弃如敝屣。” 他声援阮灵萱也是因为不忍她这样好的姑娘被人诋毁。 萧闻璟跟着他们,不紧不慢走出巷子,一声不吭。 阮灵萱瞟了萧闻璟,又问小将军:“我们改日去西郊骑马吧,我知道有一片林子,十分幽静,我们常去。” 魏啸宇被关在宫里、府里这么多天,早就闷坏了,阮灵萱一提议,他忙不迭点头,“行啊,到时候我们比比是你的大宛龙驹厉害,还是我的漠北战马快!” “萧闻璟,你来不来?”阮灵萱担心萧闻璟还在为刚刚章元昆的事烦心,有意想带他散散心。 “我就不去了。”萧闻璟唇角微扬,一个浅得就快看不出来的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他看向魏啸宇,又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刚刚想到还有些事要回去一趟,劳烦小将军把灵萱送回府去吧。” “你还有什么事?”阮灵萱一听就停下了脚步。 萧闻璟该不会还要回去和章元昆他们打架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又自己摇头否定了。 萧闻璟才不会动辄喊打喊杀的人,他是能动口绝不动手。 “不是什么大事。”萧闻璟不想多说。 “好,我一定把灵萱妹妹安全送回阮府。”魏啸宇拍着胸口保证,“说到做到。” “好吧。”阮灵萱也只好不再追问。 她一步三回头跟着魏啸宇往外走,不知道怎的就是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又萧闻璟摆了摆手,“那你也要早点回宫哦!” “知道了。”萧闻璟目送他们离去,才折返身往巷子里走。 * 章元昆在狐朋好友的围绕下还坐在巷子里的一辆板车上,拿着帕子堵在鼻子下,气得酒都醒了。 “这阮灵萱要不是命好,祖父进了内阁,就她这幅长相哪个正经人家会聘她做去正妻?” “是啊,你没看见她的脸跟擦了胭脂粉一样,白里透红的,还有那双眼直棱棱看人的时候多勾人,只怕如芳馆的头牌都比不过。” “这样说起来,她生在阮家可不是浪费了。”几人嬉笑了起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阮灵萱,好让在场之中唯一受到伤害的章元昆心情好点。 这位章公子虽然生 父的官职不高,可祖父却是大周的开国功臣,配享太庙,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有点才华,受过顺天帝嘉奖,这才成了这一群公子哥里的“头儿” 。 “说的没错,瞎了眼的才会觉得阮灵萱那臭丫头好!” 章元昆怒气冲冲,刚放下堵鼻子的帕子,就感觉一股鼻血又淌了下来,忙不迭又捂上。 那臭丫头人小劲大,还不知道以后谁能制得住她! 他说没有人敢娶她也不算是大话,这娘们绝对会一拳头能把她夫君擂墙上去。 “不过我怎么听说谢观令以前在宫里做大殿下伴读的时候对这个阮灵萱十分亲近?莫不是也是看上她的脸了?” 谢观令本是站在角落旁听,忽然听见一人把话题扯到他头上,不由眉心紧蹙。 “是啊,刚刚起你就没有说一句话,该不会还喜欢这阮灵萱吧?” 这一伙人里就怕有人不合群,不合群也罢了,就怕他转头就会把他们都卖了。 所有人都打量起谢观令。 陈郡谢氏可是最显赫的名门望族之一,曾也是人才辈出、权倾朝野。 顺天帝的生母谢太后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多年前把持幼帝、扶持谢家扶摇直上。 可哪怕是亲生母亲也不能一直凌驾在帝王的头上,随着少年君王逐渐长大,那旷日持久的母子之争让朝廷风云变幻,最终年轻的帝王终于得揽大权,而风光一时的谢家便就此没落。 作为没落后的谢家子弟,谢观令也少不了被周围人暗地里看笑话。 他微微一笑,拿出世家公子云淡风轻的做派:“别说笑了,你们知道我谢家高门显贵,我母亲不会喜欢那种媚艳长相的女子,更何况她字如鸡爪,才如草屑,更不堪配为妇。” 旁边人齐齐点头。 正是这个理。 阮家虽然现在是旭日东升,蒸蒸日上,可到底根基不稳,寒门出生,许多规矩都不懂,让世家望族相当看不上。 再加上现在择妇都要讲究端庄贞德,才貌俱佳的,这阮灵萱长相不端雅,学识又浅薄,还喜舞刀弄枪、骑马射猎,一看就并非贤妻良母。 “没错!她居然还敢打我,我定要我爹参他们!”章元昆堵着鼻子闷声道。 “若你还不嫌丢脸,大可让你父亲去参阮家。”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落在他身后。 章元昆跳了起来,“萧……六殿下!” 彻底酒醒后的他倒是注意了分寸,没有把皇子的大名随便挂在嘴边。 折而复返的萧闻璟立在他们身后,他身量虽然不足魏小将军那般高壮,却像是修竹般直挺而富有韧性。 “刚刚忘记说了,本宫的确不在乎多御史台的几道折子,你若是觉得自己有能耐,大可让你父亲多写几道。” 章元昆还记得他们之前的对话,虽然是酒醉之言,但又何尝不是他心底真实的看法。 但现在酒醒了,不得不计较一下口出狂言的后果,便没有马上吭声。 萧闻璟唇角微勾, 笑脸是得体又从容, 他是皇子。 身份地位,就是一道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章公子若是一逞口头之快,只敢对阮家指手画脚,那便当本宫没有说。” 章元昆双眼瞪大,胸腔起伏,气得不轻。 这个六皇子还真当他是只敢放大话的懦夫? 其他公子面面相觑,都听出这个六皇子是专门回来“找茬”,也是拿捏住章元昆争强好胜的性子,逼得他不去参他一本都说不过去了。 “还有。”萧闻璟看向谢观令,慢条斯理道:“阮灵萱擅骑射,待人真挚善良,自有她的长处和优点,她生得美,总比有人丑陋如淤泥来得好。” 谢观令的脸刹那憋得通红。 刚刚那番话萧闻璟全都听见了,所以才会用这样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阮灵萱用不着配不配得上你,是你配不上她。” * 几日后。 夏日阳光明媚,少了春天的阴雨缠绵。 正适合出门游玩,阮灵萱约了魏啸宇去北郊骑马。 盛京城里街道繁华,房屋密集,并不适合纵马疾驰,所以北郊就成了年轻公子小姐们平日里散步游玩的最佳选择。 阮灵萱与魏啸宇骑马出城,才到北郊草地,冤家路窄,居然又碰见了章元昆一行人。 他们这些公子正在练骑射,草靶插成一圈,人骑马绕着草靶快速跑圈,射完手里的十支箭,最后看谁留在箭靶上的箭多,谁就胜出。 阮灵萱勒马看热闹。 瞧见还有人十靶八空不由一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那不是阮灵萱吗?” “嘁,笑得眼睛都没有了,有什么可笑的!” 阮灵萱示意魏啸宇跟上,自己夹了一下马腹,驱马上前,“在射箭呢?” “这不是废话?”章元昆对她没好气。 那一拳之仇他还记在心里,难以释怀。 “正好手痒,让我也试试?”魏啸宇看着那几个靶子,蠢蠢欲动。 章元昆迟疑了一下,示意身边的人,“给他弓箭,我倒也想看看小将军有什么本事。” “我也要!”阮灵萱不甘落后,马上朝章元昆伸出了手,似是全然不记得前段时间他们之间还剑拔弩张。 章元昆简直无语,可是阮灵萱一副不计前事的模样,姑且不去辨别她是真没有计较还是装大度,但他现在提起来就会格外显得他小肚鸡肠。 他恨恨道:“也给阮灵萱弓箭。” “好,不愧是沐老王爷的孙女,我们便一起来比试比试。”魏啸宇把箭筒斜跨在后腰,又试了试弓弦的强度弹性,信心满满。 骑射的难度在于不但要有高超的骑术,还要有速射的本事。 瞄准目标,拉弓上弦每一环节想要熟练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再加上是在高速奔驰的马上完成,难度还不是翻倍那样简单。 一群人首尾相接排着队, 每人十支箭, 箭羽上还沾了不同颜料区分。 发令官一声令下,马匹跑了起来。 很快一圈跑完,所有人的箭都射了出去。 阮灵萱在骑射上面有着一定的天赋,她的眼神好,认靶快,脱缰速骑也能快速完成搭弦射箭,中靶十有七八,算是不错的成绩。 当然和魏啸宇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一圈下来魏小将军十箭齐中靶心,箭无虚发。 这不是什么投机取巧就能得到的成绩,是他实实在在的水平。 “小将军,你可真厉害!”阮灵萱毫不迟疑地竖起了拇指哥。 魏啸宇也不自傲,“哪里,我大哥的水平还在我之上,我这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你的骑射也不错,只是有时候心有余力不足,是弓不趁手吧?” 魏啸宇很会替人找借口。 手里的弓的确不是阮灵萱常用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就在这里,能有七八支中已经算是她最平稳的成绩。 不过她还是相当意外章元昆的速射水平也不低,而且他拿箭就与别人不同,可以同时搭四五支箭在弓上,可真正发出的只有其中一支,这样少了取箭的功夫,减少了消耗的时间,可以更快地射箭。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看着我做什么?”阮灵萱一看着他,章元昆就浑身不自在,感觉鼻子痒痒的,鼻血随时要流下来了。 这臭丫头出手都不打招呼的,随时就来,让人不得不防备!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才能同时搭着五支箭却不影响射出去的那支?” “啊?”章元昆人都傻了。 她没料到阮灵萱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魏啸宇看见他呆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阮灵萱对人对事都不会钻牛角尖,拿得起也放得下,所以才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是啊,我也没有看见有人这样射箭的。” 阮灵萱开口,章元昆以为她又要找茬,但魏啸宇一帮腔,章元昆就不由自主挺了起来胸膛,得意道:“那是,这是我师父、有名的神射手阿史那孝所教!” “那个有名的北虏降将?”魏啸宇也起了兴趣,“难怪,他的箭术的确是一流的,七珠箭天下闻名。” “这般厉害!”阮灵萱两眼放光,殷切的望着章元昆,“快教教我!” “啊?”章元昆再次愣住。 但阮灵萱已经不由分说把弓塞进他手里,想让他做示范。 章元昆环视四周,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连魏啸宇都等着涨见识,他握紧手里的弓,昂起下巴,“那、那我就演示给你们看,学不学的会,就看你们各自本事了!” 阮灵萱听章云昆讲了要领,自己练习了几次,有点领悟,便与魏啸宇骑上马准备离开,离开之前还留下一句话: “等我练好了,我们再来比试!” 章云昆以为自己听错 , ⒙⒙[, “你刚刚听见她说什么了?她还要来和我比试?” “你没听错,那阮灵萱就是这个意思……” “她是不是有毛病?” 谁说不是。 阮灵萱八成是有毛病,他们又不熟!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章元昆握住手里的弓,从没有过的好胜心冉冉升起:“不能输给那臭丫头,我们比试一定要赢!” * 阮灵萱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让章元昆压力倍增,从而让一群公子哥走上了苦练骑射的道路,她引着魏小将军前去她平日里跑马的小树林。 “阮灵萱你怎么在这?”半路上遇到相熟的公子和同伴骑马经过。 “我和小将军要去骑马。”阮灵萱脆生生回答。 “那六殿下呢?”那人看了眼魏啸宇,十分惊讶。 阮灵萱一向和六殿下要好,没道理这个时候还在外面玩耍。 “六殿下?他不是在宫里吗?”阮灵萱是有好几天没萧闻璟的消息,不过他经常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别的事,阮灵萱都习惯了。 “六殿下不是被陛下禁足了吗?” “他被禁足了?”阮灵萱吃惊,“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消息并没有放出来,若你不知情的话,想必并不严重吧。”那公子和魏啸宇拱了拱手,就告辞而去。 哒哒—— 马蹄落在林间的小道上,两匹马不争先后,并驾齐驱。 “这里果然是一处骑马的好地方。”魏啸宇赞道:“树木笔挺,间隙均匀。” “嗯。”阮灵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萧闻璟出了什么事?” “你担心他?”魏啸宇听见她的喃喃。 “你不知道,萧闻璟他很厉害的,陛下不会无缘故禁足他,定然是之前太多人弹劾他的缘故!”阮灵萱用力点头,那个章元昆就说过,大皇子在对付萧闻璟,八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阮灵萱扭头看着魏啸宇,有些委屈地问:“你说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啸宇摇摇头,“我不知道。” 阮灵萱百思不得其解,连骑马都没有劲了,蔫哒哒地垂下脑袋。 魏啸宇看了她好几眼,难得见她脸上露出愁容,便出声安慰她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是皇子,一定没事的。” 连禁足都没有声张,更加说明陛下还留有情面,算不上是严惩。 可阮灵萱想不到这些,她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不行,我还是要回去看看!” * 钟粹宫。 萧闻璟正在院中给弓打磨上漆,忽然脑后有一阵怪风,他偏头一躲,一颗包在油纸的糖啪叽掉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萧闻璟你不仗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阮灵萱正趴在墙头,对他怒目以视。 萧闻璟把弓撑在地上, 回过身,抬头看她:“你今日不是去和小将军骑马了么……” 他看了眼天色,尚早。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笑了下。 “你还说!我在路上听季时说你被关了禁闭,我连玩的心情都没有了,就赶回来看你!”阮灵萱瞪着他,“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被禁足的地步?” “你是在担心我?”萧闻璟仰起脸,唇角微微扬出笑意。 “谁担心你了,我就是生气你不告诉我!”阮灵萱正生气,才不顺着他的话。 “我和小将军相谈甚欢,又是骑马又是射箭,他还夸我骑射好。” 萧闻璟神色不动。 阮灵萱继续道: “小将军还邀请我一起看灯节,喝美酒,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我们还可以玩很久……” 萧闻璟沉默了片刻,“可一得知我出了事,你便回来了,这还不是在担心我么?” “我……”阮灵萱语塞。 她的确很期待和小将军一起出去骑马,而且一路也都很高兴。 可是她并不想萧闻璟出什么事。 若两者要选起来,还是紧着出了事的萧闻璟吧。 阮灵萱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是朋友,你出了事我自然要来看,我又不像你,还会瞒着人,你……” “阮绵绵,朋友不是你这样做的。”萧闻璟把笑容一收,语气都变得凝重。 阮灵萱被萧闻璟说得一愣,她做朋友哪里不对了。 “其实你还是更在意我……”萧闻璟眸光幽深,紧接着道:“你喜欢我。” “你、你胡说!”阮灵萱惊得直接从墙头掉了下去。! 第 35 章 信我 阮灵萱锤了锤脑袋,她刚刚是不是摔晕了头。 要不然怎么满脑子都是萧闻璟说她喜欢他的那一句话。 她不是喜欢小将军的吗?又怎么会喜欢萧闻璟呢! 他们两个之中,定然有一个人出了毛病!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有听!”阮灵萱一个激灵就应道。 萧燕书眼睛眨巴几下,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声说话,显得很心虚啊?” “……心虚?”阮灵萱人还晕乎乎的,反应更是慢几拍。 “对啊,六皇兄跟我说,只有心虚的人才会突然很大声说话。” 糟了。 她刚刚掉下墙的时候,还很大声喊了一句“你胡说”。 萧闻璟会不会以为是她心虚了! 她掉下去后,立马就跑了,会不会显得更加心虚? “灵萱,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萧燕书把手在她眼睛前晃了几下,“你不是进宫来看六皇兄的吗?好端端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萧燕书知道阮灵萱和六皇兄关系好,甚至比他们这些亲兄弟姐妹还要好。 阮灵萱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抚平了自己“跌宕起伏”的情绪,她抬起脸,满脸无辜说道: “我没有奇怪啊,我这不是看完了他,顺道来看你。” “哼,在你心里,是不是永远都是我六皇兄在前,其他人在后呀?”萧燕书口里虽然带着一点抱怨,但还是亲自为她续上了茶,十分殷勤。 阮灵萱能来看她,她已经相当高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萧燕书一句话又让阮灵萱心里翻起了惊天骇浪。 在萧燕书眼里她都是把萧闻璟放在前面,也不怪萧闻璟会那样想、那样说了。 “你说我把萧闻璟放在前面了,那小将军怎么办?”阮灵萱抱住脑袋,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把魏啸宇丢下是大大的失误。 小将军会不会也误会她? “什么怎么办,你和六皇兄要好,也不妨碍你喜欢小将军吧?” “不妨碍吗?”阮灵萱找到了救命稻草。 “除非……”萧燕书灵光一现:“你两个都喜欢?” 救命稻草又把她压垮了。 “你胡说!” “你看看你,干嘛又这么大反应,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萧燕书马上指着她道。 阮灵萱杏眼圆睁,樱唇撅起,既然气愤又委屈。 “我没有……”阮灵萱又软软地趴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无精打采道:“不说这个了,萧闻璟他为什么被陛下关了禁闭?” “你没问我六皇兄吗?”萧燕书越看阮灵萱越可疑,她专门为了这件事进宫的,怎么连事情都没有问清楚人就跑这来了。 “别提了……”阮灵萱现在屁股还疼着 呢。 “……” ?想看青山问我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 萧燕书凑近她,“我母妃说了,父皇多疑,一时间这么多人都在攻讦六皇兄,就连御史台都一边倒,为大皇子助势,势必会让父皇觉得他们结党营私,是想逼着父皇立大皇子为太子。” 阮灵萱挠了挠脑袋,睁开双眼,懵懵懂懂道:“这般复杂?” “我父皇当年也不是嫡长子,兴许和六皇兄一样也受过一样的排挤,定会明辨是非,查明真相,不会轻易就给他定了罪的。”萧燕书冲她点头,斩钉截铁道:“所以六皇兄定然会没事。” 难怪萧闻璟都不跟她知会一声,还有心情打磨弓箭,他是知道自己会没事这才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上门,好打趣她。 “萧闻璟就是可恶,害我为他担心,连小将军的约都推了!”阮灵萱恢复了精神,支棱起脑袋,对萧闻璟一顿输出。 五月十五的添灯节,她可不能再弄砸了。 离着添灯节还有几日,宫里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田婕妤被皇后以巫蛊之名处死。 阮灵萱本想去宫里问问萧闻璟,但是想到两人之间那奇怪的对话,她还是忍住了。 田家唯恐被牵连,连夜把田婕妤从族谱上除名。 阮灵徴来找她说话的时候都不由感叹:“女子于家族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无用,便还不如路边的野草值钱。” “田家也太令人心寒了!”阮灵萱义愤填膺。 “我也是听人猜测,这个田婕妤好似原本也不是田尚书的女儿,田尚书是有个女儿,但是她女儿早些年喜欢上了一个游商,为此寻死觅活要嫁出去……也不知是真是假。”阮灵徴说着,幽幽道:“若人这一生真的能寻到真心所爱之人,为此拼一回也是应当的。” “这么说,大姐姐也会为所爱之人私奔?”阮灵萱眨了眨眼。 阮灵徴笑着用绷子敲了敲她的头,“爹爹阿娘对我这样好,我才不舍得让他们失望,再说了我都已经定了亲,是不可能反悔的。” “那大姐姐你心里能够同时喜欢两个人吗?”阮灵萱不由发问。 阮灵徴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沉吟了片刻才认真道:“应该是不可以。” 阮灵萱垮下了脸。 * 五月十五的添灯节是大周最热闹的节庆之一。 阮灵萱和小将军约了一起游灯节,特意换上了新做的月华裙,让云片认认真真给她梳了双垂髻,精心搭配了发带和璎珞。 黄昏,阮府马车缓缓驶出,载着一家老小去添灯节。 阮灵萱没有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独自骑着小石头,精神抖擞地伴着阮府的马车前往朱雀街。 “今天人多,你给我老老实实,上一回你打了章御史家的公子,章夫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了半天,幸亏没有参你爹一本。”丹阳 郡主挑帘看见阮灵萱一路都眼睛乱瞟,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一定是嫌和长辈在一块不好玩,伺机想开溜。 “才不怕,我爹身正不怕影子斜!”阮灵萱骄傲道:“是不是爹爹?” 阮二爷无奈又好笑, 这傻闺女,完全不懂人心险恶。 丹阳郡主看得紧,阮灵萱没法走开,还好有阮灵徴及时过来给她打掩护。 “二叔母,我想去如意斋买点针线,想请绵绵陪我一道。” 看着乖巧的阮灵徴,丹阳郡主才答应。 阮灵徴知道她今夜约了小将军,善解人意地在半途就放了她走。 阮灵萱到约好的石拱桥上等小将军,等了大约一刻钟,才跑来了一名将军府的长随,告诉她小将军临时有事,要晚些才会到,让阮灵萱自己先去周围逛逛。 阮灵萱没放在心上,以为这个晚些就是晚一些些,便留着原地等。 桥上的人一波波经过。 阮灵萱从站在桥头到可怜巴巴地蹲在桥尾。 月光照着她的影子也从长长一条,慢慢收短。 阮灵萱的心哇凉哇凉。 小将军是有什么急事,才让她等了这么久。 又不知过了长时间,在她的视线里走入了一双玄色云靴。 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小将……”阮灵萱惊喜仰脸,目光往上直撞入萧闻璟浓黑不化的眼眸里,上扬的语调随即一变,“萧闻璟?” “我在那边看你很久了。”萧闻璟手指着旁边一座三层高的茶楼,又低头看着她:“你在这里等魏啸宇?” “对、对啊。”阮灵萱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 就好像在萧闻璟面前再提起魏啸宇是不对的。 明明在不久前,萧闻璟还大大方方答应帮她追小将军。 “他人呢?” “……不知道。”阮灵萱站起来,故作镇定和轻松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被解了禁足,正和朋友在茶楼谈事。” “那太好了。”阮灵萱刚雀跃一下,又马上收住自己过于高兴的表情,哼了声:“你刚刚说你看我很久了?那你怎么一直没有下来?”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那天你从墙上消失,就再没有来找过我了,不记得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阮灵萱就想起自己被摔痛的屁股。 她爬墙多年,身手不凡,还从未从墙头掉下来过,这一切都拜萧闻璟所赐。 “我要去逛逛了。”不愿再续这个让人头痛屁股痛的话题,阮灵萱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桥头走。 “我陪你。” 萧闻璟不假思索就跟在她身后。 阮灵萱脚步顿了一下,又重新往前。 这么多年他们青梅竹马长大,远比朋友更亲近,若是忽然因为几句话生分,互不理睬了,她一定也会很难过。 两人不远不近,走进热闹的街道。 “行行好吧,给几个钱,让小人把母亲入土为安吧!” “哎,怪可怜的……” 阮灵萱往旁边一看,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一张草席前面,看着眼熟。 “是他吗?”阮灵萱扭头问萧闻璟。 萧闻璟看了眼,“他眼眉有一砍痕,手指上全是冻疮疤痕,还有地上这张泛黄的纸,放了得有几年了。” 阮灵萱:“……” 好呀,又是这个骗子。 阮灵萱蹲下身,又掏出二两银子。 看见银子,乞丐眼睛发亮,正要接过。 “等等,你不觉得我眼熟吗?”阮灵萱把手猛然一收,看着小乞丐:“你骗了我三回了!” 乞丐每天眼前都要经过成千上百的人,哪能将他们一一记住,听见阮灵萱这样说,他也相当惊讶,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你胡说什么,我娘昨天才死……” 阮灵萱指着身后的萧闻璟。 “还想诓我,我后边这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早就告诉我你是个骗子了!” “……”乞丐抬头看了眼萧闻璟,他那居高临下的眸光里深不见底,一看就不好糊弄。 “……那你还被骗三次。”乞丐嘀咕了一声,眼神警惕。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小乞丐不屑的语气让阮灵萱要气得跳脚了,好不容易才沉住气道: “你有手有脚,还要在这里骗人,不知道骗人是不对的吗?” 这小乞丐大概也就十四五岁,和她差不多。 “骗人来钱快,这世上谁不骗人,你难道就不会骗人吗?”小乞丐理直气壮。 “我不骗人啊!”阮灵萱立刻道。 能答得这么肯定又自信让小乞丐吃惊,他又看向萧闻璟。 “他呢!” 总要拉一个人下水,来证明骗人这件事是很正常的 萧闻璟并不想回话。 “他……也没有骗人啊。”这个阮灵萱回答的就不那么干脆了。 应该吧? 萧闻璟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浅浅的笑,那张本就出色的脸被朦胧的灯光照得如月华版皎洁。 无一言,偏偏好像又在对她说,你这么信我,是喜欢我。 阮灵萱的心口像是被兔子猝然用后腿一蹬,大力踹了一脚。 她猛扭回头。 “现在不是说他,是在说你,你这样骗人,反而会让真正有需要的人得不到帮助,你说你有手有脚的,干点别的什么事情不好?” “……”小乞丐听着不耐烦,只想快点把这个多管闲事的打发掉,埋头答应:“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骗人了!” “当真?” “当真!” 这姑娘怎么这么烦,小乞丐刚抬起眼睛,一只白净的手就托着二两银子呈在他面前。 “那我信你了。” 小乞丐明显愣住了,可是有钱不拿是傻子,他飞快地伸出手,却在目光触及少女澄澈眼神时,鬼使神差地在半途停住,最后小心翼翼地从少女手心拿走二两银子,甚至没有挨到她皮肤一点。 他是个骗人的乞丐,一些被他骗过的人,对他非打即骂,从无一人好好对他说话。 当然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阮灵萱站起来温声道:“拿着钱买身新衣裳、吃一顿饱饭,再想想以后怎么活下去吧。” 小乞丐看着他们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银子。 她难道真的是个笨蛋吗? 小乞丐抬起眼睛,正好看着少女身边的少年回眸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可称不上良善。 小乞丐吓了一跳,握紧手里的银子,生怕他会来抢,好在前面那少女看见了什么,回头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少年就听话地跟着她离开。 夜色已深,各种灯笼悬挂在上空,光线互相映照,将所有人的笑脸都照得格外温暖幸福。 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夜市上还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 阮灵萱东张西望,忽然察觉身边空了一人,是萧闻璟不见了。 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阮灵萱往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萧闻璟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她才收起寻觅的视线,一支表皮裹着亮晶晶的糖壳的糖葫芦突然斜横在眼前。 “是在找我?”萧闻璟跟着糖葫芦一起出现。 “才不是。”阮灵萱伸手想抢糖葫芦,萧闻璟手一抬,她便够不着了,伸长胳膊都够不着的那种差距。 阮灵萱仰头,纳闷。 萧闻璟是不是又长高了。 明明两人只差了一岁,但她是龟速慢长,萧闻璟就跟被拔起来的苗,每隔一段时间都突兀地高出一大截。 瞄了眼被举高的糖葫芦,那高度好像是故意要为难她。 阮灵萱气鼓鼓:“你不是给我买的么?”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买的就一定是给你的?”萧闻璟反问。 “可是你就是会买给我呀。”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阮灵萱理所应当会这样想。 “你说的对,我就是给你买的。” 萧闻璟轻笑了一下,把糖葫芦递给她,根本没有怎么为难她。 看着糖葫芦轻而易举又回到眼前,阮灵萱第一次意识到,好像也不该是这样理所应当。 萧闻璟对她也好像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怎么了?” 阮灵萱摇摇头,接过糖葫芦就放进嘴里大口咬下一颗,糖壳被咬得咔嚓作响,她又用余光瞟了眼萧闻璟。 萧闻璟神情自然,就好像那天的事情仅仅是她一人的臆想一般。 “在想什么?”萧闻璟抓住了她的偷窥。 阮灵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指着旁边的铺子大 声道:“我想买糖!” 不过萧闻璟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 直接拒绝了, “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阮灵萱失望得“哦”了声。 两人对话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见没有,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的,小心还没嫁出去牙齿就掉光光……” “呜我要吃糖!”小姑娘哇哇哭,看见阮灵萱在吃糖葫芦又喊到:“要吃糖葫芦!” “吃糖葫芦也会牙齿掉光光!” “……” 阮灵萱眼睁睁看着何晓行正拉着他五岁的妹妹从糖铺走过,还冲他们微笑点头。 萧闻璟对他颔首还礼。 叹口气,阮灵萱继续咬着糖葫芦,扭头又眼巴巴盯着糖铺里那些只有添灯节才有的限量糖果。 早知道刚刚就不把二两银子全部给那小乞丐了。 她看了眼糖果,又看一眼萧闻璟。 “萧闻璟……” “……” * 何晓行抱着年幼的妹妹,被她哭得头都要炸了,好在小孩子容易累,很快就把自己哭睡过去了,他也终于得以喘口气。 正坐在路边的茶铺喝茶歇息,好巧不巧又看见萧闻璟和阮灵萱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阮灵萱一根糖葫芦吃得慢,嘴里咬着一个糖山楂,棍子上还挂着最后一个,走在前面那叫一个潇洒自在,在她身后慢半步的萧闻璟手里还提了一大包东西,唇线牵成一条直线,似是被迫屈服后又有点不甘。 两人走近,何晓行看见那包装上店铺字样,对着萧闻璟咧嘴一笑,心直口快道:“六殿下,买了这么多糖啊?”! 第 36 章 误会 何晓行笑得有多爽朗,萧闻璟的眼神就有多复杂。 一无所知的阮灵萱还在前面嘿嘿一笑。 萧闻璟不发一言,只盯着何晓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对于六殿下来说是碍眼的,他才识趣地收了回去。 可收回去了,何晓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碍眼。 他也没说什么啊? 目送两人一路离去的背影,何晓行思索起来。 * “哥,你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何家兄妹俩,却发现何晓行在发呆。 虽然她这个哥哥研修诗文的时候也常常会脑子放空,呆愣许久,但他现在这幅样子明显像是被雷劈了。 何晓行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看见是她,连忙道:“妹啊,阿娘说的话你还是别想了……” 何素知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小脸微红,瞟了眼还在熟睡的妹妹,“怎么突然讲起这个,阿娘只是随口一说,我也未多想。” 何晓行偷偷看了眼左右,见无人偷听,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把阿娘的话听进去了,大皇子拒不娶妻立妃,人人都说他是身体有问题,不能有后代,所以陛下才会拖着不立储……阿娘便想到六殿下,想要趁早下手,不过你不知道我刚刚在这里看见谁了……” 他轻拍着小妹的背,哄着她熟睡,“我看见六殿下,他和阮六姑娘在一块逛街,还给她买了很多糖。” 何素知眉头微微蹙起。 “六殿下既不喜热闹,也不贪口欲,克己慎行,可对阮六姑娘一让再让,你见过他对谁那样好过吗?” 何素知明白兄长的意思,揪着衣袖:“那是因为六殿下以前离群索居,只有阮灵萱愿意跟他讲话……所以六殿下才对她比旁人好一些,可他们虽然要好,但阮灵萱喜欢的人是魏小将军……” 这件事他们都有所耳闻,阮灵萱那么张扬一个人,脸上藏不住半点秘密,若六皇子喜欢她,要娶她为妃,她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何晓行摇摇头。 “所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啊!我早说了,他们之间肯定简单不了!” * 到了如意斋,阮灵萱找到还在挑选料子和针线的阮灵徴。 阮灵徴自从订婚后一直在筹备婚服,经常要买些料子练练手。 她是阮阁老最宠爱的孙女,才德兼备,在盛京颇有美名,如意斋的掌柜娘子对她十分殷勤,亲自陪同她挑选,热情地一一介绍。 秦夫人请了名师手把手教阮灵徵,让她自幼练习,即便在技艺成熟后,她平日里无事也会绣上一两件小的绣品,阮灵萱都被她抓着练了几回,可她没有耐心捏着针,常常留下半副就出去玩耍了。 “大姐姐你还没挑完呀?”阮灵萱不知道阮灵徵是在给自己打掩护还是真的选花了眼,才耽搁了这么久。 “如意斋近日新进了不少好的料子,我给祖母、两位叔母还有妹妹们都选了几块 ,刚好你来,待会让掌柜娘子拿来给你掌眼,看看喜欢否?” “?” 阮灵萱笑吟吟。 “就你嘴甜,那大姐姐待会再给你多挑一块……”阮灵徴回过头,目光眺望到外边一侧身而立的男子,冷不防将他看成了大皇子萧宗玮,心里突突跳了几下,再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六皇子。 “你……不是和小将军约了吗?怎么是六殿下……” 不外乎她会奇怪,因为阮灵萱昨天就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讲了一下午小将军,还计划着带他去哪里看景、去哪里吃小吃、去哪里看杂耍,计划地妥妥当当,可见多么期待。 只是没想到今夜跟在她身边的人居然会变成了萧闻璟,难不成是六殿下横插了一脚…… 阮灵萱并不知她的大姐姐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把萧闻璟想象成了一个会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她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弯腰捏了捏酸软的小腿,惆怅道: “小将军临时有事,是萧……六殿下在茶楼喝茶时看见了我,非要跟着我逛,他太能走了,我的脚都走累了。” “是六殿下非要跟着你?”阮灵徵奇道。 阮灵萱点点头,“是啊。” “六殿下不喜欢热闹,又怎么可能喜欢逛街?”阮灵徴莞尔一笑。 “他表面上不喜欢热闹,可是我觉得他私底下还是很喜欢热闹的!” 阮灵萱就知道所有人都对萧闻璟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就比如说他不喜欢下雨天,可是下雨天他们还一起去采过莲子,还有他不喜欢听戏,但是他们一起听戏的时候她都睡着了,萧闻璟还精神抖擞,甚至还能及时发现她的脸上停了蚊子,至于这个不喜欢逛街……她现在更是大摇其头。 他能逛的,他能逛累三个自己。 阮灵徵暗暗好笑,又往外边看了一眼,见萧闻璟一身素蓝圆领袍,头未戴冠,发髻上只插了只银竹节簪,长身玉立在五颜六色的布料里,更显清俊出尘,是个样貌气质同样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来如意斋的女子本就多,加上这添灯节的热烈气氛,就犹如酒壮人胆,眼见着好几位或娇俏、或温雅的姑娘已经借着看布或者比划的机会,悄悄往他的方向挪去。 “六殿下从前怕是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我怕他快撑不住了……”阮灵徵示意阮灵萱前去搭救。 “为什么会撑不住呀?” 阮灵萱却只是踮起脚好奇地看了出去。 以萧闻璟的警觉,不难发现四周窥视的目光,他没有动,只是眸光直直望向阮灵萱,眉心紧了紧。 阮灵萱歪了下脑袋,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朝我挤眼做什么?” 阮灵徵捂着唇,不免好笑。 饶是六殿下再聪明,有些事还是难如登天啊。 萧闻璟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判断一一,余光恰好瞥见手边有一只描着川草花图案的竹绷子,抬指就捡了起来。 在旁边一 声柔柔“公子”就要落下前, “” ??[, 一位骨清神秀、霁月清风的公子拿着女儿家的绷子,请教针线活,是何居心? “教是教的,只不过……公子要学?”如意斋不但做布料针线生意,也卖这样只描了图案的半成品教那些小姐绣着玩,但是从没有教过男子。 萧闻璟瞟了一眼站在那小隔间里头,把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他满脸好奇的阮灵萱,慢条斯理道:“学。” 别说绣娘震惊,旁边一干小姑娘也相当震惊。 她们是想找个貌美的小郎婿,可不是想找个男身女心的小姐妹,还没付出的一颗心啪叽掉在了地上,脚也麻利地四散而去。 老绣娘伸出手指,笑了起来:“带材料加教,一两银子,看公子是个难得诚心的人,老婆子只见过姑娘绣荷包送情郎的,没见过情郎绣荷包送姑娘的,就给你打个对折吧!” “我不是……”萧闻璟低头看了眼绷子上描的川草花,再看一眼那边没心没肺只知道看热闹的阮灵萱。 这辈子阮灵萱会绣个荷包给他,只怕痴人说梦。 “公子如何?”老绣娘笑眯眯。 其实五百文对于这一块九寸见方的布外加一些线来说也是昂贵的,但毕竟这是如意斋,物美价高。 萧闻璟付了钱,老绣娘边做着示范边讲着什么针法、配线,萧闻璟拿着绷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活像是一尊泥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进去。 阮灵徵把看热闹的阮灵萱拉回来。 “行了,六殿下好学,你就让他学吧,说不定日后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阮灵徵牵住她往旁边走,不解释却又道:“我们再看几匹厚实一点的料子,做了骑装,等秋猎的时候穿好不好?” 秋猎在九月,还有三个月,不过阮灵徴向来喜欢提前准备。 “好呀!”阮灵萱马上把莫名其妙开始学绣工的萧闻璟抛之脑后。 掌柜娘子拿出十一分热情为两位小姐介绍,两人一连看了四五十匹料子,阮灵萱头又要昏了,撩起两边的发辫,就像兔子扒拉住自己的长耳一样。 “就刚刚那三匹了吧,不能再看了。” “好好好,就定那三匹,再加上之前那匹水红色浮光锦。”阮灵徵和掌柜娘子敲定数量,等掌柜娘子去办,她回过头笑阮灵萱:“就这会便累了,等你日后嫁人了掌了家,要看的东西可不止几十匹布料……” 正说着,阮灵徵目光落在阮灵萱的右耳,“绵绵,你的耳坠怎么丢了一只?” “什么?!”阮灵萱两手捏住两边耳垂,发现果真少了右边的那只。 “欸!这是阿娘今天才给我的红珊瑚攒珠耳坠,要丢了阿娘肯定责罚我了……” “那你想想丢在哪里了?”阮灵徴也替她着急起来。 阮灵萱愁眉苦脸, 捂着脑袋:“想不起来了。” 她光顾着买吃的、看热闹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萧闻璟这一路都跟着他, 说不定能帮她回忆一下。 “在石拱桥,我就没有见到你右边的耳坠。”萧闻璟很快就想起了。 “什么,我在石拱桥上还玩了好一会……”等人的时候无聊,阮灵萱一会扒拉头发,一会摸着珊瑚珠玩,所以在石拱桥时她两只耳坠俱在,可是等她离开的时候耳坠就丢了一只,这不说明就是掉在石拱桥上了嘛! “知道掉哪里了就好,我陪你一块去找吧,等找到后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阮灵徵安慰她。 几人折返回石拱桥,从桥头找到桥尾。 谨言和慎行都跟着翻石头扒草,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小草堆里找到了阮灵萱丢失的耳坠。 失而复得的耳坠让阮灵萱喜极而泣,两眼泪蒙蒙的。 幸好,不然她弄丢了从阿娘那儿借来的耳坠,回去肯定等着挨揍。 “灵萱妹妹?” 恰在此时,魏啸宇终于赶来,内疚道:“抱歉,府上遇到一些急事,非要我处理,是以才迟……” 正在收拾铺子的小贩嚷了一句:“让让,要收摊了。” 魏啸宇连忙挪开两步,脸上更加惭愧。 添灯节都要结束了。 阮灵萱蹲在地上慢慢抬起头,小脸煞白,浓黑密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珠,未语先抽泣了声。 魏啸宇的心紧紧一抽,愧疚排山倒海地袭来,他走上前一步:“你、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夜?” 阮灵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没有。” “都是我不好,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魏啸宇看了眼她左右,分别站着萧闻璟、阮灵徵外加谨言和慎行,都在看着他。 他口舌发干,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今天太晚了,我和大姐姐得回去了。”阮灵萱抽了抽鼻子,惋惜。 再不回去,丹阳郡主就要杀到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阮灵萱那么一个充满活力的人现在连声音都那么疲惫,魏啸宇不敢再说挽留的话,连连点头。 萧闻璟示意慎行,“你去护送阮家两位姑娘回去。” 目送阮灵萱等人离开,魏啸宇长叹了口气,对萧闻璟道:“我真没想到灵萱妹妹居然会等我一夜,我太不该了,她真是个好姑娘,我该怎么才能求得她的原谅呢?” 萧闻璟慢腾腾收回视线,瞥向身边人:“……你问我?” “灵萱妹妹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应当相当了解她吧?”魏啸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没和姑娘接触过,实在是不懂这些,不过我想殿下应该很懂?” 萧闻璟轻轻笑了一下,“好啊。”! 第 37 章 禽兽 前一夜玩过头后,阮灵萱睡到日上三竿。 云片来了三趟都被她的“马上就起”给忽悠出去,直到她拿到一封帖子,兴高采烈进来,摇醒阮灵萱。 “姑娘!你快醒醒,小将军竟然给你送帖子来了!” “竟然”这个词的重音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凸显出这件事的意外和惊喜。 阮灵萱瞬间睁眼。 “小将军?” “是啊,门房刚刚送过来的,将军府的人,定是假不了!” 阮灵萱一骨碌爬起来,披着乱糟糟的头发就朝云片要过帖子。 “小将军说要约我比试!”快速一扫帖子上的字,阮灵萱喜出望外。 “比试?”云片的惊喜如潮水般瞬间退去,两眼一呆。 谁家好公子上门约姑娘比试的,他这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在阮灵萱眼中都不是事,毕竟比试是她有约在先。 她马上清醒过来,要云片为她梳妆准备。 哪知阮灵萱兴致勃勃地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云片看她情绪低落,以为她惨败,连忙宽慰道:“小将军天赋异禀,又是男子,高大强健,姑娘打不赢他也实属正常……” 阮灵萱摇摇头:“不是,是我赢了。” “赢了?赢了姑娘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云片费解。 之前阮灵萱赢了六殿下,不是兴奋得晚上还失了眠么? “可是他让我,还让得那么明显,我也不是傻子呀!”阮灵萱委委屈屈:“小将军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绣花枕头?” 云片:“……?” 次日,小将军似是意识到自己前一日做错了,连忙再发邀请,这次是请阮灵萱去酒楼吃饭。 阮灵萱又心花怒放地去了,结果好巧不巧又吃了一次全鱼宴,晚上回来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一个时辰,唉声叹气: “小将军说吃鱼能让人聪明,让我多多吃鱼,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嫌我不够聪明了?还是说我做的鱼不如外面的好吃,叫我别白费劲?” 云片:“……!” 第三日小将军亲自登门赔礼道歉,邀请阮灵萱去逛街,像是为了弥补添灯节的失约,阮灵萱迟疑了一下才同意。 她这一出去就是一天,等到傍晚归家,云片心想这次总没问题了吧。 “今日姑娘应该还玩的尽兴吧?” “我再也不和男子逛街了!他们也太能走了!运粮队的驴也没有这么能走的!明天你跟阿娘说我病了,我要睡上一天!” 云片:“……” 第四天,感觉不对劲的魏啸宇再来阮府,便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吃上了闭门羹。 他纳闷不解,唯有再去找六皇子萧闻璟请教。 钟粹宫里,萧闻璟只穿了件素色的圆领简袍,坐在石台上聚精会神地给手里的弓绷牛筋弦。 他手里的这张大弓 弓身轮廓流畅,漆身匀称,一看就是制作精良,若是在平时,魏啸宇肯定会关注在弓上,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 “六殿下!” 谨言看着他大步走来,躬身退后,脸上一副“总算来算账”的松快神情。 魏啸宇开门见山,疑惑道: “我按着殿下的建议,先是在比试里让了灵萱妹妹,而后又请她吃了最喜欢的鱼,最后还带她逛了街,为什么感觉她越来越不高兴了呢?” 萧闻璟抬起眼,面前是一脸着急的魏啸宇。 若说行军打仗魏啸宇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可是论这和小姑娘打交道,他就是一知半解。 萧闻璟用手指摩挲着弓,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道:“怎么会,我这样做的时候,她都挺高兴的。” “啊?”魏晓宇当场愕然,“……怎么会这样。” 谨言险些没笑出声。 * 缓了一日后阮灵萱恢复了精神,就把小将军给她的魔鬼折磨忘在了脑后,又快快乐乐去赴小姐妹的约。 阮灵萱的人缘不错,大家有什么热闹活动都不会忘了她。 这次是一位就要随父亲调职去往外地的官家小姐组的局,临行前想和好友们话别,专门挑了盛京城最贵的唐月楼请客。 “你爹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去赴任,岂不是都不能和我们一块参加秋猎了。”秋猎虽然还在几个月后,但已经是姑娘小姐们心中的念想,毕竟她们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盛京城里,这近郊、远郊换着花样都玩腻,就盼望着新鲜事。 而秋猎正有机会让她们去往外地,可以大开眼界一番。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成安府刚死了一名巡按御史和一名总督,我爹就是去收拾烂摊子的。”那要离京的少女也十分惋惜错过这次良机。 “这个我知道,那名御史姓苟,听说还是宁王府举荐去的人,不过人品不怎么样,前些天在临安县还和几名学子起了冲突,险些打伤了一名陈姓解元,那可是唐家力捧的状元苗子!”一名父亲管刑狱的姑娘侃侃而谈。 翰林院学士之女林倩倩马上就道:“临安县能有什么好苗子,我爹说临安县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出什么像样的学子了,都是些榆木脑袋。” “谁说没有!”门扇突地被人从外拍开,只见一名脸含薄怒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你看不起谁呢!” 大家一眼认出来人就是皇商唐家的大小姐,站在门外边,跟着她而来的人是宁王世子。 这对少年男女焦不离孟,经常看他们一块出现,也不会让人奇怪。 唐心月昂首叉腰,“等着瞧吧,下一次科举临安县必会出一个状元,若是没有,我同你姓!” 她这个怒火来得莫名,很多人都没搞清楚状况。 “心月!”宁王世子忍不住低声唤了她一声,好像对她随意与人立下这样的赌,又焦虑又生气。 “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不是,干嘛冲我发火呀?”林倩倩 嘟囔了一句,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不要多说了。 唐心月自己的身份并不高,虽是皇商,可毕竟还是属于庶民,但有眼睛的谁看不出这宁王世子喜欢她,看在宁王府的面子上,大家才对她礼让三分,要不然她这个商贾之女哪有底气在她们这些官宦人家面前嚣张。 “反正不许说他坏话,半句都不行!” 唐心月娇生惯养一点也不比权贵家的小姐少,家中独生,万千宠爱于一生,难免跋扈娇蛮。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林倩倩略显无语。 宁王世子对她们拱手道:“打扰了,我这就带她离开。” 转头又劝唐心月:“心月,她们也是无心的,何必大动肝火,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母妃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唐心月看了一眼宁王世子,也没有什么好气,扭头就走。 “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王妃娘娘,为什么你们宁王府的人要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动手!” 宁王世子长长叹息一声,“我都与你解释过了,真不是有意的……” 两人拌着嘴,渐行渐远。 阮灵萱想到那次在大宝相寺这唐姑娘就拜托宁王世子帮她去讨一书生欢心,两人这次又因为学子吵架,很难不让人想到一块。 “你们可知这唐老爷有意要榜下捉婿,老早就看上了一个好苗子,这个唐心月八成是以为倩倩是说她未来夫婿的坏话,这才气冲冲进来。”刚刚拉住林倩倩的那位姑娘知道一点内情。 “还好宁王世子还讲道理!”林倩倩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惹上唐心月这个麻烦。 “宁王世子人其实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喜欢唐心月。”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就一定会喜欢上吗?这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人,不就和亲生兄妹姐弟差不多嘛!” “那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几名姑娘争了起来,阮灵萱肚子饿得咕咕叫,趁此间隙开始横扫桌上的糕点,正当她甜得腻歪了,大饮了口果酒。 几张脸突然齐齐转向她,向她发难: “灵萱和六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灵萱你会喜欢六殿下吗?” 噗—— 阮灵萱猝然听见“喜欢”二字,顿时被口里甜辣的果酒呛得狂咳不止。 “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呛着了吧!”旁边紫衣服的姑娘对她又递帕子,又是拍背,扭头就责备道:“定是你把灵萱吓到了,我就说灵萱才没有喜欢六殿下……她分明是对魏小将军有意!” 阮灵萱边拍着胸口,边点头。 “可是六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以前虽然身子弱,还经常生病,可是现在不是好多了,模样也俊逸、才学兼备,灵萱你为什么不会喜欢他?”那姑娘也是不服气,好像非要为青梅竹马争得一条明路。 不喜欢萧闻璟? 阮灵萱愣住了。 脑海里冷不丁回响起萧闻璟那句斩钉截铁的“你喜欢我”, 只可惜现在她的面前没有一面墙, 无法阻碍四面八方的视线。 “这酒就这么上头吗?灵萱你脸都红成猴屁股了!” 阮灵萱摸了摸脸,是有些烫。 “有、有点上头。” 见阮灵萱呛酒后不舒服,她们也就放了她一马,又开始围绕着唐心月和宁世子这对青梅竹马议论起来: “你们猜这唐心月要是喜欢上别人,宁世子会不会气疯了?到时候使点手段,不就把他们拆散了!” “不会吧,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人!” “人不可貌相,表面相貌堂堂,背地里说不定还干那禽兽不如的事呢!” 阮灵萱若有所思起来。 一顿散伙饭,主宾尽欢,每人都喝了不少酒,虽然果酒度数不高,但是量多了还是有些昏沉迷糊。 唐月楼的小二看见阮灵萱走路带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独自骑马回去,这要是半途摔下马,他们可担待不起。 阮灵萱不管不顾,就想骑马回去,可把小二急坏了。 “阮灵萱?” 萧闻璟正出门办事,路过唐月楼看见阮灵萱牵着小石头在和小二胡搅蛮缠。 小二犹如见到救星,请他搭救。 在萧闻璟眼神的迫使下,阮灵萱不情不愿爬上他的马车,一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对着他语出惊人: “萧闻璟,你会干禽兽不如的事吗?” 谨言瞳孔猛颤。 见到明显脸上有醉态的少女,萧闻璟也没法把她的问题当做一个正常的问题,迟疑片刻,看着她冷静问:“你是指哪一种?”! 第 38 章 不如 哪一种? 还有更多种禽兽不如的事? 阮灵萱脑袋靠在车璧上,随着颠簸一撞一撞,晃得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就好像刚搅好的浆糊,迷迷糊糊。 她拧起秀眉,久久盯着萧闻璟。 酒意刚上了头,眼神也变得迷蒙,看萧闻璟身上都好像罩着一层柔光,就像坐在仙山神台之上的神仙一样让人都看不真切轮廓了。 他的回答和他的脸一样含糊,也不答是与不是,而是抛出新的问题,反问起了阮灵萱。 不过阮灵萱向来喜欢开门见山,才不理会他摆出的迷魂阵。 “你答应帮我追小将军的,不是骗我吧?” “嗯?”萧闻璟眼睛眨了一下,轻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我哪里骗你了?” 谨言眼睛骨碌碌转。 这话虽然说的不错,可也要看是往哪边施力,若力都是反着的,那还不如不说、不做呢! 不过若是阮灵萱能察觉到这一点,也不至于还看不出真相,傻到要请教他了。 果真阮灵萱眨巴着大眼睛,细细回想了一番,露出一个放心了的表情。 萧闻璟说的也没有错。 他的确是对她有求必应的,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和小将军的几次接触皆不顺利,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你就指的是这个?”萧闻璟问她。 不帮她追魏啸宇就是禽兽不如? “不然还有什么?”阮灵萱迷糊。 萧闻璟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叹口气,手撑着额头,“我是不指望你能有多大本事……” “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别的坏事!”听萧闻璟这语气,阮灵萱警惕起来。 萧闻璟撩开车帘,视线往外,佯装看起风景,实则是避而不答。 阮灵萱把屁股挪到窗口,挡住他的视线,还拉着他要问个明白,“莫非你把我最喜欢的马鞍弄坏了?” “没有。” “那就是给我娘告了我的状!” “我每次都帮你打了掩护,几时告过你的状?” “要不然……把我从秋猎名单上除名了?” “父皇虽命我负责此行的仪仗,可我还没有权利给你除名。” 阮灵萱说一个,萧闻璟驳回一个。 她绞尽脑汁想着萧闻璟还能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可偏偏脑子不灵光,再也想不出来。 忽而间,她想起了宁世子,想到了那些小姐说起宁世子和唐姑娘青梅竹马的感情。 阮灵萱脑袋一歪,唇瓣一张一合,蹦出一句话: “……你喜欢我?” 视线里一暗,耳畔是车帘落了下来扑出的一阵凉风,萧闻璟的指.尖收回,轻轻搭在了窗台之上。 “这算禽兽不如的事?” “这个不算,那什么才算?” 谨言已经不敢多待一刻,夺门而出,可就在他掀开车帘的瞬间,一支羽箭擦过他的面颊,夺得一声扎在了车后壁上。 萧闻璟及时偏过头,余光在颤动的箭尾上怔住了须臾,下一刻他拽过阮灵萱的手臂扯到自己身侧,按下她的脑袋。 “有刺客!保护殿下!——” “?_[(” 阮灵萱半是醉意半是吓傻,人都不知道如何动,全凭萧闻璟拖着她撞开了后面的门,滚了出去。 下一刻车厢被拉得四分五裂,犹如遭到了车裂。 木板、木屑四溅飞射,萧闻璟把阮灵萱护在怀里。 一块飞出来的木板砸到萧闻璟的额头,在他白净的额头上流下灼热的鲜血。 ——“殿下!” 萧闻璟抬手碰了碰伤口,刺疼,灼热。 他本想撑眼看清四周的情况,可视野混乱,脑海里还全是嗡嗡的噪音,有些离得很远,有些离得很近。 好像有千军万马正在眼前厮杀,火光熊熊,刀光剑影,高耸的旌旗残破不已,在它的下面已经堆了许多残肢断腿的尸体,可远处仍有许许多多穿着盔甲的人在挥舞枪戟,犹如皮影戏一样呈现在血雾一般的幕布上打斗。 渐渐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好像百岁老人不甘就死,重重地吸气,重重地呼气,每一口气都让五脏六腑剧烈地收缩舒张。 慢慢的,视线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浓雾一样的昏沉,他能看清近一点的事物,就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明显身形娇小的人,手抱着一张断了弦的弓,蜷缩在血污横流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捂着肿痛的脑袋,踉踉跄跄走过去,越走近,视线越清晰。 膝盖突然一软,他跪倒在地上。 “萧闻璟!你还在发什么呆!快走呀!” 萧闻璟猛然一睁眼,阮灵萱正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外边扯,但她的力气实在难以撼动相较于她而言已经人高马大的萧闻璟,整张小脸都在用力,咬牙切齿:“你、可、别、晕!” 她酒都吓醒了。 兵刃激烈撞击的声音就在脑后,锋利的剑好几次都险些擦过萧闻璟的身体。 “殿下,快走!” 慎行两手持剑,可以一挡五,他下手从不留余地,所以每次出招都是见血方归,很快就染了半身血。 萧闻璟晃了晃头,好歹清醒了一点,顺着阮灵萱拉他的劲起身,同时手臂一揽,把她罩在自己怀里。 “这里危险,你怎还在这逗留!” “你刚刚不省人事,刀剑无眼,我怕他们伤到你啊!”阮灵萱被他压着脑袋,看不清前路,只能蒙头随着萧闻璟往前走。 “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阮灵萱在惊慌之余 还喋喋不休,“这可是皇城,什么人敢这样大胆!不要命了!” “拦住他们!——” 刺客冲着他们大喊。 “上马!” 小石头被打斗弄得嘶鸣不断,马蹄来回践踏,处于暴躁而惊恐的状态,好在主人的气息靠近让它安定不少,就没有阻止萧闻璟也跟着上了马。 阮灵萱的马鞍是备着一个人用的,两人共骑相当拥挤,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小石头,快跑!” 小石头高大强健,光肩高就有普通男子身高,它全速奔驰时无人可挡,这才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人冲出了包围。 在盛京城里,弓箭并不好携带和隐藏,因此这些刺杀他们的人都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被六殿下身边的侍卫以及皇城卫兵挡住,无法及时追击。 趁着夜色脱离危险,阮灵萱这才有心情注意到路的两边房屋都十分萧瑟破败,连光都没有亮几间,很显然他们并不在最繁华的朱雀、青龙任意一条主街的范围内。 “我们这是在哪?” “抱歉,在唐月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赶着去平化街找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现在看来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原本料想最多扑个空,不曾想对手居然已经到了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阮灵萱带过来。 平化街是盛京里的贫民区,堂堂皇子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你在找谁?”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我外祖父的亲信周平。” 若不是因为是周平,一个被归为逃兵并且举国通缉的人,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来。 “那是谁要杀我们?”阮灵萱伸头想把视线越过萧闻璟的肩头,却被他大手按了回去。 萧闻璟低下头,阮灵萱就在他身前,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可还全须全尾,还能絮絮叨叨不停。 刚刚被撞昏厥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的景象像是人间炼狱,真实的厮杀声、真实的血雾甚至他还看见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坚定,不能把阮灵萱牵扯进来,沉声道: “放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 几日过去,盛京城风平浪静,那场混乱都被不动声色地抹去。 就连丹阳郡主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阮灵萱信守承诺,谁也没有告诉,只暗暗期盼萧闻璟真的能处理好。 可是他要如何处理,阮灵萱却是一概不知。 这日阮灵徵来找她,想邀她一同去大宝相寺。 “大姐姐,要不过一段时间再去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太安宁。”刚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饶是阮灵萱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也难免要心有余悸一段时间,她既不想陪阮灵徵出门,也不想她单独出门。 “不妨事,裴妃的身体大好,我要去大宝相寺还愿才行。”阮灵徵向来侍神虔诚,即便阮灵萱不去,她也是要去的。 阮灵萱都有些嫉妒了,“大姐姐对裴家的人可真好,就不知道那裴公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待他。” “阿爹说过,裴公子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次秋猎他们也会来,你若好奇,可以去瞧瞧。”阮灵徵自己是不好意思专门去看的,告诉阮灵萱也是有一点点自己的私心,要是这个裴公子不好,阮灵萱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那我到时帮大姐姐好好看一看!”阮灵萱点头。 不多会,阮灵徵出门去大宝相寺。 也许是因为阮灵萱的那一句“不太平”,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好在去时一路顺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如常乘坐马车去大宝相寺还愿,用过斋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往城赶。 可偏偏在她放下心来时,发生了变故。 在下山的半道,马车被人拦了下来,家丁女使齐齐尖叫,也阻碍不了一个半身血淋淋的人挑帘闯了进马车。 阮灵徴惊恐万状,却在触及来人眼睛的那瞬又安静下来。 只是依然不解和担忧道:“……大、大殿下?”! 第 39 章 出行 “让你的人闭嘴。”萧宗玮径自闯进来坐下,手里沾了血的剑也随意丢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引人瞩目。 他很狼狈,身上的血污顺着长袍洇下,在他脚边很快就凝聚了一汪血。 看见那鲜红的颜色,阮灵徴眼睛一跳,仓促抬眸与萧宗玮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住惊慌,没有出言驱逐,只掀起帘子,伸头往窗外看。 今日天气昏昏沉沉,太阳都被云雾掩盖,大宝相寺的山路上人烟稀少,此时外边除了阮家的四名家丁护卫之外再无他人。 事发突然,家丁们没有及时阻拦下萧宗玮,眼睁睁看见他提着血淋淋的剑进到车厢。 此刻他们都拔剑对着马车,神情紧张,随时戒备,可里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就好像那个可疑的人只不过是进去和他们的姑娘打声招呼罢了。 阮灵徵平静地安抚他们道: “无妨,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她发话的家丁们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武器,阮灵徵放下车帘,对着萧宗玮欲言又止。 萧宗玮低头看了眼伤口,明白她的顾忌,低声道:“放心吧,我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引走了,你们不会有危险,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回城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灵徵不是怕被他的事牵连,只是她不想关心萧宗玮具体在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人,只是看见他肩膀上血流如注,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地扎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他伤势不轻。 可偏偏伤者本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就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又或者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往后靠着摇晃的车壁,微闭上目,“有水么?” 阮灵徵示意自己贴身的女使小蝶倒一杯茶给他。 小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淋淋阵仗,加上对方又是恶名在外的大皇子,手抖得不像话,还没递过去,半杯茶都抖了出来,撒了一地。 阮灵徵只好从她手中轻轻拿下茶杯,重新倒满了,亲自送到他手边。 萧宗玮一口就喝完了一盏,示意阮灵徴再倒。 阮灵徴干脆把茶壶都拎了过来,整个端给他。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萧宗玮勾了勾唇角,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阮灵徵考虑了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再偏执行事,损人不利己,并非长久之法。” “我从不求长久之法,我只想要一时的畅快。”萧宗玮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勃勃,目光炯炯地盯着阮灵徵,“历代帝王都想拥有千秋万代,可世上又何曾有一人如常所愿,所以我为何不能只求眼前的快乐?” 小蝶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往阮灵徵身边又靠近了些,生怕眼前这个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他只求眼前快乐,那岂不是更容易不管不顾,万一玷污了小姐名节…… 小蝶不敢想。 阮灵徵是知道。 倘若 萧宗玮会听人劝,他们之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只能无奈地低下眼睛,佯装休息,不再做这些无用功。 马车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有序的马蹄声和不疾不徐滚动的车轮声碾在林间的碎石头路上,发出一些稀碎的声音。 就当阮灵徴盼望着快点进城,把萧宗玮送到合适的地方,她仁至义尽就好。 可没过了一会,有人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还好巧不巧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里面可是阮家的姑娘?” “?_[(” 外面的人停顿了片刻,“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灵徵一愣,还以为是外面的家丁泄露了,慌忙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料。 “还恕在下冒犯,听闻附近发生了命案,担心姑娘安危,若是姑娘无事,不妨出来一见……”冯同知一路追着血迹而来,又发现阮府的马车和血迹混在一起,随行家丁的神情又比较复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很难不怀疑现在马车里的阮大小姐是被歹人挟持。 “我……我无事。” 冯同知从马上下来,手按在佩刀把柄之上,慢慢走近马车。 萧宗玮斜睨着随风轻荡的车帘,神情阴鸷。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这更加让冯同知起疑。 小蝶紧张地握住阮灵徵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害怕的并不是大皇子萧宗玮,反倒是外面那人若是见到已有婚约的姑娘和外男在一起,传出去会令家族颜面尽失。 阮家大爷严以律己,同样对姑娘也相当严苛,只怕不会轻易饶恕。 萧宗玮弯下腰。 阮灵徵一看他的动作,顿时猜到他的用意,惊呼出声:“不要!” 可是萧宗玮的手已经握住了刚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剑,用力往外面一掷,锋利的剑瞬间穿透车帘,噗嗤一声,刺进意图上前探查的冯同知的胸膛。 猝不及防。 “死、死了……”家丁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喊。 阮灵徵冷汗转瞬就落了下来,同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却在下一瞬被萧宗玮温柔地扶了起来,他抚着她细软的乌发,低头在她耳边道: “你看,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会成为你的困扰。” * 钟粹宫。 午后的风从窗洞穿了进来,翻起了压在纸镇下的一叠宣纸,呼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旗帜被狂风卷起。 呼—— 他的呼吸好像是锻造兵刃的匠人拉动着沉闷的风箱, , 胸腔里的心悸,都让人举步艰难。 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蜷缩在血水当中的少女,她静静地抱着残破的弓,就好像是婴儿抱着心爱的玩具,沉入了甜梦。 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一道细长的伤疤从她的眼尾划向耳垂,看疤痕的深浅,这道伤口也有两三年之久。 然而重点却不在这道伤口上,而是在他的手指下,她的皮肤—— “殿下!” 萧闻璟猝然惊醒,谨言担忧地望着他。 “殿下,快要下雨了,风凉,在这里睡久了可是会病的。” 萧闻璟下意识望向窗外,天上乌云密布,隐隐约约还有雷电闪烁,仿佛有一条电龙在墨染云海里翻涌。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让自己因为梦而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是有消息了吗?” “大殿下的人拼死相护,大殿下身中了一支箭仍逃脱了,我们的人按计划且追且避,有人伤重,并无死亡,也算是幸运……”谨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据他们描述,大殿下力大无穷还不知疼痛,让他们难以抵挡,十分奇怪。” 好在六殿下从未期望他们这些人能够把大殿下斩杀于剑,他们的这次行动更多不过是代表着一种反抗与挑衅。 以战止战、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萧闻璟口头说说的。 萧宗玮既然对他下手,萧闻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他的力大无穷和不畏疼痛。 萧闻璟知道那都是血枯虫的“功劳”。 只可惜田婕妤是后妃,他不好自己处理,告诉皇后其实也并非想要田婕妤的命,只是想要萧宗玮知道自己的病。 可现在看来,萧宗玮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会把皇位拱手相让,他们势必还要硬碰硬。 而最好的机会莫过于秋猎了。 * 酷暑已过,翻过天山的第一缕风不但带来了秋意,还带来了前线战败的军情。 北虏的王庭发生了大变故,年轻且好战的亲王毒杀了可汗,成为了新的可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旗鼓,向大周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其次还厚颜无耻地向大周提出和亲。 毕竟安宁长公主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准哪天就看不见东边的太阳。 大周派公主和亲,会携带大量的牛羊马匹以及珠宝布娟陪嫁,那可是一大笔财富。 显然易见,这位意气风发的可汗也想学他的先辈,用几场胜仗威胁大周,促成这笔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的买卖,甚至为表诚心,还趁热打铁地派出了使者,一同参加大周的秋猎。 而这使者的人选正好还是与贤德皇太后血脉相连,安宁长公主的孙子,让顺天帝想要刁难或者伤害也要掂量一下他嫡母贤德皇太后的心情,可不是用心良苦。 虽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可是魏家军败了,魏啸宇心情很难好起来。 在魏大帅给他的家书里并没有详细描述前因后果,只简略说他大哥受了伤,暂不能再上战场,具体伤势多重,提也未提,这让魏啸宇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回到军营去,而不是跟着皇帝,去参加这劳什子的秋猎。 可阮灵萱并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随着大队赶路的途中,还一路呼朋唤友,和章元昆等人比试骑马、射箭,两帮人是势均力敌,互不谦让,打得乌烟瘴气,丹阳郡主都管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让阮灵萱越发胆子大起来,有时还会干脆脱离队伍一段时间,去往沿途一些风景圣地赏景,阮灵萱邀请魏啸宇一同,可魏啸宇兴趣缺缺,接连拒绝,让阮灵萱心里七上八下。 “小姐,你为何都不找六殿下了?”看着阮灵萱接连碰了软钉子,云片都忍不住问。 虽然她喜欢魏小将军,可是六殿下不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云片不知道她为什么最近有点躲着六殿下的感觉,还以为他们这对“好朋友”是出了什么误会。 “他很忙,哪有空陪我。”阮灵萱理所应当地道。 “你都问了魏啸宇五回,一次都未问过我。”忽然萧闻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知我没有空?” 阮灵萱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转过脑袋,“……你、你怎么这么清楚?”! 第 40 章 比试 不怪阮灵萱吃惊。 萧闻璟这几日忙前忙后,小棉花都给他跑出了小脾气,累得够呛,体谅他忙碌,阮灵萱又怎会用自己的事情去烦扰他呢? “我要负责父皇乃至所有皇亲安全,你自然也是我负责的一部分。” 阮灵萱轻轻“哦”了一声,悔改没瞧见多少,只有一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微窘,背着手晃了晃身子,“我知道分寸的,肯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萧闻璟望着她并不尽信。 恰好旁边一名皇家禁军侍卫拿来一本册子供他查看,他领着阮灵萱往旁边走了几步,就当着她的面翻了起来,一一细说:“这才六天,你就离队五次,与人骑射比试四次,这般有精神,倒不如随军急行……” 话还未说完,萧闻璟自己就先打住了。 那个接连做过几次的“梦”,让他对于战场不得不介意起来。 “你也觉得?我外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阮灵萱不知萧闻璟的心事,反而像找到了知音,又高兴起来,指着自己眉飞色舞道:“就我这骑射水平,不比一个百夫长差吧,若是有机会,我也能一样建功立业!” 她还很骄傲。 萧闻璟“啪”得一下合起册子,有种难言的心烦意乱,沉声凝眉道: “战场凶险,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我没有当是玩闹,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说过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吗?为什么就说我是玩闹的?”阮灵萱还不服气,提醒他:“我记得很清楚,你别想抵赖!” 萧闻璟没想抵赖。 说不分男女之时,是本心,说“玩闹”却是私心。 世上或有了不得的女将军,可他也不希望是阮灵萱。 “战场不是比试,是要杀人,你连只兔子都不敢射死,还说不是当玩?” 阮灵萱一时语塞。 她一个小姑娘,即便再厉害,突然要她去杀人,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萧闻璟又语重心长道: “这次秋猎除了大周的人,还有北虏的使者,他们来者不善,所以你切不可以胡来乱跑,若是惹上什么事,让自己身处险境,那当如何?” “你不是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猎么,他们会做什么你还不是一清二楚?”阮灵萱见旁边没人,也不顾及说出口的话。 “以前发生的事情未必都会发生,以前未发生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萧闻璟本是要说服阮灵萱,可是自己却先为这一句话怔了须臾。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他能够有意规避掉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也能提前解局、排除麻烦,可有些事虽不是按着正常的时间或者一样的轨迹进行,但隐隐也有走向统一结局的倾向。 就好比田婕妤,即便没有他传信给了沈皇后,上一世的她也会死,可是加入了他的参与,也没有改变掉她的结局。 甚至一些他有意想保下的,又会以别的方式落进别的危险,殊途同归。 “如今陛下只剩下一位公主,他们要公主和亲就是冲着燕书来,既然我们能改变其他的事,那能不能不要让燕书嫁给那些蛮夷。”阮灵萱想起这件事,替她的这位好友担忧,她这频繁的离队也有是带着萧燕书散心去了,可是这件事总是要面临,但她却暂时没有解决方法。 “他们早已背信弃义,就连安宁长公主在也无济于事,如今又为何还要大周嫁公主过去!” “当初太.祖南征北伐,驱逐北虏、制衡南夷,国力消耗殆尽,已是强弩之末,为百姓能够休生养息方采用和亲之策,这位新上任的可汗想要比肩先可汗的战绩,所以才以和亲的方式逼迫大周承认他的正统。” 对于大周来说,区区一人能换取千万人的太平是很值得,可对于那一人而言,却是彻骨冰寒。 而对于北虏而言能让大周送公主与财帛,无疑不是有让大周低头让步的意义。 阮灵萱虽然明白,却也很难赞同。 “反正这次要想办法,不让萧燕书和亲。” 萧闻璟还未答。 “阮灵萱!——”远处有人挥着手在喊她。 阮灵萱马上知道是他们约好了要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去看不远处的七彩仙女池。 她挥手回应,“就来——” 余光一瞟,萧闻璟还站在旁边看着她。 阮灵萱想到他那么计较那五次,就问道:“我要去看仙女池,你去吗?” “不去。” “?” “我没空。” 阮灵萱无法理解:“那你还让我问你?!” “我去不去和你问不问我是两回事。”萧闻璟慢条斯理道,低头看了她一眼。 “魏啸宇不去,你不是照应问了他?”他一顿,强调:“五次。” 阮灵萱:“……” 他真的很怪欸。 * 三日后,大部分队伍抵达猎场。 这个伊佃猎场位处天山山脉以南,曾经一度是北虏的领地,被建武帝打下后就成了大周的马场,为大周的骑兵源源不断输送着健壮的军马。 如今正值夏秋交替,猎场里的牧草逐渐枯黄,远处的林子也绿叶换红妆,犹如天边的火烧云,红艳艳的连成一片。 顺天帝领着几人正在刚搭建起来的看台上观赏眼前这壮丽的美景。 一支队伍越过天山,在大周军队的挟护下疾驰而来,进入围场。 他们穿着带有毛领的戎甲、头上戴着青铜鹰盔,衣服上还挂着铜牙、彩石等装饰,与大周人的服饰截然不同。 这是北虏的使团,由现今大可汗的侄子,前可汗之子卓尔亲王带领着。 这位二十来岁的卓尔亲王有一半周人、一半北虏人的血统,所以他既有深目高鼻的特征也有大周人的黑发黑眸。 他大大方方站在顺天帝的面前,把手成拳,抵在左胸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北虏礼节:“小王卓尔携宝嘉郡主见过大周皇 帝。” 站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北虏姑娘,眼如琥珀,唇似染朱,长得十分漂亮。 不过比起卓尔亲王礼节周全,这位宝嘉郡主就颇为傲慢,面对皇帝也不发一言,只草草随着卓尔亲王行了一礼,好像是不情不愿来到这里。 顺天帝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把头偏向一侧,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贤德皇太后。” 卓尔亲王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屈膝道:“卓尔见过贤德皇太后。” “快快起来。”贤德皇太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见自己女儿的孩子,企图在这个陌生的孩子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只可惜她连自己的女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看这个孩子也毫无感觉,但想到两人血脉相连,还是感觉到了亲切。 “我听你母亲在信中提前过你,说你能写的一手好字,也熟读故典诗文。” 面对慈祥的皇太后,卓尔亲王态度更温和,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母亲说过,无论身在何处也不能忘记父母的教诲,所以她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尽数传授于我,望我不要忘记这些宝贵的财富。” 贤德皇太后连连点头,眼含薄泪。 她费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哪能不心疼。 被冷落在旁的沈皇后抽空看了眼沈贵妃,见她还是一副懒洋洋、凡事不争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若她不争,六皇子萧闻璟又怎会变得如此拔尖,样样都要和她的萧宗玮抢,那些心机手段,定然是她传授的! 萧燕书扶着贤德皇太后,面色苍白。 皇太后心疼亲女儿,连带着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孙爱屋及乌,顺天帝又是孝子,到时候这个卓尔亲王再提出和亲一事,还会有谁来保下她? 想到这里萧燕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本想着趁人没看见,赶紧擦了去,不曾想有人一直盯着她。 宝嘉郡主故意开口:“你就是七公主吧!” 她的大周话说的不太标准,带着一点口音,但也不妨碍她的嗓音十分清脆,就好像她额箍上的宝石撞在一块的响声。 萧燕书一惊,来不及擦掉眼泪就被七八双眼睛齐齐注视,顿时脸色又红又白。 贤德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这是燕书,大概比宝嘉郡主小一些,是个乖巧的孩子。” “好呀,原来是个妹妹。”宝嘉郡主高兴地拍手,昂着头对着顺天帝道:“大周皇帝,我们到猎场上来不是要骑马比试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宝嘉。”卓尔亲王拧眉,想要制止她的无礼。 “无妨,郡主说的对,既来了猎场就是要骑马射箭的。” “没错,我想和大周的公主比试比试,看看是我们北虏的马快还是大周的马快,是我们北虏的箭准,还是大周的箭准!” 虽然她的语调奇异,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这 个宝嘉郡主好大的口气,竟是想要以此来压过他们一头。 萧燕书不擅骑射是众所周知的,如今被这个宝嘉郡主盯上岂不是要丢了大周的颜面。 “书儿,既然郡主有心切磋,你就去吧。”顺天帝斜睨萧燕书一眼,语气慈和,可神情却并不松快。 萧燕书想到他的严厉,脸色更白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希望自己表现好还是不好。 卓尔也不能随时跟着宝嘉郡主,因为贤德皇太后还想同他说说话,只能无奈地目送她趾高气扬地跟着一群大周人离开。 萧闻璟因为巡查迟到了片刻,听侍从说起宝嘉郡主把七公主带去比试一事,暗暗蹙眉。 宝嘉郡主的骑射水平如何他不知晓,但是萧燕书的水平他相当清楚,远远不到能与人比试的程度。 “慎行你去看着七公主。”慎行的武功好,可以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保萧燕书周全。 慎行迟疑了片刻,还是领命离去。 萧闻璟又问侍从,“阮六姑娘呢?” 萧燕书出这样的事,阮灵萱居然没有出现,实属不正常。 “好像是和章公子他们还没赶上来。”这侍卫很欣赏阮灵萱,怕萧闻璟会怪罪,主动帮她解释:“都是那北虏的人来的太快了,几乎是陛下一到他们也跟着到了,让人没有防备!” 萧闻璟思忖了须臾,“去找到她,告诉她七公主的事。” * 宝嘉郡主还带着十来个平日里陪她玩耍的少年少女,他们簇拥着她,叽里咕噜讲着北虏的话,一起从萧燕书的面前经过。 萧燕书听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他们眼神语气里的嘲笑。 “公主,别怕,我们陪着你呢!” 北虏人在这里,大周的贵女公子们就空前团结,与他们行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同仇敌忾。 萧燕书眼圈还红着,抽了抽鼻子,看着自己刚换上的骑装,十分难过,“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们先去看看场地准备的如何了,免得让那群北虏人做了手脚。” 萧燕书坐在帐子外的木桩上,抱着弓点点头。 等人走光了,她就悲从心来。 她待会就要丢人了。 “你就这么怕和那郡主比试?”身边忽然落下一人,哼道:“那我帮你杀了她,你就不用比了!” “万万不可!”萧燕书吓得一咯噔,抬起头,看着许久不见的青年,又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他一直跟着六皇兄,但是赶路这么多天都没怎么见他露过脸,还是像从前一样神龙不见尾。 “殿下怕你被那郡主伤了,要我来看着你,我看不等你上去比试,你就要在这里用弓弦把自己吊死了吧?” 萧燕书红着脸,“你、你别胡说,我贵为公主,怎能如此没有骨气,不战先怯!” “呵。”慎行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逞强。 刚刚还在偷偷掉小 珍珠, 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 要坚强了? “我只是怕丢了父皇的面子,丢了大周的面子……”萧燕书把脸靠在弓上,叹气道:“早知道我就和灵萱一样好好学骑射了。” “阮灵萱背不出诗词来的时候都没有像你这样掉眼泪,你射不好箭又哭什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慎行抱着双臂,并不在乎,但是看着萧燕书眼泪又要掉下来,又皱眉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在后面帮你!” 萧燕书噗嗤一声笑,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慎行。” 慎行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 “我是公主,就要堂堂正正的。” 就算是输也是堂堂正正。 整顿好了心情,萧燕书背着弓往比试的场地去。 那边热闹的欢呼声不断。 是北虏的少年少女在给宝嘉郡主喝彩。 至于大周的这边则可以说是灰头丧气,毫无斗志。 “七公主来了?”宝嘉郡主弯眼一笑,忽然把搭箭的弓移了方向,对准了萧燕书,一松手就放出一箭。 这位郡主对她的箭术应当是相当自信,不过萧燕书并不知情,顿时两眼圆瞪,一声惊呼还卡在嗓子眼里,箭簇转瞬即至,慎行伸出一手,箭就牢牢停在萧燕书的右侧偏前的位置,只剩下尾羽还在震颤。 “你好无礼!居然敢对公主动手!”有人立刻嚷了起来。 这还是在大周的国土上,这帮北虏人太嚣张了! “开个小玩笑,放心好了,我的箭术伤不到公主!”宝嘉郡主理直气壮,还故意道:“难道堂堂公主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萧燕书余光看着被慎行抓住的箭,脚都快要软了,但是宝嘉郡主说的对,她不能没有勇气,不能让北虏的人看见一个被吓趴的大周公主。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手里的弓,“郡主好箭术,只是箭不该往人身上射。” “在这里是不该,可是在战场上就该往人身上射。”宝嘉郡主把弓斜握在手上,意味深长道。 萧燕书脸色微微发白。 知道他们这里要比试,皇帝后妃乃至一些大臣都纷纷从营帐里出来,渐渐汇聚到准备的场地上。 “殿下,我看公主快要撑不住了,这个郡主娇纵蛮狠,公主哪里是对手……而且我还怕……”谨言担忧地看着七公主旁边的慎行,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会拔出刀。 “岂有此理,这里岂是他们能放肆的地方!”魏啸宇也愤愤不平,若不是对方是个姑娘家的,他不好出手,现在只怕已经拍马上前。 “不急。”萧闻璟拦下他们两人。 “皇帝陛下,我这堂妹最是顽劣,若有冒犯,还请宽恕,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她。”卓尔亲王适时开口,可口里说着管教却还加了一个“回头”,意思是现下他是不会去管教的,还堂而皇之请陛下宽恕她的无礼举动。 顺天帝微微扯开唇角,“无妨。” 贤德皇太后担忧地看着萧燕书,低声吩咐旁边的嬷嬷,“去告诉书儿,让她切莫逞强,不要伤了自己。” 远边轰雷声由远而近,一群黑点逐渐转大,是一群马奔至。 几人骑马从人群中纵出,迎着那马队而去。 “什么人?”宝嘉郡主在马上远眺。 忽见那奔来的马队里一人一骑飒沓如流星,疾驰而出,刚看清来人样貌,一支箭就冲着她破空而来,尖锐的尾哨声让宝嘉郡主都花容失色。 还未及反应,箭擦过她握在手里的弓,夺得一声钉在她身后的靶子上。 差之分毫就要伤到她的胳膊。 卓尔亲王蹙眉走出一步,忧虑道:“宝嘉!” 丹阳郡主立刻越众而出,连忙向顺天帝告罪:“陛下,都是小女刁顽,不知分寸,等臣妇下去狠狠责罚。” 顺天帝唇角慢慢勾起,笑道:“无妨。” 卓尔亲王看了眼皇帝,暗暗咬牙。 宝嘉郡主侧头看了眼靶子上的箭,气鼓鼓地扭回头。 一匹膘肥的黑马驮着一位红衣耀眼的少女,神采飞扬地横马在她们前方,在她身后陆陆续续跑马上前一群少年男女,皆跨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弓,背着箭篓,朝气勃勃。 “想与我大周公主比试,先过我这一关!”! 第 41 章 为了 “灵萱!”萧燕书破涕为笑,忙不迭迎了上去。 阮灵萱收回目光,翻身下马,紧紧握住萧燕书的手,给她安慰与力量。 “你又是什么人?能替公主比试?”宝嘉郡主被刚刚那支挑衅的箭弄得不悦,挥手将弓扔掉旁边人怀里,俯视阮灵萱。 “我叫阮灵萱,陛下封我为平曦县主。”阮灵萱把弓往身后一背,昂首道:“怎么,你不敢和我比吗?” “谁不敢了!”宝嘉郡主立刻反驳,驱着马左右绕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和我们比试骑射,要怕也是你们怕才是。”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章元昆也是个很容易被激起斗志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因阮灵萱三言两语就上了钩,和她一路比过来。 面对北虏人,这一次他是坚定地站在阮灵萱这一边。 “好,既然要比,我们就比个大的。” 宝嘉郡主骑着马就去找大周的皇帝。 这时候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不单有皇亲还有许多大臣们,众目睽睽之下宝嘉郡主丝毫不怵,直接下马就对着顺天帝道:“陛下,想必您也听见了,平曦县主说要和我比试,在草原上我们是武比,难免会有危险,就怕伤了你们的贵女。” 这种刻意的关心听起来就是有种瞧不起的意思,好像他们北虏的儿女才是千锤百炼的真金,大周的都是纸糊的假老虎,高低立现。 “郡主也是千金之躯,尚不怕受伤,我大周儿女又何惧之有。”顺天帝不疾不徐道。 “陛下,臣也愿意和北虏使者一试!”既然不是一对一的,魏啸宇也没有什么好顾虑。 卓尔亲王看了眼魏啸宇,微笑道:“魏小将军身经百战,她们不过是孩子玩闹,还请手下留情。” 魏啸宇徒留他一眼,径自走去马场。 卓尔亲王脸色不佳,旁边有人立刻笑道: “魏小将军也还没及冠,说是孩子也不为过。” 这无疑不是在告诉北夷人,他们大周也是有英雄出少年,让卓尔亲王吃了个哑巴亏。 因为宝嘉郡主先开了口,这次比试的规则也跟着变成了北虏的法子,两队各选五人,分别带五支箭。 场上有五个靶子,最远的一个就立在终点上,他们要比场上哪边人射中靶子的多,还有哪队的人最先到达终点。 阮灵萱正要翻身上马,萧闻璟拦住了她。 “你听明白了宝嘉郡主的意图了吗?” “我懂啊。” 魏啸宇走过来,解释:“她们要五个人的原因就是要团队协作,你看她选的人都高大健壮,到时候形成人墙就会大大阻碍我们的人前进速度,这要有军事作战的队列意识。” 阮灵萱这才意识到比试里头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那我们怎么办?” 萧闻璟和魏啸宇对视一眼,唤来其余三人,共商对策。 萧宗玮盘手而立,眯眼看着萧闻璟的 动静。 四皇子在旁边道:“六弟现在是什么事情都要插手, 显摆给谁看?” 他这么操劳的缘故, 肯定是想给顺天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自己还要努力,就怕别人的努力会得到回报。 “抱歉,听你们提起六殿下,小王有些好奇。”卓尔亲王主动走到他们身边,露出温和的浅笑:“这位六殿下据说很受皇帝喜爱,不知道是否属实?” “关你何事!”五殿下鲁莽,向来心直口快,而且对方说的还是最不中听的话,更让他没有好脸色。 卓尔亲王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心平气和地对萧宗玮道:“小王对大殿下一见如故,是专登过来问声好的,不知道有没有空,借一步说话?” 萧宗玮看着他,冷笑:“北虏人和我有什么话好谈的,你不去关心关心你势单力薄的堂妹,待会也不知道要怎么输?” 卓尔亲王一笑,“殿下也不见得希望那位阮姑娘赢吧,我知道她是沐老王爷的最宠爱的外孙女,若是和六殿下关系紧密,阻碍的可是大殿下的宏图大业。” “你!——”五殿下震惊,他一个外人怎么能把大周的人际以及萧宗玮的心头大事摸得这么清。 “你放心,我刚刚已经交代过她们,一定要给大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卓尔亲王知道两人对他还有戒备,因而话不说满,点到就是。 “这个卓尔亲王神神秘秘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四皇子嫌弃,“皇兄,你觉得呢?” 萧宗玮没有理他,只是目光一转,眺望到阮家人那边。 一位衣着清贵,面容儒雅的青年,正与几位长辈弯腰作揖,在他们后面还站着被女使簇拥着的温婉姑娘,她时而看向前面的青年,时而转头看向远处的赛场。 四皇子顺着他的目光,张口就道:“那是裴家长房的公子,这次也是趁机过来和未来的丈人见礼的吧?” 萧宗玮转身就走。 四皇子又看了看阮家那边,若有所思。 * 咚—— 咚咚咚—— 鼓声响了起来,比试双方已经骑在马背上,分列在两边,等待出发。 “光有比试无奖,少了些看头,这样,我这里有柄先皇的佩剑,就拿来当彩头,胜者得!” 有内监捧出装在托盘里的长剑,黄金鞘,虎柄头,做工精致,更何况是先皇所用之物,肯定不凡。 阮灵萱好奇张望。 她答应过要把这把剑赢给萧闻璟。 宝嘉郡主看见阮灵萱盯着那剑不放,马上就大声对卓尔亲王道:“堂兄,你等着我把这把剑赢了给你!” 本来她就是打着必赢的念头,若是阮灵萱想要的的东西,她更要拿到手。 阮灵萱生气,“休想!——这是我的!” “哼,那可未必!” 传令官看顺天帝的眼色,见他轻轻颔首,马上挥手令号角声响起。 呜——呜——呜—— 阮灵萱和宝嘉郡主同时出发,一黑一棕两匹马只差了半个马身位。 魏晓宇和章元昆紧随其后。 宝嘉郡主的人并没有跟的太紧,但是隐隐有向他们靠近的趋势。 第一个靶子就在前方,阮灵萱踩紧马镫,松开缰绳,反手取下一支箭,正要张弓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从旁边劈来,速度之快,让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啪—— 阮灵萱下意识闭上眼睛,但是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手里的弓弦也断了。 刚刚那一鞭子是朝着她的弓而来,然而弹起的那瞬间,鞭尾却打在了她的脸上。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的脸上一定出现了一道血痕。 夺得一声,在她前面的宝嘉郡主已经率先射了一箭。 “我说过,你不知道我们北虏比骑射的法子,哟,怎么还哭上了?”宝嘉郡主朝她回眸一笑,畅快地策马而去。 “灵萱妹妹!”后面的魏啸宇看清前面的情况,十分担心阮灵萱不能再继续了。 “阮灵萱!”隐约后面还听见萧闻璟的声音。 但是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声音,阮灵萱脸颊上还疼得要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模糊了视线。 她最怕疼了,以前练骑射的时候每次摔马或者手磨出血泡来都要窝在阿娘怀里哭上好久,可是她真心喜欢骑射,所以才会擦掉眼泪继续练,直到手磨出薄茧不再疼痛,直到骑术精湛不再摔马,她便再没有为骑射哭过。 初秋的风寒凉,吹在脸皮上就像细刀割肉一样。 让她新添的伤口既灼热,又刺疼。 可是她不想放弃,她答应过萧闻璟要为他赢得这把剑。 “你没有弓还要怎么和我比?”宝嘉郡主看她不可能放弃,也很生气,回头对她怒瞪,“早早放弃算了!”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射中靶子吗?”阮灵萱擦了擦眼泪,两腿夹敲着马腹,腰身下压,驱马上前。 小石头与她配合无间,能明白她的所有指令,立刻撒蹄子狂奔,很快就把刚刚落下的间距逐渐缩短。 跟在她们后边的人早混战在一块,魏啸宇带着另外两人负责阻挠北虏人,而章元昆负责趁乱射箭。 只听见他哇哇大喊,一直在叫魏啸宇救他,一边又在为自己射中而喝彩。 北虏人叽里咕噜一通乱叫,语气又急又气,像是也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阮灵萱回头看了眼。 本来他们都以为只要让把其他北虏人拦下,留她和宝嘉郡主在前面竞争,他们这队的胜算不小。 可万万没有想到宝嘉郡主一上来就用鞭子抽断了她的弓弦,让她没有办法把箭射出去。 前方的树上又出现了一个靶子,宝嘉郡主抬手拉弓,阮灵萱让小石头靠了过去,长弓伸出,用那弯曲的弧度勾住了宝嘉郡主的弓。 只要一点点偏差,箭的 角度就偏得连靶子边都摸不着。 “” ¤本作者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阮灵萱哼道:“我说过,我不好,你也别想射中!” 两人没有减速,因为除了射靶之外,竞速也是比试项,她们还要争先后。 宝嘉郡主为了不再被她妨碍射箭,特意绕开了路线,可是阮灵萱又岂能让她如愿,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 气得宝嘉郡主都开始连续蹦北虏话。 不过阮灵萱听不懂,完全不介意。 就这样宝嘉郡主接连被妨碍了两次,她终于抛掉所有风度,气得破口大骂她无赖。 “谁无赖,你才无赖!”都这个时候了阮灵萱也不想让她,大声道:“等下了马我们再打一架,看我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阮灵萱!” 忽然有人喊她,阮灵萱也顾不上对宝嘉郡主放狠话。 往右边看去,只见赛道外萧闻璟手拿一把弓,直线横穿了过来。 宝嘉郡主一看就明白他们的意图,干脆把马驱使过去,想要把阮灵萱从马上撞下去。 从高速的马上摔下去可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若是姿势不好,那可是会摔折颈骨,一命呜呼。 阮灵萱咬紧牙关,强扯缰绳,让小石头快速绕开。 小石头也知道危险,卖力提速,往萧闻璟和小棉花那边靠近。 “接着!” 萧闻璟把弓扔给她,阮灵萱接到手里就第一时间察觉这把弓特别轻,可来不及多想,宝嘉郡主已经杀到了她旁边。 阮灵萱也不跟她纠缠了,径直往前走直线,直接往终点冲去。 路中间的石头旁还有个靶子,她也直接忽略了,就在宝嘉郡主吃惊的目光下远远张开弓,往终点的靶子上射了一箭。 咻—— 箭的位置有偏差,直接从靶上方飞了过去。 新的弓不趁手是正常的,只是阮灵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误差。 这个弓不重,弦也富有弹性,好像比她以往用过的弓都要省力,她只使一半的力就可以把箭送到更远的地方。 “看来这是新弓,还不称手,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这时候的宝嘉郡主已经完成了倒数第二箭,快马加鞭地往终点来,只是阮灵萱比她前至少两个马身位,论速度,她的马上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追上。 宝嘉郡主再次张弓,不过这次她瞄准的是阮灵萱的马。 只要射中马,阮灵萱就跑不到终点,她也能胜利。 阮灵萱及时回头看见了宝嘉郡主的意图,让小石头对角跑出了个折形路线,好让宝嘉郡主无法精准命中。 宝嘉郡主仅剩下一支箭,不能白白浪费,若是射不中还不如留着射终点的靶子,几番权衡之下,她放弃了射马,全速往终点去,同时在半途就张弓拉弦,想把箭射出。 阮灵萱也拉开了弓,但这次她不是瞄准了靶子。 两支箭 在半空撞到了一起,齐齐掉在地上,被随后而到的马蹄踩进了尘土里。 宝嘉郡主怒火中烧。 “你这是做什么!” 阮灵萱明明拿着不趁手的弓,怎么还能够射中她的箭? 难道第一箭就是她用来试手的? 可光凭一支箭,她又怎么能够快速矫正自己对新弓的各种判断,从而让自己能精准命中目标? 宝嘉郡主不敢置信,在大周还有骑射能好过她的女子。 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阮灵萱的骑射水平的确不俗,若是正正经经比试,还不知道两人的差距会有多少。 阮灵萱重新搭弓上弦,这时候她把剩下的三支箭都搭在了弓上,随着颠簸的马背起伏,最后在一个高点,她手指一松,三支箭齐齐钉在了靶上。 在终点当裁决的大周人顿时为她喝了声彩。 “好!——” 阮灵萱的马领先到达终点,宝嘉郡主落后了三息。 过来一会,后面的人才陆续赶到。 魏啸宇身上挂了彩,那几个北虏人也没有一个完好,在马背上打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马一停下来都在大喘气,互相怒瞪着眼。 唯有章元昆还激动着,对着裁决官挥舞着弓道:“快去数,肯定是我们的箭多过他们的!” 一个北虏少年跑过来,嘀嘀咕咕对宝嘉郡主一顿诉苦。 宝嘉郡主马上站出来,指着章元昆道:“慢着,你们把箭都给了他一个人射!他一个靶子上射五支箭!你们这是作弊!” “怎么算是作弊,郡主你也说了,这比试就比谁第一个到终点。”魏啸宇指了下阮灵萱,又用拇指反指着身后,“和比哪一边的箭射到靶子上的多,可没有说要分到每一个人头上。” 章元昆得意道:“就是!” 北虏少年又委屈又生气,气得直跺脚。 “你们这是歪曲规则!”宝嘉郡主气得一扔弓,骑着马往回跑。 阮灵萱捂住脸上的伤,和其他人一起骑马回到起始点。 清算弓箭的裁决官比他们晚一点回来,捧回了五个靶子给皇帝过目,顺天帝龙心大悦,立刻把先帝佩剑奖给了阮灵萱,又吩咐人给了其余四人重赏。 宝嘉郡主气急败坏地走到卓尔亲王身边,一脸愤怒。 她虽然生气,可顺天帝也装作没看见,马上让人准备今天晚上的晚宴,打算好好庆祝一番。 卓尔亲王笑容满面,一点不快也没有。 萧燕书拉着阮灵萱高兴的快掉下眼泪来了,“灵萱,我就知道那能赢的!” 阮灵萱赢了不但保住了大周的颜面,而且宝嘉郡主肯定没脸再来向她挑战。 阮灵萱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不小心扯到伤,又疼得嘶了一声。 “你的脸怎么了?”萧燕书看她一直捂住脸不放,兴奋之余又担忧:“是刚刚伤到了吗?” “没事……就拉弓的时候弹到了脸,红了……”阮灵萱不敢说实话,怕萧燕书看见自己受伤会难过。 她一直捂着伤没给人看,等回到母亲身边,她才扁着嘴,啪嗒啪嗒掉起眼泪。 “阿娘,我好疼!” 丹阳郡主拿下她的手,才看清她脸上的伤都肿了起来,大吃一惊,“绵绵,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不但惊讶阮灵萱受了伤,还惊诧她受了伤居然还忍到现在才开始哭。 这伤口可不是马上就能肿起来,所以这个伤还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阮灵萱就一五一十告诉丹阳郡主事情的经过,丹阳郡主怒不可遏,“这些北虏人实在嚣张,真当我大周不敢对他们做什么吗?” 萧闻璟刚好赶来,就看见阮灵萱泪眼汪汪,而且她脸上那道伤…… 他的眉心紧蹙,手在身侧握成了拳,慢慢走近。 “绵绵……” 阮灵萱抬起水光盈盈的泪目,把手边的剑塞进他怀里,还带着闷闷的哭腔道:“给你的,我说到做到!” 冰凉的金属握在手心,萧闻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冻得颤了一下。 有一种难言的情绪迅速弥漫在心头。 她这么拼,全是为了他。! 第 42 章 说到 阮灵萱脸上的伤已经拖了好一会,丹阳郡主不敢耽搁,马上把她带回去治疗。 萧闻璟拿着剑,在原地站了会,才往魏啸宇住的帐子走。 魏啸宇之前和另外两人主要负责帮阮灵萱和章元昆挡住北虏人的攻势,防止被他们阻碍射箭,但北虏人向来凶蛮,即便手里没拿利器,也杀伤力不低,他饶是身强体壮也难免会在推搡打斗中受伤。 这会正褪了上裳,让侍从查看后背有没有什么暗伤。 萧闻璟进来时,屋子里都弥漫着药油的气味。 “六殿下?”魏啸宇恰好看见萧闻璟身影出现在帐门,十分惊讶。 他怎么突然会来这里。 萧闻璟让侍从退下去,开门见山问:“刚刚在比试是怎么一回事?” 一提这个魏啸宇也来气,他本就因为北虏的事这一路都没有好心情,好不容易到了猎场好了一些,没想到到还发生这等事。 他拉好衣裳,盘腿坐在床上拍着大腿就道:“还不是那个宝嘉郡主,手段歹毒,居然用鞭子抽断了灵萱妹妹的弓弦,好在你后面及时送了弓上来,不然我们这趟说不好胜负了!” “那她是一出发没多久,就受了伤?” 魏啸宇听了两句,发现萧闻璟特意提起“伤”这个字,方知道他是在问阮灵萱的伤势。 “你是说那伤口啊?那就是鞭子抽到了,没想到灵萱妹妹都伤了脸还能忍到比完,我还担心她会坚持不下去,不过也无妨的,好好养着,伤口会淡下去……”对于受伤就跟吃饭一样平常的将士来说,那点伤其实算不了什么,正说着,魏啸宇突然注意萧闻璟手里提着的剑。 “这把剑……” 魏啸宇不会认错,阮灵萱从陛下那里接过来时,他还多看了几眼,倒不是他多稀罕这把剑,就是好奇。 阮灵萱一开始就说她什么奖赏也不要,就要这把剑,可这剑明显长而重,不适合姑娘家用。 原来她不是为自己拿的,是要给萧闻璟。 “你们……”魏啸宇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怪异。 阮灵萱和萧闻璟是青梅竹马他早知道,可是他们是不是也太要好了一些? 萧闻璟若还有心情,肯定会留下来对魏啸宇多说几句,可是他现在心情全无,问清楚事情经过,便提着剑面又无表情地走出去。 收拾场地的内监正捧着一堆弓与箭走回,萧闻璟一眼看见其中有阮灵萱原本那把弓。 内监解释道:“这弓虽然断了弦,但是想来弦是可以替换的,所以才打算送还给阮六小姐。” “给我吧。”萧闻璟把弓了过来,研究了一下弦的断口。 弓弦原本是牛筋弦,断口处毛糙,与刀刃划过的平整截然不同。 * 帐子里。 这次秋猎,阮家共分了五个帐子,其中两位姑娘同住,阮灵徵一回来就看见阮灵萱正抱着 丹阳郡主的胳膊呜呜咽咽,再留意到她脸上的伤那么严重,吓了一跳。 “” ?想看青山问我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 气是那北虏人下手狠毒,悔是没有第一时间把阮灵萱劝下来,反而由着她去出了这个风头。 “阿娘我乖乖上药,就不会留疤吧?”阮灵萱这会乖得不像话,可怜巴巴地往她娘身上蹭。 “你若一开始就安分不搞事,这伤还会飞到你脸上不成?”丹阳郡主扒拉下她的手,呵道:“坐好!” 阮灵萱又眨巴着泪眼看着阮灵徵,“大姐姐,伤口好疼。” “扇扇就不疼了。”阮灵徵心疼她居然为了赢得比赛,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连忙拿起桌子上一把团扇,轻轻帮她扇起风,好减轻伤口的灼疼,“这次来阿娘给我带一些伤药,小蝶你快找出来,待会给太医瞧瞧,能不能用。” 小蝶赶紧去找。 丹阳郡主盯着云片帮阮灵萱把伤口用清水清理干净,伤口虽然红肿,但好在没有出血,说明只是表皮伤,可这红肿的样子还是有碍观瞻,让丹阳郡主越看越心烦,她干脆扭头去看阮灵徵。 阮灵徵捏着扇子轻轻摇着,她的姿态一向从容娴雅,无可挑剔,一点也不像自己生的这个上蹿下跳,让人成日提心吊胆,生怕她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事情来。 “徵儿你与那裴公子见了怎么样?”丹阳郡主对着乖巧听话的阮灵徵,声音都不由柔了下来。 阮灵徵微微一笑,回话道:“裴公子人很好。” “大姐姐你已经见到裴公子了?”阮灵萱满心好奇,都盖过了自己伤口的疼痛,“你觉得他怎么好了?” 阮灵徵低着头,不好意思道:“……合眼缘?” “合眼缘就算好了?”阮灵萱质疑:“这也太普通了……” “别听绵绵胡说。”丹阳郡主以过来人的经历,对阮灵徵道:“你觉得能够有眼缘就好,这人便是如此,有些人会一见钟情,有些人能日久生情,但都离不开这个眼缘,合眼缘的人你是兜兜转转还会是他。” “阿娘是在说和阿爹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吗?”阮灵萱听阮二爷说这些话早听熟了,此刻脱口而出,没想到就换来丹阳郡主一个弹指,弹到她脑壳上一疼。 “还敢调侃你爹娘来了!”丹阳郡主揪住她,“我还没问你,你和六殿下怎么回事?” 阮灵萱抱着脑袋,稀里糊涂道:“我和六殿下什么怎么回事?” 丹阳郡主看她还油盐不进,直接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他?” 阮灵萱两眼都瞪大了。 “怎、怎么会?” * 在北虏人的营帐外,宝嘉郡主闷闷不乐,一开始是信心满满,没想到头来输得这么惨。 “大周人诡计多端,她们还故意耍诈!堂兄你不和大周皇帝说也罢,还不让我开口!”宝嘉郡主自己想了一圈,仍然不能解气,叉着腰把气 撒又在卓尔亲王身上, “你还说那些是你亲戚!” 卓尔亲王平静道: “我母亲虽然是大周的公主, 可我是北虏人,说是亲戚只是想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要搞得剑拔弩张。” 他若无其事看了眼宝嘉郡主,“你输了也没什么打紧的,我看那大皇子对我还是充满戒备,但六皇子拥的筹码越多,我就不愁等不到大皇子着急的一天,只要他肯与我合作,这一趟我也就不算白来。” “可是我输了!”宝嘉郡主受不了自己输给大周人,“我不喜欢输!” “你也说了,那都是他们使用诡计,所以你也不算是输了。”卓尔亲王安慰她。 “可是……”宝嘉郡主刚开口,又闷闷不乐闭上嘴。 其实正常比试,她也未必能赢过阮灵萱。 正在放哨的北虏人突然发出示警。 兄妹俩停止对话。 “六殿下?”卓尔亲王很意外看见第一个来找他的不是大皇子而是六皇子。 萧闻璟当然也不可能是来找他们寒暄,他看了二人一眼,问道: “阮灵萱脸上的那一鞭子是宝嘉郡主抽的?” 宝嘉郡主最大的优点就是干坏事不推脱,立刻理直气壮叉腰道:“没错!就是我!” 卓尔亲王头痛不已,把宝嘉郡主拉到身后: “都是一场误会、误会!这马有失蹄、人有失手,都是常有的事,好在县主没有大碍,还获得了胜利,小王也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萧闻璟微微眯起眼,斜睨向宝嘉郡主。 宝嘉郡主本来还挺欣赏大周几位皇子的样貌,虽然大周人不怎么样,可皇族的这皮相还是相当入眼,只是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谈不上友善,让她心底发毛,遂不愿多待,“堂兄,晚宴还有段时间,我再去骑马跑一跑!” 卓尔亲王就怕萧闻璟来兴师问罪,正想让他们分开,宝嘉郡主离开是再好不过。 然而目送宝嘉郡主骑上马,卓尔亲王转头发现萧闻璟的随从不知从哪里捧出弓和箭。 “这是?” “还没有机会和亲王比试比试,不介意吧?”萧闻璟抬手请他,可是卓尔亲王摸不准他要做什么,不敢动。 萧闻璟唇角微扬,自己先拿起一把弓,选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张开弓。 卓尔亲王看了眼萧闻璟,又去看骑着马远去的宝嘉郡主,心里震撼,脸上都忘记保持微笑,惊诧叫道:“六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但萧闻璟毫不犹豫,箭离弦而出。 “宝嘉!”卓尔亲王也镇静不住了,奔上前几步大喊道。 宝嘉郡主听见身后卓尔亲王大叫,下意识回头,就这瞬间马忽然往下一栽,巨大的冲力让她整个人就从马鞍上翻滚下来。 好在她身手不错,早已经习惯摔马,这才当机立断抱起头,保护住自己的要害。 如此在草地里翻了几个周圈,她才趴在了地上。 北虏人都惊呆了。 卓尔亲王猛然扭过头,面容铁青,“六殿下!” 萧闻璟看着远处宝嘉郡主慢腾腾爬起来,温声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都是正常的事。” “你分明是故意的!”卓尔亲王道。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萧闻璟这一趟就是冲着宝嘉郡主而来,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验证阮灵萱的伤和她有没有关系。 “你们再敢弄这些‘小手段’,下一次我射的就不是马腿了。”萧闻璟似笑非笑。 “你是疯了吗?”卓尔亲王虽然野心勃勃,可他从不敢对人如此露骨嚣张地展现敌意,而且还是在关系如此紧张的敌对者面前。 萧闻璟把弓扔回到托盘上,从容不迫道:“我说到做到。”! 第 43 章 同流 卓尔亲王这才意识到,萧闻璟压根不怕得罪他,也不怕他回去告状。 难道是已经摸清他在北虏的状况,知道凭现在的他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卓尔亲王暗暗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前去看宝嘉郡主的伤势。 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摔下去可不是小事。 宝嘉郡主摔懵了头,好半天才知道哇哇哭起来,嚷着身上哪哪都疼。 卓尔亲王没法,只能让人把她送回帐子,请医师来看她的伤。 第一天的晚宴,作为北虏和大周最显眼的两个姑娘双双缺席,都没有出现。 * 帐子里。 阮灵萱捧着镜子在查看自己脸上的伤,脸上留疤这样的事阮灵萱看的并不是很重,因为魏小将军脸上手上也有很多疤痕,这是战士们英勇的勋章。 自己有道疤,好像就和小将军更相似了。 唯一难受的就在于伤没好之前,随便做一个表情,伤处都很疼,一疼她就恨不得过去把宝嘉郡主打一顿。 “姑娘!我去问过了,宝嘉郡主也没有去晚宴……”云片端来了晚膳。 因为在猎场,吃的都是猎场上能猎到的各种兽肉,架在大火上烤得冒油后再撒上了各种香料,看着是十分诱人。 阮灵萱好奇盯着云片把各种颜色的烤肉放在桌子上,边问:“为什么?” 她还以为在晚宴上,这个宝嘉郡主一定会趁机大出风头。 “听卓尔亲王说,宝嘉郡主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手,现在就只能躺在帐子里养伤。” “摔马?”阮灵萱语调上扬,不敢相信。 若是练到她那样水平的人会无缘无故摔马,那主人和马两个之间有一个得是疯了。 “是啊,奴婢也是不信的,可是他们就是这样跟陛下说的。” 和陛下说那就不可能是撒谎的吧? “那太可惜了……”阮灵萱还想和她打上一架,以解心头之气,现在她折断了手,她就不好“欺负”人了。 云片却误会了她的可惜,点头道: “是啊,晚宴很热闹,可惜郡主不让姑娘您去瞧……” 阮灵萱受伤是一回事,丹阳郡主不放心她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这样热闹的晚宴她参与不了。 不过阮灵萱也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去不了晚宴也要好好吃饭,她坐到桌边,往还在冒热烟的烤肉上闻了闻,眼神立刻嫌弃起来。 她虽然不挑食,可嗅觉灵敏,这个肉一闻就太膻,哪怕用了如此多复杂的香料都掩盖不住里头的腥膻。 云片看她不喜,为难道:“姑娘,这里也只有这些肉了。” 意思是不吃就只能饿着肚子。 已经跑了一天的阮灵萱早就饥肠辘辘,不得不吃。 “小姐,六殿下来了。”门口的侍从忽然出声禀报。 阮灵萱一惊,不知 道晚宴都开始了, 萧闻璟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挂上了面纱,“进来吧。” 萧闻璟端着一碟糕点走进来。 “怕你吃不惯这里的烤肉,从母妃那里拿来的糕点。” 看着糕点,阮灵萱眼睛亮了起来。 有时候阮灵萱真想大喊这世上萧闻璟就是最懂她的人! 可刚涌上心头的欢喜很快又被下午丹阳郡主的那番话压了下去。 她以往表现的就这么让容易让人误会吗? 怎么一个两个偏偏都说她喜欢萧闻璟,就连之前萧闻璟都怪怪的…… 阮灵萱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一定是她在萧闻璟面前不够矜持。 阮灵萱别别扭扭挪开了眼。 “你不是应该在晚宴吗?” 萧闻璟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走上前,眼睛飞快眨了下,“他们在喝酒,我出来透口气。” 阮灵萱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亮的杏眼和弯弯的秀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糕点就奔过来。 云片左右看了眼,默默退到了帐篷边上,垂着脑袋,想当个不碍事的摆设。 萧闻璟放下糕点,又把背着的弓递给阮灵萱,“你的弓,内监收回来了,我给你换了新的弓弦。” 阮灵萱还想等到明日再派云片去问一下,那把旧弓跟了她很久,只是断了弦,还是能用的。 没想到萧闻璟把她的弓送回来了。 阮灵萱拿着弓几步走到旁边的架子边上放下,同时把之前那把缠着红线的弓取下来。 “正好还你的弓。” 阮灵萱要把萧闻璟借的弓还他。 萧闻璟没有收,“这本就是给你生辰准备的贺礼。” “是给我的?”阮灵萱眨巴了几下眼,又低头仔细打量手上的弓。 之前在赛场匆忙一试,都还未仔细看过它的形制。 这是一把筋角复合弓,深实木、黑牛角都打磨得光滑,款式纤细秀气。 “这把弓好像比我的还要好?” 阮灵萱的弓是丹阳郡主重金请大师做的,各方面都很均衡,已是一把不可多得的良弓。 萧闻璟手指她捧着的新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取干以冬,取角以秋,丝漆以夏。普通匠人一年也只能同时做三到五张弓,若是数量再往上,则质量会下降,这把弓耗三年才成,自然要好。” 阮灵萱惊讶:“三年!” 萧闻璟微微一笑:“三年也不算什么。” 阮灵萱突然福至心灵,小声道:“这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萧闻璟很含蓄的“嗯”了一声。 阮灵萱新奇地把弓翻来覆去看,越看越满意,这弓轻巧省力。 “用这把弓,我至少可以和拉二石弓的远箭手比试了!”阮灵萱尝试过它的威力,也知道它能带给自己的进益。 在马上拉弓最高不过三石,那都是顶顶 厉害的射手, 阮灵萱以前用的虽是改良版的一石弓, 可总还会在距离上吃亏。 “嗯,你射不远不是你的问题,是弓不好,用这把弓你就能赢了。”萧闻璟笑容浅浅。 阮灵萱抚摸着新弓,眼睛里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欢,这是萧闻璟亲手做的。 “我会好好珍惜这把弓的!” 萧闻璟唇角扬起,露出浅笑。 阮灵萱忽然又想到,萧闻璟好像从来没有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喜欢骑马射箭有什么不对,还会处处支持鼓励她,这一点丹阳郡主都做不到。 “我、我还没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呢!”阮灵萱忽然结巴了下,仰起眼睛问萧闻璟,“你想要什么?” 萧闻璟看着她被气息吹拂的面纱,面纱下隐约张合的唇瓣。 他不禁抬手,抚在她受伤的那半边脸颊,望着她道:“你已经赢了一把剑给我,足够了。” 阮灵萱被他目光凝视,心里又开始别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我饿了!”她连忙把脸撇开,又吩咐云片去准备了茶水,“一起吃糕点吧!” 两人坐在桌边,分享糕点,垫垫肚子。 谈着谈着,萧闻璟说起晚宴上的草原歌舞,阮灵萱很是向往。 她还没看过人跳篝火舞,也没看过舞火龙。 “想去看看吗?”萧闻璟主动开口。 阮灵萱瞟了眼云片。 “……可是,阿娘不让我出帐子……” 萧闻璟也不想为难她,况且他离席已久,便准备离开,“既然是丹阳郡主交代的……” 阮灵萱见他要走,又拽住萧闻璟的袖子,可怜巴巴道:“可我想去!” 夜幕降临,只靠着火把和篝火照明,四周昏暗。 阮灵萱带着面纱,只要不是迎面被相熟的人撞到,是很难被发现。 阮灵萱还躲在人群,偷偷往阮家的席位上看了几眼,丹阳郡主和阮二爷都不在,而大姐姐身边却坐了一位眼生的公子,虽只有一张侧脸,但在那朦胧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清俊的轮廓。 不做多想,那位定然就是裴公子。 只是不等她再多看几眼,裴公子就被四皇子请了去。 酒过三巡,歌舞变得更加热烈。 阮灵萱看得津津有味。 草原女子自由奔放的舞步和盛京城皇城里面那些教坊里精心排练出来截然不同。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草原这过于热情的舞,不少夫人很快便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四处闲逛。 阮灵萱好巧不巧被最不喜欢的柳禾穗当面撞见了。 她是跟谢家人而来,但更喜欢跑到阮老夫人身边唠嗑,所以对阮家上下的事情了若指掌。 阮灵萱一看见她头都要大了,怕她到丹阳郡主面前告状,她偷溜出来的事就瞒不住。 但柳禾穗见到她只惊讶了一瞬,又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最后还装模作样地竖起一根指头在 唇边, “嘘”了一声。 “别再往这边走了, 你母亲就在那边与人说话。”柳禾穗指着另一方向,“小心别给瞧见了。” 阮灵萱将信将疑,往她指着的方向走了一会,还真没有撞见丹阳郡主等人,便十分纳闷,“她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起我来了?” “事有蹊跷,必有所图。”萧闻璟评价。 阮灵萱却又不信,非要说:“也未必,说不定是她转性子,变好了。” 萧闻璟不与她争辩。 阮灵萱看完了舞蹈,又想去看舞火龙,正鬼鬼祟祟冒着腰,躲在人群后面挪动,脑袋忽然和人撞到了一块,顿时摔得四仰八叉。 “哎哟!” 对面那人也是惨叫一声,同样被撞翻了。 阮灵萱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捂住脑袋,两眼一睁,抬手一指:“是你!” 宝嘉郡主也不甘示弱,指着她道:“怎么又是你!” 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她们都没有料想到对方会偷偷摸摸出现在晚宴上。 一人蒙着面纱,一人手缠着绷带,各有各的狼狈。 “这话要我问你才是!”阮灵萱瞪大眼。 “我?”宝嘉郡主狠狠刮了眼萧闻璟,但在卓尔亲王的分析下,她并不敢和萧闻璟翻脸,只能对着阮灵萱抬起自己绑住的胳膊,自傲道:“这点小伤对我而言压根不算什么,倒是你矫情得很,只不过脸上那么小一道伤又是哭又是遮面,真没用!” 阮灵萱可以被人比下去,但是不能被这个狂妄的北虏郡主比下去,闻言就一骨碌爬起来,不服气道:“别以为你残了我就不敢打你!” “说的你打得过我一样?”宝嘉郡主也爬了起来,站在地上她还要高出阮灵萱半个头,因而嗓音里充满了不屑,“我就是废了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 阮灵萱指着萧闻璟,“不要小瞧我,我打败过六皇子!” 这是她的最佳战绩,也是最好的说服力。 宝嘉郡主不信,扭头去看七尺高的萧闻璟。 萧闻璟则配合阮灵萱“嗯”了一声。 什么?!他一个大男人都打不过阮灵萱这个小丫头片子? 宝嘉郡主心里开始打鼓。 阮灵萱乘胜追击,下激将法:“不信我们比一次!” 宝嘉郡主这下骑虎难下,脸色被摇曳的火光照得赤红一片。 正犹豫该为了颜面答应还是为了身体拒绝时,萧闻璟开口了。 “不行。” 宝嘉郡主心头一松,可随后又被萧闻璟接下来的话弄得茫然无措。 “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萧闻璟指着一处较暗的地方,“那边人少,我给你把风。” 最后半句话,他是看着阮灵萱,说得既轻巧又纵容。 宝嘉郡主人傻了。 堂兄说的没错,别看六皇子人前清贵,可在阮灵萱身边绝对会选择同流合污!! 第 44 章 密信 宝嘉郡主被这二人联合起来气得心肝肺都疼。 大周人向来奸诈狡猾,她现在势单力薄,更不能以卵击石。 她审时度势地退了一步: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做,才没有空陪你玩!” “你不就是偷溜出来玩的么,这算什么事?”有萧闻璟撑腰,阮灵萱现在胆儿肥,哪肯轻易放过落单的宝嘉郡主,瞅准她的退路,挡了下来。 “是正经事,是你们大周长公主的事!”宝嘉郡主越说越挺直了腰杆子,以为搬出长公主来就万事大吉。 “少骗人了。”阮灵萱张开双臂,像是要逮小鸡的老鹰雄赳赳气昂昂。 安宁长公主的亲外孙在这里,要办什么事也该找卓尔亲王,而不是找她。 “我没骗你,是我出发前大可敦单独叫我去王帐里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们的贤德皇太后。”宝嘉郡主走不掉,气鼓鼓。 “那你之前怎么不交?”阮灵萱越看她越可疑。 下午见面的时候她就可以交给皇太后,而不是趁着夜色鬼鬼祟祟。 “我……”宝嘉郡主一时间找不到理由,看着阮灵萱干瞪眼,末了一跺脚道:“我还不是怕大可敦是想把我嫁到大周,要你们的皇太后给我找一门亲事!” 只可惜里面都是周文,她自己费劲研究了半天,也没看懂几个字。 “长公主为何不给卓尔亲王,要让你带信?” 宝嘉郡主现在吊着一只手导致没法两手叉腰,气势弱了一些,但还勉强维持住了:“我怎么知道,堂兄也给大可敦带了一封信,我这是第二封,还要求我一定要在抵达猎场后马上就给大可敦过目,要不是为了那对白隼,我才不会来跑这一趟呢!” 一对白隼就是安宁长公主收买她走这趟的好处。 萧闻璟与阮灵萱对望了眼,阮灵萱还满脸疑惑,在思考宝嘉郡主的话的真伪。 宝嘉郡主一脸坦荡,任由他们打量。 阮灵萱知道贤德皇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远在北虏的安宁长公主,万一这个郡主带来的真是安宁长公主的消息,她非但不能阻止还要帮她才是。 思及此,阮灵萱才大度道: “好,我们带你去找皇太后。” * 贤德皇太后现在的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刚从盛京长途跋涉来到这片草原,就在晚宴上露了一面后便由宫婢内监服侍,早早回了帐子休息。 “皇曾祖母!” 阮灵萱一被放进帐子,就直奔皇太后而去,皇太后的帐子里一点也不冷清,屏风后一眼就见到萧燕书、阮灵徵、萧宗玮、四皇子还有之前阮灵萱偷偷瞟过一眼的那位裴家公子,这五人居然在皇太后的帐子里齐聚一堂。 “绵绵你这个脸上的伤还疼吗?”皇太后一见阮灵萱还蒙着面纱,怪可怜的,心疼地拉着她的手。 而始作俑者宝嘉郡主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在她后面慢慢走进来, 不过她没有吭声,皇太后眼里又只有阮灵萱,就连萧闻璟都没有留意到,更别提她了。 宝嘉郡主不屑地翻起眼。 难怪阮灵萱矫情。 前有这个六皇子纵着她“为非作歹”,后有皇太后宠她如珍似宝。 “不疼了。”阮灵萱笑着摇摇头。 萧燕书自责地拉住自己的小姐妹,“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 阮灵萱安慰她:“真的没事,我娘说了,只要我好生养着很快就好了,再说习武之人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呢!” “绵绵你怎么出来了?” 阮灵徵从坐榻的另一边起身,头一个发现了宝嘉郡主和萧闻璟跟在后面,略有些吃惊,可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阮灵萱马上就抱住她的手臂,央求她道:“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热闹,大姐姐,你别告诉我娘。” 刚刚她还在萧燕书面前侃侃而谈,这会又扒着阮灵徴撒娇起来。 萧宗玮和阮灵萱从小到大都不对付,不但是因为萧闻璟,还有就是阮灵萱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阮灵徴,他讨厌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所以他不会错过任何可以奚落阮灵萱的机会,盘起手就冷笑道:“哼,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光求她一人有用吗?” 阮灵萱冲他白了一眼,“我求你就不会去告状了吗?” “……” “我既然求你没用,我干嘛还要求你?” 阮灵萱懂的道理也很简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和萧宗玮就犯不着好好说话。 阮灵徵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萧宗玮,柔声道:“这里没人会告你的状,而且你就是过来看皇曾祖母的,二叔母不会说什么。” “是啊,你们都是怕我这个老婆子无聊,来陪我聊天的。”贤德皇太后笑眯眯道,她最擅长也是帮这些小辈们打掩护。 阮灵萱志得意满,又把神色各异的五人看了一圈。 除去萧燕书,萧宗玮和他的小跟班四皇子在一块很正常,萧宗玮跟着大姐姐阮灵徵也不奇怪,大姐姐和裴公子勉强还能说的过去。 可这四个人凑在一块,总让人感觉像是四台不一样的戏生生凑在了一起。 阮灵萱用眼神去询问萧燕书,萧燕书对她挤了挤眼,意思是她错过了一场好戏。 “皇曾祖母,我们出来也有好一会了,恐爹娘会找,便不打扰您老人家了。”阮灵徴怕人多吵闹,主动提出离开,让阮灵萱可以留下来陪皇太后。 裴公子站出来一步,立在她身边,“是,草民也该回去了。” 贤德皇太后点点头,又和蔼道:“裴公子不胜酒力,往后在外面更要多注意分寸,幸亏你是撞在我这儿,不是什么别的嫔妃,闹得不可收场。” 裴公子惭愧道:“多谢皇太后指点,草民铭记于心。” 贤德皇太后欣慰看着两人,“你和徵儿往后好好的在一块,就比什 么都强。” 阮灵徴面色微微泛红,如早霞映空,裴公子一看,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再应一声是。 萧宗玮捏紧了拳头,不等他们再说什么,直接插嘴道:“皇祖母,孙儿想起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仿佛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他要办。 四皇子也没有多待,跟着一块离开。 阮灵徴交代阮灵萱早些回帐子,不要被二叔母逮住,才与裴公子一同出去。 帐子里人少了一大半,多出来的萧闻璟和宝嘉郡主自然就明眼多了。 贤德皇太后不意外看见萧闻璟,这孩子虽然总是离群索居、和兄弟姐妹都不怎么来往,可与绵绵却是很玩得来,阮灵萱出现的地方,多半能看见他的身影。 还有一个是她并不熟悉的北虏郡主,所以她更好奇宝嘉郡主的到来。 “宝嘉见过皇太后。”宝嘉郡主上前,欠了下腰。 “宝嘉郡主也受了伤,怎么不好好歇着。” 阮灵萱拉着萧燕书站到一边,替宝嘉郡主开口:“郡主说替安宁长公主送信来的。” “阿宁的信?”听到这个,贤德皇太后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一丝好奇,“快给我瞧瞧。” 宝嘉郡主从腰间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银筒,拔出塞子就倒出一张卷起来到信笺。 没有封口的原因是因为宝嘉郡主先前就拿出来研究过,不过贤德皇太后看见信笺就顾不上注意这一点,萧燕书接过信,转递给皇太后过目。 “这是阿宁的笔迹……”贤德皇太后看了一行后抬起头。 宝嘉郡主得意地看了阮灵萱一眼,仿佛这个时候还在说:看!我没有骗你吧! 阮灵萱没理她,只是好奇长公主在信里写了什么,还要宝嘉郡主这么神秘兮兮地带来。 贤德皇太后看了几行字,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一张小小的信笺拢共没有几行,很快还在擦眼泪的贤德皇太后眉头就一紧,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人难信的事情。 她拿着信,盯着宝嘉郡主问道:“这信是长公主亲手交给你的?” 宝嘉郡主一无所知,直直点头,“是呀,大可敦说只要我帮她送信并保密,就给我一对大白隼!” 她特意强调了大白隼,那可是很珍贵的鸟。 “这信你给别人看过么?”贤德皇太后紧接着第二问,神情难得严肃,与刚刚慈爱的老人判若两人。 难怪堂哥说,大周的皇族就没几个省心的,果不其然! 宝嘉郡主抿了抿唇才道:“……别人没看过……我看了几眼……” 贤德皇太后沉声道:“你看过?” “这里面没有提到要给我找夫君的事吧?”宝嘉郡主明知故问。 若只是这样的事情,贤德皇太后就不会是这样奇怪的反应。 可她确实看了,只是没有看懂。 贤德皇太后松了口气。 其实这信里的内容,但凡宝嘉郡主看懂了一条,也不会送到她手上。 她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皇曾祖母,长公主在信上写什么了?”阮灵萱和萧燕书一样好奇。 贤德皇太后却没有向她们透露一句,独独把萧闻璟叫上前,把信递给他,叫他看。 萧闻璟没有迟疑,既然皇祖母叫他看,那就说明信里有紧要的事情。 这一看,他的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第 45 章 叛逆 看完信,萧闻璟把纸重新叠好交还给贤德皇太后,拉住阮灵萱就告辞出去。 夜晚的风呼呼荡过旷野。 烟熏的烤肉、燃烧的火把,枯黄的野草,各种气息混合成一种复杂的味道。 阮灵萱提起裙摆,快步跟上萧闻璟。 可萧闻璟一步顶她两步,让她追得费劲,不禁叫道:“萧闻璟,那信上写什么了,你干嘛走这么快?” 萧闻璟被她一喊,就放慢脚步,等到阮灵萱追上自己,他又低声道:“安宁长公主说此次秋猎,卓尔亲王恐对陛下不利,要我们小心戒备。” 阮灵萱吃了一惊。 “他不是来求亲的吗?!” 退一步来说,就算不是求亲的,也是代替长公主看望皇太后的才是。 想到贤德皇太后不辞辛苦来到这里,知道内情后还不知道该如何心酸。 一旦卓尔亲王对大周不利,皇帝一怒,两国这岌岌可危的关系就要完全破裂,到时候长公主在北虏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你现在是要去告诉陛下么?” “光凭一封手书,并无实证,父皇也不会轻信。”萧闻璟摇摇头。 若是顺天帝信了,那就更麻烦。 原本他就对北虏忍耐已久,再以他那种要不不做,一做就做绝的性情,这些北虏使团只怕都不能活着回去。 使臣一死,北虏定然会趁机举兵,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今夜大家舟车劳顿,又酒足饭饱,戒心最弱,而明天是布猎,父皇还要检验骑兵列阵,场面上携带武器的骑兵众多,场面混乱,若有人想作乱,这两个都是可利用的时机。”萧闻璟很快就分析出两种可能。 阮灵萱一听,岂不是就是今夜和明日了,那时间紧迫,迫在眉睫。 萧闻璟顿下脚步,看着远处乌泱泱往回走的人群,道:“就要散宴了,你也快些回帐子里去,免得丹阳郡主发现。” 阮灵萱伸头张望了一阵,好在没有看见丹阳郡主的身影,又扭头问萧闻璟:“那你呢?” “我还去与禁军统领商议一下,重新布置营地防守,再派人盯住北虏使团的人,你今夜好好待在帐子里,明日和郡主好好待在看台之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禁军会保护好你们。” 萧闻璟交代完,又不放心问了句:“你听到了吗?” 阮灵萱点头如啄米,很肯定地道:“我听见了。” 她口里脆生生应道,可乌黑的眼珠子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不知道在心里生出了什么小心思。 “今晚早些休息,待会我让慎行过来。”萧闻璟决定还是自己找安全感。 阮灵萱失望地“哦”了一声。 萧闻璟忍不住唇角勾了勾,大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去吧。” 阮灵萱两只手胡乱拍走他的手,为他弄乱他头发气鼓鼓的,但临走前还是要关心他一句:“那你自己也当心。” “嗯, 知道了。”萧闻璟语气温和。 * 大皇子帐中。 “大哥, 你也别怪我,我不就是想试试那裴仲安的酒量,谁知道他酒量那么差……那阮大姑娘也是,为了一个外人与你置什么气,我去给她说说!”四皇子自说自话了一番,正要起身。 “坐下。”萧宗玮淡声道。 “欸。”四皇子轻车熟路地完成坐下起身再坐下的丝滑过渡,提起桌面上的酒壶就给萧宗玮斟酒,“不是我说,这唐月楼的酒就是醇厚,这次带了几l坛子,还怕不够喝,那裴仲安忒不识货了,几l杯就醉得找不到北了!” “你以为他的真醉了?他知道你在戏耍他,将计就计罢了。河东裴家嫡系嫡出子,又岂能是个笨的?” 萧宗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舌头上酒液淌过,却如白水一般无滋无味,他微微一怔,挪开手,垂眼盯着空杯。 “他戏耍我?”四皇子不信,“那不能够啊,他怎会知道我是有意的?难不成他就是要在阮大姑娘面前表现出我们为难他?好博取同情心?” 萧宗玮扬起双目,盯住他。 四皇子及时察觉,连忙改口,“是我,是我为难他!” 萧宗玮拿起桌子上的酒坛,直接对着嘴喝,无论多么馥郁浓烈的酒味入了口,就好像被观音的净瓶洗涤一清,什么滋味都没有留下。 “欸,大哥,明日还有布猎,你小心别喝醉了……”四皇子既是心疼酒,又是担心萧宗玮因为裴仲安一事不高兴,借酒消愁,忙不迭保证道:“明日人多又杂,我定会再想办法,要他在阮大姑娘面前出丑,也让阮姑娘知道只有殿下您才配得上……” 萧宗玮一口气喝完一坛子酒,袖子一挥,顺势把酒坛子往旁边一砸。 坛子撞到了椅腿,顿时四分五裂,一地的狼藉。 四皇子一个激灵打住了未说完的话,呆呆看着萧宗玮。 萧宗玮用袖子一抹嘴,两眼猩红道:“不准再去找裴仲安麻烦了!” 四皇子“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已经起身,大步走出了帐子。 四皇子的侍卫从外面进来,附耳对他道:“殿下,大殿下是往刘院使的医帐方向去了……” “刘院使?”四皇子思索了一阵,“自从五弟母妃死后,大皇兄近来是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的,对阮大姑娘都时冷时热,莫不是真的被那毒妇下了蛊吧?” “那我们……?”侍卫犹豫。 “哼,自然还是要办的,我大皇兄想要的东西,没道理就这样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四皇子站了起来,“明天就是个好机会。” * 宝嘉郡主从贤德皇太后帐子里出来,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交出的那封信里面应该大有文章,只怪她一根筋答应了大可敦,没有让堂兄知晓。 大可敦是大周人,该不会偷偷在做不利于北虏的坏事,还让她不小心做了帮凶吧? 好不容易在帐子外等 到迟归的卓尔亲王,宝嘉郡主赶紧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卓尔亲王听,末了还愤愤不平加了一句:“大周人果然心眼多,让人防不胜防!” “不,大可敦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行事周密,从不落人话柄,若是重要的事她何不派个心腹跟我们而来,还把东西交给你?”卓尔亲王说起心底的疑惑。 宝嘉郡主气得嘴都要歪了,单手叉腰道:“注意你的语气,我看起来就不可靠吗?” “你若可靠,也不会一出事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卓尔亲王是相当了解自己这个不靠谱嘴巴就跟个漏勺一样的堂妹。 宝嘉郡主哑口无言。 “看来我们这几l日都要谨慎一些,免得惹上麻烦。”卓尔亲王正说着,心腹的侍卫就上前禀告。 “王爷,大周的禁军忽然开始调动,加强了各处关要的戒备,尤其是我们的营地外。” 宝嘉郡主和卓尔亲王对视一眼。 果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 晚宴刚散,顺天帝和嫔妃们先离开,随后才是权贵大臣们以及家眷。 在天穹之下,草野之地,少了城里那些繁琐的规矩,众人一起喝酒赏舞,其乐融融,关系都亲近不少。 几l个坐得近的夫人说得投机,一路都欢声笑语,还不舍得分开。 这里头丹阳郡主和宁王妃地位最高,被人簇拥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着。 有人关心起宁王今夜怎么没出现。 宁王妃用帕子按着唇,笑道:“我家那个怕是水土不服,刚到地就躺下了,只怕明日的布猎都看不了。” “不妨事,宁王世子去看也一样。”一侍郎夫人抚掌,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又提道:“我记得世子也快到婚配的年纪了,岂不是和郡主的女儿正好相配!” 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丹阳郡主一贯会打太极,刚想糊弄过去就完了,可那位夫人话音刚落,宁王妃却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 “是呀,郡主生的那姑娘顶顶漂亮,那日骑射竟还赢了北虏的郡主,真是精彩!我儿当时也夸她身手好,称赏不已……” 丹阳郡主心里暗暗道了一声不好。 这盛京城里谁不知道宁王府和皇商唐家交好,两家的孩子青梅竹马长大,早就传言互许了婚事,可后面宁王妃的各种言谈行为,都表现出看不上商户出生的儿媳,所以她转头就想搭到阮家来? 宁王世子虽然也生得仪表堂堂,可学识一般,人也文弱,实在不是丹阳郡主看好的那类。 更何况大家有目共睹,这宁世子一心单恋唐家姑娘,她是犯什么傻要把自己好好的女儿去跟他凑成一对怨偶? “谁能不喜欢六姑娘呢?我们家的谢二郎以前在文华殿一起做伴读时就常夸她,说她认真好学,很得大家喜欢。” 丹阳郡主微讶,开口的竟然是与她一直不对付的柳禾穗,现在的谢家三爷夫人。 此话一出, 无形中就有和宁王妃抢人的意思。 旁边人一揣测,难道阮六姑娘竟和谢家也关系匪浅? 宁王妃面色微变,但还沉得住气,微微一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应当的。” 丹阳郡主保持矜持的微笑,不参与她们的谈话。 她女儿还小,用不着急着嫁人。 “明日布猎,郡主与县主可愿意与我们一道。” 宁王妃不气馁,继续想要拉丹阳郡主做个回应。 “那不巧了,我早先在老夫人那儿就与郡主娘娘明日约好了一块。”柳禾穗说着,又冲宁王妃说了一声抱歉。 宁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既然如此,那便下一回吧。” 比起谢家,丹阳郡主更不想和宁王府沾上边,故而便默认了下来,柳禾穗就亲切地伴着她道:“郡主,我还要去跟老夫人请安,一道回去吧。” “嗯。”丹阳郡主平平淡淡应了一声。 有人心愿落空,也有人心想事成。 原本还融洽无间的队伍顿时就头是头,尾是尾,中间是中间,拉出好几l截。 在最后边的人纯粹是看热闹,嘀嘀咕咕互通有无。 “这丹阳郡主连六殿下都不怎么满意,怎么会看上谢家?”有人奇怪。 “谁说郡主不满意六殿下了?她那是看见自己女儿玩不过六殿下担心的。”还是有眼明心亮的人看出了郡主那纠结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好命,阮二爷万事都听她的意思,简直唯命是从,她便是想也找个听话的给自己女儿……” 先前那人点点头,“确实,我见过六殿下教训阮六姑娘,六姑娘就跟老鼠见了猫,乖得不像话,怕是丹阳郡主看了都要觉得离谱,这世上还有比她能治住自己女儿的人。” “可不是嘛!但说治住也不严谨,这六姑娘就是表面乖巧,心里可叛逆着,你看六殿下每次不得乖乖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路收拾……还不知道谁治了谁?” “哈哈哈哈!” “咳咳——” 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几l位夫人正在兴头上的谈话。 她们扭头一看,发现后面跟着的人正是她们话里的正主——六殿下萧闻璟。 举着手装模做样咳嗽的人是他身边的长随谨言。 谨言憋着笑,忍得很辛苦。 几l名夫人却没有心思再笑,小心翼翼看了看萧闻璟的脸色。 只见年轻的皇子面无表情对她们道:“诸位夫人,为了安全起见,夜间禁军会加强巡逻戒严,请早些回帐子休息,不要四处走动。” 夫人们灰溜溜走了,谨言还扯着脸皮,想笑却不敢放肆。 萧闻璟一瞥他,“这么好笑?明天你跟着慎行一道看着阮灵萱,她要是不安分,唯你们是问。” 谨言一下就不想笑了,脸一垮,“啊——” 阮小姐不安分,为什么拿他们是问?! 青山问我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6 章 涉险 一夜平静,营地里没有半点动静。 亏得阮灵萱一整晚都提心吊胆,没敢睡熟,就怕半夜会发生什么意外,准备随时爬起来应对变故。 阮灵徵看见她哈气连连,精神萎靡,还当她是刚到猎场兴奋地失了眠,拿出脂粉给她盖住睛下的乌青,好让她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 等两姐妹收拾好,就跟着阮家的长辈们一块去往布猎的场地。 早在皇帝一行人到达前,工部就派专人到猎场组织建造适合观看的高台,全由实木搭建,简洁大气,兼具美观与实用,同时可容纳几百人。 今日秋高气爽、彩旗招展,所有皇亲贵胄、权贵高官及家眷都陆续登台共赏。 阮灵萱回头,看见谨言和慎行果如萧闻璟所言,准时出现,一人一边杵在后头,不免在心里暗暗诽谤萧闻璟把她都当犯人一样防,太不够意思了。 不过等到她看见被禁军护送过来的卓尔亲王、宝嘉郡主等人时,心里又平衡了许多。 难怪昨夜平安无事,被禁军这样严加“看管”,若还能翻出什么浪来,那才叫怪了。 在看台边上还有两个较矮的台子,上面立有四个绑着红绸的牛皮战鼓,战鼓前头各有一名举着鼓槌的士兵。 布猎的仪式就在鼓声中展开,八百人组成的骑兵阵营分作两队,演练出防守、突击、包抄、对抗、撤退等阵型。 无论是懂兵法的还是不懂兵法的,都看了一场热闹。 阮灵萱完全沉浸在他们模拟冲锋陷阵的激烈场景当中,好像自己身临其境到了战场上,眼睛都能冒出光来。 宝嘉郡主就在她们看台的右上,草野的风轻易就把她那不屑一顾的嗓音吹了过来,“大周的骑兵也不怎么样……” 阮灵萱容不得她一句诋毁,回头就扔了个李子回应。 宝嘉郡主与她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幼不幼稚!” 说着她也把手里一个石榴丢了出去,还险些打到了阮灵徵身上,幸好有慎行出手,把石榴截住了。 “宝嘉,别闹事。”卓尔亲王心里正烦躁,看她们两个打打闹闹更嫌弃。 宝嘉虽不服气,但也忍住没有再还击。 阮灵萱盯着他们兄妹两,还想看看他们有没有做坏事前的心虚,谁知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无辜。 这时候有个眼生的小厮匆匆忙忙找上来,一开口就要找阮灵徵。 “阮姑娘,你可见到我家公子了?” 阮灵徵吃惊道:“不曾,裴公子他怎么了?” 小厮急道:“今日大清早公子就被一女使请了出去,说是阮姑娘有请,公子一去不复返,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家中担心这才派小的找来。” “我未曾邀过裴公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阮灵徵摇头,秦氏过来问。 阮灵徵还是一样的回复:“阿娘,我起来就和六妹妹一起,没有做别的事。” 阮灵萱点头。 “那可怎么办, 我家公子总不能无缘无故不见了。”小厮担心被责罚, 非要问阮灵徵要人。 “阿娘,我还是去找找吧,兴许是昨夜我们聊到了猎场周边几处景色好的地方,裴公子他好奇……” 秦夫人心里是不想让女儿管的,好端端一个成年男子就算一时半会不见能有什么事,这裴家也太小题大做。 可裴家是未来的亲家,不好表现得太冷漠,遂道:“是什么地方,你让下人去找就是了,现在正是布猎最要紧的仪典,你可不能无故离席,免叫人说不懂规矩。” “可是……”阮灵徵还是担心。 “那让慎行去好了,他身手好,大姐姐可以放心。”阮灵萱搬出慎行,给阮灵徵排忧解难。 “我不去。”慎行不给面子。 谨言给了他一胳膊肘。 阮灵萱道:“你不去,那就我去了。” 谨言马上道:“还是慎行去吧,他手脚快,一会就能回来了。” 慎行只能随着小厮去找人。 很快骑兵演练结束,就到了布猎的重头戏,早就有专人将林子里的走兽以包圈的方式往外赶,以供围猎之用。 顺天帝正值壮年,能骑能射,亲自下场带队,要去林间行猎。 至于那些年轻的皇子、公子也兴致勃勃地跨马提弓,打算一展身手。 阮灵萱见这么久都无事发生,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禁也跃跃欲试。 丹阳郡主早料想她坐不住,已经派人过来叫她注意安全,并不阻止她参与。 “宝嘉郡主他们参加吗?” “郡主伤了手参加不了,卓尔亲王身体不适,已经送去休息了。”谨言身边不停有人来报告,最新的消息他都知道,虽然阮灵萱还没有提起,但是他主动说起:“殿下也已经随陛下进林子去了。” “那这样就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阮灵萱高兴起来,提起裙子就要下去,“萧闻璟都去玩了,那我也去打猎了!” “可是……”谨言想要劝阻,但一看台上的人都撤得七七八八了,就连禁军也随大部队转移了阵地,还要将阮灵萱留在看台上好像也不妥。 “就这么办!”阮灵萱跑了下去。 谨言迟了一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弄丢了阮灵萱的身影。 轰轰轰——雷鸣一样声音从地平线的方向响起。 还在林子外调整队形的猎手们纷纷回头。 “那是什么声音?” 阮灵萱刚翻上小石头的背,脚踩马镫,回头远眺。 那个方向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光线强烈,白茫茫的光犹如万道利箭迸射而出,刺激着眼睛,几乎只有窄窄一线的视野。 很快白茫之下出现了很多跳动的黑点,浩浩荡荡。 “是、是马!——”有人大喊了一声,“马群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伊佃猎场的东边就有大周数一数一的马场,里面常年备养有上万匹军 马。 万马齐奔的场面少有人见,所以大家一时也没有把如天边轰雷一样的闷响声与马群联系在一起。 来的全是军马,那铁蹄坚硬,健硕勇猛,他们这些肉身凡胎如何抵挡,不用多想,也知道通通会成为铁蹄之下的烂泥。 “快逃!”有人大喊。 乌泱泱的人开始往高处逃去,有些夫人和贵女腿脚不敏捷的,逃得踉踉跄跄,几乎都要乱冲的马匹撞倒在地上,阮灵萱骑着小石头为她们挡住人群的冲撞,指向旁边的高台道:“快上台子!” “绵绵!” “小姐!” 几道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当中,可是分辨不出方向,阮灵萱朝周围看去,没有看见阿娘或者云片的身影,只能作罢,牵过小石头的缰绳,准备往森林方向。 “灵萱妹妹!”魏啸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住了她的缰绳,“马朝着这个方向势必要冲进林子,林子里地形复杂,若被马群冲散,会有危险。” 阮灵萱远眺黑点,已经初见马的轮廓,密集鼓动的声音催着心脏也狂跳不止,她喘着气道:“我知道,但是萧闻璟他们都在林子里面,还不知道有危险!” “我会去,还有很多禁军会去,你是姑娘家,留在安全的地方。”魏晓宇拦在阮灵萱的马前,苦口婆心,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可我的骑射也不比男子差!”阮灵萱不想被瞧不起,她勤猎骑射不是为了在有需要的时候还要躲在别人身后。 魏啸宇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阮灵萱如此激动,“可是姑娘家就应该被保护……” 阮灵萱将缰绳调转了方向,从魏啸宇的另一侧绕了过去,语速奇快:“你有时间阻我,倒不如我们一起快点进去找到他!” 说罢,她已经策马往林子里去,毫不迟疑。 魏啸宇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灵萱的背影。 找到他? * “大皇兄!你快醒醒。” 萧宗玮从一个草堆里睁开眼睛,头晕目眩,他看了一眼天光,浑浑噩噩道:“天、天亮了?” “什么天亮了,布猎都已经开始了!出大事了!” 萧宗玮借着他的力气坐起,“什么事?” “伊佃马场的战马不知道被什么人放了出来,后面还有大量狼群驱逐,它们都往围猎的林子去了,陛下以及其第一批进去的公子贵女都失去联系。” 萧宗玮正听着四皇子快速述说,忽而又听见有人气冲冲喊着他的名字。 “萧宗玮!” “阮大姑娘?”看见来人,四皇子一下站了起来。 阮灵徵跑到两人跟前,忍不住微弯下腰,扶住双膝喘息不止,看着萧宗玮道:“是你、是你派人把裴公子叫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裴公子?”萧宗玮下意识转过头看四皇子,眼眸微眯。 四皇子不敢正视萧宗玮的审视,吞吞吐吐道:“我让他到林子深处去了,如果运气好一 点的话,还在林子里。” 运气不好,就被马群正面撞上……凶多吉少了。 这话四皇子不敢当着两人的面说。 但是她们两人也不傻,一样能猜出这位裴公子的下场不会好过。 阮灵徵鼻头微酸,眼泪盈在眼眶。 “连我年幼的妹妹都知道在危难当头,大事为先,你们却在百般算计一无辜之人。” 萧宗玮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怔怔看着阮灵徵眼泪落了下来。 “除了不断算计人,诛除异己,你还能做什么?”阮灵徵很少对人说如此重的话,仿佛是长时间的积累的脾气都在这瞬间释放了出来,“你若做个好人……” 萧宗玮喉间涩然,怔怔看着她。 阮灵徵轻晃了晃头,离开了。 * 群鸟振翅,飞出丛林,如黑云敝日。 阮灵萱仰头看向头顶,交织在上方的树杈犹如漆黑的蛛网,不见天日。 她拍了拍小石头的脖颈,“得快点找到小棉花,不然狼群来了,它害怕!” 小石头用力甩了甩鬃毛,低头用鼻子拨动着地上的碎石头。 这里有数百匹马的气味,它想找出小棉花依然很费劲。 “不好!马群到了,快散开散开!”有人在林子里示警了一声。 其实不必人提醒,大地都在震颤,小一点的石头甚至都被颠了起来,林子里的鸟兽被惊扰,叽咕乱叫,渲染着危险的逼近。 阮灵萱驱使小石头找地方躲开,免得被这群丧失理智的马撞上。 然而马群还不是最严重的事,紧随其后的狼群才是。 在草原上的马最怕就是狼,狼一吼叫,再训练有素的马都会失去控制。 “竟还有狼!” 小石头载着阮灵萱慌不择路地往林子里飞奔。 饶是骑术精湛,阮灵萱也被颠得身子骨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等小石头停下来,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身在何处。 好在无论是发疯的马群还是穷追不舍的狼群都远离了,四周静寂又安宁。 阮灵萱松了口气,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前找寻其他人的下落。 咴儿—— 小石头刚抬起的前蹄就悬在半空,两只黑色的长三角耳抖了抖,忽而竖了起来。 咴儿——咴儿—— “是马叫声,小石头,这附近有马?”阮灵萱拍了拍小石头的脖颈。 小石头不等她发令,载着她穿过垂满藤蔓的树林,停在了一处陡坡边上,就差一步险些踏空。 阮灵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勒住缰绳,让小石头连连往后踏步,才没有让她们一人一马掉了下去。 这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从灌木里伸了出来,对着她们打量,阮灵萱一看它那对温和的瞳仁,当即就认了出来,“小棉花?” 小棉花委委屈屈地踢踏着脚步凑上前,在阮灵萱手心里拱了又拱。 “你怎么在这里,萧闻璟呢?” “——” “绵绵?” “你果真在下面!”阮灵萱惊喜万分,一骨碌爬起来,抱了抱小棉花的脖颈,“太好了!” “你怎会来这里,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你不知道这里危险吗!”萧闻璟略带责备的声音传了上来。 阮灵萱刚涌起的喜悦又转变成了气愤。 都这个时候了,萧闻璟还计较这个,太讨厌了! 她蹲在崖边,气道:“怎么,你也要说因为我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险吗?” 下面静默了片刻,才传回萧闻璟的嗓音。 “并非因为你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险,而是因为是你,我不想让你涉险。” 阮灵萱眨了眨眼。 他明明好像没说什么,可这句话让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绵绵?” 阮灵萱清了清嗓子,“要不是因为是你,我也不会进来救你——” “我说,璟儿、阮家丫头,有些话不如等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再说?” “……和陛下?!”! 第 47 章 告辞 从崖底上来,顺天帝只有一点小擦伤,就坐在树根边的石头上歇息。 萧闻璟之前护着顺天帝摔下去被尖石撞伤腿,万幸也只是皮肉的伤,没有伤及筋骨。 阮灵萱拿来马背上的水和干粮给他们恢复体力。 “我还找到一支鸣镝,这下好了,可以让禁军快些找到我们。”阮灵萱兴高采烈地晃动从背囊里找到的鸣镝。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阻止她。 阮灵萱拿着鸣镝,看了眼皇帝又看向萧闻璟,有些委屈,“怎么不行了?” 顺天帝扭头看萧闻璟,这个儿子年岁不大,但是自幼行事缜密,让人放心,遂道:“你来说说,为何不行。” 这就有些带着考问的意味。 萧闻璟不用细想,直接就道:“伊佃马场是大周的军事重地,有重兵把守,不可能出现马群失控的现象,除非马场之中有人有意为之。再者狼群有攻击性,可面对庞大的战马容易吃力不讨好,捕猎马群是下下选,狼追逐战马群是人为,草原上能驯化狼的是北虏人。” 阮灵萱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我大周有人与北虏勾结,意图危害陛下。”萧闻璟说完,看向顺天帝。 顺天帝满意地点点头。 看待事物能够由表至里是君王的必备能力,无疑萧闻璟已经具备。 “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贸然求援,万一坏人也混在其中……”阮灵萱明白过来,感觉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碜,抱紧双臂道:“就会更危险?” “没错。”萧闻璟用剩下的水把腿上的伤口冲了一下。 阮灵萱看见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都拧了起来,担忧道:“你疼不疼?” “……还好。”萧闻璟深深呼吸了几下,拔开金疮药瓶的塞子,就打算把药粉倒在伤口上。 阮灵萱及时握住他的手腕。 “不行,你这伤口里头还有很多碎石头,若是现在就上药万一伤口愈合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阮灵萱没有学过医,但也看过大夫处理伤口。萧闻璟这样的操作无疑是对自己的伤不负责,他只想早早了事,早点上路。 她站起身,严肃道:“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再找点水,我知道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水,很快的!” 说完她就拿起两个牛皮水囊跑进林子。 “这阮家的六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寻常小姑娘独自到林子里早就怕得不行了,更别提还要冒险去给你打水了。”顺天帝吃着肉干,不忘观察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都很勇敢。”萧闻璟也忍不住笑。 顺天帝脸上带着一丝笑,“上次打了章御史的人也是她吧,的确是个蛮勇的姑娘,只是你自以为给她兜着,就没人知道了?” “我本来也没想瞒得密不透风,父皇知道也不奇怪。”萧闻璟平静道。 顺天帝 一下想到他的心思,不禁道:“你小子,还等她知道你帮她那么多,要她感动不成?” “在世上,即便父母也难说是无条件、无理由的对你好,我待她好,有所图谋。” 萧闻璟诚实道。 你小子图她这个人,谁看不出来。 顺天帝嘴角勾了勾,“这么说,你这次舍生救父皇也是有所图谋?” “身为人子,义不容辞。”萧闻璟很聪明道:“换作哪一位皇兄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舍命救父皇。” 顺天帝哈哈大笑。 他从来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是讨厌能力与野心配不上的人。 虽然萧闻璟的野心不像萧宗玮那样外露,可他从来也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他想要获得权利,也有相应的手段和能耐。 顺天帝重新打量他,慢慢道: “那你说北虏这件事该怎样处置才是最好的?” “纵虎归山,坐山看虎斗。”萧闻璟抚着伤腿,条理清晰道:“北虏新可汗杀兄夺位,留下幼子,在幼子出使期间又用诡计为害大周皇族,不顾其生死,这杀父兼陷害之仇,他焉能不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通敌的内奸,然后好好护送卓尔亲王回北虏。” 顺天帝点头,虽然还没脱离险境,但整个人却轻松了下来,宛若还坐在他的高堂之上万事无忧,他道:“对于北虏日后又当如何。” “兵已在颈,应处之而后快。”萧闻璟抬头道:“北虏野心勃勃,不可久留。” “说的没错!”顺天帝早已经忍无可忍,故而冷笑道:“若非先帝机缘不好,大周接连天灾,北虏也不能苟活这么久。” “不过以我大周现在的国力,还不能够支撑发动战争,还要缓上一两年。”萧闻璟及时道。 “这个朕知晓。”顺天帝冷哼。 “儿臣还有一建议,应放魏小将军回魏家军,他少年英才,是大周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剑,若陷于繁华温柔之处,岂不是要让宝剑刃钝,英雄无用武之地?” “魏啸宇?”顺天帝思索片刻,终道:“是当如此。” 估摸着阮灵萱就要回来了,顺天帝抓住最后的时间问:“若是其他人来救朕,朕一概会许以厚赏,你虽是朕的儿子,但救了朕,也是该赏,可有什么心愿?说来朕听听?” “儿臣没有什么心愿,儿臣要的,会自己得到。”萧闻璟婉拒,目光坚毅。 顺天帝倚着树干,再次露出微笑。 “太好了!我不但找到了水,我还找到了陛下的马!” 找水归来的阮灵萱脚步犹如一阵风,急不可待地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皇帝的马很好认,马鞍都镶着金边。 虽然它没有丧命在其他马蹄或者狼群之下,可是左腿有点跛,走路都只能一瘸一拐。 顺天帝走上前,摸了摸自己的马。 阮灵萱把两袋水都拿到萧闻璟面前,蹲下来帮他把伤口清理干净。 血水被清水冲淡,变成浅浅 的粉色,缓缓洇入土壤中。 清洗了伤口,萧闻璟撒上了金疮药,阮灵萱拿出一块帕子给他裹伤口,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的手被弄脏了。 “绵绵……” 阮灵萱抬起头,她还蒙着面纱,只有一双圆圆的杏眼露在外面,依然莹亮澄澈。 萧闻璟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阮灵萱用剩下的水把两只手都冲洗干净了,喋喋不休道:“你跟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伤口又不在我身上,只是一些血而已,我不怕血的。” “该回去了。”顺天帝看见萧闻璟包好了伤口,就不想再耽搁了。 阮灵萱点点头,马上把萧闻璟扶了起来。 三匹马重新分配了一下,顺天帝骑了温顺且又完好的小棉花,萧闻璟骑了小石头,阮灵萱兴高采烈地骑上了皇帝的坐骑。 虽然它前腿有些伤,但是小跑一段路还是勉强可以。 为了避免撞到隐藏在林子里的奸细,三人尽量避开人慢慢走出林子。 林子外禁军发现皇帝安然无恙,都大松了口气,赶紧把皇帝护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丹阳郡主和阮二爷等到了阮灵萱,两口子心才彻底放下。 阮灵萱灰溜溜地跟着他们回去,一句多的都不敢说,生怕丹阳郡主心情不好,直接当众拿她开涮。 “姑娘我们也回去吧?”小蝶看见二房一家要走了,忍不住对阮灵徵道:“您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万一林子里那些野狼又窜出来怎么办?” 小蝶很害怕。 刚刚那么多狼,每一头都大如马驹,龇牙咧嘴。要是被咬上一口,肯定骨头都要断了。 “可是裴公子还未找到……”阮灵徵担忧也是正常,怎么说裴公子去林子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大皇子出来了!” “公子!公子!” 林子外又爆发了一阵欢呼。 阮灵徵面上一喜,带着小蝶迎了上去。 裴公子正被裴家的主仆包围在其中,他虽然一身狼狈,衣物头发上还沾有泥土枯叶,但肉眼可见,人并无大事,还能站着正常与人说话。 再看另一边的大皇子,还站在马边上,半身都被血染红了,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幽黑的眸子静静往她的方向睨来一眼。 “阮大姑娘。”裴仲安看见了阮灵徵,走出来对她笑道:“让你担心了。” 阮灵徵回过神,连忙对他摇头,“都是我不好……” 裴仲安温安慰她道:“这怎么能怪阮姑娘,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 裴仲安回头看了眼大皇子。 “我在林子里迷了路,是大皇子找到了我,而后我们又不幸遭遇狼群,马匹受了惊吓,差点把我甩到深坑了去,是大皇子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拖了上来,他的伤就是在那时候被狼撕咬的……” “他救的你?”阮灵徵惊讶万分,下意识去看萧宗玮。 狼咬到猎物是不轻易松嘴的,他半身都是血,怎么还能站得那么直,还能一脸若无其事。 他难道都不知道疼的吗? “是啊,我也很奇怪。” 裴仲安笑了笑,看着阮灵徵望向别的男人发愣的眸子道:“他说,他救我是因为怕你会伤心。” “灵徵,你要和我退婚吗?” 阮灵徵被裴仲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心跳都停止了一息,她愕然回眸,红唇微张,却没有一点声音能够发出来。 “若你不想嫁给我,我可以去和爹娘说,可以去和令尊令慈告罪。”裴仲安诚恳道:“姑娘家退婚多会有闲言碎语,你若是因为这个才犹豫的话……就让我来做,将责任归于我,你就不必有负担。” 阮灵徵咬住下唇,看了眼裴仲安,又看向萧宗玮,“你……不必做这些。” “是啊,我不必做。”裴仲安笑道:“我也有私心,想着若我这样让步,你或许会因为愧疚,而不与我退婚了呢?” * 金乌西垂,这一天的混乱,至此差不多结束。 可后期的收尾却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营地都戒备森严,全被禁军堵在帐子里,除了必要,不能外出。 与阮灵萱来之前畅想的纵马草原完全不同,她闷得都快疯了。 阮灵徵和她一样,整个人萎靡不振,连看书刺绣都不做了,要不然撑腮发呆,要不然满帐子踱步。 “再待下去我就要发疯了!”阮灵萱抱着脑袋,刚嚎了一声,门口云片就撩起了帘子,喜滋滋道:“姑娘,魏小将军来找你了。” 阮灵萱猛地一抬头。 魏啸宇在帐子外对她招了招手,“灵萱妹妹,我有话要对你说,方便出来一趟吗?” “当然!” 阮灵萱如获大赦,忙不迭窜出帐子。 魏啸宇今日穿着一身银色软甲,精神抖擞地站在树下。 “灵萱妹妹,我要回魏家军去了,是来与你道别的。”! 第 48 章 嫁我 “你要走了?” 阮灵萱刚咧起来的嘴又拉下去,满脸震惊。 魏啸宇笑容爽朗,两排牙齿白得发亮。 “是啊,我要回去,和我父兄一块了。” 阮灵萱整个人懵了,脑袋瓜都不会转,只傻愣愣看着魏啸宇。 “我知道这个好消息就马上来告诉你了。”魏啸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够意思吧!” 这也算是好消息? 阮灵萱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只冒出一句话,“陛下不给你赐婚了吗?” 魏啸宇愣了一下,扯起唇角,笑道:“不着急,我才十六岁,再过几年也不迟。” “可是……”阮灵萱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她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做。 但是“可是”之后该说什么话,她怎么也想不到。 阮灵萱只知道若是魏晓宇就这样回去了,日后天南地北,就再没有机会了。 她又鼓起勇气,再开口:“我……” 魏晓宇好似料到她想要说什么,率先开口,一句话就把她要说的什么堵了回去,“灵萱妹妹,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阮灵萱非但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出口,还被魏啸宇反将了一军,眼睛都睁圆了,活像是看见长了腿在地上跳胡旋舞的鱼,难以置信。 “不是的!”阮灵萱急忙要解释。 “灵萱妹妹,你也不用有负担,我都明白的,年少时都会有些难以解释的悸动,会对一些人一些事起了兴趣。”魏晓宇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这种事情我也有过,我六七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喜欢划龙舟,非嚷着要去当个龙舟手,后来我爹把我扔到军营里,我才真正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想和我爹一样驰骋疆场。” 阮灵萱眼睫湿漉漉的,有委屈,但是又说不出口。 魏啸宇看着她道:“其实你心里明白自己喜欢谁,嘴会骗人,身体的反应从不骗人。” 阮灵萱立刻就道:“不可能!” 好像就是为了佐证魏啸宇的那句话,她有个最会骗人的嘴。 魏啸宇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也是一点难过。 若说全没有伤心那也是假的,毕竟阮灵萱是真的很好的姑娘,但是他不能骗自己,更不能骗她。 阮灵萱捂住自己的嘴,很沮丧。 魏啸宇耸了耸肩膀,又若无其事道:“果然还是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一语成谶,若是愿意,你还是做我妹妹吧!” 魏小将军潇洒地离开,徒留阮灵萱站在帐子前,眼泪汪汪。 云片没有想到开心的会面以这样的难过结局收场,走到阮灵萱身边都不敢开口,就怕她一出声,阮灵萱的眼泪珠就要掉下来。 回到帐子里的阮灵萱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趴在桌子上,好似被抽了筋的龙,从头软到脚。 阮灵徵一边关注着阮灵萱的状态,一边和小蝶在谈话,女使们可以出门去拿膳食,所以能去打探更多的消 息。 小蝶就从陛下发令严惩说到被抓到内奸再到大皇子伤重, 最后到这次事件危及大周皇权, 众臣上奏,劝陛下早立太子。 * 大皇子帐中。 萧宗玮的伤恢复之快,从刘院使跌跌撞撞出去的模样都能窥见其中的古怪。 四皇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恨恨道:“皇兄,你为了救那姓裴的,阮大姑娘连过来看你都不看,这何必呢!” 他在帐子里来回踱步,摇着头道:“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父皇要立太子才是最重要的,皇兄你受了伤,父皇都没有亲自来看,倒是萧闻璟伤了腿,父皇都去看过两回了。” 四皇子转过头,看向萧宗玮头上的伤。 那还是清晨沈皇后大发雷霆用茶盏砸出来的伤口,可是一看之下,他惊了。 原本一道月形的血痕,如今已经浅得只剩下一道浅咖色的印子,照这样的恢复速度,说不定明日就连印子都没有。 四皇子咕咚咽了咽口水。 大皇子伤不知疼,热不知烫,已经传了出去,大家都说他是被邪祟上身,是被那苗婕妤诅咒了。 “出去。” 萧宗玮不想被他在耳边一个劲唠叨。 “好吧,那我晚些再来。”四皇子重重叹了口气,感觉到无力,是对于这种局面一边倒,无力挽回的无力。 可偏偏他站的人为个女人一蹶不振。 这个时候,唯有他自己再想想法子了! 傍晚时分,四皇子回来,还带着两个陌生人。 萧宗玮认真分辨,眯起双眼:“北虏人?” “皇兄,他们一定要见你。”四皇子开口解释。 虽然人是他带进来的,可是这事却不是他促成的。 “北虏人已经被送出关去了,你们两个留下来是你们的主子有事情吩咐?”萧宗玮也不是傻子,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定然是有事要办。 两名北虏人虽然穿着大周士兵的服饰,可是那凶狠的目光无法掩饰他们的身份。 其中一人上前道:“是,我们是卓尔亲王的人,亲王虽然人离开了,但是也知道了大殿下的难处,特要我们来向殿下投诚,若是大殿下有心与我们亲王合作,六殿下将不再是阻碍,殿下也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最后他用手在胸前画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再背在身后,这是北虏一个崇高的礼节,以表示他们求合作的诚心。 “大皇兄!”四皇子虽然没有直说,可是那神情里的激动就代表他对于这样的机会是看好的。 现在他们势力不及六皇子、父皇的宠爱也不及六皇子,若不借助外力是很难翻身,正好这个卓尔亲王也需要助力,他们是互助互利,何乐而不为? 萧宗玮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人。 “古有歃血为盟一说,你们亲王既诚心要求合作,他本人却不在此,说是诚心,我看不尽然吧。” 北虏人反应很 快, 马上把自己腿上的小刀拔了出来, 道:“殿下放心,小人能够全权代表亲王,殿下想要歃血为盟,小人愿意以手指代之。” 说着他就握着匕首,准备往自己小指上砍。 北虏人勇猛,连身体都说砍就砍。 四皇子吓了一跳,可萧宗玮却出手更迅速,拿下他的匕首,在自己手指上来回比划。 北虏人见他如此做,还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马上就面露微笑:“我们亲王说了,只要殿下相信他,他也不会让殿下失……” 最后一个望字还没说完,他的脖颈突然被一条冰冷的刃划过,勒住了皮肉,随后热流涌了出来。 “啊!——” 另一个北虏人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指着他,嘴里只有几个啊啊啊的音节。 从脖颈动脉里喷涌出的血溅满了布帐,四皇子全然不知道这个变故是怎么发生的,好端端一个歃血为盟就变成了萧宗玮割了北虏人脖子。 “大皇兄?” “我……我的……”被割了气管动脉的北虏人后知后觉,脸色惶恐,捂住脖子扑通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另一个北虏人已经吓傻了,膝盖软倒,跪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萧宗玮把沾了血的匕首随便扔到一边,暼向另一个人,似笑非笑:“放心,我不杀你,留你回去给你们主子报个信,我萧宗玮和萧闻璟如何斗,是输是赢,那都是我们大周的事情,犯不着你们北虏人插手!” 听说自己可以走,北虏人哪敢多留,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帐子,连自己同伴的尸体再看一眼都不敢。 四皇子过好半天才恢复过神智来,看见地上那具尸体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刚刚萧宗玮出手杀人的动作太快,仿佛帐子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囊中之物,生杀予夺。 “那、那他怎么办?” 虽然这是北虏人,杀了就杀了,但是这么大一具尸体总不能就搁在这里,总要找个地方处理。 萧宗玮视线低垂,冷漠道:“把他的头割下来,送给北虏的可汗,身体随便扔了吧。” 四皇子哪敢不应,下去找人照办了。 * 阮灵萱在帐子里萎靡了两天,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云片都担心她真的闷出毛病来,恰好营地解了禁。 “姑娘,出去骑骑马吧,小石头都有好久没有出去溜达了,这人会疯马也会癫啊……”她好说歹说把阮灵萱劝了出去。 可阮灵萱牵着小石头,却没有骑着它飞奔的心情。 章元昆以及几个经常一起骑射的人看见还邀请她继续比试,她也兴趣缺缺,通通拒绝了。 就这样沿着围场溜达了好几圈,放空了的脑袋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萧闻璟。 她飞快在自己脸前挥了挥手,好像搅散云雾一样,快速把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弄散,手忙脚乱的,好像别人也能看见一样紧张。 可是无 论她怎么挥, 没过多久, 他又会出现,直到阮灵萱从尴尬变成了烦躁,最后骑上小石头一路杀到到萧闻璟的帐子前。 谨言和慎行还在帐子外,一人坐一边正啃着饼,看见她到来,四只眼睛齐刷刷看来。 没有一人阻止她,好像她的到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慎行脸上还露出了一副‘才来’的神情。 阮灵萱憋着一口气,掀帘就进去。 萧闻璟在养伤,不怎么动弹,就坐在罗汉榻上看书,旁边小火炉上温着气味清冽的酒,怡然自得。 现在已经是仲秋,气温降了不少,温着酒可以随时帮助受寒的人驱除寒气。 萧闻璟就是温着酒,闻个味道。 阮灵萱气呼呼把他的酒端了起来,坐到他旁边,“你知道魏小将军走了吗?” 萧闻璟瞥了她一眼,“知道。” 阮灵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喝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抽泣了几声道:“他说我不喜欢他。” 萧闻璟手捏着书,没有动。 阮灵萱把酒一口闷了,呜哇一声哭得更凶了,“这酒好辣,萧闻璟你有病啊,喝这么烈的酒!” “……我就是闻个味,没想喝。”萧闻璟无奈,想要拿走酒瓶子,阮灵萱还不让,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阮灵萱把身子一歪,倚在罗汉榻的扶臂上,抽了一口气,无精打采道:“他是不是就是想当他的将军,觉得打仗比什么都有意思?” “是。” 阮灵萱回过头,重复萧闻璟的话,“是?” 他这个人怎么不给她留半点希望,阮灵萱呜呜哭。 萧闻璟叹了口气,把书放下,把倒下的阮灵萱轻轻揽住。 “……就是说吧,你还是嫁给我做太子妃吧。” 阮灵萱打了个酒嗝,把自己的气都呛岔了,要哭不哭地发出一声疑问:“啊?” “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我。”! 第 49 章 等待 一言毕,帐子里落针可闻。 阮灵萱靠在萧闻璟的身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若是往日,她早该跳起来了。 萧闻璟觉得怪异,垂下眼睛看她,才发现阮灵萱不是没动,只是动静小,她默默举着个酒瓶子,在往嘴里送酒,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那大大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尴尬,可嘴却没有停下,干脆大起胆子咕咚咕咚咽下酒。 等到一瓶酒喝完,她两眼一闭,从他胳膊下的空处滑了下去,径自往后倒到罗汉床上去。 手里的酒瓶子一丢,要不是萧闻璟缩脚快,都要砸到他脚尖上了。 这就醉了? 萧闻璟打量她的睡姿,还像是儿时耍赖躲避功课一般,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睡在我这儿可不安全。” 她到底是有多放心,才敢就这样躺在他帐子里的榻上。 对于萧闻璟的话,阮灵萱充耳不闻,闭眼不起。 萧闻璟把地上的酒瓶捡起来,晃了一晃,里面还剩下一些,“这酒淳烈,大汉都能醉倒,你莫不是为了逃避刚刚那句话,想要以此掩饰?” 其实这酒温在炉火上已经有一段时间,酒气都挥发过半,就是一瓶喝下去也出不了大事。 阮灵萱一个激灵坐起来,哭得满脸泪痕小脸看起来很是狼狈,再加上酒意上头,整张脸都红通通的,像是小儿乱涂了胭脂。 她看也没看萧闻璟。 “我醉了,要回去。”说着就想推开萧闻璟出去,可是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大字趴下去。 萧闻璟及时握住她一只胳膊,把她提了起来,让她坐回到罗汉榻上,又冲外面唤一声:“谨言。” 谨言掀帘子进来,看见阮灵萱居然倒在榻上吓得嘴里的饼都快掉了。 萧闻璟倒是避嫌,人站在两步之外,也没有和睡倒的阮灵萱坐在一块,也没有什么逾矩之举。 “你去让人熬一碗醒酒汤来,多加点蜂蜜。” “哦。”谨言捞住掉下来的饼,猛点头,马上出去着人准备。 醒酒汤不多会熬好。 谨言进来放下醒酒汤,看阮灵萱还侧躺在榻上,只不过身上还搭上了一条小被子,一看就是被照顾得很好。 “殿下,醒酒汤好了,让阮姑娘趁热喝吧!” 萧闻璟用书敲了敲罗汉榻,“起来,把醒酒汤喝了。” 谨言看见阮灵萱没有动,奇怪道:“六姑娘这是在装睡?” 萧闻璟暼了他一眼。 谨言捂住嘴,灰溜溜出去。 萧闻璟等谨言出去,就用瓷勺搅动汤药,看了眼还在榻上装睡的阮灵萱道:“你若是醉醺醺回去,丹阳郡主问起来,如何交代?” 阮灵萱最怕的还是丹阳郡主,马上两眼一睁,一股脑爬了起来。 “你欺负人。” “你冲到我帐子里,把我的酒喝光,还占着我的榻睡了一觉,我非但没有 把你扔出去, ∨∨[, 你说说看,我哪里欺负你了?” 萧闻璟条理分明,有理有据,阮灵萱一条也辩驳不得。 萧闻璟又道:“还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你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所以才借酒装醉,想要逃过这一次?” “什么话呀?”阮灵萱自己把醒酒汤端过来喝,揉着太阳穴装傻充愣,“我头好疼,一定是酒后遗症。” 萧闻璟低笑了一声,把书收了来道:“不记得了也无妨,我还记得,可以给你复述一遍。” 阮灵萱的脸从碗后慢慢抬了起来,看着萧闻璟认真的脸,知道他这个人是肯定说到做到。 那样让人难为情的话,她怎么还能再听第三遍。 她猛灌完最后一口醒酒汤,清了清嗓子,“不用了,我、我刚刚突然又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 阮灵萱把碗放下,不服气道:“不过你也不能总一张嘴就说我喜欢你,我都没有这个意思,你诬赖我!” “好,那就是我喜欢你,想要你嫁给我。”萧闻璟不等阮灵萱反应过来找帐子门逃跑,继续道:“绵绵,你看不出来我对你好,并非我们青梅竹马长大,更不是因为上一世的原因,而是我一直在图谋你这个人,是想你明白我的心思。” 阮灵萱目瞪口呆,“……我没有想过这些。” “我知道。”萧闻璟笑了笑,用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因为这里空的。” 被内涵了一句头脑空空,阮灵萱又气得张牙舞爪。 “萧闻璟!” 萧闻璟却眼睛一弯,温和地笑了起来。 阮灵萱的嚣张气就被他这一笑弄得半途夭折了,举起来的手既尴尬又无措。 他脸色如玉温润,眉眼精致,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之色,那模样是越来越像他当上太子后的模样。 “以前没有想不打紧,你从现在开始想吧。”萧闻璟又正经道:“我有时间,等你想明白。” 他这个慷慨又大方的样子,让阮灵萱起了反骨,“若我就是想不明白呢?” 他难不成还能等一辈子。 不说一辈子,就是十年,她都会高看他一眼了。 萧闻璟思索了一阵,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是我疏忽了,那就先嫁进来,再慢慢想。” 阮灵萱:“……?” 狗东西。 * 顺天二十六年。 秋猎结束,顺天帝一行人顺利回京。 而北虏开始了内斗,暂时无力骚扰边境,大周就将大部分的注意放在了西境,整肃边疆,建立防线。 一年后,六皇子被册立为太子,移至东宫。 大皇子、四皇子册立为晋王、燕王,分府别住。 * 顺天二十八年。 二月春风习习,三年一次的春闱将至,各方的举子开始进京赴考。 官道上都是乌泱泱的 马车、牛车和行人。 盛京城里都在议论这次的考试,毕竟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大事,众人都高度重视。 有想要为已方的势力增加筹码,还有等着为家里女儿榜下捉婿的。 “还是唐家人有远见,早早就看上了一个好苗子,一路资助过来,只等着人家一考上,就和唐家大小姐成亲!” 就连阮家的家宴上都免不了提起此事。 阮大爷瞅着二房一家,苦口婆心道:“二弟,我看绵绵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我也帮你们打听打听?” 阮家的几位姑娘,五姑娘嫁得最早,一及笄就嫁到了外地,大姑娘虽然还没出嫁,可婚事早早就定下了,就等着裴家姑爷春闱过后成亲,唯有二房的掌上明珠连人家都还没有相看过,整日就乐呵呵地这里玩,那里耍。 丹阳郡主已经睁只眼闭只眼,管不过来了。 阮二爷看了眼丹阳郡主,无奈道:“大哥说的有理,可是绵绵这孩子总跟长不大似的,我和夫人还想多留她一段时间。” “她都十六了,就算不嫁人,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谢家那个孩子就不错,阿穗都观察过,人品那是一等一,最重要还知根知底的,我看和绵绵就很相配。”陈老夫人也积极出谋划策。 “娘,柳表妹到底给你吹了多少枕边风,那谢家公子虽然不错,可与绵绵合不来,就不考虑了……”阮二爷端起酒壶,殷勤地帮老夫人倒酒。 “你懂什么?”陈老夫人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转头问丹阳郡主,“二郎媳妇,你是怎么看?” 阮灵徵给阮灵萱盛了一碗糖水,“绵绵这个莲子芡实糖水不错,你尝尝。” 阮灵萱也回以甜甜一笑,“谢谢大姐姐。” 两人是一点不担心。 丹阳郡主用帕子沾了沾嘴,才微笑回道:“母亲,绵绵的婚事我和二爷一直都惦记着,您也知道绵绵这个性格,若是不能嫁给一个能处处包容她的人,日后府里定然鸡飞狗跳,我和二爷还有阮家的颜面就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陈太夫人听了一愣,但是丹阳郡主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阮家最大的刺头就是二房这个阮灵萱,每每听见外头传的一点风声,她都要头疼半天,就怕这丫头又搞了什么麻烦事。 “可、可你们这挑挑选选,半个人选也没有,这京中既要身份般配,又要才学出众,还要能包容这个小冤家的人,能有几个啊!”陈太夫人怀疑这就是二爷夫妇用来搪塞她的话,不高兴地叨叨。 “这……”丹阳郡主看了眼阮二爷,略显为难。 “那不就是太子哥哥吗?”三房的小儿子阮晋辰忽然脆生生道。 “咳咳咳——”阮灵萱险些被呛死。 阮二爷连忙端起茶水,大口喝了起来。 丹阳郡主侧过头,用帕子又擦了擦嘴。 “太子?”陈老夫人整个人都坐直了身,疑惑的目光来回打量阮家神色各异的这几人。 她人虽然老了,但是眼睛还没有瞎,早就看出阮灵萱和太子之间关系非同一般,但是每每都被阮家二房解释说是青梅竹马的兄妹情,让她不要多想,甚至阮灵萱自己也站出来说绝无此心。 可是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还这样亲密,着实让人怀疑。 阮晋辰点点头,“太子哥哥很好的,每次来都给我……唔唔!” 阮灵萱健步如飞,绕过去捂住小弟的嘴,对上一干人惊讶的眼神,露出一无辜的微笑,“啊,这个诽谤太子可是重罪,不能因为童言无忌就轻视了去……” 低下头,她贴近阮晋辰耳边,咬牙道:“忘记他跟你说过的吗?不许吐露半个字。” 可是太子哥哥说可以吐露。 阮晋辰很委屈。 这时门房来人,说沈将军前来请六姑娘一叙。 沈将军是太子的长随,等于是太子请人。 阮灵萱放开阮晋辰,去看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放下帕子,摇头无奈道:“你去吧。” 阮灵萱立刻高高兴兴地跑出去。 阮晋辰扭回头,撅嘴道:“六姐姐这么欢喜的样子,谁看不出来啊……”! 第 50 章 护犊 吱呀一声,阮府的角门被人推开。 阮灵萱钻出来,谨言和慎行站在巷子外一辆紫檀木宝顶的马车边上。 这两人成为太子属官之后,都有了职位,更加神气了,好在对她还是一如从前。 谨言笑眯眯道:“六姑娘打扰了,我们殿下有请。” “无妨的。” 反正阮灵萱也不想再听祖母催婚,她登上马车,掀帘而入,大大方方坐下就问道:“怎么样,是有消息了吗?” 萧闻璟如今已是太子,气质更加内敛,像是藏于剑鞘的剑,不见锋利的刃,但也不会有人再敢轻视于他。 早知道她有这一问,他指间挟着一封信,温声道:“有回信了。” “那太好了。”阮灵萱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阮灵萱没有忘记当初的十年之约,在陈斯远要赴京赶考的之际,她让萧闻璟主动去联系了他,想要知道他上京的确切时间。 上一世陈斯远赴考途中历经坎坷,这次他们有能力帮助他,便想助他一臂之力。 “他说有贵人襄助,是指那个资助他的贵人吗?” 科考之所以一直被氏族垄断,就是因为要想通过考试,并不是在乡野的学堂上几年学,再买上几本书,寒窗苦读就能成功,还需要进更好的学堂,再请教名师,洞悉朝事的风向。 而这些没有钱财打点供养,光凭着贫寒学子自己闭门领悟,是很难达成。 陈斯远是真正的贫寒学子,能够一路考上来,也离不开有贵人帮持。 这都是他在信中坦白的。 “应当是。” “不妨事,虽说有人帮助他,我左右也是闲着,去瞧瞧也成。”阮灵萱把信几下折好,还给萧闻璟。 还是打算按着原计划去接应陈斯远。 “你这么闲,也不见你来看我?”萧闻璟开口。 阮灵萱睫毛扑扇了几下,难得伶牙俐齿反驳:“我是闲着,可你忙呀,我怎么好打扰你?” “六姑娘,瞧您说的,咱们殿下再忙也不会嫌您的打扰。”谨言在外面抢答道。 “东宫进一次太麻烦了……”阮灵萱看了又看萧闻璟,绞尽脑汁,找到了个合适的解释。 以前只要进了宫,公主皇子的宫她都畅通无阻,可眼下东宫和皇宫却不是一套禁军组,她还要再投拜贴,再等候通传。 也难怪东宫又有小皇宫之称。 萧闻璟好像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拿出个荷包,递给她。 “这个花纹有点眼熟……”阮灵萱拿在手上翻看。 绣工粗糙,和她的手艺简直不相上下。 萧闻璟不想她再研究那只荷包,出声提醒她道:“打开,东西在里面。” 阮灵萱掂了掂荷包,重量还不轻,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带着穗子的金令牌,她把金色的令牌抽了出来,大小足有婴孩巴掌大,一面是龙纹一面刻上东宫两个字。 “你要给我东宫令牌,何必还装这丑荷包里?” 萧闻璟看了眼被她攥在手里变了形的荷包,慢慢道:“你挂着东宫令牌到处走,岂不招摇,万一你闯了祸,人家还当是我的事。” 阮灵萱哼了声,把令牌与荷包一起收进袖袋里,“哪里,我每次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她从不干坏事,只是打抱不平,才不会藏着捏着,当做见不得光。 萧闻璟笑了笑,忽而道: “今年就是顺天二十八年了。” 阮灵萱点点头。 “父皇要给我选太子妃了。” 阮灵萱挑了下眉,“哦”了一声,笑盈盈道:“恭喜恭喜。” “就这样?”萧闻璟眯起眼,不甚满意她的回答与反应。 阮灵萱眨了眨眼,好说好量道:“还是你想打听什么,我帮你去打听,这盛京城里没有哪一家的门我上不了的!” 以她的好人缘,可以说媒婆都没有她消息灵通。 马车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朱雀大街,萧闻璟喊停车,掀开帘子对阮灵萱,面无表情道:“下去。” “好咧!”阮灵萱笑得越发灿烂。 * 春和景明,草木复苏。 进城的官道上的学子已经不复前几日那么多,因为脚程快的早就到了,剩下的要不路途遥远,要不囊中羞涩,只能步行上京。 驾—— 一行小吏打扮的人骑马前行,沿路逮住步行的书生就是一阵拷问。 “临安?不不……我是泰成的。” 吏卒们凶神恶煞,书生瑟瑟发抖,连忙摆手。 都说盛京太平,谁知居然还有“土匪”横行霸盗,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书生害怕被他们打,也为急于抽身,就指着后面哆嗦道: “我不是临安的,后面那个背着箱笼的好像是说自己从临安来的……你们要找找他!” 吏卒把他往地上一扔,对身后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往后面包抄过去。 陈斯远坐在树下休息,喝完竹筒里最后一口水,想到不用多久就能到达盛京城,心里都松快不少。 虽然辜负了那位贵人的一片好心,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是被他们护送上京,日后就处处受人限制,不但没法查明父亲身死的真相,还要和那富家小姐成亲,从此为他们家卖力。 他并不是想忘恩负义,将来领了俸禄,一定会把这些年他们资助他的钱银还上。 “你就是临安来的学子?” 陈斯远刚收好竹筒,前面罩下一片黑影,他扶住箱笼,慢腾腾抬起脸,眼睛左右看了看。 几名穿着灰蓝色的打手短褐,膀圆腰粗的大汉围在他面前。 大汉看他呆愣愣的样子,还当是吓傻了,半蹲下来,近距离打量他,重问了一遍:“你就是临安学子?” 陈斯远咽了咽口水,把箱笼往他面前一推,拔腿就 跑。 大汉没想到软弱书生还会反抗, 被砸得人仰马翻后被小弟扶起来, 这一摸鼻下,都撞出血来,他顿时气得大喊:“就是他!抓住他!” 陈斯远顾不得行李盘缠,卯住劲往入城的方向跑。 他是上京赴考的学子,只要进了城,他的安危就会有保证的。 “别跑!——” 一群大汉穷追不舍,路上的其他学子纷纷避让,唯恐惹火上身。 忽然一红衣少女骑马而至,看见一可怜书生正被人追着,十分诧异,横马挡在中间,分开两边:“你们是什么人,追一书生做什么?” 书生看见居然是一小姑娘跑出来为他出头,也大吃一惊,又担心小姑娘会因为自己的事反被人欺负,他也不好兀自逃命去,只能停下了脚步。 大汉用手指住被她挡在后面的书生,“与你无关,我们和那边的臭书生有点事要谈,你让开!” 阮灵萱回头,和站在马后面的书生对看了一眼,眼睛亮了起来,“……陈斯远?” “阮姑娘!” 两个儿时的同窗几乎都在瞬间把对方认出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是说好有人送你的吗?”阮灵萱是又惊又奇。 陈斯远不好意思道:“这说来话长……” “大哥,怎么办,居然是阮灵萱,而且她还和那书生认识……要不然这就算了吧……” 阮灵萱耳朵尖,听见他们的话后,鞭子在空抽劈了一下,“好呀,你们居然敢在盛京城外为难举子,还有没有王法?” “阮姑娘,您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我们并未伤害这位学子,而是有事情要问他,正好言好语请他,他不给面子,还把我的脸打伤了,这杀人偿命,打人也要赔礼不是?”在最前面的国字脸大汉指着陈斯远,又嚷道:“大伙说是不是!” 他后面一干小弟附和,“就是就是,要赔礼!” “你也认识我?”阮灵萱不认识对面的人,但是没想到反而他们都认识她,她看了眼陈斯远。 陈斯远连忙解释:“对不起阮姑娘,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还以为是路上那些坏人……” 阮灵萱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对那些吏卒道:“这伤我替他赔了,人我也带走了。” 吏卒没想到阮灵萱闲事管得这么宽,有些沉不住气了,“阮姑娘,我劝你不要管这事,我们是给衙门办事的,这个书生在路上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我们抓他是公事!” “衙门办事,可有凭证?”阮灵萱也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 “出门急,没有带,姑娘要想看,回头就给你!” “阮姑娘你别信他们的话,我路上一直安分守己,一心只想快点赶到盛京赴考……”陈斯远被他们黑白颠倒的胡诌气得够呛,急忙解释。 “你放心,我自然是信你的……”阮灵萱安慰陈斯远。 最前面的一个吏卒突然纵马过来,还想趁阮灵萱在和书生讲话 没注意,先把书生抢到手再说,那书生被高高扬起的马蹄吓得往后跌坐在了地上。 “” ?青山问我的作品《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小石头顿时嘶鸣一声,用力撞开那匹马,将它落蹄子的位置生生又往旁边挪开了几寸,陈斯远在扬起的灰尘里心惊胆战地抱住自己的腿。 若刚刚那一蹄子下来,他的腿可就要被踩断了! * 南城兵马司。 作为皇城当中事物最繁忙的衙司之一,兵马司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刘司吏接连处理完几件事,头昏脑涨,坐在中厅里,命人泡了薄荷香片,打算就着糕点好好享受一番。 他的上司指挥使大人还在后面诚惶诚恐地陪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他却能忙里偷闲,享这一时的安宁,心里还有点得意。 “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刘司吏刚塞了一块梅花糕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被冲进来的破锣嗓子一吼,噎住了,一顿捶胸顿足后,理顺了气,这才看见五六个小卒跪了一地,个个灰头土脸,神情激愤。 “这是怎么了?”刘司吏大惊,“什么做什么主?” 几个小卒马上声色并茂地把他们在城外被阮家姑娘妨碍办公查案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这个阮家姑娘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娇蛮,这话只要真假三七分掺着说,那刘司吏就能信了八分。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我肯定要去给阮阁老告她一状!” “闭嘴!”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推开屏风,从资料室走出来,看着外面的人,满脸头疼,“你们在胡说什么呢!” “指挥使!”刘司吏看见上司出来,还大步迎上前就想说服他,但冷不防余光瞥见屏风后,站在书架前,手持卷宗敛目低眉的青年。 他吓得心脏险些骤停,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若说这个阮灵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子,那眼前这个矜贵内敛的太子就是那最护犊子的人!! 第 51 章 负责 刘司吏心都要梗住了。 谁在这里不好,竟然是太子。 只怕没等他们状告到阮阁老那儿,他就想要对他们下手了。 王指挥使比他更清楚明白这一点,对着下面的吏卒呵道:“成事不足的东西,还跪在这里碍什么眼,还不快点滚出去!” 吏卒们迟疑了片刻,刚想爬起来。 萧闻璟翻看完手里最后一页,合上卷宗,出声道:“慢着。” 起身到一半的吏卒们只能又跪了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哪有之前半点嚣张气。 王指挥使不安地搓着手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萧闻璟用卷起到卷宗,对着下面的人点了点,平静道:“刚刚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再说一遍,找个人誊抄下来,孤正好还有事要找阮阁老,可以代你们‘告状’。” 王指挥使眼睛骨碌碌转了转。 这写下来的东西要被太子拿到手里,万一其中有个不实或者好歹,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王指挥马上下了决断,全然否决手下刚刚到话,这一边解释,还一边给下面的吏卒使眼色,“可能就是他们弄错了!” 吏卒们收到上司的眼色,也十分配合地狂点其头,“是,都是小的们弄错了……” 萧闻璟听他们一边倒的口风不为所动,反而微微一笑:“酉时,状纸送到东宫。” 总算把太子一行人送走,刘司吏凑上来,看着上司那张铁青的脸,硬着头皮问:“大人,这要怎么写啊?太子殿下最护着那阮姑娘,我们写了会不会出事?” “你问我,我问谁?你们做什么招惹阮灵萱啊?”王指挥使举起手,正想给刘司吏一个耳刮子,刘司吏躲得快,委委屈屈道:“大人,您不能都怪我们啊,这要怪就怪那世子,搞的这叫什么事啊!” 不是说就是个一穷二白、无权无势的穷举子吗? 现在又是阮灵萱又是太子的,这谁能搞得定?! 王指挥使皱着脸,像是个小老头唉声叹气。 “他们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 离开南城兵马司不久,谨言已经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 “殿下,是宁王府派的人。” 萧闻璟琢磨了一下,也难解其中的关系,“宁王向来低调,和陈斯远能有什么仇怨?” “若我们没有查错的话,这个唐家十分看好陈斯远的才学,压他能够高中三甲,所以想要提前笼络他,不但给置办良田好宅,还买了丫鬟小厮伺候,不过陈公子和他母亲简朴惯了,通通都给拒了,这次上京赴考,唐家也做了很多准备给他打点,看样子是打算把他招为女婿,这完全是打算复刻何尚书的路来。”谨言一股脑把查到的都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萧闻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是宁世子?” 宁王深居简出,不管实际如何,反正表面上就 是摆出与世无争的模样,不可能和一个小小学子过不去,但宁世子喜欢唐大小姐一事不是秘密。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能够明白宁世子要对付陈斯远的原因,防患于未然才是聪明之举。 谨言点点头,拱起手道:“殿下英明!” 傍晚。 一封经过南城兵马司精心润色过的“状纸”送到了东宫,萧闻璟上下通读了一遍,摇了摇头。 正好阮灵萱过来,炫耀自己今天干的好事,萧闻璟就顺便把这状纸给她看。 “好呀,他们居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我亲眼目睹,还真要以为他们是去办好事的!”阮灵萱啪得一下把纸按在桌面上,还很不服气,“我跟你说,他们七八个大汉把陈斯远围在中间,就跟抓小鸡崽一样,要不是我去看了一眼,陈斯远哪能全须全尾地进盛京城。” 她过去看了一眼,就把七八个大汉看得灰头土脸。 “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他们伤了你。”萧闻璟也趁此机会把她上下打量。 其实看她的这个精神劲,也不像是受过伤,要不然她肯定会在右脚踏进殿的那一刻就先嚷着疼。 阮灵萱真是个很奇怪的姑娘,说她娇气嘛,她骑马射箭样样精通,遇到事情比寻常男儿还要勇敢,可说她不娇气,真是一点疼都受不住,丹阳郡主抓她练绣活,她把食指扎了好几下,眼泪都掉下来了,弄得丹阳郡主都只能作罢。 “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伤我。”不是阮灵萱自傲,而是她确实在这上面有些天赋,寻常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你是没瞧见,小石头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马比不上我的,就只能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 萧闻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几个吏卒今天的确没有在阮灵萱这边讨得什么好处。 内监把时令的水果端上来,好些果子城里还没有卖,只皇宫和东宫才有的特供。 阮灵萱有一个冬天没有吃过新鲜的水果,刚好可以在萧闻璟这里尝个鲜,也不客气。 “你真该好好管管他们,天子脚下,徇私枉法,这是被我撞见的,还有很多没有被看见的,不知道会黑成什么样!”阮灵萱义愤填膺。 “这些官吏都如泥潭里的泥鳅滑不留手,和稀泥的好手,可要他们做实事却只会推三阻四。”萧闻璟把看完的案宗归到一边,抬起头来发现阮灵萱已经吃了几个枣、一个桃子,手里又开始剥枇杷。 枇杷金黄色的外皮被她的手指轻轻一掀,就露出里面鲜嫩多汁的果肉,指尖稍一掐,汁水都溢出来了。 正准备塞进嘴里,忽而察觉到他的目光,阮灵萱把手里的枇杷举起来,“你要吃吗?” 萧闻璟摇摇头,没有和她抢的意思,只是提醒道:“这些水果寒凉,你又忘记自己月事快到了,小心腹疼。” 阮灵萱三两口把枇杷吞了下去,两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月事要到了?” 她们虽然关系好,但也不至于好 得跟亲母女一样吧? 就连丹阳郡主也未必见得对她月事一清二楚。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萧闻璟答得很自然, ??[, 但是每次疼起来又可怜巴巴,让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阮灵萱摇摇手,就用帕子把手上的黏腻果汁擦掉,也没有当回事,“不用了,我这就准备回去了。” “就走?” 阮灵萱指了指外面的天色,“不早了,我本来过来就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把陈斯远安顿好了,他这几日要认真备考,等他考完了咱们再去唐月楼请他好好吃一顿。” 原来就只是为了陈斯远…… 萧闻璟望着外面的天色,“嗯”了声,“是不早了。” 阮灵萱起身伸了个懒腰,“不是我说,你这东宫未免太冷清了,要是在阮府,这个时候女使们忙着挂灯笼、传饭菜,收猫、收狗的,就和树上归巢的鸟一样吵吵闹闹。” “东宫人少,热闹不起来。” 因为就他这一个主子,东宫已经裁减了不少伺候的人,比不得一些小家热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萧闻璟从书案后面起身,想将阮灵萱送出门去,反正这会他也没有旁的事。 阮灵萱一回头,往萧闻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仔细打量。 总感觉他刚刚的话里有话,好像又准备给她挖坑了。 她可不会每次都傻傻上当,遂哼了哼,指着门口刚过来的谨言道:“还不是你太冷了,谨言明明是个话痨,在你身边他都快憋死了,这能怪谁?” 谨言正站门口,一脸尬笑。 “阮小姐,只怕小石头现在不方便。” “小石头不方便?”阮灵萱头一回听见马不方便这样新鲜的说辞,转瞬间心头已经闪过了数种可怕的猜想,急忙问:“是它吃坏东西了,还是它受伤了?!” 谨言两手齐摆,头一次感觉嘴里的话烫口,“不是不是,其实……那个……” 萧闻璟听他半天舌头都捋不平,“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吞吞吐吐。” “殿下,就是那个呀!” 谨言抓耳挠腮,挤眉弄眼,可是面前的一对年轻的男女都猜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慎行走到他身后,盘着双手对阮灵萱,直截了当道:“阮小姐,是您的小石头想当爹了。” 阮灵萱呆了一下,用了几息才理解慎行的话,顿时面皮发热,脸红如霞,窘得就好像自家的小子去嚯嚯了别人含辛茹苦养大的黄花闺女。 虽说小棉花是她送给萧闻璟的,但现在那是萧闻璟的马。 萧闻璟转过头,一下就注意到阮灵萱小脸通红,眼神里又是愧疚又是窘迫,仿佛霸王硬上弓的人是她一般。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 阮灵萱就“唰”得一下举起三根指头,红着脸,对他信誓旦旦保证道:“若有个万一,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虽然小石头不厚道,但身为“家长”,阮灵萱还是有这个担当,她会替它负起这个责任。 萧闻璟顿了顿,好怪。 “你怎么负责?” “让小石头娶……不对让小石头入赘吧,以后若有了崽,跟小棉花姓,毕竟是小石头不对在先!” 慎行:“小棉花有姓?姓萧还是姓小?” 谨言:“……”别问我。 萧闻璟挑了挑眉,追究道:“你的意思是马都要成亲了,我还没有太子妃?” “话不是这样理解的……”阮灵萱惊异萧闻璟的理解力,忽然抱住肚子,感觉一丝不妙,嚎道:“哎哟,我肚子疼!”! 第 52 章 还是 在天边最后一点余霞消失前,东宫点上灯,平日里只有太子寝宫、书房处最亮堂,今日暖阁也亮了起来。 阮灵萱吃了寒凉的果子,月事又不幸早至,还弄脏了裙子,一时没有替换的衣物,只能让慎行去阮府通知云片给她准备,这一来一回之间少不了耗费些时间,她干脆留下,在暖阁和萧闻璟一起用晚膳。 她在盛京这几年,就常与友人在外用饭,一房夫妇少有管教,除了老夫人会说上一两句对阮灵萱而言不痛不痒的话以外,几本没有大事。 所以在东宫用饭,她也有过几次。 东宫的御厨熟知她的喜好,临时就整出一桌色香味俱全,又符合她口味的菜肴。 可阮灵萱面对一桌子美食,心有余力不足,每样能吃一两口就不错了。 萧闻璟放下筷箸,吩咐内监去烧个汤婆子来。 阮灵萱偷偷瞅了萧闻璟几眼。 萧闻璟重新拾起筷箸,慢条斯理地用起晚膳:“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同我说,没必要让自己不舒服,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你又不怕冷,我还当你东宫里头没有这种东西,这才没有要。”阮灵萱解释。 “殿下虽然用不着,但是阮姑娘你能用得着,东宫里少不了要备下!”谨言笑眯眯道:“就好比小石头爱吃的马草,咱们也常备,让它宾至如归呀!” “能有这么全?”阮灵萱狐疑,“那怎么没有衣裳……” “谁说……”谨言两个字刚脱口,看见太子正盯着自己,猛然打住,马上就端起手边的乌鸡汤,话音一转道:“阮姑娘,这乌鸡汤补血养身,您要不要喝上一碗。” 萧闻璟直接道:“给她装。” 阮灵萱抱着汤婆子,喝完乌鸡汤,腰腹的酸疼缓解,好胃口又找回来了,就没有空和谨言在计较。 暖阁里时不时传来几声交谈,没有什么高谈阔论,只有平日里所听所闻的小事,一个喜欢讲,一个乐意听,倒也合拍。 月亮攀上院墙,阮灵萱吃饱喝足,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口小口喝着陈皮茶消食,萧闻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旁边的小几上堆着一叠颜色不一的奏章。 用过饭后他已经在这里看了好一会。 谨言还偷偷说,这只是太子平日里不到三分之一的量,阮灵萱都要可怜萧闻璟了。 太子这位置是一点也不轻松啊。 有了萧闻璟做对比,阮灵萱更加珍惜自己的自由与快乐。 饭饱困乏,阮灵萱边想着云片是不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一边撑着脑袋打瞌睡,不知不觉中就拥着毯子和汤婆子睡了过去。 “太子妃?” 阮灵萱睁开眼,视野里就露出云片的脸,她略显焦急地望来,语气里还有些担忧。 “您该起来了,殿下都已经起身许久了。” “我睡着了?”阮灵萱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嘀 咕了一句:“慎行去喊你拿衣服,怎么拿了这么久……” “太子妃您在说什么呀?”云片扶着她起来,迈开步子就往梳妆台走,“今天是大婚第一日,您还要赶紧梳妆去见贵妃娘娘……” 大婚? 阮灵萱被云片的话吓得一个激灵,脚步一顿,张眼四顾。 她正身处一寝殿,入眼的屋梁上挂满色泽鲜艳的红绸,菱格窗上贴着大红描金的囍字,堆如小山的红枣、桂圆、莲子、花生等物都还搁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记忆再久远,她也还能认出这是她当年大婚时的景象。 “太子妃您是不是睡迷糊了?”云片还嘴里唠叨个不停,“昨夜打了好久的雷,娘娘是不是没有睡好?不如等见完贵妃娘娘再回来补觉吧。” 阮灵萱自己心里还震惊着,实在没法和眼前的云片解释自己身上的怪事,因为她表现的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像是在做戏。 自然到停留在阮灵萱只能怀疑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事情难道只是一场梦。 就好比庄公晓梦,她不知道自己是梦到了重生一世,还是重生后又梦到了上一世。 在云片的催促之下,她像个木头人一般僵硬地走到隔间,看着镜子里容貌艳丽的少女,阮灵萱既陌生又熟悉。 是自己,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见过殿下。” 门口的宫婢通传了一声。 萧闻璟! 太子等同于萧闻璟这个认知让阮灵萱立刻就站了起来,顾不上还没梳起来的头发,拔腿就朝着殿门口跑去。 刚从屏风绕过来的青年发似鸦羽,面如冠玉,正是十七岁的萧闻璟。 “萧闻璟!”阮灵萱眼睛大亮。 萧闻璟刚转过头,额头上的翡翠压魂映着窗外的光,莹亮澄澈,看着披头散发还穿着寝衣赤脚跑来的阮灵萱,他眼里难免闪过一丝惊讶,惊讶过后他又低声问道:“你喊我什么?” 阮灵萱仰起脸,触及他那对古井无波的眸子,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眼里没有笑,冷冰冰的,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萧闻璟。 “殿下恕罪!”云片和一干殿内伺候的宫婢齐齐跪下,叩首在地,诚惶诚恐。 阮灵萱一直站着没有反应,像是吓傻了,又好像心里想着别的事,出了神。 “直呼孤名讳是为不敬,太子妃也不可如此。”萧闻璟对她道。 阮灵萱咬住下唇,鼻腔泛酸,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萧闻璟才不会对她这么严苛,还不许她叫他的名字,眼前这人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萧闻璟,而是原来的太子萧闻璟。 太子萧闻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句话就把阮灵萱惹哭了,明明昨天大婚那晚,她还越挫越勇,一副不会轻易被他打击到的模样。 “……”萧闻璟看了眼左右,其他人都趴在地上,没有人会站出来,他也无从知道自己这个新婚妻子为何满脸委屈,只能自己猜测道:“是害怕见我母妃 ?” 阮灵萱不答。 他迟疑了片刻,微微蹙眉道:“无妨,待会孤陪你去,她不会为难你。” 阮灵萱委屈得又岂是这个,她看着眼神陌生的萧闻璟,悲从心来,眼泪很快就决堤落了下来。 萧闻璟朝她伸出手,好似要给她拭泪,看见他伸出来的手指,阮灵萱下意识不想被他触碰到,心里还存着一分若是梦境,就不会有触感吧,可若不是梦境,她又该如何? 即便是同样一张脸,同样一个人,她好似——更喜欢另一个萧闻璟。 就在她身体往后躲避的时候,后腰撞到了摆放瓷瓶的架子,架子倾倒,汝瓷瓶铛得一声砸到了地上。 明显的下坠感把她再一次惊醒。 “绵绵。”熟悉的嗓音近在耳畔,阮灵萱喘着大气重新睁开眼睛,萧闻璟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做噩梦了?” 阮灵萱飞快环视周围,是她睡着前的暖阁。 她之前果然是在做梦,所以她醒了又回到了现实,身边还是那个萧闻璟。 “萧闻璟!太好了!”阮灵萱揪住他的衣襟,整个脑袋都埋了过去,就好像一只走丢的小狗又回到了家,呜呜咽咽,“还是你好……” 萧闻璟心弦微动,不知她梦到了什么,但是这幅样子显然是被吓到了,他用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我在这。” 铛—— 殿外传来沉闷的钟声,悠长肃穆。 萧闻璟手一顿,倾听着外面的钟声。 阮灵萱也从萧闻璟怀里抬起头,扭头看向窗外,“这是什么声音,钟?” 就在她还在想的时候,钟声间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响一次。 一次、两次……一十五、一十六、一十七。 阮灵萱慢慢将眼睛转了过来,与萧闻璟对视上。 萧闻璟握住她的手,唇瓣蠕动了几下,才缓缓道:“大丧之音,宫中贵人崩。” 宫中…… 阮灵萱大惊:“是皇曾祖母?!” 很意外,但也早有过准备。 贤德皇太后的身体从伊佃猎场回来后就大不如前,好在宫里太医用上最好的药为她调养,才勉强能支撑住,每到冬日,都是老人最难熬的季节。 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个冬天,她们都松了口气,以为皇太后又能挺过一个难过,但她还未见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去了。 云片赶来,阮灵萱换好衣裳就随萧闻璟一道入宫。 贤德皇太后走得很快,身边除了皇帝嫔妃,只有萧燕书一个孙辈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阮灵萱上前和她互相握住手,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作为最受贤德皇太后疼爱的两个孩子,也最难接受她的突然离开。 萧燕书落着眼泪,说道: “皇祖母临终前说,她很想安宁姑姑,可是天地一方,终不得见,抱恨终身。” “绵绵,父皇答应了皇祖母要把安宁姑姑接回来,而我答应了皇祖母,要替姑姑到北虏去。” * 国之大丧,都冲淡了三年一次科举考试的热度。 这次的三甲,状元陈斯远、榜眼贾鼎亮、探花裴仲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定下。 婚嫁、歌舞等热闹都是不允许在国丧期间举行的,一些想着在开榜之日来个榜下捉婿的人家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更何况北虏那边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年轻的亲王不敌老奸巨猾的可汗,侄子最后也没能斗赢叔叔,已经被圈禁起来,形同废人,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朝廷内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 北虏始终是一根刺,杵在大周最柔软的部位,让人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解决了内患的北虏下一步必然是集结重兵,威压大周边境。 它在内斗里损失的东西,必然要在大周身上找补回来,犹如一口饥肠辘辘的野狼徘徊不走,随时随刻准备狠狠咬上一口。 是战还是和就成了朝廷争论的两个方向。 萧闻璟变得异常忙碌,就连阮灵萱去东宫也未必能见到他几次,一些不合时宜却想告诉他的话都没有办法好好说给他听。 转眼又到了四月,魏小将军给她送来了一份“大礼”。 是一个人。! 第 53 章 做梦 此人名叫周平,正是太子萧闻璟之前一直在寻找之人。 他曾经是沈侯爷的心腹之一,在大战后下落不明已有十三年之久,两年前魏啸宇追查军粮也是他在暗地里透露的信息,这才引导魏啸宇一路查到盛京,虽然最后线索断在了田婕妤身上,这件事无疾而终。 阮灵萱在将军府里见到了这位周平将军,若非有魏小将军身边的人引荐,阮灵萱压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十指布满冻疮的“老人”曾经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 其实他的年岁算不得老,应该正是壮年,但这十来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吃尽苦头,这才显得格外苍老,难怪萧闻璟十多年也寻不到他人。 “周将军,您不是要找我,是要找太子的吧?”阮灵萱也没有那么愚钝,她和这位周将军八竿子打不着,唯有一杆子是和萧闻璟有关。 “好久没有人叫过我将军了。”周平擦了擦眼角,望着阮灵萱道:“小姐猜得不错,我这几l年一直潜伏在北虏,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特意请魏小将军帮忙,赶来盛京城,就是想要阻止殿下与北虏开战。” 关于与北虏的战事,近来也是各方谈论的重点,阮灵萱也听过不少,也知道萧闻璟对这件事的重视。 事关萧闻璟,她也不轻视,当即就答应帮忙传话,离开将军府就去东宫。 东宫守卫经常轮换,而阮灵萱又去得并不是很勤快,好些并不识得她,好在她手里有令牌,也能畅通无阻。 在东宫主要有三座殿,坐北朝南依次排开,右边则是花园、库房以及太子后宫。 早春时节,花园里花簇锦攒,芬香扑鼻,饶是阮灵萱因为怀着心事脚下不停,也忍不住侧头去欣赏春色,可这一看她就大吃一惊。 花园里居然多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身穿各色的华服,手捏团扇,正在交头接耳、嬉笑打闹。 阮灵萱还从未在东宫里见到过同龄的姑娘们,恍惚间还当是不是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得了天地灵气,化作了人形。 直到一位姑娘抬眼看见了她,遥遥开口唤她:“灵萱?” “倩倩?”阮灵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其余人,发现不说个个熟悉,但也认识七七八八,都是盛京城里权贵女儿。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的这个问题让一些姑娘莫名尴尬,把手里的团扇移了上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倩倩也有些窘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赏花的么,我们也没有料到你会来。” 赏花? 阮灵萱这才想起,几l天前沈贵妃说起有一株难得的并蒂牡丹开了,请小姐们去赏花,她当时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听清楚花在哪里赏,原来就是在东宫里头。 “灵萱你也别生气,我们只是好奇那朵花,没有别的意思。”林倩倩心里忐忑,忍不住频频去看阮灵萱的眼色。 她知道阮灵萱和太子交好,可也弄不清 楚阮灵萱是口是心非还是真不把太子当回事。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她以为自己能得太子几l分眼色, 就真把自己当东宫女主人了?是不是阿知?” 何素知轻摇了几l下团扇,并不答话。 来赏花只是一个不便明说的名目,能来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受到贵妃邀请,谁没有带着一些憧憬。 可现实已经摆了出来,一切不过是徒劳。 她们这么多姑娘在花园里吵吵闹闹了一个时辰,东宫茶水糕点是应有尽有地招待,唯独不见太子露面,若不是还能看见他身边的谨言、慎行时不时经过,还真要以为太子早已经离开了东宫。 “我还什么话也没有说,你何必一上来就要呛人。”阮灵萱抿着唇,脸皮都是绷紧的,手指也蜷在手心里,紧紧握住。 “你没有生气?那干嘛拉着一张脸,好像我们欠了你几l百两一样!” “我哪有拉着脸!”阮灵萱与她争辩。 ”还不承认,你要是不介意,着急什么?还不是表面上装作不感兴趣,现在还不是巴巴赶过来……”那名小姐用团扇猛扇起风,好像还气得不轻,觉得阮灵萱说一套做一套,实在不像话。 “……”阮灵萱拳头一松,想到自己明明理由充分,遂道:“胡说什么,我来找太子是正事!” “阮六姑娘?”谨言捧着一叠奏章经过,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连连倒退几l步,发现真是她才站住脚步,又惊又喜。 “谨言!正好你来了。”阮灵萱给他使眼色,让他帮助自己脱身。 在众多姑娘的虎视眈眈之下,谨言不好表现地对阮灵萱过于亲近,更不好撇下她们,单独把她带走。 他眼睛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把奏章往阮灵萱怀里塞去,拍着脑袋,懊恼道:“哎哟!忽然想起我还有件要紧事,六姑娘来的正好,就劳烦您替小的走一趟,把这些顶顶重要的奏章先送去给殿下吧!” 这拙劣的演技,也太假了…… 阮灵萱正无语,她后边的几l人也都品出味来了,马上就道:“谨言大人,你这不是厚此薄彼吗?我们几l个来这么久了,你也不让我们送?” “诸位小姐,东宫乃是要地,没人领着怕诸位走错了路,万一误闯了,惹太子殿下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谨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没能说服这些已经在东宫花园耗费一个时辰的小姐们,她们不满后来的阮灵萱却有特权撇下她们先去见太子。 “既是如此,那给你去送吧!”阮灵萱转头就把奏章一股脑塞进刚刚开口说话的姑娘怀里,果断脱身:“麻烦你了!” “我……” 不等她反应过来,阮灵萱拔腿就跑,不多会就借着树干的死角跑到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对于东宫,她远比这些姑娘熟悉,七绕八绕之下,就翻到萧闻璟最常呆的书房。 书房外边还有慎行看守。 他挑了挑眉,“你怎么过来的 ?” “” ?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非常时刻,还得独辟蹊径。 “进来。”萧闻璟在里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出声道。 阮灵萱推门进去。 萧闻璟肩披着一件外衣,眼眸惺忪,仿佛才刚刚睡醒,嗓音还有些低哑,“你怎么来了?” 阮灵萱想到他让别的姑娘进来赏花,却还问她为何来,不由轻哼道: “你不是说我可以常来么?” 若换作平日,萧闻璟此刻应当会抬头对她笑上一笑,可今日他却魂不守舍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颊上,仿佛还在探究什么,阮灵萱捂住脸,又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道旧伤口应该早已经淡得看不到痕迹了才是,萧闻璟这么专注地看着,让她心里毛毛的。 “没什么。”萧闻璟收起视线,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不是睡昏了头呀?”阮灵萱迈开步子,正想走上前,可离着书桌还有五步的距离,萧闻璟忽然抬起眼睛,看着她,往旁边使了个眼色,“你先到旁边坐会。” 这是不让她走过来。 阮灵萱很奇怪,萧闻璟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敏感,连靠近都不能了,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可她还是照办了,乖乖坐到太师椅上等了一会,才忍不住开口: “我刚刚在东宫花园里还碰到了很多姑娘……” 萧闻璟想起这件事,平静道:“是母妃请她们来的。” “哦,那你怎么不去看看。”阮灵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明明也不想他看,偏偏还要问上一句。 萧闻璟:“她们还没走?” “对啊。”阮灵萱装作满不在乎,但是眼睛却偷偷在看他的反应。 萧闻璟很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才道:“那待会再看。” 阮灵萱不敢置信,睁圆了眼睛,好像突然变得不认识萧闻璟了一样。 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明明他说过,若是他,只会娶一人。 他不是喜欢自己的么,为何还会去相看其他姑娘? 阮灵萱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但是萧闻璟今天的反常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因而怔怔看着萧闻璟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萧闻璟对上她的视线,也不开口为自己解释,就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阮灵萱低下眼睛,唇瓣蠕动了几l下,才缓缓道出周平所托一事。 刚交代完,她便听见外面有女子争闹的声音,还夹杂着几l声谨言求慎行帮忙的嗓音,动静越来越近,是花园里的那群贵女到了。 阮灵萱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硬邦邦道:“话已经带到,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殿下。” 萧闻璟站起身,不禁道:“且等一会吧,她们都已经到了门口……” 阮灵萱“啪”地推开正对着门的窗扇,已经两手撑 着窗台, ∨, 回头对他道:“没关系,我可以走别的路。” 说罢,她就利索翻过窗,不给萧闻璟留半点麻烦。 萧闻璟几l步走到窗边,看着阮灵萱头也不回,越走越快的身影,按着太阳穴轻叹了一声,缓了几l下起伏不定的情绪,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 打开门,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干贵女气冲冲而来,却在看见他亮身的那一刻,不知所措。 太子的面孔俊美无暇,额心的翡翠石映着两丸漆黑的眼眸,却显得格外淡漠疏离。 目光一扫,萧闻璟缓缓开口。 嗓音清润却没有多少真情实意,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态度,轻声道明了自己的态度:“抱歉,孤近来琐事繁忙,诸位小姐若是爱花,尽可把花园里心仪的花带回去欣赏,也不算辜负了春光美意。” 再迟钝的人也能听明白。 太子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把花带回去欣赏,就不要再来东宫打扰他清净了。 “奏章。”萧闻璟吩咐谨言,转了身就往里面走,是片刻也没有耽搁,更没有流连,就好像对他而言,既看不见春光也领会不了美意。 谨言朝那几l个抢了奏章的贵女伸出手,赔着笑一一收了回来,转身就跟在萧闻璟身后,拿进了书房。 留在外头的慎行趁机对着还在发蒙的贵女们一扬手,“小姐们,请吧。” 这大概就是撞到了南墙,才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太子对她们全然无意,只能扫兴而归。 谨言把怀里奏章放在书案上,就回头找起阮灵萱。 可是一眼扫过去,没有见到人影,奇道:“阮姑娘这就回去了?” “嗯。”萧闻璟抽了最上面的一本奏章,情绪不高。 这让谨言十分诧异,以往阮灵萱来,萧闻璟都会心情大好,怎么今天好像非但没有好,还更低落了。 “殿下,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闻璟目光落下,奏章上那些墨点在眼前伸缩扭动,最后变成了他梦境里的那一张纸。 一封与君书,一封诀别信。 萧闻璟眉心深蹙,缓缓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梦?”谨言不明白,一个梦怎么会让一向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 萧闻璟把手里的奏章合上,忽然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谨言,若你有心爱之人,可会愿意为他去死?” 谨言犹豫了一下,搔了搔脑袋,诚实道:“这可不好说……殿下也知道我这个性子,除了跟着殿下之外,对别的事、别的人也不敢兴趣……” “若是,阮灵萱呢?” “嗐,那她肯定会,她对朋友都是两肋插刀的!”这次谨言就没有半点犹豫,“……不过,殿下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萧闻璟垂眸不答。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只怕没有几l人会把梦和现实联系起来,梦就是梦,合该就是一种虚无之物。可这几l年来,接连几l十个梦居然为他断断续续,串起了一件事,包含了起因、经过和…… 结果。! 第 54 章 坦诚 就这么顺利离开东宫,阮灵萱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闻璟那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她是赌气才离开的吗? 他该不会真的在里面相看其他姑娘了吧? 若是这样,那她日后再也不理他了! 因为心情不佳,阮灵萱没有马上回府,骑着小石头就到朱雀街上散心,原本打算去买点雪花糖,可是铺子的掌柜儿子大婚,直接闭店忙活去了。 这让她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糟糕。 “阮灵萱。” 经过的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了她的身边,里面坐着许久不见的萧宗玮。 自从几位皇子分府别住后,阮灵萱无论是去皇宫还是去东宫,基本不会再和他们碰上,除了一些皇家的宴会或者大事上。 最近一次还是三个月前,贤德皇太后的国葬,那时候大家都还沉浸在悲伤当中,谁也没有注意谁。 说起来,她们虽然从小针尖对麦芒,见面就是剑拔弩张,可自从册封太子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说过话。 “你是叫我?” 萧宗玮扯着唇角,讥笑,“许久不见,你都改名,不叫阮灵萱了吗?” 阮灵萱本来就心情不佳,碰上他更是雪上加霜,凶巴巴道:“有事?” “去旁边茶楼喝口茶。”萧宗玮不答,反而指了一旁装饰典雅的春风茶楼。 阮灵萱实在好奇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别是又想到什么害人的法子,遂跟上去,想一探究竟。 两人面对面在茶楼二楼的雅间里坐下,窗下就是熙熙攘攘来往的百姓,若是发生什么事情,她跳下去也能逃之夭夭。 想好了退路,阮灵萱才回头看面前的萧宗玮。 萧宗玮长相和萧闻璟有几分相似,但是他的眉眼天然带着一种锋芒毕露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阮灵徴的婚事……” 他一开口,阮灵萱心里就犹如一块重石落了地,果然如此。 他不是冲着萧闻璟来,便是冲着阮灵徴。 阮灵萱立刻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我大姐姐的婚事不劳晋王操心。” 萧宗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不必紧张,我若想做什么,她的婚事也难挨到今天。” 阮灵萱板起脸。 虽然萧宗玮口气很大,态度又狂妄,但是她不得不反思一下,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萧宗玮明明有把朝政搅得乌烟瘴气的本事,没有道理搅不黄一桩婚事。 上一世,他也差不多快要成功,但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收手了。 “殿下这么有本事,想知道什么,自己打听不就行了,何必还要来问我?”阮灵萱人还在气头上,把火气都转移到他头上。 阮灵徴的婚事有没有萧宗玮插手都算是波折的,起初选定时,阮大爷就百般挑剔,后又因为大皇子的势力在盛京太大,这才精打细算,选了在河东很有名望裴家 ,后来是裴家的公子上进,非要等到科考过后才娶妻,中举后又遇到了国丧,这好在阮灵徴并非皇室宗亲,不用守着二十四个月的孝期。 他们算了良辰吉日,便把婚事定在了秋末冬初。 萧宗玮刚想放下杯子,看了阮灵萱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眼,干脆喝完整杯茶,没有当场和她杠起来。 有一侍卫抱着一个红木匣子进来,在萧宗玮的示意下放在了桌子上。 “我不日就要离开盛京,此物想托你带进府去,就说是你在外面买的。” “?_[(” 萧宗玮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阮灵萱迟疑片刻,掀开一条缝,就被里面的东西惊大了眼睛,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怒道:“你疯了吧,送我大姐姐这个做什么?” “她爱要不要,反正我说到的已经做到了。”萧宗玮起身,神情很平静,好像说着什么不太重要的事,淡淡道:“她若是不喜欢,便丢了吧。” “我大姐姐都要嫁人了,你还送个凤冠给她,若是被别人知道的话,岂不是……”阮灵萱把声音越压越低,就生怕隔墙有耳。 “别人我不放心,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走漏风声。”萧宗玮对她这点还是很放心的。 “我不送。” 阮灵萱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明知道再让他们牵扯到一起是不对的。 萧宗玮无视她的拒绝,“最后一次了,你只管送进府,是丢是留都随她的意。” “最后一次?”阮灵萱想起他刚刚说要离京,“你是要去封地?” 萧宗玮扯着嘴角,忽然嘲笑她:“怎么,萧闻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阮灵萱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就要跳起来。 萧宗玮低垂下的眼帘,手指轻抚了一下木匣,似是有几分不舍。 阮灵萱意外地从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看到了温柔的痕迹,又回忆起曾经在巷子外听到过他和阮灵徴的对话。 他说过,想看见阮灵徴大婚戴上他亲手所制的凤冠,一晃数年,他带着一顶凤冠来托她转交。 难道就是因为当年那句话? 萧宗玮离开后,阮灵萱看着被留着桌上的木匣,心乱成麻,坐下来,就着窗边的街景,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温凉的茶水十分苦涩,入口就让阮灵萱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吐不得吞不下,像是喝了黄连水。 亏得萧宗玮还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这都苦得钻心了! 思量再三,阮灵萱还是把装了凤冠的木匣捆在马鞍上,带回了府。 萧宗玮没有直接找上阮府,已算是顾忌阮灵徵的名声,再加上这顶凤冠是丢是留,的确不是她能够做主的。 更何况反正萧宗玮都要走了。 抱着这个的心态,阮灵萱把凤冠送到了阮灵徵面前, 也将萧宗玮的话转述给她听,让她自己拿个主意。 阮灵徵把凤冠从匣子里取出来,这顶九龙九凤冠真是华美异常,极尽奢华,不但是阮灵萱看呆了,阮灵徵也久久不能出声。 许久后,阮灵徵才把凤冠轻轻放回匣子,轻声道:“都那么久的事情了,他还记着。” “㈢[(” 阮灵徵用手指摩挲着匣子,微微一笑,“是啊,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没有以后了。” 阮灵萱不懂,但是看见阮灵徵这样为难,也于心不忍,“大姐姐,其实你要是想……” “绵绵,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不能再回头了。”阮灵徵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话,“若不想日后后悔,有些事有些话就不能藏着掖着,犹犹豫豫,人心隔着肚皮,谁也无法真正猜透别人的心意。” * 月色清冷,风欲起兮树梢摇,斑驳树影从窗洞探入,落在临窗而坐的少女身上。 头发梳不通,阮灵萱硬梳,扯到了头皮,疼得皱起眉头,她又啪得一下把玉梳放在妆台上。 望着窗外的夜景发了好一会愣。 听阮灵徵说了那些话,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忽然她起身,随手取了一根发带咬在嘴里,用手在脑后扒拉几下,把头发扎起来,正好迈到衣架边取下一件深色的披风,正打算裹到身上就听见门口传来云片的声音。 “嬷嬷,小姐已经歇下了,放心吧,我会看顾好小姐的……” 阮灵萱披好披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在心里对云片说了一声抱歉,就利落地翻出窗去。 她打算去找萧闻璟问个清楚。 可阮灵萱刚爬上院墙,还没往下跳,就被巷子里的几人注意到了。 “绵绵?” 阮灵萱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没稳住从墙头掉下去,等七手八脚扒稳了,她才往下仔细一看。 巷子里的人是萧闻璟和谨言慎行三个。 “萧闻璟……你怎么在这里?”虽然她打算去找萧闻璟,可还是很惊讶忽然就在自己家巷子里看见他。 萧闻璟让两人退到巷子外,把阮灵萱扶了下来,“今天白天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想和你解释一下。” 阮灵萱捋了捋头发,“……正好,我本来也是想过去问你的。” 萧闻璟笑了一下,又无奈摇头,“我就知道若是不和你解释清楚,你肯定要胡思乱想许久。” “你今天都那样和我说话了,还不让人胡思乱想了?”说到这个,阮灵萱又来气了。 “是我不对。” 萧闻璟认错认得太快,让阮灵萱的气都没能支撑片刻,撅着嘴道:“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萧闻璟抬手轻触了一下额心的翡翠石,“你还记得我们刚刚重生时的事情么?“ “你是指我们掉进水里?” “是,那时候你清醒的比我要快,我却很长时间都不能动弹,那时我脑子里好像塞得满满当当,有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此后我还时常做梦,梦见我们成婚后一些事,起初我以为只是……一些臆想。” 阮灵萱满脸迷糊,萧闻璟抿了抿唇,继续道:“直到我看见你脸上的伤痕,和我梦里看见的一样……” 阮灵萱摸上自己左脸颊,背后一凉,“什么?你是指在梦里看见我脸上也有这伤?” 萧闻璟点头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梦见的是上一世我们没有经历的那一部分?” “没有经历的?” “上一世,我们大婚之后,发生的事。” 天边忽然乍亮,闷雷在云层里面滚动,春末夏初,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阮灵萱乌黑的瞳仁被闪光照亮,又重归于昏暗。 “说起来,我也曾经梦到过一点……我起床,你从外面进来,说要陪我一起去给沈贵妃请安……” 蜡烛在灯笼里摇曳,映着两人的脸孔,明暗交替变化。 “算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阮灵萱摇摇头,重新看着萧闻璟:“那你呢,你是看见了什么?”! 第 55 章 出战 一道闪电再次劈开夜幕。 萧闻璟手指蜷缩在身侧,眼睛却没有离开阮灵萱的脸。 他已经想清楚了,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些事情与其埋藏在他一人心中,却让阮灵萱担忧难解,他倒不如讲个明白。 毕竟,就算是最糟糕的事情,那也是不可更改,也不会影响他们的上一世。 “大周与北虏开战,朝中混乱,父皇内忧外患,因为轻敌,命我亲征,你我婚后感情很好,非要随我一道去,可那时候的我身体不好,长途跋涉中病倒数次,你为了不让我身处险境,趁我病重带走了虎符,说服了副将随你前往了前线。” 阮灵萱微微张了口,吃惊不已。 “可北虏的军力并不如情报来的那般薄弱,所以攻势很猛烈,我军被错误情报误导处于下风,伤亡惨重……”萧闻璟话音一顿,回想起梦里的那个画面,就觉得心口被揪紧,喘不上气。 “所以……我是死在战场上了?”阮灵萱自己想一想也该明白,她又没有打过仗,这样冒失上了前线,如若不死,那都是烧高香的事情,要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她轻描淡写,萧闻璟脸都绷了起来,仿佛她说了什么忌讳的话。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没有肯定,这也未必就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这一次也未必会发生。” “是肯定不会发生。”萧闻璟更正她的话,又正色道:“所以下面的话是我更想同你说的。” 阮灵萱一脸认真,“好,你说,我都听着。” 乌云密布,预示着一场夜雨不可避免。 “北虏与我们的战事不可避免,然而因为安宁长公主一事,暂不能对北虏直接开战,会先以和亲名目送燕书去往北虏,等接回长公主后,大军才会出动。” “燕书?”阮灵萱紧张起来,“可是真的要把她送过去吗?” “北虏人也不是傻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我们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诚心,他们又怎会放下戒备。” “这样能行吗?”阮灵萱既担忧萧燕书,也担心开战后的大周。 要知道大周并不是国富兵马壮,只有两代君王,且与西疆、南夷的防御战也从未停止过,养兵训兵对国家而言说很重的负担。 倘若与北虏的这一场大战不能彻底击垮对手,对大周而言,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放心,这次我会去。”萧闻璟低声道。 “什么!”阮灵萱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可是、可是你不是已经看见了,这场战不好打,很危险,朝中还有很多猛将,非要你去吗?” 她才不放心,一点也放心不了。 “而且,你没有去见周平么?他不是也说过,不让你去打这一场战?”阮灵萱努力想要说服萧闻璟放弃这个想法。 见阮灵萱心急,萧闻璟也没有半点不耐,而是等她把想 要说的话都说完,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道:“我见过他了,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是我要去,因为我们要一场必胜的战,大周承受不住长久的战役,所以我外祖父当年才会做出那个决定。” “沈侯爷?” 萧闻璟点头,“周平已经都跟我说了,我外祖父的最后一战。” 当年沈侯爷奉命讨伐北虏,到半途后粮草供应跟不上,摆在他面前基本只有一条路——退兵。 然而退兵就是前功尽弃,打下的防线很快就会被还保存着实力的北虏人重新占领,边境岌岌可危,大周岌岌可危。 最后沈侯爷决定带上仅剩的余粮,孤军挺入大漠,靠着杀戮北虏军补充粮草,也是他幸运,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了北虏的要塞,拼得两败俱伤,也重创了北虏,消磨了他们的主力,给大周赢来了十年喘息的时间。 一整队沈家军无一生还,唯一剩下的就是被派去筹集军粮的周平。 然而为了掩饰粮草的问题,沈家军被扣上了污名,周平也被视为逃兵,被四处通缉,他不敢也不能返还家乡,只能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找出当年的真相。 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阮灵萱的睫毛都湿漉漉一片,“可是我担心你。” “你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阮灵萱咬着下唇,忍住哭泣,好在不一会雨就下大起来,雨水把两人的脸都浇湿了。 萧闻璟帮把她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她细密的发丝上,挡住雨水,“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要做的事情,不想瞒着你,此事的危险也不该瞒着你。”萧闻璟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们重来一世,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阮灵萱跟着他的话,喃喃重复。 “是为了重新遇到一些人,重新遇到一些事……重新做一些决定。” 无论是梦还是上一世,他都不想再看见阮灵萱死在眼前。 阮灵萱还在发愣,萧闻璟已经敞开手臂将她轻轻环在怀里,轻柔得好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泛起了一阵涟漪。 很快他又把手松开,笑着对她道:“要下大雨了,快回去吧。” * 就如萧闻璟所言,很快北虏人就收到了大周答应和亲的消息,派了使团来到盛京。 阮灵萱去宫里见了萧燕书。 短短时间里她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牵着她的手,兴致勃勃领着她到处参观她的嫁妆。 “灵萱,你不用担心我,太子哥哥已经跟我说好了,只要接到安宁姑姑,慎行会马上带我离开,只是可惜了这些好东西,要白白便宜了北虏!” “慎行?”阮灵萱很意外。 “是呀,父皇派了四名暗卫当作我的侍卫陪嫁,太子哥哥让慎行跟着我,也是以防万一。”说起和亲一事,萧燕书并没有阮灵萱意料中的悲伤,她十分松快,反倒安慰起阮灵萱,“当初北虏求和亲的时候,我害怕得很,晚上都躲起来哭,可是后面我一 想安宁姑姑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害怕的,但为了大周,她还是去了,如今她在北虏也无牵无挂,可汗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她只是想要回家……我也是公主,将士们为国抛洒热血,我也不是不能做出一点点牺牲的。” “” ?想看青山问我写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 55 章 出战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萧燕书对她扬唇一笑,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些憧憬,“还记得当初在大宝相寺我抽到的那支签吗?佛祖都说我要嫁两次呢!等我回来后定要父皇给我选个最合心意的驸马,到时候你再来喝我的喜酒吧!” 阮灵萱擦了擦眼泪,笑着点头:“一定!” * 半月后,阮灵萱才知道萧宗玮当初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因为护送萧燕书和亲的人正是他。 想当初还在文华殿里读书时,说要公主和亲的人是他,如今护送公主和亲的人也是他,到底是一语成谶了。 公主出发和亲的这日天气晴朗,一点也不妨碍百姓围观。 上一次大周公主和亲还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样的热闹许多人都不曾见过,所以这次街道上满是看客,都想亲眼目睹和亲盛况。 阮灵萱要送萧燕书,早早就带着阮灵徵到了队伍必经且人少的地方等着,看着车队一辆辆过去,心里也空落落的。 一国公主陪嫁的嫁妆是尤为丰富的,这才不会让人起疑。 能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阮灵徵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希望如此丰厚的嫁妆能让公主在北虏过得好一些。 虽然这个愿望像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谁也明白并不可靠。 北虏人又怎会对大周的公主真心好呢? 谁也不相信。 一匹马从队伍里单独脱离出来,阮灵徵手搭在眉骨定睛一看,是许久不见的萧宗玮。 他好似比之前更瘦了,身穿着软甲,也有了几分年轻将军的气概。 阮灵萱看着两个犹豫了片刻,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萧宗玮骑马上前,也没有靠得很近,保持着应有的分寸,好像只需要遥遥望上一眼,就足矣。 “谢谢。”阮灵徵忽然对他开口。 萧宗玮转瞬明白她的意思,露出浅笑,开口道:“你大婚,我是赶不上了,看不见你戴凤冠的样子了。” 赶不上? 他这个语气并不像是一种虚假的托词。 可为何会赶不上?他只是去送亲的,又不是要留在北虏,这一来一回也不过是两个月,若是骑马甚至还要更短,在她大婚之前都有足足的时间。 阮灵徴并不是非要萧宗玮来看她大婚,只是他的这个说法,让她心里忽然突突直跳,有些不安。 “你若来,我会更高兴。”多年的相知、相交,情感总是很复杂的,那顶凤冠是他放下后的释怀,她又何必再扭捏介怀。 听见她的话,萧宗玮的眼睛明显怔了一下,远处有人在唤他,他扯着缰绳回头看了 一眼,最后才扭头对阮灵徵,颔首道:“我尽量。” ◎青山问我的作品《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阮灵萱骑马跟着萧燕书的马车依依不舍,看着她红着眼睛回头,一遍遍挥手,让她回去。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勒马停在了城门处。 送亲的队伍蜿蜒如长蛇,骑着马的仪仗队、抬着嫁妆的壮丁,雄赳赳地前进,远离繁华的盛京城。 又过了大半个月,预估着和亲的队伍就要抵达北虏,大周集结了粮草和军队,正式向北虏进军。 誓师典礼就在盛京城巍峨的城门之上,下面是盛京里派出的一支三万兵马的京师,由太子掌皇旗,代表皇帝北上与其他军队汇合,亲征北虏,能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乌泱泱的三万人聚集在城楼之下,黑甲红缨枪,犹如一片在黑海里翻腾的火焰。 在冗长的仪式之后,大军有序行成列队出发,北上伐虏。 公主和亲的话题刚结束不久,百姓到这时这才知道大周的真实意图,这一次的气氛就远不如和亲时那般轻松热闹,毕竟在普通人眼中,也是明白和亲还是安全的,可是出战却是凶险万分。 不少有子弟在军中的,皆是红着眼眶来相送,默默祈祷着家人平安归来。 小棉花也被全副武装,穿着特制的盔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是小石头依然能够凭借气味认出它,头转也不转地朝着它的方向,嘶鸣不止。 可是阮灵萱并不能纵马上前,乱了他们的队列。 在队列最后的萧闻璟也是最晚出发的人,他的眼睛掩在盔甲的阴影之下,再加上距离隔那么远,她看不真切。 虽说他保证自己会很安全,可是战场形式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他远远朝她一挥手,作出告别的动作。 “萧闻璟!——” 阮灵萱骑马跟了几步,忽然喊道:“等你回来!——我嫁你!——” 整列队伍都听见了她的声音,齐刷刷回过头来,尤其是萧闻璟一扭头,阮灵萱觉得自己面皮火速发烫,底下脑袋,猛一扯缰绳,就想溜之大吉。 远处送行的人群里却有人跟着她也喊起来的。 “狗娃——等你回来我也嫁你!” “我也是!牙儿哥!等你回来!——” “小虎!你平安回来!娘再也不打你了!——” 离别之际,所有的人朴实的愿望只在于,在乎的人、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第 56 章 惊喜 大军出发已有三天,阮灵萱成日提不起精神。 阮灵徵带着绣品来屋里陪她, , 如今东宫里没有她想见的人,这块令牌也变得毫无用处。 “你这个荷包的花纹有些眼熟。”阮灵徵时常刺绣,对图案更加敏感,不经意打量了一下被她随意搁在桌子上的荷包,“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么?” “大姐姐怎么知道?” 阮灵徵轻笑了一下:“那年添灯节在如意斋,太子殿下不就拿了川草纹的图样在请教针线师父吗,我估计这就是他那日买的。” 阮灵萱摩挲了一下荷包上生疏的线脚。 她当初说丑的时候也没特别留意萧闻璟的反应,不过他堂堂太子,东宫里那么多能工巧匠,就算是用来装东西的,也不会拿这样的“次品”,兴许还真就是他亲手绣的。 “我看殿下是知道你不喜欢弄这些,所以就自己做了一个送你。” “他怎么都不告诉我。”阮灵萱拿起荷包,更加惆怅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说这个荷包丑了。 午后,阮灵萱出了门。 陈斯远在太子的劝说下,这一次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按部就班进入翰林院后,再秘密查找证据。 阮灵萱把同在翰林院的二哥介绍给他,有年长且经验丰富的人帮助,他可以尽快了解盛京城的官僚体系,不至于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如今盛京城也随着开战而气氛紧张,这种时候,若非要紧的事,陈斯远也不可能送邀帖给她请她一叙。 想必是查出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 阮灵萱既答应要帮他,也不会食言,如期赴约。 作为新科状元,陈斯远现在也是备受瞩目的人,更别说唐家的人还一直想拉拢他为己所用,所以两人尽可能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生意冷清的小摊坐着,各自点了一碗清汤面。 只是他们都没有什么胃口,浅浅尝了几口,陈斯远看旁边没有人,也能放心说起正事:“我查了十五前的科举考试试题,发现少了我父亲的答卷,他若是只是担了抄袭的罪名,应当还是会留下存档,只是以红印标识。” 因为疑点重重,这些线索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更何况我坚信以我父亲的学识,他不可能去抄袭别人。” 阮灵萱也想不通:“为什么呢?” 陈斯远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推到阮灵萱面前,“只怕是我父亲当年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事情。” 阮灵萱拿起来一看,墨迹新鲜,看的出是重新誊抄的。 她大致看了一眼,字里行间都在讲农,农民种田,按田赋税,是一国盛衰的基础,使民有其耕田,官员清正廉政,才能国富民安。 “十五年前的百家科目考得就是农。”陈斯远指着纸条,“这一篇是我摘自苟御史、苟自良的答卷上的……而这句 话是我父亲曾经写过的!” 陈斯远又展开另一张纸,纸张粗糙泛黄,看得出来时间久远。 他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我从爹以前的旧稿里找到了相同的话,一字不差!” 阮灵萱对比了一下,果真如此。 “这么说,那这苟自良才是抄了你爹的试卷,拿了你爹的名次,反而诬告了他的人?” 难怪上一回那个狗官要来找陈家麻烦,要搜刮走陈斯远爹的旧稿,就是怕这件事被人查出来。 陈斯远用力抿唇,两睫微湿,想到自己父亲蒙受不平这么多年,自己为人子却时至今日才查明真相。 过了好一会,等他情绪平复后,才道:“不错,而且我还发现这件事和唐家有关系。” “唐家?”阮灵萱吃惊。 陈斯远看了眼正在灶台烧火的大娘,压低声音道:“这才是我要说的,我爹当年应当是发现了什么,才招惹了杀生之祸,不然仅仅是抄袭,最多剥夺考试成绩和资格,何至于要处死?” “唐家不就是普通皇商,他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还要杀人灭口?” “皇商拿着皇家的牌子,做着五湖四海的生意,从来都谈不上普通二字。” 阮灵萱觉得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 “大周与北虏开战,唐家的二当家的已经离开盛京城很久了,我几次上门都感觉唐家气氛古怪,这才留意上了……”陈斯远担忧道:“阮小姐,太子离开盛京前,可否提到关于盛京城的安排,我有些担心,将士前线杀敌,奸徒反而滋事。” “他倒是没有说起,只是要我相信他……” 阮灵萱原本觉得萧闻璟有了关于前世的那些梦,应当能够避开那些危险,但是听陈斯远说这些,心里还是不安。 陈斯远是有备而来,拿出第三份证据,“这是我在唐家找到的一些货物清单,唐家做粮食供应,当年沈家军出征时,户部何尚书曾向他们买了二十万军粮,然而同年,唐家还有大量余粮流转在各酿酒坊,即便是大周最大的粮商也不可能有如此多存粮……这本就不正常。” 当年沈家军缺粮到那种程度,难说和唐家没有关系。 想起刚起的战事,阮灵萱立刻起身:“我得回去问问我祖父去!” * 阮阁老每日都很繁忙,对孙女这杞人忧天的说法并没放在心上,阮灵萱只好曲线救国,又去找了丹阳郡主,把自己担忧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丹阳郡主好歹算是军武世家出生,更明白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亲自找公爹说道。 阮阁老在朝中影响很大,可以向各部尚书调看记录。 这排查,才发现粮草的准备虽然是足量,可问题调遣运送却有着明显的弊端,因为粮草不是在离战场近的地方调动,而选在了远的城市,十天半月还可以维持,但时间久了,前线军队必然会面临缺粮的险境。 阮阁老吓一跳,不得不重视起来,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太子詹事带着一个自称计大师的徒 弟上门。 “所有的粮草运送路线要重新规划,不能有任何闪失。” “莫非太子殿下已经早有预料,那为何一开始不先禀告殿下?”阮阁老奇怪。 太子詹事拱手道:“殿下说了,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一箭双雕之计,此前未能提前告知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阮阁老捋了捋胡须,点着头道:“老臣明白,殿下这是引蛇出洞。” 太子詹事奉上调查的成果,“这里是一些官员的名录,劳烦阁老核实,免得冤枉了各位大人。” 阮阁老惊叹,“短短时间里,殿下既要安排亲征,还要操心这些,实在……”他低头看了眼名单,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都是……” * 几日后,阮灵萱又收到了陈斯远的邀请,这次他们选在茶楼相聚,除了陈斯远之外还有一老熟人。 阮灵萱差点没有认出来,因为薛贵的变化最大,从一个小胖子变成一个瘦高的青年。 “我怎么没有想到计大师的徒弟是你!” 薛贵面对阮灵萱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次是沈……是太子殿下请我师父出面,我师父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就派我来了,正好我想着到了盛京城还能见到你们两个,真没有想到沈玠居然就是太子,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幸好我小时候没有怎么招惹他……”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后,又一拍脑袋,“瞧我,一高兴就胡乱说话。” 陈斯远给他们两人倒上茶,问道:“薛贵,军粮的事情能解决吗?” 阮灵萱也为这件事着急,跟着问:“是啊,能解决吗?” “那必须能!”说到自己的长处,薛贵自信满满,用指头沾了下茶水就在桌子上画了起来,“昨天夜里我已经挑灯计算过周围城镇的存粮供给、最快的路线以及人力、损耗,肯定没有问题!” 阮灵萱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竖起拇指哥,“薛贵,我就说你一定可以!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薛贵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都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我苦学这么多年和斯远一样,就是为了有所奉献。” 三人相视一笑。 “不日,我也要赶往北方,方便统管粮草。”薛贵用手一抹桌面画出来的水迹,感慨道:“下一次相聚,只怕要等到大军凯旋了!” “你也要去北边了?”阮灵萱终于安耐不住心中所想道:“我也想去。” “是因为唐家那些事吗?”陈斯远后悔把一些唐家可能勾结外敌的细节告诉她,才惹的阮灵萱如此担心。 阮灵萱轻蹙起眉头,“我怕他不知道这些事,会落了他们的圈套。” “你一个姑娘家,丹阳郡主也不会允许你去的。”陈斯远并不赞同。 阮灵萱何尝不知,托着腮愁眉苦脸。 这时门口有脚步声跑来,云片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道:“小、小姐!沐小王爷回京了!陛下要派他去支援北境!” 阮灵萱眼睛一亮,喜形于色。 “是我大舅舅来了!” * 十月初,北境已经有朔风袭来,远处连绵的山顶覆上皑皑白雪,绿草枯黄,逐渐荒凉。 北虏的大军悍勇无比且舍生忘死,这让大周的军队苦不堪言。 即便是魏家军也只能与他们苦战不休,无法彻底击垮他们。 长时间的作战让将士身心疲惫。 “殿下,您已经在前线这么久了,太危险,还是退到后方去吧?” “不成,如今大周军队还吊着一口气,正是有皇旗坐镇,若我只顾自己安危,逃离前线,士气定会一泻千里。” 谨言为他捧来头盔,担忧道:“殿下是储君,何等重要,以身犯险,实不该。” 萧闻璟抽出腰间的剑,在雪亮的锋刃上看了眼自己的倦容,“再撑几日援军就会到了,我们粮草充足,可以稍作歇息,再去截断北虏的粮线,他们便撑不了多久。” 天刚擦亮,冲锋的号角急不可耐吹响,第一波箭羽犹如满天星撒下,两军交战,血流成河。 真正到了前线,没有人能够缩在后面独善其身,萧闻璟背着弓,拿着剑跟着魏家军一起杀敌,进攻既是最好的防守。 厮杀到了中午,北虏人也有些支撑不住,想要回撤休整,萧闻璟掀掉头盔,让视线更加开阔,更便于看清局势。 轰隆隆—— 马群狂奔的声音势如沉雷,震天撼地。 “是援军到了!” 北虏的大将看见对面烟尘滚滚,马上就举起大刀道,用北虏语道:“撤!保持在大周射程区外!” 可话音才落,眼见着几匹马势如破竹冲入大周军队,一支箭越过了人海,扎入他的坐骑脖颈,马长嘶惨鸣,侧身倒下。 北虏大将惊愕,怎么会有箭射程那么远? “萧闻璟!” 萧闻璟刚转过头,迎面一把熟悉的筋角复合弓就朝他飞来,他接过弓立刻从身后箭囊抽出一箭,搭弦上弓,在北虏大将骑上另一匹马准备逃跑之前,一箭破空而至,射穿他的脖颈。 前锋主将一死,北虏的军队顿时乱成一窝蚂蚁,开始四散而逃,大周军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扫疲惫,提刀就上,开始绞杀敌人。 萧闻璟看见局势大好,心中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还是你的力气够大!用这把弓才能所向披靡!”一声清脆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为他的好箭法大肆表扬。 萧闻璟回眸看见阮灵萱狡黠冲他一眨眼睛,那一瞬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停止了,又惊又喜又惧,百味杂陈。 “……你怎么来了?” 纵使身体疲惫,心里却轻松快活,阮灵萱哼道:“你这个病秧子都能来,我身强体壮怎么不能来了?”! 青山问我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7 章 问题 沐小王爷带着援军接替了追击工作,疲惫的大军得以回营休整。 萧闻璟回到帐中,开始清理伤口。 每一次休息都是宝贵的,要争分夺秒的疗伤、补充能量,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冲锋陷阵是什么时候。 阮灵萱不敢看萧闻璟血淋淋的伤口,就把脑袋扭到一旁,自己交代起来: “我阿娘自然是不允的,但是我大舅舅说沐家血脉就没有孬种,很赞成我来呢!” “胡闹!”萧闻璟看了她一眼,不留意扯动了臂膀,伤口抽痛,激出一头冷汗。 “殿下您别动,这伤口刚撒了药,血还没有止住。”谨言看了都冒疼。 阮灵萱大步走上前,拧起秀眉,看着他的伤,眼泪汪汪,“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还说你会待在安全的地方,我看你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吧?” “……”萧闻璟一时理亏,解释道:“我一开始也没有往里面冲。” “一开始没有,后面就轻车熟路了。”谨言心里也有怨念。 阮灵萱一脸“我就知道”叉着腰。 谨言替萧闻璟把伤口包扎好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营地的帐篷简陋,远不如去秋猎时扎在伊佃猎场时的帐子,不过早有心理准备的阮灵萱也不挑剔这些,搬了个小马扎就挨着萧闻璟身边坐下。 萧闻璟拿起牛皮水囊,“里面是酒,你喝吗?” 阮灵萱正好渴了,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发现居然不难喝。 “这就是小将军说的那种红果酒吧?”阮灵萱点点头,“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味道不错。” “魏小将军就在不远处的大营,我明日把你送到那里去。”萧闻璟趁机提起。 虽然看见阮灵萱他心里也是高兴的,但是这个高兴还不至于让他昏了头,不记得正事。 阮灵萱放下水囊,马上警惕起来,“你要把我送走,是你要去别的地方了吗?” 萧闻璟还没张口,阮灵萱马上就道:“我不去别的地方,我就要跟着你,我来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萧闻璟心里感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是要去和晋王汇合,拦截粮道,你去做什么?” “有危险吗?” “……只要和晋王的军队汇合,就不怕敌人的埋伏和偷袭,没有什么危险。” 阮灵萱狡黠,拉住他的手,“这不就是了,既然没有危险,我跟你一块去!” 萧闻璟看她满眼固执,最终叹了声气,退了一大步,“罢了,我也担心留你在大营,会生出别的事来。” 翌日清晨,一支轻骑队伍随着萧闻璟上路。 阮灵萱像模像样穿起软甲戴上头盔,背起弓箭,像个小战士一样,兴致勃勃跟着队伍去截粮道。 北虏人一向缺粮,能有余力组织这样大的战事必有蹊跷,这条粮道正是其中的关键,若是萧闻璟预料不错,只要截断这条粮道,不出半个月,北虏 军自己便会撑不下去,不战而败。 行了大约三天的路程,在靠近鸣沙泉、月牙谷的地方,他们驻扎了下来。 一方面是等着与晋王的军队合围,一方面也是等待粮草队到达。 草原辽阔,天地开阔,壮丽无比。 若到了夏天,这里会是水草肥美的牧场,蓄养着牛羊马群,也难怪北虏人恋恋不舍这块宝地。 在耐心等待的时间里,萧闻璟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日分不同时段,必派出斥候四处侦查,以防有敌人靠近。 斥候按时回禀,一直都安全无事,直到第四日的傍晚,西边斥候到了时间迟迟未归,萧闻璟察觉不对,立即让所有人弃营上马,准备转移。 然风云变化只在转瞬,逆着光无声息涌来了一支骑兵,萧闻璟回眸往落日的方向分辨敌友,眼却被余晖刺得一闭目。 突然间,箭雨先至,猛如蝗虫。 “小心!”阮灵萱骑马撞开了他。 * 北境太冷了,一到夜里,枯草上都结满了冰霜,晨曦照在晶莹的冰体上面,犹如璀璨的宝石。 几匹马奔来汇合到一块,其中一人拱起手道: “王爷,公主那边已经安全出境,我们现在应当要去和太子殿下汇合,帮助殿下截断北虏的粮队了……” “汪平,你没看见王爷也受了很重的伤吗?”晋王身边的长随忍不住红了眼眶,打断他的话。 萧宗玮背上被砍了那么大一道口子,他是一声疼都没有喊,旁边人难道就真当他没有事吗? 都似没瞧见他那张脸都快白得像纸了。 “可是……可是太子那边也需要我们援助。”汪平更担心自己,万一没有按时会合,延误军机,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萧宗玮看向天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他忽然问:“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副将不解还是如实道:“已经是霜降,马上就要立冬,这里会越来越冷,不说将士受不住寒冷就是马也会冻死……” 萧宗玮把腰间藏着的半边虎符扔给副将,“你带军去和太子汇合,剩下就交给你了。” 汪平手忙脚乱接住虎符,大惊失色:“王爷这是何意?难道要临阵逃脱吗?!——” 他的声音偏尖锐,萧宗玮捂住半边耳朵,等到一阵耳鸣后,才重新听到周边的声响。 他不动声色。 “能做的我已经做了,随你们怎么告吧!” 萧宗玮扭头看他,那惨白的脸真的毫无血色,也没有表情,犹如冷酷的冰雕,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给汪平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拦着这位王爷。 “王爷?”不过这会,就连他自己的亲信也摸不清他的意思,“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宗玮一挥马鞭,转身上路。 “王爷您的伤!”长随心急如焚,只能点了其他亲兵跟上,与目瞪口呆的汪平等人匆匆分别。 * ?青山问我提醒您《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路边停着的送亲队是一道亮眼的景色。 “新娘子哦!看新娘子哦!” 裴家公子金榜题名、迎娶新妇,喜事成双。 路上孩童凑热闹,他也高高兴兴给每人封了吉祥如意的利是。 孩子们一窝蜂跑走了,裴仲安笑着抬起头,目光正对着路边的林子,那儿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骑着马的男子,风尘仆仆、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就像是来者不善,他心里猛然一咯噔。 待他细看,最前面的那青年虽然形容狼狈,但依稀还能看出模样。 “……晋王殿下?” 小蝶端了水和干果脚步轻盈地走向喜轿,喜滋滋道: “小姐,您没看见刚刚姑爷对那些孩子可好了,我娘说了,七岁八岁讨狗嫌,姑爷还能这么有耐心,将来一定会对小姐也很好。” 阮灵徵微笑着朝她看了眼,眉目之间还忧心忡忡。 “小姐,您是不是坐轿子累着了?”小蝶环顾四周,道:“不如我让他们回避一下,小姐您下来透口气?” 阮灵徵捏着喜扇,缓缓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都到了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 “小姐您就是太担心了,现在还能生什么枝呀?”小蝶极力宽慰,听见后面有脚步声,马上停止了话,回头看见正是她们的好姑爷一脸犹豫地站在轿子边上。 “灵徵……” 阮灵徵用喜扇稍微挡了一下脸,抬手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裴仲安抿了抿唇,抬眼对她浅笑道:“晋王殿下来了,你可要去见他一面?” 阮灵徵手指一松,喜扇都险些从她手指间掉落。 “若你不想见,我这就去回绝了他。”裴仲安没有错过她眼里那瞬间迸发的光亮,又苦涩地补充道:“若你想见,我让人回避。” 阮灵徵低垂下眼睫,缓缓道:“他平安便好,见与不见也没有什么区别。” 裴仲安心里松了口气,道:“其实晋王也说了,他只是来看一眼,是来祝福我们……” 阮灵徵怔然抬眼。 “小姐!”小蝶虽然不想再和大皇子扯上什么关联,但是猛然看见那么高大的人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还是吓得什么顾及都抛之脑后。 阮灵徵眼睛越过裴仲安,看向远处,手指紧紧扣在车窗台上,脸色瞬间变白。 裴仲安连声喊车队里的大夫,余光一花,一袭红衣从他身边掠过,小蝶紧追其后。 “小姐!等等我!” “大殿下!” 萧宗玮耳朵里全是嗡鸣,近在耳畔的呼叫也像是隔了很远,又或者像是淹没在水底,听见水面之上的模糊声响。 他手扶着头,睁开眼睛,面前是午夜梦回总是难以忘怀的那张脸。 着红妆,点朱唇,戴着 他亲手所制的九龙九凤冠,耀若春华。 “大殿下,你怎么了?”阮灵徵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但不出声,以目光求助他的长随,长随红着眼睛冲她摇头,“殿下刚从与北虏的战场下来,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萧宗玮轻握住阮灵徵的手腕,阮灵徵紧蹙着秀眉望向他。 “你戴这个果然很美。”萧宗玮微扬起唇角,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阮灵徵也有些生气了,语气急迫:“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受了伤就该去治疗,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阿徵,我不疼,真的不疼……” 他的脸除了惨白之外,的确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可还是让人瞧了心惊。 萧宗玮何曾有过这样的脸色,简直……简直不像是活人。 “灵徵,大夫来了,你让他给晋王殿下看看吧?”裴仲安领着人上前。 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夫被带了上来,他一看晋王的脸心里就约莫清楚了,都不用切脉就直摇起了头。 “大夫您看看他。” 大夫被少女祈求的眼睛看着,还是于心不忍,蹲下身就伸手想给病人切脉。 萧宗玮把手蜷了起来,声音很低,好似游丝般随时就要崩断,“不必麻烦了。” 他的脸上十分宁静,像是一潭水,无波无澜,淡泊了生与死。 阮灵徵察觉了,咬住了下唇,手指微颤。 “晋王殿下!”裴仲安不想看见他死在这里,还想劝一劝。 阮灵徵拉住他的袖子,摇摇头,轻声道:“仲安,带大夫回去吧。” “好,那你……待一会吧。”裴仲安看她实在难过,不忍拂了她的意。 萧宗玮靠在石头上,呼吸略急,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似身处暗室,烛光奄奄一息,那微薄的一点亮光渐渐被黑暗吞噬。 “战事还顺利吗?公主可安全了?” “嗯,还算顺利……七妹胆子变大了……没有临阵脱逃,我们接回了安宁姑姑,又放火烧了北虏的一座粮仓,趁着混乱把七妹接了出来,她受了一点小伤……” “那你呢?” “我……我杀了很多北虏人,刀都砍出豁口来了就抢北虏人的刀,他们的刀很重很重,也难怪砍我们的马时那么利索……”他勉强撑起精神,不想早早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他们已经有太久都没有这样平和地坐在一块说着话,似乎将时间一下拉回到了小的时候,他们还是那半大不大的孩子。 一个因为不喜交际而逃出宫宴的小姐,一个因为身体不好躲在角落里闭目休息的皇子,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打发着了个鸟语花香的下午。 几只鸟从林间飞了出来,跃上枝头,叽喳叽喳叫着,声音清脆。 阮灵徵眼睛越来越模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从脸颊流下。 想起从前,她不禁抽泣起来。 “阿徵……”萧宗玮的声音已经轻得似有若无,阮灵徵要低下头才能勉强听清。 “倘若……倘若我是一个好人,你会,你会爱我吗?”萧宗玮斟酌了又斟酌,低垂下眼睛,缓缓问出执念最深的一个问题。 他静静等待,可万籁俱寂,没有了阮灵徵的抽泣声,没有了呼呼的风声,就连头顶上聒噪的鸟叫也消失了。 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原来是他听不了。 萧宗玮怔然抬起眼睛,看着脸颊湿润的阮灵徵,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也好。 听不见也好。 因为他既怕她说不会…… 更怕她说,会。! 第 58 章 压魂 滴答—— 滴答—— 本来北地的深秋就彻骨寒冷,入了夜偏偏还下起了小雨,刚刚逃离混战的两人身上、头发被浅浅润湿,深一步浅一步往不远处的林子挪去。 “还能走得动吗?”萧闻璟伸出手拉阮灵萱。 这里地势起伏,土壤松软,走起来格外费劲,他们能坚持走到这里已是极不容易的事。 阮灵萱大口喘着气,蔫蔫点了下头。 萧闻璟打量她的脸,原本雪□□致的小脸,现在比叫花子还要狼狈,泥巴、血迹糊了一块又一块,发丝沾在脸庞,杂乱无章,眼睫微微颤动,像是困极了的人在奋力挣扎,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用袖子在她小脸抹了抹,把那些脏污的痕迹大致擦了去,在她讶然的目光里,取下身上背着的弓箭,走到她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走会快些,那些北虏人肯定还在找我们,现在要找个地方藏好。” “我……”阮灵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趴伏在他的背上。 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其实硌得人很不舒服,但是阮灵萱一声怨言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被他背起来。 “是不是被吓坏了刚刚?”萧闻璟微侧头,阮灵萱的脸就在旁边,被他挨了一下,分外冰凉。 “……没有。”她低低回道。 萧闻璟把她的腿搂紧,一步步往林子里走。 “之前你冲过来那下实在太冒险了,我比你在战场上多待许久,会自己躲开的。” “我那是下意识的。”阮灵萱抱紧了他的脖子,声音软软地落在他耳畔。 那样的时候,其实哪里容得下深思熟虑,都是本能的反应。 自从萧闻璟跟她说过那个梦后,她时不时会做噩梦,只是在战场上死的那个是他。 这也是为什么她非要来这里的原因。 “小石头和小棉花……会好好的吗?” “放心,小棉花有经验,小石头谨慎,它们懂得引开敌人后趁着夜色逃到安全的地方。” “嗯。” 阮灵萱的话变得少多了,若是搁在从前,她应当是会讲个不停,萧闻璟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便又安慰道:“你放心,最多一夜,援军就会到来,我们就会安全了。” 打雷下雨,在旷野上行走危险不说,还难以分辨方向,最优的选择就是找到一个适合藏匿的地方,等到天明与援军汇合。 阮灵萱这次没有出声,只把脸靠着他的脖颈,湿热的呼吸喷涌,时不时拂过他的下颚。 凭借着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北境堪舆图,萧闻璟在雨下大前找到了合适藏匿的山洞,把迷迷糊糊的阮灵萱放下后,钻出洞去摘了几大片树叶做雨帘,又折了几根没有被雨完全浇湿的干木。 他身子骨比小时候好多了,没有那么容易感冒,但是阮灵萱的状态却不太好,也许是惊吓也许是雨淋,萧闻璟担心若不给她取暖,她会生病。 采集完这些必需品,萧闻璟快速钻回山洞,先用树叶遮在洞口,再把干木堆作一团,摸出火折子准备生火。 好在火折子一直用小竹筒封着,没有被雨水浇湿,不影响使用,他吹了口气,火星复燃,朦胧的光让山洞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了下去。 “绵绵?” 阮灵萱没有动静,萧闻璟迟疑了下,放下火折子摸到她身边,阮灵萱的衣裳被润湿了,穿着应当也不太舒服,可是她却没有脱下,而是缩着角落里喘着气。 萧闻璟把身上的铠甲解下,他里面的衣裳还没有被雨淋到多少,因此还是干燥的,“你穿着湿衣会得风寒,换上我这件吧。” 阮灵萱低低应了一声,“好。” 可是半天也没有伸手来接。 “你怎么了?”萧闻璟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阮灵萱身子剧颤了下,呜咽了声倒进他怀里。 萧闻璟手指立刻从她肩上抬起,可是指尖已经沾到一些液体,搓揉了一下,还十分粘稠,不是雨水。 他愣了一下,让阮灵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轻轻覆上的她背,基本不用怎么找伤口,他就摸到了支斩断了尾端的箭。 萧闻璟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她什么时候中的箭? 阮灵萱是那种擦破点皮都会喊得周围人都知道的娇气包,不可能中了一支箭还不吭一声,所以他竟然都没有往她受伤了方面去想。 第一次直面战场的人多少会因为受惊而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可是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受伤。 “绵绵,你什么时候受了伤?”萧闻璟捂住她的后颈,不敢乱碰她的伤口,就刚刚那一下,他也感受得出箭的断口十分平整,不是被人折断的,是她自己斩断的。 阮灵萱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的呼吸声显示她的清醒。 萧闻璟心跳加剧,几乎要跃出胸腔。 “……开始并不觉得疼,后面才发现。” 萧闻璟皱起了眉头。 在战场上因为恐惧、兴奋亦或者别的情绪占领高峰,人对疼痛的感觉是不敏感的,阮灵萱那时候还穿着软甲…… “后来……我们要躲起来……我……”阮灵萱抽了口气,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萧闻璟明白过来。 她那么怕疼的人,是知道若她受了伤,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带她铤而走险硬闯出去,她是为了让他选择安全妥帖的退路才一路都忍着没有喊过一声疼。 这个局面太糟糕了。 他没有药,也没有办法带她求医,更不知道她的伤情如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眼前闪现出一幕幕梦境里出现的画面,是上一世阮灵萱蜷缩在血海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手指几乎没法自控地颤动。 是那支箭,是开始的那支箭。 它没有被阮灵萱躲开。 阮灵萱好似又恢复了点力气,靠着他缓慢 开口道:“你曾经问过, 我们为什么会重生……是为了重新遇到一些人, 重新遇到一些事……重新做一些选择……” 萧闻璟扣着她的后脑,动作很轻柔,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多用力咬紧牙关才不会让那些恐惧的声音溢出去。 阮灵萱的皮肤滚烫,挨着他微凉的脖颈很舒服,就像是只雏鸟一般拱了过去。 “……我重新遇见了你,重新和你相识,也重新做了选择……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能救下你,我真的……很高兴。” 萧闻璟感觉胸腔里的空气殆尽,才猛喘了几口气,扶着阮灵萱的脑袋道:“这次不一样,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死去,让我为你拔箭好么?” 阮灵萱知道拔箭会比中箭疼得多,下意识抖了抖,身体更加贴紧萧闻璟,谁知道他的心跳竟然也如此急剧,让她都跟着心慌了起来。 “我怕……” 萧闻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摸索到她的腰间,先把湿掉的外衣脱下,裹上他的干衣,“别怕,我想到法子帮你止血了,不能等到伤口把箭包住……” 阮灵萱并不想死,为今之计也只有听萧闻璟的。 萧闻璟将单衣也脱了下来,用刀割成条状,一部分用来当点木材的火引,一部分留着待会做止血的绷带。 火光之下,两人的脸色一个惨白,一个通红。 阮灵萱显然是因为伤口感染,开始发热了。 萧闻璟鼓励了她几句,继续准备,他用火把匕首消毒,然后挑出一些还干燥的头发,一刀割了下去。 阮灵萱眼睛都瞪大了,吃力道:“萧闻璟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小礼乐教化都教他们不能自践自己,更何况还是皇室子弟,断发犹蒙辱。 “头发烧成灰烬可以止血。”萧闻璟给她解释了一句,手也没有停下割自己的头发。 阮灵萱喘息了几下,“你、你也可以用我的头发……” 他是太子,将来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还怎么见人。 “你头发养得那么好看,损了到时候你又要哭鼻子了,我的头发断了就断了,只要你不嫌弃……”萧闻璟把自己的头发单独拨到一边引火来烧。 阮灵萱一路忍着疼没有敢哭,这会眼睛酸酸涩涩,泪珠直打转,“我嫌弃……” 萧闻璟愣了下抬头,垂着一头散落到肩头的黑发,无奈道:“嫌弃也没用,我已经烧了。” 阮灵萱看着飞快被烧成灰烬的头发,难受得哇了声哭了出来。 萧闻璟把她轻轻揽入怀里,“别把力气哭没了,今夜还很长,你要留力气熬过去。” 阮灵萱咬着下唇,慢慢把哭声憋回去,这一抽一泣,背上的伤更疼了。 萧闻璟把他们的方向换了一边,让阮灵萱的背朝着火堆,看了眼旁边的匕首道:“你还记得说过,等回去你就嫁给我。”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阮灵萱小声哽咽。 “ 我负责。”萧闻璟先把外套掀到一边, 光线之下, 阮灵萱背上的血把后背都染红了,仅剩下一指长的箭柄伸在外面,触目惊心。 “疼的话,咬住我的肩膀。”萧闻璟扶着阮灵萱的脑袋,让她可以够得住他的肩,“若是太大声,可能会被人听见。” 其实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磅礴的声响可以掩饰很多动静,然而萧闻璟担心剧痛之下,阮灵萱可能会咬伤自己的舌头,才出此言。 阮灵萱疼得浑浑噩噩,萧闻璟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张开嘴,轻轻含咬在他肩上。 萧闻璟用刀挑开她背上的血衣,伤口已经有些愈合,所以需要先用刀把伤处划开一些。 阮灵萱没有想到,不等拔得那一刻,仅仅一开始,她就忍不住要咬萧闻璟,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心里害怕极了。 “其实当初魏小将军也来找过我,他说他很欣赏你这样的姑娘,可是不知道如何与你相处……” 阮灵萱一怔。 “后来我跟跟他说,只要他比武让了你,你就会高兴……” 阮灵萱反应迟了半拍,但也回过味来了,顾不上伤口疼,就气道:“原来是……” 话才说到一半,剧痛猝然从伤口处如电闪般往四肢周身扩散,她眼前发白,几乎疼得要昏厥过去,下意识就用力咬住前面的肩膀,传递自己的疼感。 哐当—— 沾满血的断箭掉在地上。 萧闻璟马上把头发灰烬握住,全撒在阮灵萱冒着血的伤处,再用布帛压上去止血。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满头满身的冷汗。 “这样就好、好了?” 阮灵萱话都说不顺溜了,萧闻璟亦是一阵后怕,好在布帛的湿润程度告诉他,血应是止住了。 可是由于他没有药品给她消毒伤口,很有可能会因为处置不好让阮灵萱发高烧,可如今也无计可施,只能…… 阮灵萱累极了,靠着他身上,两眼直往下耷,“那我们能休息了吗?好累啊……” 萧闻璟把外衣盖在她身上,看着她慢慢睡了过去。 平复了许久的情绪,萧闻璟才发现自己身体也在快速升温发热,他捋起袖子,手臂上的血线已经越过了手肘。 他有许久没有发病了,居然还会发病,竟还在这个时候。 五脏六腑如同被刀绞一样开始疼痛。 萧闻璟解开额头上的压魂,小心翼翼戴在了阮灵萱的头上。 这是当年沈侯爷为保他性命特意求来的,无论上一世的缠绵病榻,还是这一世的幸免于难,他都没有摘下来过,仿佛已经成了他的血肉,是他身体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他从未求过天地鬼神,可却在这个时候,期盼众神知他心意。! 第 59 章 大婚 一夜无眠,直到外面鸟叫声响起,萧闻璟才勉强合上眼,然怀里一直昏睡的人却忽然挣扎动了一下。 ,,“” ?想看青山问我写的《太子追妻笔札(双重生)》第 59 章 大婚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昨夜她屡次体温攀高,让他心如悬石,就怕她高烧不退会引起其他病症,山洞物资匮乏,他只能多次用布帛沾了冰冷雨水为她降温。 到了早上她已经气息平稳,体温趋于正常,可他的心始终没能彻底放下。 在他的紧张着急之下,阮灵萱缓缓睁开眼,就像是刚被惊醒的人,甚至还迷迷糊糊抽出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 “没事,就什么东西烫了我一下……” 她指尖刚触到额心上的那枚翡翠石,翡翠石猝然碎裂,从两人的视线里散坠下来,犹如陨星摇曳着余灿。 什么碎了?! 阮灵萱看着散落在身上的熟悉石头,一时愕然,抬眸看见萧闻璟额头上空空荡荡,那条压魂坠子不在他的眉间,指左右摸索,一条细链子被她指尖拨动。 是昨夜萧闻璟给了她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碎了。 阮灵萱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觉得浑身酸软,提不起劲,脑袋里更是浆糊一团。 她昨天是受了伤……然后他们到了山洞躲雨,再之后她就记不清了。 这一夜是萧闻璟照料了她。 她虽然迷糊,可是状态却明显大好。 萧闻璟松了口气,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似在安慰她,又好像在安慰自己:“有人说过,压魂碎了表示鬼差买账,所以你不会再有事了……” 阮灵萱还是第一次听萧闻璟讲起神鬼,之前在大宝相寺他可是连观音都不拜的人。 她头靠在萧闻璟的肩头,手指从他胳膊下面穿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稀碎的、微凉的,心头酥酥痒痒,就像是被一只长满绒毛的小鸟撞了进来。 “难怪……我觉得我的伤好像好多了。” 不知道是因为萧闻璟的头发,还是因为这枚压魂,她得以清醒过来,虽然身上疲惫、伤口疼痛,可人却是欢畅的。 有一人爱她如命,她心甚悦。“ * 雨后天晴,林中鸟声清越。 援军解决完外部落单的北虏军,寻着记号一路找来,见太子完好无损,高悬一晚上的心才得以放下,请罪的请罪,自责的自责。 然而萧闻璟并没有时间料理他们,而是马上下令把有关人员看押起来。 去截粮道的消息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飞到北虏人耳朵里,不仅在盛京城里有叛徒,在他们的军营里也有细作。 只要有所行动,便不可能天衣无缝,既有这样的良机,他就不能轻易放过。 这次亲征不但是要殆尽北虏人的兵力,让他们无法再撼动大周的安稳,还要拔出他们安插了在大周数年的毒刺,防止 当年的惨剧再现。 阮灵萱受了伤,被送回了大营。 魏小将军回来看了她一次,送来一名尹姓医女为她治疗。 阮灵萱老老实实养伤,没有再给人添麻烦。 期间她收到了爹娘的回信,却始终没有大姐姐的消息,在打听之下才知道大皇子病发去世,大姐姐受了惊吓,也病倒了,婚事着实是一波三折,还不知下文。 得了这个消息,她惆怅了许久。 好在燕书和安宁长公主平安回京,让她慰怀。 战事又持续了一整个月,在第一场大雪降临前,魏大帅和太子率领的主力经过多次试探,终于找到了北虏的皇帐所在,连日行军三百里,追歼敌人三万,俘虏皇亲大臣两千余人,北虏的可汗想要将新娶进帐的大周公主做要挟,却发现西帐里早没了人影,只剩下了公主丰厚的陪嫁,然而这种生死关头,金银珠宝最是无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北虏可汗带着残部,狼狈逃到了连郅山以北苦寒的大漠里去,隆冬将至,那里冰天雪地,就不知道在温暖的草原呆惯了的北虏人能否挨过这个冬日。 大军归来,阮灵萱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随着人群一起去迎接英勇的将士们。 傍晚,庆功宴就在营地举办。 在北地自然没有在盛京那般繁华丰盛,只是简单架起了火堆,将战利品里肥硕的牛羊宰了,美酒通通搬出来犒劳将士。 夜晚寒凉,但是所有人的心都像是烧着碳火,火热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都开始想着荣归故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魏大帅今日也高兴,故而并不约束手下人的纵情吃喝,场面一度十分热闹,有高唱乡曲的,也有的人即兴歌舞的,甚至还有士兵当场玩起了摔跤,引得欢呼一片。 火苗越烧越旺,将天地都照亮了。 阮灵萱兴致勃勃坐在铺着干草的垫子上,他们这一圈里人都大有来头,有萧闻璟、魏啸宇、魏大帅等人,他们聊着战事如何惊险,说着北虏人怎么凶猛,也谈到未来的防线如何建立。 皆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一场大战,耗费的国力物力是巨大的,这一战的压力可想而知,唯有胜利了才有颜面面对皇帝、面对百姓的供养。 也好在胜利了,北境至少又能有几十年的太平。 阮灵萱小口小口喝着红果酒,这种酒的味道并不冲鼻,她很喜欢喝,就是喝多了也有些上头,萧闻璟侧头看了眼她,“要不要去外面散散酒?” “太子殿下,您这就不够厚道了!”魏啸宇一下抓住了他,“在盛京的时候就把臣骗得好惨……” 旁边的人不明缘由,不知道为何魏小将军突然就指责起太子来,纷纷移目过来看戏。 萧闻璟拿起手边的酒壶与他手里的对碰了一下,“哪里哪里,是小将军承让了。” 魏啸宇被他一句话堵住,不甘心地偏头去看阮灵萱,“ 灵萱妹妹,你知道太子心眼子比马蜂窝还要多吗?” 阮灵萱忍俊不禁,“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见她笑得那么开心,魏啸宇遗憾地摇摇头,一屁股坐了回去,“唉,原来是一共愿打一个愿挨。” 魏大帅哈哈大笑,拍着儿L子的肩膀道:“儿L大不中留啊,你既这么羡慕太子,等咱们回了盛京城,请陛下给你选个好婚事不就得了!” 魏啸宇马上求饶,“放过我吧爹,我就不能自己选个中意的吗?” “怎么,你这个臭小子还不信陛下的眼光?” “爹,我还是不是你亲儿L子,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是估量着太子殿下心胸宽宽,不会背后给我打小报告是吧!” “这可难说。”萧闻璟微微一笑。 “不是吧,殿下,我们怎么也算生死与共……”魏啸宇左右为难,被太子和魏大帅两边吃得死死的,哭笑不得。 众人皆笑。 趁着无人注意,萧闻璟把阮灵萱拉了起来,两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就绕着营地散步。 即便这样热闹的时候,营地也是有人站岗放哨的,魏大帅治军之严,令人敬佩。 阮灵萱喝了点酒,心情又好,一路都在笑,萧闻璟看着她道:“在笑什么。” “在笑你的反应。” “反应?”萧闻璟指了下自己的脸,“我有什么反应?” 阮灵萱松开他的手,蹭蹭蹭走到一旁,踩着一个石头,比划了一下高度,又跳了下来,换到了另一块上,踏了踏,对着萧闻璟招了招手。 萧闻璟不知她在捣鼓什么,可还是微笑走上前。 阮灵萱选的这块大石头很大,站上去,要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因而萧闻璟要微微昂起脸,才能注视阮灵萱的眼睛。 阮灵萱两只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眼弯唇笑,忽然间俯下.身,对准他的唇,吧唧一口亲了下去。 萧闻璟瞬间呆若木鸡,酒气好像终于涌上了双颊,刹那染红了他的脸,比红霞还要灿烂。 阮灵萱笑得捧腹,“果真,果真是这个反应。” “……?” “尹姑娘说,殿下一看就是元阳未泄的童子身,亲个嘴怕是都要红了脸。” 萧闻璟眼角微抽,“尹姑娘?” “嗯!”阮灵萱笑眯眯地点头,“是小将军请来给我治伤的,她是北地的姑娘,性格可直爽了!” “所以你就来试探我了?” 萧闻璟轻触唇瓣,眼睛倏然抬起,拉住还在笑的阮灵萱,“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 阮灵萱“哎哟”了声,想起这桩事来,想要逃跑,可已经晚了。 风荡旷野,幕星之下,两人不甘示弱。 比着谁的脸更红,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从热闹的篝火那边传来了思乡的歌声,一呼百应,渐渐一种回家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心里。 不日他们 都要踏上了归途。 * 冰天雪地,回程的路比来时难行许多。 可是在历经种种之后,阮灵萱也迫切的想要回家。 在元旦前夕,盛京城迎来了凯旋的大军,举国欢呼。 大周以军武立国,强势而博能的储君更让百姓信服,衷心拥护,迎接围观的百姓站满了御道两边,只为了一睹他的风采。 顺天帝龙心大悦,按功行赏,犒赏三军。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趁大周与北虏大动干戈,从中两边谋利的唐家就没有那么好运逃过一劫,由状元郎陈斯远举证,为父洗冤,引出十余年前沈侯爷与北虏一战时,以稻壳换军粮,以军粮酿奢酒的罪证,将横行霸市二十余年的皇商唐家拉下马,与唐家关系匪浅的在朝官员纷纷为自己开脱,划清界限,唯有户部尚书何大人在殿上脱帽解服,以苍苍白发叩在金砖之上,引咎自责。 何尚书与唐家为姻亲,凑集军粮也经由他之手,时至今日才知道是自己酿成的大错,老泪横流,情真意切地概述其中经过,求陛下赐死。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太子步下阶,亲扶老尚书起身,直言:“奸邪之人欺瞒利用,大人识人不清是有罪,可大周能有今日富庶,大人居首功,功过相抵,可免一死。” 沈侯爷乃是太子至亲,面对仇人,也能以德报怨,太子的仁德之名远扬四海。 宁王世子为了保心上人一命,甘愿降为庶人,皇帝念他深情,准了他随唐家大小姐一起发配南疆。 安宁长公主回京后就居住在贤德皇太后生前的宫殿里,这位长顺天帝许多岁的长姐已经垂垂老矣,时日不多,但最后的时光里她听着宫人念着皇太后年轻时候与她一起写过的诗、一起写下的笔摘,是十五岁之后再没有过的安宁。 这一生,她唯有在家才终能安宁。 这一生她过的很苦,可当来自大周的铁骑真的如愿出现在她面前时,一切又值得。 即便她人老昏聩,也还能清楚记得,那将士们振振其响的呐喊:长公主以纤弱之躯为我大周挡北地朔风,我大周男儿L愿以血肉之躯迎公主回家! 平日里,她最喜欢就是拉着七公主的手,一起回忆逃离北虏那一路的忐忑、不安和快乐。 萧燕书已经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作为大周的功臣,她不必担心再被父兄随意赐婚,她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不过任凭多少世家公子伸过来的脸,她无一理睬。 “你确定了吗?” 安宁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萧燕书红着脸点头,“姑姑,你也知道,他舍命保护了我,而且他最听我的话了,我想这世上没有别的公子会有他那么好。” “可他的身份不高,还是西蜀毒谷、苗家畜养的杀手,我听说宫里有个田婕妤就是苗家的后代,因为沈侯爷抄族之恨,在后宫谋害皇嗣啊……” 萧燕书一惊,“都是谁给姑姑胡乱嚼舌根的,慎行可不是那样坏的人,他也是受害者,那苗家 用毒阴狠诡谲, 戕害了不少良民, 皇祖父这才让沈侯爷去抓了他们,杀头那都是轻的,更何况出卖他们的是苗家分支,现在的田家人,说来也我也是后头才知道,这盛京的苗家被砍了脑袋,可不就变成了田……哎怎么扯远了,反正慎行不是坏人!” 看着小公主极力拥护情郎,安宁长公主不由莞尔,目光慈祥地看着她。 父皇母后想要看到的太平盛世,大概就是这个模样的吧。 让有才之士能大展拳脚,让无辜少女也可以幸福美满。 * 冬去春来。 储君的大婚隆重而繁琐。 早起一边开坛祭天地,一边宗庙告祖宗,那边太子妃沐浴梳妆,这边太子登台奉礼,各自忙碌又井然有序。 群臣观礼,百姓祝贺。 时隔十来年,曾经让两人都白了脸的大婚重新再来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都多了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咬着牙还能笑着撑下来。 等进了寝殿,喜婆和宫婢为他们撒百果,说祝词,奉上合卺酒。 两人同时拿起半边系着红绳的瓟瓜,不由相视一笑。 往日之景就在眼前。 这次萧闻璟的手端得比阮灵萱低得多,小声道:“绵绵在上。” 阮灵萱唇角翘得高高的。 两人喝完酒。 喜婆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拍着手道:“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 其他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什么祝福、机灵的话都抖了出来,把太子妃的脸哄得更娇艳动人。 夫妻二人出了殿,去拜见皇帝、皇后,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回到寝殿里。 两人端坐在喜床之上。 阮灵萱摸了摸身下精美的绸缎,这还得是太子大婚才能用上的喜庆颜色。 “怎么了?还是累着了?”这一世萧闻璟的身体好许多,还能扛得住,就担心阮灵萱还是累惨了。 阮灵萱摇摇头,担忧道:“……我就是有点担心。” 虽然在这喜庆的日子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可她还是忍不住揪住衣角,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我们该不会睡一觉,又回到小时候去吧?” 她话音刚落,窗外闷雷声翻涌。 阮灵萱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下钻到萧闻璟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你、你听听,又打雷了!” “春天多雷,这是正常事。”萧闻璟摸了摸阮灵萱的头发,“你若是担心,我们一夜都不睡了可好?” “这样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萧闻璟信誓旦旦。 他行军时能三天不睡。 阮灵萱为难:“可是我会困也……” 萧闻璟的手托住她的腰,缓缓在她颈侧落下一吻,声音低哑,笑道:“放心,我保你清醒……” ——正文完——! 青山问我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0 章 番外●日常一 正午,殿外人声渐起。 阮灵萱缓缓睁开眼,腰酸手疼,费力撑身而起,再一看自己躺的地方,是东宫寝殿角落里的美人榻。 不远处,喜床塌了半边,深色木制支柱还挂着绣着龙凤金线红帐,花生红枣桂圆滚了满地,甚至阮灵萱从屁股下摸出了一颗碎了壳的桂圆。 意识慢慢回笼,阮灵萱的脸慢慢转红。 昨天黑灯瞎火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两人过招的“破坏力”如此之大,也难怪把她累惨了,熬到清晨天擦亮,看了眼自己没有再次缩小的手脚,就困得紧紧闭上眼。 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扭过头,发现萧闻璟正弯下腰,一样一样收拾地上的狼藉。 “你……”阮灵萱刚开口想说可以请宫人来收拾,但是环视寝殿里的惨状,实在不适合让人进来目睹。 她锤了锤后腰,拢起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宽袖大袍,灰溜溜挪下榻,上前和萧闻璟一起收拾。 “这就醒了?”萧闻璟偏头看她,眼带浅笑,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堆烂摊子而翻脸的意思,情绪稳定到了波澜不惊的地步。 外面的光线已经透过的窗,人声不说鼎沸,也个个精神抖擞,说早肯定是早不了的。 萧闻璟这句“这就醒了”多半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可这也怪不了阮灵萱,毕竟因为上一世的缘故,她实在对大婚当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点担忧。 “你也不叫我……”阮灵萱嗔了一声,随意捞起脚边一根云锦腰带,帮忙收捡起来。 拿手里一瞧,腰带的线绷开,料子从中间劈裂。 “竟然……断了!” 萧闻璟看了眼, “我都说了这根带子不结实,你还用来捆我……” “谁让你用手限制我自由,我的手没你的大,当然要用到外物……”阮灵萱解释。 说到这个她人都站直了许多,胜负欲占领高峰,就像狸奴虽为宠物,但是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爪子屈于人下,阮灵萱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那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萧闻璟往下瞧了眼她胡乱捆在腰上的一根细带。 阮灵萱的身体匀称,虽不是盈盈一握的细腰,可那腰肢紧实,就像是一匹良驹宝马,腰线流畅,矫健有力。 “……用了我的衣裳不就敞开了?”阮灵萱抱紧胸,理不直气也壮。 “有道理。”萧闻璟从善如流。 虽说有没有腰带,对于他而言就是多一步罢了。 阮灵萱也想到这点,脸色复杂,抬起手里的东西。 “那现在这个怎么说?” 掉在地上的东西还能捡起来收拾好,扯坏的衣物就不好解释了。 这可是大婚之物,云片千叮嘱万嘱咐她要妥善保存,还要封存起来的,包括太子大婚时那套礼服、凤冠以及各种首饰。 东宫规矩就是多! 萧闻璟拿过来若有 所思,嗯?,东宫有鼠患,该除鼠了。” 阮灵萱马上两眼一亮,点点头,“这个好!” 但她一抬头,往床的方向忍不住踱了两步,手扶在床杆上一用力,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床柱即刻倒了下去,最后支棱起的帐子像个无骨美人懒洋洋地软倒。 阮灵萱目瞪口呆:“那……这个怎么办?” 床塌了总不能也怪到老鼠头上,这该是多大、多强壮的老鼠! 萧闻璟也浅皱起眉头。 阮灵萱想了想,一拍脑袋决定把锅扣在萧闻璟头上,“就说你踢的!” 他是太子,踢个床没有人敢有意见。 萧闻璟不苟同, “那别人就会奇怪,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踢床柱子?” 阮灵萱一时哑然,苦思冥想也搬不出什么好借口,破罐子破摔,“不然索性就照实说,我们在过招,谁知道这个床不结实!” “这话说出去也没人敢信。” 萧闻璟忍不住扶着额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谁成婚,新娘新郎先把洞房拆了,打一架?” 虽说不知道别人如何成婚洞房,但是想一想也不可能是他们俩这个情况,回想起来也是一桩趣事。 “你还说!喝合卺酒的时候你还说我在上,转眼一熄灯你就忘记了……”阮灵萱为自己的行为正名,表示自己是事出有因。 “若你一开始就让我在上,我就不会误以为你要和我打架了……” 萧闻璟把手里的东西都各自归位,很好讲话道:“是我不该,以后都你在上面。” 本来萧闻璟退让,阮灵萱该高兴,可是一想到昨晚的状况,她又忙不迭摇头。 “不好?”萧闻璟耐心请教:“是哪里不满意?” 阮灵萱一张脸都憋红了,想自己一个骑马能日行百里的人怎会被区区一夜打倒,可是想到自己的未来还要如此操劳,她又不想吃这个苦头。 “太累了,我骑马都没有这么累……”阮灵萱一本正经地怪起萧闻璟,“你不如小石头。” 萧闻璟忍俊不禁。 “你和小石头不也磨合了很久,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他那神情自若的模样,有谁能看出他说的话多么不正经,阮灵萱又羞又窘迫,半天说不出话。 萧闻璟也不逗她了,“你不喜欢,我们换别的就是了,只是……以后打架能不能不要在床上了?这不好收拾……” 阮灵萱忍不住笑出声,“行。” 门口云片轻轻敲着门。 那手有多迟疑,声音里就有多着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现在已是午时……” 这两人虽是新婚,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合规矩啊,宫里的嬷嬷已经颇有微词。 阮灵萱听见云片催促,连忙督促萧闻璟抓紧收拾起来,把见不得人的战损衣物想找个地方塞了起来,至于床……她顾不得也没法顾了。 果不其然,云片带着宫婢进 来,看见阵亡的床不由大为吃惊。可她是老实本分的人,从小照顾阮灵萱,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问题不问,但是挨不住身后还是有嘴碎的宫婢。 到了下午太子新婚的战况就以一种诡异的流言传了开去。 有说太子被家暴的、有说两夫妻政治联姻感情不合的,当然大部分还是暗暗竖起了拇指哥,太子殿下真龙精虎猛,不可估量。 * 婚后,阮灵萱实在清闲。 太子没有后宫,她连个说话吵嘴的人都没有,幸福之余也觉得生活有些单调,便时常要出宫去。 如若不是去找七公主萧燕书,那便是回阮家蹭饭。 太子忙碌起来时脚不沾地的,时常顾不上她,阮灵萱也不感寂寞,反而自己找事做。 阮灵萱最常做的事便是隐姓埋名,深入民间,管一管没人敢管的闲事,她自己身手好,遇到危险能自行逃脱,再不济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护着她,就是那几位指挥使怕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磕着碰着,东宫会来找他们麻烦。 为此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头都大了,每天上衙如同上刑,痛苦万分,最后几人酒后互相诉苦,决定一起联名把太子妃这“胡闹”行为告到东宫去,请太子评评理,管管太子妃。 太子收到了他们的请奏,批了三个字——“孤知晓”。 指挥使们以为此计奏效,马上就约着一起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兴地就差没关起门来放鞭炮。 可好景不长,三天后,东城指挥使发现不但太子妃照常出现,还带着另一尊大佛,太子本人坐镇。 指挥使还当是自己犯了什么大事,把此生干过的坏事小都往脑海里过了一遍,冷汗涔涔直流。 太子妃指着跪在堂下的寡妇声音清脆:“周指挥使,这位林嫂子状告陈掌柜偷秤已有半月之久,为何还不升堂判决?” “回太子妃的话,这林寡妇居住在北城的范围里,她得去北城投状……” “可这个陈掌柜不是你们东城的掌柜,不该你来处置吗?” 指挥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太子,为难道:“太子妃娘娘,此事复杂,按着规矩应当让林寡妇先去北城投状,等北城的衙司调查后,确认无误再又专人转到我们东城兵马司,再按规矩来……” 阮灵萱皱眉头一想: “按你们这样办事,一件案子十天半月都没得完,岂不是耽搁时间!” 阮灵萱不高兴。 林寡妇一听就跪在地上呜呜大哭,诉苦道:“大人,妾身夫君早亡留下遗腹子,生来体弱多病,靠着陈掌柜家的药过活,可是陈掌柜家的秤重,药的分量不足,使得病情恶化……” 陈掌柜也争辩:“大夫开药给了药剂分量,分明是你这妇人省钱,从来都是最小的量买,你儿子病恶化和我的秤能有多少关系?” 这都是大夫给予药店掌柜们不谋而合的一些方便,知道秤重,会吃药量,便会多开个两三钱,保证效果又给掌柜多些收益,互助互利罢了 ,多少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至少他的药材是真材实货,没有弄虚作假! 东城指挥使连连点头,这件事分明不用去管,都是这林寡妇无理取闹。 阮灵萱走到萧闻璟身边坐下,朝他看了眼。 萧闻璟放下手里的奏章,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先祖父设立五城兵马司,命每三日校勘各营生铺面的斛斗与秤尺。然还会发生缺斤少两的事,可见各衙司徇私枉法。这才致使林夫人蒙受不公。” 萧闻璟每说一句,阮灵萱就重重点一次头。 夫唱妇随,十分和谐。 但在东城指挥使看来,就像是一个逗眼一个捧眼,在唱双簧,可他也不敢如此说,只能满脸恭敬点头哈腰,在太子放眼看来时,佯装愤怒,指出是下面的人疏于调查,回头一定严加审问,杜绝再犯。 阮灵萱又问林寡妇一事,“那她的事怎么办?” 这次东城指挥使已经完全明白太子的意思,总之太子妃说要管,就是鸡毛蒜皮的事他也会来插手。 事到如今,他是不能不管,马上挺起胸膛,拱手道:“下官这就派人带着公平秤去验陈掌柜的铺子里的秤,如若有差错,那便是林寡妇说的对,陈掌柜负责返还多得钱财,并且按市价的三倍赔付!” 萧闻璟嗯了声,表示满意这个处置,“去办吧。” 东城指挥使马上顺坡下驴道:“下官遵命。” 林寡妇一听自己的事有着落了,谢天谢地谢太子妃,跟着东城指挥使一行人去陈掌柜铺子里。 此事虽了,可是五个指挥使还是不服气,心想还是太子妃太闲了,一定要给她找点事,故而其中一个最有关系的联系上了最有权势的一个上峰,在酒桌上哄着他给皇帝说说,虽然储君立下了,可是太孙还没下落,而且东宫只有太子妃也不像话,应该让更多的贵女选侍储君,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帝起初觉得太子成婚才没多久就给东宫选侧妃有点太不给阮阁老面子了,但是听得多了,忽然也觉得阮灵萱大方开朗,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便也放在了心上,找了个时间就跟贵妃商量,皇后已经称病修养许久了,皇帝也知道她心结所在,又怎敢以这样的事去烦她。 可是沈贵妃明白了太子的心意,如今也不好逆着这个长了本事的儿子,那些女子进来分的是太子妃的宠爱,将来生的孩子也是嫡子的威胁,但她不能直接拒绝皇帝的“好意”,只能随便糊弄过去,转头就派人去东宫知会太子。 那边顺天帝正在默默等着沈贵妃的好消息,却没有想到,没隔几日,太子就向他提出要带太子妃去巡视江东一带的运河修筑。 归期不定。! 第 61 章 番外●日常二 原本去江东也在萧闻璟计划中,只是事情有变,就提前了一些时日。 阮灵萱不知里面各种弯弯绕绕的事,但是能出宫于她而言就是好事,萧闻璟能给她再多的自由,她身为太子妃还是要学会克制,在盛京城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哪能真自在。 约定出行的时间临近,阮灵萱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便是高高兴兴指挥人收拾东西。 出巡是件耗时的事,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要跨越数个节气,从寒至暖的衣物用具少不了。 东宫节俭,并不铺张,诸如边走边买,边买边扔的事情不会发生,所以在尽量精简行李的同时,阮灵萱想把要用的东西带得齐全一些。 这般删删减减、挑挑选选,夫妻二人需用上两辆马车,一辆结实宽大用来装包括被褥在内的用具,一辆略小却精美,用来给他们骑马累乏后休憩之用,随行的仆妇女使数人并用了两辆。 交代完庶务后,萧闻璟带着阮灵萱启程去往江东。 对于太子的“一意孤行”,顺天帝不是没有劝过,只是没有想到原因是出在选妃上面,还当是太子是关心运河大事,要亲自督察,最后劝不下来只能叮嘱几句不要耽搁太久,便由着他去,还派了二百来个锦衣卫里的好手低调装扮随行,用来护卫太子和太子妃的安全。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太子夫妇两人骑马领着队伍,精神抖擞地离开盛京城,出发了。 大战止息,大周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如同蛰伏冬日休养生息后又蓬勃生长的草木,但是人始终与草木不同,安宁的表象之下是各种翻涌而起的贪念。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历朝历代强盛的国家的倾塌其实并不在于外边的强敌而在于内部的腐朽。 虽然大周现不过两代,但已经隐隐有腐败的先兆。 太子出行的目的虽为运河,却又不全然是为了运河。 每到一城一镇,他都要派出心腹专门去该地贫苦的地方去收集民意,若有官吏尸位素餐或者为非作歹,戕害良民,就会飞书回报到盛京城去,再由户部派专使过来核查。 虽然这一路隐姓埋名,不欲叫人知晓,但是太子离京不是件小事,再加上接连好几个地方的官员忽然被特使稽查,很快就会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让沿路的官吏闻风丧胆。 以至于到了后面,太子一行人还没进县城,当地的官吏就赶到七八里外来迎接。 当晚设宴,摆出来的都是粗茶淡饭,就连知县大人面前的粗陶碗都有几个明显的磕口,县里几位大人都抹着眼泪说自己如何殚精竭虑地为民办事,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清廉持政,从不敢不敢铺张浪费。 夜里萧闻璟婉拒了知县邀请他们住进县署,而是回到了驿馆。 阮灵萱和萧闻璟坐在外间喝茶休息。 “这个平城知县可比前面几个聪明,还知道糊弄一下我们。” 萧闻璟笑着放下杯子,“连你都看出来了,这说明这个知县的糊弄 还是不太过关。” 阮灵萱一瞪眼: “你少小瞧了我,我这是近墨者黑,你心眼子那么多,我现在见你一蹙眉一浅笑就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了!” 说到这里阮灵萱又很得意,下巴一翘,觉得自己也不是白长了年龄,也变得更机灵了! 萧闻璟弯唇一笑,伸臂将她捞了过来,置于自己腿上,眼眸微弯问道:“那你说,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阮灵萱回头,两手捧起他的脸,眼睛炯炯打量他那张笑脸。 萧闻璟还未到及冠,但是气沉神宁,早没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清澈和单纯,即便是笑着也实难叫人看出他的情绪来。 不过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别处却能辨出一二。 阮灵萱忽得将身子挺直,后腰往前收,反手摘下他已经攀抚在她腰间的大手,脸色微红的从他腿上跃下,正色道:“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不该是趁夜暗访,去揭穿那知县的真面目!” 萧闻璟没有随着她起身而动,只是用眼睛追随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趴窗边看看,一会再将茶壶的柄转个方向的阮灵萱。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职责权分,知县的事自有人去办,若是凡事需要你我代劳,岂不是要成日忙于奔命,无暇他顾?” 萧闻璟的话甚有理,他为储君,逐渐被委以重任,还在盛京时就忙忙碌碌,每天从白天到夜晚若不是在东宫书房便是在各衙司与诸人商讨,这还是一些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剩余的诸多小事更是多如牛毛,若都要他来处置,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也不够用。 “明日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也看见那知县的做派,定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阮灵萱坐回到桌子另一边,手掌不轻不重一拍,义愤填膺道:“若他已经知晓了我们的用意,定然会做戏做全套,让人抓不到把柄!” 萧闻璟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耐心道:“有些人的嘴能封住,有些人的嘴封不住,有些事可以掩盖,有些是掩盖不了,一个县有上千户,上万人,若是我们想打听什么,他又岂能真的藏住?他不过在赌我是不是真心要追查他们的事罢了。” “那他肯定赌输了!”阮灵萱十分相信萧闻璟,他绝对不会姑息这些人。 萧闻璟手撑着腮看着她,轻笑出声。 阮灵萱忽然安静下来,手肘搁在桌上往前面一滑,把一张脸都凑到萧闻璟眼下,眨了眨乌黑的杏眼,“萧闻璟你心里会不会和那些御史大夫一样,觉得我这么关注政事,有牝鸡司晨之嫌?” “为何?”萧闻璟用指头将她散落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温声道:“夫妻本为一体,他日我为君你为后,你也不想成为沈皇后那般的人吧?” 阮灵萱想起深宫里自怨自艾的皇后,摇摇头。 沈皇后把所有的寄托全放在拥立大皇子身上,以至于轻信了不怀好意的田婕妤,荼毒皇嗣,为虎作伥。 如今满盘皆输,还被幽闭深宫,形如枯槁,上一次去看,她已是风中残烛, 让人不忍直视。 萧闻璟见她神情怅然,便知道她也想起沈皇后的下场,于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所以你能与我一道,体察民情,出谋划策甚至出面斡旋,我觉得不是一件坏事,从前后宫不许干政一说,概因女子困于方寸之地,所思所想只有自我、家族得失,所谋甚小。” “来——”萧闻璟朝阮灵萱伸手,拉着她起身走到窗前,凭窗远眺。 这驿站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视野辽阔,即便在夜幕降临后,也能寻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望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一道走来,从繁华到荒凉,从富庶到贫瘠,无论是光鲜亮丽的正面还是千疮百孔的背面,都不得不接受,这便是如今大周的真实面目,既为储君储后,这些都是将来我们两要面临的困难,我们两要一道克服的困难。” 阮灵萱被萧闻璟的手紧紧握着,先是看着他的侧脸,年轻的太子面容沉静,眼神坚毅,望着远方延绵的灯火,声音徐徐。 “我们两”三个字自他的嗓音润色,也变成了最动听悦耳的情话。 我们两是密不可分的一个词,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词,有你有我方能组成我们两。 萧闻璟之所以要将她不辞辛苦地带出盛京城,他所见所闻的亦要她得见得闻,他们的感受、思想乃至以后的行为才能一致,不至于谁远超过谁。 就像是马,唯有步伐起落一致才能保持齐头并进。 阮灵萱随他望向窗外,手心温热,心口也发烫。 她是愿意和萧闻璟一起做这样一件伟大而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她又深知自己的能力远远不足,不由忐忑,握紧萧闻璟的手,摇了摇,“……可是,我怕我做不好,你知道的我,我在学堂就不好好念书……” 说到这,迟来的羞愧袭上心头。 早知道日后要被委以重任,她就逼着自己好好学习了! 萧闻璟侧头看她,指尖轻触在她眼皮之上,温声道:“你的长处不在这些死物,而是在这,你的眼睛能看见世间的真善,即便是淤泥荆棘也能发现美景。” 接着,他指尖往下,移至她的心口,“你心地善良,仗义果敢,就胜过许多人了。” 阮灵萱眼睛晶亮,脸颊红润,兴致勃勃道:“你这是在夸我?” 萧闻璟抬手抚上她的脸,弯唇道:“自然。” 阮灵萱趁机把脸蹭在他手心里,就好像是一只高兴地想要摇尾的猫儿,娇憨可人。 萧闻璟轻抿了下唇,喉结滚动。 一路上侍卫看着,到地方又光顾着应对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吏,夫妻两难得独处,萧闻璟拉着阮灵萱的手臂转了一个身,让自己靠在窗台上,阮灵萱在身前,俯身吻住她的唇。 阮灵萱先是僵了下,才逐渐被他的体温和湿度所融化,虽身高有差,但还是努力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对方有倾压的趋势,反客为主,又是舔又是啃,把萧闻璟亲得火上浇油,不再忍耐,用力揽住她的 腰,将让往屏风后绕。 床上已经铺好的被褥转眼就变得凌乱一片。 期间掺杂着几声呜咽间夹着几句低哄。 砰——砰—— 两声尖啸直窜云霄,阮灵萱汗津津地从帐子里伸出一个脑袋,惊疑不定地透过屏风想往窗外看,可惜被彩绘百鸟的薄纱屏遮挡,她只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各种绚烂的光。 “是烟花。”萧闻璟从她身后穿过两腋,环住她的腰肢,下颚搁在她颈窝,“许是谁家的喜事吧……” 阮灵萱原本也对烟花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接机休息一下,遂道:“一家有喜也如此热闹,倘若日后大周真能在我们两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想要好多好多的烟花来庆祝!” 萧闻璟低笑一声,侧脸轻轻吻在她颈侧,纵容道:“好,依你。” 阮灵萱得他应诺,扭过脸,用力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以示嘉奖,在下一轮烟火照亮窗洞前落下帐子,两人双双滚作一团。 午夜幽静。 阮灵萱趴在萧闻璟起伏的胸膛,手指在他热汗才收的脸上轻描,画过浓眉时,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你的那枚压魄碎了。”她嗓音里透露出一些可惜。 毕竟那是一枚质地十分稀罕的翡翠,而且意义重大。 萧闻璟拿下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它的使命或许已经结束了,如今你与我能白头偕老,便已足够。” 阮灵萱回想起那惊险的一个夜晚,若非她幸运地止住了血,退了烧,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如萧闻璟所言的梦中…… “幸好,我们都没事。”阮灵萱伏下身,把脸贴在萧闻璟的胸膛上,“幸好……” 萧闻璟温柔抚摸她的头发,一手搭在自己的眉心,仿佛重生时那抹灼烫的余温还残留在他的眉心。 神鬼之力虚无缥缈,得之他幸,可往后,他便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庇护所爱之人,庇护天地万民。 此路遥远坎坷,但有妻为伴,初心不改,虽远不怠。! 青山问我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