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大结局章:英雄美人今何在 团团围着他坐在宗祠长石阶上的三十多个小孩子,连忙竖起小手指数日子。这里小孩最大的只有十二岁,最小的不到五岁,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首先嚷道:“今晚是第二十三夜哩!”在老人两旁的风灯映照下,三十多双天真的眼睛充盈着期待、渴望和好奇的神色,牢牢的瞧着他。自从老人到这个民风纯朴的小山村后,村内的孩子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娱乐,晚饭后集中到这襄来,听老人讲边荒的故事。小男孩抱怨道:“书还未完结呢!怎么就说说完了?”说书老人大部份脸庞都被花白的发须掩盖,令人感到他额头上三道深深的皱纹特别明显瞩目,一双眼睛更被眼皮半掩着,有点似看不见东西,可是当他说书说到心驰神往的时候,他的眸珠会从眼皮内射出慑人的神采。闻言微笑道:“任何故事,总有终结的时候,今夜将是我在曲水村最后的一夜,你们有什么事想知道的,趁现在问,错过今夜将再没有机会,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会到哪里去,更不晓得会不会回来。”一个小孩嚷道:“那恶人慕容垂最后是否被燕飞宰掉了?”老人干咳两声,点头道:“问得好!慕容垂虽然伤势颇重,但在手下拚死保护下,逃回营地去。如果慕容垂能拋开一切,立即觅地疗伤,说不定可以复元过来。可是他为了大燕国,强把伤势压下,连夜通过浮桥往北岸撤军,绕过太行山东端,欲返回中山去,还亲自领军抗拒拓跋珪的追击,终于伤势复发,未到中山便一命呜呼,应了他违诺的誓言。自此大燕国一蹶不振,而拓跋珪则取慕容垂而代之,成为北方的霸主。”另一个小女孩问道:“纪千千有没有嫁给燕飞呢?”老人拈须欣然道:“荒人并没有参与追击慕容垂的战役,大队返回边荒集去,边荒集由那一天开始进入她的全盛期。纪千千有没有嫁给燕飞,没有人清楚,也没有人着意,边荒集从来不是一个讲礼俗的地方,只知燕飞和纪千千一直形影不离,他们在边荒集生活了近三年,然后飘然而去,从此不知所踪,再没有人见过他们,也没有人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唉!”年纪最大的小孩讶道:“老公公你为何叹气呢?”老人苦涩的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感触吧!至于纪千千的爱婢小诗姐,成了第一楼的老板娘。老庞是个认真的人,迎娶小诗时在第一楼大排筵席,但宾客太多了,结果喜酒喝足七日七夜,是边荒集罕有的盛事。”年纪最小的女孩羞怯的问道:“之后呢?”老人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道:“燕飞携美离去后,边荒集的兴盛仍持续了十几二十年,直至边荒集的元老死的死,走的走。到最后一个元老、夜窝族的领袖姚猛离开边荒集,边荒集终走上衰亡之路。此时的天下,逐渐形成北方的拓跋珪和南方的刘裕对峙的局面,两人均明白边荒集在战略上的重要性,在再无顾忌下,双方力图取得边荒集的控制权,荒人夹在中间成为磨心,情况转趋恶劣,商旅更视边荒集为畏途,再不能回复以前的盛况。”又叹道:“唉!我真的要走了!”众孩童纷表不依。老人微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是别村的孩子正等待着我呢?”一个小孩天真的问道:“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吗?”老人缓缓起身,道:“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真假假,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接着从纷纷起立的小孩之间穿过,踏上通往村口的石板路。众小孩追在他身后,直送他至村口。老人转身张开双手,拦着孩童,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庞老板的婚宴虽长,七天后还是结束了。回家睡觉吧!愿你们今晚人人有个好梦。”接着转身便去。其中一个小女孩高声叫道:“边荒集还在吗?”老人长叹道:“为何要知道呢?”接着以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唱道:“北望边荒犹万里,狂歌烈酒惜凋残!英雄美人今何在?孤石大江独钓鱼。”歌声远去,随老人没入林木间的暗黑里,但他悲怆的歌声,仍萦绕众人的耳际。义熙十二年八月,刘裕大举北伐,先锋部队分四路挺进,一路由王镇恶、檀道济自淮、泗进取许昌、洛阳;一路由沈林子、刘遵考率领水师,以配合和支持王镇恶;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领军,进攻武关;最后一路是王仲德的水军,自淮入泗,自泗入清,由清水进入大河。刘裕则亲率主力大军,进入边荒,直扑边荒集,当他抵达边荒集,荒人早作鸟兽散,人去楼空彷如鬼域。刘裕在众将簇拥下,由东门入城,策骑于东大街上,第一楼矗立前方,记起前尘往事,当年在边荒集的日子,不胜稀献。“边荒集终有一天,毁在你的手里。”屠奉三这句话,言犹在耳,似是在昨天说的,但眨眼已过十多个寒暑。刘裕生出无奈的哀伤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次北伐不论成败,边荒集将再不存在。胜的话,边荒重归版图之内,变成帝国其中一座城池;如是无功而返,他必须下令彻底摧毁边荒集,以免落入劲敌拓跋珪手上,成为拓跋珪最前线的基地、攻打南方的踏脚石。忆起了往昔在边荒集的动人岁月,比对起眼前荒凉圮毁的情景,尤添愁绪。边荒集的故人中,他见过高彦,前年高小子从两湖携妻儿来见他,方晓得小白雁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刘裕还破戒陪他喝了三晚酒。自手刃桓玄后,他没有一天闲着,无法抽身到边荒集去探一众老朋友,到得知燕飞和纪千千离开边荒集,也就大感意兴索然,再没有动过到边荒集来的念头。今天终于来了,却是这么的一个局面。正想得入神,亲兵来报,说在古钟楼上发现一个铁箱,以条子封着,条子上写着“刘裕亲启”四个字。刘裕大讶,连忙催马朝古钟场奔去,直上钟楼之巅,只见在观远台正中处,四平八稳放着一个尺半见方、高二尺的铁箱子,封条果然写着“刘裕亲启”四字。刘裕认得是卓狂生的墨迹,心中一动,道:“你们给我退下去。”众亲兵亲将依言离开,到只剩下他一个人,刘裕在铁箱前曲膝跪坐,撕去封条,找到铁盒的开关,揭开盒盖,一看下热泪登时夺眶而出,再忍不住被边荒集勾起缅怀不能挽回的过去的深刻情绪。铁盒内装载的是一叠厚厚的手抄本,上书《边荒传说》。全书完!!非常之感慨,唉……,不知道如何说起,想念有边荒的日夜!! 第十四章 燕飞体内阴水阳火同时运行,在这一刻,他忽然感激起孙恩来,如非与孙恩有合力开启仙门的宝贵经验,他燕飞将没法拿捏开启仙门力道上的轻重,现在他却是心中有数。“嗤嗤嗤嗤!”慕容垂的北霸枪弹上天空,化作无数枪影,形象姿态威猛至极点,尽显其北方霸主不可一世的气概,令人见之心寒瞻丧,却没有人吶喊喝采,因为观战的每一个人,心中的负荷实在太难消受了。两人同一时间进入决战场。“铮!”蝶恋花出鞘,人人生出奇异的感觉,反映着焰光的蝶恋花,再不是普通利器,而是充盈灵性的神物。除向雨田和纪千千外,没有人明白为何对蝶恋花有这种古怪的感觉,可是事实偏是如此。慕容垂踏入战圈,矛影消去,北霸枪真身现形,被他以右手握着枪尾,直指星空,情景诡异。蝶恋花遥指慕容垂。蓦地北霸枪从高处落下,到枪锋遥对蝶恋花剑锋的剎那,慕容垂改变单手擎枪的握枪法,变为双手持枪,接着也不知是人推枪还是枪带人,北霸枪如离弦之矢,以惊人的高速向燕飞标刺而去,观者立时生出惨烈的感觉,彷似草原星空、天和地,全被此能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枪牵引,这在真气积蓄至发出的一枪,实有无可抗御的威势。更令人震栗的是慕容垂在战略上的高明处,把长兵器和重兵器的优点发挥致尽,只要抢得一线的上风,可乘势追击,直至对手落败身亡。就在慕容垂发动攻击的一刻,燕飞掠出,蝶恋花横过虚空,往慕容垂的北霸枪刺去,正面迎击慕容垂。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对手慕容垂在内,燕飞在在移动的速度上是克制着的,极力保持着与慕容垂同样的速度,依目前双方的距离,蝶恋花和北霸枪的交击点,恰在战圈正中的位置。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明白,燕飞为何如此愚蠢?纵是两人功力所差无几,但如此正面硬撼,慕容垂势占上长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尤其是北霸枪为精钢打制,燕飞的蝶恋花动辄有寸断碎裂的可能性。没有人能在事前料到,情况竟会如此发展。慕容垂虽感到不妥当,可是他的北霸枪已成一去无回之势,连他身为物主亦没法改变即将发生的事。围起决战场的百支火炬均呈现焰火收缩的奇异情况,可见两人的气场,是如何强大和惊人。战圈一带倏地转黯,令情况更趋凶险。倏忽间,两人从五百步的距离,缩减至三十步,眼看剑枪眨眼间交击,令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了。在快无可快的速度下,燕飞蓦地增速,这个超越了凡人体能的改变,顿然令似是注定了的命运彻底改变过来。交击点再不是在圈内正中的位置发生,而是偏往慕容垂的一方。高手相争,特别是慕容垂和燕飞这个级数的绝手,每招每式,均心连手、乎连兵器,自然而然达至最精微的计算,得出最佳的成果。慕容垂的一枪,正是这种计算下的攻击,其真气的运转,恰于接触对手剑锋的剎那,攀上最巅峰的状态,催发出他能臻达最强劲的攻击。燕飞的改变,是根本不可能的,偏偏在眼前铁证如山的发生,登时令慕容垂预算落空,出现了差之毫厘的破绽,可是慕容垂已没法变招,根本不可能变招。燕飞一方的拓跋族战士和荒人,来不及喝采叫好,不但因他们紧张至难以呼吸,更因战况变化得太快,没有人赶得上那种速度。二十步。燕飞臻至他阴阳二神合一的速度上限,蝶恋花再生微妙变化,由直击改为往下沉去,然后往上斜挑。人人心头遽颤,上挑的力道当然及不上直击,且燕飞如此临时变招,肯定在气势和劲力上都及不上先前直击而去的威力,纵是可挑中枪头,肯定没法改变慕容垂的枪势,燕飞为何如此愚蠢?只有燕飞和旁观的向雨田明白,别人的不了解是当然的,因为燕飞用的并不是凡世的招数,而是能破碎虚空的终极绝招--“仙门诀”。水中火发,火中水生。至阴之水和极阳之火,从燕飞腕脉注进蝶恋花去,最奇异的现象在观者不能置信的情况下出现,长剑一边变得雪般净白,另一边则化为火般通红,便像一白一红两道光焰,从下往上以一个充满了某种无法形容玄理的弧线,疾挑北霸枪锋。燕飞和慕容垂在万众期待下,终于正面交锋。蝶恋花挑中北霸枪。四周火炬同时熄灭。所有人期待剑枪交接的声音没有响起,战圈在两方火把光不及的中间处没入黑暗里,决战的两人也似从草原上消失。在敌对双方所有人的心脏似要跃咽喉而出,紧张得要命的时刻,战圈中心处现出一点强烈至今人不能直视的烈芒,接着是激雷般的爆响。最奇怪是烈芒的照射并不及远,只映照出蝶恋花挑中北霸枪尖的剎那光景,倏又消去。“轰!”除燕飞和向雨田外,没有人能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但后果却是清楚分明。燕飞和慕容垂再次现出身形,感觉便像适才他们被绝对的黑暗吞噬,星光月照再不起丝毫照明的作用,到此刻黑暗才再次把他们吐出来。两人同时往后拋飞。燕飞首先着地,舱踉挫退数步,方勉强立定。慕容垂却如断线风筝直往己方拋掷,落地后直滚往地上,翻翻滚滚十多步,始跳将起来,手上仍握着北霸枪,但只剩下枪柄,枪锋两尺多长的另一截,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的距离拉远至十多丈,慕容垂更跌出战圈外。草原上鸦雀无声,刚才发生的事太震撼了,两方的人均尚未回过神来。慕容垂握着枪柄在发呆,既不能相信,更不明白。卓狂生等则全看呆了眼,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变成可能,燕飞不但成功把慕容垂击倒地上,还成功使他的武器“离手”。燕飞此时全身发软,刚才在蝶恋花剑锋开启了一个一闪即逝的“小仙门”,虽未足供人穿越,但已成功破掉慕容垂惊天动地的一枪。所有人仍是骇然无语,目光则全落在提断枪呆立的慕容垂,看他肯否认败服输,履行诺言。燕飞更担心的是,慕容垂虽受创伤,却并非很严重,如果他坚持再战,真力过度损耗的自己,肯定会丧命于他的断枪之下。慕容垂仰望夜空,脸上现出决断的神色,忽然拋开断枪,沉声道:“我输了!”拓跋珪的一方首先爆起震天的喝采欢呼,接着是月丘和崔宏的战士,最后轮到军都关的荒人狂呼大叫,人人都知道燕飞赢了。燕人观战队伍内的纪千千亦欣喜如狂,却因周围所有人都神情麻木,故不敢表现出来。纪千千把握时机呼唤燕飞,可是燕飞却因耗用真元,茫无所觉。慕容垂目光投往燕飞,没有说话。呼叫声逐渐沉落下去,片刻草原又回复先前肃默的情况。另一边的拓跋珪容色不变的看着慕容垂,他最希望看到的情况,正在眼前发生着,对燕飞,他是尽了兄弟的情义,现在一切就要看慕容垂是否肯履行誓约承诺。他保持缄默,因他比任何人更明白慕容垂,不愿因自己的说话影响情况的发展。燕飞的真气逐渐回复,但仍未达可以再次全力出手的程度。慕容垂往后退去,连退二十多步后方停下来,缩短了与己方人马的距离,背向着己队,沉声喝道:“给我把千千小姐和小诗送过来。”小诗惊喜的“呵”的一声叫出来,往纪千千瞧去,后者却现出戒备的神色,没有响应她的目光。左右众将正欲执起牵引纪千千主婢的马缰,风娘喝止道:“千千小姐和小诗两人,由老身负责。”纪千千朝风娘瞧去,见她一脸坚决的神色,显然在此事上绝不会让步。慕容农睑现难色,道:“这是……”风娘毅然截断他,接着两手探出,分别抓着纪千千和小诗座骑的缰绳,排众而去,在这样任何微小动作也可招致误会的时刻,谁敢动粗阻止她?荒人们大感不妥当,照协议,此时慕容垂该先行派出手下,把粮车驾回营地去,收粮和还人同时进行。可是因纪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没有人敢出言反对。燕飞亦心生疑惑,只恨最少尚要-盏热茶的工夫,他方可勉强出手。由于他现时距离慕容垂近五十丈,远水难救近火,妄然出手反会招致慕容垂的激烈反应,故只能静观其变,心中的焦虑,直接影响到他复元的速度。纪千千往风娘瞧去,她看来神情平静,纪千千却晓得风娘如自己般,正怀疑慕容垂履行诺言的诚意。刚才慕容垂的全力一击,仍在纪千千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间恐怕只有燕飞能破他这力能裂石开山的一击,自己虽然有长足的进步,可是未成气候的至阳之气,实是难抵慕容垂如此一击。她终于明白了,际此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慕容垂不但拋开了个人的荣辱,还拋开了对她的爱恋,准备牺牲她和小诗,好惹得荒人亡命来攻,拓跋珪则进退两难,当荒人被收拾后,拓跋珪的末日也不远了。看着愈来愈接近的燕飞,她的情绪愈趋低落,双方是如此接近,可是无形的刑场却把他们阻隔开来,刽子手正是离她只有三十多步,背向着她的慕容垂。纪千千默默运功,提聚功力。从没有一刻,她是如此痛恨慕容垂。倏地慕容垂拔身而起,在高空连续两个翻腾,凌空一拳朝纪千千轰去。拓跋珪一方人人惊骇欲绝,向雨田首先飞身下马,如飞奔去,接着屠奉三、慕容战等夹骑冲出。拓跋珪大喝道:“杀!”领先追着荒人而去,登时带动全军,人人不顾性命的朝慕容垂所在处杀去。这边的慕容农亦祭出佩刀,大喝道:“为慕容鲜卑族而战。”领军朝前冲去。燕飞就在慕容垂双脚离地的一刻掠出,只恨速度及不上平时的一半,不由生出绝望的感觉。谁都知道,没有人能挽回即将发生的惨事。拳风令纪千千差点窒息,她没暇去看小诗的情况,正要拚死还击,旁边的风娘已跃离马背,大喝道:“小姐快带小诗走。”纪千千醒觉过来,完全出乎慕容垂和风娘意外的腾身而起,掠往小诗,安然落在小诗身后。“砰!”慕容垂一拳命中风娘胸口,连他也没想过风娘会全不挡格的捱他一拳,风娘眼耳口鼻同时绽出鲜血,全身骨骼碎裂,但死前一双眼神仍似在告诉慕容垂,她再没有欠慕容垂甚么。风娘尸身往后坠跌的一刻,纪千千催马斜斜街出。慕容垂临危不乱,先消去风娘护体气劲的反震之力,双脚落地后横移过去,又一拳往纪千千背心击去。不过气势已泄,加上刚才一拳牵动到被燕飞重创的内伤,此拳实大不如前,用不上平时两成的功力。纪千千见燕飞已奔出战圈,离她和小诗不到百步的距离,精神大振,拋开对慕容垂武功的恐惧,扭身反手,一掌往慕容垂的铁拳击去。拳掌相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啪”的一声,纪千千娇躯剧震,慕容垂却应掌拋飞,还凌空喷出一口鲜血。赶来的燕飞、向雨田、荒人和拓跋珪一方的战士,人人喜出望外,不能相信。纪千千不理翻腾的血气,一手控缰,另一手搂着小诗,双脚则不住夹马催行,战马放开四蹄,如飞奔向燕飞。拓跋珪一方欢声雷动。燕飞此时眼内只有纪千千和小诗两人,再没有闲心去留意慕容垂的情况。纪千千勒收缰绳,令战马减速,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悦,在全身流动,唯一的遗憾,是风娘牺牲自己,以换取她们的生命和自由。小诗浑体抖颤,今回却不是因惊慌所致,而是不可能的事终于变成可能,再没法控制心中的激动情绪。燕飞终于赶至,大叫道:“千千!”纪千千从马背上俯身落下,投入燕飞安全温暖的怀抱里。战士们从他们两旁驰过,潮水般往敌人冲杀过去。 第十三章 一战功成 依协议双方可各派出五百人在近处观战,其它人则必须留在本阵里,且不得有任何军事上的调动。纪千千往月丘方向瞧去,由于内功受到禁制,令她的视力大受影响,如此远的距离,只勉强看到己方人马同时离开月丘阵地而来。圆形决战场的百多支特大火炬正熊熊燃烧,映得草原红光闪耀,情景诡异可怖,尤增人心头沉重的压力。纪千千往右旁的风娘瞧去,她似是满怀心事,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纪千千循她目光望去,发觉她在注视慕容垂。慕容垂离她们十多个马位,簇拥着他的是二十多个胡汉大将,包括他的儿子慕容隆和慕容农。他们正在交谈,人人神色凝重,似乎在争论某件事。纪千千心中一颤,照道理若有事商量,该在离营前说好,且慕容垂说的话就是命令,岂容其它人争辩。想到这裹,禁不住用心去听,只恨内力被制,除马蹄踏地的声音外,再听不到任何对话。就在此时,丹田忽然滚热起来,纪千千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被风娘施法后一直没法凝聚的内劲,倏地利箭般从丹田往后街上督脉,过玉枕关,经天灵穴,再下通任脉,真气运转,听觉立时回复灵锐,刚好捕捉到慕容垂说的话,道:“个人荣辱,比起民族的盛衰存亡,是微不足道的事,我意已决,你们照我的话去办。”慕容垂这番话结束了争论,再没有人敢发言。纪千千又惊又喜。惊的是慕容垂这番话该是大有深意,但她却没法掌握他意之所指;喜的是风娘的禁制竟然约束不住她的至阳之气,令她提早恢复武功。队伍此时离决战场约半里的距离,依协议停止前进,队形变化,改作打横排开,令人人可面对决战场。在风娘指示下,纪千千和小诗移往最前方的位置,风娘则策马来到两人中间处,不着痕迹的把她们分隔开。纪千千朝前方望去,登时视野无限的扩阔,以火炬筑成的决战圈呈现眼前,越过不停跳闪的焰火,己方的队伍已抵达另一边离决战场半里许处,以同样的方式变阵。她的心忐忑狂跳,不由自主地搜索燕飞的影踪,蓦地其中一人跃下马来,大步朝决战场走去。一股莫以名之的动人感觉进占她全心全灵,他的步伐是如此肯定有力,充盈着节奏的美感,显示出一往无前、排除万难的决定和信心。在这一刻,她直觉感到,即使强如慕容垂,亦没法阻止燕飞。慕容垂冷哼一声,在纪千千右方甩鉴下马,没有看纪千千一眼,直朝燕飞这个他平生最大的劲敌和情敌迈开步伐。太阳没进西山之下,枚回洲漆黑一片,河风阵阵拂来,可是冯该和他的手下却一去不回,没有任何动静声息。桓玄终按捺不住,派出亲兵去问个究竟。他的气力回复大半,开始感到饥肠辘辘,才想到已十多个时辰没有吃过东西,想到自出生后,一直丰衣美食,今天还是首次捱饿,大感英雄气短,又心生悔意,后悔没有听桓伟的忠言,鲁莽出兵,致招峥嵘洲全军覆没的苦果。自医事以后,他不论做甚事,都从不后悔,此刻尚是首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恨悔之已晚。再等了一会,前往寻人的亲兵亦是去如黄鹤,桓玄不妥当的危机感觉愈趋强烈,倏地跳将起来,众亲兵连忙随之跃起,人人面面相觑,手脚冰冷,心寒胆跳。桓玄道:“我们走!”话犹未已,猎猎声起,四周千多步外现出无数火把光,把他们团团围在正中处,数以百计的弓箭手,正弯弓搭箭,瞄准他们。桓玄和众亲兵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人敢移动分毫。前方一人大步走来,喝道:“除桓玄外,其它人只要拋下兵器,可自由离开,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桓玄压下心中的惊惶,怒叱道:“来者何人?”那人仰天长笑,笑声透露出无尽的悲怆,然后笑声倏止,道:“桓玄你听清楚,本人刘裕是也。”“叮叮当当”,武器立即拋满桓玄四周的草地上,接着众亲兵一哄而散,保命逃生去了。到刘裕来到桓玄前方三丈许处,只剩桓玄孤零零一个人。刘裕打出手势,包围的箭乎收起弓矢,改为拔出长刀。桓玄现在最想做的事是硬闯突围,可是刘裕的气势正紧锁着他,令他不敢妄动。在这要命的时刻,桓玄心中浮现出司马元显被俘后,押送来见他时的脸容神态,耳鼓内似乎仍响起他说刘裕会为他报仇的那句话,当时自己还讥笑他,却没想到司马元显的话竟会变成眼前的现实。两人还是首次见面,目光像刀剑般交击。刘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自淡真死后,他一直苦待的一刻终于盼到了,想起若非此人,自己的一生绝不会如眼前的样子,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冷然道:“桓玄你想不到会有今天的情况吧!念在你贵为『九品高于榜』的首席高手,我就予你一个决斗的机会,看看你的断玉寒有多大的能耐?”桓玄生出希望,连忙道:“胜的是我又如何呢?”刘裕哑然笑道:“你以为会如何呢?如果你真的这么有本领,便试试看能否再避过万箭穿心贯体的死运。哈!”桓玄大怒道:“这不公乎!”刘裕神态轻松起来,耸肩讶道:“公平?你何时曾对人公乎过呢?你以前恃势凌人、以强欺弱时,有想过公平吗?桓玄你不但愚蠢,且是混账!”桓玄露出疑惑神色,忍不住的问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们不是今天才首次见面吗?为何你却像对我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犹记得当年王淡真纵体投怀的一刻,她毫无保留炽烈的爱,令他变成天地间最幸福的男人,拥有她便像拥有人世最珍贵的宝物,但正是桓玄,以最鄙卑可恨的方式,把淡真夺去,令她含辱而终。那种仇恨,是倾三江五河之水,也没法清洗的。刘裕沉声道:“当我的刀子贯穿你身体的一刻,我会让你知道答案。”恒玄仰天长笑,然后笑声倏止,双目凶光毕露,道:“我只想问一句,我们动手期间,会有其它人插手吗?”刘裕摇头叹道:“每一个人都在进步,只有你这蠢材不住退步,这是否高门子弟的劣根性呢?从来不懂得从错误中学习。”蓦地拔出佩刀,照头向桓玄劈去。桓玄断玉寒出鞘,架着刘裕的厚背刀,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眼看应是势均力敌,桓玄的脸孔忽然胀红起来,接着挫退半步。众人齐声欢呼喝采,更添刘裕的气势,叫得最凶的是小白雁。此时人人看出若纯以刀劲论,刘裕实胜桓玄半筹,但高明如小白雁者;更知桓玄已被逼处下风守势。桓玄却是心中叫苦,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这半步不但不会退,且可施展精微手法,绞击对手的厚背刀,来个连消带打,只要能抢占上风,大有机会杀死对方。最理想当然是制着刘裕,那时便可讨价还价,保命逃生,只恨现在却非是正常的情况。从峥嵘洲逃到枚回洲,是他一生中最惶恐无助的时刻,彷如从天上的云端直掉到地上的污泥里,体能大幅消耗,心胆俱丧,武功发挥不出平时的五成,纵有拚死之心,却无拚死之力。反之刘裕却正处于最佳的状态下,这平乎无奇的一刀,实是刘裕精气神全注其内的一刀,有撼天摇地的威势。桓玄终于明白刘裕刚才冷嘲热讽的含意,是笑自己仍是不明形势,眼前摆明是绝不公平的情况,而这种情况正是刘裕一手营造出来的。刘裕并不是要予自己公平决斗的机会,而是一心要杀死自己。明白归明白,可是高手过招,棋差一着,回天乏力。桓玄真气被刘裕狂猛的刀劲硬逼回手上去,逆脉而街,登时血气翻腾,眼冒金星,不要说反击,能于退半步后立稳已非常不容易。刘裕郁积的仇恨和怨气尽泄于此一刀之中,心中的痛苦却是有增无减。更晓得已争取得主动上风,厚背刀从断玉寒弹起,旋风般转身,厚背刀回飞一匝,横扫桓玄腰身,不予桓玄回气的空档。他之所以在反攻桓玄的连场大战中,取得节节胜利,皆因战略运用得宜。今次与桓玄的决战,亦经过精心的部署。他一直深深记着屠奉三的提点,桓玄纵有千万缺点,但无可否认的是桓玄确为武学的奇才,其断玉寒能继九韶定音剑后,成为江左高门的第一名器,实非侥幸。而他的目的是要手刃桓玄,为淡真洗雪耻恨,而非是要得到击败“九品高手榜”上第一高手的荣耀,所以他巧妙布局,务要削弱桓玄的体力斗志,使他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绝境裹,失去战力和高手的沉着。正因掌握了桓玄的弱点,所以一上场,他采取以硬撼硬的策略,逼桓玄硬拼,他要让死亡的阴影笼罩桓玄,令桓玄恐惧害怕,受尽压力和折磨,直至他授首的一刻。当他旋转之际,刘裕一直强压着对王淡真的思忆和爱怜,此刻似山洪暴发,狂潮般涌过心灵的大地,再抑制不了。“当”!厚背刀横扫在桓玄反手疾挡的断玉寒处,发出如闷雷般劲气正面交锋的响音,相击处绽出火花。今回桓玄更是不济,被刘裕扫得连人带刀,横跌往左方。四周爆出轰天吶喊声,人人看得喜出望外,皆因料不到战况如此地一面倒,桓玄如此不中用。北府兵一众将领,却明白这样的战果方是合理,此更马上惯沙场的北府将领如何无忌、魏泳之者,看不起高门子弟的原因。刘裕的刀法是从沙场实战千锤百炼培养出来的刀法,而养尊处优的高门子弟如桓玄者,却欠缺这种没有其它方式可取代的锻炼。在正常的情况下,桓玄或可以压倒刘裕,但在沉重的压力下和逆境里,刘裕登时把桓玄比下去,更何况桓玄正处于绝境,其意志力连一个普通上惯战场的北府兵也不如。刘裕的心神正处于极度异常的状态中,他的心被复仇的恨火熊熊燃烧着。最大的痛苦,来自他对王淡真噬心的内疚,如果当日他不顾谢玄的反对,与王淡真私奔往边荒集,王淡真便不用受辱自尽。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却保持在晶莹通透的巅峰状态下,有如在烈火里一点永不溶解的冰雪,完全绝对地掌握着最大仇敌的状况,更清楚桓玄已失去平反败局的能力。桓玄根本没有机会发挥他精微的刀法,刘裕的以拙制巧,打开始便克制着他。刘裕狂喝一声,厚背刀如迅雷击电般袭向桓玄。桓玄睑上血色褪尽,奋起还击。“叮叮当当!”刘裕的厚背刀坚定不移的向桓玄砍去,一刀比一刀强劲,一刀比一刀刁钻,全无成法可言,却是沙场杀敌最实际有效的刀法,每一刀都是避强击弱,针对敌人的破绽弱点而发,如水银泻地,无隙不觑。桓玄节节败退,全无反击之力。围观者人人心向刘裕,摇旗吶喊,高彦首先带头大嚷道:“桓玄倒下!”接着全体附和,只听“桓玄倒下”的呼喊声,潮水般起落,撼动着枚回洲,刺激着桓玄的心神。“呛!”桓玄跆踉跌退,刘裕则凝立不动、厚背刀锋直指桓玄。四周登时变得鸦雀无声,人人睁大眼睛,看桓玄会否就此一倒不起。桓玄终于勉强立定,披头散发、容色苍白如厉鬼,双唇颤震,握刀的手也抖动起来,再没有半点风流形相,更不要说帝皇的风采。接着桓玄的左肩、右腰和右大腿处同时现出血迹,渗透衣裤,原来已中了刘裕三刀,变成强弩之末。刘裕仰天笑道:“桓玄你有想过会有今天一日吗?还呆在那里干甚么?是否想流尽鲜血?还不过来受死?”桓玄狂喝一声,提起全身劲气,箭矢般往刘裕投去,断玉寒化作长芒,反映着四周的火把光,直击刘裕。王淡真盛装坐船往江陵的情景,浮现刘裕心湖,这是令他最神伤魂断的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不过一切会随着即将发出的一刀作个了结,过去会随他手刃桓玄深深埋葬在记忆的渊海里,他要面对的,正是眼前扑过来拚命的人,间接或直接为他缔造的未来。刘裕心神晋入止水不波的武道至境,左拳击出,正中断玉寒,轰得断玉寒激荡开去,收回拳头时,腰身猛扭,趁桓玄空门大露之时,厚背刀直搠而去。桓玄留不住势子,几乎是把自己送往刀锋。厚背刀贯腹而入。桓玄全身剧颤,软伏刘裕身上。刘裕凑到他耳边以他仅可耳闻的声音道:“这一刀是为淡真送给你的,淡真正是我刘裕最心爱的女子,桓玄你清楚了吗?”桓玄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接着两眼一瞪,就此断气。纪千千同时矛盾得要命。她终于想通慕容垂那几句有关个人荣辱的话,极可能是与他履行诺言的誓约有直接关系,因为慕容垂立誓时说,如有违誓,他将永远见不到都城,那亦只是与个人有关,非如拓跋珪的以整个拓跋族立誓。慕容垂赴决战场时没有看她,是不是心中有愧呢?以拓跋珪的精明,怎会察觉不到慕容垂在誓言中取巧。或许对拓跋珪来说,只要慕容垂死掉,其它的事再不放在他心上,但拓跋珪难道没想过慕容垂即使战败,拚着牺牲自己的个人荣辱,也不会把她们主婢交出来吗?这个与她和小诗最有关系的切身消息,也是最关键的消息,她却没法向燕飞传送,怕的是扰乱燕飞心神,令他因方寸大乱而饮恨于慕容垂的北霸枪下。这是生命里最奇异的时刻,她再分不清楚甚么是希望?甚么是绝望?两者间似难有明显的分界线。当慕容垂甩鉴下马的一刻,燕飞的注意力从纪千千和小诗处移开,集中往慕容垂去。向雨田说得对,慕容垂的武技确已臻达凡人体能的极限,任何一个动作,动作与动作之间,都是完美无瑕,不露任何弱点破绽。要在不杀他的情况下击败他,是根本没有可能的,而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自己在避忌下,落败身亡。要击败慕容垂,须要双管并下,就是出奇不意,再加上使出小三合的终极招数。由于两人曾经交手,所以慕容垂对他早有定见,对他的剑法更是心中有数,正是慕容垂这种柢固根深的偏见,成为慕容垂没有破绽中的唯一破绽。破绽是慕容垂的心。慕容垂不但是兵法大家,且是武学的一代宗师,不论群战独斗,经验均无比丰富,一旦让他守稳阵脚,展开攻势,而自己又不能施展小三合与他比拼谁能捱至最后的一刻,将会重演当日与向雨田诈作生死决战的情况,他燕飞只能见招拆招,以保不失,陷入被动的劣况。而凭慕容垂的识见眼光,会逐渐摸清楚他的虚实,阴水阳火对慕容垂的威胁力,将不住削减。当那种情况出现时,他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以小三合作反击,结果仍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也是燕飞最不愿见到的情况。此时他和慕容垂离决战场各有百多步的距离,两人以同一速度缓缓迈进,宛如预先约好似的。整个日出原鸦雀无声,除了火炬猎猎作响,和夹杂在吹过草原长风中的马嘶骡鸣,天地一片肃杀。两方于近处观战者,无不生出透不过气来、难堪压力的沉重感觉。燕飞晓得自己必须在这百步间想出取胜的方法,否则他一是永远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战圈,一是永远失去纪千千和小诗。荒人的所有希望、拓跋族的盛衰存亡,全落到他肩头去。对!要击败慕容垂,胜负须决定于一招之内,如此方能出奇不意,以奇制胜,便像今次慕容垂在战场上被逼处下风,不得不冒险接受挑战,正因他们有纪千千暗中通风报信,遂能以奇制奇,令慕容垂一筹莫展,不予慕容垂另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可用于眼前的决斗中。“轰!”燕飞的脑际如被闪电击中,元神提升,阴神阳神浑融为一,精神灵觉提高至超越凡人的无上层次。一切都变慢了,慕容垂的速度也似放缓下来,事实当然是一切没变,变的是燕飞本身的速度,他的感觉正以快上一线的速度在运转,相比下慕容垂的步伐慢了起来,虽然只是微仅可察的变化。离战圈只余十多步远。 第十二章 决战之前 表面上,慕容垂夹河成阵,虽是三面受胁,仍是占有上风。可是荒人据军都关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崔宏的部队,则有骡车阵作防御屏障,亦可稳守阵地。如两方相持下去,一俟燕人粮尽,将是慕容垂末日的来临,现时慕容垂手上唯一可讨价还价的本钱,就是纪千千主婢。震骇过后,慕容垂回复无敌主帅的气概,移到高台西栏处,遥望月丘。纪千千默默立在他后方,强压卜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不露于形色,以免触怒慕容垂。此时一队人马从月丘越壕而争,直抵燕营外二千多步的近处。慕容垂发出不得妄动的指令,紧盯着一马当先的拓跋珪。纪千千还是首次见到拓跋珪,心情古怪,一方面她晓得拓跋珪是可活埋数以万计生人,而容色不变的狠心人,又知道他是燕飞最好的兄弟,她和小诗的命运正控制在他的手中。拓跋珪勒马停定,身后的百多个亲随连忙止步。慕容垂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拓跋珪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大喝道:“拓跋族之主拓跋珪,请燕主慕容垂对话。”慕容垂从容道:“两军相对,只有手底见个真章,还有甚么废话要说?”他没有提气扬声,声音自然而然的广传开去,营内燕人无不听得清楚分明,齐声叱喝,以助其主的威势,表示死战的决心。远在数里外的荒人和拓跋族战士虽听不到他们的对答,但却闻得燕人的喝叫,忙作反应,一时吶喊之声此落彼起,震动草原。待喊叫声渐消,拓跋珪目光箭矢般射往高台上的慕容垂,冷然道:“我说的是否废话?燕主听过后自然分明,敢问燕主仍有一听的兴趣吗?”慕容垂后侧的纪千千暗叫厉害,拓跋珪正针对慕容垂的话作出反击,欺的是慕容垂被逼处下风,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要听清楚拓跋珪要求对话的原因,看是否会有有利于他的转机。果然慕容垂脸色微变,显是心中大怒,但仍不得不压下怒火,道:“我在听着!”拓跋珪肃容道:“我拓跋珪今回来此,是要为我的兄弟燕飞向燕主叫阵,双方单挑独斗一场,如果燕主得胜,我拓跋珪立即送上粮车百辆,并立即撤返盛乐,在燕主有生之年:水不踏入长城半步。我拓跋珪于此立誓,以拓跋族的荣誉作出承诺,没有一字是虚言。”他说的话传过来的一刻,燕营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的嘶叫声,点缀沉重的静默。纪千千芳心遽颤,这才明白燕飞说过的,拓跋珪会开出慕容垂没法拒绝的条件,后果竟是这般严重。慕容垂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败的是我又如何?”拓跋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登时化去了他予人狠辣无情的感觉,道:“燕主仍可得到百辆粮车,但必须立即送还毫发无损的千千小姐和婢女小诗。燕主如肯接受我的建议,请为此立誓,以保证履行承诺。”慕容垂回头瞥纪千千一眼,才再望往拓跋珪,道:“如何方算分出胜败?”纪千千心中忐忑狂跳。在整个日出原数以万计的人里,她是第一个晓得慕容垂心中决定的人。从慕容垂看她的眼神,她掌握到他的心意,他明亮起来的眼睛,正显示出他心中因能扭转败局而来的兴奋和必胜的信心。拓跋珪笑道:“高手对决,谁胜谁败,自是清楚分明,如果我的兄弟燕飞不幸落败的话,我拓跋珪留下百辆粮车,收尸掉头便走,不会再有多半句说话。”慕容垂长笑道:“好!你的兄弟燕飞既要送死,我慕容垂怎会拒绝?并于此立誓,一切如拓跋族主所言,如有违诺,教我慕容垂永远回不到中山。”拓跋珪欣然道:“好!好!请燕主派人到我营地来,商量大家可以接受的安排,希望决战可在日落后立即进行,燕主可有异议?”慕容垂大喝道:“一切如你所言,日落后,我便与燕飞决战于日出原上,看是他的蝶恋花厉害,还是我的北霸枪了得。”话声刚落,燕营已爆起震天喝采声,令人感受到燕人对慕容垂近乎盲目的信心。纪千千心中一阵激动,在敌人的营地里,只有她明白这场决战得来的不容易,同时亦患得患失,心忖若燕飞有甚不测,自己想自尽亦办不到。拓跋珪哈哈一笑,掉头返月丘去了。在西斜春阳的照射下,桓玄随着冯该,在三十多名亲兵护送下,沿着大江南岸慌不择路的急奔,忽然冯该停了下来,桓玄来到他身后,滔滔江水横亘前方。桓玄讶道:“为什么停下来?”冯该道:“皇上听不到追兵的马蹄声吗?”桓玄功众双耳,果然东面处隐隐传来蹄音,自己因心神不属,竟没有留意,骇然道:“怎么办?”冯该冷静的道:“我们泅水到江中的枚回洲,休息半个时辰,待天色全黑,再泅往北岸,如此必可避过追兵。”桓玄不悦道:“那为何早先我们不坐船渡江,节省时间?”冯该从容道:“皇上明察,我们首要之务,是要令敌人不知我们逃往哪里去,故必须采取惑敌之计,方有机会潜赴汉中,如果人人看到我们在北岸登陆,便难收惑敌之效。”桓玄一想也有道理,同意道:“我们泅水过去。”领头投入河水里去。纪千千回到帐幕内,小诗不顾一切的投入她怀里,喜极而泣。纪千千拥抱着浑身抖颤彷如受惊小鸟的爱婢,怜惜的道:“没事了!没事了!”小诗只懂哭泣。纪千千此时与一般弱质纤纤的女子没有任何分别,辛苦的扶她坐下,道:“诗诗现在相信了吗?”小诗抬起头来,泪眼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愧然点头。纪千千举起罗袖为她揩抹泪痕,微笑道:“诗诗该笑才对!今晚我们便可重获自由了。让我们再次举行夜火会,由庞老板主持烤羊腿的庆祝仪式。还记得庞老板的烤羊腿吗?建康高朋楼的烤羊腿也还不如呢?对吗?”小诗点头同意,又担心的道:“燕公子真的可以打赢慕容垂吗?”纪千千正为此忧心,只好安慰她,凑到她耳旁轻轻道:“让我告诉诗诗一些秘密,甚么竺法庆、孙恩全是燕郎的手下败将,他们均是有资格与慕容垂一争长短的绝手,还有甚好担心的?”小诗根本不晓得竺法庆是何方神圣,但孙恩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闻言稍觉安心,乎静下去。想说话,忽又害羞的垂下头去。纪千千兰心蕙质,观其神知其意,欣然道:“诗诗是否想问,庞老板是不是来了呢?”小诗霞烧粉脸,不依道:“小姐!”纪千千微笑道:“来营救我的诗诗,怎可以缺了庞老板的一份儿?待会诗诗便可以见到他。”接着又道:“顺便告诉诗诗,高公子因事留在两湖,故今次并没有随大队来。”小诗点头表示知道,却没有丝毫介怀的神色。倏地帐门揭开,风娘神色古怪的现身帐门处,举步而入,帐门在她后方垂落。纪千千心叫糟糕,自己因穴道受制,不能察觉她来到帐门外,凭风娘的灵耳,也不知她听去她们多少对话。风娘来到两人前方,缓缓跪坐,难以置信的道:“小姐怎晓得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到了两湖去,今次没有来呢?”小诗吓得花容失色,望向纪千千。纪千千则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随口安慰诗诗,大娘不必认真。”连她自己也感到这个借口牵强,要安慰小诗,该说高彦来了才对。同时也晓得慕容垂对荒人做足了搜集情报的工夫,故清楚高彦的行踪。风娘用神的看纪千千,满睑疑惑之色,道:“可是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高彦的确到了两湖去。”纪千千知道自己愈要解释,欲盖弥彰下,愈会惹起风娘的疑心,只好苦笑道:“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风娘审视纪千千好半晌后,叹道:“甚么都好!希望今次因小姐而来的危机,可以用和平方法解决,只要大军能安全回到中山,其它的事我便不管了。唉!也不到老身去管。”纪千千低声问道:“大娘以为燕飞可以胜出吗?”风娘神色凝重起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由上到下,都没有人认为皇上会输给燕飞。最关键的原因,是皇上可杀死燕飞,但燕飞却绝不能杀皇上,小姐该明白当中微妙的情况。”纪千千点头表示明白,道:“既然如此,为何大娘的语气,却似看好燕飞?”风娘苦笑道:“或许只是我的愿望,希望你们能重获自由。还有另一个原因,像拓跋珪这种人,绝不会因兄弟之情而断送了民族的未来,如果他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是不会答应这样的一场决战。”纪千千欲语无言。风娘道:“是时候了!千千小姐和小诗姐请随我来,拓跋珪开出的其中一个条件,是你们必须在最前线观战,让他们清楚你们的情况。”桓玄和手下们甫登枚回洲南岸,对岸便传来人声蹄音,往西而去,不由暗叫好险。冯该喝了一声“搜”,其手下的十多个亲兵立即四下散开,隐没在江岛的林木里去。桓玄心中一阵感动,想不到自己落难之时,仍有如此忠心耿耿之士,誓死追随。他生为桓温之子,一生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哪想过有这么的一刻,心中的惶恐,确是难以向外人道。不由想起当日司马道子仓皇逃离建康,也该是这般的心情,这个想法,令他的心酸痛起来,非常难受。冯该道:“皇上请随臣属去!”领路穿过岸林,直抵位于岛中央的空旷平地。恭敬的道:“请皇上好好休息。”桓玄和亲随们折腾了一夜,又徒步赶了十多里路,身疲力倦,闻言连忙坐下,此时日降西山,江风徐徐吹来。冯该道:“臣属们会在四方放哨,如有追兵到洲上来,我们可立即从江水遁走,保证可避过敌人。”桓玄感动的道:“将来朕东山再起之时,必不会薄待卿家。”冯该连忙谢恩,然后离开,当抵达桓玄视野不及之处,展开身法,往岛东的一座高丘掠去,登上丘奔下斜坡,两道人影从岸缘的林木间掠出,拦着冯该去路,赫然是高彦和尹清雅。冯该欣然止步,道:“幸不辱命!”尹清雅雀跃道:“奸贼中计了。”高彦老气横秋的道:“冯将军做得好,统领大人必重重有赏。”冯该谦虚的道:“能为统领大人效劳,是冯该的光荣,只希望以后能追随统领大人,为他尽心办事,便心满意足。”一个声音从林内传出来道:“冯将军肯为我效力,我无任欢迎。”冯该大喜望去,只见一人龙行虎步地领先从林木间大步走出来,身后是数以百计的北府兵将。冯该慌忙下跪,恭敬道:“末将冯该,拜见统领大人。”刘裕来到他身前,双手同时打出手势,部下们立即兵分两路,从他左右绕过,潜往桓玄的方向。刘裕把冯该扶起来,双目闪闪生辉,轻描淡写的道:“桓玄的时辰到了。”日出原。月丘。百辆粮车,聚集在燕营南面里许处,让慕容垂派人检验,以确保没有欺骗的成份。崔宏亲自领军监督,如慕容垂稍有异动,试图夺粮,会立即发射火箭,焚毁粮车,当然交易立告中断。依协议当慕容垂战败放还纪千千主婢,粮车会同时让燕人驾返营地,一交一收,清楚分明。在月丘阵地和燕营间的正中处,插着数十支尚未燃点的火炬,围绕成一个直径约五百步的大圆圈,界划出慕容垂和燕飞决战的场地。太阳此时降至西面地平上,在平城后方散射着艳丽的霞光,衬托得平城似接连起仙界,乎添神秘诡异的美态。平上却弥漫着使人心情沉重的紧张气氛,虽说人人对燕飞信心十足,可是谁都知道要击杀慕容垂,燕飞可以办到,可是在不杀他的情况下,要他输得口服心服,或无法不认输,却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荒人盼望多时的一刻终于来临,但战果是如此难以逆料,怎不教荒人心如铅坠,被得与失决定于一战之内的沉重压力,逼得透不过气来。拓跋珪一方的人更不好过,比起荒人,他们对燕飞的了解和信心远有不如,但燕飞的成败却决定着他们未来的命运。燕飞一旦败北,他们多年来的努力和所流的鲜血,将尽付东流。拓跋珪在此等生死成败的时刻,尽显他对燕飞的兄弟之情,以坚定不移的神态,下达一个接一个的命令。燕飞是丘上神态最轻松自如的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双目闪闪生辉,令人感到他正处于巅-的状态下。荒人领袖除王镇恶留在军都关指挥荒人部队外,全体移师平,好作此战的观者和见证。此时卓狂生、庞义、慕容战、屠奉三、拓跋仪、红子春,姬别、姚猛和向雨田在燕飞左右排开,目光全投往燕营的方向,卓狂生道:“只要小飞能把慕容垂击倒地上,那任慕容垂如何不服气,也要俯首称臣。”屠奉三叹道:“像慕容垂这样的高手,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倒下。”庞义道:“不如就令他北霸枪离手,他亦不能赖账不认输。”慕容战苦笑道:“都说你是外行,要慕容垂钢枪离手,恐怕比击倒他更困难。”向雨田沉声道:“慕容垂被誉为北方第一高手,数十年来从未遇上敌手,可知他的内功枪法,已臻达凡人体能的极限。要击败他,却又不能杀他,只有非凡人的的武功才能办到。”众人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岂非是说,根本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限制下挫败他吗?燕飞却知道向雨田在提点他,须以小三合的终极招数,方有击败慕容垂的可能,但如何巧妙的运用小三合,又不致发展到变为硬拚个你死我亡的局面,并不容易。另一个晓得燕飞非是一般凡人的卓狂生,闻言精神一振,点头道:“对!只有非凡人的武功,方可以击倒慕容垂。”庞义担心的道:“最怕在某种情况下,小飞不得不全力反击,一时错手杀了慕容垂,那便糟糕透”姚猛打个寒噤害怕的道:“如果慕容垂命丧小飞剑下,燕人肯定会把千千和小诗姐乱刀分尸。唉!”红子春“呸”的一声,喝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最怕的是小飞因不敢伤慕容垂的小命,有所忌惮下发挥不出威力,变成一面倒的捱打局面。”姬别苦笑道:“老红说出我心中最害怕的情况。”拓跋珪的声音在众人后方响起,笑道:“对我的兄弟最要紧有信心,小飞我祝你旗开得胜,载美而归。是下场的时候哩!” 第十一章 大局已定 容色苍白的小诗,来到纪千千右侧坐下。自天明后,她们被禁止离开营帐,外面的守卫显著加强。风娘来看过她们两次,每次都是默然无语,神色凝重,愈发添加即将有大事发生,那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纪千千倒没有甚么,小诗却抵受不住沉重的压力,怔仲不安。纪千千神色平静的柔声道:“我晓得诗诗心中非常害怕。虽然我们看不见,却听到外面军马调动的声音,大战似将一触即发。但诗诗定要信任我,我和诗诗都会度过难关,今天将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一切苦难会在今天结束。”小诗热泪泉涌,饮泣道:“可是……”纪千千道:“不要哭泣,在这个时刻,诗诗须坚强起来。今天绝不易过,你对我最好的支持,就是勇敢的面对一切。”小诗强忍泪水,但仍忍不不抽噎:纪千千爱怜的搂苦她肩头,凑到她耳旁轻柔的道:“燕郎已想出拯救我们的完美计划,情况在他的控制之下,慕容垂当然不会这想,还以为自己稳立不败之地,町是战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的无情玩意,事实会令他大吃一惊。”小诗仰起泪眼,看着纪千千悲切的道:“小姐!如果你有机会逃走,千万不要像上回般错过,不用再理我。”纪千千痛心的道:“傻瓜!小姐怎会舍你而去?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一起离开。”小诗颤声道:“小姐!”纪千千又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曾告诉你的事是真的,主动权已落入燕郎手中,再不由慕容垂有别的选择,待会拓跋珪会代燕郎向慕容垂提出单打独斗的挑战,赌注便是我们。不论发生甚么事,你都要保持信心,纵然似在绝望的环境襄,也不要失去希望。”小诗道:“真的是燕公子告诉小姐的吗?”纪千千道:“到了这个时刻,我还会骗你吗?我们的荒人兄弟,已抵达日出原边缘林区处,正等候适当的时机。另一支拓跋族的精锐部队,现朝日出原推进,于正午进入日出原。”小诗娇躯一颤,道:“真的吗?”纪千千没好气的道:“原来你这丫头到此刻仍是半信半疑。我不答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答案立即揭晓,我要你亲身目睹即将发生的事。”接着秀眸射出憧憬的神色,道:“生命不是挺奇妙的吗?人并不懂得珍惜其眼前所拥有的东西,直至当他失去拥有的一切,方惊觉曾拥有过的是多么的珍贵。得而复失固令人难受,但失而复得却令人格外惊喜,而最精彩处是你重新得到的再不是以前的东西,因你会以全新的态度去珍惜和看待它,纵然是以前视之为乎常不过的事物,也有了崭新的意义。小姐在建康时,总爱追求新鲜的事物,到今天才明白,问题并不在是否新鲜和刺激,而在乎个人的心境。回到边荒集后,诗诗勿要忘记我这番话,要好好的珍惜周遭的一切,好好的掌握自己的生命。”小诗想要说话,纪千千低声道:“风娘来了!”话犹未已,风娘揭帐而入,神情木然的道:“小姐请随我来,皇上要见小姐。”拓跋珪负手立在平东边缘处,俯瞰慕容垂的营地,目光落在燕兵南岸营地正中处的一座高台。每逢在乎野立寨,须在周围设置望楼箭塔,以收凭高制下之效。但营寨的将帅,亦必须能登高望远,俾可掌控全局,指挥作战。燕营高起三丈的高台,正是慕容垂的指挥台,有慕容垂在其上坐阵,在其粮尽之前,任拓跋族和荒人如何狂攻猛打,肯定是损兵折将而回的结果。拓跋珪摇头叹道:“慕容垂你真的可以那么狠心吗?”俏立在他右后侧的楚无暇问道:“族主何有此言?”拓跋珪若无其事的道:“你看不到堆积在营地南端的柴枝吗?如我估计无误,慕容垂会在荒人到达后,把柴枝移往寨外,堆成小山,然后在柴堆中间竖起两枝木桩,把纪千千和小诗缚于其上,再引火燃点,先烧外围的柴枝,那时荒人再没有其它选择,只好拚死去救火救人,而慕容垂则全军出动,顺手夺粮。”楚无暇道:“可是到来的只是我们的战士呵!”拓跋珪哑然笑道:“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当慕容垂看到来的只是崔宏的人,方惊觉又输一着,且是没法翻身的一着。”楚无暇由衷的道:“人说边荒集人材济济,奇人异士不计其数,我一直对此心存怀疑,但到今天再不得不服气。”拓跋珪心忖奇人异士正是燕飞,若不是他拥有与纪千千互通心曲的能力,今仗肯定败得一塌糊涂。楚无暇目光投往地平远处,位处太行山脉北端的军都关,道:“当荒人夺下军都关,族主会怎么做呢?难道真的依荒人的计划,为夺得纪千千主婢,任得慕容垂离开吗?”拓跋珪微笑道:“我的目标是击败慕容垂,燕飞的目标是夺得美人归,乍看两个目标似有矛盾,事实上却是二合而为一。当纪千千主婢安全回来的一刻,我了对我兄弟燕飞的承诺,那时将由我主事。明白吗?”楚无暇一双美眸明亮起来,点头道:“明白了!”整个营地沸腾起来,燕兵一组组有秩序的在调动,留在本营的亦忙着整理装备,训兵秣马,充满大战即临的气象。千千在二十多个燕人高手押送下,随风娘朝高台的方向走去。沿途风娘一言不发,脸无表情,令人难知她心中正转动着的念头,又或许只是一片空虚。自被慕容垂俘虏后,纪千千首次生出自己是囚徒的强烈感受。她不理落在身上的目光,保持心境的澄明,默默跟在风娘后方,也不去猜想慕容垂因何事召她往见。终于风娘停下来,原来已抵登上高-的木梯,纪千千往上瞧去,见到围绕台周的木栏杆,却不见有人。风娘沉重的道:“皇上在台上,千千小姐请自行上去见他。”纪千千往风娘望去,风娘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纪千千暗叹一口气,走前两步,正要举步登阶,忽然心生惊兆,但已来不及应变,风娘的十指像十支利箭般刺在她背上,剎那间击中她三十多个大小穴道。纪千千浑身麻痹,血气不畅,似是全身提不起任何劲力,往后便倒。风娘从后把她扶着,凑到她耳旁凄然道:“小姐!对不起!我只是奉命而行,到这时刻我已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天由命。我这套手法只会禁制你的真气,令你没法提气运劲,其它一切如常,酸麻过后,你会回复气力。禁制的功效只有六个时辰,禁制会随着你气脉的运转天然解除。唉!”纪千千方寸大乱,也不知该否恨风娘,果然酥麻的感觉转眼消失,她又凭自己的力量站直娇躯。风娘退后一步,回复平静,冷冷道:“小姐!请登阶。”到这时候还有甚好说的,纪千千往上望去,慕容垂正凭栏看下来,淡淡道:“千千!上来吧!”纪千千心忖刚才风娘偷袭自己的情况,定是在慕容垂的监视下进行,难怪风娘说没有别的选择。暗一口气,举步登上木阶,慕容垂往后退开。纪千千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暗想幸好这不是慕容垂的帅帐,而是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的高台,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她纵想自尽也有心无力。不过又想到慕容垂行事难测,他要干甚么便做甚么,谁敢干涉他?幸好又想到风娘绝不会让他公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心裹稍有着落。就是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恶劣心情下,纪千千登上高台。慕容垂正凭栏远眺日出原南面草野尽处的丘林。沉声道:“千千!请到我这边来。”纪千千轻举玉步,抵达他身后,叹道:“我们之间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呢?”慕容垂满怀感触的道:“我们怎会发展到这种田地?上天对我真不公平。”纪千千默然不语。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厉若暴闪,灼灼的打量纪千千,道:“这是千千最后的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句话,血流成河的场面便不会出现,否则不但燕飞要死,你的荒人兄弟亦没有一个能活着回边荒集去,一切已控制在我手上,没有人能改变这个情况。”纪千千冲口而出道:“情况真的控制在你手上吗?”慕容垂双目射出警觉的神色,倏地街前,探手抓着她双肩。纪千千抿嘴不语,心知他误会了,以为风娘阳奉阴违的没有制着她,故此她仍有自尽的能力。慕容垂现出古怪的神色,显然察觉风娘的禁制仍是牢不可破的生效,接着双目炽热起来。纪千千心叫糟糕,知他因接触自己致兽性发作,失去自制力,意欲侵犯她。纪千千终斗不过心中恐惧,挣扎道:“放开我!”慕容垂摇头叹道:“放开你!这算甚么话?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得不到,千千太不明白我了。”就在此时,号角声起。慕容垂一震放手,转身望去。蹄声从草原南面传来,忽然间数以下计的骑士从林木间驰出,队形整齐,旗帜飘扬,燕营内的战士人人举头望去。慕容垂像忘记了纪千千似的,瞪大双目,直抵栏缘处。纪千千松了一口气,差点想趁机溜下高台去,又舍不得居高临下目睹眼前动人心弦的情景。太阳高悬中天。她心忖:燕郎没有骗我,拓跋族的五千精锐果如他所言般,于正午抵达日出原,攻击军都关的时候亦到了。数千战上浪潮般涌来,直抵燕营南面五里许处,布成战阵,还不断叱喝呼叫,上气激昂至极点。随后而来的是八组骡车,秩序井然地到达骑阵后方,然后一字排开。不论是纪千千还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均晓得二百多辆骡车是特制的,随时可变身为有强大防御能力的骡车阵,不怕冲击。慕容垂纵目四顾,忽然目光凝定往东面十多里处军都关的方向,脸现恐惧之色。纪千千心想你现在该知主动再非在你手上,也不由佩眼慕容垂脑筋的灵活,当发觉来者没有荒人,立知不妙。营地惊呼四起。一团又一团的浓重黑烟,从军都关峡道处冒起来。慕容垂尚未有机会作出反应,蹄声骤响,无数的荒人战士,从贴近太行山的林区疾驰而出,像冲破堤岸的河水般倾泻往日出原,沿太行山万马奔腾的往峡道的入口铺盖而去。营地的燕人除了目瞪口呆外,再没法作出任何阻止的行动。慕容垂不是没想过敌人封锁退路的可能性,他派出猛将精兵,据守军都关,又开阔峡道,设置檑木阵,正是针对如眼前般的情况。只要一方面固守峡道,另一方面出兵夹击,肯定可粉碎敌人的图谋。却从没有想过敌人拿捏的时机如此精确,乘军都关守军连续三天不停工作,力尽筋疲的一刻,发动猛攻。大批的燕人被荒人突袭军都关的部队驱赶出来,当他们惊觉荒人正从左方漫野杀至,登时失去斗志,亡命的往营地奔去。军都关已告失守。现时燕人唯一的退路,只剩下连接桑干河两岸的四道浮桥,先不说浮桥负荷力不足和难抵从上游来的攻击等问题,纵能撤往对岸,要返中山,还要绕过太行山,在缺粮的情况下兼要应付敌人的追击,后果不堪想象。慕容垂别头往纪千千瞧去,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风帆抵达江陵城的码头,入目的情景,令桓玄看得心惊胆颤,不明所以。江陵城门大开,城民扶老携幼的从城门逃出来,出城后四散落荒而逃,却不见任何守兵。码头上一片混乱,舟船纷纷驶离,彷如末日来临。桓玄不待风帆靠岸,从船上跃起,落在码头上,向四周狼奔鼠窜的人大喝道:“发生了甚么事?”一人迎了上来,后方还跟着十多个守军,道:“禀告皇上,千万勿要入城,城内乱民作反,非常危险。”桓玄定神一看,才瞧清楚来人是心腹大将冯该,失声道:“桓伟到了哪里去?”冯该答道:“皇上船队于峥嵘洲被伏击的消息传回来后,桓伟大将军立即收拾细软财物,离城去了,臣将曾劝他留下,他却说了一番难听的话,然后不顾而去。”桓玄整条脊骨寒森森的,体内再没有半丝暖意,更忘了痛-桓伟,不能置信的道:“消息怎会这么快传回来的?”冯该颓然道:“峥嵘洲烧船冒起的火光黑烟,数十里内清晰可见,往东去的渔舟货船纷纷折返,消息已传遍整个荆州。”桓玄脸上血色褪尽,颤声道:“朕该怎么办?”冯该道:“现在江陵再不可持,皇上必须立即离开。”桓玄生出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绝望感觉,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到哪里去?”冯该仍保持冷静,道:“愈远愈好!如能逃往蜀境内的汉中,当可保安全。臣愿全力保护圣驾。”汉中由桓玄堂兄弟桓希镇守,念在亲属之情,当肯收留桓玄。桓玄不由回头朝风帆瞧去,昨夜他见大势已去,立即知机跳上风帆,凭其轻快灵活,掉头逃回来,幸保小命。回想起来,仍犹有余悸。冯该看穿他的心意,道:“皇上绝不能经大江入蜀,听说毛修之的船队正沿江东下,朝江陵驶来,要走便须走陆路。”桓玄环目四顾,身边剩下不到二十人,自己则如丧家之犬,举目无助,当日威风八面的进占建康,哪曾想过会有今天一日。桓玄惨然道:“我还有甚么路可走呢?就走陆路吧!” 第 十 章 峥嵘洲之战 另两支船队各二十五艘战船,分由刘毅和何无忌两人率领,埋伏于峥嵘洲下游两岸,当桓玄的船队被截断,前头的战船被逼往下游躲避,他们会从藏处奋起狠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三十座投石机和二十架火弩箭,卸往峥嵘洲,布于南北岸缘处,覆以树枝草叶,以掩人眼目。这个陆岸战阵由程苍古指挥,刘裕拨了二千战士给他,当桓玄的船队大乱的当儿,他们对敌舰的破坏力是无可估量的。刘裕于天明前抵达峥嵘洲,到日上中天的时候,一切布置均已妥善完成,余下的就是等待桓玄来自投罗网。“奇兵号”的舱厅里,刘裕和魏泳之吃午饭之时,高彦神情兴奋的回来,报告道:“警报系统完成,用的是我们荒人的手段,第一个哨站设于离峥嵘洲五十里处的上游高地,日间以镜子反射阳光,晚间则以***传信,保证可先一步掌握敌人的形势。”又道:“晚间通信用的是由我亲自设计的大灯笼,五面密封,只有一面见到灯光,不虞会给敌人看到。”魏泳之笑道:“我们北府兵也有这个玩意,也是由你设计的吗?”高彦笑道:“让我威风一次成吗?我这条不知是什么命,无论到哪里去,总有人爱和我抬杠。咦!为何不见我的小雁儿,她肚子不饿吗?”刘裕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照你小雁儿的吩咐,把饭送到她的舱房去。嘿!她像有点儿怕我,你究竟在她处说过我甚么坏话呢?”高彦叫屈道:“我不但没有说你坏话,还在她面前大赞你英明神武、够江湖义气,绝不会因当了大官忘记昔日的江湖兄弟。”不待刘裕答话,又向魏泳之道:“老魏!特制灯笼或许是你有我有,没啥出奇,但传信手法却肯定是老子我独创的,可精确报上敌舰的情况,例如分作多少队,前后左右分隔多远,桓玄的帅舰在哪个位置诸如此类,明白吗?”魏泳之没好气道:“我现在明白的是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和你过不去了。”刘裕道:“你猜桓玄大约于何时到达这里?”高彦看看毫无反应的魏泳之,讶道:“你在问我吗?”刘裕淡淡道:“你是边荒的首席风媒,最善观风,不问你问谁呢?”高彦大感光采,道:“据老子猜测,现在吹的是柬风,桓玄是顺流,我们则是顺风。哈!扯远了!如果桓玄没有作中途停留,该于戌时前抵达峥嵘洲。”魏泳之摇头道:“桓玄是不会作中途停留的,要偷袭寻阳,必须借夜色掩护,先烧掉我们泊在码头的战船,随之登岸把寻阳包围,待陆上部队到达后再全力攻城。”刘裕平静的道:“我要教桓玄来得去不得。”高彦道:“桓玄今仗肯定输个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没,不过桓玄逃生的机会却比任何人大,因为这奸贼的胆子比我还小,你们没有听过吗?他的帅舰旁永远跟着四艘特快的风帆,每艘有六个力士负责撑舟,名之为护航,事实上是桓玄怕死,形势不对时,只要跳上其中一艘,立即可以远扬,逃之夭夭。”魏泳之讶道:“你怎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高彦傲然道:“我是甚么出身的?以出卖消息维生的人,最懂收买情报。有钱使得鬼推磨,我买通桓玄下面的人,自然甚么都清楚。”刘裕道:“你到过江陵吗?”高彦神气的道:“今时今日我是甚么身份地位?何用我去冒险?只要发出指示,自有两湖帮的兄弟去做。”刘裕头痛的道:“如给桓玄逃返江陵,要抓他须再费一番工夫。”高彦道:“他今次是倾力而来,留在江陵的兵员只有数百之众,桓玄岂敢待在江陵等我们去宰他?我敢肯定他回家后,立即踏上逃亡之路。”接着双目亮起来,道:“我有个擒杀桓玄的计划,就是我先一步赶往江陵去,亲自指挥在江陵的情报网,设法收卖桓玄的将领,只要桓玄返回老家,他的一举一动将全落入我眼内,那时不论他逃到哪里去,也没法逃出刘爷的掌心外占。”刘裕精神大振,又担心的道:“我最怕你有甚闪失,我如何向你的小白雁交代呢?”高彦信心十足的道:“我别的不行,但说到跟踪和逃跑,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待我现在去和雅儿说几句话别,立即上路:哈!她肯定会随我去的。”刘裕道:“记着!不论情况如何变化,桓玄的小命必须由我负责收拾,明白吗?”高彦答应一声,一缕轻烟般的去了。夜雾迷茫里,荒人兵分二路,朝军都关进发。经议会讨论后,荒人修正了向雨田最初提出的计划,令整个行动更切拿现实的情况,更能生出效用。一路是负责突袭军都关石堡部队,人数不过五百,但全是高手,包括燕飞、向雨田、屠奉三、卓狂生、慕容战等在内。他们深入太行山,攀山越岭,昼夜不停地赶路,到此时已走了一昼半夜,中间只小休半个时辰,是为要在抵达军都关后,仍有数个时辰好好养息,恢复元气,以待适当时机攻夺要隘。另一路是近万的荒人战士,人人轻服轻骑,携带三天的干粮,由王镇恶指挥,紧贴太行山西面借林木掩护,昼伏夜行,务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往日出原。这支部队还派出百个精选的好手,由姚猛、小杰、红子春和姬别领队,在前面开路,遇上敌人的探子,先一步把对方收拾,以免泄露主力大军的行藏。崔宏的五千拓跋族战士和粮车队,则依原定路线行军,目标地点是燕人营地南面五里处的平原。这时领路的向雨田刚登上一个山岭,蹲了下来,往下望去,还向后方的燕飞等人打出停止的手号。屠奉三忙令随来的荒人止步,留在各自的位置。燕飞等直抵向雨田两旁,齐朝下方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太阳刚下山,刘裕收到桓玄船队进入五十里的警戒范围,立即全军动员,舰只纷纷起锚,移往指定的攻击位置。“奇兵号”在六艘双头舰的护航下,埋伏在峥嵘洲东南角的位置,舰上不论投石手或火箭手,人人蓄势以待,只要接到命令,立即向敌舰发动最猛烈的攻击。立在指挥台上的刘裕,心情亦不由紧张起来,不过他晓得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当战争如火如荼的展开,他的心神会晋人澄明通透的境界,像当年谢玄于淝水之战般,带领军队取得全面和决定性的胜利。江风徐徐吹来,峥嵘洲及其上下游一带水域,暗无***,一片死寂,愈发蕴含着一股暴风雨般欲来前的压力。身旁魏泳之看罢峥嵘洲南面近处山头的灯号传信,欣然道:“桓玄的船速没有半点慢下来的迹象,桓玄今次肯定中计。”刘裕深吸一口气,道:“离我们有多远?”魏泳之答道:“还有十五里!”刘裕道:“我们尽量让敌人驶往下游去,最好是敌人全驶往下游,我们才顺流吃苦他们尾巴追杀,如此将可在这里解决桓玄。”魏泳之道:“恐怕很难办到,据灯号显示,桓玄的舰队分作三队,每队又分左右两组,光头部队共三十艘战船,与中队的五十艘战船相隔两里许的距离,主力舰队离中队更远,足有三、四坚。当先头船队越过峥嵘洲,桓玄的“荆州号”仍在七、八里外,如果我们尚不发动,会失去时机。”又道:“最佳的攻击时机,是当敌人中队驶经峥嵘洲的一刻,我们可把敌队断为两截,再借峥嵘洲的投石机和弩箭机,迎击敌人停不下势子顺流而来的主力船队,当无忌他们重创下游的敌舰后,便可逆流而上,与我们合歼敌人的主力船队。”刘裕骂道:“胆小鬼。”魏泳之晓得他骂的是桓玄而非自己,笑道:“幸好他是胆小鬼,否则我们可能仍在攻打建康呢!”刘裕低声道:“来了!准备!”布在他们身后的号角手、鼓手、旗手、灯号手,人人提起精神,准备把刘裕发下来的命令第一时间传送开去?卓狂生脱口嚷道:“我的娘!”他们伏身处离下方峡道尚有四、五里远,山岭间更是水雾缭绕,却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视野,因为峡道***通明,映照出数以千计的大燕战士,正在辛勤忙碌的开山劈石,把峡道扩阔。从他们的位置看下去,可见到军都关的石堡和中间那截三里许长的山道,首尾都在视野之外,不过叮以想象情况该与眼前所见相同,燕人正忙个不休。路中坐着一批批燕兵,人人精赤着上身,显是暂作休息,回气后会接替力竭退下来的燕兵,继续开阔山道。军都关如城墙,四周由垛子环绕,中设城楼,内藏往下层去的信道。石堡位于山道正中的高地,接通石堡的山路往东西倾斜,形成两道长坡。石堡本隔断东西,不过此时石堡两边均开出通路,可从左右绕过去。石堡布满箭手,山路两旁的高处亦有燕兵站岗守卫,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众人昼夜不停地赶来,却从没有想过会有眼前局面出现。燕飞道:“你们看!”众人循他的指示瞧去,在石堡西道斜坡的两旁,大批燕人在砍伐道旁的树木,树倒下后立即去枝清叶,只剩下主干后,便送往坡堆满路边。慕容战沉声道:“慕容垂用的是撤兵之计,这些木干是要设檑木阵,阻截追兵。”屠奉三摇头道:“慕容垂是不甘心就这么退却的,何况仍未能解决军粮的问题。他开阔山道,是怕我们于他处死千千主婢时,竟能苦忍着不出手,他便须由军都关撤返太行山之东。慕容垂确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算无遗策。”向雨田道:“我同意屠当家的见解,凭其优势兵力,边战边退,慕容垂确大有机会撤往军都关,再凭关固守,大军改在太行山东面布阵,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军粮的问题,由于我们被阻截于军都关之西,他便可从容四出打猎,采摘野果、野菜,只要中山方面送来粮食,他将可全面反攻,取得最后的胜利。”卓狂生道:“现在该怎么办呢?”燕飞微笑道:“我们先派人到首尾两端探看,弄清楚整条峡道的情况,然后进入攻击的位置,一切依原定计划进行,那时棂木阵该已弄妥,敌人的气力亦用得所余无几,我们则至少有四、五个时辰好好休息,在有心算无心下,纵然对方人数在我们十倍之上,也挡不住我们突如其来的猛攻。”向雨田欣然道:“就这么决定,现在我最想看到的,是慕容垂惊闻军都关被夺的反应和表情。”敌舰从两旁鱼贯而去,驶往峥嵘洲下游,只在船首船尾各挂上一盏风灯,像飘荡江水上的磷光鬼火,情景诡异阴森。大江一带被水雾笼罩,令人有点分不清楚是雨还是雾。峥嵘洲黑漆一片,埋伏东端的船队与雾夜浑为一体。刘裕放下心头大石。如果敌舰遍挂***,肯定己方的船队会无所遁形,兼之敌舰为怕撞上峥嵘洲,采取远离峥嵘洲的航道,使他们能避过敌人耳目。不到两刻钟,敌人先头部队的三十艘战船,离开峥嵘洲的水域范围。刘裕发出升帆的指令。灯号手立即传出讯息,灯光只向南北两方发放,不虞被正往下游驶去敌舰上的敌人察觉。三十二艘战船上的战士全体动员,帆帐迅速升起。同时点燃挂在主桅的巨型绿色风灯,以资识别敌我。此时敌人中队刚至,经峥嵘洲南北的水道,疾驶往下游去,片刻光景,已有近二十艘敌舰驶经两旁。刘裕大喝道:“去!”鼓声立即轰天响起,号角长鸣。最先发动的是峥嵘洲上蓄势以待,由程苍古主持的伏兵,一时投石机、弩箭机齐奏催命之音,巨石、火弩箭、火箭分从峥嵘洲南北两岸高地送出,交织出由一道道火痕组成的罗网,往驶经的敌舰暴雨般罩去。埋伏在东端的北府兵舰队,从隐藏处蜂拥而出,战士射出的火箭,雨点似的投往被攻个措手不及的敌人。“轰!”领头杀出的“奇兵号”,铁铸的船首拦腰撞上驶过的敌舰,硬生生撞得对方木屑溅飞,船体破裂,往横移开,碰上另一艘不幸刚于此时驶至的己方战船,两艘船同时倾斜下沉。“奇兵号”的战士齐声欢叫。老手大喝连声,指挥手下,“奇兵号”借风力来个急转弯,逆流西上,一艘正着火焚烧、迎头而来的敌舰避无可避,又被“奇兵号”拦腰撞个正着侧倾下沉。随行的六艘双头舰,如出柙的猛虎,凭其灵活的特性,从左右抢出,直攻敌舰。刘裕朝大江上游望去,已晓得胜券在握,入目皆是溃不成队的敌方船舰,或着火焚烧,或缓缓下沉,至或互相碰撞,乱成一团。敌人的中队已溃不成军,再无反击之力。下游方向亦传来震江的喊杀声,显示何无忌和刘毅的两支船队,正向敌人发动无情的攻势。视野可见的江面尽成火海,浓烟蔽天,情况惨烈至极点,而大战仍是方兴未艾,敌方的主力部队收不住势子,随倾泻而来的水流进入峥嵘洲的水域,也进入了峥嵘洲陆岸战阵火箭投石的射程内,纷被击中。刘裕再发命令,擂鼓声再起,战船上的战士齐声吶喊,三十二艘战船分作两路,从峥嵘洲南北水道逆流顺风西上,对敌舰迎头痛击。 第 九 章 随机应变 燕飞闭上眼睛,进入元神的精神层次,响应道:“我离千千愈来愈接近了,如计划不变,后天可抵日出原。”纪千千喜孜孜的道:“燕郎烧掉慕容垂的军粮,开始见成效哩!风娘刚才告诉我,她曾劝慕容垂以我们来交换粮食和安全撤退,只是慕容垂仍不肯服输,但风娘预估他迟早要屈服。”燕飞道:“千千要有心理准备,风娘的猜测只是她主观的愿望,像慕容垂这种人,只要有一线机会,绝不会罢手放弃。”纪千千不解道:“粮尽之时,慕容垂如何撑下去呢?”燕飞道:“所以我说千千心里须有个准备,现今慕容垂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千千和诗诗,他会设法营造一种形势,令我们荒人不得不舍命来救,让他可尽歼我们。”纪千千大吃一惊,差点心神失守,中断心灵的连结,道:“那怎办好呢?肯定会吓坏诗诗。”燕飞暗叹一口气,道:“你必须鼓励诗诗,教她坚强起来,千万不要气馁,苦难转眼便会过去,诗诗必须为未来的好日子提起勇气。”纪千千道:“慕容垂只能以我们来威胁你们,对拓跋珪该没有任何作用。你们可否待慕容垂粮尽的一刻方到日出原来,那便不愁他不屈服了。”燕飞苦笑道:“难在我们没法知道慕容垂何时粮尽,若让慕容垂知道我们用的是缓兵之计,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会不顾一切的彻退,那时我们只有狂追的份儿,恰正堕入慕容垂的陷阱去。”纪千千沮丧的道:“千千高兴得太早了。”燕飞道:“千千放心,当适当的时机来临,我会公开挑战慕容垂,开出他不能拒绝的条件。相信我,我定可把你们救出来,很快我们又可以再在一起。”纪千千道:“千千信任你,燕郎珍重。”联系中止。燕飞睁开虎目,映入眼帘是拓跋仪的脸孔,他正呆瞪着自己。燕飞问道:“什么么事?”拓跋仪道:“崔宏和他的人到了。”依照原定的计划,崔宏和他手下五千拓跋族战士,负责把载满粮食的骡车护送到平城去。现在形势有异,计划随之改变,大伙儿会合后,共赴日出原,以应付燕人或许会趁他们长途跋涉、人疲马倦、阵脚未稳的时刻来袭。燕飞闻言起身,道:“我们须立即举行到日出原前最后一场议会。拓跋仪明白过来,晓得燕飞定是从纪千千处得到最新的情报。八十二艘战船,披星戴月的在辽阔的大江航行,逆流西上。刘裕卓立在“奇兵号”的指挥台上,迎着河风,衣袂拂扬,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左右伴着他的是魏泳之和老手,两人见他神驰意飞的模样,都不敢说话扰他。这一刻刘裕心情的畅美,是没法形容的。桓玄今次自寻死路,事实上是有迹可寻,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平生最痛恨的大敌,但对他的了解,却或许超越桓玄对自己的了解。像桓玄这种高门子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他要得到的东西,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去夺到手上。在荆州,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当他想得到某人或某物,会一意孤行,从来不理后果,淡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了牺牲品。当桓玄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再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可遏制他篡朝夺位的野心。事实上他并没有顾及后果。在魔门精密的布署和周详的计划下,桓玄轻易除去聂天还和郝长亨两大劲敌,还以风卷残云的姿态,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克建康,斩杀司马道子父子,声威之盛,一时无两。如果他能于此关键时刻,沉着气和魔门继续合作,依照原定的计划,凭其尊贵的出身,推行正确的策略,确大有机会成为新朝的天子。可是桓玄的劣根性很快显露出来,以为一切功劳全归于己,建康只是另一个江陵,令他完全失控。内则视建康高门如无物,把司马德宗当作奴材,再不肯听魔门的逆耳之言,还把魔门的人排斥于权力中心之外;外则不把他刘裕放在眼内。当魔门骤然撒手再不管桓玄的事,如果桓玄能认清楚形势,集中全力对付他刘裕,即使失利,亦不致败得这快这惨。可是桓玄的性格和出身害了他,使桓玄打从心底裹看不起他刘裕,而桓玄本身是绝经不起挫折和打击的人。忽然间,桓玄醒觉建康并非江陵,在建康他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占领者,没有人真心的支持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惧意,弃建康逃返老家江陵。可是重返江陵后,荆州诸将均向他表态效忠,他的错觉又回来了,以为一切依旧,荆州军仍是桓温时期的无敌雄师,而他更急于雪耻,重振威风,就是在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心态下,妄然发动孤注一掷的反击。刘裕比任何时刻更清楚知道,桓玄的小命正紧握在他手上。淡真啊!为你洗雪耻恨的时刻真的来临了。“咯!咯!咯!”尹清雅的娇声,在舱房内响起道:“是不是高彦那个小子?又有什么事哩!”高彦推门而入,向坐在舱窗旁的尹清雅嘻皮笑脸道:“老夫老妻,还有甚么事比为你解闷儿更重要。哈!我见你的舱房灯光火着,当然要过来看看。”看着高彦掩上房门,来到身旁坐下,尹清雅没好气道:“谁和你是老夫老妻?你最好检点些,不要以为立了些小功小劳,我会格外宽容你。噢!放手!”高彦收回刚捏了她脸蛋不规矩的怪手,心满意足的叹道:“终于到了收拾桓玄这个奸贼的时候,雅儿开心吗?”尹清雅雀跃道:“人家正是因太兴奋,所以睡不着。我们真的可以打败他吗?”高彦道:“你可以放十万个心。桓玄比起我们的小刘爷,实在差远了。老刘这小子真的不赖,场场硬仗,却是每战必胜。桓玄这蠢家伙打过甚大仗?两人根本不能相比。”尹清雅半信半疑的道:“希望今次不会是例外。”高彦神舒意畅的闭目道:“雅儿只须看我的神情,便知我这个最害怕上战场的人也毫不害怕,尤其我们现在乘的是“奇兵号”,有南方第一操舟高手老手把舵,纵然在战火漫天的大江之上,仍可倒头大睡,高枕无忧。上战场哪有上得这般写意的?而事实偏偏是这样。”尹清雅两眼上翻,骂道:“真夸张!”高彦睁眼朝她瞧去,道:“我们生多少个孩子好呢?”尹清雅左右脸蛋立即各升起一朵红晕,大嗔道:“谁和你生孩子?”高彦大乐道:“雅儿猜会是谁呢?来!让我哄雅儿入睡,醒来时,该身在峥嵘洲哩!”燕飞偕向雨田,来到远离营地北面的一个小山岗上,苦恼的道:“看来慕容垂是不肯罢休的了。”接着把与纪千千的最新对话详细道出。向雨田皱眉苦思片刻,道:“你的心是否很乱?”燕飞点头应是。向雨田道:“这正为慕容垂最厉害的手段,可利用纪千千主婢,扰乱你们的心神,令你们丧失理智,作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行动。换过是拓跋珪,保证慕容垂难以得逞。”燕飞道:“你说出了我们最大的弱点和破绽,不过纵是晓得如此,但关心则乱,所以我找了你这个最清醒的人到这里来想办法。”向雨田道:“你肯定找对了人,我是旁观者清,慕容垂既拒绝了风娘和平解决死结的提议,显示他心有定计。可预见他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方肯接受你的挑战,而现在明显他仍末陷进这个田地。”燕飞颓然道:“我最害怕的情况,是甫抵日出原,慕容垂趁我们人疲马乏之际,公然表示要在某时某刻处决千千和小诗,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呢?”向雨田断然道:“慕容垂只是虚张声势,他肯定不敢下手。”燕飞摇头道:“你太小觑慕容垂了!当如他般的一个人,作出了于他最有利的选择后,是绝不会改辕易辙,教人耻笑。试想如下的-种情况,如他在阵地外架起高台,堆满淋上火油的柴枝,然后把千千和小诗缚在高台的木桩上去,再点火焚烧,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向雨田仍保持冰雪般的冷静,点头道:“这个大有可能发生,且是无法化解的毒计,我们肯定会发了疯般街过去拚命,结果会是我们全军覆没,还被慕容垂抢去粮食,拓跋珪也同时完蛋。”接着思索道:“可是慕容垂同样要冒最大的风险,如果我们忍得住手,完蛋的肯定是他,那时他只好把千千和小诗从火场裹救出来。对吗?”燕飞道:“我们忍得住吗?且你还算漏了一个可能性,就是慕容垂处死她们后,可循太行山北的军都关退却,再派人死守军都关,让他可以从容退往中山,只要途上得中山来的援军接应,他便不用完蛋。记着他的兵力仍是在我们之上。”向雨田道:“另一个可能性,是慕容垂于我们长途跋涉抵达日出原的一刻,立即带苦干千和小诗诈作从军都关退走,引我们去追击,吃亏的也肯定是我们。”燕飞痛苦的道:“我们不得不承认,主动权仍紧紧控制在慕容垂手上,而我们则被他牵着鼻子走。”向雨田双目异芒闪闪,沉声道:“你没有想过夺取军都关,断慕容垂的退路吗?”燕飞道:“当然想过。可是或许我们能攻下军都关,却绝无法抵受得住慕容垂的反扑,最后军都关仍要重入他手上,没有任何分别。”向雨田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们攻陷军都关的时机,你真的心乱了。”燕飞倏地进入晶莹剔透、万里通明的精神境界,不是因向雨田的警告,而是掌握到救回纪千千的诀窍。慕容垂之所以敢拿大燕的命运来豪赌一场,皆因他仍有退路,九死里尚有一生,可是如能断去他的退路,慕容垂仍敢冒这个险吗?慕容垂将会陷身绝局,唯一的出路就是接受燕飞的挑战,一个他没法拒绝的挑战,不论是胜是败,他和七万战士均可安然渡过此劫。当然胜和败是有天渊之别的,胜则不但可继续拥有纪千千,且可把劲敌逐出中原,败仍可以安全离去,再谋束山复起的机会。这是慕容垂在进退无路下最佳的选择。向雨田欣然道:“老哥回复正常了。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因有与纪千千心灵传递消息的异能,故可以掌握慕容垂的一举一动,至乎慕容垂的心态,故令我们着着领先,可是亦因与纪千千的心灵联结,深切感受到纪千千情绪上的波动,反过来影响你的情绪,致道心失守。”燕飞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愈接近成功的阶段,我得失之心愈重,千千对我太重要了,若失去她,我绝对消受不起。”向雨田道:“如果没有纪千千暗里的通风报信,我们会猜测慕容垂将因恶劣的形势屈服,而误判敌情。你到过军都关吗?那是穿越太行山北端的峡道,两边是高山野林,道路崎岖不平,忽起忽落,只可容双骑并行。长达五里的峡道中间处有座石堡,楼高二丈,可容纳百来个战士。以慕容垂近七万之众,要从这么狭窄的山道撤走,怕要二、三天时光,所以如果慕容垂胆敢杀死她们,绝对是冒上天大的危险。”燕飞道:“你既熟知军都关的情况,由你来告诉我该如何做吧!”向雨田双目奇光闪闪,道:“我们仍然依计划往日出原推进,好令慕容垂以为我们中了他的奸计,事实上到日出原去的只有崔宏的拓跋族战士和装满粮货的骡车。抵达日出原后,于慕容垂阵地南面平野布下骡车阵,只守不攻。由于拓跋族战士绝不像你们荒人般,会因纪千千主婢遇险而不顾一切的进攻,故此慕容垂本万无一失的毒计,将再不起任何作用。”燕飞深吸一口气道:“说下去!”向雨田道:“我们的荒人部队全体潜往军都关,包括你和我在内的精锐特击队先行一步,在崔宏抵达日出原前半个时辰,攻陷军都关的石堡。凭你和小弟的身手,加上姬大少凌厉的火器,肯定可以办到。然后我们将慕容垂把守军都关的军队逐出峡道,我们则蜂拥而出,在军都关外布阵,断去慕容垂的退路。慕容垂虽然兵力远在我们之上,可是在拓跋珪和崔宏两军牵制下,肯定动弹不得,这时便该是向慕容垂送出战书的最佳时刻,逼他接受你的挑战。”燕飞叫绝道:“好计!”向雨田道:“慕容垂当然仍可以纪千千主婢威胁我们,却变成拿全军至乎整个大燕国的命运作赌注,实乃智者所不为。”燕飞道:“小珪可亲赴敌阵外与慕容垂公开对话,亲口代我向他挑战,让慕容垂的手下人人清楚明白是甚么一回事。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慕容还退缩不敢应战,改而拿千千她们来要胁我们,会失尽军心。小珪明白慕容垂,他会懂得拿捏分寸。”向雨田沉声道:“拓跋珪会依你的话去做吗?”燕飞道:“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卖我的,我会着小仪去向他解说清楚。”向雨田道:“这是拓跋珪证明自己是否燕兄好兄弟的最佳机会,很快我们便会知道答案。”燕飞道:“我们回去吧!人该到齐了,可以立即举行议会,研究行动的细节。”向雨田微笑道:“慕容垂向以奇兵制胜,今次我们却反以奇兵制他,肯定他到现在仍不晓得岔子出在哪里,想想也觉讽刺荒诞。今回慕容垂受挫而回,威名尽丧,实非战之罪。”燕飞欣然道:“千千固是今仗成败的关键,是慕容垂梦想不及的事,但向兄的帮忙亦起了决定成败的作用,我是非常感激的。”向雨田哑然笑道:“我们之间何用说这些话呢?你感激我,我感激你,你我心照不宣。”燕飞笑道:“大家不用说客气话了。我有满天阴霾散去的美妙感觉,精神更回复清明的境界,似能看透未来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向雨田道:“信心归信心,却千万勿要轻敌,慕容垂是个难测的人,不可以常理来测度他,我们至要紧随机应变。”两人对视而笑,充满知己难求,有会于心的意味,然后赶返营地去了。 第 八 章 对峙之局 营帐夹河设置,以四道浮桥连接桑干河两岸,周围砍木立栅,成为能抵御矢石的防御工事,高低不齐的木栅,便是现成的女墙,供箭手藏身其后发箭,栅后还挖掘壕沟,即使木栅被破,敌人仍难越沟而来。堑栅完成后,燕人方歇下来好好休息,以应付将临的战事。外围防御与最接近的营帐相距干步,是要防止敌方重施故技,以能飞远的神火飞鸦袭营。位于桑干河南岸的营地比对岸营地长上三、四倍,横互日出原,达四里远,假如燕人从营束撤走,营寨将成有效的障碍,阻挡敌方追兵。紧贴堑栅有三十多座高达五丈的哨台,战士在其上可监察远近形势,一览无遗,作战时又可作箭楼之用,居高临下射杀来犯的敌人。横贯草原南北的营寨,充份地显示出燕人不愧北方无敌的雄师,拥有惊人的备战效率,丝毫不因被敌方烧掉大部份粮食而有半点惊惶失措。凭其优势兵力,加上有防御力的营寨、将士对慕容垂的崇拜和信念,燕人几可说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问题在粮食方面,当粮尽之时,任燕人三头六臂,亦抵不住饥饿的侵蚀,最后也要任人宰割。胜败的关键,就看在那可怕的情况出现前,慕容垂能否率领燕人,大破拓跋族和荒人的联军。情况微妙异常。纪千千主婢被安置在栅内之栅的营帐裹,由风娘率高手看管监护。木栅围起方圆五百步的地方,位处南岸营地离河二千步处,若遇上危机,可迅速把她们主婢迁往北岸,确是用了一番心思。这晚天气极佳,夜空星罗棋布,气候温和。纪千千和小诗坐在帐外地席处,视野被局限在栅栏内,只有仰首观天,方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自由。纪千千向神情木然的小诗道:“诗诗!不用害怕呵!”小诗凄然道:“小姐!”纪千千低声道:“诗诗该开心才对!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脱身在望。”小诗垂首道:“小姐没察觉到燕人对我们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吗?大娘也没那和颜悦色了。小诗有甚么事并不打紧,最怕他们对小姐不利。”纪千千想起燕人近日仇视的目光,心中也很不舒服。道:“燕飞烧了他们的粮食嘛!他们的怨恨无处发泄,只好拿我们作出气的对象。不过诗诗不用担心,慕容垂绝不敢对我们怎样,因为我们已成他的护身宝符。”小诗愕然,大讶道:“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会晓得山寨的火是燕公子放的呢?”纪千千微笑道:“诗诗想知道答案吗?”小诗肯定地点头。纪千千轻轻道:“还记得我说过能和燕飞作远距离的心灵传信吗?当时诗诗还怕我变疯了,担心得要命。现在我再重申一次,这教诗诗难以相信的情况,确切的存在着,所以我们并不是孤立的。今次慕容垂的奇兵之计之所以触礁,正因我向燕飞送出消息。现在慕容垂陷入快要缺粮的绝境,而我们的荒人兄弟离开这里只有两天的马程,当他们抵达后,慕容垂败势已成,而唯一可解决问题的方法落在我们身上,在别无选择下,慕容垂亦只有放人换粮,所以我说诗诗你不但不用忧心,还该高兴才对。”小诗听得目瞪口呆。纪千千笑道:“仍不敢相信吗?”此时风娘来了,直抵两人身前,容颜灰黯的在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自火烧山寨后,风娘尚是首次主动和她们近距离接触。两人呆瞪着她。风娘看看纪千千,又看看小诗,神情苦涩的道:“我刚从皇上处回来。”纪千千正心忖不是慕容垂又要自己去见他吧!风娘续道:“你们心里在怪老身吗?”纪千千摇首道:“我们怎会怪大娘呢?事实上千千很感激大娘的维护,更明白大娘的为难处。”风娘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道:“没有人能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情况,老天爷真爱作弄人。”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神,试探地问道:“现今是怎样的情况呢?”风娘微一错愕,似在考虑可透露多少予她们主婢知晓,沉吟片刻,满怀感触的道:“皇上终于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敌人高明得教他难以相信,蓄着领先。现在我只希望此事能和平解决。皇上虽然坚拒我的提议,认为仍大有胜算,但老身却不是这想,以对方显示出来的能力和才智,皇上最终也要认命。希望千千小姐和小诗姐可早日回家吧!”她虽是语焉不详,但深悉内情的纪千千,已猜到风娘刚才是力图说眼慕容垂,请他交出她们俩,以换取安然撤返中山。只是慕容垂仍不肯答应,故风娘气愤难乎,忍不住向她们吐苦水,同时安慰她们。风娘对她们的爱惜,确是发自真心。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风娘是她们尚觉温暖的唯一源头。纪千千感动的道:“风娘!”风娘生出警觉的神色,低声的道:“我说的话,千千小姐和小诗心里知道便成,勿要让其它人知道。夜哩!早点休息吧!”纪千千返回帐里,小诗放下门帐后,移到她身旁耳语道:“真的吗?”纪千千爱怜的搂着她肩头道:“小姐何时骗过你呢?慕容垂之所以着着落在下风,正因为有小姐我这个神奇探子,暗中向燕飞通风报讯,慕容垂便像诗诗般,作梦也想不到世间竟有此异事。”小诗雀跃道:“我到现在仍感难以相信,但我知道小姐是不会诓我的。”纪千千柔声道:“还记得江大小姐以边荒公子的名义,送了几车女儿家的用品来吗?”小诗悠然神往的道:“怎会忘记呢?到边荒集的第一夜,真的是非常刺激,当时我怕得要命,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教人怀念。”纪千千欣然道:“记得庞老板说过甚么话吗?”小诗忘形的娇笑道:“当然记得,他大叫甚么兄弟们上,看看究竟是一车车的刺客,还是一车车的礼物。哈!说得真有趣。”纪千千大有深意的笑道:“诗诗记得很清楚。”小诗立即霞烧玉颊,一时无言以应。纪千千最担心的是小诗,能开解她,令她对将来生出希望,纪千千亦因此心情大佳。自离开边荒集后,她还是首次有心花怒放的动人感觉,因为未来再不是漆黑一片。慕容垂策马沿堑栅缓驰,巡视南岸的营地,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不论对手是谁,从不轻敌大意。追随他身后的将领亲随,见他没有说话,都不敢作声,默默跟着。慕容垂表面看神色冷静,事实上他内心的思潮正翻腾不休。直至目睹数十座粮仓陷进火海的一刻,他仍有胜利在手的把握。不论是拓跋珪进军日出原,至乎龙城兵团被破,皆未能动摇他必胜的信心。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清楚对手的实力。可是当粮仓化为黑烟灰烬,他像首次从不败的美梦中惊醒过来,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认识到自己也有被击倒的可能性,并首次对强掳纪千千生出悔意。他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过人魅力、诚意,让她目击他东伐西讨的威风,改变纪千千,令她把对燕飞的爱转移到他身上去。可是他失败了,且是彻底的失败。假如他任由纪千千留在边荒集,现今该不会陷于进退两难的局面。天下间亦只有凭燕飞的身手,加上荒人凌厉的火器,方能于军营最森严的戒备下,造成如此致命性的破坏。他曾考虑过风娘的建议,以纪千千去换取粮食和安全撤返中山,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他难以承担的。在我消彼长下,拓跋珪会乘气势如虹的时机,轻易夺取平城和雁门以南的马邑、阳曲、晋阳、离石、潞川、长子至乎洛阳诸城,而无功而返的己方大军,在元气未复下,又被太行山阻隔,只能坐看拓跋珪不住壮大,直至无人可压制他。慕容垂很清楚拓跋珪的本领,纵然在兵微将寡的时候,仍能威胁他大燕国的存亡,而大燕国除他本人外,再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慕容垂目光投往月丘的敌阵,这两天拓跋珪并没有闲下来,不住加强阵地的防御力,增加他攻破月丘的难度。他想过绕道进攻乎城或雁门,可惜建造攻城工具需时,粮食的短绌也不容他这般做,唯一扭转局面的方法,仍系于纪千千主婢身上,他再没有别的选择。慕容垂为这个想法感到痛苦、无奈和歉疚。不过若是过去可重演一次,他仍是会带走纪千千。卓狂生来到倚树独坐的向雨田身旁,蹲下道:“还有天半的行程,后天正午前,我们将会抵达日出原。”向雨田“嗯”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卓狂生微笑道:“你该是喜欢独处的人,所以远离营地到这里来休息,更舍营帐而幕天席地。”向雨田仰望星空,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坦白说,我不但不爱-居,还不喜欢和人说话,因为很少人能令我感到有趣,他们说话的内容大多是不着边际,没有意义的。至于我为何到这里来?倒与是不是爱住帐幕无关,而是我要守在最前线,以比任何人更快一步察觉到危险。”卓狂生哑然笑道:“你老哥是否在下逐客令呢?”向雨田道:“若我要逐客,才不会长篇大论的说出来。不过如果你是想听我说自己的故事,大可省回时间,勿要白费心机。”卓狂生摇头道:“我不是想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而是要向你表达心中的感激。”向雨田讶道:“为何要感激我?”卓狂生欣喜的道:“因为你没有下手宰掉高小子,以实际的行动,来表明你是我无可怀疑的忠实拥护者,难得你是如此超卓高明的人物,令我大感荣幸,人生难求-知己,我不感激你该感激谁呢?”向雨田苦笑以对。卓狂生道:“真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竞忽然会变成小飞的朋友。”向雨田头痛的道:“又来了!”卓狂生举手道:“不要误会,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又问道:下你是不是常有危机四伏的警觉呢?”向雨田想也不想的耸肩道:“这是个态度的问题,就瞧你如何去看待生命。人自出生后,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胁,生命本身同时包含了脆弱和坚强的特质,一般人会选择忘掉死亡,我的选择却是面对它,且因此而更能体会活着的意义。你老哥还有别的问题吗?”卓狂生识趣的去了。桓玄一身锁甲军服,在十多个亲卫高手簇拥下,直奔外院,桓伟拦苦他去路,道:“皇上千万三思,现今是宜守不宜攻。”桓玄止步皱眉道:“不要拦着朕,朕已仔细考虑过利害,此实为扭转局势的最佳时机。”桓伟叹道:“现在我们刚立稳阵脚,但士气末复,绝不宜轻举妄动。”桓玄不悦道:“勿要危言耸听。桑落洲之战,我军虽败,但敌人亦有伤亡,如能趁此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顺流之利,攻其措手不及,一举破敌,将可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再驻军湓口,阻敌人西上,然后从容掉头对付毛修之,收复巴陵,那时天卜仍是我们桓家的天下。勿要多言,你给朕好好看紧江陵。”桓伟苦恼的道:“我们对敌人现今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而江陵城内却满布敌人的奸细,妄然出兵,后果难测。”桓玄怒道:“抓奸细是你的责任,还要来说朕?”桓伟退往一旁,垂首无语。桓玄冷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刘裕刚从船上下来,何无忌、刘毅、程苍古和高彦等一拥而上,人人神色兴奋。跟在刘裕身后的魏泳之道:“发生了甚么事?”高彦抢着道:“小刘爷金口一开,果然天从人愿,个许时辰前,收到江陵来的飞鸽传书,桓玄已于黄昏时,分水陆两路倾巢而来,意图偷袭寻阳,请小刘爷定夺。”刘裕浑体遽震,双目爆起前所未见的异芒,缓缓道:“真想不到,桓玄竟会这么便宜我。”刘毅道:“从水路来的荆州军战船共一百三十五艘,战士达一万二千人,由桓玄亲自指挥,陆路来的有五千人,领军者是其部将刘统和冯稚两人。”又道:“只要我们作好准备的工夫,据城坚守,可重挫桓玄,令他无功而回。”刘裕像没有听到刘毅说话般,沉着的道:“我们有多少人?”何无忌答道:“我们现今叮用的战船共八十二艘,战士一万一千人,可以随时起行。”刘毅愕然道:“大江上无险可守,且对方战船比我们多,占有顺流之利,我们如与他在大江上决战,于我们不利。”刘裕淡淡道:“在峥嵘洲伏击他又如何呢?”刘毅无辞以对。峥嵘洲位于寻阳上游半天船程的位置,像桑落洲般是位于江心的小岛,可供他们把战船隐藏起来。刘裕断然道:“桓玄若昼夜不息地赶来,也要近两天的时间方可以抵达峥嵘洲,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在岛上设置投石机和火弩箭。事不宜迟,我们须在一个时辰内起航。”魏泳之道:“陆路来的荆州军又如何应付?”刘裕道:“何须应付?只要我们能击垮桓玄,其它人还成甚么气候?”又向高彦道:“你着藏身江陵城的兄弟,收到我们在峥嵘洲的捷报后,立即广为传播,务要令江陵人心惶惶,失去反抗之心,明白吗?”高彦大声答应。刘裕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桓玄的末日终于到了。” 第七章 战争前线 于大堂坐下后,刘裕无问桑落洲之战,刘毅立即眉飞色舞、绘影绘声,详细报上。刘裕只看何无忌等人的神色反应,便知刘毅夸大了自己的功劳,不过在这等时刻,哪来闲情与他计较。刘裕听毕先夸奖众人,然后问起桓玄的现况。众人目光都落在高彦身上,显然这个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即使远离边荒,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高彦欣然道:“桓玄令我想起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他在荆州的底子确是非常深厚,就在返回江陵的二十多天,集结了二万兵力,战船一百余艘,武备完整,表面看来确是阵容鼎盛,但我们都晓得他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刘裕微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是桓玄最精确的写照,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和他斗智斗力,否则纵能胜他,亦要伤亡惨重,不利将来。”又笑问道:“为何不见小白雁呢?”高彦若无其事轻松的道:“我的小雁儿虽已为人妇,可是仍是那么害羞,怕见大人。”他的话登时惹起哄堂大笑。程苍古瞇着眼阴阳怪气的道:“小白雁何时嫁了你呢?我好象没喝过你们的喜酒。”高彦没有丝毫愧色的昂然道:“迟些补请喜酒,包管不会收漏了你赌仙的一份贺礼。”刘裕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遥想当年在边荒集高彦初遇小白雁立即晕其大浪、神魂颠倒的傻模样,似才在昨夜发生,当时自己还严词警告他,劝他勿惹火焚身,那时怎想得到,竟然会是一段天赐良缘的开始。世事之难以逆料,莫过于此。何无忌道:“告诉大人,保证大人你也不会相信,前天桓玄竟派人来游说我们,说如果我们肯撤离寻阳,把军队解散,可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的娘!桓玄是否正在作梦呢?”魏泳之嗤之以鼻道:“他正是痴人说梦。”刘裕皱眉道:三逗显示桓玄仍是信心十足,他为何这么有信心呢?”刘毅道:“说到底仍是高门和寒门对立的心结作祟。荆州一带城池的将领,全是出身高门大族,更累世受桓家的恩惠庇荫,对大人自是抱怀疑的态度,故而桓玄方能在这短的时间内重整兵力,集结大军。现时巴陵的两湖军已移师寻阳,毛修之则守着白帝城,不敢妄动,令桓玄可全力对付我们。以桓玄的狂妄自大,加上顺流之利,大有可能于我们北上途中,顺水反扑,我们仍不是占尽上风。”尽管刘裕对刘毅心存芥蒂,但亦不得不承认刘毅这番话有见地,并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自己的敌人,绝不容易应付。点头道:“宗兄所言甚是。所以若要击垮桓玄,不可只凭勇力,必须无分化桓玄的支持者,否则纵能斩杀桓玄,仍是后患无穷。”接着又道:“各位有甚么好提议?”众人均脸露难色,正如刘毅所言,高门和寒门的心绪并非朝夕间发生的事,两者间没有信任的基础,高门将领支持桓玄,不是对桓玄有好感,而是希望保着特权和利益。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桓玄和荆州将领的关系,骤眼看似是牢不可破,事实上是非常脆弱,只要我们能让他们晓得利益不会受损,当可达到分化他们的目标。”程苍古皱眉道:“问题在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更不要说在他们心裹根本看不起寒人。”刘裕道:“我们可以用诚意打动他们。”刘毅道:“如何令他们感觉到我们的诚意?”刘裕问道:“我们可以从支持桓玄的人中,找出一个声誉高且有影响力的人来,作点的突破。便如我在建康重用王谧,立即安定了建康高门的心,现在则是重施故技,但保证有神效。”众人无不精神大振。除程苍古和高彦外,人人清楚王谧效应的威力。何无忌的脑筋灵活起来,道:“这样的一个人,非桓玄的大将胡藩莫属,此人忠良正直,在荆州声誉极高,但一向不为桓玄所喜,虽然如此,要说动他却不容易。”刘裕道:“若让他晓得桓玄毒杀己兄又如何呢?”程苍古拍腿道:“此正为削减荆州军民对桓玄支持的绝计,可是大人有真凭实据吗?”刘裕信心十足的道:“人证物证,早给桓玄毁灭。不过我已掌握桓玄弒兄的确切情况,而胡藩该是清楚当年桓冲忽然病死的情况的人,只要以当年的事实印证我的话,他当懂得作出正确的判断。此人现在哪裹?”魏泳之答道:“胡藩是有份参加桑落洲之战的荆州将领,他的船被我们以火箭烧掉后,一身鉴甲仍能在水中潜行十多丈爬岸逃生,但因所有通往江陵的水陆交通,全被我军封锁切断,他只好逃往附近的乡镇去。”何无忌笑道:“算这小子走运,因我们正准备去抓他。”只听魏泳之等对胡藩逃走的情况和去向了若指掌,便知道他们控制一切,掌握主动。刘裕道:“我会亲自去见他,以表示我对他的诚意。”众人无不称善。程苍古道:“假如桓玄弒兄的丑事通过胡藩之口广为传播,桓玄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刘裕微笑道:“当然逼得他更急于求胜,以免夜长梦多,军心更趋不稳。去见胡藩更是事不容缓,我要立即动身。”魏泳之请缨道:“由我领路。”刘裕沉声道:“胡藩最能影响的主要是荆州的高门将领,但民间我们亦要做工夫,须在短时间内把桓玄弒兄之事广为传播。”高彦拍胸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三数天内,桓玄弒兄会成为江陵城内街谈巷议的事。”刘裕道:“高彦你同时放出消息,任何人能斩下桓玄的头颅,提来见我,均会获赐黄金百?。”又沉声道:“我不是认为取桓玄的首级可由别人代劳,我的目的是要桓玄在风声鹤唳下步步惊心,饱尝众叛亲离之苦,逼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与我决战于大江之上。”众人轰然应诺。刘裕微笑道:“一切依计而行,希望我回来时,桓玄的船队已离开江陵。”说罢随即起身,众人慌忙随之站起来。高彦神色古怪的道:“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和刘爷说。”刘裕欣然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太行西原。边荒大军在日落前停止前进,在一道小河两岸扎营,生火造饭。离日出原只有两天的行程,没有人敢懈怠下来,由姚猛和小杰指挥的探子队,侦骑四出,并于高地放哨。王镇恶、庞义、慕容战、拓跋仪、屠奉三、红子春、卓狂生和姬别七个荒人领袖,来到北面一处高地,眺望远近形势,趁尚有落日的余辉,观察明天的行军路线。自昨天开始,他们改昼伏夜行为白昼行军,以防慕容垂派人借夜色的掩护伏击施袭,对用兵如神的慕容垂,瞻大包天的荒人亦不敢掉以轻心,因早领教过他的手段。红子春仰首望天,道:“看天色,未来数天的天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太行山在右方纵贯千里,雄伟峻峭,险峰屹立,危岸罗列,幽岩叠翠,巉绝石怪,山花烂漫,叹为观止。姬别道:“慕容垂似是全无动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呢?”庞义担心的道:“燕飞和向雨田早该回来了,可是直到现在仍未见两个小子的踪影,令人难以放心。”屠奉三微笑道:“没有人须为他们担心,他们不立即赶回来与我们会合,该是看准慕容垂没有异动,如果我所料无误,拓跋族已成功牵制着慕容垂。拓跋当家,我的猜测有道理吗?”拓跋仪同意道:“敝主该已在月丘立稳阵脚,以敝主一向的作风,必有能抵挡慕容垂全面攻击的完整计划,不会被慕容垂轻易攻破。”卓狂生欣然道:“今战我们已占尽上风,稳握主动,当我们抵达日出原的一刻,慕容垂该知大势已去,因为我们兵精粮足,慕容垂则失之后援不继,粮线过远,相持下吃亏的肯定是敌人。”慕容战忧心忡仲的道:“换了对手不是慕容垂,我会同意馆主的看法。慕容垂是经得起风浪和考验的人,何况他兵力仍在我们一倍之上,更令人忧虑的是千千和小诗在他的手上,如果他拿她们的性命作要胁,我们将陷于进退维谷的处境。”王镇恶苦笑道:“他不用拿千千小姐和小诗姐的性命威胁我们,只要带着她们撤返中山,我们该怎么办?追击吗?明知那是死亡陷阱,却又不得不投进去。”庞义色变道:“怎办好呢?以前没听过你提及这个可能陆,现在才说。”拓跋仪道:“老庞不要怪镇恶,事实上人人心中有数,只是没有说出来,而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王镇恶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很多事要临场方可作出决定。到日出原后,形势将清楚分明,到时再想办法。”卓狂生道:“庞老板你不用担心,我总感到小飞和小向两个小于眉来眼去,似有他们的办法,不过因事尚未成,故不说出来吧!对燕飞我们要有信心,他既能屡创奇迹,今回谅不会例外。”慕容战点头道:“对!燕飞不是说过会营造出一个令慕容垂屈服的形势吗?他们之所以尚未回来与我们会合,可能正朝这方向努力。”姬别叹道:“这是最乐观的看法。坦白说,愈接近日出原,我愈害怕,慕容垂可不是容易应付的。”王镇恶沉声道:“慕容垂是我爷爷最忌惮的人,曾多次向苻坚进言要除去他,只是连苻坚也没有那个胆量,更怕因而令帝国四分五裂。”卓狂生道:“不要再说令人丧气的话,慕容垂又如何?我们能行军直抵此处,足证明慕容垂也有破绽和弱点。”屠奉三一震道:“哈!看是谁来了。”众人依他的指示看去,在夕照的最后一抹辉芒里,两道人影出现地平远处,如飞而来。庞义大喜道:“是小飞和老向。”姬别渴望的道:“希望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我现在很脆弱,受不起任何打击。”燕、向两人转眼间来到里许外的山丘上,还向他们挥手打招呼。卓狂生笑道:“看他们龙精虎猛的模样,便知他们胜券在握,不会令我们失望。哈!我的天书该有个圆满的结局。”接着一拍背囊道:“否刖我就把天书烧掉,因为再没法写下去。”两人迅速接近,最后奔上丘坡。庞义按捺不住,大喝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向雨田长笑道:“当然是好消息,我们立即举行没有钟楼的钟楼议会,让我们作出可令人人兴奋的布告。”说到最后一句话,两人已抵众人身前。众人齐声欢呼怪叫,一洗沉重的气氛。刘裕和高彦并肩举步踏出大门,走下台阶,刘裕见他仍是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讶道:“有甚么事,这么难说出口吗?”高彦向他打个眼色。刘裕会意过来,着左右退往远处,道:“放心说吧!”高彦凑到他耳旁道:“小白雁着我向你老哥求情,希望能放胡叫天一马。”刘裕想了想,方记起胡叫天是聂天还派往大江帮的奸细,同时省觉自己的确不大把江海流的仇恨放在心上,心中不由有点歉疚。道:“你高小子既为他说话,我当然会把此事包揽在身上,再不追究他,请清雅安心。”高彦想不到刘裕这容易说话,为之大喜,又怀疑的道:“大小姐该不会有问题吧?”刘裕记起江文清送别时的神态模样,欣然道:“大小姐怎会有问题?她现今不但没有闲情去理江湖的事,对任何事都没有过问的兴趣,只要我们能干掉桓玄便成。何况是你高小子亲口为胡叫天求情,她那方面你不用担心。”高彦大感脸上有光采,道:“你真够朋友,刘裕仍是以前的刘裕。”刘裕笑骂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少说废话,你是否准备留在两湖呢?”高彦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除掉桓玄后,我会和小白雁到边荒集去,听千千在钟楼之巅弹琴唱曲,然后会在边荒集过一段写意的日子,之后要看小白雁的心意,她喜欢回两湖嘛!我陪她回来,只要她高兴便成。”刘裕笑道:“人说出嫁随夫,你却是娶妻随妻,你这小子真幸福。”高彦有感而发道:“当年因我你们才有机会去见千千,岂知却便宜了燕飞那小子,我真是忌妒得要命,哪想得到幸运转眼降临到小弟身上。我之所以和雅儿有今天,自身当然有努力,但若不是诸位大哥帮忙,肯定不会有眼前的局面,我心中很清楚。”刘裕心中感慨,高彦比起自己,单纯多了,在遇上小白雁前,努力赚钱,努力花钱,犹记得自己正为淝水之战忘情投入的时刻,这小子还邀自己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现在则有雁万事足。可怜自己宰掉桓玄后,还要返回建康去,面对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谁是聪明人?清楚分明。道:“想不想当官呢?我可以派你当老程的副手。”高彦吓了一跳,道:“万万不可,否则雅儿会揍扁我。”刘裕叹道:“你的雅儿肯定是聪明人,为官实在不易。”此时魏泳之亲自牵马至,笑道:“你们谈完了吗?”刘裕拍拍高彦肩头,道:“好好的享受老天爷的赏赐,现在你不用忌妒人了,但羡慕你的人肯定不会是小数,包括我在内。”高彦欣然道:“快去快回,宰掉桓玄后,雅儿将再没有心事。”刘裕从魏泳之手上接过缰绳,踏锾上马。魏泳之和十多个亲随,纷纷翻上马背,随刘裕走出大开的外院门,旋风般去了。 第六章 终极考验 “燕郎!”燕飞在心灵的奇异空间问道:“千千你在哪裹呢?”纪千千应道:“我现正坐在马背上,小诗在我身旁,位置是桑干河的南岸,可以远眺你兄弟拓跋珪的阵地。燕郎啊!发生了甚么事呢?山寨起火了,燕人都显得很慌张,慕容垂亦驰返猎岭去了,我从未见过慕容垂这样的神色,他害怕了。”燕飞道:“你身边还有甚么人?”纪千千道:“除风娘外,还有十多个女兵和百多个燕族战土,他们该属慕容垂的亲兵系统,全是精锐的战士,其中有几个更是高手。”燕飞道:“千千不用害怕,山寨的火是我们放的,目的是烧掉慕容垂的粮草,现在成功了,余粮将不足以支持慕容垂返回中山,令慕容垂陷于绝境,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以你们来换取安全撤退。”纪千千的喜悦如潮水般涌进燕飞灵神的天地去,呼道:“燕郎啊!”燕飞道:“千千再不用担心慕容垂兽性发作,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是不敢伤害你,因为你已成为他唯一的谈判筹码,失去你是他负担不起的事。”纪千千答道:“明白了!我会以死相胁,教慕容垂不敢造次。”燕飞道:“千千只要耐心多等二天,待我们的荒人兄弟到达,一切可以依计划进行。说不定凭百辆粮车,可逼慕容垂把你们交出来。我要走哩!”纪千千欢喜的道:“燕郎珍重!我和小诗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燕飞睁开眼睛,山寨的情况映入眼帘,寨内大部份房舍均被波及,整个山头陷进浓烟裹,如此猛烈的火势,再没有任何人力能阻止。向雨田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慕容垂劣势已成,士气更受到最沉重和致命的打击,任他三头六臂、兵法如神,也乏回天之力。我们可以走哩!”燕飞由衷的道:“谢谢你!”向雨田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微笑道:“我至少有一半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因为我曾当众许诺,在救回纪千千主婢前绝不退缩。哈!”燕飞笑道:“我们走吧!”两人离开山脊,此时第一线曙光,出现在柬面的地平处。跋珪立在乎上,神情古怪看着远方猎岭不住冒起的黑烟。在他两旁的楚无暇、长孙嵩、叔孙普洛和一众亲兵,人人脸露疑惑之色,反是对正于五里许外,建立起夹河壕阵刍形的燕营没有着意留神。叔孙普洛道:“或许是慕容垂下令烧寨,以免手下因有退路而斗志不强,此为破釜沉舟之计。”长孙嵩摇头道:“可供六、七万人支持一段长时间的粮草,岂是一夜半昼能从崎岖难行的山区,全转移往日出原,慕容垂方面肯定出了严重的事故。”叔孙普洛道:“天气这般潮湿,绝不会失火,除非……唉!但怎么可能呢?”拓跋珪瞥身边的楚无暇一眼,暗忖当有手下大将在场,楚无暇会知机的不发一言,安守本份,如此知情识趣,确是难得。淡淡道:“没有可能的事已发生了。”长孙嵩愕然道:“谁人能在燕人全神戒备下,放火烧掉他们的粮货?”拓跋珪油然道:“燕飞再加上一个向雨田,可以创造任何奇迹。”话犹未已,燕飞现身右方丘缘处,眨眼间来到众人身旁。拓跋珪雄躯一震,向燕飞道:“兄弟!是你们干的吗?”长孙嵩和叔孙普洛连忙后退,让燕飞直抵拓跋珪身旁,燕飞颔首应道:“我们至少烧掉慕容垂一半的粮食,加上龙城兵团的损失,慕容垂即使缩食,该捱不过十天,纵然他立即退兵,返中山途上也要粮绝不继。”拓跋珪双目亮了起来,道:“没有三、四天准备工夫,他休想撤军,何况我会令他欲撤不得,进退两难。”长孙嵩道:“如果慕容垂立即使人飞报中山,而假设中山的慕容宝能在数天之内筹集大批粮食,但没有二十天的时间,也休想送到日出原来,慕容垂现在可说是陷于绝境,我们大胜可期。”燕飞摇头道:“慕容垂是不会退兵的,因为他手上有凭借,非是处于一面倒的劣势。”拓跋珪叹了一口气,道:“向雨田在哪里?”燕飞道:“他去通知荒人,着他们进军至燕人营地南面,布阵立营,好与我们成犄角之势,制衡慕容垂。”拓跋珪皱眉道:“这似乎与我们原先议定的计划不同。”燕飞平静的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私下说。”拓跋珪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道:“你们全给我退往丘下去。”长孙嵩和叔孙普洛交换个眼神,领头下丘去了,众亲兵慌忙跟随,楚无暇在拓跋珪另一边轻抚一下拓跋珪手背,这才去了,转眼问众人走得干干净净,丘上只剩下拓跋珪和燕飞。拓跋珪叹道:“说罢!我的好兄弟!”燕飞淡淡道:“昨天当你答应由我挑战慕容垂,你心中并不认为那是可行的,对吗?”拓跋珪苦笑道:“那时我心中怎么想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支持你。燕飞毕竟是燕飞,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变成事实。以前若慕容垂接受你的挑战,他便是蠢蛋笨货,但现在已成他唯一的机会,因关系到他慕容鲜卑族的生死存亡。你心中有甚么想法,尽管说出来。”燕飞道:“我要向慕容垂提出一个他没法拒绝的要求,就是以他的安全撤走,换回千千和小诗。”拓跋珪颓然道:“这是行不通的,你送他足够的粮食后,他大可以翻口不放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协调的可能性,根本是行不通的。”燕飞道:“先不谈论是否行得通的问题,回答我你是否肯作出这样的牺牲?”拓跋珪苦涩的道:“你不明白我!”燕飞平静的道:“错了!我比任何人更明白你。”拓跋珪朝他望去,双目射出愤慨的神色,摇头道:“你的话我绝不同意。你明白我甚么呢?或许你对我的了解的确远超过其它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互相的了解有多大的极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切断的个体,当我在参合陂下达把降兵活埋的一刻,你能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吗?那是你燕飞没法明白的心情。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绝对的孤立,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方可以击败慕容垂,如果我不这样做,异日被活埋土下的将是我的族人。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我拓跋族,而一切苦果,都要由我独力承担。你知道我心中的惶恐和痛苦吗?你晓得我害怕睡觉吗?在无人的深夜裹,我会从噩梦中惊叫醒来,但一切只能默默忍受。我很想可以像你在边荒集般以喝酒来ma醉自己,但我却要苦苦克制,谁愿为一个酗酒的醉鬼卖命?燕飞!你来告诉我,你明白我吗?”燕飞乏言以对。拓跋珪眼神转柔,惨笑道:“我期待一生的机会终于来临。坦白说,即使兵力对等,我若和慕容垂正面对撼,我仍是败多胜少,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在不对等的情况下,我方能打败他。而这情况正出现眼前,你却来逼我放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你明白我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吗?”燕飞颓然道:“我还可以说甚么呢?”拓跋珪仰天悲啸,似要尽泄心中激愤的情绪,然后倏地回复冷静,微笑道:“兄弟!我说这番话,不是要伤害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感受。哈!说出来后,反而舒服多了。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决定吧!只要能把千千主婢从慕容垂手上夺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作任何的牺牲,只有一个条件。”燕飞本已绝望,闻言大感错愕,道:“什么条件?”拓跋珪欣然道:“在说出条件前,我想先说明为何我肯答应你,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了便要抱憾终生,而我纵然放虎归山,但将来却未必一定会输。”接着目注燕飞,微笑道:“说到底我远比慕容垂年轻,时间是站在我这一边。”燕飞心中暗叹。拓跋珪怪自己不了解他,或许自己是没法完全明白他,又或许人与人之间是永远没法完全的了解对方,正如拓跋珪也不会明白燕飞的心态。自晓得仙门之秘后,燕飞对生命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这人间世他虽只是过客的身份,但他和纪千千的爱却是永恒的,为能与纪千千携手共赴洞天福地,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投身他最厌恶的战争,便如拓跋珪为了拓跋族的兴替存亡,作出任何的牺牲,这亦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矛盾。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拓跋珪因他而痛失苦待的良机。拓跋珪续道:“我的条件便是你必须公然挑战慕容垂,在千军万马前挫败他,把他作为北方第一人的招牌拆下来。”燕飞明白过来,更感到拓跋珪这个条件是他可以接受的,且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当然此亦为一场豪赌,赌的是燕飞能在有顾忌的情况下,漂漂亮亮的打败慕容垂。点头道:“便如你所言。”拓跋珪道:“你有把握在不伤他性命下击败他吗?”燕飞道:“我会尽力而为。”拓跋珪沉声道:“必要时伤他的性命,总比让他击败你好。”燕飞点头道:“我明白!”拓跋珪笑道:“我放心哩!待你的荒人兄弟来后,慕容垂败局已成,我们便向他下战书,指明要他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与你进行决斗,如果赢的是他,我们立即献上百辆载满粮食的骡车,你从此不再过问纪千千的事,我则立即率军撤返盛乐,在我有生之年,不踏进长城半步。”燕飞心中一震,道:“小珪!”拓跋珪道:“我们的提议,必须是慕容垂不能拒绝的。假设赢的是你,慕容垂须放纪千千主婢回来,而我们仍赠他百辆粮车,以免他有缺粮之虞。我和慕容垂须当众立下誓约,教谁都不敢失信于天下。”燕飞叹了一口气。拓跋珪皱眉道:“我说的,不正是你心中昕想的吗?为何你仍像满怀忧虑的样子?”燕飞苦笑道:“我在害怕。”拓跋珪讶道:“害怕什么?”燕飞凝望他的眼睛,道:“我怕你骗我!”拓跋珪失声道:“骗你?”燕飞神色凝重地缓缓道:“当我击败慕容垂的一刻,将是燕军最脆弱的一刻,如果你把握时机,挥军进击,大有可能击溃燕人,我就是害怕你不肯错过那个机会。”拓跋珪回望他好半晌,点头道:“你的确比别人明白我,我也不想瞒你,我确实曾起过这个念头。但你放心吧!我早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我不想内疚终生,觉得对你不起,不是因你为我做过的事,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拓跋珪骗你,教我拓跋珪亡国减族,不得好死。这样够了吗?”燕飞歉然道:“算我错怪了你。”拓跋珪移到燕飞身旁,探手搂着他肩头,遥指慕容垂的营地,吁出一口气道:“兄弟!你未来的幸福就在那里。自你娘去后,我一直千方百计想令你快乐起来,但总没法成功。现在唯一的解药就在眼前,我拓跋珪会这么残忍,一手破坏你的未来吗?在此事上你可以绝对的信任我,而我们之间互相的信任,正是此战成败的关键。”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他清楚拓跋珪的为人,虽然在很多事上不择手段,但绝不会拿本族的存亡来发誓,这证明了他的诚意。拓跋珪道:“你有想过一种情况吗?”燕飞道:“是否慕容垂不肯应战,只以千千和小诗威胁我们荒人立即退兵呢?”拓跋珪哑然笑道:“我想的是另一种情况,慕容垂该不会如此愚蠢,因为在缺粮的情况下,伤害你的千千,慕容垂肯定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我想到的,是慕容垂愿赌却不肯服输,不肯依诺把千千和小诗交出来。”燕飞道:“那时我们将别无选择,只好全力进攻,与慕容垂决胜沙场。”拓跋珪沉吟片晌,苦笑道:“这恰是我最害怕的情况。慕容垂的兵力仍在我们之上,如果他蓄意激怒我们,引我们进击,主动权将操控在他手上,吃大亏的会是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有心理准备,在任何情况下也要忍,直忍至慕容垂粮尽,我们便赢了。”燕飞色变道:“如果他处决了千千和小诗又如何?”拓跋珪苦笑道:“你想为她们报仇,定要死忍,这是唯-击败慕容垂的方法,单打独斗他该非你的对手,可是在沙场上,却从没有人能奈他的何。我们纵有拼死之心,但始终是血肉之躯,只逞勇力必败无疑。”燕飞颓然道:“明白了!”拓跋珪微笑道:“小飞你千万勿要气馁,战场上千变莴化,机会不住呈现。凭你的蝶恋花,加上向雨田,只要能掌握敌人的某个破绽弱点,说不定能创出奇迹。”燕飞回复乎静,点头道:“我是绝不会失去斗志的。向雨田正在等我,我要去了。”拓跋珪放开他,肃容道:“我会尽一切力量,为你从慕容垂手上把美人夺回来。”燕飞拍拍他肩膀,径自去了。 第五章 最后机会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块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从千千小姐处得到甚么有用的情报呢?”燕飞别头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隐见月丘上拓跋珪营地的***,吁出一口气道:“慕容垂反击了,猎岭的燕兵拔营离开,山寨的防卫却大幅加强,显是怕我们劫寨救人。”向雨田道:“纪千千在这两天有没有见过慕容垂呢?”燕飞苦涩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满焦虑,于是我告诉她现今是最关键的时刻,她绝不可以有任何事瞒着我,否则我会作出错误的决定,她才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出来。”接着把纪千千道出的内容,没有丝毫隐瞒的告诉向雨田。然后叹道:“我的心有点乱,情况似乎非常不妙。”向雨田沉吟片刻,点头道:“风娘的转变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维护纪千干,但见过慕容垂后,她反变得冷淡起来,更没有只字片言提及见慕容垂的情况,教人奇怪。燕飞道:“千千说感觉到风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于没法解开的矛盾和痛苦中。”向雨田拍腿叹道:“风娘被慕容垂说服了。”朝燕飞瞧去,双目奇光闪闪的道:“风娘当然不会为慕容垂一己的私欲而屈服,而是被慕容垂晓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义,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边,由纪千千的维护者,变成纪千千的看管人。”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机感,如果今晚我们想不出办法,会输得很惨。”燕飞皱眉道:“有这么严重吗?”向雨田道:“我是旁观者清。我有个猜测,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义和纪千千之间,已作出了选择,也令他超越个人的私欲,回复冷酷无情、无敌统帅的本色,纪千千再非他的心障反是致胜的关键。”燕飞色变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们主婢?”向雨田道:“你该晓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们发出警告,如三天内我们荒人不立即撤走,他会当众处决纪千千主婢,那时我们怎么办呢?如果冒死进击,将正中慕容垂下怀。你的兄弟肯同意这样去送死吗?”燕飞叹道:“大概不会。我有个感觉是小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认为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单挑慕容垂。他且说过会尽量减低荒人的伤亡,而只有死守月丘,方可把伤亡减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接而双目毅机遽盛,道:“我们可否博他一铺,趁慕容垂把千千她们送往日出原之际,下手劫人。”向雨田道:“成功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绝不会容我们得手,我们必须另想办法。”燕飞痛苦的道:“我们还有甚么办法可想呢?”向雨田皱眉苦思,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再不是拓跋珪与我们之间的矛盾,而是纪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占尽上风,控制主动。但假如我们能营造一种形势,使慕容垂不敢动她们半根毫毛,我们一战定输赢的大计仍可进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绝。”燕飞一震道:“你是否想到办法?”向雨田惆怅尽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哈哈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任慕容垂兵法如神,智比天高,仍没有想过我们有和纪千千远距离对话的方法,从而掌握他的一举一动。我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设法烧掉他的粮草。”燕飞呆了一呆,接着双目明亮起来。向雨田道:“此战慕容垂筹划多时,粮草储备肯定充足,令他进可攻退可守,几陷于不败之地。如果他的粮草被烧掉一半,加上龙城兵团的数千败军伤兵,将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山,他将陷于进退两难之局。”燕飞点头道:“对!若他只剩下五天的粮食,那时守不能守,退不能退,只余接受我挑战的份儿。”向雨田笑道:“到时或许只须百辆粮车,可把纪千千主婢换回来,形势会完全扭转过来。”燕飞道:“可是慕容垂有龙城军团作前车之鉴,定会看紧粮仓,不会容我们得手。”向雨田欣然从怀裹掏出藏有圣舍利的链子铁球,从容道:“别忘记我高来高去的绝技,当日边荒集高手如云,却没有人能摸着我的衣角,何况现在还有你来配合我。小弟囊内尚有十个姬大少制造的毒烟榴火炮,足可烧掉慕容垂十座粮仓。”燕飞道:“可是我们并不晓得山寨内哪座是粮仓,而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们逐一寻找。”向雨田道:“粮仓通常该设在远离敌人的地方,在山寨内便该是寨内中央,任敌人在寨外放射火箭,仍难殃及粮仓。何况我有一项本领,就是能凭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气味,使我可在干旱的沙漠寻得绿洲水源,虽然及不上方总巡的灵鼻,但在这么一个山寨内将可大派用场。”燕飞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向雨田道:“你装作硬闯山寨去营救纪千千,能制造愈大的混乱愈好,我们不但要放火,还要阻止敌人救火。”燕飞道:“何时行动?”向雨田道:“当然是今晚,如果让慕容垂带走粮食,又或把粮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储存,我们将失去机会。慕容垂设粮仓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烧粮,我们成功的机会极大。”燕飞跳将起来,道:“去吧!”跋珪立在平,神色凝重地俯视东面平原移动着数以百计的火把。楚无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把戏?使人持着火把在两里外处或进或退,左右移动。”拓跋珪沉声道:“这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敌之计,危险隐藏在火把光不及的暗黑中,如果我们依火把光判断燕兵的位置和布置,妄然出击,肯定吃大亏。”楚无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没有出阵攻击,显是看破慕容垂的诡计,慕容垂为何仍不撤回去呢?”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标并不是要引我出击,而是要令我不敢出击。”楚无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干甚么?”拓跋珪沉声道:“他是要夹河立营设阵,与我们形成对峙的局面。唉!”楚无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吗?族主为何叹气呢?”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毕竟是慕容垂,这一着是连消带打,害我们彻夜无眠,明天更没有精力去骚扰他。自昨夜激战后,我们一直没好好休息过。”此时火把光朝他们的方向移来,直抵里许外近处,五百个燕兵齐声呼喊,战马同时嘶鸣,摆出挑衅的情状。楚无暇道:“有什么关系呢?荒人未至,族主该没有攻击他们的打算。”拓跋珪道:“我不是为自己叹息,而是为我的兄弟燕飞惆怅,慕容垂断然离开猎岭,移师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败的关键。”楚无暇摇头道:“我不明白!”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务,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设立强大的阵地。月丘已被我们占据,慕容垂唯一可凭之险,便是桑干河。只要他夹河设置营地,将主力部队部署在河的南岸,粮食物资武器则储于北岸,可说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凭其优势的兵力,我们实没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们。”楚无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后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为何如此忧虑?”拓跋珪惨然笑道:“问题是纪千千在他的手上,他会如何利用纪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怕。”楚无暇明白过来,难怪拓跋珪会为燕飞唉声叹气。拓跋珪道:“刚才我内心有两个想法在剧烈斗争着,一个想法是倾全力出击,务令慕容垂难以得逞;另一个想法是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做。你现在该知是哪个想法赢了。”楚无暇一颤叫道:“族主!”拓跋珪叹道:“燕飞是天下间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占了上风,也使我感到愧对燕飞。唉!人生为何总是令人无奈。”楚无暇深切体会到拓跋珪内心的矛盾,一时说不出话来。向雨田唤道:“我的娘!差点痛失良机。”从山脊看下去,猎岭的山寨处处是猎猎燃烧的火炬,映得寨内寨外明如白昼,其戒备的森严,远在两人估计之上。向雨田对粮仓所在的猜测完全绝对的被证实,因为位于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门大开,一包包的粮货送往等候的骡车上,一俟货满,骡车实时开出,加入直通寨门大路上,像蝼蚁般衔着尾巴一辆接-辆的骡车大队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缓缓而行。卸货后的空骡车则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轮的运送,形成来去两队见首不见尾或见尾不见首的骡车长龙。寨墙上满布弓箭手,环绕寨墙的数十座箭楼亦挤满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监察远近的情况,只要有敌人出现,肯定立遭数以百计劲箭同时招呼,纵然燕飞有挡箭的本领,也绝对没法幸免。寨内道路交叉处,布署着一组又一组全副武装的战士,粮仓也有箭手站岗,换了来犯者不是燕飞和向雨田,谁都要徒叹奈何,临阵退缩。而假设两人仍有别的选择,也不会以身犯险。燕飞叹道:“好一个慕容垂,深明此仗胜败的关键,我猜他会放弃猎岭的山寨。如须撤返中山,便改采太行山北端的军都关,把山寨一把火烧掉。”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从纪千千处得到实时的情报,我们将失之交臂。过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粮资转移往无隙可乘的平野之地。”燕飞皱眉观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吗?”向雨田问道:“慕容垂在下面吗?”燕飞闭上双目,半晌后睁开来,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来慕容垂亦到了那里去主持大局。”向雨田舒一口气道:“没有像慕容垂和风娘那级数的高手坐阵,大添我们成功的机会,只要你能烧着大寨正门一段路的数辆运粮车,便可制造我们所需的混乱,骡子可没有性的,对吗?”燕飞道:“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那裹去,需小半个时辰。”向雨田摇头道:“太花时间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内去。”燕飞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么分别?”向雨田道:“办法不是没有的,可是你必须回复状态,否则肯定是去送死。”燕飞心中一震,向雨田说得对,自晓得纪千千险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赖向雨田来出主意。向雨田续道:“只看你到此处后,不能立即感应到纪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内,便知你因过度关心纪千千,致心神失守,阴神与阳神无法浑然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复过来,不但你老哥性命难保,小弟也要赔上一条命。”燕飞浑体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过来,精神进入晶莹剔透的道境。向雨田立生感应,喜出望外道:“燕飞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飞又回来了。”燕飞道:“说出你的办法。”向雨田压下心中兴奋的情绪,双目异芒烁闪,沉声道:“我可以运劲让你横渡三十丈的距离,直抵寨墙处,保证敌人骤然惊觉时,已来不及发箭,纵有一两个反应特别快的人,及时射箭,但也没法拿得准头。千万别让任何人缠上你,只要你用寨墙借力,可到达最接近的屋脊,那时敌人投鼠忌器,外围的箭手将对你再没有威胁,这是第一步。”燕飞点头道:“第二步又如何?”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须掷出毒烟榴火炮,让毒烟迅速蔓延,覆盖着粮仓一带的广阔范围,方便我行事。”燕飞道:“我哪来时间点燃榴火炮的火引呢?”向雨田道:“寨内火把处处,只要你把榴火炮投在火把处,便可以借火,凭你老哥的本领,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然后你趁乱直闯寨门的位置,抢火把去烧粮草,惹起更大的混乱,到听得我以长啸示意,立即溜回这里来看热闹。”燕飞叫绝道:“好计!”向雨田掏出六个榴火炮,逐一递给燕飞,让他藏在腰怀处,道:“你先笔直腾起,我会拍上你的脚底,送君入寨。”燕飞倏忽闾功力提升至颠峰状态,示意道:“准备!”向雨田道:“记着勿要施展小三合的招数,否则传了入慕容垂耳内,会令他不敢和你交手,明白吗?”燕飞轻松笑道:“可以不开杀戒,我是绝不会杀人的。”说毕从伏处两手按地,往上腾窜,向雨田吐气轻叱,两掌闪电推出,正中燕飞靴底。燕飞像离弦之箭般冲天而去,剎那间横过崖壁与寨墙间遥阔的空间,飞鹰翔空般往山寨的外围投去。寨墙和箭楼上惊呼迭起,人人慌忙把弓箭上弦,但大部份人一时仍未弄得清楚来敌在哪里,看到者则已来不及发射。燕飞像一道电光般,剎那间来到山寨东寨墙上方,守在墙头的箭手纷纷弯弓搭箭,却都迟了一步。燕飞两掌下推,强大的掌劲-众成流,如若暴风般向落点的敌人狂压下去。敌人纷纷往后挫跌,变作滚地葫芦,不要说放箭,一时哪还爬得起来。整个山寨的敌人被惊动了,叱喝声此起彼落,战号急呜。“蓬!”掌风拍在墙头处,燕飞就借那反震之力,凌空一个翻腾,斜斜的往中央的粮仓投去。劲箭从各处楼房射出,但正如向雨田预料的,不是射空,便是不及,纷纷落空。燕飞两手从怀中掏出榴火炮,以连珠的手法掷出,命中分布在粮仓一带的多支火炬。“砰!砰!砰!”随着榴火炮一个接一个燃烧爆炸,一团团的黑烟旋卷而起,迅速蔓延,转眼已把粮仓一带的地域没入毒烟裹去,且还不住扩散。姬别制的榴火炮,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混合火药装成,产生的毒烟虽非致命,却足可使吸入毒烟者口鼻流血,刺激敌人眼目,瘫痪敌人的战力,一时间原本戒备森严的敌寨,乱作一团。未受波及处的敌人,亦被毒烟所阻,兼视野不清,无从施援。燕飞运转真气,使个千斤坠,抵达实地。四周全是慌张的敌人,发狂的骡子,且因毒烟迷眼,茫不知燕飞来到身旁。燕飞晓得成功在望,哪还敢犹豫,在黑烟里闭气疾行,顺手夺来一支火把,朝塞满粮车直通寨门的主道扑去。 第四章 心态逆转 跟在后方的红子春怪笑道:“这个你放心,有财万事兴,而老费正是我们边荒集理财的第一高手,只要管好财政,还有什么么场面不场面的?现在寿阳等若边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呼应,任何场面都应付得来。”红子春身旁的庞义道:“最怕是姚苌之辈,见有机可乘,派人攻打边荒集,我们便变成无家可归了。”卓狂生笑道:“这个我反一点也不担心,先不说姚苌自顾不暇,即使他有这个能力,亦不敢冒这个险,长安离边荒集太远了,只要老费把所有人和粮资撤往寿阳,保证可把姚苌的人活生生饿死。哈!”二千边荒战士,在星空下缓骑行军,右方远处是连绵不绝、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脉。休息一天后,他们兵分四路,每队二干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进,每人随身携带足够五天食用的干粮,轻骑简甲,走来轻巧灵活,足可应付任何突变。据他们们的推测,龙城兵团被彻底击垮,将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时无法动员截击他们。不过对慕容垂这个威震北方的无敌统帅,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仍做足防袭的工夫。队与队间保持一里的距离,一半居前,一半在后,左右前后互相呼应。小杰领导的全体风媒三十多人,比大队早半天出发,利用太行山的山险,在山脉高处放哨,只要敌踪出现,肯定瞒不过他们。余下的七千战士,则采偏西的路线,押送运载粮食、物料和武器的骡车队,靠着左方的黄河,朝平城而去。当慕容垂发觉他们沿太行山而来,势难对在日出原布阵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为他们的全骑兵部队、可快可慢,如截断慕容垂退返猎岭的归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惨吃败仗。昼伏夜行,对一般战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军,反对他们有利。一切依计而行,随着不住接近主战场,荒人的情绪亦不住的高涨,虽然仍没有人想出如何从慕容垂的魔掌里,救纪千千主婢出来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里之外的边荒集束手无策,徒叹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语。风娘进入帅帐,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静,温和的道:“坐!”风娘今回去见慕容垂,其实心存死志,纵然牺牲性命,她也要力劝慕容垂对纪千千不可造次。在慕容鲜卑族裹,每一个人均晓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论为的是甚么,都不会有好结果的。风娘在一侧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慕容垂似有点羞惭的避开她的目光,道:“大娘误会了,我请千千来,是要亲自向她赔罪。”风娘弄不清楚这是否他发自真心说的话,不过她的确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给老身负责照顾千千小姐主婢的任务,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话想问皇上,到了今天,更有不吐不快的感觉,请皇上赐准老身问这句话。”慕容垂的目光终于往她移去,叹道:“从小我们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天情况并没有改变,我或许不信任我的儿子,但却绝不会不信任你,否则当年就不会冒死罪放你和墨夷明一条生路,直至今天我仍没有后悔当年的决定。你和墨夷明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没有问过半句,风娘你现在却要来质询我吗?你要问的那句话,我已大约猜到是问甚么了,最好是不要说出来,以免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风娘苦涩的道:“皇上对老身的大恩大德,风娘不敢有片刻忘怀,但我想要说出来的话,却不能再藏在心里,我更清楚只有我一个人敢说出来。”慕容垂回复冷静,道:“风娘是否要我释放千千主婢,把她们送往正麾军北上的荒人部队呢?”风娘沉声道:“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没有继续北上的动力,荒人是绝不肯为拓跋珪卖命的。”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这确实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况,荒人得回千千后,会掉头便走,留下拓跋珪孤军作战。所以这小子写了一封信给我,胡说八道甚么只要你把千千主婢交出来,便放你一条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将法,亦只有拓跋珪那低智小儿想得出来。”风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会中拓跋珪的奸计哩!”慕容垂从容道:“你对战争始终是外行,故只是着眼于一时的得失,致忽略了整体的形势。对!表面看我的确是被逼在下风,小隆的军团几乎在雾乡一役全军覆没,荒人部队则挟大胜的余威北上,气势如虹,昨夜我们突袭拓跋珪又无功而返,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的兵力仍是在对方的联军之上,如果正面交锋,吃亏的肯定是他们。”风娘色变道:“皇上仍是不肯释放她们主婢吗?”慕容垂淡然道:“试想想以下的情况,如果我把千千交给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会怎么办呢?那时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战士乃我燕族战士以外当今天下最精锐的部队,当晓得再无退路后,每个人都会奋战到底,昨夜他们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丘的实力,而只要他们能稳守一个月,我们的粮资箭矢,将出现吃紧的情况,将士也会因长期作战和大量伤亡,生出思归之意,反对我们大大不利。”接着双目明亮起来,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会师,形势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风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实力大增,岂非更能守住月丘吗?”慕容垂微笑道:“这个当然。不过拓跋珪还可以只顾死守月丘吗?荒人是为何而来?他们是妄想可以从我手上把千千夺走,绝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动出击,那时主动会落入我的手上,而拓跋珪与荒人之间将产生矛盾,成进退两难之局。例如只要我摆出撤走的姿态,荒人可以眼睁睁看着我把千千带走吗?”一时间风娘乏辞以对。慕容垂欣然道:“你没有想到吧!现在千千已成了我们致胜的关键,亦只有把千千主婢掌握手上,方有一举尽歼拓跋族和荒人的机会。当他们的兵力被削弱至某一程度,纵想守住月丘也有心无力,我们不但可以收复失地,且可乘势夺下边荒集,令南人一段时期内没法北上骚扰,我则清除了一切障碍,可安心用兵关内,完成统一北方的大业。”风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确是看得透彻,荒人是为营救纪千千主婢而来,绝不会只安于守住月丘,当他们主动出击,慕容垂便可凭优势兵力,削弱和打击他们。慕容垂微笑道:“风娘刚才是否想问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为重,还是以美人为重?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我会选江山,因为那关系到我大燕国的盛衰存亡,我个人可以作出任何牺牲。”风娘呆看着慕容垂,呼吸急促起来。慕容垂道:“荒人诡计百出,而我则不能只顾看着千千主婢,保住她们主婢的重责落在风娘你的身上。在我军之内,除我之外,只有你有胜过燕飞的本领。为了我们慕容鲜卑族,你必须全力助我,为显示我的决心,必要时你可下手处决千千,那荒人将会发狂来攻,我们便可以迎头痛击,尽歼敌人。”风娘感到头皮发麻,浑体冰寒,心中难过。她从没有想过,对纪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竟会亲口作出杀死纪千千的指示。慕容垂又道:“为了我们慕容鲜卑族,为了在参合陂惨遭活埋的我族战士,风娘你必须拋开对千千主婢的怜惜之意,全心全意的为我办好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诱饵,绝对不容有失。你要设法安她们主婢的心,千万勿要让她们晓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今晚我会进军日出原,倚桑干河设立营地,造成两军对峙的形势。事关我族存亡,我没有选择,你也是别无选择。”风娘颓然道:“老身明白了!”慕容垂仰望帐冷然道:“拓跋小儿!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将令你永远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燕飞进入帐内,向雨田正盘膝打坐,在燕飞揭帐的一刻,睁开双目,奇光闪闪的看着燕飞,紧张的问道:“如何?”燕飞点燃帐内的羊皮灯,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应了。”向雨田讶道:“是否花了很大气力说服他,你的表情这么古怪的?”燕飞道:“刚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怀,他爽快答应。”向雨田警觉的从揭起的帐门望往帐外,皱眉道:“他去了哪里?”燕飞道:“他放心不下,亲自去巡视阵地的新布置,今晚我们会把削尖的木条,安装到壕坑内去。”向雨田点头道:“这确是个有险可守的好地方,且后倚平城,粮草方面不成问题。”燕飞叹了一口气。向雨田不解道:“既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为何你却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燕飞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许是因敌我双方,形势均已改变过来,令我再不是么有把握。刚才小珪明示我们荒人必须听他的指挥调度。唉!你也知我们荒人都是桀骛不驯之辈,习惯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后,问题会立即出现。”向雨田同意道:“对!说到底,我们和你的兄弟的战争目标并不相同,战略亦会因此生异,这个问题很难彻底解决。”燕飞道:“边走边想吧!”向雨田问道:“我们到哪里去呢?”燕飞道:“去和我们的荒人兄弟会合,坦白告诉他们现时的情况,或许有人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建康。石头城。江岸旁泊着三艘双头舰,桅帆满张,随时可以解缆起航。刘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动的情绪,确是难以言表。他奋斗多年,纵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仍不肯放弃,竭尽全力去争取的形势终于出现眼前。再没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面对决,为淡真洗雪她的耻恨。他深心内清楚知道,不论他成为了当今南方最有权力的人,又或是无名却有实的帝皇,淡真永远是他最钟情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击和创伤,也因她的屈辱和死亡负起毕生没法弥补的遗憾。苦待的时刻终于来临,只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泄他积郁在心的仇恨。来送行的有王谧、王弘、蒯恩、刘穆之和江文清。刘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过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雾依恋在河面上,这道由西面无限远处倾泻而来的大河,把他和桓玄连接起来,中间是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刘裕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刘穆之身上。自己难道确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天子?否则刘穆之这个超级谋士,怎会出现得这么及时,没有他,自己肯定应付不了建康波谲云诡的复杂政治。他的目光转移到王谧身上,道:“我离开建康后,王大人至要紧稳住建康的情况。朝政方面,请倚重穆之的意见;军事上,则由蒯将军负起全责,他们两人是我出师不在时的代表,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赖他们。”王谧恭敬领命。刘裕绝不怕王谧会阳奉阴违,现在王谧的名位权力,是来自他的赐予,他不因王谧曾效忠桓玄而处死他,已是网开一面,何况还对王谧恩宠有加。蒯恩道:“大人放心去吧!我们不会辜负大人对我们的期望。”刘裕微笑道:“我很高兴蒯将军信心十足,记着如发生任何乱事,只要守住石头城,可以应付任何突变。”蒯恩高声领命。王弘欣然道:“大人声威如日中天,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烦了。”刘裕微笑道:“记起当日我们在盐城并肩作战,对付海贼,到今天在这里殷殷话别,岂是当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尘往事,有如一场春梦,令人感触。”王弘被他勾起情怀,道:“不知如何,自第一天认识大人,我便对大人生出信心。坦白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对情况,但对大人,却是首次没有看错。”刘穆之笑道:“在最关键的情况下,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足可令人终生受用不尽。”刘裕微笑道:“请容我和文清说几句私话。”四人欣然点头。刘裕把江文清牵到一旁,低声道:“我离去后,文清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以免影响……”江文清嗔怪的打断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小心行事,勿要轻敌大意。”刘裕道:“我会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小心,当我回来时,会带着桓玄的首级,以祭岳丈大人在天之灵。”江文清柔声道:“只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将可烟消云散,其它一切再不介意。”刘裕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怀孕后,她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仇恨的死结解放出来,再不着意过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将来。自己的百结愁怨,也能得解吗?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会懂得照顾自己。谨祝裕郎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刘裕一阵激动。他终于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无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之先生和小恩去应付,文清不要费神,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江文清粉脸一红,垂首轻轻道:“真唠叨!现在的江文清,只想做个好妻子和慈母,其它的都不关我的事。”刘裕呵呵一笑,拉着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处,与众人逐一握手道别,登船去了。 第三章 兄弟之情 刘裕全身泛起因兴奋而来的痳痹感觉,毛孔根根直竖,勒马停在路中。蒯恩催马直抵他马头前,滚下马背,伏地禀告道:“接到前线来的大喜讯,果如大人所料,湓口的敌人,在大将何澹之指挥下,倾巢而出,以一百二十艘战船,偷袭桑落洲,被我军和两湖军战船共一百九十艘夹击于大江之上,几全军尽没。我军乘势攻克湓口,占领寻阳,故特遣人来报。”又道:“祭庙的牌位均在寻阳寻得,现正以专船恭送回京。”刘裕感到一阵晕眩,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太激动了。自进据建康后,他一直在苦候这一刻的来临,曾经想过亲自到前线去,却在刘穆之力劝下打消此意,因而患得患失,现今骤闻胜报,满天阴霾尽去,心中的快慰,实难以言宣。与桓玄的决战即将来临,今晚他会起程到寻阳去,再没有人来阻止他。桓玄的小命,必须由他亲手收拾,作一个了结。此战并不容易,桓家在莉州的势力根深柢固,便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会小心对付,绝不会因胜生骄,轻敌致误事。刘裕道:“小恩上马!我们边走边谈,我要弄清楚桑落洲之战的详细情况。”仙人石是位于桑干河南岸河弯处的乱石-,其中有七块巨石特别高顽,彷如人体,又似欲渡河,故名之为仙人石。在漫空星斗下,燕飞和拓跋珪并肩坐在一块干坦如桌面的巨石上,河风吹得他们衣袂飘扬,如若仙界来的神人。拓跋珪仰望夜空,满怀感触的道:“忽然间,我感到逝去了的童年岁月又回来了。记得吗?我们以前在大草原时,总爱观望星空,谈我们的理想和抱负。哈!你很少说自己,都是我说的多,但你是最好的聆听者,没有你,我在草原的日子会黯然失色。”接着朝燕飞瞧去,诚恳的道:“长大后,我们在很多方面出现分歧,但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唉!有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但为了拓跋族,我是别无选择。你有什么心事想说,直接说出来,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燕飞苦笑道:“不要那么轻率承诺,你听完再说最后这句话吧!”拓跋珪轻松的道:“小飞你太小看我了,为了你!我确可以作出牺牲。小珪在你面前,仍是以前的那个小珪。”燕飞沉声道:“我要求你营造出一种形势,令我可挑战慕容垂,赌注便是千千和你的大业。”拓跋珪现出深思的神色,接着轻柔的道:“还记得我们初遇万俟明瑶那一刻的情况吗?”燕飞不明白拓跋珪因何岔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上去,却也给他勾起心事,暗忖自己怎会忘记。那时他们已到山穷水尽的绝境,偏在这样的时刻,万俟明瑶像上天派来最动人的神物,一朵鲜花般出现在人世间最干旱和没有生机的沙漠,那种震撼和绝处逢生的感觉,只有他们两人明白。他点头表示记得。拓跋珪道:“初时我还以为是临死前海市蜃楼的幻象,也从没有告诉你,当时我心中在想甚么,趁这机会告诉你吧!”燕飞讶然瞧他,奇道:“除了万俟明瑶外,你仍可以想及其它吗?”拓跋珪欣然道:“仍是与万俟明瑶有关,我想到的是,若你没有把水囊里最后一口清水留给我,我可能没那个命看到她。”燕飞虎躯遽震。拓跋珪仰天笑道:“你现在该清楚我的答案,兄弟!我对你的要求绝无异议。”燕飞喜出望外,道:“小珪!”拓跋珪倏地弹起来,从容道:“事实上你提出的方法,是唯一击败慕容垂的方法。纵使加上你们荒人,燕人又士气受到重挫,但对方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配合慕容垂出神入化的军事手段,我们能保月丘不失,已是非常难得。”又深深凝望在前方流过的桑干河,沉声道:“没有人能在战场上压倒慕容垂,在现今的情势下更是没有可能办到,燕人对他像对天神般崇拜,便如南方北府兵对谢玄的崇拜,在燕人的心中,天下间根本没有人能击倒慕容垂。假设你能当着燕人把他击败,慕容垂不败的形象会被彻底摧毁,他的神话也完蛋了,由那一刻开始,北方天下再不是慕容垂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拓跋珪旋风般转过身来,面向燕飞道:“我们和慕容垂的赌注,就是如果他赢了,我会拱手让出平城和雁门两座城池,且退往长城外,否则他便须交出纪千千主婢。我对你有十足的信心,正如燕人相信慕容垂是战场上不倒的巨人,我肯定没有人能在单挑独斗的情况下赢我最好的兄弟。”燕飞心中一阵感动,又有点难以相信,道:“谢谢你!”拓跋珪背着燕飞在石块坐下,双脚悬空,沉声道:“我现在最害怕一件事,那亦是慕容垂扭转局势的唯一办法。”燕飞道:“是否怕他一方面把你牵制在日出原,另一方面却亲自领军,突击我们荒人部队呢?”拓跋珪叹道:“如果慕容垂这么愚蠢,我是求之不得。现在的边荒劲旅,是天下最难缠的部队,各种人材,应有尽有,高手如云,最难得的是自古到今,从没有过一支部队,全由亡命之徒组成,人人自愿参与,为的是崇高的目标、边荒集的荣耀。在这样一支部队的全神戒备下,袭击的一方反沦于被动,吃亏的亦只会是慕容垂。”燕飞皱眉道:“那你担心甚么呢?”拓跋珪沉声道:“我担心的是慕容垂于此关键时刻,放弃纪千千,把她们主婢送还你们,如此我将陷于孤军作战之局。”燕飞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拓跋珪转过身来,盘膝而坐,道:“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以令慕容垂不会忽然变得聪明起来,我本想和你商量过才进行,时间却不容许我这么做。唉!你勿要怪我,为了拓跋族,我是别无选择。”燕飞苦笑道:“说吧!唉!你这小子早前说的甚么别无选择,原来是另有含意。”拓跋珪微笑道:“你最明了我。昨夜之战结束后,我使人送了一封信给慕容垂,说只要他肯交出纪千千主婢,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和手下安然返回中山,否则我会令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燕飞颓然无语。拓跋珪仍是以前的那个拓跋珪。以慕容垂对拓跋珪的仇恨,虽然明知拓跋珪说的是反话,亦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交出千千主婢,否则颜脸何存?事实上他很难怪责拓跋珪,亦不想荒人忽然退出,那将陷拓跋珪于万劫不复的绝境。说到底自己是半个拓跋族的人,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只好和拓跋珪并肩奋力抗战,直至最后一口气。拓跋珪道:“我明白慕容垂,即使现今处于下风,仍有必胜的信心,他高傲的性格是不容许他向我们屈服的,而交还千千主婢,正正是百词莫辩的屈服行为,收了我的信后,我最害怕的情况将不会出现。如你能在敌我双方眼睁睁下击败慕容垂,将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表面上看我似是没有为你设想,事实上我不但是为自己,也是为了你。小飞你能袖手旁观吗?”燕飞苦笑道:“你这小子,我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怪你。好吧!顺口向你说另一件事,此战之后,你要让小仪解甲归田,任由他过自己的生活。”拓跋珪愕然道:“小仪这么怕我吗?”燕飞道:“你自己做过甚么事,心知肚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拓跋珪举手投降道:“甚么也好,只要你不怪我便成。”燕飞叹道:“你这小子,令我感到对不起荒人。”拓跋珪道:“没有那般严重吧!又怎关你的事呢?为了最后的胜利,我可以做任何事,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燕飞道:“小仪的事,我当你是答应了。君子一言……”拓跋珪接口道:“快马一鞭。我会亲自和小仪说,保证不会阳奉阴违,你可以放心。”接着沉吟道:“在荒人抵达前,可肯定慕容垂不敢来犯,我希望你和向雨田能赶回去与荒人会合,增强荒人的实力。”燕飞道:“如果慕容垂死守猎岭又如何呢?”拓跋珪欣然道:“那你们姬大公子制造的火器可大派用场,燕人真的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慕容垂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何况他的兵力仍在我们联军之上。战争的事由我来拿主意,你们只须配合我。”倏地弹将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既有了由你单挑慕容垂之计,我们要改变策略,只要你们能安抵月丘,我会营造出你希望出现的形势,把纪千千主婢从慕容垂手上硬夺回来。且为了减轻你对荒人的歉疚,我会尽所能减低荒人的伤亡,这是一个承诺,够兄弟了吧!”燕飞犹豫片刻,道:“你现在是完全接受了楚无暇哩!”拓跋珪叹道:“我不是不听你说的话,且是无时无刻都记着你的警告,可是经我对她长时期的观察,她确有痛改前非之心,何况她对我直到此刻仍是有功无过,我怎忍心不予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在你眼中,她或许是图谋不轨的妖女,但我只认为她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怜女子。我已成为她最后的机会,她是聪明的女人,该知如何取舍。”燕飞潇然道:“我首次希望是我看错了,而你是对的。”说罢站了起来。拓跋珪探手抓着他两边肩头,微笑道:“兄弟!还记得我们在边荒集重遇的情景吗?彷似昨天才发生。其时苻坚以移山倒海之势,率领百万大军南犯,你更一点不看好我。看!世易时移,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们又再次并肩作战。信任我,我会全心全意的为你未来的幸福尽力,我是不会令你失望的。”燕飞坦然道:“在此事上,我是完全信任你。”拓跋珪叹道:“坐上这个位置后,和以前再不一样,往日关系亲密的人,距离都变远了,小仪是个好例子,因为我们的想法再不相同。但只有你,仍是我最亲近的兄弟,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你唤我作小子时,我感到窝心的温暖。我们走的路虽然不同,但燕飞永远是我拓跋珪最好的兄弟。”燕飞道:“我明白了!是时候回营地哩!”***映照下,纪千千移到正凭窗外望,忧心忡仲的小诗身旁,道:“没有什么事,便早点休息,你还未完全复元呢!”小诗担心的道:“外面发生甚么事呢?自今早开始,不住有受伤的人送到寨内来治理,战争开始了吗?”纪千千道:“昨夜慕容垂领军攻击拓跋族的营地,现在看情况是无功而还,我们该高兴才对。”小诗害怕的道:“既然如此,为何小姐今天整日愁眉不展?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纪千千心忖如果告诉她昨夜发生的事,保证可把胆小的她吓坏。挤出点笑容道:“一天战争未分出胜负,我怎快乐得起来?更怕欢喜得太早。但从乐观的一面看,慕容垂当日大破慕容永的情况将不会重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小诗凄然道:“小姐……”纪千千搂着她肩头,道:“有甚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让我为你解忧。”小诗泫然欲泣的呜咽道:“纵然燕公子和他的拓跋族人大获全胜,但我们……我们……”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纪千千把她搂入怀裹,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而她更晓得危机已迫在眉睫之前,当慕容垂回来后,谁都不知道他会否再兽性大发。她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通知燕飞?这样做是否有害无益,徒扰燕飞的心神,打乱他的计划?如燕飞不顾一切的来救她,结果会是如何?想得心惊胆跳时,风娘来了,直抵两人身后,道:“让老身先伺候小诗登榻就寝。”纪千千讶然朝风娘瞧去。小诗抗议道:“我仍未有睡意。”风娘探指戳在小诗胁下,小诗登时失去知觉,全赖纪千千扶着,才不致倒往地上。纪千千惊呼道:“大娘!”风娘神情木然的道:“我是为她好!”在另一边搀扶着小诗,把她送到榻子上去。纪千千无奈下为小诗盖上被子,不悦道:“为甚么要这样做呢?”风娘淡淡道:“听到吗?”纪千千注意力移往屋外,捕捉到正逐渐接近军靴踏地的声音。风娘朝屋内伺候纪千千主婢的几个女兵下令道:“你们给我到外面去。”女兵们呆了一呆,依言离开。风娘在纪千千耳旁低声道:“一切交由老身处理,小姐不用说话。”在风娘出手点昏小诗,纪千千便对她生出戒心,怕她对自己如法施为,此时方知误会了她。足音抵达门外,一个汉人将领大步进来,目光落在纪千千身上,施礼道:“护军高秀和,参见千千小姐,皇上有令,请千千小姐移驾。”风娘冷哼道:“皇上早有严令,千千小姐的事,由我全权负责,皇上想见千千小姐,我怎会不知道的?”高秀和大感错愕,显然只是依令行事,没有想过会招风娘的不满,嗫嚅道:“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末将只是依令执行,请夫人包涵。”风娘道:“此事不合规矩,我要问清楚皇上,千千小姐才可随你去。”高秀和为难的道:“这个……这个……”风娘道:“不必多言,此事由我独力承担,皇上要怪罪,只会怪老身,不会怪到高将军身上去。我现在立刻去见皇上,高将军可留在屋外,待我回来。”说毕再不理高秀和,径自出门见慕容垂去了。 第 二 章 门庭依旧 当慕容垂晓得他驻军月丘,会猜到龙城军团凶多吉少,因他既知道慕容垂藏军猎岭,自该探到龙城军团的所在。而慕容垂唯一扭转局面的方法,就是趁龙城军团兵败的消息尚未传至,军心还没有受挫,另一方面他拓跋珪则阵脚未稳的一刻,以压倒性的兵力,从猎岭出击,把他打垮?拓跋珪卓立月丘的最高地平上,鸟瞰星空下的平野河流,大地笼上一层雾气,令视野难以及远。今仗最大的风险,不在对方人多,因为己方高昂的士气,据丘地以逸代劳的优势,会把军力的差距扯平。风险在对手是慕容垂。一直以来,慕容垂都是拓跋珪心中最畏惧的人,在兵法上,慕容垂乃天纵之材,用兵如神,将士均肯为他效死命,故数十年来纵横北方,从无敌手。不过这个险是完全值得的。拓跋珪计算精确,今回慕容垂慌忙来攻,准备不足,难以持久,只要能慕容垂的第-轮猛攻,其势必衰,最后只有撤退一途。此战能幸保不失,将会消除己方战士对慕容垂的惧意,令手下感到自己是有击败慕容垂的资格和本领。身边的楚无暇喘息道:“还有个许时辰便天亮了,为何仍不见敌人的踪影?”拓跋珪从容道:“慕容垂来了!”楚无暇登时紧张起来,左顾右盼,道:“在哪里呢?”拓跋珪微笑道:“无暇紧张吗?”楚无暇苦笑无语,面对的是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慕容垂,谁能不战战兢兢?拓跋珪淡淡道:“早在乎城伏击赫连勃勃一役,我便想出这个诱敌来攻之计,现在情况正依我心中所想进行,无暇该兴奋才对。”楚无暇不解道:“难道那时族主已猜到慕容垂发兵到猎岭吗?”拓跋珪心忖我不是神仙,当然无从猜测慕容垂会来自何方,不过却晓得有纪千千这个神奇探子,令慕容垂再难施奇兵之计。就在此时,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蹄声,慕容垂终于来了,且毫不犹豫地全力进攻。拓跋珪大喝道:“放火箭!”待命身后的号角手,立即吹响起长号,发出他下的命令。数以百计的火箭从月丘的外围射出,目标非是敌人,而是广布在月丘四周,过百堆栈起如小山、淋了火油的柴木枯枝,登时熊熊火起,映照得月丘外周围一带一片火红,而月丘则黑灯瞎火,不见半点光芒。一时间敌我分明,攻来的敌人完全暴露在火光里,但又欲退无从。尽管是长途奔袭,燕人仍是军容整齐,分八队来犯,其中两队各三千人,从正面攻至,目的只是要牵制他们。慕容垂真正的杀着,是从后绕击,硬撼他们的后防和两边侧翼,把骑兵冲击战的优点,发挥尽致。只看慕容垂来得无声无息,事前不见半点先兆,骤起发难又是如此来势汹汹、声威骇人,便知慕容垂在组织突袭上是何等出色。如果拓跋珪不是早有准备,此战当是有败无胜,还要输得很惨。战号再起,一排排的劲箭从月丘外围的阵地射出,敌骑则一排一排坠跌地上,扬起漫天尘土,与夜雾混和在一起。在这一刻,拓跋珪清楚知道,过了今夜后,慕容垂再非每战必胜的战神。刘裕踏入谢家院门,随行的只有四个亲兵,因他不想予谢家他是挟威而来的印象。接待他的是梁定都,他代替了宋悲风以前在谢家的位置,且是熟悉刘裕的人,可是以刘裕现在的身份地位,梁定都实不够资格和末符礼节。刘裕今次到访谢家,是想和谢混好好面谈,纡缓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谢混若是识相的,好该亲身来迎,那一切好办,但眼前情况显非如此。梁定都落后一步,低声道:“大小姐正在忘官轩恭候大人,大小姐因抱恙在身,不能亲到大门迎迓,请大人见谅。”刘裕道:“孙少爷呢?”梁定都苦笑道:“孙少爷外出未返。”刘裕叹了一口气,心忖自己是肯定了谢混在家,方到乌衣巷来,这小子是摆明不想见自己。梁定都压低声音道:“孙少爷晓得大人会来,从后门溜掉了。”刘裕讶然朝梁定都看去。梁定都似猛下决心,恭敬的道:“定都希望能追随大人。”刘裕心中一颤,想到树倒猢繇散这句话,谢家的确大势已去,连府内的人亦生出离心,梁定都透露谢混的事,正是向自己表示效忠之意。心中感慨,轻描淡写的道:“现在还未是时候,迟些再说吧!”刘裕真的不忍心拒绝这个可算宋悲风半个弟子的“老朋友”。梁定都立即干恩万谢,以表示心中的感激。此时来到忘官轩正门外,看到挂在两边“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的对联,别有一番以前所没有的感受,而到此刻他方明白谢安当年的心境,感同身受。比起谢安的潇洒磊落,他是自愧不如,根本不是谢安那种料子。“大人!”刘裕被梁定都从迷思中唤醒过来,吩咐手下在外面等候,径自进入忘官轩。轩内景况依然,但刘裕总感到与往昔不同,或许是他心境变了,又或许是因他清楚谢家现在凋零的苦况。谢道韫仰坐在一张卧几上,盖着薄被,容色苍白,见刘裕到,轻呼道:“请恕我不能起身迎接持节大人,大人请到我身旁来,不用拘于俗礼。”刘裕生出不敢面对她的感觉,暗叹一口气,移到她身边,坐往为他特设的小几去。伺候谢道韫的小婢施礼退往轩外。谢道韫道:“大人是否为小混而来呢?”刘裕忙道:“夫人请叫我作小裕,我也永远是夫人认识的那个小裕。”谢道韫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满目忧色,似要费很大的气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我怎会不明白小裕的心意,小混刚回来,你便来了,该是想化解和小混之间的僵局。唉!现在年轻的有年轻的想法,我身体又不好……”刘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为小辈的事烦恼,很快便可康复过来。”谢道韫平静的道:“康复又如何?还不是多受点活罪,我能撑到今天,看着玄弟的梦想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天爷格外开恩。”她说的话和神态,勾起他对谢钟秀弥留时的痛苦回忆,热泪哪还忍得住,夺眶而出。谢道韫微笑道:“小裕确实仍是以前的那个小裕。告诉我!那只容小混犯三次错误的警告,并不是你想出来的。”刘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脸颊的泪渍,道:“的确是别人替我想出来的办法,我是否做错了?我真的很后悔,警告似对孙少爷不起半点作用。”谢道韫轻轻道:“这种事,哪有对错可言?人都死了!我实在不想说他,但要怪便该怪小琰,他的冥顽不灵,不但害了自己,还差点拖累了你,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小裕你有回天之术,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眼前情况得来不易,小裕你要好好珍惜。”刘裕诚恳的道:“小裕会谨记夫人的训诲。”谢道韫道:“桓玄的情况如何?”刘裕道:“小裕今回来拜访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辞行。现在我正等候前线的消息,一旦捷报传来,我须立即起程到前线去,指挥攻打江陵的战事。”谢道韫道:“我知小裕贵人事忙,不用再等待小混了,他大概不会在初更前回来。唉!我再管不着他。”刘裕心中暗叹,谢混错过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后机会,而谢道韫亦来日无多,一俟谢道韫撒手而去,他和谢混之间再没有缓冲,情况的发展,不再受任何人控制。谢道韫心疲力倦地闭上眼睛。刘裕低声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诛除桓玄后,再来向夫人请安。”接着后退三步,“蹼”的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去了。同时他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或许是他见谢道韫的最后一面。黄昏时分,燕飞和向雨田赶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飘扬着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头大石。昨夜显然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视野及处仍有不少人骸马尸,工事兵正在收拾残局,就地挖坑掩葬。外围的防御工事则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最瞩目是月丘东线,倚丘挖开一道长达二里,深逾丈、宽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圆形壕沟,挖出的泥土堆于内岸靠拢,泥堆本身便高达半丈,加强了壕坑的防御力。两人直奔营地,战士认出燕飞,立时惹起骚动,呼喊震天,波及整个丘陵区。正在那区域当值的叔孙普洛闻声赶至,隔远见到燕飞,大喝道:“燕爷是否带来好消息呢?”燕飞以鲜卑话响应道:“幸不辱命!龙城军团再不复存。”他的话登时惹起另一阵震天喝采声,战士们奔走相告。叔孙普洛亦大喜如狂,跃下马来,就那么领着两人如飞般往帅帐所在的平掠去。沿途向雨田留心营帐的分布,不由心中暗赞,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营法,拓跋珪是毫不逊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环境,做到营中有营、营营相护,方便灵活、相互联系,能应付任何一方的攻击。三国之时,蜀王刘备倾举国之力攻打孙吴,竟把营帐布置成一条七百里长的长线,被孙吴的大将陆逊觑准其弱点,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点,蜀军立告土崩瓦解,成为“火烧连营八百里”流传千古的故事。于此可见立营的重要性,可关系到战争的成败。登上平上,特大的帅帐出现眼前,位于长近三百步,宽若百余步的高地中央,周围插上各色旗帜,代表着不同的军团,不论从任何一方看上丘,均可见到随风飘扬的旌旗。拓跋珪坐在帐门外,楚无暇正为他包扎受伤的左臂,另一边是长孙嵩,似刚向他报告军中的事。亲兵把守帅帐四方。拓跋珪的目光像两枝箭般朝他们射来,接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予人他是从心中笑出来的感觉。夕阳没入西山之下,发出万道霞彩,映照着成了一个小黑点的平城,益发显得帅帐所在处气象万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慑人气势。拓跋珪霍地立起,摇头叹道:“你们终于来哩!我盼得颈都长了!”长孙嵩和楚无暇连忙随他站起来,后者有点儿害羞的朝他们施礼。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飞一把。此时拓跋珪举步朝他们走过来,目射奇光,边走边道:“小飞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懂人事以来,一直苦待这一刻的来临,终于盼到了。”燕飞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赶来,一路担心是否仍可见到你的帅旗飘扬在日出原上,现在亦放心了。”两人齐声欢呼,拥作一团。向雨田带头叱叫,众人一起和应,立即引起丘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吶喊,士气直攀上沸点。拓跋珪离开燕飞少许距离,锐目生辉的道:“小飞你告诉我,龙城军团是否已溃不成军呢?”燕飞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见得着我们?”众亲兵又再爆响欢呼。拓跋珪心满意足的放开燕飞,与来到他们身旁的向雨田进行抱礼,欣然道:“你既是小飞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远是兄弟。”向雨田问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亏?”拓跋珪放开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这么说。昨夜临天明前,慕容垂领军来攻,我虽然早有准备,仍应付得非常吃力。坦白说,慕容垂确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家之名,其战法令人叹为观止,像一波接一波的惊涛巨浪般,在个多时辰内不住冲击我们的营地,此退彼进,令我们没有喘息的空间。曾有个时刻我还以为再挺不住,最惊险是慕容垂亲自领军,突破我们的右翼,攻入阵地,幸好最后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伤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枪所赐。”燕飞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战,如此激烈凶险。燕飞道:“伤亡如何?”拓跋珪道:“我方阵亡者八百多人,伤者逾二千,不过慕容垂比我更惨,死伤达五千之众,我敢肯定未来几天,我们再不用担心他。”说罢挽着两人的手臂,朝帅帐走去,先介绍长孙嵩和楚无暇予向雨田认识,接着道:“无暇快向小飞赔罪问好,我这位兄弟是心胸广阔的人,不会再和你计较旧事。”楚无暇欠身施礼道:“燕爷大人有大量,请恕无暇以前不敬之罪。”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只好向她回礼。向雨田忽然伸个懒腰,道:“我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叙,以诉离情。”燕飞立即头皮发麻,晓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铁趁熟,向拓跋珪提出要求。拓跋珪像感觉到向雨田的心意,讶然朝燕飞瞧去,道:“小飞是否有话要和我说呢?”燕飞苦笑道:“正是如此!”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请进敝帐内休息。”又对楚无暇道:“由你负责招呼向兄。”向雨田毫不客气,拍拍燕飞肩头,在楚无暇带领下进入帅帐。拓跋珪笑道:“桑干河旁有-处叫“仙人石”的地方,景致极美,我们就到那里聊天如何?”燕飞点头应是。拓跋珪仰首望天,叹道:“今晚会是星光灿烂的一夜。马来!”亲兵忙牵来两匹战马。拓跋珪道:“谁也不用跟来,有我的兄弟燕飞在,任何情况我们也可以轻松应付。”说罢与燕飞踏鉴上马,从北坡驰下乎去,所到处,尽是直冲宵汉的激烈呼喊。 第 一 章 千钧一发 不知如何,自午后开始,纪干千一直感到心绪不宁,难道是燕郎方面出了岔子?恨不得时间快点溜过,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才可以把心力凝聚起来,与燕飞互通心曲。天全黑后,山寨亮起***,纪千千耐心的等待,不住提醒自己要保持心境的清净宁和。此时风娘来了,神色凝重。纪千千的心急遽的跳动了几下,隐隐感到事不寻常。风娘道:“皇上回来了!召小姐去见他,小姐请随我来。”小诗“啊”的一声惊呼,若要在世上找一个她最害怕的人,慕容垂肯定当选。纪千千知道推无可推,安慰小诗几句,尽人事抚乎她的情绪,随风娘离开宿处。自被带到此山寨后,她和小诗一直被禁止踏出门外半步,今回还是第一次踏足房舍林立两旁的泥石路。风娘忽然放慢脚步,纪千千知道她想和自己说话,忙追到她身旁。四周全是燕兵,各有各忙,都在作战争的准备,见到纪千千,人人放下手上工作,对她行注目礼,那种眼光令人难受,像野兽看到猎物,一副想大快朵颐的骇人模样。风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有点担心,皇上的神态有异往常,小姐心里要有个准备,且千万勿要触怒他。”纪千千的心直往下沉,暗叫糟糕,如果在这关键时刻,慕容垂放弃一贯的君子作风,兽性大发,她该如何应付?风娘续道:“在大战即临,特别是胜负难料的时刻,人会处于异常的状态,至乎做出在正常心态下不会做的事,我怕皇上现正是处于这种情况。”纪千千心中一颤,真想立即呼唤燕飞来救她,但又晓得他远在数百里之外,远水难救近火,而纵然他就在近处,如此硬闯虎穴救她,亦只是白白牺牲,一切只能靠她独力去应付。可是她如何应付慕容垂呢?自燕飞在荣阳为她打通经脉,又传她百日筑基的无上道法,她的真气内功不住在所有人的知感外暗暗增长。明刀明枪,她当然非是慕容垂的对手,但如骤然发难,说不定可重创没有戒心的慕容垂,可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她不能承担的,她和慕容垂之间的关系,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况这么一来,透露了本身真实的情况,对将来燕飞要营救她们,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如何应付慕容垂,确是煞费思量。“小姐!”风娘的叫唤,把纪千千从苦思中唤醒过来,此时刚离开寨门,进入山寨西面帐篷处处的营地,在火炬的映照下,充塞着战争随时爆发的沉重压力。战马嘶鸣。纪千千朝风娘瞧去,后者正忧心忡仲的看着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纪千千也看出风娘的无奈--她的无能为力。纪千千生出陷身狼穴的怵惕感觉,如果慕容垂撕开伪装,露出豺狼本性,她自身的安全再没有任何保障,而她唯-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死亡保持贞洁。在这一刻,她对慕容垂的一点怜悯已荡然无存,只余下切齿的痛恨。这个人间世不是虚幻而短暂的吗?而在人世发生的一切,都带有如斯般的特质。可是想可以这么想,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她无法接受的,亦没法因这个认知而超然其上,处之泰然。一个与其它圆帐不同的特大方帐,出现前方,此帐与其它帐幕相隔逾十丈,加上特别的装饰,森严的守护更突显帐内主人的身分。终于抵达慕容垂的帅帐,那也可能是她结束生命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诗诗怎么办,燕郎又如何?一时间纪千千矛盾至极。风娘像是猛下决心,凑到她耳旁低声急促的道:“我是不会离开的。如果发生了事,小姐可大声呼叫,我会冒死冲进去阻止。”纪千千报以苦笑,心中感激,却不知该如何答她。把守帐门的卫士头子以鲜卑语扬声道:“千千小姐驾到!”卫士拉开帐门。纪千千猛一咬牙,向风娘投予请她安心的眼神,径自入帐。帐门在她身后闭上。帐内三丈见方,在两边帐壁挂着的羊皮灯照耀下,予人宽敞优雅的感觉,地上满铺羊皮,踏足其上柔软舒适。慕容垂坐在帐内中心处,一腿盘地,另一腿曲起,自有一股不世霸主的雄浑气势,此时他双目放光,狠狠盯着纪千千,把他心中的渴望、期待毫无保留的显示出来。纪千千明白了风娘的担忧。慕容垂确有异于往常,他火热的眼神,正表示他失去了对她的耐性,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像慕容垂这种傲视天下的霸主,既不能征服她的心,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她的身体人手。他要得到某样东西,绝不会退缩。尤其际此决战即临的时刻,他的精神和压抑更需舒泄的渠道,而她成了他最佳的目标。事到临头,纪千千反平静下来,照常的向他施礼问安。慕容垂沉声道:“坐!”纪千千默默坐下,不知该回敬他令她害怕的眼神,还是避开他的目光,任何的选择都是吉凶难卜。不过想到既然如此,还有甚么顾忌呢?迎上他的目光皱眉道:“皇上于百忙之中召我来见,不知为了甚么事?”慕容垂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想见你也不成吗?需要甚么理由?”纪千千稍觉安心,至少慕容垂肯予她说话的机会。乎静的道:“皇上显然胜券在握,因何仍像满怀心事的样子呢?”慕容垂淡淡道:“我可以没有心事吗?除非千千肯亲口答应下嫁给我慕容垂,我将烦忧尽去,并于此立誓:水不辜负千千对我的垂青。”纪千千心叫救命,慕容垂此刻等若对她下最后通牒,文的不成便来武的。她大可施拖字诀,例如告诉他,待战事结束后再作考虑,又或待她回去好好思量,但纵是这种权宜之计,她亦没法说出口来,不单因她不想在这种事上欺骗慕容垂,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燕飞。她实在没法说出半句背叛燕飞的话,假的也不成。纪千千垂首道:“皇上该清楚我的答案,从第一天皇上由边荒集带走我们主婢,皇上便该知道。”慕容垂现出无法隐藏的失望神色,接着双目厉芒遽盛,沉声道:“我会令千千改变过来。”纪千千暗叹一口气,抬头神色平静的回望慕容垂,她并不准备呼叫,那只会害死风娘,她亦绝不能让燕飞以外任何男人得到她的身体,纵然这只是一个集体的幻梦。下了决定后,她再没有丝毫惧意,道:“这是何苦来哉?皇上只能得到我的尸身。”慕容垂双目凶光毕露,厉喝道:“有那么容易吗?”纪千千知他老羞成怒,动粗在即,正准备运功击额自尽,帐门倏地张开,风娘像一溜清烟的飘进来,叱道:“皇上!”慕容垂正欲弹起扑往纪千千,见状大怒道:“风娘!”风娘神情肃穆,拦在两人中间,帐外的战士则蜂拥而入,一时帐内充塞剑拔弩张的气氛。慕容垂铁青着脸,显然在盛怒之中,狠盯着风娘。纪千千叹道:“我没有事,风娘先回去吧!”风娘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向慕容垂道:“皇上千万要自重,不要做出会令你悔恨终生的事。”慕容垂双目杀机渐浓。就在此时,帐外有人大声报上道:“辽西王慕容农,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父皇。”慕容垂不悦道:“有甚么急事,待会再说。”倏地慕容农出现帐门处,下跪道:“请恕孩儿无礼,拓跋珪已倾巢而出,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阵立寨,似是晓得我们藏兵猎岭,请父皇定夺。”慕容垂容色遽变,失声道:“什么?”慕容农再重复一次。纪千千感到慕容垂内心的恐惧,那纯粹是一种直觉,也是她首次从慕容垂身上发现此类的情绪。慕容垂恐惧了,或许更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惧。在场者没有人比纪千千更明白他的心事,慕容垂战无不胜的信心被动摇了,他的奇兵之计已计不成计,反过来拖累他。慕容垂已失去了主动,落在下风。慕容垂很快回复过来,双目被冷静明锐的神色占据,沉着的道:“风娘请送千千小姐回去。”风娘略微犹豫,然后转身向纪千千道:“小姐!我们回去吧!”燕飞和向雨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后者俯身就那探头进溪水裹去,痛快的喝了几口。凭两人的功力,本不须中途歇息,只因昨天与敌人厮杀耗用了大量的元气,所以急赶近百里路后,他们亦感到吃不消。林内春雾弥漫,夜色朦胧,星月若现若隐。向雨田从水中把头台起来,迎望夜空,道:“你定要说服你的兄弟,我仍认为挑战慕容垂以决定千千主婢谁属,是唯一可行之计。”燕飞叹道:“我太明白拓跋珪了,对他来说,甚么兄弟情义,远及不上他立国称雄的重要性。从小他便是这个性情,没有人能在这方面影响他。”向雨田道:“当慕容垂晓得拓跋珪进兵日出原,他会怎么想呢?”燕飞道:“他会想到奇兵突袭的大计完了,而我们既知道他藏兵猎岭,也有极大可能知道龙城兵团埋伏雾乡,而他余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和我们正面交锋。”向雨田思索道:“慕容垂仍有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趁拓跋珪阵脚未稳之时,以优势的兵力把拓跋珪摧毁,令拓跋珪和我们没有会师的机会。”燕飞道:“拓跋珪既敢进军日出原,早猜到慕容垂有此一着,当有应付的信心。”向雨田点头同意道:“理该如此!”说罢向后坐好,笑道:“溪水非常清甜,你不喝两口吗?”燕飞移到溪旁,跪下掬水喝了几口,道:“你说得对!慕容垂会在龙城军团的败军逃至猎岭前,向日出原小珪的军队发动攻击,因为那时军心仍末受到影响。”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抵挡得住吗?慕容垂在战场上是从没有输过的。”燕飞道:“事实上小珪自出道以来,也没有吃过败仗,且常是以少胜多,他会利用月丘的地势,令慕容垂不能得逞。”向雨田道:“如果你的兄弟能捱过此役,虽说慕容垂的兵力仍比我们联军多出一倍人数,但只要我们守得稳月丘,粮食方面又比慕容垂充足,我们期待的形势将会出现,我仍认为逼慕容垂一战定胜负,是唯一可行之计。”燕飞道:“慕容垂用兵如神,若他晓得没法攻陷月丘,会转而全力对付我们荒人,不会这么快善罢干休,只有当他束手无策之时,方会接受挑战。”又苦笑道:“假如我们的部队能避过慕容垂的攻击,抵达月丘,你说的形势将会出现,慕容垂会因粮线过长、粮资不继而生出退缩之心,那时小珪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你以为小珪仍会为我冒这个险吗?我太清楚他了。”向雨田道:“你可以表演几招小三合给你的小珪看,让他清楚你可以稳胜慕容垂。”燕飞道:“小珪并不是蠢人,他该知道我绝不可下手杀死慕容垂,小三合这种招数根本派不上用场,在有顾忌下,我失败的风险将大幅提高。你想想吧!如我不是一心要杀慕容垂,对小珪有甚么好处呢?他是不会陪我冒这个险的。”向雨田道:“我这个提议,你怎都要试试看,所以我才说你必须说服你的兄弟。”燕飞苦笑道:“看情况再说吧!”向雨田目光朝他投去,闪闪生辉,微笑道:“现在形势逐渐分明,只要我们能两军会师,又能凭险据守,慕容垂不但失去所有优势,还会陷于进退两难的困局,而事实上慕容垂虽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亦奈何不了他。参合陂之役绝不会重演,慕容垂更非慕容宝可比,-俟燕军退返猎岭,此战便告了结。在这种的情势下,你老哥反变为突破僵局的关键人物。我对拓跋珪的认识当然不及你深入,但我却从他身上嗅到狠的气味,你的兄弟绝非寻常之辈,说不定他肯冒险一博。错过这个机会,以后鹿死谁手,实难预料。”燕飞苦笑无语。向雨田道:“我不是说废话,而是要坚定你的心,最怕是你不敢向他作出这个建议,连唯一的机会也失去了。唉!我还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后果。”燕飞心中一颤,道:“说吧!”向雨田道:“慕容垂今回若损兵折将而回,肯定把你们荒人恨之入骨,老羞成怒下,他对纪千千主婢再不会客气,以伤尽你们荒人的心,我们便要悔恨莫及。何况纪千千已成荒人荣辱的象征,慕容垂手下的将兵,会把他们心中的怨气和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去,到时慕容垂不杀纪千千,势无法子息军队内的怨气。纵然慕容垂千万个不愿意,如他想战士继续为他卖命,为他征伐拓跋珪,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处决纪千千主婢。”燕飞颓然无语,良久才道:“慕容垂为何愿和我决斗?”向雨田道:“首先,是他不认为你可以稳胜他;其次,他也看出你不敢杀他,他可以放手而为,你则有所顾忌,故他大增胜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已成他唯一扭转败局的机会,像慕容垂如此视天下-雄如无物者,绝不会错过。”燕飞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如何击败他?”向雨田道:“就算不使出小三合的奇招,凭你的阴阳二神合一,仍有足够挫败他的能力,分寸要由你临场拿捏,我有十足信心你可以胜得漂漂亮一兄。”燕飞道:“慕容垂愿赌却不肯服输又如何?”向雨田苦笑道:“那我和你都会变成疯子,所有荒人都会疯了,冲往燕军见人便杀,慕容垂该不会如此愚蠢。”燕飞深吸一口气道:“我找个机会和小珪说吧!”向雨田道:“不是找个机会,而是到月丘后立即着你的小珪就此事表态,弄清楚他的心意,我们才能依此目标调整战略,如果拓跋珪断然拒绝,我们须另想办法。”燕飞长身而起,道:“明白了!继续赶路吧!” 第十三章 无回之势 任青媞缓缓在他身前下跪,然后伏人他怀里去,抱紧他的腰,心满意足的道:「想不到刘爷会这么快再见妾身,青媞真的很欢喜。」刘裕生出轻松的感觉,由日出到日落,他忙得昏天昏地,被逼去处理无有穷尽的文书诏令,沉重的工作令他透不过气来,可是当任青媞纵体入怀,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他清楚自己不但迷恋她动人的肉体,倚赖她把握建康高门的心态和动向,更对她生出感情。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对她既厌恶又怨恨,但此刻只剩下火热的爱恋,这是初识她时完全想象不到的发展。每当和她在一起时,他尽力不去想江文清,随着任青媞不住发挥「李淑庄式」的奇效,他因瞒着江文清而来的歉疚感觉,逐渐减少。他愈来愈清楚,要站稳在他的位置上,凡于他有利的事,都不可拒绝。任青媞像头狸猫般蜷伏在他怀里,轻轻道:「刘爷应付谢混的手法非常高明,现在建康的世族,人人都对刘爷刮目相看,晓得刘爷待人处事是有底线的,纵然像谢混般与刘爷有特殊的关系,逾越了刘爷的底线,刘爷亦不会饶他。」刘裕大讶道:「消息竟传播得这么快吗?」任青媞道:「刘爷是通过王弘的口向建康高门发出警告嘛!只要是在乌衣巷内首先传播,不用一天时间会传遍建康高门之间,何况现在无人不对刘爷格外留神,消息比以前更速更广。」刘裕道:「谢混有甚么反应?」任青媞道:「谢混有甚反应,没有人知道,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则与刘爷有间接关系的谣言又出笼了。」刘裕失声道:「甚么?」任青媞道:「宋大哥是否走了?」刘裕讶道:「你怎会这么快知道呢?」任青媞道:「谣言正是与宋大哥有关,说宋大哥因不满你的所作所为,忿然离开。」刘裕双目杀机遽盛,狠狠道:「又是谢混那小子,他是不是嫌命长了。」任青媞道:「刘爷肯定是谢混造谣的吗?」刘裕道:「除了他之外,谁会知道?亦只有他会做这种蠢事。」任青媞道:「他在试探刘爷。」刘裕愕然道:「试探我?」任青媞张开美目,仰首看他,柔声道:「他在试探刘爷是否言出必行,如果刘爷退缩,他便可以挽回面子,亦可稍杀刘爷的威风。」接着又道:「建康是个蜚短流长的是非之地,于高门中此况尤烈,高门大族的人更是视野狭窄,远的事他们看不到,最爱月旦眼前人的缺点,再无限的扩大。谢混习染了这种不良的风气,最懂得玩这类手段。」刘裕差些儿破口大骂,幸好不再牵连到王淡真,所以仍能按下心中怒火,沉声道:「我该怎么办?」任青媞把螓首枕贴他宽敞的胸膛,好整以暇的道:「很容易呢!直接把谢混押到石头城去,不理他任何解释,就告诉他,他已犯下第二个错误,如敢再犯,立即斩他的头,看他以后是否还敢开罪你?」刘裕一呆道:「可是我如何面对道韫夫人呢?若她因此病情加重,我刘裕万死不足以辞其疚。」任青媞叹道:「如果你在此事上心软,等于害了谢混。」刘裕苦笑道:「谢混今次所犯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似乎仍未至把他拿来严辞警告的田地。」任青媞道:「谢混敢再散播谣言,显然是他不把刘爷先前通过王弘发出的警告放在心上。我晓得刘爷不想杀他,不是因对他有任何好感,而是念在谢家的情份。不过刘爷也要想到,防洪患必须于水泛前,刘爷如能趁早让那小子清楚刘爷的心意,将来便不用面对同样的难题。」刘裕沉吟良久,叹道:「我真的办不到。最怕他不久后立即犯第三个错误,我将没有选择的余地。」任青媞道:「或许是谢混注定了是要走上这条与刘爷对立的路吧!不要再说他哩!我要刘爷宠我爱我,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刘裕暗叹一口气,他心中晓得任青娓的看法是对的,奈何他实在不敢再刺激谢道韫,怕她消受不了。 第十二章 雾乡之战 如果荒人不是早有预备,又有防御力强大的车阵,肯定会被敌蹄踏成碎粉,片甲难存,现在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敌人的主力部队分作四队,每队五千人,分从东西两方越丘下扑,来势凶猛,彷似击岸的怒潮,教人见之胆丧。另有两队各三千人,分由南北丘陵间的荒野平地,狂攻荒人阵地的两边侧翼。指挥全局的王镇恶神色冷静,丝毫不为敌人的威势所动,冷然扫视敌方的情况,掌握敌人的强弱虚实。蓦然从东西两方奔杀而下的前排敌骑人仰马翻,荒人则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原来是绊马索发挥作用。绊马索设置的位置,是经过精心计算,恰好在坡底之上两丈许处,在薄雾草树的掩饰里,自以为是奇兵突袭、稳操胜券的敌人哪看得真切,立即中招。前数排的战士连人带马滚下斜坡,直坠至坡底,登时令本是气势如虹的敌人,乱成一团,最糟糕的是去势难止,前路虽被己方绊跌的人马所阻,可是却没法在斜坡留步,兼且后方的战友不住越坡而来,情况更是不堪。王镇恶喝道:「布盾!」分三排位于车阵和两侧缺口的盾牌手,最前排坐在地上,第二排跪地,最后一排站立,全竖起盾牌,布成无隙可入的盾阵,以保护后方的六排箭手。就在越丘攻来的敌人阵势大乱、冲势受重挫的时候,两侧的敌骑旋风般攻来,在这一刻,只有这两支敌人骑兵部队,有扭转败势的能力。这个车阵的摆设,是由王镇恶精心设计,故意让敌人生出错觉,以为仍有机会,不会因攻势受挫立即退却,如此便可令敌人陷于苦战,遂其大幅削弱敌人战力的战略计策。事实上南北两侧的缺口似虚还实,正是荒人兵力最强大的地方,且不用兼顾左右两方,反击能力高度集中,盾手虽仍只三排,但前排的盾手用的是下有尖锥,能深种入士的重铁盾,力足以抵受敌骑的冲击,箭手有六排,轮番放箭下,敌骑能冲至五十步内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王镇恶大喝道:「放箭!」一排一排的劲箭离弦而去,箭雨无情的投向敌人,最后排的箭手射出弓上之箭时,前排的箭手己装箭上弦,射出另一轮的箭矢。敌骑纷纷翻跌。从丘坡冲下来的敌骑情况更是不堪,荒人的车阵令他们欲前无路,但又给后方不住越丘驰来的战友挤得只能向前,投往密集如雨的箭矢中去,其情况之惨,形势的混乱,可以想见。东面丘角声起。王镇恶晓得是慕容隆见势不炒,吹起撤退的号角,哪敢犹豫,狂喝道:「擂鼓!」「咚!咚!咚!咚!」鼓声响彻北丘。燕飞和向雨田听到鼓声,登时精神一振,放下心头大石。按计划,鼓音响起,慕容战和屠奉二指挥的五千荒人战士立即行动,与布车阵的荒人夹击敌人从西面攻打阵地的敌人,务令阵地西面的敌人部队,不能与从东面攻打阵地的敌人会合,没法撤返雾乡。鼓声倏地急遽起来,接着忽然停止。鼓响停止的一刻,正是他们进攻的时刻。向雨田举起神火飞鸦,微笑道:「是时候了!」燕飞早打着火折子,凑近他手上往下倾斜的四支起飞火箭,对准安装于鸦身的尺许长引信,然后逐一点燃。「飕!」神火飞鸦从向雨田手上起飞,在浓雾中划出美丽的火痕,往坡下振翼飞翔而去。百名手足两人一组,同时如法施为,五十只神火飞鸦,穿过浓雾,在雾空里划出五十道闪亮的痕迹,像一幅无所不包,却深具破坏力不住变化的图案,往下罩去。只要其中有一半飞鸦命中目标,足可令雾乡陷于火焰之中,当烟火冲天而起,慕容隆该晓得撤退无路,只余往北逃窜的唯一生路,那时他们将遇上崔宏的五千拓跋族精锐。燕飞一声令下,众人齐声吶喊,从山壁跳跃攀援而下,杀往雾乡去。王镇恶只看敌方形势,便知对方大势已去,两侧的敌人,已随东面的部队潮水般往雾乡的方向撤走。西丘后却是杀声震天,显示慕容战和屠奉三领导的部队,已依计划从藏兵处出击,截着欲绕往雾乡的敌人。王镇恶见机不可失,大喝道:「擂鼓!」第二轮鼓音立时轰天响起。同时阵内荒人战士齐声欢呼,化守为攻,纷纷上马,一半人由卓狂生、红子春和姬别率领,冲出车阵越丘而去,夹击西面的敌人部队。另一半人则由王镇恶领军,出阵追击后撤的敌人。一时蹄声震天,荒人战士踏着敌方人马的尸体,展开全面的反击。拓跋珪和楚无暇并骑驰上月丘最高点平,东面广阔的平野尽收眼底,地平远处太行山似已成为大地的终结。拓跋珪以马鞭遥指远方,道:「那就是慕容垂藏军的猎岭,我真希望能在他身旁,看他晓得我们进军月丘时的表情和反应。」楚无暇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桑干河从东北方倾泻而来,流过月丘的北面,往西南而去,两岸现出葱绿颜色,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生机勃勃。拓跋珪感叹道:「若再给我五十年寿命,我必能一统天下,即使南方有刘裕崛起,成为新朝之主,仍非是我拓跋珪的对手。」楚无暇没有答话。拓跋珪朝她望去,讶道:「无暇为何不说话,是不同意我吗?」楚无暇温柔的道:「族主正在兴头上,无暇怎敢扫族主的兴,又不想说违心的话,只好索性不说了。」拓跋珪显然心情极佳,丝毫不以为忤,哑然笑道:「无暇直言无碍,我绝不会因你说真心话而不高兴。」楚无暇道:「我只希望族主不要轻视刘裕,此子确是人杰,每能于绝处创造奇迹,看轻他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拓跋珪笑道:「无暇或许仍未晓得我曾和刘裕并肩作战,对他认识深刻,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格和才干。别的人或会因轻视他而犯错,却绝不会是我拓跋珪。」楚无暇奇道:「那为何族主对征服南方,仍这么有信心呢?」拓跋珪仰望长空,吁出一口心中的豪情壮气,油然道:「我是从天下大势着眼,北强南弱,自古已然,以人口论之,北方人口便比南方要多。所以苻坚尽起兵力,可达百万之众,而谢玄仅能以八万人迎之于淝水,由此可见南北人口的对比。」楚无暇为之哑口无言,没法反驳。人口是经济最重要的因素,男以耕作,女以纺织,正是经济的两大支柱。拓跋珪从人口多寡去比较南北的强弱,是有道理的。拓跋珪显然谈兴甚浓,续道:「其次在军事上,不论是我们拓跋鲜卑族,又或慕容鲜卑族,至乎羌人,氏人和匈奴人,兵种均以骑兵为主,战斗力强,不论组织之密、骑术之精、斥侯之明,均远在南方汉人之上,只要没有犯上苻坚的错误,汉人哪是我们的对手?」楚无暇道:「那为何直至今天,北方仍未能征服南方呢?」拓跋珪欣然道:「无暇问得好!此正为我苦思多年的问题,只有明白前人失败的原因,我拓跋珪方能避免犯上同-错误,以致功败垂成。」楚无暇动容道:「原来族主早深思过这方面的问题,非是一时兴起,说出壮言。」拓跋珪傲然道:「我拓跋珪怎似那些狂妄无知之辈。要征服南方,首先要统一北方,如果我能在今仗击垮慕容垂,我有信心在二十年内荡平北方诸雄,再给我三十年时间,南方亦要臣服在我铁蹄之下。以我现在的体魄,活过七十岁是毫不稀奇,所以我绝不是口出狂言,而是根据现实的情况作出推断。」楚无暇不解道:「为何征服南方,竟需三十年之久呢?」拓跋珪道:「以武力统一北方并不是最困难的事,我有十足信心可以办到。但接着下来如何统治北方,方为困难所在,否则我只是另一个苻坚,淝水战败,帝国立即瓦解,此正显示了苻坚并未解决治国的问题。」楚无暇好奇心大起,忍不住的问道:「苻坚究竟在甚么地方出了问题?」拓跋珪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道:「说到底,不论是石勒或苻坚,都是败在未能将民族的关系弄好。这牵涉到两方面的问题,首先是以一族去统治包括汉人和胡人在内的众多民族,民族的融和岂是朝夕闾能解决的事,问题遂至无有穷尽。」稍顿续道:「其次是统一不能从血统着手而要看文化的高低,文化愈高的愈懂得治国之术,而要统一各族,则必须先统一文化,便像只有最强大的军力,方可以征服四方,治国亦是如此,只有最高的文化,方有维持国家归于一统的能力。」楚无暇道:「族主这番话发人深省,可是苻坚不也是致力推行汉化吗?但他却以失败告终。」拓跋珪欣然道:「无暇这番话,恰好回答了为何我认为需三十年之久,方能收伏南方的问题。文化的统一和融合,非是一蹴即就的事,苻坚正因躁急冒进,在时机未成熟下南侵,致功亏一篑,我拓跋珪岂会重蹈他的覆辙?」又道:「我之所以看中洛阳为未来的国都,正是为了统一天下的长远利益。因为洛阳是长安外北方的文化中心,是东漠、魏、晋故都,而北方汉人则认庙不认神,颇有谁能定鼎嵩洛,谁便是文化正统所在。」楚无暇心悦诚服的道:「放主不但有统一天下之志,更有统一天下之能,故有此鸿图大计。」拓跋珪别头往月丘俯瞰,在平原上起伏的数列丘陵,已被己方战士雄据,卫士戍守各战略地点,安营立寨,工事兵则开始挖掘壕坑,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有强大防御力的阵地。骡车队源源不绝的从平城开来,运送储在平城的物资粮草,场面壮观。拓跋珪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的兄弟燕飞与慕容隆之战,该已胜负分明了。」楚无暇心中明白,拓跋珪之所以忽然谈起将来的鸿图大计,正因他心悬荒人的成败,而想象未来,正是拓跋珪减轻心中忧虑的方法。拓跋珪勒马掉头,道:「我们回去吧!」战场尸横遍野,令人惨不忍睹。此战荒人大获全胜,杀敌逾二万之众,伤的则只有二千多人,可见战况之烈。荒人和拓跋族联军战死者千多人,重伤者只数百人,比对起敌方惊人的死伤数目,这个实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他们更从雾乡夺得龙城军团的大量粮资和弓矢兵器,俘获的战马达五千匹,成果丰硕。在崔宏和王镇恶的指挥下,联军正收拾战争遣下的残局,一方面安葬死者,同时治理伤兵。燕飞、向雨田、卓狂生、红子春、姬别、庞义一众人等,立在高丘之上,观察四周的情况。姚猛此时策马街上丘,甩鉴下马,嚷道:「没有见到慕容隆的尸身,恐怕这小子溜掉了。」红子春点头道:「该是溜掉了,有人见到他在数十亲兵保护下,望北逃走。」卓狂生拈须道:「慕容隆把全军尽没的消息带往他老爹那去,他老爹会有甚么反应呢?」姬别叹道:「这要老天爷才知道。」众人都想笑,却笑不出来。战争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残忍恶事,败的一方固是凄惨,胜的一方亦不好受。姚猛道:「崔堡主着我来问各位大哥,如何处置敌人的俘虏和伤兵?」众人的目光投往燕飞,看他的决定。燕飞不由想起拓跋珪在参合陂处理敌俘的残忍手段,暗叹一口气,道:「可以自行离开的,任他们离开,我们更必须善待对方的伤重者。」卓狂生提议道:「明天呼雷方运送物资粮草的骡马队将会到达,可在他卸下粮资后,把所有的伤重者送返崔家堡治理,痊愈后的敌俘,放他们离开吧!」姬别点头道::冱是最好的办法。」姚猛翻上马背,领命去了。卓狂生道:「我们要待呼雷方到此处后方能起行,怕要在这襄多盘桓两天,亦可以好好休息,以恢复元气。」姬别往四方看望,苦笑道:「真不想留在这鬼地方。」众人深有同感。燕飞道:「我必须先行一步,向拓跋珪报信,向兄和我一道走如何?」向雨田道:「你想撇掉我也不成。」卓狂生道:「真羡慕你们,说走便走,留下这个烂摊子给我们。」庞义道:「你也可以和小飞他们一起上路,谁敢阻止你呢?」卓狂生道:「我岂是如此不讲江湖义气的人?且我自问跑得不够他们两个小子快,怕拖慢了他们的行程。」红子春讶道:「原来你既懂得自量,亦懂得为人着想。」卓狂生叹道:「我没有心情和你说笑。真不明白自己,为何以前在边荒集大战连场,却从没有像这刻般对战争生出厌倦的感觉呢?真古怪。」向雨田淡淡道:「因为以前在边荒集的战争,都是为保护边荒集而战,与今战的性质不同,而战争正是看谁能捱下去的玩意。好好的睡一晚,明天你的感觉会是另一回事。」接着向燕飞道:「起行吧!」燕飞道:「一切依计而行,小心慕容垂会派人伏击你们,他是坚强的人,绝不会被一场败仗动摇,而他手上仍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反击我们。」说毕偕向雨田奔下山坡,如飞去了。 第十一章 等待黎明 燕飞闭上眼睛,精神像潮水般从现实的世界退返纯心灵的精神天地,与纪千千的心灵接合,作最亲密的接触,他们肉体的隔离虽以百里计,但他们的心却是零距离,浑融为一。千千并不是梦体的出阳神状态。「千千!我们又在一起了!」纪千千火热的爱恋,填满他心灵的空间,爱得那么炽烈、那般彻底,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怀疑,男女热恋时无可避免的负面情绪,在他们融合的心灵内没有容身之处。「燕郎呵!你在哪里呢?」燕飞在心灵响应道:「我在太行山区的另一角落,当地的人称之为雾乡,正等待黎明的来临,一场激烈的战役将会展开。」纪千千低沉的叹息道:「千千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但总按不下内心的恐惧,最矛盾的是千千不但担心你们,也担心身边的所有人,老天爷为何要把千千置于这样的处境下呢?」燕飞道:「千千你必须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发生在十天八天之间。你不是要爱我至天荒地老吗?比对起来,千千眼前的苦难只是剎那的事。为了我,为了小诗,千千必须坚强起来,还要比任何时刻再坚强,然后我们便可在一起了:水远再不分离。」纪千千道:「燕郎不用担心千千,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的重聚,千千对燕郎有十足的信心。昨夜风娘说了很奇怪的话,她是不认同慕容垂这样对待我和诗诗的,说要我心中有最坏的打算,可是又指出只要燕郎能避过劫数,千千仍拥有美好的将来,她说的话令我很不安。」燕飞道:「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认为我们在此战必败无疑,且会败得很惨,不过她这个看法在明早之后,会改变过来,而我们正为此而努力。」纪千千道:「那为何我又能有美好的未来呢?」燕飞微一沉吟,道:「照我猜测,风娘是下了冒死释放你们的决心,在你们现时的情况下,她纵有心也无力。或许她晓得慕容垂的安排,例如把你们留在山寨处,又或把你们送往中山,那风娘便可以想办法了。」纪千千一呵」的一声叫起来,在心灵的天地道:「燕郎是旁观者清。」燕飞叹道:「可是明早之后,慕容垂的想法会改变过来。凡事有利有敝,明天之战,如我们大获全胜,慕容垂再没法阻止我们荒人北上,他将会改变主意,把千千和小诗带在身旁,不容你们离开他的视线。」纪干千失望的道:「那我和诗诗该怎么办呢?」燕飞道:「战场上形势干变万化,难以测度,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机会。千千须尽量和小诗在一起,当时机来临,千千和小诗的苦难会成为过去。千千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下。我要去了!」纪千千呼唤道:「知道哩!燕郎珍重。」燕飞睁开虎目,向雨田魁伟的脸容映入眼帘,正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凝神看他。四周雾气弥漫,十多步外的景物已是模糊不清,像被雾吞噬了。燕飞道:「清除了障碍吗?」向雨田不答反问道:「燕飞刚才是否和纪千千心灵传感?」燕飞道:「你感应到千千吗?」向雨田道:「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我丝毫感应不到她,只感觉到燕兄的心灵退往遥不可触的远处,留下的只是一个空的躯壳,感觉上燕兄和死了并没有分别。」又叹道:「我真羡慕你,坦白说,我也想尝尝个中滋味,最惨是晓得自己绝没有这福分,我是注定要孤独终生的。」燕飞道:「向兄不必自怜,你拥有的,已是常人梦想难及的了。」向雨田话题一转,欣然道:「今仗我们是稳胜无疑。」燕飞讶道:「向兄为何忽然这么肯定?」向雨田微笑道:「因为直至谷地,我仍没有发觉任何陷阱或障碍,显然慕容隆根本没有想过藏兵处会被发现,因而也没有防御的准备,只要我们接到讯号,冒雾突袭,肯定可把留在雾乡的敌人逐出去。这将会是场一面倒的战役。」燕飞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点头道:「离天明只有半个时辰,我们很快会知道结果。」接着撮唇发出鸟鸣声,藏在后方的百名荒人好手,小心翼翼毫无声息地潜下来,各自进入指定的攻击位置去。卓狂生叹道:「终于到了!」小杰和十多个兄弟,在两边丘上火炬,映照出他们在北丘的驻扎地,也让埋伏暗处的敌人清楚掌握他们的位置。他们选择的地点,正是北丘最适合设营的地方,两边是高起十多丈的丘陵,由南至北的界定出中间里许的疏林平野,一道溪流从东北而来,蜿蜒流过丘陵夹着的平原。不待吩咐,骡马车分作两大队,缓缓注进野原,井然有序的分列两旁,队与队间相隔百丈。卓狂生喝道:「手足们!办正事的时间到了。」像训练过千百次般,战士们一组一组的到达指定的地点,纷纷下马,并解下马鞍,让马儿到小溪喝水休息。只有卓狂生、王镇恶、姬别、红子春等荒人领袖,仍留在马上,指挥大局。姬别道:「虽然有雾,却没有想象中般浓密。」卓狂生笑道:「这处有点雾应景便可以,至要紧是雾乡不负其名,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哈!」姬别道:「卓馆主的心情很好。」卓狂生道:「怎到我们的心情不好呢?我最怕是行军太慢,赶不及在黎明前到达此处,现在早了近半个时辰,当然心情大佳。」王镇恶喝道:「解骡!」正候命的千多个荒人战士连忙动手,把骡和车厢分开,又把骡子集中往小溪两旁。姬别傲然道:「看我想出来的东西多么精彩,这叫横车阵,由于车内放了泥石,保证可以抵受千军万马的冲击。」王镇恶待解骡的行动完成后,发出第二道命令,喝道:「固轮拆篷!」手下儿郎应声行动,以预备好的木方把车轮固定,令其没法移动。同时有人把所掩盖的帐篷拆掉,露出内中的玄虚。原来车内除了装载泥石外,向外的一面均装着蒙上生牛皮的防箭板,令两边一字直排的车阵顿成屏障,护着中间的人马,成为强大的防御设施。王镇恶又道:「立鼓!」战士们把摆放在其中十辆车上的大鼓搬下来,移往中间处,成其鼓阵。王镇恶喝道:「置绊马索。手足们!各就各位。」今回五千多战士全体行动,数百人往两边丘陵的坡底,设置一重又一重的绊马索,其它的人取出弓矢长戈等应付敌骑的利器,在车阵后集合编整,人人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皆因晓得胜券在手。红子春仰首望天,道:「快天亮了,该是生火造饭的好时候。」慕容战和屠奉三蹲在一座山丘遥观东面诱敌大军的动静,隔开近三里之遥,他们只能隐见火光。慕容战道:「这样的薄雾,对我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有害呢?」屠奉三道:「当然有利,至少利于追敌歼敌。」又道:「我真担心他们不能依时到达,现在可以安心。」慕容战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老实作答。」屠奉三笑道:「甚么事这么严重?好吧!我投降了,我在建康遇上我的心上人,至于细节和详情,请容打完这场仗再禀上。」慕容战喜逐颜开,欣然道:「真想不到,要恭喜你哩!」屠奉三道:「不但你想不到,事前我也没有想过,更想不到仍有人可令我心动。但一切就像天崩地裂般发生,避也避不了,且是不想躲避。」慕容战叹道:「给你说得我急不可待想知道详情,可否透露多一点儿?」此时一道人影从下方林野闪出,直奔至两人身前,原来是姚猛。姚猛绕往两人后方,蹲低道:「敌人中计了,在老卓等人阵地西面里许远的林区内,埋伏着一支敌人的骑兵队,虽没法弄清楚有多少人,但肯定在五千人以上。」屠奉三松了一口气,道:「以敌人的兵力作估计,埋伏在西面的兵马该有两队,每队在五千至八千人间,这才合理。因为敌人有三万军力,必是倾巢而来,全力进击。」慕容战点头认同,道:「如此留守雾乡的龙城兵,该在一千人以下,或只是数百人,燕飞和他的人肯定可吃掉他们。」屠奉三凝目远方,沉声道:「讯号来哩!老卓他们开始生火造饭,显示布署完成,他们已设置了以车阵为主、防御力强的战阵。」慕容战道:「我们回去准备。」荒人设阵处东北方三里许的疏林区,崔宏从树下来,向丁宣道:「镇恶兄他们开始生火造饭。」后方是分作两队,每队二千五百人的拓跋族精锐战士,人人体型彪悍,精神抖擞,此时所有人都为座骑解下马鞍,自己则坐在地上,与座骑一起休息,养精蓄锐好上战场与敌人拚个死活。他们全是拓跋珪的奉族战士,忠诚上绝对无可怀疑,每个人都肯为拓跋族的兴衰献上性命。崔宏叮嘱丁宣道:「记着!是第二轮鼓响我们才出击,千万别弄错。」丁宣答道:「我不会弄错的。」崔宏转身过去,先环目扫视手下儿郎,然后打出装上马鞍的手势。众战士如响雷应电火般跳将起来,敏捷地抓起放在地面的鞍子,送往马背上去,没有人表露出丝毫犹豫,令人感到他们是热切期待这-刻的来临。崔宏心中一阵激动。眼前的战士,正是他梦想中的部队,他深信他们将是继燕人之后,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而拓跋珪会是另一个统一北方的霸主。到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拓跋珪派遣他率领眼前这五千精锐,以支持边荒劲旅的关键性,否则荒人纵能取胜,其军力亦不足以歼灭兵力逾三万之众的龙城军团,那与失败并没有分别。他自身的计谋与荒人结合后,龙城军团便注定了全军覆没的命运,打败慕容垂的可能性终于出现。崔宏沉着气向仍朝战场方向眺望的丁宣道:「荒人会在敌人呈现败象之时,敲起第二轮鼓响,切记在鼓声停下之际方可进击,那时敌人将往雾乡败退,而你的任务是把敌人冲断为两截,再与从阵地冲杀出来的荒人夹击燕军,其它退往雾乡的敌人由我来招呼。」丁宣转过身来,沉声道:「得令!」此时众战士完成装鞍,立在座骑旁候命。崔宏喝道:「登马!」战士们纷纷翻上马背。崔宏和丁宣跳上座骑,同时掉转马头,往战场推进。后方分成两队的战士,一队追在丁宣马后,笔直的朝战场方向缓驰而去;另一队跟着崔宏,偏往雾乡的方向。此时东方天际现出曙光,丘陵山野蒙上一重薄薄的雾气,战争的时刻终于来临。向雨田正研玩手上的火器,道:「在这样雾浓湿重的天气下,这玩意仍会生效吗?」燕飞正用神观看下方五十丈处敌人的营寨,不过即使是他的锐目,亦只能看到二十丈许内的东西,视野便被浓雾隔绝,闻言道:「这是姬大少特别针对春湿的情况而特制的神火飞鸦,可飞行百多丈,命中目标时,鸦内火药爆发,火油会附上对方的营帐和房舍,保准可燃着任何东西,对姬大少我们要有信心。」向雨田仰望天空,叹道:「天亮了!刚过去的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接着一拍背囊,道:「神火飞鸦外尚有十颗毒烟榴火炮,不过看来于今仗派不上用场,可留待后用。」见燕飞没有答他,问道:「你紧张吗?」燕飞道:「说不紧张就是骗你。我们在这裹等若与世隔绝,完全不清楚雾乡外的情况,也不知道老卓他们是否依时到达设阵拒敌的地点,要到第一轮鼓响,我们方晓得一切是否顺利。」向雨田道:「对你这番话,我深有同感。过去我总是独来独往,一切事控制在自己手上,明白自己的能力。但战争却属-体的事,只要有一方面配合不来,便成致败的因由,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忽然双目亮起来,道:「你听到吗?」燕飞沉声道:「敌人发动了!」远方隐隐传来万骑奔腾的蹄音。天色渐明。两列长车阵旁的荒人正默默的等待着。卓狂生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向身旁的红子春道:「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最怕敌人忽然察觉是个陷阱,我们便要完蛋大吉。」红子春道:「放心好了!你害怕的情况,可在天明前任何一刻发生,却绝不会在这刻发生。直到此时敌人仍没有任何动静,正代表敌人已上了我们的大当。可以多点耐性吗?」在红子春另一边的姬别正瞪着西面的长丘,长吁一口气道:「我的心儿真不争气,自我们的「生火造饭」开始,便不安定的跳个不停,我这个人肯定不是上战场的好材料,如果可以有选择,我会当逃兵。」卓狂生骂道:「不要说泄气的话,那你又为甚么来呢?没有人逼你的。」姬别道:「我是为千千小姐而来,为了她我再不愿做的事也会去做。千千小姐被掳北去,是我们荒人最大的耻辱,只有把她救回来,我们荒人才可以快乐起来。」红子春笑道:「现在姬大少后悔了吗?」姬别笑道:「怎会后悔?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不能活着回边荒集去。」卓狂生一震道:「来了!」东西两方,同时蹄音轰鸣。主持东面战线的王镇恶大喝道:「手足们准备!」五千荒人战士,全体额上扎上夜窝族标志的巾带,盾手在车阵后竖起盾牌,接着是持着长兵器的战士,后方的三排箭手,人人弯弓搭箭,严阵以待。战争在敌我双方的热切期待下,全面展开。 第 十 章 各就其位 崔宏见林内的营地表面一片平静,暗里却卫戍森严,岗哨林立,欣然道:「一切无恙!」丁宣道:「托大人鸿福,敌人并没有在我们监视的范围内现踪。」对崔宏的胆识才智,他是心中佩服的,更明白今回拓跋珪让自己当崔宏的副手,是看在燕飞的分上,隐含栽培之意。所以就任后,-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有失。丁宣虽为汉人,但却是在胡族统治下的北方成长,对南方的晋室政权,只有恶感而没有好感,可是要在北方出人头地,必须依附胡族政权,丁宣遂看中新兴有为的拓跋族。丁宣又道:「族主方面传来消息,他已尽起全军,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阵,逼慕容垂作正面交锋。」崔宏点头道:「明白了。」在离开平城前,他和拓跋珪厘定了全盘的作战大计,俾能互相配合,争取最丰硕的战争成果。崔宏与丁宣步行至营地林区东南面边缘处,遥望落日下三十里许处北丘的方向,道:「入黑后我们立即起程,秘密行军,至北丘北面五里许处埋伏,小休两个时辰,天明前再潜近北丘,只要见到烟花讯号,立即发动攻击。」丁宣点头应是。崔宏微笑道:「今次慕容隆肯定中计,就要看我们能否把他精锐的龙城兵团彻底击垮,此战我们必须大胜,若只是小胜,与打败仗并没有丝毫分别,明白吗?」丁宣道:「明白了!」建康。石头城。刘裕在内堂与江文清吃晚饭,比起昨晚,他心情舒畅多了。自从知悉江文清怀了他的孩子后,他自然而然的把心中的爱,转移到江文清的身上去,解开了心中的死结,对江文清呵护备至。在烛光映照下,江文清人比花娇,令他心中爱惜之意,有添无减。江文清看着刘裕不停地把菜肴夹到她的碗内,致堆积如小山,笑道:「文清怎吃得了这么多?」刘裕微笑道:「为了我们的将来,文清必须多吃点,孩子方会肥肥白白,甫出世立成壮丁。」江文清不胜羞喜的白他一眼,道:「真夸大!大人今晚的心情很好哩!」刘裕点头道:「我今天的心情的确很好,因为我对如何治理国家,开始有点头绪,全赖穆之为我筹谋运策。坦白说,我一向对穷酸儒生没有多大好感,但穆之却令我这个看法彻底改变过来。很奇怪,他比我这个短视的粗人更讲实效,不会空谈甚先王之道、仁义道德,甚对我的脾性。」江文清道:「穆之确是个很特别的人,裕郎须好好待他。」此时手下来报,蒯恩到了石头城,正在外堂等候。刘裕喜出望外,心忖又会来得这么快的,他原本以为没有十天八天时间,蒯恩仍没法应召而回。江文清欣然道:「小恩竟回来了,大人还不立即去见他。」刘裕连忙起身,移过去亲了江文清的脸蛋,又摸摸她微隆的小腹,这才到外堂去。蒯恩见他进来,从地席跳起来,神情激动,下跪道:「蒯恩向统领大人请安问好。」刘裕抢前把他扶起来,抓着他双臂,道:「小恩你做得很好!不!是非常的好!立下大功。」蒯恩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颤抖着声音,显示他仍处于激动的情绪里,道:「全赖统领大人的训诲和提携,小恩怎敢居功。」刘裕偕他到一角坐下,说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会来得这么快呢?」蒯恩道:「大人急讯传来,属下刚好在无锡接收阴奇将军的粮资,立即快马赶来。属下已依大人指示,把军符和任命文书交予阴将军,并向他详细交待会稽等地的情况。」若要在现时军中找出他最信任的人,蒯恩和阴奇肯定居于榜首,比魏泳之、何无忌、彭中等更得他信任。刘裕道:「乱区现今情况如何?」蒯恩道:「天师军已烟消云散。属下依穆之先生的指示,一方面宣称孙恩已葬身怒海,同时把徐道覆和张永的首级,挂在会稽城东门外示众三天;另一方面则依穆之先生的吩咐,推行安民之策,豁免当地民众田税半年,修补各地城池,又趁机把参与叛乱的各地豪强的土地收归国有,再公平分发与当地农户,这场由孙恩惹起的大祸,该已告一段落。」刘裕暗叫惭愧,刘穆之曾向他提及这些收拾天师军遗下的烂摊子的方法,可是自己的心神全放在如何杀死桓玄一事上,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到此时蒯恩提起,方记起来。幸好有刘穆之这个能总揽全局,钜细无遗的智者为他效力,否则自己定会弄个一塌糊涂,乱上加乱。同时又想到刘穆之屡次强调,自己必须以强而有力的手腕统治南方,天师军之乱的善后工作,正为刘穆之说的话作出最佳的说明。因为会稽诸城所有反对的势力,均被他连根拔起了,所以推行利民之策全无阻力,水到渠成,取得骄人的成果。他同时生出戒惧之心,试想如果自己是只求私利的独裁者,不论目下如何剥削压逼蚁民,一时间老百姓们亦只有屈从的份儿,而没有反抗之力。当然!到民不聊生,民众感到纵死而无大害,自然是动乱丛生。可是若推行的是安民利民之策,人民只会感激而不会造反,效果是截然不同。他刘裕定要时常警惕自己,绝不可作伤民之举,民众的福祉,就在他一念之间,他怎可不诚惶诚恐,事事三思而后行,谨慎律己。刘穆之最高明之处,是借着平定天师军之乱把土地作重新的分配,平息了天师军祸起的源头。这种切合形势,因势施政的手法,是他须好好学习的。蒯恩又道:「不知大人急召属下回来,有甚么用得着属下的地方呢?只要大人吩咐下来,属下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裕想起当日侯亮生自尽身亡,蒯恩到建康来报讯,傍惶无依的情形,比对起蒯恩成为北府兵中举足轻重的猛将,联想起自己回到建康,走投无路,不得不和司马道子妥协的处境,一时百感交集。道:「没有这般严重,我召你回来,是要你代我坐镇建康,好让我能抽身去对付桓玄。」蒯恩吃了一惊,道:「如此大任,属下恐难担当。」刘裕笑道:「坦白说,对政治我是外行,恐怕比你更没头绪。幸好政治方面有穆之负责,你只要牢牢掌握兵权,守稳石头城,谁敢造反,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歼灭,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现今建康仍处于军管之下,你只要约束手下,理好建康的治安便成。」又道:一待会我们找穆之先生来商量,趁机授予你一个名实相符的职位,让你更容易管治建康。」蒯恩仍是惴惴不安,道:「可是建康的高门……」刘裕截断他微笑道:「有我刘裕作你的后盾,小恩有甚么好害怕的?建康高门中支持我们者比比皆是,若有人敢来捣乱,我们便要他们吃不完兜着走,兵权在谁的手上,便由谁来主事。再配合穆之先生圆熟的政治手段,小恩你肯定不会出问题。」蒯恩这才稍为放心,连忙谢恩。刘裕沉吟道:「我会让小恩见几个人,让他们清楚我的心意,至于我们军内,我却丝毫不担心,因为人人清楚你立下的功劳。」蒯恩欲言又止。刘裕讶道:「小恩还有甚么话要说呢?」蒯恩两眼微红,道:「属下希望能为侯先生雪恨。」刘裕苦笑道:「我正要赖你为我稳着建康,你怎可随我去讨伐桓玄?」蒯恩道:「属下怎敢违背大人的命令?属下只希望晓得害死侯先生的妖女是谁。」刘裕这才晓得误会了他的意思,又大感头痛,难道告诉他当日他和屠奉三口中的妖女是任青媞?只好道:「那时我们所知不详,故而有此猜测,怀疑是有人泄露消息,岂知纯属误会。说到底罪魁祸首仍是桓玄,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不该再追究其它人。」事实上他自己亦不满意自己这番搪塞的说辞,但有甚么办法呢?一时间他的确无法编出更有说服力的故事。蒯恩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刘裕拍拍他肩头,道:「我是为小恩你着想,此事牵涉到江湖一个神秘的门派,但他们的头子已与燕飞达成协议,在关键时刻脱离桓玄,导致桓玄逃离建康。好好的干,只要能令南方的民众安居乐业,衣食丰足,小恩便报答了侯先生的恩情。」蒯恩终露出信任的神色,道:「一切遵从大人的指示。」刘裕暗叹一口气。想起以前闯荡江湖时,大家肝胆相照的日子,此刻份外有感触。自和任青媞扯上关系后,自己便为她左瞒右瞒,直到此刻,他刘裕成为建康的当权者,仍要为她向蒯恩说谎,把责任推到魔门处去。幸好蒯恩没有寻根究柢,否则他将被逼满口谎言。希望真相永不会被揭破,否则真不知如何向眼前的心腹大将交代。高彦直闯尹清雅闺房,嚷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回功成利达哩!」正伺候尹清雅的婢女早对他类似的行为见怪不怪,不待尹清雅吩咐,连忙施礼告退。尹清雅皱眉道:「你这小子又发疯了。」高彦神气的在另一边坐下,道:「好消息一,是毛修之那家伙攻下白帝城,兵胁江陵,令*贼桓玄吓得屁滚尿流,弄脏了裤档。哈!形容得多么传神。」尹清雅「噗哧」笑起来,横他一眼骂道:「狗嘴长不出象牙来,信你的肯定是傻瓜!唉!不过我小白雁肯定不比傻瓜好多少,否则怎会给你这小子缠上。」高彦嬉皮笑脸的道:「甚么都好。听着哩!好消息二,是我们的统领大人已委任我们的赌仙出任两湖的头号官儿,同时把两湖帮收编为北府兵,且由老程决定如何论功行赏,若有帮中兄弟不想当官或当兵,悉随其意。哈!这该算是皇恩浩荡了。」尹清雅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盯他一眼,道:「谁想去当官都可以,这叫人各有志,但我却不准你沾上半点儿官职,清楚吗?」高彦失声道:「我有那愚蠢吗?八人大轿来抬我,也抬不动我去当官,我追求的是袋中永远有花不尽的银两,天天和雅儿……」尹清雅捂着耳朵,羞红粉脸嚷道:「我不听!我不听!再说我会揍你。」高彦故作惊讶道:「你道我想说甚么呢?我又不是说夜夜,而是天天,大白天可以干甚么呢?不外是游山玩水吧!雅儿是否想到特别有趣的玩意儿呢?」尹清雅放下双手,没好气的道:「不和你胡扯,还有甚么事,快报上来,本姑娘还有很多急事待办。」高彦道:「甚么急事也及不上我即将说出的事,雅儿是否有兴趣坐上奇兵号,来个御驾亲征,打得桓玄的走狗们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尹清雅立即双目放光,道:「你在说甚么哩!」高彦道:「老魏刚从桑落州赶来,说据守湓口的莉州军正蠢蠢欲动,故请我们出动水师,与他们在大江上夹击荆州军。唉!还以为雅儿会有兴趣,怎知雅儿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分身。」尹清雅恨得牙痒痒的道:「死小子!竟敢耍我。」又笑脸如花的道:「为甚么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会忽然变成大好人呢?竟肯让人家参战?」高彦道:「别人不清楚你的心意,但怎瞒得过我这个作夫君的,全赖我力排众议,说有雅儿坐镇奇兵号,下面的儿郎们士气肯定陡升百倍,人人奋不顾身,打起水战来格外精神,所以甚么人缺席都无关紧要,惟独雅儿是不可缺席的。此战牵涉到整个战争的成败,绝对不容有失,打赢了便可直捣桓贼的老家。」尹清雅无暇计较他自称夫君,欢喜的道:「算你哩!」高彦说得兴起,道:「老魏还带来消息,此战若胜,我们的统领大人会御驾亲征,到前线来指挥大局,桓玄今次肯定卵蛋不保,雅儿将可报却血海深仇。」尹清雅没好气道:「甚么皇恩浩荡,甚么御驾亲征,刘裕那家伙当上皇帝了吗?你最爱夸大,最爱胡言乱语。」又问道:「你说的老魏是谁?」高彦吹嘘道:「当然是名震天下,老刘座下的七虎将之一的魏泳之……」尹清雅打断他道:「其它六虎将又是何方神圣?」高彦尴尬的道:「这个就不太清楚。」尹清雅两眼上翻,道:「又是胡诌!」接着认真的道:「但今次我定要参战,否则船队休想起航。」高彦忙保证道:「这个当然不是胡诌的,我虽然胆大包天,但只限于色胆,其它方面的胆子就小得可怜。」尹清雅道:「我们何时出发?」高彦道:「我们立即起航,我正是来恭请雅儿移驾到奇兵号去。」尹清雅跳将起来,大嗔道:「那还磨蹭在这里干甚么,他们不等我们就糟糕哩!」高彦好整以暇的道:「雅儿不用心急,我和你是最后登船的人,好接受儿郎们的欢呼喝采,以振奋士气,这是老程和老手两老想出来的馊主意,与为夫无关。」尹清雅劈手执着他的襟口,嗔道:「你说甚么?」高彦一脸无辜的神色,举手道:「为夫说过甚么呢?一时记不起了!」尹清雅运劲把他从椅内提起来,玉手一挥,高彦立即步履不稳的给送出门外去。尹清雅追在他后方,大发雌威的道:「快给我引路,否则要你的小命。」高彦放脚便走,高嚷道:「谋杀亲夫哩!谋杀亲夫哩!」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着追他去了。 第 九 章 命运之手 雾乡是太行山内一个小盆地,原为太行山以打猎焉生的猎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现在终于难逃一劫,被战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风,他们该是凶多吉少。雾乡四面山峰耸立对峙,只西面有出口,连接着被燕人开阔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近百栋房子,平均分布在广阔达一里的盆谷高地上,显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简陋的茅房后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营帐。东北面传来水瀑之声,一道溪流蜿蜒流过雾乡,朝西南流去,确为进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从后突袭雾乡之计,只要龙城军团撤回盆地内,便可稳如泰山,守个坚如铁桶。在战略上,慕容垂此计确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最钟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绽。向雨田道:「你听到吗?」此时盆谷内***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营帐内好梦正浓,只有数队守夜的巡兵,于各关键位置放哨。从近五十丈的高处看下去,房舍像一个个的大盒子,与圆形的营帐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规则的图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宁静,让人嗅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息。雾乡的确名副其实,空气中充盈水气,形成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整个盆谷,颇有些儿虚无缥缈不大真切的奇异感觉。燕飞点头道:「是狗儿的吠叫声,如果我们硬闯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瞒不过狗儿的灵觉。」向雨田道:「龙城军团身经百战,只要有喘一口气的时间,便可以奋起反击,那时吃亏的将是我们。」燕飞道:「如果崔宏所说无误,水气会在晚上大量积众,尤于此春浓湿重之时,到天明时雾气会在谷内聚而不散,大幅减弱狗儿的警觉性,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加上姬大少的厉害毒火器,该可完成任务。」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会于四面山坡上设置警报陷阱,如有外敌入侵,触响警报,可以有足够时间从容应付。你认为慕容隆有我这谨慎小心吗?」燕飞看着下方杂草丛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内清寒的天气而积雪未解,头痛的道:「在如此雾夜,要在陡峭难行的崖壁找出敌人设置的警报陷阱,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动,更怕惊动敌人,你有甚么办法呢?」向雨田道:「我们还须防敌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采取行动,否则如敌人每天都对警报陷阱作例行检查,我们的突袭行动便告完蛋。」燕飞讶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还有甚么办法?」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须只凭触觉,恐怕神仙也办不到,但只是开辟一条供我们下谷的路线,本人却是绰有余裕。我们秘人长期在沙漠打滚,对危险养成奇异的触感,那天明瑶在我们决战时接近我们,事实上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是瞒不过我这种对危险特别敏锐的感应。」接着话题一转道:「告诉我,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自第一天认识向雨田,燕飞便晓得向雨田这种说话的风格,会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完全与先前谈论的没有任何关连的话题去。他的脑子像装满非常人所能想象,稀奇古怪的念头,对平常人没留心的事,充满了猎奇探索的兴致。每次与他交谈,燕飞总有启发。燕飞沉吟片晌,叹道:「我对是否有命运这回事,一向没有理会的兴趣,因为晓得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过那天在长安街头,看着明瑶掀帘向我露出如花玉容,还风情万种的向我作出勾魂摄魄的笑容,事后回想起来,这种巧合确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运存在着,否则如何去解释呢?」向雨田道:「说得好!若不是明瑶当时故意要气我,决不会掀帘对街头一个男于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图刺杀慕容文,那个时刻亦不会置身在长安的街头,看似简单的一个巧合,是要无数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这些事便不会发生。」燕飞皱眉道:「向兄究竟想说明甚么道理呢?」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运数,想到谁兴谁替的问题。我和你今天在这裹并肩作战,实是命运的安排,换过另一种情况,你的兄弟绝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最奇妙的是纵然明知道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也没法去改变命运,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只好依从命运。难道我们仍可半途而废,坐看慕容垂灭掉拓跋珪,而纪千千则永远成为囚笼裹的美丽彩雀吗?」燕飞讶道:「为何你忽然有这个古怪的想法呢?」向雨田沉声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间世只是一个存在的层次和空间,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觉,而我们正身历其境,忘情的去爱去恨,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奋战不休。主宰这个人间世的是一种无影无形、无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们的思感之外,捉不着看不见,但我们却能从自身的情况,例如你和明瑶的重逢,隐隐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并不明白它,亦永远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能名之为命运,但我们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为它是超乎我们认知的能力,转瞬我们便会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间的明悟。若如在一个梦里,一刻的清醒后,继续作我们的春秋大梦。」燕飞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来哉!向雨田道:「这正是我舍明瑶而专志于修练大法的原因,因为只有堪破这个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动心。想想吧!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配合,你和明瑶在长安的重逢便不会发生,命运是多么的奇异,也是多么的可怕。但我们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开解自己,认定这只是巧合,与命运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自你在沙漠边缘处遇上师傅,命运便安排了你未来的路向,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决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内所有人的命运。」燕飞感到遍体生寒,向雨田说的是最虚无缥渺的事,但却隐含令人没法反驳的至理。如果没有遇上明瑶,他或许不会到边荒集去;如果没有高彦一意要见纪千千,他与纪千千也无缘无份;如果不是因谢安离开建康,纪千千亦不会到边荒去。眼前的情况,确由无数的「如果」串连而成。向雨田道:「假如我们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运的控制呢?又或许甚么洞天福地,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燕飞苦笑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寻烦恼,我给你说得胡涂了。」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运的撒手简,因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乐趣,谁愿意受苦呢?」燕飞点头道:「的确如此!现在我们是否应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作个忘掉一切的好梦呢?」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刘裕清早起来,刘穆之来求见,刘裕遂邀他一起进早膳。两人边吃边谈,刘裕问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两眼布满红筋,便晓得先生昨夜没有睡过。」刘穆之道:「多谢大人关怀。昨夜我小睡一个时辰后,惊醒过来,愈想目前的情况,愈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数鸟之计。」刘裕大喜道:「请先生指点。」刘穆之道:「我们立即雷厉风行的推行新一轮的上断。」刘裕愕然道:「我们昨天刚提及土断,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只知道牵涉到世家豪强的根本利益,亦是他们害怕我的一个主因,在现在的时势下推行这种大改革,会否过于仓卒呢?」刘穆之拈须微笑道:「请让我先向大人解释清楚土断的内容。自晋室立国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断,最著名的有咸和土断、咸康土断、桓温的土断和安公的土断。所谓土断,是征税的方法,而与上断唇齿相依的就是编制户籍。」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征税,必须先弄清楚户口,有详实的户口统计,才能有效的推行税制。」刘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继承前晋按丁征收的制度,每丁谷四斗。可是这种按丁收租的制度并不公平,因其不分贫富,对大地主当然最有利,但对无地和地少的贫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颁令改按丁收税为度田税米,田租按亩收税,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缴税,土地少缴税少,这度田税米的税制,大抵袭用至安公主政的时候。」刘裕不解道:「那桓温做过甚么事呢?」刘穆之道:「桓温的改革,主要在编订户籍上。由咸康土断,到桓温土断,其间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断迁来南方,特别是北方在残暴的石虎统治期间,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须设置侨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强的兼并和自耕农破产逃亡,以前编订的户籍再不切合实际。桓温的改革,就是重新编定户籍,把逃户流民纳入户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税收。」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明白了,土地户籍的政策,正是统治的基础,若这方面做不好,朝廷的收入将出现问题。桓温接着便是安公,为何仍有土断的需要呢?户籍的变化该不太大。」刘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应当时的需要。桓温推行上断,是因两次北伐后,人命和财力损耗严重,所以须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断,是因符坚已统一北方,随时有大举南侵的威胁,而南方的军力则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区,由桓冲率领,而建康一带兵力空虚,有必要成立另一支军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现在统领的北府兵了。」刘裕叹道:「经先生解说,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远瞩,没有他,就没有淝水的胜利。」刘穆之道:「安公的土断,与以前最大的分别,就是既非按丁税米,也不是度田税米,而是按口税米,每口二斗米。」刘裕胡涂起来,大惑不解道:「先生刚才不是说过度田税米是比较公平的做法,为何安公却反其道而行?」刘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务实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标是要增加税收,以建立一个新的兵团,故针对时敝,施行新政。」稍顿续道:「度田税米本为最公平的税法,可是理想和现实却有很大的距离,在门阀专政的制度下,度田税米根本没法推行,兼且度田税米手续繁复,逃税容易,而按口税米却手续简单,容易推行。」刘裕明白过来,统治阶层是由高门大族所垄断,他们怎会全心全意的去推行不利于他们的税收改革。当然,桓温在时,威慑南方,谁敢不从,便拿他们来祭旗示众,自是卓有成效。可是桓温去后,他们再无所惧,故阳奉阴达,令良好的税收政策形同虚设。到谢安之时,良政变成劣政,严重损害国家的利益,谢安只好退而求其次,采取在当时情况下较有效的税收方法。他同时得到很大的启发,明白务实的重要性,只顾理想而漠视实际,会惹来灾难性的后果。例如他一直不喜欢建康高门醉生梦死、清谈服药的生活方式,更不满高门对寒门的压制和剥削,但假如他要改革这个情况,在现时的形势下,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理想固然重要,但他更要顾及的是实际的成效,这才是务实的作风。他须以安公为师。刘穆之又道:「安公另一德政,是指定只有现役的军人可免税,其它一概人等,包括有免税权的王公官贵都要纳税,一视同仁。」刘裕道:「现时的情况又如何呢?」刘穆之道:「自安公退位,司马道子当权,一切回复旧观,王公大臣都享有免税的特权,加上天师军作乱,令朝廷税收大减。」刘裕道:「那我们该如何改革?」刘穆之道:「事情欲速则不达,我们只须严格执行安公的土断,暂时该已足够。」刘裕道:「我不明白,这与应付当前危机有甚直接的关系?」刘穆之道:「大人继续奉行安公的政策,正代表大人是安公和玄帅的继承者,旗帜鲜明,以前拥护安公政策的高门中开明之辈,将会把对安公的支持转移到你的身上来。这也更表明了你是有治国能力的人。」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有点头绪哩!对!这比说任何话,更明确显示我是秉承安公和玄帅的改革。」刘穆之道:「另一方面,大人亦是向南方高门表明,你不是要摧毁他们,充其量你只是另一个安公,所作所为全是为大局着想。」刘裕道:「可是总有人会反对我重新推出安公的新政,正如当年反对安公的大不乏人。」刘穆之微笑道:「我正是希望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大人。」刘裕愕然道:「我又不明白了。」刘穆之道:「大人可有想过现在的你,和当年的安公有甚么分别呢?」刘裕皱眉思索。刘穆之沉声道:「最大的分别,就是当大人手刃桓玄之时,南方的兵权将尽人大人之手,谁敢反对你,大人便手下不留情,这是唯一令南方由乱归治的办法。从历史观之,任何政策的推行,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我不是要大人做甚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谁不合作吗?可革掉他的官职,只有当反对的人胆敢犯上造反,才正之以法。际此不稳定的时期,大人绝不可以退缩,只有以铁腕治国,方是明智之举。」刘裕双目亮起来,道:「明白了!」又哈哈笑道:「先生这番话,令我受益不浅。关于土断之事,由先生负责为我拿主意,而我则全力支持先生,先生要我怎么办,我便怎么办。」刘穆之欣然接令。刘裕正容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百姓能得享和平丰足的日子,至于我个人的喜乐好恶,再不重要。」 第 八 章 陈兵日出 先锋部队三千人,由长孙道生领军,分成三路行军,向日出原推进。他们是全骑兵的部队,任务是为主力部队廓清前路,占夺日出原的最高地月丘。拓跋珪自抵平城后,从没有疏懒下来,他踏遍平城四周的丘陵山野,而日出原一直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战场。日出原为平野之地,变化不大,桑干河由东北而来,横过草原,往西南流去,灌溉两岸的草野。月丘是日出原著名的丘陵,北依桑干河,像一条长蛇般纵贯平原近三里,位于平城和太行山之间。如能占夺月丘,将取得制高以控草原的优势,是日出原最具战略价值的地点。只要拓跋族大军能利用月丘的特殊地理环境,部署大军,将成日出原最坚实的阵地,扼守着慕容垂往平城必经之路。投进今次战争的战士共二万人,余下二千人分驻平城和雁门,以防慕容垂派兵绕路突袭。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拓跋珪只是以防万一,因为他随时可今日出原的大军回师反扑敌人攻打两城的突击军,教慕容垂吃不完兜着走。拓跋珪又从两城另外征召工匠壮丁五千人作工事兵,随主力部队出发,负起运送粮草、建立阵地的防御设施和军中杂务。拓跋珪的心情很平静,战争的来临,反令他放松下来,不像以往般朝思夕虑,为茫不可测的未来而忧心。从城门驰出来的骑士人人士气旺盛,斗志高昂,每一个人都清楚知道,对手是北方的军事巨人慕容垂,此战将决定北方的霸权谁属;但亦清楚晓得最高领袖拓跋珪今仗是成竹在胸,一切依计而行,井然有序。楚无暇一身武装,风姿掉约的坐在马背上,双目闪动着兴奋的神色,向旁边的拓跋珪欢喜的道:「春天真的来了,地上已不见积雪。」拓跋珪微笑道:「大地的春天来了,也代表着我拓跋族的春天正在来临。当慕容垂骇然惊觉我们进军日出原,已是迟了一步,悔之莫及。」另一边的长孙嵩道:「慕容垂会有何反应呢?他当晓得自己的奇兵再不成奇兵。」拓跋珪有感而发的欣然道:「任他智比天高,但他想破的脑袋,仍不会明白为何我们可以对他的进军路线了若指掌,时间上拿捏得如此精确。只是在这方面的失误,足可令他阵脚大乱,进退失据。」众人均以为他指的是向雨田这个超级探子,却不知拓跋珪心想的却是纪千千。没有纪千千,眼前的优势绝不会出现。叔孙普洛轻松的道:「慕容垂惊悉我们布军月丘之际,龙城军团被破的坏消息同时传进他耳内去,不知他是否抵受得了这双重的打击,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他的表情。」众人闻言发出一阵哄笑声。长孙嵩道:「那时他仍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退军;一是直出草原和我们正面交锋,而不论是哪个选择,都是那困难,那难以决定。」拓跋珪缓缓摇头,道:「不!慕容垂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仓惶撤退,我会全力追击,教他在回到中山前全军覆没,重蹈他儿子小宝儿的覆辙,慕容垂是不会这么愚蠢的。」接着以鲜卑语高声喝道:「儿郎们!努力啊!」三千骑士轰然呼应,领军的长孙道生发出指令,号角声响起,三千骑分作三队,放蹄像三把利剑般往远方的日出原刺去。蹄音填满夕照下的原野。二百多辆骡车似一条长蛇般蛰伏岸旁,诱敌大军经过一个白昼的休息,人与畜都回复精力。太阳下山前,他们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入黑后上路。由小杰指挥的探子团三次派人回来传递消息,指前路上没有发现敌踪。王镇恶、卓狂生、姬别、红子春和庞义等人,聚在一起商讨行军的路线。卓狂生道:「我们沿河再走一个时辰,将偏离河道,进入太行西原,由此再走两个夜晚,可于黎明前抵达敌人最有机会发动突袭的北丘,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事实上慕容隆可在我们到达北丘前的任何一刻,以快马攻击我们,因为表面看来,我们太脆弱了,根本不堪一击。」王镇恶摇头道:「敌人只有两个攻击我们的机会,因为只要是懂得兵法的人,当不会选在我们行军途上发动攻击,那时我们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在那种情况下攻击我们,会遭到我们最顽强的反抗。」红子春道:「镇恶言之成理。唉!老卓,不是我说你,说书你是边荒第一,对战争却完全外行。」卓狂生笑骂道:「你这死*商,总不肯放过糗我的机会。好!我认外行了。镇恶,告诉我们,敌人会在哪两种情况下攻击我们?」王镇恶道:「敌人最佳的攻击时刻,是待我们经一夜行军,人疲马乏,松驰下来,生火造饭的一刻,那时我们精力尚未回复,抵抗力最薄弱,斗志亦不坚凝,最易为敌所乘。」姬别笑道:「如果没有我想出来的奇谋妙策,我们确是不堪一击,老卓至少在这方面没有说错。」庞义笑道:「卓馆主真的不赖,至少是半个兵法家,在知己知彼上,是只知己而不知彼,所以是半个兵法家。」卓狂生苦笑道:「放过我成吗?」众人哄声大笑,气氛轻松写意。王镇恶道:「崔堡主之所以猜测敌人会在我们抵达北丘方发动攻击,一来因北丘位于雾乡之西十里许处,令敌人得进攻退守之利,更因为丘陵地易于埋伏,可在四面八方对我们发动攻击,使我们守无可守。根据小杰的情报,前路上见不到敌人,正代表慕容隆一意在北丘伏袭我们,所以不派探子来侦察,以免惹起我们的警觉。」红子春点头道:「明白了!」姬别仰望天空,道:「今晚看来又是天朗气清的一晚,视野清晰对我们行军大增方便,敌人绝不会冒险来袭。」王镇恶道:「这是敌人第三个不会在我们抵北丘前发动攻击的原因。据崔堡主说,由于地势关系,初春时节,黎明时雾乡一带水气积聚,影响到北丘一带,致烟雾迷茫,视野不清,是敌人最佳的伏击地点,过了北丘,敌人将失去天时地利的地理上优势,故而慕容隆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亦使我们能巧妙布局,引敌人入彀。」卓狂生大笑道:「关键仍是慕容隆自以为是奇兵,而我们则视他为送进口来的鲜美肥肉。哈!是动身的时候哩!」北丘西南方不到五十里的一处密林内,五千名边荒战士休息了整天,正等待日落西山再绩行程的一刻。他们在诱敌大军起行后才动身,先朝西行,待远离崔家堡后,方改向北上,为的是避过敌人耳目。由于轻装马快,虽比诱敌大军迟上路,却远远把诱敌大军拋在后方,一夜急赶,等于诱敌大军两夜的行程。他们会早一晚抵达北丘,埋伏在北丘西面的密林,养精蓄锐,好待螳螂来捕蝉时,他们成为在后的黄雀。慕容战来到正倚树而坐的屠奉三前方,蹲下来道:「一切顺利!」屠奉三现出灿烂的笑容,响应道:「一切顺利!」两人伸手互击,以表达心中兴奋之情,发出清脆的响音。慕容战叹道:「苦待的时刻终于来临,自千千主婢被掳北去,我便快乐不起来。」屠奉三道:「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而去出生入死,但现在却觉得是义无反顾,理所当然。」慕容战道:「想想也是奇怪,由边荒集到这里,我没有听过半句怨言,每一个人都是自发性的参与今次的行动,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千千流血至乎献上宝贵的生命。」屠奉三道:「千千感动了我们每一个人,如果她不是牺牲自己,边荒集早完蛋了。」慕容战道:「但我仍非常担心,打胜仗并不代表可以成功把她们拯救出来,希望燕飞能再创奇迹,完成这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屠奉三双目闪闪生光,沉声道:「那就要看我们能赢得多彻底,如能把慕容垂围困起来,便可逼他以千千主婢作为脱身的交换条件。」慕容战道:「我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拓跋珪肯答应吗?拓跋珪在我们胡族中是出名心狠手辣的人,如果可以,他不会容慕容垂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屠奉三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当燕飞是最好的兄弟。」慕容战叹道:「我并不乐观。」此时拓跋仪匆匆而至,道:「好险!姚猛使人回来通知我们,前面三里处有一队由百多人组成的敌骑经过,朝北丘的方向去了,差点发现我们。」慕容战吁出一口气道:「想不到慕容隆如此小心谨慎,我们须格外留神。」屠奉三道:「不用担心,这该是最后一支巡查附近地域的敌人骑队,慕容隆比我们更怕被发现影踪,惹起我们的警觉。」拓跋仪道:「我已着姚猛和他的人探清楚远近的情况,在高处放哨,只要再不见敌踪,入黑后我们便可以上路。」又讶然审视屠奉三道:「是否我的错觉呢?总感到屠当家与以前有点分别,像是春风满面的模样。」屠奉三笑道:「救回千千主婢有望,谁不是春风满面呢?」慕容战仰首望天,道:「是时候了。」纪千千来到正凭窗外望的小诗身旁,道:「还有不舒服吗?」小诗答道:「好多哩!春天真的来了,天气暖了很多。」又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很害怕呢?」纪千千爱怜地搂着她肩膊,道:「诗诗又在担心了。」小诗抗议道:「我不是瞎担心。你看,那边本来有十多个营帐,现在全都不见了。」纪千千早留意到这情况,道:「现在是行军打仗嘛!军队当然会有调动。」小诗道:「他们到哪里去呢?」纪千千柔声道:「当然是到平城去,还有甚地方好去呢?」小诗朝她望去,讶道:「小姐真的不担心吗?这个山寨这么隐蔽,平城的将兵可能懵然不知,那就糟糕哩!」纪千千微笑道:「勿要胡思乱想了,平城由燕郎的兄弟拓跋珪主持,他是很厉害的狠角式,绝不会窝囊至此。」小诗不解道:「为何小姐总像很清楚外面情况的样子呢?我真不明白。」纪千千道:「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总言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们脱离苦难的日子快来临哩!」小诗天真的道:「那就好了。得到自由后,我们是否回边荒集定居呢?」纪千千道:「当然要回边荒集去,天下还有更好的地方吗?」小诗答道:「的确没有了。」今回轮到纪千千讶道:「你在边荒集时不是很害怕吗?」小诗不好意思的道:「起始时当然不习惯,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可是相处下来,原来他们是良善的人,对我们都好好的。」纪千千哑然笑道:「良善是谈不上哩!不过他们都是真情真性的好汉子,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们正从边荒远道而来,为我们的自由作战。」小诗不解道:「小姐怎会晓得呢?」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暗示风娘刚入门来。风娘举步朝她们走过来,纪千千感到风娘要找她说话,凑到小诗耳旁低声道:「一切不用担心,老天爷自有最妥善的安排,诗诗受了这么多苦,还不够吗?现在上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小诗依言而去。风娘来到纪千千身旁,叹了一口气。纪千千直觉感到风娘心中很同情她们主婢的遭遇,只是无能为力,不由好感大增,道:「大娘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风娘道:「小姐没有心事吗?」纪千千耸肩道:「担心有甚么用呢?」心中一动,问道:「我和小诗不用到前线去吗?」风娘答道::厄要由皇上决定,我们很快会知道。」纪千千生出希望,如慕容垂不在,主力部队又被调往前线,燕飞只要有足够人手,突袭营地,她们大有脱身的机会。旋又想到刀剑无情,在那样的情况下,风娘定会拚死阻止,一时心中矛盾之极。问道:「皇上在哪里呢?」风娘微一犹豫,然后道:「皇上会于几天内回来,届时小姐的去留,自会分明。」接着再叹一口气。纪千千忍不住道:「大娘是不是又想起旧事呢?」风娘沉默片刻,道:「小姐心中要有最坏的打算。」纪千千心忖这句话该向慕容垂说才算找对了人,但对风娘的关坏和提示,仍是非常感激,答道:「自失去自由的第一天开始,我一直作着最坏的打算。」风娘有感而发的道:「那是不同的,直到今天,小姐仍抱着希望,可是当一切希望尽成泡影,那种感觉绝不好受。」纪千千感到风娘是在描述她自己的感受,而她正是失去了期待和希望的人,因为风娘的幸福和快乐,早被不能挽回的过去埋葬了。纪千千道:「若我真的失去一切希望,我会晓得怎么做的。」风娘凄然道:「这是何苦来哉!我已曾多次苦劝皇上,但他总听不入耳,到头来他只会一无所得。这样做有甚么意思?男女间的事怎能勉强?」纪千千讶道:「风娘……」风娘截断她道:「老身只是一时禁不住发牢骚,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唉!我的确有心事,想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希望燕飞能逃过此劫吧!」纪千千愕然道:「燕飞?」风娘道:「不要多想。只要燕飞在世,小姐仍拥有美好的未来,对吗?」纪千千感到风娘这番话内藏玄机,只是没法测破。风娘低声道:「小姐早点睡吧!老身多言了。」 第 七 章 聚散无常 王弘嗤之以鼻道:「这样的谣传,谁会相信?我当然听过,只有没脑袋的人才会相信。先不论我清楚大人的为人,王淡真又哪是一般女子?谣言中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何况更发生在广陵玄帅的统领府?那是绝无可能的。」刘裕心忖如没有钟秀为他们穿针引线,他确是连想见淡真一面也没有可能,幸好谢混如何无良无耻,仍不肯出卖他的堂姊。不过王弘说的话,亦教刘裕好生为难,因为如请他辟谣,岂非是无私显见私,自打嘴巴。王弘又道:「大人不必把这种闲言闲语放在心上,我们建康子弟最不好就是爱论别人是非长短,没有谣言便像不能过日子。」刘裕心念一转,道:「但会否有人真的相信呢?」王弘道:「不论谣言如何荒诞无稽,总会有捧场的人,或别有用心者以讹传讹,大人真的不用介怀,这种谣言传一阵子便会消敛,再没有人记得起是甚么一回事。」刘裕皱眉道:「究竟是谁如此卑鄙,制造这般恶毒的谣言,损害淡真小姐的名节呢?」王弘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大人想追究造谣者吗?」刘裕一呆道:「你晓得是谁吗?」王弘叹息道:「大人最好不要问。」刘裕沉声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造谣者是谁呢?」王弘见刘裕神情沉重,奇怪的道:「大人为何不立即问造谣者是谁,反无计较是谁告诉我呢?」刘裕不肯放过的道:「究竟是诸葛长民还是郗僧施告诉你的呢?」王弘现出吃惊的神色,欲言又止。刘裕步步进逼道:「你不要骗我。如今在建康,可以令我信任的人没有多少个,你是其中之一,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又放轻语气道:「我并不是要追究任何人,只是想干息这个损害淡真小姐清白的谣传。」王弘苦笑道:「当谣言广为传播时,总有人猜测谁是造谣者,这是谣言的孪生兄弟,与谣言本身同样是不可信的。」刘裕不悦道:「你仍然要瞒我?」王弘屈服道:「是僧施告诉我的,他是在为大人抱不平。」刘裕几可肯定上一句话是真的,下一句话却是王弘为郗僧施说好话,事实上郗僧施告诉王弘造谣者的真正身份,是要增添谣言的可信性,以动摇王弘对刘裕的支持。王弘的话,也证实了任青?提供的情报的精确性。祸根仍是刘毅,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逐渐形成了一个反对他统治的集团。由于刘毅是北府兵的重要领袖之一,手掌兵权,又在北府兵内自成派系,遂令建康与他交好的高门子弟,对他生出憧憬,希望借助他的力量,阻止自己登上帝位。刘裕淡淡道:「僧施是否告诉你,造谣者是谢混呢?」王弘道:「原来谁是造谣者的传闻,早传入大人耳内去。」刘裕装出处之泰然的模样,微笑道:「谢混这小子真不长进,我对他已是格外重用,他却仍是冥顽不灵。我现在最怕他受人利用,干出大逆不道的事来,令我为难。」王弘见他没有再提郗僧施,松了一口气,道:「我曾劝过他,只是他仍对他父兄之死耿耿于怀。有时我真不明白他,建康人人清楚明白他父兄之死与大人无关,要怪便只有怪他的爹,只是他却不肯接受。」刘裕道:「你愿意帮谢混那小子一个忙吗?也等若帮我一个忙。」王弘义不容辞的道:「请大人吩咐!」刘裕道:「请你给我向谢混发出警告,说我念在谢家的恩情,可以容忍他犯三个错误,今趟造谣是第一个错误,如他敢再多犯两个错误,必杀无赦,他并不是蠢人,以后该懂规行矩步,但却不可以直接告诉他。」王弘愕然道:「不直接告诉他,如何为大人传话呢?」刘裕微笑道:三冱叫以毒攻毒,以谣言制谣言。你给我把说话广传开去,愈多人知道愈好,显示我对谣言深恶痛绝的心意,纵然是谢家子弟,我也会认真对付。」王弘呆了起来。刘裕道:「你可以为我做好这件事吗?」王弘再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希望他经过这次警告后,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大人话既出口,将收不回来。」刘裕从王弘的反应,看出刘穆之此计的成效,因为王弘的反应,正代表其它高门的反应,认为他刘裕是用心良苦,只是想谢混回头是岸。两人又再闲聊一会,王弘告辞离去。太行山。燕飞和向雨田登上一个山头,遥望雾乡所在处的山峰。向雨田道:「今晚我们该可抵达指定的地点,还有一天一夜可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燕飞默然无语。向雨田问道:「你在想甚么?」燕飞苦笑道:「还有甚么好想的?」向雨田点头道:「在想纪千千哩。换了我是你,也会患得患失,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纵然能打败慕容垂,仍没法救回她们主婢,最怕慕容垂来个玉石俱焚,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之又微,因为慕容垂绝不会陷于这种田地。击退慕容垂的可能性绝对存在,但要把慕容垂这样一个军事兵法大家彻底击垮,却是难比登天的事,凭我们的实力是没法办到的。」又道:「幸好现在并非正常的情况,因为你拥有与纪千千暗通心声的异术。」燕飞道:「慕容垂会否带千千主婢赴战场呢?」向雨田道:「这个很难说。」燕飞叹了一口气,显然非常烦恼。向雨田道:「我倒希望慕容垂把她们带在身边,否则会令你非常为难。」燕飞明白他说的话,指的假若慕容垂把她们主婢留在山寨,那燕飞将别无选择,要突袭山寨,把人救出来。而如果她们主婢安然而回,荒人便完成大任,再不会冒生死之险,到战场与燕军拚个你死我活。失去荒人的助力,拓跋珪将胜算大减,动辄有全军覆没之厄,而他燕飞好歹都是半个拓跋族人,怎忍心看到这情况的出现。燕飞摇头道:「慕容垂若晓得慕容隆被破,绝不会放心让她们留在山寨。」向雨田同意道:「理该如此。」又道:「如果单打独斗,你有信心在多少招内收拾慕容垂?」燕飞道:「你将我看得这高明吗?」向雨田笑道:「你自己看呢?慕容垂虽有北方胡族第二尚手的称号,但比起练成黄天无极的孙恩,怎都有段距离吧!」燕飞道:「那我便坦白点,我曾和他交手,清楚他的本领,以我现在的功法,如能放手而为,可在十剑之内取他性命,问题在我不能杀他,否则千千和小诗肯定被他的手下乱刀分尸。」向雨田骇然道:「如果你不能用小三合来对付他,又不能杀他,将会令你非常吃力,何不有限度地施展小三合的招数,削弱他的战斗力呢?」燕飞道:「你想到甚么奇谋妙计呢?」向雨田道:「我想到的,你也该想到。唯一可让她们主婢脱身之计,就是制造出一种形势,令强如慕容垂也感到无望取胜。要营造这个特殊的形势当然不容易,但却不是没有可能,当这个情况出现时,你便可以向慕容垂叫阵,要他一战定胜负,彩头便是纪千千主婢。慕容垂生性高傲,如果当着手下面前输了给你,当然不会赖账。」燕飞道:「慕容垂肯这么便宜我吗?」向雨田道:「孙恩知道你的厉害,我知道你的厉害,但慕容垂并不清楚,只会认为你仍是当年与他交手的燕飞,只要赌注够吸引,例如你战败则拓跋珪会向天立誓,向他俯首称臣:水不敢再存异心,怎到慕容垂不冒险一战?」燕飞颓然道:「我明白小珪,他绝不肯孤注一掷的把全族的命运押在我身上。他亦是不晓得我厉害至何等程度的不知情者之一。」向雨田摊手道:「这是我唯一想出来救回她们主婢的方法,只好考验一下拓跋珪是不是你真正的兄弟。」接着两眼一转,道:「还有一个办法,却不知是否行得通,就是着纪千千答应他,如他战胜,从此死心塌地的从他。」燕飞颓然道:「这种话我怎可对千千说出口来?」向雨田一想也是,怅然若失的道:「对!男子汉大丈夫,这种话怎说得出口?他***!还有甚么好办法呢?如非别无选择,慕容垂绝不肯与能先后杀死竺法庆和孙恩的人决战。」燕飞道:「还有另-道难题,即使我赢了他,如果他违诺不肯放人,又如何呢?」向雨田道:「只要你能把他制着,哪到他不放人。」燕飞头痛的道:「现在还是少想为炒,到时随机应变,看看有没有办法。」向雨田笑道:「对!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还是想想如何歼灭龙城军团,简单多了。」两人下山而去。刘裕回到石头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手下报上宋悲风在书斋候他,刘裕心中嘀咕,他早上临赴朝会前请宋悲风到乌衣巷谢家依刘穆之之计,向谢道韫先知会一声,为何会用了整个白昼的时间呢?步入书斋,宋悲风正坐在一旁沉思,见他来到,亦只是微一颔首。刘裕到他身旁坐下,道:「王夫人反应如何?」宋悲风沉重的道:「她很失望,不过并不是对你失望,而是对谢混那蠢儿失望。我看大小姐心襄很难过。」刘裕大生感触,如果可以有别的选择,他绝不愿伤谢道韫的心,她是如此可亲可敬,通情达理。为何自己会处于这么一个位置?为的是甚么呢?事实上他清楚知道答案,延展在他前方的就是直通往帝君宝座的路,这条路并不易走,每踏前一步,后方便会坍塌,没法掉头。两边则是万丈深渊,稍一行差踏错,势为粉身碎骨的结局。刘裕道:「王夫人没有认为我们错怪谢混吗?」宋悲风道:「我向大小姐道出谣言的内容,她立即猜到是与谢混那小子有关,她还说……唉!」刘裕从未听过宋悲风以这种语气说谢混,充满鄙屑的意味,可见宋悲风是如何恼怒谢混。这是可以理解的,谢氏的诗酒风流,就毁在谢混手裹。刘裕道:「王夫人还有说甚么呢?」宋悲风道:「她说当年你和淡真小姐的事,被大少爷列为机密,知情的婢子都被严词吩咐,以后不准再提起此事,所以晓得此事者有多少人,清楚分明。谢混亦不知此事,只是后来见孙小姐不时长嗟短叹,说害了淡真小姐,令他心中生疑,找来孙小姐的贴身侍婢诘问,才晓得事情的经过。」不用宋悲风说出来,刘裕也猜得大概,定是谢道韫得悉谣言后,找来那知情的婢子,证实了谢混罪行。刘裕有点不知说甚话才好,因被宋悲风勾起他思忆谢钟秀的悲痛。宋悲风沉声道:「我要走了!」刘裕失声道:「甚么?」宋悲风道:「我是来向你辞行,希望今晚便走。」刘裕愕然片刻,苦涩的道:「大哥是否恼我?」宋悲风叹道:「不要多心,此事你是受害者,谢混的胡作妄为,伤透你的心。我要走,绝不是因为心中恼你,我很清楚你的为人。我要走,是不想见谢家因一些无知小儿沉沦下去,不忍见谢家没落凋零的惨况。安公和大少爷的风流,已成过去,谢家再出不了像他们那种的风流将相,再难在政治上起风云。我既然无能为力,只好远走他方,眼不见为净,尽量苦中作乐,希望可以安度下半辈子。」刘裕道:「大哥真的要到岭南去吗?不用走得这么远啊!」宋悲风道:「早走晚走,始终要离开,现在南方再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只要你事事小心,说不定真可完成大少爷驱逐胡虏,统一天下的宏愿。好好的干!」刘裕顿感无话可说。宋悲风欲言又止,露出犹豫的神色。刘裕道:「宋大哥对我还有甚金石良言,请说出来吧!」宋悲风道:「不是甚么金石良言,今早我便想问你,却没法问出口。」刘裕讶道:「究竟是关于哪一方面的事呢?」宋悲风道:「我想问你,假如谢混一错再错,到犯第三次大错时,你会否杀他?」刘裕浑身麻痹起来,呼吸不畅,断然道:「只要宋大哥说一句话,我可立誓不论他如何开罪我,我刘裕亦会饶他一命。」宋悲风颓然道:「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因为我明白这句话会令你变成语出而不行的人。唉!大小姐告诉我谢混确对你存有深刻的仇恨,时思报复,这种人实在死不足惜,只因他是谢家子弟,我才忍不住问你吧!」刘裕道:「只要他不是犯上作乱造反的大罪,我定会放他一马。」宋悲风道:「这正是大小姐最担心他会犯的错误,自小裕你入主建康后,他便行为异常,且不愿和大小姐说话,没有人晓得他心中在转甚么念头。」刘裕心忖谢家真的完了,如谢道媪有甚么不测,谢家在谢混主持下更不知会变成甚么样子。宋悲风道:「我们也不用太担心,大小姐会找谢混说话,严厉的警告他,希望那小子晓得进退,否则他便要负起一切后果。」说罢随即立起身来。刘裕道:「让我送大哥一程。唉!我是作茧自缚,小飞和奉三已离我而去,现在又轮到宋大哥,我感到很难过。」宋悲风老脸微红,道:「你送我送到城门口好了,文清好象有事找你。」刘裕仍未发觉宋悲风的异样,讶道:「文清找我吗?为何没有人告诉我呢?」宋悲风道:「你见到她便清楚,代我向她辞行吧!」刘裕没法,只好把他直送到石头城城门,目送他消失在***迷茫处,想起此地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期,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第 六 章 三个错误 最可怕的谣言,就是既有事实根据,再把事实加以歪曲的谣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混淆,致谣言愈演愈烈。他刘裕便因卓狂生的甚「一箭沉隐龙」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谣言的威力和可怕处。他一定要在谣言成灾前把火头扑灭,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灵是绝不容人骚扰的。刘穆之在睡梦中被唤醒过来,匆匆来到书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到刘裕把任青媞的话如实道出,刘穆之已睡意全消。刘裕期待的看着刘穆之,但实在想不出这智者有何解决的良方。刘穆之没有询问消息的来源,沉吟片刻,点头道:「大人看破这是有人蓄意陷害谢混之计,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计的人心术高明,大不简单。」任青媞是刘裕的秘密,就算像刘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愿向刘穆之透露,故只好照单全收,没法告诉刘穆之此为任青娓的看法,与自己无关。亦进一步证明了任青?的识见和智力。刘穆之续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应付,后果难以想象。对建康高门来说,声誉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们眼中成了好色无耻之徒,将令管治出现危机。但最大的问题,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对立上。」刘裕道:「先生可有应付之法?」刘穆之从容道:「敢问大人,大人与王小姐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刘裕见刘穆之神态冷静,对他信心大增,虽不情愿,仍坦然相告。刘穆之听罢,同意道:「谢混确是最有可能泄秘的人,其它人绝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在说出我的办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刘裕愕然道:「甚么心意?」刘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杀谢混?」刘裕苦笑道:「刚才乍闻谣言的一刻,确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对他下手?我怎可做忘恩负义的人?」刘穆之淡然道:「如果谢混密谋造反又如何?大人总不能永无休止的容忍他。」刘裕道:「我町以把他软禁,又或把他放逐往偏远的地方,对付他这么一个人,有很多办法。」刘穆之道:「如果让谢混晓得不论他如何开罪你,大人仍不敢杀他,会不会助长他的气焰?」刘裕一呆道:「我倒没有想及此点。」刘穆之沉声道:「正如刚才黄昏时穆之说过的话,大人必须拋开个人的喜恶,以最有效的手段去应付反对大人的诸般势力,绝对不能心软,不管那人是谁。」刘裕叹道:「可是如我杀谢混,别人会怎样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会怎么想?我实不愿双手沾上谢家子弟的鲜血。」刘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处理谢混的手段,只要处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斩了,别人也没法说半句闲话。」刘裕精神-振道:「穆之有何妙法?」刘穆之道:「大人可以找来王弘,由他把大人说的话传播开去,首先来个一概不认,声明王小姐与大人绝无男女私情,由于这根本是事实,日后自会水落石出,不用大人亲作解释。」刘裕点头道:「的确是一个办法,将来击杀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为我澄清淡真到江陵后的情况。」刘穆之道:「大人同时可教王弘放出风声,指造谣者是谢混,由于谢混与大人的不睦,在建康权贵间是众皆知道的事,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推测,兼之谢混早有前科,曾诬指大人害死他的爹和兄长。」刘裕皱眉道:「指出谢混是造谣者,可以起甚么作用?」刘穆之道:「大人还可教王弘传达几句话,说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帅的恩情,会容忍谢混犯三次错误,捏造谣言算第一个错误,如再多犯两个错误,必杀无赦。以后便要看谢混是否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错再错,大人杀了他,也没有人认为大人是忘恩负义之徒,因为大人已予他机会,只是他死性不改吧!」刘裕苦笑道:「穆之的办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时间内令谢混噤若寒蝉。可是我如何向道韫夫人交代?如她问我是否谢混再多犯两次错后,我便杀他,我该如何回答?」刘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传话前,着宋大哥知会道韫夫人,说大人这个公开的警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镇慑谢混,希望他从此改过,否则害人终害己,大人只是为他好吧!」刘裕喜道:「先生确是智能通天。不过若谢混不领情,一错再错,我是否真的要杀他?」刘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杀他如何服众?」刘裕为之愕然无语,最想不到的是刘穆之与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记起任青媞所说的帝皇之术。刘穆之看他半晌,沉声道:「大人须清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些事是别无选择。大人当然不可胡乱杀人,但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功过分明,才能建立大人的权威。像刘毅之辈,虽然明知他存有异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军,大人亦必须对他谕功行赏,方是正确的做法,如此人人乐于为大人效力。」刘裕忍不住问道::冱是否帝皇之术呢?」刘穆之道:「所谓帝皇之术,就是驾驭群臣的手段,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诚待人,这是大人的优点。但对冥顽不灵之辈,这一套却行不通,否则令出不行,如何管好国家?」刘裕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明白了。」接着又道:「据我的消息,诸葛长民和司马休之都在暗裹蠢蠢欲动,我该如何对付他们?」刘穆之道:「我们现在不宜对他们有任何行动,否则会被认为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诛除异己,弄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诛除桓玄后,再待有异心者露出尾巴,我们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连根拔起。」刘裕点头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为我筹谋定计,否则今晚我肯定难以入寝。」平城。拓跋珪在主堂召开出战前的军事会议,重臣大将尽集一堂,计有长孙嵩、叔孙普洛、长孙道生,汉人许谦和张衮。能参与这个会议者,均是拓跋珪的心腹,因为会议所触及的事,均为机密,绝不容消息外泄。拓跋珪先叹息一声,道:「想当年苻坚声势如日中天,减我代国,还把代国分为两部,黄河以东由刘库仁统治,黄河以西归刘卫辰,不相统属,互相牵制。我拓跋珪成为亡国之奴,幸得刘库仁照拂,没有他的恩德,我拓跋珪肯定没有今天。」长孙嵩和叔孙普洛都是在拓跋珪崛起初期,率众向他投诚的部落领袖,闻言忆起过去,无不生出往事如烟的感觉。接着拓跋珪双目精光电闪,不怒自威的沉声道:「可是刘卫辰却狼子野心,屡欲将我杀害。哼!刘卫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旧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识好歹,竟派儿子刘直力鞮率九万人来袭,却被我以五千之众,大破刘直力缇于铁歧山,并乘胜追击,渡河南下,直扑刘卫辰都城悦拔城,斩杀刘卫辰父子和其部众五千余人,投尸黄河,又俘获战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四百余万头,自此我们的国力由衰转盛,附近再没有敢反对我的人。」众人看着拓跋珪,都有点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不立即转入正题,讨论如何打赢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战,却去缅怀旧事。拓跋珪仰望大堂的梁柱,梦呓般道:「你们可晓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众,大破刘直力鞮的九万战士于铁歧山?」在座者不乏亲历那次决定性战役的人,不过该战之所以能获胜,原因错综复杂,牵涉到敌我双方各方面的情况,例如刘直力缇狂妄自大,轻视拓跋珪,躁急冒进,还有天时气候、地理环境、拓跋珪指挥有术诸如此类,实难以几句话概括,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于任何人作长篇大论。堂内仍是一片默静,只有拓跋珪说话的余响,似还萦回众人耳鼓内。拓跋珪逐一接触各人的目光,平静的道:「因为我晓得自己再无退路,不是敌败,便是我亡。」众人听得不由热血沸腾起来,齐声叱喝,以宣泄心中的激动。气氛登时灼热起来。拓跋珪语调一转,慷慨陈辞道:「在中原地区,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人配作我拓跋珪的对手,那个人就是慕容垂,只要能杀此人,我在中原将再无敌手。此战我们亦是没有退路,如若败北,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就算能侥幸脱身,也只是柬逃西窜,看何时被人宰掉,天地虽大,却再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众人再齐声叱喝,以示死战的决心。人人清楚明白拓跋珪说的话,如果此战失败,慕容垂将成独霸北方之势,那时即使能落荒逃走,有谁敢收容他们,且要斩下他们的头颅向慕容垂邀功。拓跋珪冷然道:「慕容垂绝不是另一个刘直力鞮,他绝不会犯上刘直力鞮的错误,更远非慕容宝可比,我们今仗比任何以往的战役更不可退缩,要和慕容垂斗智斗力。」接着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灿烂笑容,道:「可是我却可以告诉各位,胜利的契机正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拋开对慕容垂的畏惧,全心全意立下拚死之心,慕容垂将遭遇他生平第一场败仗,而此仗将令他燕国亡国灭族,永没有翻身的希望。」众人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笑容发自真心,登时被他的信心感染。拓跋珪微笑道:「慕容垂非常狡猾,竟冒雪行军,从荣阳潜抵太行山之东的五回山,与来自笼城由慕容隆率领的军团会合,越青岭、过天门、开凿山路、打通太行山原居民的鸟道,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抵太行山西南的雾乡,由慕容隆指挥,准备伏击燕飞的荒人部队;另一路由他亲自督师,潜往我们东面的猎岭,待荒人被击溃,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全力猛攻平城。慕容垂啊!你的奇兵之计今回再行不通,我拓跋珪岂是慕容永之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今次你会发觉算人者人亦算之,你能逞威风的日子已没有多少天了。」人人听得精神大振,想不到拓跋珪竟能对慕容垂的情况了如指掌。要知慕容垂之所以能纵横战场,未尝一败,皆因他精擅以奇制胜之术,令人没法捉摸其虚实,加上将士用命,谁人能撄其锋锐。可是如果慕容垂的奇兵不成奇兵,将是另一回事,众人心中对慕容垂的恐惧,登时大幅削减。拓跋珪道:「当崔宏率领五千精锐,离开平城,已奠定了我们的胜利。崔宏的部队,才是真正的奇兵,当他与燕飞取得联系,会将计就计,把莫容隆兵力达三万人的龙城军团连根拔起,狠挫慕容垂一方的士气。」众人无不对拓跋珪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亦更添对他的信心。崔宏一军秘密离平城而去,没有人晓得所为何事,直到现在由拓跋珪揭盅,他们方晓得是负担如此深具战略意义、关乎到整场决战成败的重要任务。谁都晓得如边荒劲旅被击溃,他们再没有与慕容垂争雄斗胜的本钱。长孙嵩在众人中地位最崇高,与拓跋珪更是关系密切,问道:「慕容垂在猎岭的兵力如何?」拓跋珪道:「兵力在六万到七万人之间,装备整齐,加上慕容垂的指挥能力,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经过整个冬季集结兵力,召集各部,不计算随崔宏出征的五千人,现时平城、雁门两城的兵力总和是二万二千人,与慕容垂在猎岭的兵力仍有一段距离。长孙道生道:「只要我们凭城坚守,加上两城间互相呼应,肯定可令慕容垂无功而去。」拓跋珪摇头道:「不!我们要主动出击,爽快俐落的与慕容垂在日出原大战一场。」日出原是乎城和猎岭闾的平野之地,如在那裹决战,将会是正面硬撼,没法借助地势和天然环境施展突袭伏击的战术,风险当然也最高。众人同时露出震动的神色。拓跋珪从容道:「这是得到最丰硕战果的唯一办法。若我们能在战场上压倒慕容垂,关内诸雄谁敢出关来惹我?只好坐看我们攻人中山,收拾燕人,那时中原之地,将是我拓跋珪囊中之物。」叔孙普洛皱眉道:「纵然加上荒人部队,我们的军力仍少慕容垂二至三万人,我们恐怕胜算不高。」张衮亦道:「我们何不倚城而战,慕容垂如久攻不下,也算输掉此仗。」拓跋珪平静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你们的反应,可晓得你们仍未能拋开对慕容垂的惧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慕容垂已失去战争之神对他的恩宠,今仗将是他生平第一次败仗,也是他最后一场战争。」大堂内鸦雀无声,静待他说下去。拓跋珪环视众人,沉声道:「不论慕容垂如何人强马壮,今次终是劳师远征,将士思归,加上龙城兵团被破,势令慕容垂阵脚大乱,将兵士气低落,兼之粮线过远,令慕容垂不得不速战速决,凡此种种,均是不利慕容垂的因素,要破慕容垂,此为千载一时的机会,更是唯一的机会。如让他知难而退,折返中山,以后鹿死谁手,谁可预料?」不待众人说话,续下去道:「你以为我们比不上燕人吗?错了!我们的战士,在任何一方面,只有在燕人之上而不在其下。燕人人中原久矣,已失去当年牧马草原的强悍作风,而我们仍保留塞外民族的坚毅性格。论战马,最好的马儿都留在我们这一方,慕容垂得到的全是次一等的战马。还有……」说到这裹停了下来,待人人现出渴望他说下去的神情时,大喝道:「还有就是我的兄弟和边荒劲旅,当我们硬阻慕容垂于日出原,形成两军对峙之势,边荒劲旅便成奇兵,可从任何地方钻出来,予慕容垂最致命的一击。慕容垂因有此顾忌,将有力难施,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境。主动再非在慕容垂手上,而是在我们的掌握中。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赢得这场战争,关键是你们肯否拋开对慕容垂的畏惧,全心全意来为我效死命。」众人轰然应诺,齐声答应。 第 五 章 恶毒谣言 卓狂生和王镇恶策骑走在最前方的先锋部队里,前者回头观看,笑道:「我们的军队似运粮兵远多过上战场的部队,敌人会否因此起疑?」王镇恶正仰观迷蒙多云的夜空,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神色,信心十足的道:「我们的所有手段,都是迎合敌人的猜想,要令敌人生出自以为是的错误想法,更以表面的事实告诉敌人,我们是不晓得他们正埋伏前路,换了我是慕容隆,肯定会中计。」卓狂生点头道:「你看吧!我们的兄弟人人神态轻松,正因他们晓得我们此战有十足的把握。现时我们沿河北上,有河流作柬面的屏障,只须留神西面的情况,慕容隆肯定无计可施,只有待我们后天离开河道,路经北丘之际,方能发动突袭,一切尽在我们的计算内。」王镇恶满怀感触的道:「我终于又再领军打仗了。唉!我本以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可是边荒集把我的生命改变过来,真有梦境般不真实的奇异感觉,最怕只是在作梦,梦醒过来我仍是那个失去所有希望和斗志的人。」卓狂生淡淡道:「假如我告诉你眼前只是个集体的幻梦,你会怎么想呢?」王镇恶微一错愕,沉吟片刻后道:「但我的确晓得自己不是在作梦。真的作梦时,你是会迷迷糊糊的,不会去想是否在作梦,而当你想到正身在梦中时,便是要醒来的时候了。」卓狂生苦笑无语。王镇恶转话题道:「有件事我想征求馆主的意见。」卓狂生大感荣幸,以为王镇恶这个一代名将之后,要向他请教打仗的意见,欣然道:「镇恶心中有甚疑难,尽管说出来,看看我有甚地方可以帮得上忙。」王镇恶道:「边荒集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却不太适合我,我是天生的辛苦命,行军打仗甘之如饴,但醉生梦死、今朝不知明夕事的生活不太适合我。」卓狂生这才晓得误解了他的心意,道:「这叫人各有志,镇恶对将来有甚么打算?」王镇恶道:「我想到建康投靠小刘爷,馆主认为我这个想法行得通吗?」卓狂生道:「如果此战能大破慕容垂,镇恶肯定得到拓跋珪的欣赏,看拓跋珪重用崔宏,便知拓跋珪不但求才若渴,且重视汉人,近水楼台,镇恶何不投靠拓跋珪,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王镇恶现出不屑的神色,道:「我始终是个汉人,当然希望能为自己的民族出力。」卓狂生道:「明白了!不知是否因长期在边荒集生活,我已逐渐忘掉了汉人的身份,只会当自己作荒人。镇恶到建康投靠刘裕,绝对行得通,我会修书一封,向刘裕推介镇恶,这封推介信将由钟楼议会的全部成员签押,包括燕飞在内,保证镇恶抵建康后,会立即得刘裕重用。」王镇恶大喜拜谢,但又有点难以启齿的道:「馆主写的这封信,可否只论事实呢?」卓狂生哑然笑道:「好小子!怕我像说书般夸大。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拿捏的了。哈!事实上尽管我没有一字虚言,看的人也会觉得是夸大,因为镇恶确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的那一个猛将,北丘之战,将证实我的评语。」刘裕黏上胡子,掩盖本来的面目,在宋悲风陪同下,离开石头城。建康的确不同了,不但回复了安公在世时热闹繁华的景况,街上的人更多了笑容,人人神态轻松,一片盛世升平的情况。刘裕记起燕飞离开前说的一番话,四周民众未来的福祉正掌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他刘裕退缩或放弃,百姓会重新堕入饱受建康权贵和高门欺压剥削的痛苦深渊内,自己可以这般狠心吗?他比任何时候更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处境。因着高门和寒门的对立、利益的冲突,他正处于与高门对敌的状态里。现在没有人敢逆他之意,只因为没有人惹得起他,可是当桓玄去后,他便不得不把权力分摊出来,以维持南方政权的运作,他独揽大权的现况将会改变过来。宋悲风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穆之确有本领,你看建康便像脱胎换骨似的,一切井然有序,我在建康的街头从未听过这多欢笑声,安公在位时也没有这般太平盛世的状况。」刘裕笑道:「原来宋大哥心中想的,和我相同。」同时心中想着,要自己把南方的民众,拱手让人,任人欺侮凌辱,他绝办不到。而唯一能达致这目标的方法,就是成为南方的真正当权者,铲除所有反对的势力,最后便是皇帝的宝座。宋悲风低声道:「好好的干,安公和玄帅的心愿,大有可能在小裕手上完成。」刘裕探手搭上宋悲风肩头,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令宋大哥失望。」燕飞离水登岸,向雨田来到他身旁,道:「果然不出所料,附近没有敌人的探子。」燕飞向对岸打出手号,伏在对岸的兄弟,连忙把数艘载满行囊的小艇推进河水里,然后划艇把物资送过来。他们这支突袭敌人大后方的部队,包括燕飞和向雨田在内,刚好是一百人。艇上的行囊除干粮和食水外,全是由姬别亲选,最能在雨雾中,仍可发挥强大杀伤力的厉害火器暗器。而有资格参与这次行动者,均是武功高强之辈,稍次一等也没法入选。运人运货,艇子须来回多次方能完成任务,燕、向两人遂在岸旁一处高丘放哨,监视远近动静,如发现敌人探子,他们会出手格杀,因为这个行动必须完全保密,方能见成效。向雨田道:「你仍有想明瑶吗?」燕飞道:「若我说完全没有想她,肯定是骗你。但很古怪,我想起她时心情很平和,不像以前那般每能勾起我的情绪。你有想她吗?」向雨田道:「我不时会想起她,特别是闲着无聊的时刻。但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已告一段落,希望明瑶能从这次打击回复过来,忘掉以前一切不如意的事,展开新的生活。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在感情上或许比你和我更坚强。」燕飞道:「希望如你所猜吧!你说得对,在感情上我是很脆弱的,自娘去后,我便像无主孤魂似的,无有着落,那种感觉令人生不如死。」向雨田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就在你失去对生命的依恋,准备不顾生死去刺杀慕容文的一刻,你忽然遇上明瑶,遂令你疯狂的恋上她,更受到最惨痛的打击。如果有前生,你定欠下明瑶不少情债。」又沉吟道:「人是否有前生呢?」燕飞道:「人是否有前世今生,我没有闲情去想。我只知道令人感到生命最有意义的就是爱,所以即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要找寻目标让他们的爱倾注,这就是人性。年少时我便听过一件事,关于一个肆虐塞边的独行大盗,一生杀人如麻,连妇孺孩子都不放过,但却最爱他的马,座骑虽逐渐老朽仍不肯舍弃,终因爱马脚力不济,被追捕他的人追上,他竟为爱马挡箭,致死于乱箭之下。」向雨田道:「支持人活下去的,爱之外还有恨,像你便是因矢志为娘亲报仇,故勤修武技,且重遇儿时的梦中人,只可惜现实太残酷了,你找错了把爱倾注的对象。」燕飞喃喃道:「我真的找错了对象吗?」向雨田苦笑道:「我只是顺着你的语调说,根本是胡言乱语。」燕飞看着最后一艘小艇靠岸,道:「和你在一起,话题总会回到不愿记起的往昔日子去,但我们必须放眼将来是动身的时候了。」刘裕喝着任青媞奉上的香茗,看着她在身旁坐下,忍不住问道:「有甚么要紧事呢?」任青媞神色平静的道:「建康正流传着一个谣言,是与刘爷有关的。」刘裕皱眉道:「是甚么谣言呢?」任青媞淡淡道:「有人四处造谣,说刘爷与王恭之女王淡真有染,王恭为家羞不愿外传,把她送给桓玄作妾,却被桓玄发觉她非是完璧,遂冷淡待之,王淡真悲愤交集下,只好一死了之。」「砰!」刘裕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小几立告解体、四脚断折,颓然散跌地上。任青媞吓了一跳的朝刘裕瞧去,见他双目喷出怒火,额上青筋暴现,盛怒难禁。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显然动了真火。刘裕愤怒得差点丧失理智,恨不得立即动用手上的力量,把造谣的人揪出来,以酷刑对付。淡真是他的死穴,他根本不想被人知道,何况说得如此不堪,如此偏离事实,严重损害淡真死后的清誉。刘裕不住呼叫自己冷静。刘穆之说得对,敌人是不会明刀明枪来和自己对着干,只会用各种的阴谋手段,在各方面打击他。沉声道:「说下去!」任青媞道:「这个谣言最先在高门年轻子弟间传播,言之凿凿,还说你是在广陵安公的葬礼举行期间,与王淡真偷情。我曾设法追查谣言的来头,却直到此刻仍找不到那个造谣生事的人。」刘裕默然不语,双目却是杀机遽盛。任青媞柔声道:「刘爷猜到谁是造谣者吗?」刘裕道:「青媞!」任青媞轻轻道:「妾身在听着呢。」刘裕道:「你教我该怎么处理?」任青媞道:「不论是否确有其事,刘爷永不要主动提起此事,若有人说,不但要来个一概不认,还要谁敢说便杀谁,谣言自然会平息。」刘裕皱眉道:「可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这是最卑鄙和无耻的诬蠛,对淡真小姐更是恶意诋毁,我怎可以容忍?」任青媞道:「此肯定为极端秘密的事,我便从来没有听过,桓玄亦肯定不知情。既然知者不多,那谁是造谣者,就呼之欲出。刘爷要处理此事,必须让我晓得那人是谁。」刘裕的脸色难看起来,道:「我的确曾与淡真小姐相恋,却没有结果便无疾而终。唉!他***!我现在很想杀一个人。」任青媞道:「杀谁?」刘裕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谢混!」任青媞像早知道答案般,神色如不波止水,道:「你下得了手吗?」刘裕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表情,微一摇头。任青媞淡然自若的道:「如果刘爷可狠下心肠,杀死谢混,妾身便要恭喜刘爷。」刘裕愕然道:「恭喜我?」任青媞道:「当然要恭喜刘爷,此举将镇慑南方高门的所有人,让人人清楚知道,刘裕是惹不得的,你既然可杀谢混,更可以杀死任何人,谁不害怕呢?」刘裕道:「我并不想别人害怕我。唉!我怎可以对谢混下手呢?别人会认定我是忘恩负义之徒,包括我北府兵的手足在内。」任青媞道:「那就要看谢混是否识相,当人人认为他可杀之时,你下手杀他,绝不会有人敢说你半句闲话。」刘裕惨然道:「只要道?夫人在世一天,不论谢混如何开罪我,我也没法对他痛下杀手。」任青媞平静的道:「那待她不在时又如何呢?」刘裕愕然,露出思索的神情。任青媞道:「王夫人自夫君和儿子阵亡会稽,身体一直很差,加上钟秀小姐辞世,恐怕来日也已无多。」刘裕颓然无语。任青媞道:「这个谣言,该不是由谢混亲自捏造出来的,因为说到底谢混终是谢家子弟,绝不会损害一个已过身的苦命女于的名节,不符谢氏的作风。」刘裕一呆道:「青娓这番话是甚么意思?」任青媞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更有可能是谢混向别有居心的人,泄露刘爷与淡真小姐的恋情,而这个居心不良者,便依据部分事实来渲染夸大,弄出这个谣言来。这个真正的造谣者,说不定希望刘爷一怒之下处决谢混,便可令建康高门对刘爷生出恶感,更会令刘爷失去军心和民心,此计确是非常毒辣。」刘裕双目精光大盛,沉声道:「刘毅?」任青媞道:「刘毅是其中一个疑人,但其它人也有可能,例如诸葛长民。」刘裕失声道:「诸葛长民?这是没有可能的,你该晓得他是王弘的挚交,也是最初表态支持我的人之一。」任青媞道:「他支持你,是支持你成为北府兵的领袖,而不是让你变成大权独揽、有机会登上帝座的人。近来诸葛长民、郗僧施和谢混过从甚密,不过他们风流习性不改,总爱到淮月楼来众会,又不用人陪酒,显然谈的是不可告人的事,怎瞒得过我?」刘裕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任青媞道:「妾身主动求见刘爷,是怕刘爷不晓得自己的处境。据我所知,司马休之亦频频与各地握有实权的王族宗亲暗通消息,诸般反对你的势力正蠢蠢欲动,便像当日桓玄入京后的情况,不住有建康高门向你暗通款曲,只不过情况掉转过来吧!」刘裕道:「我还可以信任谁呢?」任青媞道:「建康高门中支持你的亦大不乏人,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绝对信任他。」又道:「听说你有意亲征桓玄,但现在情况特殊,你是宜静不宜动。」刘裕断然道:「不!我一定要手刃桓玄那个狗贼。」任青媞道:「那便要找一个人来代替刘爷指挥建康的军队,此人必须是刘爷绝对信任的,且有能力应付任何动荡。」刘裕道:「我立即召蒯恩回来,有他坐镇建康,谁敢闹事,谁便要死。」任青媞欢喜的道:「刘爷终于掌握帝皇之术了。」刘裕一头雾水的道:「这与帝皇之术有甚么关系?」任青媞道:「很快刘爷会明白甚么是帝皇之术。妾身晓得刘爷今晚还要返石头城去,光阴苦短,待妾身好好伺候刘爷,令刘爷忘掉一切烦恼。好吗?」刘裕暗叹一口气,甚么烦恼他都抵得住,唯有触及淡真最令他受不了。这个位置真不好坐,成为了众矢之的更令人难受。任青媞「嘤咛」一声,投入他怀内。拥善她灼热的娇躯,刘裕的心神却飞到建康上游的桑落洲。宰掉桓玄后,他会把精神投进朝廷的斗争里去,铲除所有反对他的势力,依刘穆之的计划逐步改变社会不公平的现状。他已再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南方的百姓,又或别人的夫君、孩子的父亲。 第 四 章 驰想未来 山野在丘下往四方延展,在日落的余晖映照下,大地一片苍芒,叹为观止。拓跋珪目光投往东面贯断南北于地平远处的太行山脉,叹道:「春天终于来临,我们拓跋族的春天也来了。」楚无暇欣然道:「族主今天的心情很好呢!」拓跋珪微笑道:「不是很好,而是从未试过的好,也想到以前不敢深思的事。」楚无暇兴致盎然的道:「族主在想甚么呢?」拓跋珪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该否告诉楚无暇,自己脑袋内正在转动的念头,然后道:「我在想未来的国都。」楚无暇讶然道:「奴家还以为族主正思量战事的进展。」拓跋珪微笑道:「当崔宏领兵离开平城的一刻,我便生出胜券在手的感觉。从小我便爱思考未来,我并不甘心只当个一方霸主,对拓跋族我有个神圣的使命,就是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继晋帝之后统治天下。」又从容道:「思考未来,亦是一个令我轻松起来的妙法,使我不再囿于眼前的困局,从中解放出来,有把自己的视野无限扩阔的乐趣,真的很动人。」楚无暇朝他望去,现出心迷神醉的表情,吁一口香气道:「族主真是超凡的人。」拓跋珪傲然道:「正如我刚才说的,若我的志向只是威霸一方,会见一步走一步,绝不会处处从整体大局着想。但我志不在此,而是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眼光不但要放远点,还要超越自己本身的局限,如此方有可能成其不世的功业。」楚无暇道:「族主把我说得胡涂了,族主有甚么局限呢?我倒看不出来。」拓跋珪笑而不语。楚无暇不依道:「族主啊!」拓跋珪扫视远近的原野,淡然自若道:「教我如何回答你呢?无暇虽然冰雪聪明,但对政治却是外行,难道要我大费唇舌吗?」楚无暇转个话题问道:「那族主告诉我心中的理想国都,是哪座城池呢?」拓跋珪显然真的心情大好,微笑道:「无暇这么好奇,我便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国都是洛阳。」楚无暇一呆道:「竟然不是平城?」拓跋珪谈兴甚浓的道:「为何无暇猜是平城呢?」楚无暇道:「乎城地近北疆,与族主据地盛乐遥相呼应,是建都的好地点。」拓跋珪点头道:「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日子裹,平城仍是理想的设都地点,是平定北方最优越的据点。可以这么说,平城是用武之城,洛阳却是统治之都。」楚无暇道:「以城池的规模而论,平城不是没法和洛阳相比吗?为何在武事上,平城却比洛阳优越?」拓跋珪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洛阳位于河洛诸水交-的平原,论交通,确是四通八达,非常方便,但在地理形势上却是孤立而突出,且处于黄河之南,在控制富饶的河北地区,有一定的难度,所以必须在巩固国力后,方能图此。」接着双目精芒电闪,充满憧憬的神色,油然道:「我们鲜卑拓跋氏,是诸族中进入中原最晚者,论文化亦远远落后。到今天在长城内取得平城和雁门作据点,仍没法拋掉在马背上生活、游牧民族逐水土而居的包袱。」稍顿后,续道:「在以武力征柬伐西的日子裹,活在马背上的方式,与我们战斗的方式是一致的,更养成我们强悍善战的性格。可是我们可以在马上得天下,却不能在马背上统治天下。能否治天下,就看我们能否摆脱部落式的游牧形态,与汉族融合,迅速华化。否则不论我们的武力如何强大,最终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好景不长。」楚无暇现出感动的神色,由衷的道:「无暇从未遇上过像族主般高瞻远瞩的人。以前无暇最崇拜的人是我爹,他虽然满脑子计划,但视野却局限在眼前的形势上,远比不上族主广阔无垠的视野。」拓跋珪像听不到她的赞许般,双目异芒闪闪,缓缓道:「由平城到洛阳,正代表我族的崛兴。平城毕竟偏处北方,且受到正逐渐转强的柔然人寇边威胁;而洛阳乃汉晋以来的政治文化中心,地近南方,在政治地位、文化传统和地理条件上都远较乎城优越。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只有迁都洛阳,方可推行种种必须的改革,进一步与华夏文化融合。」楚无暇不解的道:「为何只有迁都,方可以进行改革和华化呢?」拓跋珪道:「这是新旧交替必然产生的情况,求新者总会遭到坚持过往传统的势力激烈反对。以乎城为都,与以盛乐为都分别不大,故能水到渠成。可是若迁往洛阳,在各方面都会起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故旧势力不但会反对迁都,更会反对华化,怕的是不仅难以统治汉人,还会被汉人同化,失去我们赖之以立国的强悍民风。所以现时族内与我持不同看法的人仍是占多数,他们认为南迁等若放弃祖宗遗留给我们的福地、放弃自身的文化,且会因水土不服致我们的威势由盛转衰,所以迁都的壮举,未必能在我的手上完成。哈!我们怎会忽然扯到这方面去?」楚无暇柔声道:「族主说的话,令无暇很感动哩!」拓跋珪哑然笑道:「感动?无暇对政治生出兴趣吗?」楚无暇道:「无暇对政治没有兴趣,却对族主的想法有很大的好奇心,更明白族主为何视驰想未来为一种令自己轻松起来的有效办法,无暇听着族主的话时,也是浑然忘忧,心胸开阔,忘掉了眼前正不住逼近的战事。」拓跋珪冷哼道:「慕容垂!」楚无暇有感而发的道:「族主的心意令人难以测度,更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每次我看到族主在沉思,心中都会生出惧意,因为不明白族主在想甚么?」拓跋珪大感有趣的道:「无暇怕我吗?」楚无暇撒娇道:「当然害怕,最怕失去族主对无暇的宠爱,那无暇只好了结自己的性命,没有了族主的呵护,活下去还有甚么意义?」拓跋珪笑道:「没有那般严重吧!事实上说感激的该是我,没有你的佛藏和宁心丹,今仗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如果我能大败慕容垂,无暇该记一功。」楚无暇欢喜的道:「无暇是族主的,当然该尽献所有,只要族主肯让无暇伺候终生,无暇便心满意足。」拓跋珪沉吟片晌,道:「无暇是否精通炼丹之术?」楚无暇娇躯一颤道:「族主为何要问呢?」拓跋珪不悦的道:「先回答我的问题。」楚无暇委屈的垂下头去,微一颔首。拓跋珪欣然道:「那无暇可否为我多炼几颗宁心丹出来呢?」楚无暇幽幽的道:「要制成有同样效果的宁心丹,恐怕要有「丹王」之称的安世清方办得到。可是最后一颗宁心丹,已给族主服食,再没有样本供安世清推敲其火候成份,所以纵然安世清肯出手,亦没法完成族主的愿望。」拓跋珪失望的道:「那你懂得炼制甚么丹药呢?」楚无暇不情愿的道:「我只懂炼制五石散。可是……」拓跋珪截断她道:「那你便炼些五石散来给我试试看,如果真的有不良的后遣症,我会立即停止服用。」楚无暇抗议道:「族主!」拓跋珪二度打断她的话,沉声道:「照我的话去做。」楚无暇双目现出悔疚的神色,但再没有说话,因为她明白拓跋珪的性情,一旦下了决定,天下再没有人能改变他。她改变不了他,恐怕燕飞亦无能为力。刘穆之步入书斋,刘裕正伏案审阅堆积如山的各式诏令文告,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受苦。刘裕抬起头来,叹道:「坐!唉!穆之不可以代我处理这些恼人的东西吗?」刘穆之到一侧坐下,微笑道:「我已为大人拣选过了,全是不得不让大人过目的文书任命。而这只是个开始,大人心里要有个准备。」刘裕苦笑道:「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须穆之为我解说。唉!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因为只有他们才写得出这样的鬼东西来,亦只有他们才明白自己在写甚么。」刘穆之忍俊不住笑道:「大人有甚不明白的地方呢?」刘裕苦恼的道:「不明白的地方多不胜数,真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有一个名辞令我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在不同的奉章文折里多次提及,就是「土断」。」刘穆之动容道:「大人注意到的,正是近百年来最关键的问题,看来大人的政治触觉非常敏锐。」刘裕愕然道:「怎会这么巧的?请先生为我解说。」刘穆之微一沉吟,似在斟酌如何遣辞用句,方能令刘裕更易明白,道:「魏晋时期,是动荡混乱的时代,坏日子远比好日子多,但远因却萌芽于汉代。自漠武帝开始,发展贸易,货币通行,可是这种情况在汉末却逆转过来,社会不但出现特权阶级,还发生土地兼并的现象,丧失土地的农民愈来愈多,从商品的经济转化为庄园经济。」刘裕点头道:「这个特权阶级,便是现今的高门大族了。」刘穆之点头应是,续道:「魏晋皇朝权力分散,加上战乱频仍,边塞的胡族又不断入侵,令情况更趋恶化。魏晋的政治,形成了士族和寒门的对立,士族的地主,具有政治上的特权,而庶族的地主,便为豪强,二者虽都拥有土地,但由于政治上的不平等,故存在尖锐的矛盾。像天师道之乱,正是南方本土豪强对高门士人的反击。」刘裕神色凝重的点头道:「我现在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刘穆之道:「问题的严重性实远过于此。普通百姓由于土地流失,被逼负担沉重的租税,同时又要负上徭役和兵役,令他们无以为生,遂沦为与奴仆分别不大的田客、部曲和吏家,还有不少人被掠卖而沦为官私奴婢,作为国家编户的农户因而不住减少,更进一步削弱朝廷的统治力量。在这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动乱起义此兴彼继,经济更是凋敝不堪。」刘裕点头道:「这个我明白,我之所以当兵,便因贫无立锥之地,致走投无路。」刘穆之道:「所以自王导开始,便进行多次土断或土改,最终的目的正是要把土地和农奴从土地拥有者手上释放出来。现在大人该明白己身的处境,建康的高门大族,最害怕便是利益受损,不能保有他们享用已久的特权和土地,故而安公失势,拥护司马道子者大不乏人,后因司马道子过于腐败,又只顾私利,才有人起而反对他。桓玄之所以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皆因他们是一丘之貉,互相包庇。」刘裕的神色更凝重了,沉声道:「难怪建康高门这般怀疑我,不过他们的怀疑是对的,现在我恨不得能立即把这个情况改变过来。」刘穆之道:「建康的高门,最害怕的就是大人会继安公之后,推行新一轮的土改,由于大人出身庶族,不像安公般本身是高门的一份子,若进行改革,会更为彻底,对高门的利益损害也更深远彻底。」刘裕头痛的道:「我该怎么办呢?」刘穆之道:「土改是势在必行,否则如何向民众交代?不过用力的轻重,改革的深浅,却要拿捏得精确,才可取得大部分高门世族的支持。如果像大人希望中的彻底改革,大人将成为建康高门的公敌,南方变得四分五裂,朝廷亦会崩溃。」刘裕道:「这岂不是进退两难之局?我定要继安公之志进行改革,但改革定会惹起部分高门的反感,我该如何处理?」刘穆之道:「此正是大人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清除所有反对你的力量,直至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你说出来的话、下达的命令,不论世族豪强,人人都要俯首听命。」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甚么?」刘穆之道:「论打仗,大人远比我在行,杀死桓玄后,战争仍会继续,且扩展至南方每一个角落,是另一个形式的战争,但也包括了实质的干戈。要赢取这场战争,同样需要优良的战略和部署,绝不可以树敌太众,致敌我对比不成比例。我们既要强大的武力作后盾,更要巧妙的政治手段去配合,如此方有改革成功的希望。」刘裕吁出一口气叹道:「唉!我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对着这般的烂摊子。」刘穆之道:「大人绝不可以退缩,大人便是长期黑暗后的第一线曙光,是民众最新的希望。大人如果放弃改革,将失去-众的支持。」刘裕想到江文清,想到她怀着的孩子,想到任青媞,点头道:「我只是吐苦水发泄一下,我当然不会退缩。」刘穆之道:「打一开始,大人和建康高门便处于对立的位置上。他们并不信任你,而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争取他们之中有志之士的拥载和支持。可以预见即使去掉桓玄,反对者仍陆续有来,他们都是精于玩政治的人,绝不会明刀明枪的来和大人对苦干,而只会使阴谋手段,例如分化大人手下有异心的将领,所谓暗箭难防,大人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他的话令刘裕想起任青提,她的最大功用,正是要令暗箭变成明箭,令他晓得如何去提防和反击。刘穆之说得对,战争并不会因桓玄之死而了结,斗争仍会继续下去。创业固难,守成更不容易。刘穆之道:「政治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人情可言,所以大人必须明白自己的处境,做只应该做的事。」刘裕沉吟片刻,再望向刘穆之时双目精光电闪,点头道:「我真的非常感激穆之的提点,不知如何,到建康后,我虽有清醒的时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好象正在作梦。」刘穆之笑道:「因为大人的心神用在与桓玄的战事上,如果大人能亲赴战场,大人的心情将大是不同。」此时宋悲风进来,凑到刘裕耳旁低声道:「任后传来信息,她希望今晚见到大人。」刘裕心忖任青媞主动约见他,肯定有要事,点头表示同意。在这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他已毫无选择的被卷入建康波谲云诡、险恶万状的政治斗争里去。 第 三 章 茶饭不思 刘穆之来到刘裕背后,施礼道:「大人召我来有何要事?」刘裕似正眺望窗外的景色,轻松的道:「我要离开建康,穆之须为我作出安排,务要于我不在的时候,稳住建康。」刘穆之一震道:「是否攻下湓口了?」刘裕油然道:「尚差一点点,但毛修之已攻陷白帝城,截断了桓玄的大江上游,更令桓玄没法反击巴陵,至乎动弹不得。桓玄并不是蠢人,晓得如让这个情况持续下去,他必败无疑。所以桓玄会下命令,着他在湓口的军队主动出击,攻打我们在桑落洲的兄弟,只要桓玄能击退我们,便可暂松一口气,放手转攻巴陵,然后反击毛修之,这是桓玄最后一个扭转败局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生路,桓玄绝不会错过。」刘穆之道:「大人是否准备亲自到桑落洲,指挥这场战事?」刘裕淡淡道:「此战是不容有失,如纯论实力,湓口敌军实在我们在桑落洲的军队之上,所以我必须亲赴前线,以振奋我军士气。」刘穆之沉声道:「大人绝不可在这时刻到前线去。」刘裕旋风般转过身来,大怒道:「甚么?」刘穆之垂下头去,没有答他。刘裕怒容渐去,现出歉疚的神色,道:「对不起!穆之!我失态了,我……唉!」刘穆之抬起头来,面向刘裕道:「大人不是曾向我垂问,大人现在究竟正处于哪一个位置上?该如何做好这个位置应做的事?现在便是考验大人的时刻。」刘裕皱眉道:「我不明白!」刘穆之道:「大人等于现今朝廷无名有实的君主,派出猛将精兵,讨伐叛贼。与以往不同的地方,是大人已把兵权交给了远征的将领,如果大人于关键时刻,却到前线战场把指挥权收回来,便是和前线将领争功,也剥夺了他们立大功的权利,故万万不可。」刘裕烦恼的道:「可是……可是……唉!」刘穆之道:「我明白大人在担心刘毅他们会出岔子,可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大人既把指挥权下放给他们,便要贯彻始终,让他们可展示他们的才能。试想如果在桑落洲的指挥者是大人,于对峙十多天后,眼看胜利在望,忽然大后方的圣上要御驾亲征,大人会有甚么感受?」刘裕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这点。」刘穆之道:「大人没有虑及这方面的情况,是因尚未习惯自己所处的位置,以为自己仍是战场上的统帅。」又道:「大人是不用担心的。不论刘毅、何无忌或魏泳之,都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兵猛将,兼且我军士气高昂,足可应付任何情况。更何况桓玄大势已去,荆州军士无斗志,现在又是离湓口主动出击,必败无疑。」刘裕叹了一口气。刘穆之道:「如此战大胜,将廓清了通往江陵之路,桓玄败势已成,谁都不能逆转过来,那时大人便可考虑亲自到前线督师,未为晚也。」刘裕吁出一口气,道:「穆之之言有理,正是因此战牵涉到成败,我方会这般紧张。」刘穆之从容道:「大人置身于此战之外,尚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让建康的高门贵胄,晓得大人手下猛将如云,有资格打垮荆州军者比比皆是,更令他们不敢起异心。」刘裕苦笑道:「我被你说服了。不过我定要手刃桓玄,在这事上我是不会退让的。」刘穆之道::逗方面我可以作出妥善的安排,我会使人秘密知会无忌和泳之,让他们清楚大人的心意,当时机成熟时,大人便可亲赴战场,指挥攻打江陵的战役。」刘裕愕然道:「因何不直接向刘毅说?」刘穆之道::冱是大人必须掌握驾驭手下将领的手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身背景、不同的性格才情,不能视之如一,否则会出乱子。刘毅生性高傲,视人不如己,但确是个有才能的人,故能得何谦重用。这样的一个人,肯定不会错过斩杀桓玄的机会,如此他便可立下最大的功劳,成为大人外声势最显赫的人。我不直接向他说,是怕他阳奉阴违,令人大人希望落空。」刘裕叹道:「听穆之这么一说,我有点后悔了,我是否用错了他?」刘穆之正容道:「大人委刘毅以重任,是绝对正确,且是非常高明的一着,化解北府兵的派系斗争于无形之中,所以我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刘裕沉吟道:「刘毅会不会成为祸患呢?」刘穆之道:「那就要看他是否自量,是否肯安份守己。不过这是除掉桓玄后的事了,现在大人声威如日中天,谁敢冒犯大人?」刘裕沉重地喘了几口气,接着平静下来,点头道:「全赖穆之提点,我才不致犯错,但我定要亲手杀死桓玄。」刘穆之道:「当湓口敌军被破,桓玄拚死顽抗,毛修之、刘毅和尹清雅三军围击江陵,便是大人亲赴战场的时刻,因为只有大人才有驾御三支不同部队的资格和能力,那时岂到刘毅有异议?」刘裕终于展露笑容,点头道:「便依穆之之言,我会耐心的等待那一刻。」刘穆之暗舒一口气。在拓跋仪力邀下,燕飞和向雨田到他在崔家堡的「家」,与香素君共膳。香素君已是腹大便便,故不能亲自下厨。看她满足幸福的样儿,更坚定燕飞玉成拓跋仪心愿的决心。膳后燕飞和向雨田一道离开,后者笑道:「人世间最令人恋恋不舍的,便是亲情,包括了夫妻之爱,父慈子孝。但我们秘人却反其道而行,除族长有继承权的子女外,其它孩子出生后,便须与父母分开,由族人共同抚养和培训,从小接受最严格艰辛的锻练,体质弱点儿的都捱不住,十个孩子只有三、四个能活下去。所以刚才看到素君夫人的模样,心中有种很古怪的感觉。」燕飞心忖难怪秘人这么难缠,若不是化解了万俟明瑶的仇恨,真不知如何了局。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向雨田道:「先让我把话说完。刚才我说自己有古怪的感觉,是触发起对自身的反思。我之所以这般尊敬师傅,正因他不但传我武功,令我成为不乎凡的人,更因为他填补了我们秘人最渴望也最缺乏的亲情。好哩!问吧!」燕飞道:「参加了你们的狂欢节后,接着几年我和小珪都在那个时节重返沙漠,却始终没法找到你们举行狂欢节的那片绿州,令我们非常失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两人踏入崔家堡的中园,沿着小径在林木里穿行,此时枝叶仍有结霜,但冰挂已再不复见。天色一片灰暗,虽不算好天气,不过园内的桃树、梨树都争相萌芽,嫩绿的草破土而出,充盈着春天的气象。空气湿润。向雨田讶道:「我倒没想过你们竟会对我们的狂欢节念念不忘,不惜万水千山的去寻找那片我们名之为「沙海中的幽灵」的绿州。那是个奇怪的绿州,在过去百年间时现时隐,狂欢节后再过半年,绿州便被风沙覆盖了,所以你们没法寻到。」燕飞道:「该是那块土地下面有水源,风沙去后,便会回复生气。」向雨田点头同意道:「理该如此。」又笑道:「你们该不是想再参加狂欢节吧,只是没法忘记明瑶,难怪你的兄弟拓跋珪追问我关于明瑶的事,你在长安重遇明瑶时又那么的震撼了。」燕飞不愿重提旧事,岔开道:「趁现在有点时间,我们好好休息,入黑后我们就上路。」向雨田尚未有机会回答,卓狂生从后方追上来,嚷道:「小飞!我有事找你。」向雨田拍拍燕飞肩膀,笑道:「我去找地方睡觉哩!你好自为之,哈!」说毕大步去了。卓狂生来到燕飞身旁,抓着他臂膀,来到园中的方亭坐下,道:「我真的没有机会吗?」燕飞苦笑道:「看!这就是仙门的后遗症,可以令人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卓狂生道:「没有那般严重。仙门的感觉在我身上是蛮好的,令我大增生存的意趣,有点超乎于人世的优越感。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最怕你日后忽然不知所踪,想找你来问个清楚明白也办不到。」见燕飞仍在瞪着他,投降道:「唉!算我不济!告诉我吧,我是否完全没有机会呢?」燕飞道:「如果我告诉你尚有一线的机会,你将会变成另一个人,再不是卓狂生,而是疯了,变为把余生都花在寻找仙门上的疯子。这是何苦来哉?没有人可以肯定仙门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弃一切去追求吉凶难卜的事,是不是很愚蠢呢?我是别无选择,你却是可以作出选择,放聪明点吧!」卓狂生神情呆滞的叹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为我根本没有半丁点儿机会。这事实是多么的残忍,不要看我终日嘻嘻哈哈的,事实上我的内心充满说不出来的痛苦……」燕飞失声道:「你痛苦?不要诓我了!你是边荒集最懂得寻乐子的人,不但懂得如何用最精彩的方法打发日子,更懂得如何去改造身处的环境,像你这般的一个人,竞来向我说你内心充满痛苦?」卓狂生叹道:「或许我是夸大了点,不过痛苦是与生俱来的事,没有人能幸免,那是一种常感不足的感觉,也是一种令你想到如果可以这样,便会更理想的感觉,而当然这种「理想」,是永远不能圆满达致的。我以前并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由,现在终于清楚了,因为我们所拥有的所谓「存在」,根本不是终极的存在,而只是一段局限在某处的短暂旅程。」燕飞苦笑道:「我早警告过你,有些东西是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你现在的模样,便印证了我的话。」卓狂生道:「大家兄弟,说话可以坦白点,我是否真的全无机会?」燕飞道:「这句话我真的说不出口,皆因没有资格,但照我自身的经验,你如想臻至孙恩的境界,必须散去本身的武功,从头练起。」卓狂生倒抽一口凉气道:「怎么成呢?你没有速成点的方法教我吗?像高小子般,你可以改造他体内的真气嘛!」燕飞道:「问题在于你并非低手,而是一等一的高手,兼且体内真气走的是与玄门正宗截然不同的路子,令我无从入手,帮不上忙。何况即使我能改造你的逍遥气,离达至孙恩的境界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路程,你要我怎么说呢?唉!弄成你现在这副苦样子,我后悔得要命。」两人对望一眼,忽然一起捧腹笑起来。卓狂生喘着气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了我的仙门梦。」燕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辛苦的道:「我是为你好,相信我吧!若人生是大梦一场,便作个好梦,盲目去追求永远不能拿到手的东西,好梦会变成噩梦。」卓狂生摸着肚皮,道:「事实上我们说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笑,但为何我却笑得这么厉害呢?」燕飞道:「不要问我!」卓狂生乎静下来,沉吟道:「你是不用后悔的,我逼你透露多点真相,一方面是受我寻根究柢的天性驱使,另一方面亦想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自从你口中晓得这个可能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后,我对自己的存在作出全新的反思,忽然感到-切都充满意义。他***!生命是多么的神奇!此处之外还有彼处,生死之外,尚有其它,造化是多的令人难以想象。我以前总是混混噩噩的过日子,现在却像从一个梦中惊醒过来般,看到以往视而不见的东西,从一个更宽广、如若鸟儿的俯瞰,去看待以前平常不过的事物,却得出完全不同的意义。我的生命也因而无限地丰富起来。」燕飞怀疑的道:「希望你这番话是真心的,不是故意说出来安慰我,以减低我内疚的感觉。」卓狂生叫屈道:「当然不是骗你,我每一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有仙门之秘,当然也该有生死之秘。或许死了之后,我会有另一番遇合。我此生与仙门无缘又如何呢?至少我也沾上了点仙缘的边儿,已胜过其它身在幻象而不自觉的家伙。」燕飞道:「你不会把这些想法写出来吧!」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我懂得落笔的分寸。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为何你说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呢?」燕飞苦笑道:「又来了!你总要逼我。」卓狂生正容道:「对仙门我是认命了,仙门会变成我内心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再不用担心我会变成真的疯子。不过人是有好奇心的,想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算太过份吧!」燕飞屈服道:「好吧!横竖都错了,再错多点没有甚么分别。我是能长生不死的人,即使肉身毁掉,仍会变成永远死不去的游魂,而我唯一解脱的途径,就是从仙门逃逸,所以我才说别无选择。」卓狂生发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接着欲言又止,最终都没有说出来。燕飞晓得他想问自己如何安排纪千千,只是问不出口。燕飞摊手道:「没有别的问题了吗?」卓狂生凝望着他,道:「我不知该同情你还是羡慕你?」燕飞道:「我虽然掌握破空而去的手段,但实质的处境和你没有多大分别。我不晓得仙门外是怎样的天地,便像你不知道死后会发生甚么事,两下扯平。对吗?」卓狂生拈须笑道:「对!我们面对的都是不可测之的将来,这也是所有生命的特质,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今天我们在这里的一番对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现在的确很快乐,却与以前的快乐不同,是一种痛苦的快乐,一种认命的快乐。」说毕哈哈一笑,洒然而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燕飞大生感触。卓狂生的情况,正显示出他一直不肯泄露天机的坚持是正确的。任何人晓得仙门之秘后,都会生出压抑不住的冲动,想穿过仙门去看看另一边的光景,可恨他燕飞却是无能为力。纪千千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因为他可以和自己作心灵的融合,令自己对她有法可施,其中的过程,亦是非常凶险。假设纪千没法培育出阳神,会是怎样的情况。这个想法,想想已足以令他遍体生寒,更感激老天爷的眷宠。 第 二 章 破敌之策 众人聚首主堂,举行离开边荒后的第一个议会。卓狂生居中主持会议,诸人分坐置于左右各两排的椅子襄,依规矩议会成员坐前排,列席者坐后排,井然有序。卓狂生干咳两声,清清喉咙,同时令闹哄哄的厅堂肃静下来,显示出议会的威严。当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卓狂生身上,这位「名士」欣然道:「谁作向兄的推荐人呢?」庞义一呆道:「是否多此一举?」崔宏曾参加过议会,故不用推荐,但向雨田尚是首次列席,照议会的传统,必须由议会成员推介,再由成员们举手决定。燕飞看着卓狂生,心中生出异样的滋味,这家伙现在予他游戏人间的轻松感觉,仙门之秘在他身上,似乎有不错的效果。微笑道:「当然须依足规矩来办。我燕飞愿以自己的声誉作保证,向雨田不但非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各位可以绝对的信任他,而他亦代替了高小子,成为我们边荒劲旅的首席探子,亦令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了若指掌。」众人齐声欢呼,且是发自真心。向雨田的武功才智,他们都曾领教过,体会甚深,现在有他来助拳,大家并肩作战,令他们更是欢欣鼓舞,信心遽增。向雨田起身抱拳回礼,笑道:「能和你们荒人携手合作,是我向雨田的荣幸,从这刻起,我们就是战友伙伴,在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诗姊前,我向雨田向天立誓,永不言退。」众人又再喝采欢叫,气氛炽热。卓狂生请向雨田坐下后,微笑道:「请我们的头号探子,报告敌人的情况。」向雨田以眼光征求燕飞的同意后,遂把燕人两军分布的情况详细道出,最后道:「我们的合作伙伴拓跋族主,绝对是有资格和我们联手作战的英明统帅,这方面请崔兄解说。」崔宏正容道:「我今回随向兄回堡与各位荒人兄弟会合,并不是孤身而来,而是带着一支五千人组成的精锐部队,现正由丁宣领军,到达某一指定的战略位置,俾可在适当时机,与我们夹击敌人。」众人大喜,欢声雷动,把议会的气氛推上更激烈的高峰。慕容战叹道:「如此我们实力大增,更有胜算。」崔宏道:「不是我为族主办事,便为他吹嘘,族主早有预见,猜到慕容垂会派人截击诸位,故请向兄查探敌人情况,又拨出五千人由我指挥,准备妥当,所以向兄回干城后,我们立即起行上路,没有-搁时间。」众人这才明白向雨田刚才赞赏拓跋珪的原由。姬别哈哈笑道:「别人说慕容垂最懂用奇兵之术,但照我看今回他的奇兵之术再行不通,崔兄这个部队才算真正的奇兵。」众人又再起哄。卓狂生道:「请镇恶说说我们这方面的情况。」王镇恶道:「我们这方面也有一支奇兵。若敌人正密切监视崔家堡,肯定会中计。在敌人探子的眼中,我们的五千大军,只是前天抵达崔家堡,事实上,在此之前的三个月,我们的人已陆续到达崔兄的坞堡,以运送物资米粮为掩饰,暗裹大部分人都留下来。」向雨田问道:「如敌人发现来时满船是人,走时却只剩下几个,岂会不生疑呢?」呼雷方笑答道:「我们的运兵船来去都在晚夜,使敌人看不真切,人少了便以草人补码,来去匆匆,包管敌人看不出破绽。」红子春欣然道:「只要敌人误以为我们只得五千人,那余下的五千人便可成为奇兵。慕容隆从未与我们交过手,有心算无心下,肯定会中计。」拓跋仪接口道:「何况敌人来监视我们在这裹的动静,极可能只是最近十来天的事,根本不晓得我们秘密运兵的计划,已进行了三个多月。」崔宏赞道:「好计!」卓狂生大笑道:「各位手足,现在情况清楚分明,我们掌握了主动,占尽上风,就看我们与龙城军团之战赢得是否干脆漂亮,去了慕容垂一条有力的臂膀。」慕容战点头道:「此战必须在慕容垂攻打平城前发生,那我们便可去除障碍,与拓跋族夹击慕容垂,教他进退两难。」向雨田道:「我有一个提议。」众人目光全落在向雨田处。向雨田双目异芒闪烁,油然道:「当我向拓跋族主和崔兄报上敌人兵力分布的形势时,崔兄一听便明,且能补充我之不足,可见崔兄对太行山一带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由他来策划整个行动,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众人目光移往崔宏。崔宏给赞得有些儿不好意思,谦虚道:「我自幼便随我爹到太行山打猎,长大后仍乐此不疲,故对太行山和附近一带的地理形势非常熟悉,可以在这方面提供-点心得。」姚猛大喜道:「现在连我这不晓兵法的小卒,也感到胜券在握。崔堡主不用客气,我们荒人都是自夸自赞之徒,从来不懂得谦辞,崔堡主心中有甚么计划,请说出来。」燕飞从容道:「我提议今仗由崔兄作总指挥,各位意下如何?」众人无不称善同意。崔宏没法推辞,只好欣然接受,道:「我的计划简单易行,就只两句话,就是诱敌出击,再以奇兵破之。」稍顿续道:「龙城军团兵力达三万之众,是我们一倍之上,其战争目标亦是清楚分明,就是要令我们永远到不了平城,兼且慕容隆误以为我们不晓得他伏兵于路上,所以诱敌之计,肯定能成功,问题在我们能否把他彻底击垮,而我们仍能保存实力。」拓跋仪道:「听崔兄这么说,已知崔兄成竹在胸,拟定了作战大计。」崔宏道:「坦白说,在向兄回报敌人的情况前,我真的有无处着力的苦恼,现在却是拨开迷雾见青天。当向兄述说敌人的情况时,我心中便有了个谱儿。」红子春皱眉道:「要击败龙城军团并不困难,但要把慕容隆打个落花流水却绝不容易,不但因龙城军团是精锐之师,慕容隆更是军事长才,最大的问题是当慕容隆见势头不对,可退往山区,保持元气,如此将轮到我们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因为红子春说出他们最担心的处境。崔宏好整以暇的道:「慕容隆藏兵之处,太行山民称之为雾乡,因其夹在两条河之间,是从主脉延展开来的丘陵低地,三面环山,故春天时节,水气积众,又只有一个出口,如果我们让他们退返雾乡,确会出现红老板担心的情况。」一直没有作声的屠奉三欣然道:「现在我也确信崔兄是智谋在握了。」慕容战向红子春道:「凭红爷你看天的本领,这几天会否来一场大雾呢?」红子春道:「冬春之交,常见大雾,今天我被老卓吵醒时,便感到湿气很重,慕容隆藏兵之处既有雾乡之称,晨早时分烟雾笼罩,是大有可能的事。」庞义不解道:「我们不是要诱敌人来攻击我们吗?雾乡裹是否云雾缭绕,与我们有何相干?」姬别笑道:「说到起高楼酿美酒,你老哥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但争胜沙场,你却完全外行。我们关心雾乡的情况,是因为我们要把慕容隆连根拔起,赶绝他们。」向雨田道:「今仗成败的关键,是要令慕容隆没有退路。慕容隆非是慕容宝这等庸才可比,他精通兵法,我们看到的事,他会和我们一般的清楚。所以他定会为自己留下退路,如果战况不利于他,他会有秩序的退返雾乡,再凭险固守,那我们将功亏一篑,陷进两难之局。」卓狂生精神大振道:「现在破敌之法,已呼之欲出,请崔帅赐示。」姚猛哂道:「甚么呼之欲出,你的军事见识不比我好多少,我猜不到的,才不信你猜得到。」众人忍不住齐声哄笑起来。卓狂生觑眼瞧他,摆出气人的神态,咭咭怪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小子愈来愈似高彦那小子。对!我对兵法像庞老板般外行,可是我却有脑筋,不像你小子般脑袋生在屁股处。」慕容战忍着笑道:「不要说废话了,现在我们是上战场,不是去游山玩水。」众人目光又集中到崔宏身上。燕飞留意向雨田,见他挨在椅背处,神情轻松,嘴角挂着笑意,显然很享受荒人独有无分大小,不论尊卑式的议会气氛。崔宏道:「我的计划可名之为「三奇之计」,第一奇是随我从平城来的部队,第二奇是敌人知觉之外的五千荒人兄弟,第三奇则是由我们组织一支直捣敌人巢穴的突击部队,这个突击团有百人已足够有余,但必须是我们武功最高强的战士,包括了燕兄和向兄两人,当敌人从雾乡出击,他们将攀山越领的偷进雾乡,断敌人的后路,当慕容隆退返雾乡之际,会惊觉最凄惨的命运正等待着他。」燕飞心中泛起不忍的感觉。希望与燕人的战争,是他最后一次上沙场,从此他可以过自己选择的生活。向雨田道:「如果我们趁雾突击,在留守雾乡的敌人不明虚实下,百人已可造成惊人的破坏力。」慕容战点头道:「兵败如山倒,只要恐慌一起,精锐之师也会变成乌合之众。慕容隆本意是借水雾的掩护,伏击我们,却反过来被我们利用水雾,摧毁他的军团,肯定是他始料所不及。」王镇恶喜道:「当慕容隆见形势不利,吹响撤返雾乡的号角声,却遇到从雾乡仓惶逃出来的战士,两支败军相遇,正是龙城军团最脆弱的一刻,如果我们能大致掌握这个相遇点的时间和位置,埋伏第四支奇兵,此战可获全胜。」崔宏认真的看了王镇恶好半晌,欣然道:「王兄此计妙绝,也是我没有想及的,第四支奇兵有五百人已可达致最理想的效果,最后待敌人会合后,再把他们街断为首尾不顾的两截,如此敌人将阵脚大乱,再难扭转败势,只看我们能否令敌人全军覆没。」卓狂生拈须笑道:「整个作战计划已然成形成局,就定名为「四奇之策」,但细节仍要仔细推敲思量,我们定下行动的时间后,其它便留待在议会后讨论。」又道:「今次慕容隆是作茧自缚,满以为可以利用太行山的形势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反给我们掉过头来巧布死局。哈!我们荒人全是夜鬼,如果能在黑夜迷梦中与敌人作战,肯定有利我们。」崔宏道:「事不宜迟,我们负责诱敌的五千兄弟,便于今天黄昏时分上路,作出毫无防备的样子,引敌人上。」庞义关心的道:「如何可以令敌人以为我们没有防备呢?若表现得太窝囊,反会使敌人起疑。」燕飞明白庞义的心情,他对只相处短短一段日子的小诗已是情根深种,故尽一己之力去增加今仗成功的机会,毫不畏怯的说出心中的疑问,大违他一向多做事少说话的作风。崔宏微笑道:「庞老板问得好,不过这个问题由镇恶兄来回答更适合。」王镇恶当仁不让的欣然道:「我在构想整个行动之时,并没有把崔堡主的奇兵计算在内。黄昏大军上路时,我们做足一切应该做的事,派出先头部队探路,又于沿途高地设置岗哨,但却在辎重处下工夫,装作携带大批物资粮食和兵器弓矢上路,让敌人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加上行军缓慢,敌人将有充裕的时间于最有利他们伏击的地点发动,如此我们便可掌握敌人袭击我们的位置。」呼雷方问道:「装载物资的骡车都是空的,对吗?」王镇恶道:「如果是空车,会让敌人从轮痕的深浅看出端倪,故须以重物代替粮资物料,方可以令敌人人彀。」向雨田赞叹道:「好计!」卓狂生向崔宏道:「敌人会于何处攻击我们呢?」崔宏道:「如果我们沿太行山北上,两天后可抵雾乡外的林野,那处有一片叫北丘的丘陵山地,最适合敌人埋伏施袭。而由丁宣率领的奇兵,正藏身于北丘西北三十里处的山野,可与我们配合无间。」卓狂生长笑道:「大局已定!大局已定!各位手足,还有甚么好提议?」屠奉三沉声道:「对此战我没有异议,但此战之后又如何呢?慕容垂会有何反应?我们应否乘胜追击,突袭慕容垂,把千千和小诗救出来?」众人沉默下去,大堂鸦雀无声。燕飞心中暗叹,打败慕容垂虽不容易,但仍可因应形势变化作出部署,拟定作战计划,可是如何救出千千和小诗,却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能大败慕容垂,恐怕仍难达到这个最终的目标,所以各人哑口无言。当然!他们并不晓得他与纪千千暗通心曲的超凡能力,而这亦成为能否救出千千主婢最大的关键。向雨田打破静默,道:「那就要看慕容垂会不会带她们主婢往平城去,如果慕容垂把她们留在山寨内,我们的机会便来了。」庞义眉头大皱的道:「我们如何可以弄清楚慕容垂把她们带走还是留下呢?」向雨田瞥燕飞一眼,笑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众人除拓跋仪外,都是半信半疑,不过人人领教过向雨田的本领,知他有鬼神莫测的手段,故没有说话。庞义道:「假设慕容垂带她们上路,又如何呢?」屠奉三淡淡道:「我们照样攻击山寨,令慕容垂痛失后援基地,没法持久作战,也让我们大增胜算。」庞义惨然道:「最怕慕容垂见势不炒,来个玉石俱焚,我们便……唉!」大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庞义说出了所有人最担心的事,如果把慕容垂逼上绝路,谁都不晓得他会如何处置千千主婢。燕飞道:「未到最后一刻,慕容垂绝不会伤害她们主婢两人。我们要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形势,逼慕容垂一战定输赢,当这个情况出现时,我有信心可把千千和小诗从慕容垂的手上救出来。」卓狂生喝道:「不要多想,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散会。」 第 一 章 天地之秘 负责当夜防护重责的是卓狂生,此君正埋首写他的天书,闻报后火速来迎,把被荒人兄弟簇拥着的燕飞,带到本属崔宏却被卓狂生征用了的书斋,坐下后,劈头第一句便道:「小飞你来得正好,我刚好写到关于你的章节,别忘记你对本馆主的承诺。」燕飞苦笑道:「你似乎关心你的天书,更甚于现实中的战争。」卓狂生毫无愧色的道:「两方面我都是这么在乎,不过看你春风满脸的样子,便知你满载而归,这方面可留待日出后举行的议会讨论,如果我现在要你禀告上来,会大减在开议会时,我乍闻喜讯的刺激滋味,而且你又得重复再说一遍,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何不趁夜深人静的良辰美时,让我听听你的动人故事,千万不要令我这个关心你的人失望。明白吗?」燕飞苦恼的叹道:「甚么事都可给你说出些歪道理来。你若真的关心我,好应让我先去好好睡一觉。」卓狂生笑道:「不要推三推四了,说罢!你今回怎都走不掉的。」燕飞凝望隔着张书几的卓狂生,好一会后道:「你满意眼前的一切吗?」卓狂生愕然道::垣和你要说的事有甚么关系呢?」燕飞道:「当然大有关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卓狂屈服道:「现在好象写书的是你而不是我。好吧!我非常满意现今的自己,非常享受眼前的一切。边荒集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尤其我的天书快将完成,我当然有很大的满足感。言归正传,不要再兜***了,不如就由天穴人手吧!天穴和你究竟有甚么关连?」燕飞道:「假如我说出来的事,会令你的满足感化为乌有,一切以往能令你感到快乐的事,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意义,这样的故事你仍坚持要听吗?」卓狂生兴致盎然的道:「刚好相反,我给你说得心都痒起来,不要再卖关子了。」燕飞拿他没法,苦恼的道:「我真的有难言之隐,因为说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卓狂生双目放光,道:「不是那么严重吧?」燕飞苦口婆心的劝道:「想想吧!假设你正沉醉在甜蜜的美梦中,忽然寝边响起惊雷,把你震醒过来,发觉正享受苦的一切只是梦境,你会感激这雷响吗?」卓狂生欣然道:「如果真的是梦,早晚会梦醒过来,迟些早些没有分别,何况我仍可继续寻梦。」燕飞沉声道:「问题在这个人生大梦,只会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方会醒转过来,又或结束,你仍要知道吗?」卓狂生双目精芒闪闪,大喜道:「愈说精彩了。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假如我晓得人生只是一场幻梦,死了便会梦醒过来,我会更珍惜梦中的一切,我此刻快被你惹起的好奇心杀死了,立即给我从实招来。」燕飞叹道:「害了你没有甚么关系,因为是你自找的,但若令听你说书的人无辜受害,却是我于心不忍的。」卓狂生道:「你先说出来听听,再让老子我斟酌如何下笔着墨,保证你说出来的如幻似真,让人疑神疑鬼,仍能安心作梦。他***!不要再吞吞吐吐了。」燕飞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晓得这人间世竟有个神秘的出口,我们可以离开这个人间世,你会怎么办呢?」卓狂生一呆道:「真的有这样一个出口吗?」燕飞道:「先回答我。」卓狂生认真的想了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大概会想尽办法,去寻找这个出口,看看出口外是怎样的一番情况。」燕飞苦笑道:「关键处正在这裹,晓得这一个出口的存在,会打乱你的阵脚,令你茶饭不思,再难全心全意去享受生活,享受你手上拥有的东西。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永远寻不到这个出口,当这变成一个遣憾时,感觉绝不好受。孙恩和安世清等人的师傅,也是尼惠晖的亲爹,便是穷毕生之力去寻找这个出口的人,结果是含恨而终。」卓狂生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你想说的是不是关于成仙成道的事?」燕飞耸肩头道:「我不理甚成仙成道,我要说的只是关于这个神秘出口的事。」卓狂生两眼生辉的打量他,问道:「你晓得出口在哪里吗?」燕飞颓然道:「你这家伙,怎么劝仍是冥顽不灵。对!我晓得出口在哪里,正因我知道这个秘密,令我差点陷进万劫不复的绝境裹。现在我终找出解决的办法,可是别人可没我这般的幸运,所以我不想其它人重蹈我的覆辙。」卓狂生紧张问道:「出口在哪裹?」燕飞拿他没法,道:「出口无处不在,只看你是否有开启的能力。」卓狂生愕然道:「我的娘,你在说甚么呢?」燕飞道:「这要从天地心三佩说起,据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所载,只要能令三佩合一,仙门便会开启,露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门。你这想晓得天穴的真相,我便告诉你吧!天穴与甚么天上降下的火石绝对无关,它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打开了仙门的后果,神秘的力量从另一边涌出来,炸开了地面,明白吗?」卓狂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燕飞凝望着他,沉声道:「我肯告诉你真相,并非改变了主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不要再逼我,更不要把此事公诸于世。我已掌握了开启仙门的方法,故比任何人都清楚开启仙门的难度。孙恩并没有命丧于我剑下,最后与他的一场决战,演变为合力开启仙门,而他则从仙门溜掉,去体会出口外的情况,看看那究竟是洞天福地?还是修罗地府?以孙恩之能,亦没法独力开启仙门,余子可以想见。知道仙门的存在,绝非甚么赏心乐事。来听你说书的人只是要寻乐子,而非想徒添烦恼,你也不想害人吧?」卓狂生失声道:「我的娘你愈说愈离奇了。他***!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眼前的人世,岂非像个庞大无匹、表面看似自由的大牢狱,而我们则成了监犯而不自觉,只有仙门是唯一逃狱的出口?」燕飞叹道:「不同的人,会对这样的处境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感受,至乎不同的反应。最极端是把自己的一生毁掉,没法投入眼前的生活去,只是一意寻找逃生的出口,最终徒劳无功,白白浪费掉生命。唉!做人是要全心全意的,快快乐乐度过此生才是聪明的事。」卓狂生道:「这样的人没有多少个,大多数人都只会当作传奇神话来看。」燕飞道:「就算只有一个,亦非我所愿。告诉我,你相信吗?」卓狂生颓然道:「我清楚你是不会骗我的,更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坦白告诉我,我卓狂生有机会吗?」燕飞苦笑道:「问题正在这里,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捏造这种事来骗人,如给你写进天书去,首先害到的便是我们的荒人兄弟。荒人一向离经叛道,钟爱新鲜古怪的事物,仙门最合他们的脾胃,找不到仙门时,却沉迷于丹药,那就大大不妙。」卓狂生呆了半晌,问道:「仙门是怎样子的?是否会出现一道门,打开便可以到洞天福地去。」燕飞苦恼的道:「看你现在神魂颠倒的样子,我便后悔得要命。仙门并不像我们一般的门,而是个一闪即逝的空间,不论你本领如何高强,以孙恩作例子,穿过仙门时,肉身便会灰飞烟减,只剩下道家传说中的阳神,方可抵达彼岸,但至于另一边是否洞天福地,则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内,因为去了的人都没法回来告诉我们,那边是何光景。」卓狂生长长吁出一口气,道:「真的是匪夷所思。唉!他***!」燕飞道:「你现在有甚么感觉?」卓狂生看他一眼,俯首沉吟,道:「感觉很古怪,全身凉飕飕似的,好象身体再不属于自己,整个人虚虚荡荡。」燕飞道:「是否以往最在乎的事,例如你的说书大业、荒人的荣辱,战争的成败,都变成像再不关痛痒的事。可是你的心事,却没法向任何人倾诉,当然我是唯一的例外。」卓狂生朝他望去,点头道:「你的话直说到我心坎里去,我颇有正发其春秋大梦的奇异感受,疑幻疑真,一切事物都失去了以往的意义。他***,这种感觉真的要命。」又满怀感触的道:「到此刻我方明白为何会有这多人看破世情,遁入空门,又或沉迷道术丹药,皆因在他们深心之处,隐隐感到这个出口的存在。我的娘!这是多可怕,又是多么动人的事实。我从没有想过,别人的几句话,可以令我整个天地观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谢谢你!」燕飞失声道:「谢我?」卓狂生拈须叹道:「因为你的坦白,令我的天书真的变成了天书。放心吧!我会懂得如何着墨,保证没有人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只以为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凭空捏造。事实上这也是我全书的风格,没有人会认真看待。」燕飞苦笑道:「那我刚才所说的岂不全是废话?」卓狂生正容道:「当然不是废话。只要我隐瞒你曾向我透露真相,那么所有人都会心生疑问:你又不是燕飞,怎会清楚燕飞的事?最关键之处,是我会把仙门形容得像这个书斋入口般的门,以黄金打制,须万斤之力方能推开,门开后是一道直通往青天的云路,烟雾弥漫,还有条忘忧河,喝一口便可以把生前的事彻底忘掉。他***,若这还不足够令人误以为我在虚构故事,我可以再加上由龙虎二兽把门,打赢牠们方可往洞天福地闯。如此就谁都会把我的天书当作志怪传奇,没有人会认真。」燕飞啼笑皆非的道:「你这死性不改的家伙,真的拿你没法。」卓狂生吁一口气道:「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因为我忽然又回复生机,感到在书中泄漏天机的乐趣,别人说我夸大,我亦不会辩驳,只会在心中暗讥他们的无知。」燕飞道:「那你自己又如何呢?你已晓得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卓狂生欣然道::垣个天机之秘无限地丰富了我的生命,令我能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感受眼前的一切,便像作梦,虽然明明白白晓得身在梦中,却没法醒过来,但又确确实实是已醒了过来,如此矛盾独醒的滋味,既失落又动人,岂是一般人能拥有的经验?我会背负着这个秘密,浪荡天涯的四处说书,却没有人知道我在泄漏天机,直至老死。看!这是多么感人的事?」燕飞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卓狂生道:「放心吧!以后我再不会逼你,你也再不用向我提及仙门的事,以免影响我天书下笔的方向。不过大家是兄弟,我当然关心你,你真的有把握开启仙门吗?你走了,千千怎么办?」燕飞苦笑道:「你又忍不住问了。」卓狂生投降道:「不想说便不要说吧!幸好笔在我手上,我会给你们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燕飞道:「没有人晓得仙门的另一边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爱怎么写都可以。」卓狂生道:「我完成天书后,会把天书藏起来,待若干年后才让它出世,如此你便不用担心了。否则保证寻找你的人会大排长龙。」燕飞苦笑道:「多谢你!」卓狂生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二、三十年后,你燕飞将变成神话里的高手,只属于上古时代。哈!或许我说得夸张了点,但我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人只会选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去相信,太过离奇的事,根本在脑子里挂不牢,转瞬便褪色,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忧。」燕飞还想说话,足音人声自远而近。一人领头进入书斋,大笑道:「燕兄!我们又见面哩!」竟然是向雨田,崔宏紧随他身后。燕飞和卓狂生都生出从幻梦返回现实的古怪感觉,一齐起立相迎。崔宏趋前和燕飞握手,欣然道:「见到燕兄,我生出大局已定的感觉。」燕飞明白他的话,自己身在此处,是因没有忍不住独自去营救纪千千主婢,故没有打草惊蛇,令拓跋族和荒人能掌握着致胜的契机。卓狂生望往窗外,见天色渐明,道:「是时候召开议会哩!」桓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冷汗。他急促的喘息着。刚才的梦实在太可怕了,他梦到自己的军队,集体向刘裕投降,北府兵从四方八面攻入江陵,只剩下他和两千子弟兵拚死顽抗。不知如何,他孤身一人沿着大江亡命窜逃,天地昏暗迷茫。忽然前方一人拦着去路,定神一看,竟是七孔流血的桓冲,瞪着他的厉目燃烧着仇恨和怜惜。桓玄狂嘶一声,掉头便走,慌不择路下,来到一个荒村,赫然竟是当日截杀司马道子的乱葬岗,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两个无头鬼正在岗上飘荡,四处寻觅,似在找寻他们失去的头颅。桓玄吓得魂飞魄散,忽然发觉四周景物已变,化为江陵城内的街道,却不见人踪,家家门户紧闭,桓府出现眼前。桓玄松了一口气,直冲入府,大嚷道:「来人!」一女从主堂大门袅袅婷婷地走出来,神态悠闲的问道:「南郡公找我吗?」桓玄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淡真,她的咽喉处有一道清楚的血痕。桓玄狂呼一声,醒了过来。他不断提醒自己,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的。好一会后,桓玄心神稍定。梦中的情景,会否真的发生呢?不!绝对不会。我桓玄绝不会输的,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至不济便是回复以往荆扬对峙的局面,谁都奈何不了谁。忽然足音响起。桓玄心中-紧,喝道:「是谁?」门外亲卫报上道:「桓伟大将军求见圣上,有要事面禀。」桓玄尚未响应,桓伟气急败坏地冲进来道:「白帝城被毛修之攻陷了。」桓玄整道脊骨像冰雪般凝冻起来,再没有任何感觉。 第十三章 三年为期 向雨田帮了他很大的忙,不但分担了他的工作,负责去通知拓跋珪有关慕容垂主力大军的动向,更找得慕容垂另一着奇兵龙城军团藏兵之处。慕容垂的确不愧是北方的军事大家,利用太行山中的村落和山道,把十万战士隐藏起来,又利用秘密开凿扩阔的山道,攻击拓跋族或荒人。假设没有纪千千这个神奇探子;假设他们不晓得慕容垂的战略和部署,到慕容垂向他们发动有雷霆万钧之势的攻击时,他们方如梦初醒,此战胜负,不用猜也知道结果。拓跋珪还可凭城死守,多捱一阵子,他们的荒人部队,则肯定会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返回边荒集去,他燕飞亦不会例外,因他怎忍心舍下众兄弟,自行突围遁逃呢?那时拓跋珪也完蛋了。纵然有荒人的支持,能否赢慕容垂仍属未知之数,何况是失去荒人的一万精锐。在三方势力里,荒人整体作战能力最强,拥有最多的高手。最令慕容垂害怕的是荒人是自愿上战场,为营救纪千千主婢而战,不论任务如何艰苦困难,没有人会出半句怨言。且荒人身经百战,捱惯风霜雨雪,战士间的合作和默契均远非当今之世任何兵团所能比拟,其万众一心的精神,只要稍懂兵法者,便知这样的一个部队是多么可怕、难缠。所以慕容垂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派遣多达二万人由他最出色的儿子指挥的龙城兵团,埋伏在最具战略性的太行山南段,务要令荒人部队永远到不了平城去。以慕容垂的智能,早晓得荒人必须寻找接近战场的前线基地,看现在龙城军团布署的位置,便知慕容垂猜到荒人会以崔家堡作基地。离开慕容垂的山寨后,燕飞依向雨田的指示,寻得龙城军团的山中营寨,摸清楚敌方的情况,这才赶往崔家堡与荒人兄弟会合。夜风阵阵吹来,但再不是冰寒彻骨的西北风,而是暖和多了的东南风。风向的改变,代表着天气的变化,而他一路掠经的地方,再不是满铺着积雪,部分冰雪已经融解,现出青葱的草野。心中不由浮现送别安玉晴的情景。他们在泗水南岸分手,依依话别,当时的景况仍历历在目。河风吹得安玉晴秀发飘扬,衣衫猎猎,她一双眸神填满深刻的感情,道:「就送到这里吧!好吗?」燕飞真有点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叹了一口气。安玉晴微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嘛!玉晴真的很开心,当日你向玉晴提出,要和我及千千姐一起离开这个人间世,我仍不相信我们能办得到。但现在梦想已成为现实,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玉晴再没有丝毫怀疑。」燕飞道:「能让玉晴美梦成真,是我燕飞最自豪的成就。」安玉晴探手抚摸他的脸颊,带点娇羞的道:「我们之间还用说客气话吗?给我三年时间好吗?我回山后,会好好培育阴阳兼备初成形的元神。在这期间,你可以和千千姐尽情享受生命,更可让你有足够时间为千千姐作准备工夫。三年期满,你和千千姐到我家来找玉晴,我们便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燕飞失声道:「三年!」安玉晴收回玉手,横他一眼道:「有千千姐陪你嘛!你可能嫌三年时间不够长呢。人家可不像你的天分那高,而且我习惯了独自修行,没有这三年苦修,或许永远达不到破空而去的条件。准备妥当后,玉晴才可以安心陪你,嫁-随-,嫁狗随狗啊!哈!」说到最后两句,在她脸上露出既开心又害羞、罕有出现的动人神态。燕飞开怀道:「难得玉晴肯亲开金口,委身下嫁,我燕飞……」安玉晴先捂着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柔声道:「世间的名份,对我再不重要,不具任何意义。和你燕飞在一起便是在一起,难道玉晴会离开你吗?」燕飞心中一阵感动,曾有段时间,他以为与安玉晴是有缘无分,怎想得到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彷佛冥冥中确实有一双命运之手,把他们以最奇妙的方武,撮合起来。回想当年初遇她时的情景,现在此刻看着她对他有无比吸引力的神秘美眸,心中的销魂滋味,如何都无法以言辞去表达。安玉晴玉容回复一贯的平静,轻柔的道:「从小到大,玉晴便有向道之心,故对世间的男女之情,不存任何期望。可是每次见到你这个人,总被你触动玉晴心里某种说不出来的情怀,愈感到你燕飞与别不同,也没法把你拋开。真想不到男女之情可以这么动人,玉晴感到自己很幸福。别了!」每次记起安玉晴临别的这番话,都令燕飞想得津津有味,重温不厌,每次都有新鲜火辣的感觉。与安玉晴交往的初期,这位美女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和不受任何人事羁绊的自由自主。难得她肯吐露心声。不过事实上安玉晴的心意绝没法瞒他,当他和她的心灵联系在一起,她对他的爱就像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没,令他沉醉其中。燕飞倏地止步,蹲了下来,心中现出警兆。崔家堡出现前方,只有零星的***。燕飞扫视远近山野荒林,却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情况。燕飞守心于一,排除杂念,心神晋入晶莹剔透的境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前方,再投往左方密林,转瞬不见。燕飞心叫好险,如果自己毫不察觉地继续前进,定会被对方发觉。此人当是慕容隆派出的探子高手,轻功了得,特来探查崔家堡荒人的情况。燕飞不惊反喜,因可证实慕容隆的确有在前路突袭荒人部队之意,只要他们能将计就计,反过来击垮龙城军团,这场仗将更有取胜的把握,对慕容垂主力大军的士气,亦可造成严重的打击。燕飞再静待片刻,肯定附近再没有敌方的探子,方借着林木的掩护,朝崔家堡去了。 第十二章 唤醒元神 睡在她身旁的小诗又在梦中哭了。军队起行不久,小诗忍受不住路途颠簸和天寒之苦而病倒了。到抵达屋寨,在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虽然有纪千千悉心照顾,小诗的病况仍是时好时坏,始终没有好转过来。纪千千明白她的病因,不但是旅途辛苦,更因为小诗心中在害怕,过度忧虑致为病魔所乘。她亦深切体会到小诗内心的恐惧。她们正深陷在战争的漩涡里,现今身旁一起与她们受苦的所有人,包括和她们挤在同一座房子里的风娘和十多个慕容鲜卑族的女战士,至乎在屋寨内和四周营地的数万战士,正踏上开往战场没法掉头的路上。在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战火里,一方将被摧残和毁灭,不论流血的是燕郎一方的人,又或是慕容垂的人,纪千千都感到不忍和痛心。山风在屋外呼啸。败的一方固然凄惨,胜的一方也绝不好过,这是个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残忍游戏。在这一刻,仙门变得遥不可触,像一个毫不真实的幻觉。她强烈地思念燕飞,只有在他强而有力的怀抱裹,她才可以战胜不安和恐惧,忘掉了一切不幸的事。就在此时,她的精神生出变化,整个人似要往下方沉降下去,地席像化为不见底的深渊,燕飞的声音同时在她心神的空间内响起,召唤她道:「千千!千千!」纪千千喜出望外的响应道:「燕郎!啊!燕郎!你在哪里?」心灵的联系倏地建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快速、直接和真实,便像燕飞在伸手可触的近处。下降的感觉停止了,纪千千感到轻盈起来,再不受肉体的羁绊,转而往上腾升。燕飞的声音在她心灵中响起道:「千千,不用害怕。这不是很奇妙吗?你现在经历的,是阳神借梦体出窍的情况。我已经来了,正立在可以俯瞰你所处屋寨的位置,我的纯阴真气,直接影响着你,激发了你阳气的活力,现在你的阳神正不住凝众,很快我们又可以见面了。」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悦,填满纪千千的心神,像所有苦难均已成为过去。下一刻,她感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化为没有实质轻烟似的物体,就那么升离了卧席,穿过屋天地暗黑起来,一团光云却在上方亮起,逐渐凝聚,现出燕飞高挺的雄躯。纪千千呼唤道:「燕郎!燕郎!」上升的速度蓦地加速,然后她发觉已投入燕飞的怀抱内,感觉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如此地真实,不再有丝毫怀疑。两人热烈地亲吻。良久后,燕飞离开她的香唇,微笑道:「我们又在一起了。」纪千千狂喜地瞧着燕飞,他俊伟的脸庞篱罩在一片金黄的色光裹。嚷道:「你真的来了吗?」燕飞紧拥着她,欣然道:「看!」黑暗消失了,宽广而深邃的夜空出现在上方,遮天盖地,其壮丽处,超乎了以前她见过的任何星空。纪千千心神震荡的叫了起来。燕飞把她的身体转过去,探手环抱着她的腰道:「看这一边!」纪千千依言看去,百多丈的下方,***点点,赫然正是刚才她置身其中一座房舍的山寨。纪千千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颤声道:「啊!燕郎你终于来了。」旋又不依的扭转娇躯,探手楼上他的脖子,天地忽又变得幽暗无比,便如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这双苦难的鸳侣。纪千千叹息道:「这怎么可能的,为何我没有一点心力损耗的感觉?」燕飞道:「因为今回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我是以至阴之气,鼓动千千的阳气。当我们的精气神直接联结起来,阴极阳生,唤醒了千千的阳神,千千现在经历的,正是元神出窍的奇遇。」纪千千现出笑脸,旋又被担忧的神色替代,凄然道:「小诗病倒了,一直没有好转。」燕飞问清楚小诗的病况,道:「不要紧,千千或许仍不自觉,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已臻至学武之士梦寐难求的先天至境,要治好小诗,只是举手之劳。我现在教你一套手法,只要打通诗诗郁结的经脉,保证她可霍然而愈。」接着把方法说出来。纪千千烦忧尽去,喜孜孜的道:「我知道诗诗定不会相信,否则我会告诉她:你来了,让她可以分享我的欢乐。」又道:「战争真是不可避免的吗?」燕飞爱怜的道:「千千心中是晓得答案的。这场战争并非个人的恩怨,而是牵涉到民族的存亡和仇恨,这个情况千古依然,从来没有乎息过。你和我必须坚强起来,面对眼前的一切。这或许是上天对我们爱情的考验,要我们历尽灾劫,但终有一天,我们会携手离开这裹,到达洞天福地。」纪千千娇呼道:「燕郎啊!千千当年尚在建康的时候,就一直在期待新的生活,追求更刺激有趣的东西,但却从没有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幸好只要想到燕郎,千千便会坚强起来,勇敢的面对一切。」又深情的道:「还记得在雨枰台时,人家问你肯不肯当我的保镖,说任你开价。那时千千便想到,假如你要的不是金子而是人,千千该怎样答你呢?」燕飞大感兴趣的问道:「你会怎样答我呢?」纪千千白他娇媚的一眼,道:「你都没有问,人家怎晓得呢?」燕飞心神俱醉的道:「返回边荒集后,我会每天陪千千在重建好的第一楼上层平台喝酒,好好享受边荒集的生活,然后我们去找玉晴,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与,再决定何时离开这个使人又恨又爱的人间世。」纪千千秀眸射出炽热的神色,令她更是艳光四射,憧憬的道:「我们何时可以返回边荒集呢?」燕飞道:「你现在情况如何?」纪千千道:「慕容垂把我们看得很紧,我和诗诗等若给囚禁在屋内,由风娘和十二个身手高强的女战士贴身监视,屋内还设有撞钟,只要钟鸣,屋外的战士会蜂拥而来。」燕飞心忖幸好他和向雨田没有以身犯险,否则自己固然没命,也拖累了向雨田。道:「慕容垂对我生出恐惧了,他要防范的正是燕某人。」纪千千道:「解决了其它的问题了吗?」燕飞欣然道:「刘裕已攻陷了建康,把桓玄逼返江陵,而小裕亦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令我们荒人再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组成万人劲旅,正在来此途上,我只是先行一步。」纪千千大喜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干爹可以放心了。」燕飞道:「今回慕容垂的奇兵之术再行不通,因苦千千的提点,令我对慕容垂的军力布置了如指掌。我们会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在千军万马中把千千和诗诗救出来。」又间道:「最近慕容垂有甚么话说呢?」纪千千道:「自离开荣阳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他。」燕飞沉吟片刻,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第一楼的大门被红条纸封了起来,好等待千千回去时亲手揭开。」纪千千现出惊喜的神色,雀跃的道:「真要谢谢他们的盛意。千千亦差点忘记告诉你,诗诗肯定对庞老板有好印象,有一回还主动问我雪涧香是否真的是天下第一美酒,说有机会她也要尝一口呢。」燕飞大喜道:「这是老庞最乐意听到的事。唉!光阴苦短,快天亮哩!我必须趁黑离开,千千要保重。」纪千千不依的道:「人家还有很多事想告诉你啊!」燕飞道:「哪怕没有机会呢?不过千千若没有紧要事,万勿妄耗精神。现时千千的先天真气,已达小成之境,只要惟精惟勤,修练于着意和不着意之间,可令你武功大进,如此将更有回复自由的把握。千千明白吗?」纪千千幽怨的道:「明白!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你定要来陪人家。」燕飞笑道:「这个当然。天皇老子都挡不住我。」纪千千化怨为喜,道:「千千最喜欢燕郎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亲千千吧!」桓伟脸色阴沉的步入书斋,向正在发呆的桓玄施君臣之礼,不敢有半丁儿的怠慢,因为昨天刚有个将领,因疏忽了伺君的礼节,触怒了桓玄,命丧于他的断玉寒的刃锋之下。自桓玄被逐离建康,逃返江陵,桓玄怕被人轻视,性情变得更暴戾,手段则变本加厉,动辄降罪于人,以为凭加重刑罚,可以重建声威,弄得更是天怒人怨。桓玄木无表情的道:「赐坐!」桓伟坐往右侧,道:「禀告皇上,我们又有一队送粮资往湓口的船队,被两湖帮的妖孽途中突袭,全部沉入江底。如果我们十天内再不能把粮资送往湓口,我们在湓口的大军,将会陷入粮荒的劣境。」「砰!」桓玄一掌拍在书几上,额上青筋暴现,勃然大怒道:「真没有用。」桓伟苦笑道:「两湖帮之所以能死灰复燃,据报是因有刘裕派去的人在暗中主持……」桓玄截断他道:「管他甚么人主持,就让我把巴陵夺回来,杀尽两湖帮的余党。」桓伟暗叹一口气,道:「刚有消息传来,以毛修之为首的巴蜀乱军,已突破我们布置于三巴的防线,东下直逼白帝城,西线的告急文书像雪片般飞来,皇上还没看吗?」桓玄目光落在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脸色骤变,说不出话来。桓伟不敢说话,因为晓得自己说的全是不中听的话,对桓玄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击,以桓玄骄傲自大的性格,肯定消受不了。他更收到消息,桓玄已两天没胃口进食。桓玄忽然道:「我们可否和建康讲和呢?」桓伟大感错愕,忍不住街口而出道:「皇上以甚么身分和刘裕谈判呢?」桓玄张开口欲说话,却没法吐出一字半句。他不说话,桓伟也不敢说话,怕桓玄忽又变得暴跳如雷。桓玄急喘了几口气,道:「只要刘裕肯讲和,一切可以回复旧观。司马德宗仍在我们手上。」桓伟颓然道:「刘裕以司马遵代替司马德宗,大赦天下,只不赦我桓氏一族,其心可见。听说刘裕还把太祖皇帝的牌位从祖庙取出来,在宣阳门外当众以火烧掉,我们和刘裕之间,根本没有谈判的基础。现今我们唯一之计,是凭江陵城高墙厚,力抗敌人,希望能反败为胜,再没有其它办法。」桓玄脸如死灰,再次说不出话来。高彦进入太守府主堂,尹清雅正向程苍古和老手两人大发娇嗔,见高彦进来,道:「高彦你来给我评理!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人家要随队去对付桓玄那奸贼派往湓口的粮船队,程公和老手却硬是不许,是否不把我女流之辈放在眼内?」高彦和两人交换个眼色,坐到她身旁去,微笑道:「他们是为雅儿着想。」尹清雅气鼓鼓的道:「你这小子竟不帮我,这叫为我着想吗?为我着想便该让我去。」程苍古仍是那副不以为忤的赌仙风范,微笑道:「我们或许不算是为帮主着想,但肯定是为大局着想,更是为老卓的天书着想。帮主的安全是绝对不容有失,如果帮主随队作战,我们会变得小心谨慎,既不敢冒险,又不能放手而为,定会影响战果。」尹清雅权着小蛮腰生气道:「这就是说我会拖累了你们哩!你们太小觑我了,当年师傅也让我到战场去。」高彦插口道:「你那场仗好象是败仗来的?」尹清雅正气在头上,闻言立即杏目圆瞪,狠狠瞧着高彦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说到最后,不知想起了甚么,嘴角现出一丝笑意。高彦最擅长看她的眉眼高低,赔笑道:「雅儿为了我高小子,应该乖乖留在这裹陪我游山玩水。因为如果你上战场,我也要陪你去,而我是最怕打仗的,见不得血流成河的场面。唉!大江近来肯定多了很多水鬼。」尹清雅皱眉不悦道:「你这小子又来唬我。谁要你陪我去,没胆鬼!」高彦自有一套应付尹清雅的独家本领,嬉皮笑脸道:「又多一种鬼,哈!我的战胆肯定不大,但另一种胆却大得多,叫色胆。」程苍古和老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却不敢笑得过于厉害,不知忍得多辛苦。尹清雅亦禁不住的「噗哧」娇笑,旋又板起睑孔,狠狠道:「你再口不择言,我便掌你的臭嘴。」高彦老着脸把头靠到方便尹清雅掌嘴的近处,兴高采烈的道:「请掌嘴!只要雅儿肯乖乖的留在城内,我高彦可以作任何牺牲。」程苍古向老手打个眼色,同时起身。尹清雅忘了和高彦纠缠,大嗔道:「讨论还未有结果,你们两个要到哪里去?」程苍古欣然道:「粟告帮主,老夫和老手两老昨晚都是一夜没睡,如果帮主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我们两老去办,我们想回房休息,让两副老骨头休息一下。」尹清雅不依道:「不准走。答应了我才准去睡。」高彦道:「让他们先睡一觉,睡醒他们才有精神去想雅儿的问题。」程苍古和老手如获皇恩大赦,急忙离开。到大堂剩下他们两人,高彦一把将尹清雅搂个结实,还在她睑蛋上连香几口。尹清雅任他施为,怨道:「你这小子不肯帮我。」高彦道:「雅儿你想想吧!现在我们是胜券在握,还何须去冒生命之险呢?老卓那疯子临走前千叮万嘱,绝不可以让我们夫妇涉足战场。他的苦心,雅儿明白吗?」尹清雅白他一眼,道:「甚么我们夫妇,你娶了我吗?」高彦再亲她一口,道:「是否有夫妇之名,又或夫妇之实,暂不在讨论范围。噢!不要动手,待我说完心裹的话后,娘子要处罚我尚不嫌迟。我想说的是,待刘裕斩掉桓玄那奸贼的臭头后,我们便可以坐船往边荒集,参加千千和小诗回归边荒集的狂欢会,保证好玩。雅儿跟着我,想闷也闷不起来。」尹清雅终于化嗔为喜,一双明眸亮了起来,似在想象桓玄授首刘裕刀下的情景,又似正憧憬未来的美好日子。 第十一章 驰想未来 向雨田满足的道:「找到了!」燕飞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向雨田道:「感应到她吗?」燕飞睁开虎目,点头应是,神情木然,显然因纪千千在视野能及的近处而生出感触。向雨田道:「我又有另-个想法,不论是下面慕容垂的山寨,又或龙城军团的山寨,前身该是太行山原居民的山村,只是被燕人征用了,再加以扩建,设立寨墙。所以必有四通八达的山道,只要把山道凿宽,便可让大军通过,否则不可能在短短数月间兴建出这有规模,既有活水供应,又能御寒的山寨。」燕飞目光掠过山寨四周竖立如林的营帐,树木均被砍掉,外围处筑有十多座瞭望塔,可监察远近情况,即使凭他和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寨仍不容易,何况还要带她们主婢离开。一旦给敌人缠上,必是力战而亡的结局。向雨田赞叹道:「看!山寨后方近峭壁处还有个小湖,可以想象原居于此处的山民,生活是多和平安逸,与世隔绝。」燕飞记起慕清流,道:「差点忘了为一个人向向兄传话。他叫慕清流,不过你肯定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因为这名字是他到建康才改的,但他却是除了向兄之外,贵门最出色的人物,也是贵门的新领袖,他自称属于贵门内的花间派,向兄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吗?」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道:「他有多大年纪?要你向我传甚么话?」燕飞道:「他的年龄该不过三十,他着我转告你,一天你仍保管着贵门的典籍,就仍属圣门的人,必须履行圣门传人的责任。」向雨田微笑道:「他是看准我不会放弃《道心种魔大法》,这几句传话更是要警告我,他随时会执行门规。他***!这个家伙武功如何?你和他交过手了吗?」又笑道:「不知如何,自从到过边荒集后,习染了你们荒人说粗话的作风,嘴边不挂上两句粗话,说起来总有不够劲儿的感觉。」燕飞道:「你或许误会了他,我曾亲耳偷听他和门人的秘密对话,斩钉截铁地下达放弃向你执行门规的指令,又在我面前指出你是不受任何成规门法束缚的人,对你显然非常欣赏。」向雨田道:「你太不明白我们圣门里的人,愈是欣赏你,愈是想杀你。你们竟没有动手吗?」燕飞摇头表示没有。向雨田思索道:「这表示他的确是厉害的角色,眼力可高明至晓得与你动手是有败无胜。唉!天下间,亦只有燕兄一人能令我向雨田甘败下风。」燕飞笑道:「向兄不要妄自菲薄,如我们真的要动手分出生死胜败,结果仍是难以预料。」向雨田轻松的道:「不要捧我了,上回交手,你仍未出你的绝招,感觉上我虽有一拼之力,可是纵使我们两败俱亡,但你老哥却有死而复生的绝古奇技,我只会死得彻底,谁胜谁负,已不用我说出来了。」燕飞忍俊不住的道:「没有人在我耳旁大嚷「为了纪千千,你必须回来」,我能否死而复生,尚为未知之数。」向雨田哑然笑道:「说得不对!因为你已有上回的经验,今次不用别人大叫大嚷,也瞳得自己回来。」燕飞道:「此事我绝不会冒生命之险去验证。慕清流的确是个危险的人,你提防他是应该的。」向雨田有感而发的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道心种魔大法》,-直被敝门的人视为圣门典籍中最高的心法,而持有此典者,均为圣门中武功最高强的人,否则早被人夺去宝典。慕清流既如燕兄所述,当与我所差无几,他对宝典有野心,是正常不过的事。且他教你转告的话,隐含如我肯放弃宝典,他便以后都不会干涉我的事的含意。」燕飞当然不会为向雨田担心,尽管魔门倾尽全力,仍奈何不了他。道:「我还没有问你,得到下卷后,你练出甚么心得来呢?」向雨田立即双目放光,兴奋的道:「那感觉等于下面的山寨,于崎岖难行的穷山峻岭内,忽然发现疑无人处别有天地。真要多谢你老哥以身作则的启发,聪明如我师傅,亦即是你的亲爹,也练到出大岔子,事实上,在敝门的历史上,从没有人能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皆因甚么阴神阳神,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触摸不着亦感觉不到,怎样努力都没有用,且愈用功走火入魔的机会愈大。」燕飞道:「听向兄的语气,已是成竹在胸了。」向雨田欣然道:「有燕兄作先例,我再蠢些也会有点成绩。最令我信心十足的,是我读完下卷后,终于想破从圣舍利吸取元精的秘法,改变了我的体质禀赋,多活上百来二百年绝不稀奇,有这么长的寿命,够我过足活着的瘾儿。」燕飞道:「如此向兄或会是古往今来最长寿的人了。」向雨田道:「不但可以长寿,还可以青春不老,否则活到一百岁,老得牙全掉光了,还要多捱一百年,请恕我敬谢不敏。」燕飞失笑道:「向兄说得很有趣。」顺口问道:「慕清流要你遵守的规矩,是甚么规矩呢?」向雨田耸肩道:「就是必须收传人,让本道的传承继续下去。唉!这是一道难题,我曾有一个想法,就是在破空而去前,把圣舍利和宝典毁掉,就让他们从此消失于人世。」燕飞大讶道:「为何向兄会有这个想法呢?」向雨田苦笑道:「因为我不想多制造几个花妖出来。要练成《道心种魔大法》,不得不借助圣舍利,而其中凶险,实难以向外人道。我师兄便是个惨痛的例子。以师傅如此超卓的人物,也落得妻离子散的结局,到最后仍要含限而逝。你说吧!这样的东西,还应否留传人世?别的人怎可能像我般幸运,遇上燕兄,亲眼目睹你死而复生,不用再半信半疑。」燕飞道:「你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吗?」向雨田道:「是好是歹,始终是师傅传下来给我的东西,想是这么想,可是师傅传下来的道统,至我而绝,我岂非成了罪人?虽然你和我都明白这个人间世只是一时的幻象,但偏偏《道心种魔大法》恰是破迷解幻的奇书,我更不愿如此宝物毁在我向雨田手上。」燕飞不解道:「既不想害人,又不愿毁去圣舍利和宝典。那你能有甚么办法?」向雨田的眼睛亮起来,道:「在未来的百多年,我仍不用为此烦恼,我会活得开心快乐、多姿多彩,更要遍游天下,尝尽人世间的经验。到我感觉到自己只剩下数十年的寿命,才收徒弟,且一收便多收几个,这些徒弟将会是一些品性薄情自私的人,来个以毒攻毒,看看会否出现奇迹,如果不成,我的良心也会好过点。」燕飞愕然道:「为何不只收一徒呢?那只害了一个人。」向雨田道:「圣舍利只得一个,《道心种魔大法》亦是独一无二,如果他们是心性狼毒的人,自然会来个你争我夺,互相牵制,再无暇四处作恶,因怕树敌太众,难以消受,这样不是等于间接做好事吗?」燕飞哑然笑道:「你的方法真古怪,是否行得通,恐怕老天爷才知道。」向雨田欣然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师傅临终前,命我不论能否修成大法,必须把本道心法传下去,否则我真的会让大法失传,圣舍利则永不出世。慕清流的警告根本不能对我起任何作用,我向雨田岂是别人左右得了我想法的人。」又道:「收几个劣徒仍没有真的解决问题,所我又想出疑兵之计,令后人碰也不敢碰《道心种魔大法》。」燕飞好奇心大起,问道:「向兄的脑袋肯定满载离奇古怪的念头,何谓疑兵之计?」向雨田道:「你想不到,是因你不是在我的处境里,不会在这方面花精神思考。而我必须动脑筋,想出解决的方法。我说的疑兵之计,非常简单,就是巧妙布局,让所有人都认为我练《道心种魔大法》练出岔子,致走火入魔,然后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谁都以为我死于没有人能寻得到的秘处去了。」燕飞点头道:「你这个以身示范的方法的确是匪夷所思,但肯定会令想修练大法的人三思。试想能像你这般活上百多二百岁的,天下能有几人?那时你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如果连你这样的人物,也修不成大法,其它的人何来修法的资格。」又笑道:「不过肯定人人都想夺得圣舍利,因为你已示范了圣舍利的益处,不但可以多活百来年,且长生不老。」向雨田苦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难道我活数十年便诈死吗?那我可不甘心。」燕飞道:「你可以早点破空而去嘛!」向雨田欣然道:「正因我可以随时离开,所以我才不愿离开,且感到活着的生趣和意义。看看眼前的山景是多么的美丽,这个人间世是多么令人留恋。依我估计,没有多一百年的工夫,我仍未能达到你挥洒自如,要走便走的境界。我会耐心的循序渐进,不会急于求成,玩玩练练,百年的光阴弹指即过。只要想到有出口可以离开人间世,我绝不会感到寂寞,以前认为没有半了点意义的事,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前天我看着一片树叶,一看看了几个时辰,愈看愈感到造化的奇妙。」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明白了!向兄是奇人奇行,说得我差点羡慕你起来。我未来的命运,大致上已有了既定的路线和方向,但向兄的未来却有无尽的可能性。」向雨田叹道:「你真是我的知己,不论我活到多少岁,我仍会牢牢记着我们之间的友情。」接着精神一振道:「该是分手的时候了,待我探清楚慕容垂的秘密山路通往何处,然后到平城通知你的兄弟,再到崔家堡会你,与你并肩作战,先破慕容隆的龙城军团,再助你从慕容垂手上把美人救出来。哈!看!生命是多么的多彩多姿。」燕飞道:「你去吧!趁此机会,我要留在这里与千千进行心灵的联系,告诉她脱离苦海的日子已不远了。」向雨田笑道:「何用羡慕我?你拥有的东西,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去哩!崔家堡见。」卓狂生提着一-雪涧香,来到船尾处,庞义正在那襄发呆。卓卓狂生抵达身旁,庞义道:「你不是把自己关起来写天书吗?」卓狂生笑道:「朝写晚写是不成的,人生除写书外,还有无数的东西要留意,才能吸取新的材料。哈!老庞你是否有甚么心事呢?说出来听听如何?我可以为你分忧的。」庞义警觉的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心事,到这里来只是想吹风。」卓狂生瞇起双目来打量他,道:「不要骗我了,没有心事,何不倒头大睡,却要到这里来捱冻?是不是为了娘儿呢?你现在的神情有点像高小子单恋小白雁的样子。」庞义老脸一红,怒道:「没有这回事。」卓狂生哂道:「不是想娘儿,难道是在想汉子吗?想汉子会脸红的吗?」屠奉三来两人后方,笑道:「谁想汉子想到脸红呢?」接着走到庞义另一边,道:「过了泗水哩!」庞义苦笑道:「卓疯子只爱查探别人的隐私,实犯了我们荒人的大忌,我看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荒人的公敌。」屠奉三叹道:「我和你是同病相怜,自起程后,卓馆主一直不肯放过我,刚才我便被他逼供了近两个时辰,弄得我睡意全消。」卓狂生道:「不要怪我,我仍感到你有所隐瞒,语焉不详,没法交代一些关键性的细节。不过亦有很多精彩的地方。最遗憾是燕飞没有和那甚么慕清流分出胜负。」屠奉三道:「你错了,掌握不到真正精彩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已较量过了。高手过招,岂用刀来剑往?而我们的小飞已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卓狂生点头道:「对!对!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会在书中强调这一点。」接着又道:「卢循竟会来找燕飞,又不是为孙恩报仇,教人百思难解。」屠奉三苦笑道:「真后悔告诉你这件事。」庞义忿然道:「他是个疯子,只要你露出破绽,给他觑隙而入,他会像蛇般缠着棍子上,教你没法脱身。」卓狂生耸肩道:「老庞你是指你刚才忍不住脸红的秘密,被我看破了吗?」庞义只好闭嘴。卓狂生满意地吁出一口气,道:「我们等待了逾一年的大日子,终于来临。看!这是多壮观的船队。在纪千千芳驾光临边荒集前,有谁想过我们荒人会团结在同一的理想下,为共同的目标拋头颅、洒热血。没有人会有丝毫犹豫,没有人皱一下眉头,缔造出我们荒人最光辉的时代。」庞义咕哝道:「我们荒人都是亡命之徒,过惯刀头舐血的生涯,人人是不怕死的好汉。」卓狂生摇头道:「老庞你错了,因为你不了解自己,更不明白荒人。我们荒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因为他们比其它人更懂得去掌握命运、享受生命。」屠奉三忍不住道:「那又为何现在人人奋不顾身的去冒生命之险呢?」卓狂生微笑道:「正因他们懂得享受生命,所以明白生命的乐趣,正在于掌握今天,眼前的每一刻都要活得精彩,想到做甚么便去做甚么,至于明天是生是死,谁都无暇去理会。而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把千千和小诗迎回边荒集来,这更关系到我们荒人的荣辱。若变成缩头乌龟,苟且偷生,还怎样快乐得起来呢?」庞义道:「你的话倒有点歪理。」卓狂生嗤之以鼻道:「歪理?正理又是甚么?告诉我,你为何肯随队远征?」庞义为之哑口无言。卓狂生笑道:「放心吧!我的天书已接近尾声,等完成后,就算你跪在我跟前哭着求我听你的故事,也无法令我提笔摇杆。所以你若是聪明的人,想要你的故事能流芳百世,便该珍惜眼前的机会。」屠奉三失笑道:「你不怕会手痒吗?」卓狂生拈须而笑,目光投往天上的星空,射出憧憬的神色,柔声道:「不写不等若不说。我会走遍天之涯、海之角,踏遍穷乡僻壤,把我的说书广传开去。我说书的对象再不是付得起钱的人,而是没法接触外面世界,又对外面辽阔的天地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让他们晓得真正的英雄是怎样的人。告诉他们,最一无所有的人,如何成为公侯将相;出身布衣贫农者,也可成就帝皇不朽功业;花心的小子,竟有可能变得情深如海。我会在孩子们的心中播下创造命运的种子,让种子将来有开花结果的一天。哈!说完了!该是喝几口雪涧香的时候了。」 第 十 章 无名有实 一边听着,一边却分了一半心神在思索任青媞今早在枕边向他提出的「忠告」。任青媞是个绝明的女人,眼光独到,她说的话,绝非无的放矢,着眼的是自己的弱点,而她与自己现今目标一致,荣辱与共,所以最不愿见到他刘裕在朝廷的明争暗斗中失蹄堕马。刘穆之总结道:「现时的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建康的人心大致上已稳定下来,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刘裕道:「穆之认为王谧是否真心为我们办事?」刘穆之道:「王谧的情况特殊,当桓玄入京时,他投向桓玄。桓玄登基,便是由他亲手把司马德宗随身携带的玉玺解下,故建康高门一致认定他犯了叛国欺君的大罪,万死而不足以解其咎,可是现在我们却全力保住他,还委他以重任,故而他全心全意的支持我们,因为如果让别人上场,他肯定死得很惨。王谧现在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又道:「听王弘说,王谧在桓玄来前和现今是两个样子,外貌苍老了近十年,头发变得稀疏了,身体也比以前差。可见他本身极不好受。」刘裕听得有点惊心动魄,心忖自己该不会变老吧。刘穆之道:「大人忽然问起王谧,是否准备亲自到前线领军?」刘裕沉吟片刻,道:「我想问穆之一件事,穆之至要紧坦白地告诉我。」刘穆之讶道:「是甚么事呢?」刘裕道:「我现在究竟处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上?」刘穆之微一错愕,思量半晌后,道:「若直接点说,大人所处的位置,是个人人想取而代之的位置,因为名义上虽仍是司马氏的天下,但实权却全掌握在大人手上。大人正是南方朝廷无名却有实的君主。」刘裕点头道:「无名而有实,穆之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刘穆之道:「既然大人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穆之当然不敢隐瞒。王族故不容大权长期旁落于大人手上,加上你布衣出身的背景,建康高门中怀异心者亦大有人在,所以建康的权力斗争,绝不会因诛杀桓玄而止,反会愈演愈烈,这种情况自古皆然。而这也才是正常的情况。」刘裕道:「我该如何应付呢?」刘穆之道:「大人必须把军权掌握在手上,在关键的事情上,一步也不能退让,谁敢不接受大人的安排,逾越了本身的职权,便须认真对付。帝皇之术从来如此,大人是别无选择。」刘裕沉声道:「穆之是怕我心软了。」刘穆之道:「我怕的是大人在江湖打滚惯了,把江湖那一套搬到朝廷来。在政坛上,讲的是利害关系,谁都不理会甚么江湖义气、兄弟之情,事事不留余地。只要情况许何,便来个赶尽杀绝,对敌人仁慈,会令自己遭殃。当年安公在位时,便绝不对司马道子让步。而安公的本钱,便是令北府兵独立于朝廷之外,不让司马氏插手。」刘裕点头道:「明白了。唉!可是我对政治的斗争,不但感到厌烦,更自问不在行。」刘穆之道:「这个并不重要,凭大人的才智,当很快掌握其中诀窍。为政之道,最重要是知人善任,所以大人必须在朝廷建立支持自己的班底,只要把国家治理得妥当,民众归心,其它的事自可迎刃而解。」刘裕欣然道:「对!自己不懂得的事,便交由信任的人去做。幸好有穆之助我,否则建康这个摊子,真不知会如何烂下去。」此时手下来报,孔靖求见。刘裕着手下去请他进来,刘穆之则办事去了,到大堂剩下刘裕一个人,不由诸般感受袭上心头。他进一步体会了自己的处境。刘穆之虽说得婉转,事实等若说他刘裕四周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一旦他露出破绽和弱点,想取他而代之者便会用尽阴谋手段,群起攻之。其中绝没有人情道理可讲,一切只讲切身的利益。如此情况,不但是他始料不及,更是从没有想过的。以前支持他的是向桓玄报复的念头,现在已逐渐转而为责任的问题。负在他肩上的重担子,不但关系到至亲和忠心追随自己的人的荣辱,还有是视自己为救主的平民百姓。他刘裕出身贫农,最明白民间的疾苦,怎可对他们的苦况视若无睹?自己攀上了这个位置,便要负起这个位置的责任,否则如何向爱戴自己的人交代?他一定会好好的学习。向雨田攀岩越坡如履平地的来到燕飞身旁,探手和他紧紧相握,大笑道:「燕兄!我们又见面了!」燕飞亦心中欢喜,欣然道:「人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亦说山水可相逢,今回我们正是重聚于山水之中。」向雨田放开燕飞的手,微笑道:「幸好我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否则就会不到燕兄。」燕飞讶道:「一半的任务?」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托我为他找寻慕容垂的主力大军和龙城军团的影踪,现在我已发现龙城军团的藏兵地,却仍未找到慕容垂的主力大军,遂寻到你这里来。」燕飞道:「甚么龙城军团?」向雨田环目四顾,道:「龙城军团就是由慕容垂最出色的儿子慕容隆指挥的兵团,一向驻守于中山东北方远处的龙城,以镇慑塞北诸族,特别是库莫奚部和柔然人。你的兄弟因慕容隆率麾下兵团秘密进入中山,生出警觉,嘱我找寻他们的踪迹。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隆的兵团已秘密行军直抵五回山,越青岭、过天门,再开凿山路,抵达附近太行山一处支脉低丘间的密林处,照我看他们是要伏击你们荒人,因为该处离平城太远了。」燕飞道:「他们如何抵御寒冷的天气?」向雨田道:「他们于藏身的密林处建起数百间可挡风的简陋房舍,又砍下大批木材生火取暖。我去侦察他们时,秘密基地只有三千许人,不过兵员正由秘密山道不住调过来。此着确为奇兵之计,如果你们完全不觉察他们的存在,肯定会吃大亏。」接着续道:「至于慕容垂的主力大军,我仍未有头绪,真教人头痛。」燕飞微笑道:「这个倒不用担心。」向雨田欣然道:「我当然不会担心,说头痛只是我见到你老哥前的情况,现在见到你,甚么痛都消了。你可以凭灵觉侦察到纪千千的所在,对吗?」燕飞双目亮了起来,点头应是,充满希望的道:「凭你我两人之力,你猜我们有多少胜算,可把她们主婢救出来呢?」向雨田现出一个古怪的神色,道:「攻其无备,加上你又能准确掌握她们的位置,至少有二、三成的机会。如果你可以暗地指使纪千千和她的婢女配合我们,胜算可增至五成。不过!唉!我应否说呢?」燕飞不解道:「还有甚么问题呢?」向雨田道:「我们或许能成功救出她们,但你的兄弟肯定会输掉这场仗。」燕飞明白过来,颓然无语。他非是思虑不及向雨田周详,但因太在意纪千千和小诗,致忽略了随之而来的后果。向雨田道:「事实上现在慕容垂最大的破绽和弱点,正是纪千千,如果没了纪千千,我们极可能在慕容垂发动前,仍没法摸得着他的影子。而且打草惊蛇,当慕容垂晓得他的部队再非奇兵,会改变战略。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荒人牵制了龙城兵团。试想如果我们救出了纪千千和她的婢女,荒人还为何而战?荒人是绝不会为你的兄弟卖命的。」燕飞仍没法回话。向雨田探手搭着他肩头道:「你绝不需为此难过,感到对不起她们。坦白说,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明智之举,是静待时机,至少待击破龙城军团后,方再想办法。」燕飞好过了点,同意道:「是的!我太过冲动了。」向雨田道:「你放心吧!慕容垂自以为胜算在握,绝不会伤害她们主婢,我们始终会有机会。我向雨田拼掉老命,也要助你完成救美的行动。」又问道:「你感觉她们在哪个方位呢?」燕飞探手指着山连山的西北方远处,道:「该在那个方向,离开我们至少有数百里。」向雨田一呆道:「那慕容垂的藏兵处,离平城将不到二百里。好家伙,不愧擅用奇兵的军法大家,令人完全没法想到。」燕飞道:「以慕容垂的行事作风,这区域该广置暗哨,我们要小心点,如被发现,便太不值了。」向雨田目光投往西面,道:「太阳快下山了,入黑后我们才起行吧!」孔老大喝了口热茶后,笑道:「这两天天气回暖了,冰雪开始融解,走在街上湿溜溜的,很容易滑倒。」接着叹道:「从前的好日子又回来了,玄帅过世后,我一直不敢到建康来,想不到现在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刘裕隐隐感到有点不妥当,他和孔靖的关系非比寻常,有甚么话不可以直说出来,偏偏孔靖却先兜几个***,可知他是有所求而来,而他的要求,绝不简单。果然孔老大转入正题道:「我想到建康来发展。」刘裕闻弦歌知雅意,登时大感烦恼。孔靖是广陵、京口一带地区的帮会大龙头,近年更因自己的关系通过荒人大做北马南卖的生意。现在自己成为建康的当权者,水到渠成下,孔靖当然希望在建康大展拳脚。问题在水涨船高下,孔靖的帮会势力亦会因此而入侵建康,无可避免地损害此地帮会的利益,致生冲突。在一般的情况下,或单靠孔靖本身的力量,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孔靖必定会被建康的帮会排挤,致难成事,甚至会损兵折将。所以孔靖先要得到自己的支持,方敢在建康发展。建康是南方最大的都会,是财富集中的地方,也是南方帮会的大肥肉,孔靖想分一杯羹,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孔靖在建康不是没有地盘,但只限小规模的骡马买卖,旦孔靖显然不甘于此,于是要争取更大的利益。可是自己的成功,本地的帮会也有出力,虽远及不上孔靖的全力支持,但自己如忽视他们的利益,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以不给宋悲风这个从中穿针引线的人面子。抵建康只十天光景,他便深切体会到当这个无名有实的建康之主的为难处。如只论江湖道义,他此刻便该拍胸膛保证力撑孔靖;可是站在为政者的立场,便须乎衡各方面的利益,避免乱局的出现。刘裕刚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当权者之道,但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真的不愿面对眼前由孔靖引发的两难局面。他一直以身作则,由自己示范何谓之大公无私,真要推搪,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并不难,但却会令孔靖失望。刘裕微笑道:「大家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老大你心中有甚么想法呢?」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清楚自己是口不对心,但有甚么法子呢?任青媞说得对,他和孔靖再非目标一致,孔靖为的是本身和帮会兄弟的利益,他刘裕为的是整个南方的大局。孔靖道:「有统领这两句话,我孔靖便放心了。为了不让统领为难,我决定在建康只做正行生意,绝不碰赌场、青楼或放贵利等偏门行业。」刘裕暗赞孔靖聪明,如此自己更难反对,不愧是老江湖。道:「然则老大你想干哪一行的生意?」孔靖立即双目放光,兴奋的道:「仍是以骡马买卖为主,不过却不像以前般偷偷摸摸,而是公开来做,通过边荒集,把优秀的胡马、胡骡,运往建康来,照规矩缴纳关税,正正式式的做买卖,统领以为行得通吗?」刘裕为之愕然。孔靖确有做生意的头脑,凭着他和荒人的密切关系,肯定可以低价买入胡马,再在建康以高价卖出,赚得家财万贯。其它做马骡生意者,怎可能是他的对手?保证不用多久,整个建康的骡马买卖会被孔靖垄断。再在这个基础下,孔靖的帮会势力会在建康坐地生根,迅速发展。刘裕拖延时间,好让负苛沉重的脑子有运作的空隙,道:「如此将牵涉到朝廷对边荒集政策上的改变,老大你须给我一点时间,研究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孔老大知情识趣的道:「这个当然,我会耐心静候统领的好消息。」刘裕脑际灵光一闪,道:「我有一个提议,请老大也考虑一下。」孔老大欣然道:「统领大人想到甚,吩咐下来便成。」刘裕心忖现在的自己确实是权倾建康,说一句话,便可以改变任何现状,亦正因如此,他刘裕必须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可以稍有差错,累己累人。道:「我为老大想到一个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的方法,就是成为由边荒来的骡马的总代理人。边荒集的骡马要公开的卖往南方来,一定要通过你,而你则把骡马供应给南方的大小骡马商,但只限骡马,由你直接缴税给朝廷,至于细节,我会找人设定。」孔靖大喜道:「如此就更理想。」刘裕心中欣慰,他真的不想令一直毫无保留支持他的孔靖失望,令他更开心的,是从孔靖的反应看出孔靖只是想做生意赚钱,并没有到建康争地盘的野心。两人又再商量了一会,孔靖欢天喜地地去了。刘裕暗抹一把冷汗。这个位子真不容易坐,弄得自己捕风捉影的,错怪了好人。希望每个人都像孔靖般,安分守己,如此他便可以还神作福。但他当然知道不会事事称心顺意,边荒集或会成为另一道他要面对的难题。不由记起屠奉三说过的话。边荒集将来说不定会由他一手摧毁。唉!未来的事,未来再打算吧! 第 九 章 踏上征途 拓跋仪纵目四顾,道:「天气的确转暖了,树上的冰挂融掉了大半。我真替你高兴,终于盼到这日子。唉!」燕飞道:「为何叹气呢?」拓跋仪道:「我在担心千千,事实上每一个荒人心里都在担心,怕有不幸的事发生在她们主婢身上。慕容垂始终是个男人,一旦兽性发作,便再不会对她们以礼相待。」燕飞讶道:「别人或许会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但怎会是你呢?我已告诉过你,我和千千有遥距传递讯息的异能。」拓跋仪苦笑道:「你告诉我是一回事,可是我仍是半信半疑,怕你只是因思念过度,生出幻觉,又或把梦中的事当作真实的情况。」燕飞哑然笑道:「你令我开始感到卓疯子的话有道理,人只会选择他爱相信的事去相信。坦白告诉你,我今次要先行一步,是要去找寻一个我亲眼目睹的地方,慕容垂的大军正藏身该处,做着开山劈石的辟路工夫,雪一融掉,他会穿山越岭的直扑平城,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陷之,然后干掉小珪,那时我们也完蛋了,所以我绝不容许这个情况出现。」拓跋仪难以置信的道:「你亲眼见到?」燕飞道:「严格来说,是我通过千千的记忆看到,那是穷山峻岭内一块平坦的高地,搭建起近百间房子,还有数不清的营帐,兵力当超过三万人。」拓跋仪一震道:「真令人想不到,慕容垂竞如此深谋远虑,这些房子当是风雪封路前建成的,可知他对攻打平城,早有预谋。」又叹道:「如果我们以为他会待冰雪融解、春暖花开之时,才从荣阳动身,我们会被他杀个措手不及,不单小珪没命,我们也不能活着回来。」燕飞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拓跋仪道:「我不是不相信,但人总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你又不在我身边,怎能怪我?在乎城附近最大的山就是太行山,隔断了东西,慕容垂藏身的地点该在太行山之内。我的娘!太行山绵延千里,支脉众多,要在山内找某高地,谈何容易,等若大海捞针。」燕飞微笑道:「你又忘记我超人的本领了。只要千千在那里,我便能生出感应。还记得当日慕容垂从边荒带走她们的情况吗?千千在哪一条船上,亦瞒我不过。」拓跋仪尴尬的道:「你的本领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令我常记不起来。」燕飞拍拍他肩头道:「好哩!就送到这襄如何?」拓跋仪欲言又止。燕飞见状道:「说吧!大家兄弟,有甚么话不可以说的?」拓跋仪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大忙。」燕飞讶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呢?」拓跋仪道:「族主现在只肯听你燕飞说的话,其它人说甚么都没有用。所以我把丁宣安排到族主的身边,也是借用你的名义。」燕飞道:「你想退隐了。」拓跋仪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我。我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素君和她的孩子,她害怕战争,我不想令她担忧。」燕飞道:「你自己呢?」拓跋仪坦然道:「大丈夫马革裹尸,直到今天,我仍不知害怕为何物。不过这只是指上沙场而言,对族主我真的感到畏惧,他变了很多,有点不择手段,也令我感到疲倦,想好好的休息,真正的歇下来。我希望你能为我向他说几句好话,让我在此战后退下来。族主肯定不高兴,不过亦只有你能令他同意。」燕飞慨然道:「我怎会不帮你这个忙呢?你放心吧!我晓得如何和他说的了。」拓跋仪大喜。燕飞再拍拍他肩头,疾掠下坡,瞬即远去。刘裕昂首阔步的步下殿阶,簇拥着他的是一众以王谧为首的文武大臣。刚才举行的朝会裹,由于牵涉到几个重要的任命,关系到高门大族的利益,引起了人选的激烈争辩,作个幌子的代行皇帝司马遵只有听的分儿,手握大权的刘裕,只提出由谢混当中领军,其它的职位便由王谧去处理。刘裕肯让谢混出任要职,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谢混,而是在刘穆之力劝下,又看在谢道韫的情面,勉强同意。真正的情况,是他憎恨谢混,而谢钟秀病情突然恶化,谢混亦难辞其疚。宋悲风和他的十多个亲随,正在殿外牵马候他,这批亲随精选自北府兵,没有一个是原大江帮的人。刘裕先向王谧等告辞,依足礼数,这才与宋悲风和亲随们会合,策骑奔出皇城,沿途民众见到刘裕,无不欢呼喝采,显示他极得人心。宋悲风欣然道:「不到十天工夫,建康已有全新气象。大人肯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又政纪肃然,故能令行禁止,拨乱反正。现在建康政治清明,盗贼绝迹,民心安定,南方大治之期不远了。」刘裕惭愧的道:「我哪有这般本事,全赖刘先生为我办事,故能事事得体,件件有方,兼且桓玄的施政糟透了,只要革去他的弊病,便见成效。」宋悲风笑道:「那至少在这方面,我们该多谢桓玄。」刘裕含笑点头。自谢钟秀辞世后,他还是首次见到宋悲风的笑容,可见时间确可疗治创伤,但为何自己心中的伤口,却从未愈合过,只是埋藏得更深了。希望杀死桓玄后,情况会转好。此时他们偏离往石头城的大道,转入小巷,来到任青堤秘巢门外。大门立即张开,让他们马不停蹄地进入宅内。启门的是个俏婢,看她的模样该懂得两下子武功,大有可能是任青堤逍遥教的旧人。刘裕无心深究,对任青堤他是信任的。不久后,他在内堂见到任青堤,其它人则留在外堂等他,负起守护之责。任青媞满睑喜色,神采飞扬,却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便往卧房去,刘裕虽不惯在大白天和女人欢好,但被她诱人风情所慑,不一会便迷失沉醉于她动人的肉体去,云雨过后,任青媞伏在他胸膛处,娇喘细细的道:「妾身很快乐,从未试过这快乐,多谢大人。」刘裕探手轻扫她滑溜溜的香背,微笑道:「你在多谢刚才的事吗?」任青媞娇羞的道:「那当然包括在内,但我要多谢的,是大人赐与青媞的一切。在此顺道向刘爷报告,青媞这方面一切顺利,试过青媞五石散的建康高门,人人赞不绝口,淮月楼的生意更胜往昔。」刘裕叹了一口气。任青媞嗔道:「你不高兴吗?」刘裕违背良心的道:「你开心我便高兴,怎会不高兴呢?」任青媞知他心意,不再提起这方面的事,岔开问道:「朝廷方面的事应付得来吗?」刘裕生出与爱妾私房里谈公事的古怪感觉,道:「总要自力更生啊!何况只要肯动脑筋,没有办不到的事。你该晓得我是个粗人,只略通文墨,那手字更是见不得人。穆之常说甚么字乃入之衣冠,我批阅公文的字若太不象样,会被大臣们笑话。唉!我现在这把年纪,怎样把字练好呢?练好刀法倒还可以。幸好穆之的长处之一,是可以在没有办法中想出办法来,你道他怎样教我呢?」任青媞兴致盎然的娇笑道:「难道他握着你的手来写吗?」刘裕失笑道:「当然不是这样,否则索性由他操笔。他着我把字写得大一点,以气势取胜,且能藏拙。哈!我便依他之言,看起来真的好多了,不过一张纸,只够我写上六、七个字。」任青媞听罢笑得花枝乱颤。刘裕拥抱着她,心中大有异样的感受,以前怎会想到,与任青媞竟会发展出如此亲密的关系。任青媞笑了好一会,问道:「桓玄方面有没有新的发展?」刘裕欣然道:「昨夜我收到久候多时的好消息,毛修之和彭中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已收复巴蜀,聚众起义,并以我之名,向远近发出文告,条列桓玄的罪状。」任青媞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桓玄有甚么反应?」刘裕道:「巴蜀陷落我手上的事,对桓玄当然是晴天霹雳,打破他据上游力守的美梦。他只好作垂死的挣扎,分派将领驻防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希望能围堵毛修之和彭中,不让他们冲出蜀境。」任青媞道:「有用吗?」刘裕笑着道:「我们走着瞧。」任青媞沉吟片刻,轻轻道:「为何你把扬州刺史这个最重要的职位,让给王谧呢?」刘裕道:「这是穆之的主意,以稳定建康高门之心。」任青媞道:「原来是权宜之计。王谧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亦难有甚么大作为,笼络他是好事,不过刘爷须谨记扬州刺史一职的实权,要牢牢控制在手里,否则让有野心的人当之,必会出事。」刘裕随口应道:「我明白。」任青媞嗔道:「我是怕刘爷口说明白,却不是真的明白。妾身太清楚刘爷哩!刘爷很容易对人推心置腹,奈何别人不是这般想呢?」刘裕讶道:「青媞似意有所指,何不清楚点说出来,如论聪明才智,我实在及不上你。」任青媞道:「不要夸奖我。我的聪明才智,全献上给刘爷。我想说的,是晋室失政已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自问不凡之辈,皆蠢蠢欲动在等待时机,现在当然是众志成城目标一致,可是桓玄一去,不甘心屈从于你者,会想尽一切阴谋诡计把你推倒。创业虽难,但守业更不易呢?」刘裕皱眉道:「青媞心目中这些人是谁呢?」任青媞道:「当然是握有兵权,可以威胁到你存亡的人。」刘裕道:「你是否指我的北府兵兄弟中,有人不服我呢?」任青媞道:「不论是高门大族,又或你北府兵的手下中,不服你者大有人在。青媞正处于李淑庄以前的微妙位置,谁都不晓得我们的关系,故我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刘裕说不出话来,自己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在形势所逼下,不愿意的事也要去做。为了江文清、为了任青媞,更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刘裕绝对不能手软。任青媞轻柔的道:「像你的堂兄刘毅,与你一样出身布衣,却并非正统的臣主之分,心中不服,乃自然不过的事。」刘裕道:「为何你特别提起他呢?」任青媞道:「因为刘毅出征之前,曾多次到淮月楼与他的高门友好聚会,每次都有谢混参与,而谢混则是建康说你坏话说得最多的人,所以妾身忍不住提醒刘爷。」刘裕点头道:「明白了!」燕飞立在一座高山之颠,极目远眺。太行山脉在前方延展,似直探往大地的尽头,广衍百里。拓跋仪说得对,如果没有他灵奇的方法,休想寻找彷如沧海一粟的部队。山势高处,仍是白雪皑皑,其冰封的情况,肯定不会因春天的来临而终结。但地势低的地方,冰雪已开始融解,显露出山石的本色。太行山是平城和中山间纵横南北千里的大山脉,只有一条信道,是为井陉关。但当然慕容垂不会以此作信道,否则何有奇兵可言?为躲开拓跋珪探子的耳目,唯一方法就是借太行山作掩护,攻拓跋族一个措手不及。今次决战,关系到大燕帝国的生死存亡,所以慕容垂会把能抽掉的军队,全投入这场战争去。要知慕容垂的主力大军,为征讨慕容永,驻扎在荣阳、长子一带,所以其首要之务,是须与都城中山的燕兵会合,然后倾力攻打拓跋军和荒人部队,最理想是分别击破。燕人两方部队会合的地点,当是太行山某一战略要塞,进可攻退可守,令慕容垂于决战前,完全掌握了主动之权。粗略估计,慕容垂可调动的兵员,总兵力当有十万之众,而拓跋珪手上的兵力,只在三万许人间,这还是因为拓跋珪在参合陂之战声威大振,得塞外各族来附。但即使拓跋珪的部队,加上荒人,总兵力仍不到慕容垂的一半,故此要击败慕容垂,须斗智而不斗力。因为慕容垂绝非是桓玄之辈,不论才智谋略,均称冠北方。拓跋珪这位挑战者,尽管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能否取胜仍属疑问,何况现今燕人兵力远在拓跋族和荒人联军之上。而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优势,全系于千千这个神奇探子身上,令他们一方事事能洞悉先机,否则死了也不知是甚么一回事。他现在离井陉关不到二十里,而慕容垂的秘密营地,亦该离井陉关不远。燕飞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但因他灵奇的感应,更因照他猜测,于慕容垂秘密营地的房舍,该由中山方面的燕人负责建成,而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所有物资,只有借道井陉关,送往太行山西某处。安玉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决定北方谁属的争霸战,但却为此战作出重大的贡献,令燕飞能与纪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并大幅提升纪千千心灵的力量,也令燕飞在心灵传感上再作出突破,大大有利他们这一方在战略上的部署。想想也觉人生真的很奇妙。一念为恶,一念为善,命运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当年他遇上安世清,虽然安世清因受丹毒影响,对他不怀好意,还想把他害死,但他绝没有因此而仇视安世清,且以德报怨,冒不测之险为安世清除掉体内积毒。正因安世清的神智回复清明,后来方有练成洞极丹一事,造就了安玉晴。其因果的关系,确实像冥冥中自有主宰。这是否就是命运呢?想起安玉晴,他心中便充盈着暖意。他和安玉晴的爱恋,超乎了世俗男女之爱,独立于七情六欲之外。与万俟明瑶的初恋,是世俗的,当时他沉溺迷恋着她动人的肉体,但对安玉晴,只是心灵的交接,又或眼神相触,至乎互相拥抱,已可带来最大的满足,不假他求。他直觉感到安玉晴对他也是如此,这是否才是真正的爱?他和纪千千的关系亦有别于安玉晴,如果安玉晴像一潭清澈的湖水,纪千千便像一团烈火,这又是否至阴和至阳的分异。他不知道,但他极想知道。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另一个熟悉的心灵。 第 八 章 誓师出征 黄昏时分,刘裕返回石头城的帅府,与江文清在内堂共膳。江文清喜孜孜的看着刘裕夹起饭菜送到她的碗里,欣然道:「看我们小刘爷的开朗神情,是否有好消息呢?」刘裕轻松的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坏消息是桓玄比我们早一步抵达寻阳,掳走司马德宗,再挟持往江陵去。幸好我们早拟定应付之法,否则会手足无措。」江文清不解道:「可以有甚么应付的方法呢?」刘裕道:「在司马休之的支持下,我们声称由他处得到司马德宗的秘密诏书,任命武陵王司马遵,代行皇帝的职权承制,且大赦天下,桓玄一族当然不包括其内,如此我们又可名正言顺的让朝廷保持正常的运作。」江文清道:「此计定是刘先生想出来的,他特别擅长处理危机。好消息又是甚么呢?」刘裕道:「好消息便是桓玄还不死心,仍认为自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竟于此军心动荡的当儿,派重兵守卫寻阳东的湓口,但兵力不过一万,战船在五十艘之间,由何澹之、郭铨和郭昶之指挥。」江文清皱眉道:「湓口城防坚固,不易攻破,你是否轻敌了?」刘裕道:「我怎会轻敌呢?一天未杀桓玄,我仍不敢言胜。桓玄需要时间重整军容,我们何尝不需要时间以站稳阵脚。现在征西大军已挺进至桑落洲,与湓口的桓军成对峙之势。」江文清熟悉大江水道,晓得桑落洲位于湓口之东,是大江中的-个小岛。不解的道:「这算是个好消息吗?」刘裕道:「当然是好消息,巴陵位处湓口和江陵之间,扼守着大江的水道,进可攻退可守。桓玄犯的错误,是误以为两湖军不足为患,才会派军据守巴陵下游的湓口,而我又故意教两湖军按兵不动,示之以弱,岂知我早有部署,在适当的时机,我会教桓玄大吃一惊。」江文清道:「桓玄仍拥有强大的反击力,如果两湖军从巴陵出动,夹击湓口的敌人,桓玄可从江陵出兵,沿江东下,我们将从上风被逼落下风。」刘裕微笑道:「所以我说要等待时机。」江文清嗔道:「还要卖关子?快说出来!」刘裕笑着道:「关键处在我有毛修之这-着棋子,他和彭中的水师船队,回巴蜀已有好-段日子,好该做出点成绩来。我对毛修之的能力并不清楚,但彭中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我所料不差,数天内他们会有好消息传回来。」江文清白他一眼道:「难怪你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原来早胸有成竹。」刘裕沉声道:「我并没有得意忘形,只是正以最佳的耐性在等待着。」江文清给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胡涂起来,讶道:「大人在等待甚么呢?」刘裕平静的道:「我在等待乎刃桓玄的一刻,然后就是文清委身下嫁我刘裕的时候了。」江文清又喜又羞的垂下螓首。刘裕目光落在江文清身上,徐徐道:「这一刻,将会很快来临。」燕飞把安玉晴送至泗水南岸,方折返边荒集。他计算好时间,屠奉三等船抵达边荒集的一刻,于北门入集。他们的归来,哄动全集,不但因他们带回来刘裕攻陷建康的喜讯,更因人人苦候出征的大日子终于来临。当夜众人立即举行钟楼议会,出席者有燕飞、屠奉三、姬别、红子春、费二撇、慕容战、姚猛。列席者王镇恶、庞义、小杰和方鸿生。主持者当然是卓狂生。程苍古和高彦留在巴陵,阴奇则留在南方为刘裕打点物资的输送,江文清和刘穆之到了建康,都没法出席这个关系到边荒集生死荣辱的会议。卓狂生从窗子旁回到他的主席位,欣然笑道:「各位边荒集的能人长老,今天是我们边荒集最值得庆贺的大日子。你们听到声音吗?窗外古钟场挤满了我们荒人的兄弟姊妹,人人翘首望着古钟楼,等候我们会议的结果。只是这个行动,已显示出我们荒人空前的团结。所以此战胜利必然属于我们。」众人登时起哄,姚猛和小杰等年青一辈更是鬼嚷怪叫。卓狂生一兴奋,又走到窗旁,向外面数以万计的荒人举手狂呼道:「荒人必胜!燕人必败!」一呼百喏,外面立即爆起轰天动地的响应,「荒人必胜,燕人必败一的喊叫声,潮水般起伏着。直到卓狂生返回主席位,外面的喝采欢呼声方逐渐消歇。卓狂生得意的道:「看!我们荒人要把千千和小诗迎回来的心意,始终是那么坚定,热情从没有减退过。」红子春怪笑道:「馆主你何时到古钟楼一场书,如果有现在那么多的人来听,可爽透了。」卓狂生现出陶醉的神色,喃喃道:「不要说那么多的人,有一半人已相当不错。」接着干咳一声,正容道:「经过多月来的部署和准备工夫,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立即上路。整个行军计划,由镇恶作初步的拟定,再由慕容当家和拓跋当家反复推敲。这方面不如由镇恶来说。」众人的目光全移到王镇恶身上去。王镇恶双日精光闪闪,道:「这几天天气转暖,部分积雪开始融化,不过天气仍然寒冷,道路仍是难行,不过这对我们并不构成障碍,因为我们可从水路北上。」费二撇接口道:「由于手头银两充足,我们在南方大批的搜购船只,然后在凤凰湖的造船基地加以改良,现在有船只二百多艘,如全载满人,一次可以运送五千名兄弟,但不包括战马和物资。」姚猛道:「那怎么够呢?」卓狂生喝道:「听书要听全套,小猛你勿要插口打岔。」姚猛讶道:「你是和我一起回来的,为何你像是无所不晓,我却变成了个傻瓜?」姬别笑道:「不耻下问正是我们卓名上的优点,否则何来甚小白雁之恋?这方面小猛你该向老卓学习。」慕容战笑道:「不要吵哩!镇恶早针对此点想出对策。我们今回的「救美行动」,最大的两个难题,是天气和战场偏远。第一道难题只有老天爷有办法,人是无法解决的,只好待天气转暖,大地春回。不过如果我们待道路积雪完全融解才起行,肯定误了时机。」拓跋仪接门道:「所以镇恶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利用接近战场的崔家堡为基地,作我们在北方立足的据点。从崔家堡到平城去,快马五天可达。」姚猛忍不住的道:「我们何不驱船直抵平城,与拓跋军会合。燕飞你认为我说得对吗?」燕飞正想起香素君,拓跋仪今次不是可以见到她吗?闻言皱眉道:「小猛你有点耐性好吗?你听不到老卓说镇恶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你是不是想代替高小子的位置,要人骂才觉得舒眼。」众人哄堂大笑。姚猛尴尬的道:「不说便不说吧。」各人目光又回到王镇恶处。王镇恶为姚猛打圆场道:「姚兄刚才提出的意见,是我们起始时其中的一个方案,到最后才放弃。不但因我们无法一次过的把所有兄弟、物资和战马送到平城去,更重要是这样发挥不了我们荒人部队牵制、突袭和夹击的作用。只有在接近战场处,立稳阵脚,进攻退守,方可悉从我们的意愿。」姬别道:「在过去的两个月,我们陆续把兵员、物资和战马送往崔家堡去,现今崔家堡已聚集了五千名兄弟,由呼雷老大主持。」屠奉三道:「难怪不见了呼雷方,此计妙绝。」又问道:「慕容垂是否晓得我们有崔家堡这个秘密基地呢?」王镇恶道::日定瞒不过他,否则他也不配称为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姚猛一呆道:「如果他趁我们人尚未到齐,发动大军狂攻崔家堡,我们……」见人人都瞪着他,再说不下去,立即闭嘴。费二撇叹道:「如果慕容垂能在如此恶劣天气和道路难行的情况下,对崔家堡发动攻势,不如直接去攻击平城,一了百了。」姚猛举手投降道:「不要骂哩!我认错!承认自己说了蠢话。」屠奉三淡淡道:「你说的绝不是蠢话,只是时机的判断出错。慕容垂绝不会容我们和拓跋军会合,又或联手夹击他。慕容垂亦绝不会直接攻打崔家堡,而会在我们从崔家堡赶赴平城途上,伏击我们,这叫取易不取难。」屠奉三的话,为姚猛争回不少颜面,令他得意起来。慕容战神色沉重的道:「因受天气的影响,我们必须以崔家堡为前线基地,这也令我们再难成为奇兵。另一方面我们却完全不晓得慕容垂的部署情况,单就这方面而论,我们实处于劣势。」红子春骂道:「高小子顾着自己风流快活,不肯回来,如有他在,这小子根本不怕风露雨雪,也只有他能尽悉敌情。」燕飞笑道:「不要怪他,他是应该留在两湖的。不过走了个高彦,却来了个向雨田,我已委任他为高小子的继承人,并保证他不会比高小子差。」众皆愕然,摸不着头脑。拓跋仪道:「我可以证实此事,小飞在广陵时,使人传来口信,教我通知敝族主,召向雨田来为我们效力。」卓狂生双目放光的盯着燕飞,沉声道:「以向雨田这骄傲的人,又和你燕飞处于敌对的立场,怎肯为你所用呢?小飞你要解释清楚。」红子春也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燕飞苦笑道:「怎么都好,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吧!老子我还要赶夜路。」庞义讶道:「赶夜路?你要到哪里去?」燕飞道:「当然是去探听敌情,别忘了我也像高小子般,不畏风雪。高小子留在两湖和小白雁卿卿我我,我这个作他兄弟的,只好接替他工作。」慕容战道:「有我们的燕飞亲自出马,大家都放心了。现在该决定起程的时间,如果立即起行,我也不会反对。」王镇恶道:「今晚或明早,分别不大。今回我们出征,兵员贵精不贵多,只有一万之众,但都是经得考验的战士,近几个月来日夕操练,正处于最颠峰的作战状态。」屠奉三道:「谁人留守边荒集?」费二撇抚须笑道:「正是费某人,不过我只是装个样子,实务由我们的方总巡负责,他对边荒游这盘生意不知多么卖力,令游人宾至如归,当然更绝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方鸿生得费二撇当众赞美,脸都涨红起来,不住躬身回礼。卓狂生笑道:「看来一切准备就绪。老庞!你的第一楼兴建好了吗?」庞义傲然道:「你失忆了吗?刚才还和我说新的第一楼比以前的更宏伟壮观。」卓狂生「啐啐」连声道:「你好象没有来过古钟场看卖艺耍把戏,这叫一唱一和。我问第一楼兴建好了吗?你只该答「兴建好了」,如此我便可以说下去,明天我们的北征大军,就在第一楼前举行誓师仪式,并以红纸把第一楼的正大门封闭,待千千小姐回来亲手为第一楼解封开张,明白吗?」众人轰然响应。卓狂生大喝道:「就这么决定。明早仪式之后,我们边荒劲旅立即起程。我们荒人从来没有真的输过,今仗也不会例外。」慕容战道:「现在我们是否该全体到钟楼之向我们的兄弟姊妹公布这好消息呢?」众人再次大声答喏。外面静候的荒人们,听到议堂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叫,也不甘后人的齐喝采欢呼,声音此起彼落震荡着古钟场。 第 七 章 水中火发 近日天气转暖,外面下的可能是这个冬天建康的最后一场雪。帐内温暖如春,不但因房内燃着了火盆,更因刘裕心中充满暖意。江文清蜷伏在他怀裹,沉沉的熟睡过去,俏脸犹挂着满足的表情,唇角牵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刘裕心中填满对怀内娇娆无尽的怜爱,记起她骤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时候,他们互相扶持,撑过荆棘满途最艰苦的人生路段,现在终于到了收成的一刻。她怀内的孩子,不但代表他们的未来,更代表他们深厚诚挚经得起考验的爱。刘裕清楚知道,寻寻觅觅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他现在要安定下来,珍惜所拥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犹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内,只看他如何去抓牢。从边荒到盐城;从盐城到建康;接着是海盐、广陵、京口,到现在再次身处建康,刘裕一直凭复仇的意志坚持着,花尽所有精神气力,用尽所有才智手段,施尽浑身解数,争取得眼前的成就,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可是谢钟秀的死亡,不论他如何开解自己,仍无情地把他推向崩溃至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边缘。甚么南方之主?对他再没有半丁点儿意义。就在这一刻,江文清抵达建康,还带来了天大喜讯,驱散了他的颓唐和失意。没有一刻,比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强大,纵使天掉下来,他也可以承担得起。为了江文清,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杀死桓玄,他会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处位置该做的事。再没有丝毫犹豫、丝毫畏缩。嗅着江文清发丝的香气,他忘掉了一切。高彦门也不敲欢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内,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尹清雅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棉被从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轻薄单衣的上身。高彦扑到床边,忽然双目放光,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娇躯。尹清雅「啐」的一声,娇羞的拿起被子掩盖春色,脸红红的骂道:「死小子!有甚么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边大呼小叫,是否想讨打了?」高彦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们攻陷哩!」尹清雅娇躯遽震,失声道:「甚么?」两手一松,棉被二度滑下,登时又春意满房。高彦无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搂个软玉满怀,满足的道:「建康被我们攻陷了。」尹清雅颤抖着道:「不要胡说,我们在这裹,如何去攻陷建康呢?」高彦紧拥着她,叹息道:「我太兴奋哩!攻入建康是刘裕和他的北府兵团,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于是我们攻入建康吗?」尹清雅颤声道:「桓玄那奸贼呢?」高彦道:「好象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刘真了得,返回广陵后,不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几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刘派了个人来,嘱我们守稳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负责。真爽,我们不用去打仗冒险哩!」尹清雅泪流满睑,沾湿了高彦的肩头,呜咽道:「高彦高彦!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哄人家。」高彦离开她少许,心痛的以衣袖为她吹弹得破的睑蛋儿拭泪,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该笑才对!这些事我怎敢骗你?据来人说,刘裕已派出征西大军,追击桓玄那奸贼,桓玄已是时日无多。」岂知尹清雅哭得更厉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过的哭掉。燕飞在边荒飞驰着。他不停地急赶了两昼一夜的路,现在是离开寿阳后第二个夜晚。雨雪在黄昏时停止,天气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风呼呼,冰寒侵骨的情况已减轻。奔跑对他来说不但是一种修练,还是一种无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后,他的「识神」退藏心灵的至深处,与「元神」浑融为一,无分彼我,没有丝毫沉闷或不耐烦的感觉,身体亦感觉不到疲倦。脚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连接起来,边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过来般,变成有思想有感觉的生命,燕飞用他的心灵去倾听她们、接触她们,无分彼我。燕飞轻盈写意的飞奔,双脚仿佛不用碰到地上的积雪。皎洁的明月,孤悬在星夜的边缘,天地以他为中心,为他在边荒的旅程合奏出伟大的乐章。白雪山区出现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渐从密藏处走出来。天穴将在未来悠久的岁月襄,躺卧在山区之内,孤单却永恒,默默见证边荒的兴盛和没落。不同的人,会对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觉、不同的猜测、不同的想法。但他们可能永远不晓得天穴的真相。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觉,对同类的悲哀。今回他是要到北方去,从慕容垂的魔爪内把他至爱的人儿和她亲如姊妹的婢女救出来,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过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这个目标而付出的。他完全了解刘裕向桓玄报复的心境。为了能杀死桓玄,刘裕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燕飞也是如此,为了舆纪千千重聚,他会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一切。他感应到安玉晴;安玉晴也感应到他。一切是如此顺乎天然,不用经人力勉强为之,他们的心灵已紧锁在一起。安五晴盘膝安坐天穴边缘一块被熏焦了的大石上,并没有回头看他,直至燕飞在她身旁坐下,方向他展露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道:「你来哩!」燕飞有点想告诉她有关刘裕的胜利,却感到安玉晴该超然于人间的斗争仇杀之外,遂按下这股冲动,道:「玉晴在想甚么呢?」安玉晴目光重投天穴,道:「我甚都没想,一直到感觉你正不住接近,脑子内才开始想东西。既想燕飞,想着千千姐,也想起我父母。」燕飞生出舆她促膝谈心的美妙感受,微笑道:「我明白那种感觉。」安五晴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呢喃道:「我爹便像他的师傅那样,毕生在追求破空而去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娘令他情不自禁,肯定他会终生不娶,那就不会有我这个女儿。他的内心是苦恼和矛盾的,其中的情况,你该清楚。」燕飞涌起没法形容的滋味,感到与安玉晴的关系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她少有谈及关于她家的事,现在却是有感而发,向他倾诉。安玉晴目泛泪光,道:「可是当他炼成洞极丹,又确实清楚的知道破空而去非是妄想,却把宝丹让给我服下,他对我的爱宠,令我……令我……」燕飞安慰她道:「玉晴肯接受你爹的好意,他一定非常欣慰。」安玉晴道:「我本来是不肯接受的,因为我晓得宝丹对他的意义。不过爹说了一句话,令我没法拒绝他。」燕飞好奇心大起,道:「是哪句话呢?竟可说服玉晴。」安玉晴正处于激动的情绪里,呜咽道:「我爹……我爹说,只有这样做,才可显示他对我们母女的爱。」尚未说毕,早泪流满面。燕飞自然而然地探手把她搂入怀内去,心中感慨,他明白安世清,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因为如果自己处于他的情况,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只恨当他处于那样的情况下时,并没有选择的自由,只好朝另一方向努力,幸好现在一切难题都解决了,只剩下纪千千和安玉晴培养元神的最后难关。他更庆幸自己向安玉晴提出与她和纪千千携手离开的保证,不但没有辜负安世清对女儿的苦心,更令他和安玉晴堕入爱河,得到美满的结果。拥抱着她,便像拥抱着一团能融化他心神的热火,一时间,除纪千千外,其它的事物他都忘得-干二净,便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安玉晴默默地流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安玉晴从他怀里仰起螓首,轻柔的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燕飞,便感到你是边荒的化身,你体内流的血脉便像边荒的大小河川。」燕飞深情的道:「你喜欢边荒吗?」安玉晴害羞的把俏脸重新埋入他被她泪水沾湿了的衣襟去,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喜欢边荒,更喜欢边荒集,那是个奇异美妙的地方。夜窝子在白天是不存在的,只有当夜色降临,夜窝子才诞生于边荒集的核心处;白昼来时,夜窝子又会像l个美梦般消失。天下间,还有比夜窝子更奇妙的地方吗?」燕飞从没有想过,对边荒集,安玉晴有这么深刻的情怀,而换个角度去解析安玉晴这番话,她正以她独特含蓄的方式,采迂回曲折的路线,来响应自己对她的爱。她和纪千千的分别亦在这里。纪千千热情放任,她的直接大胆,可令人脸红心跳。安玉晴又道:「你现在是否正要北上去救千千姐呢?」燕飞点头应是。安玉晴道:「我有预感,燕飞一定会成功的。我会回到家里陪伴爹娘,等待你们的好消息。」燕飞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安玉晴浅笑道:「很奇怪人家没嚷着跟你去吗?如果玉晴连燕飞这点心意也不明白,怎配是你口中所说的红颜知己?」燕飞尴尬的道:「我只是不想玉晴卷入人世间丑恶的事里,而最丑恶的事,莫过于战争。战场上,所有平时看来正常的好人,都会变成无情的杀戮者,因为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在那种时刻,人性最令人害怕阴暗的一面,会暴露无遗。」安玉晴轻轻道:「人家早明白哩!为何还要长篇大论呢?如果玉晴硬是坚持要随你去,才说出这番话来吓唬玉晴也不迟呢。」燕飞感受到安玉晴内在一直隐藏着的另一面,心中爱怜之意更盛,道:「玉晴不用返寿阳去,胡彬会安排支遁大师返回建康,保证路途平安,因为魔门的威胁再不存在。哈!胡彬对刘裕有一个请求,你道是甚么呢?」安玉晴兴致盎然的道:「不要卖关子,快告诉玉晴。」燕飞道:「他请求刘裕让他有生之年,安安乐乐的在寿阳当太守。」安玉晴欣然道:「看看寿阳充满生机朝气的样子,便知胡将军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他也是被边荒迷倒了。」又问道:「你有心事吗?何不说来听听。我吐露心事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燕飞皱眉道:「我的心事,你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唔!还有甚么心事呢?」安玉晴随意的道:「说说你的爹娘吧!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他们。」燕飞心中登时像打翻了五味架,各种滋味涌了出来,苦笑道:「这的确是我的心事,可能因我采取逃避的方式,所以似没有这方面的心事。唉!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安玉晴道:「不说也不要紧。对不起!勾起你的心事。」燕飞道:「没关系。自出生后,我便只有娘没有爹。每次看到我娘眼内的忧色和寂寞,我心中便痛恨爹对娘的负心和无情。但现在我的想法已改变过来,爹对娘是情深如海的,他看我时的眼神绝不是骗人的。唉!我有点语无伦次了,玉晴肯定愈听愈胡涂。情况是这样的,我最近才晓得年幼时遇上的一个人,他就是我的爹。唉!」安玉晴紧抱着他,道:「不用再说了,你肯把心事说出来,玉晴已很感动。」燕飞道:「有机会再告诉玉晴有关我爹娘的事。现在有一件急事,是我必须和千千作心灵的连结,好弄清楚她现在的情况和位置。此事关乎到拯救她们主婢行动的成败,却会耗用玉晴大量的心力,恐怕玉晴在短期内难以复元。」安玉晴欣喜的道:「能为千千姐稍尽绵力,玉晴不知多么高兴呢!为甚么要说客气话呢?」燕飞微笑道:「如果千千正在安眠,效果会更为理想。」安玉晴柔声道:「那便让玉晴送你一程,好让你进入千千姐的梦乡。我从未想过生命可以这般有趣,燕飞你准备好了吗?」燕飞提醒她道:「记着要适可而止,妄用心灵的力量,会对你造成永久的伤害。」安玉晴微嗔道:「知道哩!首先我的至阴会与你的至阴结合,然后晋入至阴无极的境界,阴极阳生,你的至阳之气会强大起来,令你的元神能无远弗届。当你与千千姐的心灵结合为一,我们联手的至阴之气,会令她的元神得到裨益,补充她损耗了的精神力,令你们之间的传信再没有困难。」燕飞一震道:「且慢!」安玉晴从他怀襄仰起俏脸,讶道:「你想到甚么呢?」燕飞露出苦思的神色,遽震道:「我想到令你们的元神兼具阴阳的方法了。」安玉晴倏地坐直娇躯,呆看着他。燕飞看了她好半晌后,道:「关键处就在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两句话上。」安玉晴摇头道:「我仍不明白。」燕飞道:「安公送给我的道家奇书《参同契》内指出,阴之中永远藏有一点真阳,阳之中也永远藏着-点真阴,只是未显露出来吧!我想到的,就是把玉晴至阴之内这点真阳点燃的方法。至于能否成功,我们立即町以知道答案。」安玉晴皱眉道:「现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和千千姐的心灵连结吗?」燕飞道:「两件事并没有冲突。当我们的至阴之气,浑融无间,我的太阳真火自然而然在真阴内发生,此为天地自然之理,不能勃逆。」安玉晴道:「可是水中火发,火中水生,不但非是自然之象,且是逆天行事,你的愿望落空的机会很大。」燕飞道:「那便真的要多谢著述《参同契》的魏伯阳。他在第三早便提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关系。由先天至后天,乾坤逆转,先天为体,后天为用。所谓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一切变化尽在其中。我们正是要逆天返回浑沌前的先天状况,我们要顺应的是先天之道,而不是后天的道。」安玉晴沉吟道:「可是尽管你能令水中火发,可是那个真阳,只是你的真阳,与我并没有关系。」燕飞微笑道:「如果我真阳发生的地方,恰是玉晴至阴中那点阴中之阳又如何呢?」安玉晴娇躯遽震,秀眸明亮起来。燕飞道:「玉晴的至阴之气,经洞极丹改造后,由后天转化为先天,故能练成至阴无极。问题在玉晴那点阴中之阳,仍处于后天状态,故不能和先天之阴结合,生出水中火发的奇事。我要做的,就是令玉晴的阴中之阳,从后天转化为先天,令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这期间玉晴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但不可能的再非不可能了。」安五晴呼唤道:「燕飞啊!」燕飞再把她拥入怀里,道:「奇异的心灵旅程即告开始。玉晴不要害羞,我需要的是你全心全意、没有任何犹豫的心灵结合,双方间再没有任何界限。当你成为了我,我也成为了你,我方可捕捉侦测到你那阴中之阳,再加以改造和引发。玉晴须仅记着四句歌诀,就是「太极图中一气旋,两仪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浑沦具,万物何尝出此圈」。所有的可能性,无不被包含其中。」安玉晴用尽力气抱着他,心满意足的道:「燕飞啊!玉晴把自己托付给你。」燕飞心中燃烧着爱的焰火,那不单只是对纪千千和安玉晴的爱,而是一种广衍的爱;对天地万物的深情,无穷无尽的爱。天穴变得模糊起来。燕飞闭上眼睛,退藏往心灵的深处,肉体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触感。在这片神秘的净土里,安玉晴在等待着他、期盼着他。一反上回与安玉晴作元神会合的步骤,燕飞把至阴真气注进她正全力运转的至阴无极内,便若千川百河,奔流进大海里去。他们的心灵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我,支持着他们的,是烈火般的爱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或许只是剎那的光景,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阴气的汪洋核心处冒起,登时激起阵阵涡漩,由内而外往汪洋扩展。天地旋转飘舞,他们两心合-的在这动人的世界里翱翔,一股莫以名之的火热,如旭日初升,打破了黑暗,光耀万物,为大地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安玉晴在他心灵至深处欢呼道:「燕飞!我们成功了。你预期的事,正如你所料般的发生。」燕飞响应道:「五晴快乐吗?」安玉晴答道:「玉晴从未试过这般满足和快乐,令我再不假外求,不作他想。至阴和至阳的结合,便像心灵的结合般,本身已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一切是那的动人,那么的完美无暇。」燕飞唤道:「我要去寻千千了。玉晴必须排除万念,一念不起的守着那点不昧的阳火,我自会懂得如何借取玉晴的至阴无极。」安玉晴欣然道:「燕郎放心去吧!玉晴全心全意的支持你。」燕飞感受苦安玉晴对他没有任何保留的爱。这种爱并不止于男女之情,而是超越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种对生命和存在的热爱。在安玉晴亲昵地唤他燕郎的声中,燕飞化作一股能量,越过茫茫的黑暗,寻找被万水千山远远分隔的另一个与他有亲密关系的心灵。 第 六 章 乍闻喜讯 两个伺候她的小婢,见刘裕到,慌忙施礼,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态,令刘裕忽然感到自己正如日中天的权力威势。江文清先命两女退下,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看着刘裕在她身旁地席坐下。刘裕看得出江文清是经细心打扮过,脸抹红妆,石黛画眉,头戴小凤冠,耳挂鎏金嵌珠花玉环,身穿燕尾花纹褂衣,披搭五色丝棉云肩,犹如霓虹彩霞,飘曳多姿,令她更添高贵的娇姿美态。若让任何不知她底细的人此时见到她,只会以为她不知是哪家豪门的美丽闺秀,而没法想象她在怒海战船上指挥若定的英姿。刘裕心中涌起没法说出来的感觉,眼前的美女就像只为他而活着,向他展示最美好的一面,更以实际的行动,表明了无心于江湖的心迹。或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和误会,但在这一刻,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且深信不疑。刘裕心中被浓烈的感情占据。眼前人儿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他可以向她倾吐任何心事,当然不包括任青媞在内。而更不用担心她会害自己,因为他们的命运已连结在一起,他的荣辱,就是她的荣辱。又或许他永远无法对她生出像对王淡真或谢钟秀,那种如山洪瀑发般的激烈情怀,但他们之间却有着最深厚的感情,不但不会被时间冲淡,反会随时间不住加深,彷如长流的小河,终有一天注进大海里,再不受边际的局限。刘裕平静下来,因扰他多天波动不休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江文清向他展现甜蜜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刘郎呵!最没有可能办到的事,你都办到了。当听到你攻入建康的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抵达建康,方肯真的相信。爹在天之灵,当非常欣慰。」听着江文清温柔动人的声音,刘裕感到整个人放松下来,劳累同时袭上心头,只想投进江文清的香怀里,忘掉了一切的狠狠睡一觉。被催眠了似的道:「我很矛盾!」话出口才晓得不妥,江文清兴高采烈的来到建康,自己怎可大吐苦水,扫她的兴?江文清理解的道:「是否感到负在肩上的担子太重,有点儿吃不消呢?」刘裕愕然道:「文清真了解我。这个大统领的位子不容易坐,如果干掉桓玄后,我和文清可以携手到边荒集去,我会感到轻松很多。」江文清微笑道:「你以为还可以退下来吗?你只有坚持下去,还要比任何人做得更出色。」刘裕苦笑道:「正因我完全明白文清的话,方会感到矛盾。」江文清道:「我知道你是因受钟秀小姐过世的事影响,所以心生感慨,人总会有情绪的波动,过去了便没有事,何况有人家陪你呢?」刘裕暗吃一惊,江文清的耳目真灵通,不过也难怪,自己的亲卫里,不乏来自大江帮的人,谢钟秀的事当然瞒不过她。江文清该不晓得自己和谢钟秀之间真正的关系,否则不会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调说话。江文清轻柔的续道:「我刚和刘先生谈过话,他说你把朝政全交给他打理,令他可以放手革故鼎新,首先是整顿法治纪律,然后再推行利民之策。所以你到建康只五天光景,建康便有焕然一新的气象,不论上下,都奉公守法,不敢逾越。」刘裕叹道:「政治我根本不在行,幸有刘先生为我出力。」江文清欣然道:「勿要妄自菲薄,知人善任,正是治国之主的先决条件。否则朝政紊乱,一个人怎管得这么多事?」刘裕沮丧的道:「当统领已令我感到负担不来,皇帝嘛!我现在真是想也不敢想。桓玄称帝,建康的高门已没法接受,何况是我刘裕一介布衣。」江文清敛起笑容,乎静的道:「不管你心中有甚么想法,难道你认为自己仍有别的路可走吗?」刘裕呆了一呆,沉吟道:「我不太明白文清的意思,一天我军权在手,谁能奈何得了我?」江文清淡淡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便大错特错。或许有你刘裕在的一天,的确没有人敢拂逆你。但你走的路子,只是重蹈桓温的覆辙,而你的儿子,更会踏上桓玄的旧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必须面对现实,绝不可以感情用事。」刘裕愕然看着她,好一会后才以询问的语调轻轻道:「我们的未来?」江文清霞烧玉颊,垂下螓首,娇羞的点了点头。刘裕浑身遽震,忘情的嚷起来道:「我的老天爷!文清不是哄我吧?」江文清白他一眼,嗔道:「都是你不好!」刘裕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趋前探手抓苦她香肩,颤声道:「我们的孩子……」江文清投入他怀里,用尽气力抱紧他,再不肯说话。刘裕生出全身麻痹的奇异感觉。怀内的美女竟怀了他的孩子。不久前他便如眼前这般拥抱着谢钟秀,可是谢钟秀已玉陨香消,他已失去了谢钟秀,再不能承受失去江文清的打击。他生出和江文清血肉相连的亲密感觉。在这一刻,他晓得自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作出任何的牺牲。他会用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他们。令他们得到幸福。他像从一个梦醒过来般,脑袋襄响起屠奉三那两句金石良言你在那位置裹,便该只做在那位置该做的事情。在目睹那么多死亡后,刚刚才举行过葬礼,而就在这个时刻,一个新生命就要诞生了,且是他的骨肉,那种对比是多么的强烈。刘裕感到脑筋前所未有的清晰,完全掌握到自己的位置。他创造了时势,但这个他-手形成的形势,却反过来支配着他,令他欲罢不能。既然实况如此,又没有退路,他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只做应该做的事,文清对政治的敏锐,实在他之上。刘裕轻柔的抚摸江文清纤滑的玉背,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我全听你的吩咐。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好好的学习。」平城。崔宏进入大堂。偌大的空间,只有拓跋珪一人据桌独坐,神态从容冷静,若有所思。崔宏直抵桌子另一边,施礼道:「族主召见属下,不知有何吩咐?」拓跋珪示意他坐下,崔宏在他对面坐好后,拓跋珪朝他望过去,道:「崔卿可有应付慕容垂的良策?」崔宏为之一呆,露出苦思的神色。拓跋珪微笑道:「难倒崔卿了。崔卿没有随便拿话来搪塞,正显示崔卿不想向我说空话。想当年对着慕容宝,崔卿计如泉涌,着着精妙,比对起现在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为甚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呢?」崔宏羞惭的道:「我心中并非没有应付之策,但却没法拿得定主意,因为慕容垂的手段教人看不通摸不透,有太多的可能性。只好待我们对慕容垂军力的部署,有多一点情报时,方厘定应对的策略。」拓跋珪摇头道:「那时可能已太迟了。我们必须在令我们悔不当初的事情发生前,及早掌握慕容垂的战略,否则慕容垂绝不会让我们有纠正错误的空档子。」崔宏颓然道:「寒冷的天气和风雪,令我们得到缓冲的空隙,但也限制了我们的行动,令我们没法掌握慕容垂大军的动向,也没法在这阶段拟定对策。」拓跋珪冷然道:「只要我们能掌握慕容垂的心意,比之得到最精确的情报,并没有实质上的分别。」崔宏为之错愕无语,乏言以应。慕容垂向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美誉,擅用奇兵,想揣测他真正的心意,是谈何容易。拓跋珪似是凝望着他,但他却感到拓跋珪是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域内。只听拓跋珪平静的分析道:「慕容垂本身绝不怕我,他怕的人是燕飞,不是因燕飞的兵法比他高明,而是对燕飞的武功,至乎对燕飞这个人,生出惧意。这种心理非常微妙。且有一点是我们不应忽略的,便是在情场的较量上,他始终屈居在绝对的下风,因为直至此刻,纪千千仍不肯向他屈服投降。」崔宏差点冲口而出想问的一句话,就是族主你怎晓得纪千千尚未向慕容垂屈服?可是拓跋珪说这番话时,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态,却令他没法问出口。更令他不想反驳的原因,是拓跋珪极度专注的神态,似乎能把心力全投进对慕容垂的分析去,不管对错,拓跋珪这种能把精神完全集中的思考能力,本身已具无比的镇慑力。他从未见过拓跋珪这种神情,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拓跋珪续道:「在这样的心态下,慕容垂会如何定计呢?」崔宏虽是才智过人,但真的无法就这番对慕容垂心态的分析,揣摩慕容垂的手段。道:「只要能杀死燕飞,慕容垂的心中再没有障碍。」拓跋珪拍桌道:「不愧我座下第一谋士,想到问题关键所在。」崔宏心叫惭愧,他只是顺着拓跋珪的话来说,怎样都称不上甚么聪明才智,却得到第一谋士的赞语。拓跋珪沉吟道:「可是在一般情况下,不论慕容垂派出多少高手,也是力有未逮,因为我的小飞武功盖世,神通广大,打不过便可以开溜,谁能拦得住他?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慕容垂可以置燕飞于死地,就是当边荒劲旅北上之时,落入慕容垂精心布置的陷阱中。以小飞的为人,绝不肯只顾自己,舍下荒人兄弟突围逃走,如此便只有力战而死的结果。这是慕容垂收拾小飞的唯一办法。」崔宏明白过来,心悦诚服的道:「族主明见,此确为慕容垂能想出来的最佳策略。现在我们致胜的关键,正在于能否与荒人夹击慕容垂,如果荒人被破,我们将处于捱打的下风劣势。」拓跋珪道:「不止是下风劣势,而是必败无疑。我是个懂得自量的人,不论军力兵法,我仍逊于慕容垂,所以才说他不怕我。且没有了小飞与我并肩作战,不但是对我的严重打击,还会影响我军的士气和斗志。燕飞不单是荒人的英雄,还是我族的英雄,试想想假如慕容垂高举着燕飞的首级,到城外示威,会造成怎样的效应。」崔宏听得心生寒意,先不说对拓跋族战士的影响,他自己便第一个感到吃不消。拓跋珪道:「以慕容垂的精明和谋略,绝不会看不到致胜的关键,正在于不让边荒劲旅与我们作战略上的连结和会合。由此便可以把他的手段揣测出一个大概。」崔宏点头同意道:「我们固守于一地,是静态的;荒人部队却必须长途行军,也让慕容垂有机可乘。」拓跋珪胸有成竹的道:「慕容垂是不会调动主力大军去对付荒人的,因为这是轻重倒置,在兵法上并不聪明。所以慕容垂亦不会亲身去对付小飞。」崔宏一震道:「龙城兵团!」拓跋珪笑道:「猜对了!我们一直想不通燕军在太行山之东的调动,现在终于有个明白,如果我没有猜错,慕容垂的主力大军正从秘密路线,直扑平城、雁门而来,而由他最出色的儿子慕容隆指挥的龙城兵团,已穿越太行山,扼守荒人北上所有可能经过的路线,严阵以待。如果我们让慕容隆得逞,我们将输掉这场仗,也输掉我拓跋族的未来。」崔宏虚心的道:「我们该如何应付呢?请族主赐示。」拓跋珪道:「首先我们仍须掌握敌人的部署和行踪。」崔宏发起呆来,兜兜转转,最后仍是回到这个老问题上,如果能知道敌人的行踪,他崔宏也不会一筹莫展。事实上他对拓跋珪凭甚么可知悉慕容垂和他的主力大军已离开荣阳,仍是摸不着头脑。拓跋珪从容道:「我们的探子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没有人办得到。我已请出一个人,此人肯定不会令我们失望。」崔宏忍不住问道:「敢问族主,此人是谁?」拓跋珪沉声道:「就是秘人向雨田。」崔宏尚是首次听到向雨田之名,再次发起呆来。拓跋珪扼要地解释了向雨田的来龙去脉,道:「我见过此人,难怪燕飞对他如此推崇,此人确不愧秘族第一高手,照我看比之燕飞也相差无几。我不轻易信人,但对他我是绝对信任的。小飞更不会看错人。」崔宏此时心情转佳,点头道:「若我们能掌握燕人的动向,确实大添胜算。」拓跋珪沉吟片刻,肃容道:「我要问崔卿一个问题,崔卿必须坦诚相告,绝不可以只说我爱听的话。」崔宏恭敬的道:「请族主垂问。」拓跋珪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梁,沉声道:「假如在公平情况下,我们拓跋族和荒人联军,舆慕容垂和慕容隆会合后的部队,作正面交锋,哪一方胜算会大一点呢?」崔宏现出苦思的神色,最后叹道:「仍是敌人的胜算较大。」「砰」!拓跋珪拍桌道:「说得好!所以我们绝不容龙城兵团参加最后的一场决战。慕容垂看准对荒人有可乘之机,故派出慕容隆来对付荒人,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城军团同样予我们有可乘的机会。只要我们能和边荒劲旅好好配合,龙城兵团将失去参与决战的机会。」崔宏道:「有甚么要我去办的,请族主吩咐,属下即使肝脑涂地,也要为族主办妥。」拓跋珪道:「没有比崔卿再适合的人选,也没有人比崔卿更熟悉荒人,我会调派五千精兵予崔卿,由崔卿亲自为他们打点装备、加以操练。当向雨田有好消息传回来,我要崔卿立即领军南下,与荒人全力对付龙城兵团。其中细节,崔卿可与从边荒来的丁宣仔细斟酌,而了宣也是你的副手。明白吗?」崔宏得到这般重要的任命,精神大振,大声答应。拓跋珪现出轻松的神色,欣然道:「慕容垂一生人犯的最大错误,不是错信小宝儿,而是对纪千千情难自禁,惹怒了荒人,也惹出了我的兄弟燕飞,而燕飞亦成了他致败的关键。」崔宏大有同感,如果没有燕飞,眼前肯定不是这个局面。拓跋珪道:「去吧!我要你把手上的部队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下,当你有详细的计划,便来和我说,让我们仔细商榷。」崔宏领命去了。 第 五 章 褪色回忆 早上他送别了以刘毅为主帅的征西军团,下午便到小东山主持谢钟秀的葬礼,把她埋香在安公和玄帅之旁:在谢道韫的坚持和刘裕的同意下,一切从简,在建康除谢家外,晓得此事者并没有几个人。刘裕本欲以夫君的身分,视谢钟秀为妻,为她立碑,却被仇视他的谢混激烈反对,谢家内附和他者亦大不乏人,令谢道韫也感无能为力,刘裕只好愤然打消这个念头。刘裕神情木然的策马而行,朝朱雀桥的方向前进,陪伴他的十多个亲卫中,尚有心情像他般低落的宋悲风。死者已矣,入土为安,但他们这些活人,仍要在人世的苦海中挣扎浮沉,谢混充满仇恨的目光,仍不住浮现在刘裕的脑海内。他更清楚地认识到高门对寒门的歧视,纵然在他的武力下,建康高门不得不俯首屈服,但在一些节骨眼处,高门仍是守旧如昔,坚持他们的立场。所以虽然明知桓玄不是料子,建康上游城池的高门将领,仍有不少人投向桓玄,似乎他们畏惧他这个寒门统帅,更甚于洪水猛兽。刘裕想到任青娓,她现在正在干甚么呢?是否在淮月楼忙碌着,打理她的青楼和五石散的买卖。只有她迷人的肉体和动人的风情,方可舒散他跌至谷底的情绪。他早晓得留在建康不会有好日子过,但以大局为重下,他却不得不暂缓亲自追杀桓玄的行动。好吧!待会便去密会任青堤,希望能借助她忘掉一切伤心事。此时抵达朱雀门,把门的兵士禀告,载着江文清和朱序的船抵达建康。刘裕精神一振,加速朝设于石头城内的帅府驰去。红子春和姬别进入夜窝子,前者叹道:「看!夜窝子又兴旺起来了,且不比以前逊色,我从未见过这多人挤在夜窝子内。」一群夜窝族从两人身旁策骑驰过,见到两人无不招呼问好,瞬又远去。姬别避遇迎面而来脚步不稳的一个老酒鬼,应道:「高小子想出来的边荒游,效果出奇的好,来夜窝子的,只要有半成的人肯光顾红老板的生意,保证你应接不暇,赚个盆满砵满。」夜窝子内柬大街的路段,人来人往,绝大部分是外来的游人,都是生面孔,只看他们兴奋和乐在其中的表情,便知道他们深深被夜窝子醉生梦死的风情吸引,颠倒迷醉。红子春欣然道:「赚够哩!我现在甚么都不去想,只希望燕飞那小子早点回来,然后我们大伙儿动身去把慕容垂的卵儿打出来。」姬别哈哈笑道:「我有否听错?边荒集的头号奸商竟说自己赚够了,想金盆洗手。听说我们的刘爷五天前已攻陷广陵,占取建康是早晚间事。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到建康开青楼和酒馆吗?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现时连皇帝小儿都成了你的兄弟,还不趁机到建康大展拳脚吗?」红子春探手搭着他的肩头,叹道:「我说赚够了便是赚够了,你当我在说疯话吗?坦白说,经过这多的灾劫,人也看开了很多,钱是永远赚不尽的,生命却是有限,行乐及时啊!」姬别道:「难道你竟真的决定金盆洗手,退出商海?我警告你,闲着无事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有忙得七窍出烟,却能偷闲往青楼胡混一晚,方感受到人生的真趣。」红子春搂着姬别进入古钟场,场上人山人海、摊档帐幕如林,在彩灯的映照下,令人几疑进入了人间异境。红子春道:「你休要替我担心,积数十年的功力,我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打发时间。把千千小姐和小诗迎回来后,我便把手上的青楼酒馆分配给曾为我卖命的手下兄弟,让他们过过当老板的瘾儿。」姬刚一呆道:「你竟是认真的?」红子春傲然道:「做生意当然锱铢必较,但我更是一诺干金的人,说一就一,说二就二,何时曾说过不算数的话?」姬别道:「你是否准备到建康去呢?」红子春没好气的道:「我会那愚蠢吗勺?天下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适合我。对!我以前确实说过想到建康发展,但说这话时的边荒集跟现在是完全的两回事,那时每天起来,部不知道能否活着躺回去。现在边荒集彻底改变了,所有人都是兄弟,甚么事情都可以和平解决,成了人间的乐土,只有蠢材才想到离开这里。」姬别笑道:「明白哩!」接着话题一转,道:「这些日子来,我忙得差点要把老命赔出来,全为了我们的「救美行动」,难得今晚偷得一点空间,你道我们该到何处尽兴呢?」红子春道:「本来最好的节目,是先到说书馆听一台说书,然后到青楼偎红倚翠,只恨卓疯子不在,其它人说的书都没有他那种百听不厌的味儿,只好将就点,就到呼雷方新开的那所青楼捧场如何?」姬别立即赞成,谈笑声中,两人挤过人群,朝目的地举步。在石头城帅府的大堂,刘裕见到朱序,他从未见过朱序这般神态模样,眉头再没有像以前般深锁不解,双目再没有透出无奈的神色,出奇地轻松写意,且卸下军装,作文士打扮,有种说不出的潇洒。登时令刘裕记起他要辞官归故里的唯一请求,和自己对他的承诺。两人如故友重逢般探手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刘裕心中暗叹,朱序肯定不晓得自己心里多么羡慕他,如果他刘裕能如他这般于诛除桓玄后,归隐山林,是多么的理想。可是冷酷的现实却不容许他这般去做,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刻,更不愿坐上皇帝的宝座。伟大的台城,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住进去的地方,但在他眼中,只是座封闭的无形牢狱,任何住进去的正常人,皆有可能变为不正常的人。朱序没有说半句话,但已勾起他连串的心事。他本以为谢钟秀下葬后,他的心情可以平复过来,实况却非是如此。朱序以带点激动的语气道:「统领成功了,桓玄大势已去,声威亦如江河下泻,他的余日已是无多。恭喜统领大人。」刘裕心中填满苦涩的滋味,犹似感觉着谢钟秀令他心碎神伤的冰寒香唇。勉强振作精神道:「大将军准备何时返乡享福?」朱序茫然不觉刘裕的心事,喜动颜色的道:「如果统领大人同意,我明早立即启程。」刘裕被他高涨的情绪感染,回复了点精神,点头道:「只要是大将军所愿的,我必尽力,我立即使人去办理为大将军解职卸任的文书,并将大将军的居地定为食邑,大将军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过写意的日子。」朱序连忙道谢,随口的道:「蒯恩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智有谋,心地亦好,有他在会稽主持大局,统领大人可以放心。」刘裕欣然道:「若小恩晓得大将军这看得起他,肯定非常高兴。」朱序忽又压低声音道:「但统领大人却须提防刘毅这个人,此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打胜仗回来更是不可一世。我明白统领大人派他率领征桓军的苦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像刘毅这种小有才干,却自尊自大的人我见得很多,现在他是没有法子,一旦权势在乎,谁都不能令他心眼。」刘裕的头立即大起来,坐了这个位子,便有随这位子而来的烦恼,要防手下里是否有心存不轨的叛徒。他对刘毅已格外小心,希望他知情识趣,安于本份。他清楚朱序的为人,会这样郑重警告自己,肯定确有其事。但他并不担心今次刘毅率军西征会出岔子,因为有何无忌和魏泳之两大心腹将领钳制他,且刘毅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于现时的形势下开罪他刘裕,只是一条死路。朱序又道:「统领大人的这条路并不好走,除掉桓玄后,不服的人会陆续有来,这是高门和寒门对立的问题。但我深信统领大人必能逐一化解,那些蠢人只是不自量力吧!」刘裕感激的道:「多谢大将军的提点,没有大将军的鼎力支持,我刘裕绝不会有今天。今晚我定要为大将军设宴洗尘,也当是送别大将军,庆贺大将军荣休的晚宴。」朱序笑道:「统领大人不用客气,我最怕应酬,更何况文清正在内堂等候统领大人,统领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刘裕一想也是,只好依他的意思。两人再闲聊几句后,刘裕脚步匆匆的径自去见江文清,百结的愁肠也因即将与江文清重聚而稍得纡解。寿阳城。燕飞回到凤翔凤老大的府第,赫然发觉卓狂生和姚猛在座,正在大堂与屠奉三和凤翔喝酒,兴高采烈。见燕飞到,卓狂生笑道:「酒鬼来哩!肯定凤老大珍藏的三-雪涧香完蛋了。」凤老大笑道:「勿要说三-雪涧香,喝掉我的身家也没有问题。异日小刘爷当了皇帝,我和我的兄弟们大把好日子,甚都可以赚回来,只是边荒游已足可令寿阳人人金银满屋。」姚猛怪笑道:「凤老大好,我们好,大家都好,再喝一杯。」燕飞在屠奉三和凤老大之间坐下时,三人又各尽一杯。卓狂生殷勤为燕飞注酒,笑道:「凤老大已安排了一艘轻快的风帆,明早载我们往边荒集去,省去我们的脚力,待我们去打得燕人落花流水,这一杯是为千千和小诗喝的。」燕飞先与三人分别碰杯,在卓狂生、姚猛和凤老大怪叫吆喝声中,把酒倾进喉咙。久未有雪涧香沾唇的燕飞,登时生出无与伦比的感觉,活像整个边荒都在体内滚动,不由想起纪千千初尝雪涧香滋味的那句话。边荒集真好!屠奉三道:「向支遁大师报上好消息了吗?」燕飞点头表示见过,接着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我决定现在立即动身。」凤翔讶道:「不用这么急吧!迟个一天半天没关系吧?」燕飞歉然道:「我是想独自一人先走一步,三位大哥明早再坐船北上。」屠奉三等均感错愕。卓狂生斩钉截铁的道:「不许!」今回轮到其它人呆瞪着他,包括燕飞在内。卓狂生以手指隔桌指着燕飞,不悦道:「你这小子很机灵,晓得我不肯放过你,会逼你说故事,所以故意撇掉我们,好能自由自在,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燕飞心叫冤枉,他真的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因支遁告诉他,安玉晴忽然兴至,到了边荒探访天穴,他才不得不连夜赶去,好与她相见,但这个原因是没法说出来的。特别是卓狂生,若给他晓得安玉晴的存在,更是不得了。屠奉三露出心虚的神情,因为他也有他的故事,如果给卓狂生收到点风声,肯定是没完没了之局。坦白说,即使是亲如手足兄弟,但每个人多多少少总有些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更何况卓狂生是要把秘密写进天书去,公诸于世。屠奉三大有同病相怜之意,帮腔道:「燕飞是有要紧的事去办,老卓你最好知情识趣,不要阻延了小飞的事。」卓狂生一副不肯罢休的神态,双手改为交叉抱胸,「嘿」的一声道:「屠当家何时变得和小飞儿同声同气,为他说好话?我敢保证连你都不晓得他忽然要独自北上的原因。对吗?」燕飞拿他没法,只有唉声叹气。看在算是外人的凤翔眼内,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眼前的四个荒人,正表现了荒人亲如手足的深切情意,大家了解甚深、无所不容,所以卓狂生才会肆无忌惮地有话直说,而燕飞不愿拂逆对方的意愿,不想伤害另一方,否则以他之能,说走便走,卓狂生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偏是燕飞选择了最困难的办法,就是要说服卓狂生,求这疯子让他上路。屠奉三耸肩道:「我当然不晓得原因,但却可猜出个大概,燕飞要去独自处理的事必与支遁大师有关,且不方便告诉我们,老卓你勿要强人所难。」他说的话和语调毫不客气,但正是如此,方显出他们之间超越了一般朋友的感情,肝胆相照,所以不用转弯抹角,想甚么就说甚么。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他现在去见谁?又或去办甚么事?至乎是否故意避开我?老子我毫不在乎。我想知道的,只是有关他的几件事,只要小飞肯开金口作出承诺,我现在放他一马又如何?小猛你站在哪一边?」姚猛想不到自己竟被卷入漩涡,举手投降道:「小弟保持中立。」卓狂生破口骂道:「你这胡涂小子,身为夜窝族的大哥,竟不懂为族人争取福利,这算甚么娘的夜窝族?我的天书记载的不但是荒人的历史,更是我们夜窝族最辉煌的岁月,若欠了边荒第一高手四战南方第一人孙恩的壮举,会是多么失色?哼!再给你一次表明立场的机会,否则我会把你的劣行向族人公告,看你还有甚么面目去见人?」姚猛软化向燕飞等人道:「你们听到哩!卓疯子在威胁我,我是被逼的。唉!小飞!你作作好心,凑些东西来满足他吧!」屠奉三摊手向燕飞表示无能为力。凤老大则双目放光,道:「卓馆主的确有他的理由,坦白说,我也想知道得要命。」燕飞迎上卓狂生炽热渴望的眼神,苦笑道:「如果有些事说了出来,令听者有害无益,那有如何呢?」卓狂生拈须笑道:「哈!料子到哩!世间竟有听听也会生出害处的事?如此我更想知道。小飞啊!说到人生经验,我当然是你的长辈,过的桥多过你走的路。你的担心只是白担心。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懂得筛选、懂得过滤,只会拣爱听的事情去听,同时会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去接受、去理解、去消化。明白吗?刺激过后,不相信的事会忘个一乾二净,只挑爱记的东西来记牢。所以你的忧虑是不必要的。」燕飞差点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勉强找话来回答他,道:「但有些事,我只想留在自己心中,不希望别人晓得。」卓狂生欣然道:「这个更容易处理,你只须告诉我大概。而我的天书,在未来二十年绝不会向外公开,待现在发生的一切变成了褪色的回忆,我的天书方开始流传,到时已成了遥远的故事,令听的人也认真不起来。哈!我对你已是格外开恩,像高小子的《小白雁之恋》便绝没有这种优待。燕飞,识相点吧!」燕飞拗他不过,颓然道:「你怎么说便怎么办吧!」卓狂生大喜道:「放人!你可以走了。」 第 四 章 揭露真相 漫长的苦候终于过去,所有焦虑、忧思、惦念,牵肠挂肚的愁结,化作心弦震荡的惊喜。燕飞闭上眼睛,纪千千的玉容在心灵的空间逐渐浮现,应道:「我正在赶赴边荒的途上,千千在哪里呢?」纪千千秀眸射出恐惧的神色,道:「我不知道身在何方。离开荣阳后,我们一直在赶路,沿途都有房舍可以住宿,但大家都要挤在一块儿,令我没法进入与燕郎作心灵传信的境界,更感到心力交瘁。现在终于停歇下来了,这里是山区,共有百多间房子,储存了大量生火取暖的木材。燕郎呵!千千真的很害怕,慕容垂又在玩他误敌、惑敌后再以奇兵取胜的手段。」燕飞道:「今回我们得千千指点,早有提防,慕容垂的手段再不灵光哩!千千现在心灵的力量很弱,不宜妄用心力。不用害怕,很快我们便会再次相聚,一切苦难都会成为过去。千千务要保持乎和的心境,心无罣碍,元神方可重新强大起来,与我再在心灵内作最亲密的接触。」纪千千的花容现出欢喜安心的神色,道:「明白哩!燕郎别了!」此时屠奉三的声音传人耳内道:「到哩!」燕飞睁开双目,感觉焕然一新。上弦明月,升上柬面天际,水一般的清光,照亮了大江的两岸,夜空诡秘迷人。宋悲风和屠奉三都目不转睛地打量燕飞,显然感到他异常之处。小艇抵达大江北岸。宋悲风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们相交的日子虽短,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废话我不说了,我亦深信这世上没有事能难倒燕飞和屠奉三。请哩!」两人轮流探手和宋悲风相握,想起以往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历历往事,而此处一别,可能再没有相见之日,以燕飞的洒脱、屠奉三的冷傲,亦不由泛起离情别绪。宋悲风垂首道:「请代宋悲风向千千小姐和诗姑娘问好!」燕飞答应一声,领先投往北岸。屠奉三道:「多谢宋大哥以身作教,令我茅塞顿开。」说罢这才随燕飞去了。两人立在岸旁,目送宋悲风人艇远去,对岸万家***,正是南方最伟大的城市建康。屠奉三摇头叹道:「我像刚发了一场大梦,到此刻方醒觉过来,但仍有点不真实的古怪感觉。」燕飞大有同感。事实在掌握仙门之秘后,他对人间世的看法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屠奉三的感触并不是没有原由的,生命本身确实具有梦幻般的特质,只在某些时刻,我们才会全情投入,忘掉了过客的感觉。点头道:「你对着庄夫人时,还有这种感觉吗?当然没有,所以夫人成了你生命中最珍贵的遇合。珍惜眼前的一切,因为得来真的不易。」屠奉三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问道:「刚才你在艇上想到了甚么,虽然看不清楚你的眼神,但却从你脸容的变化,看到你内心情绪的转变。」燕飞道:「我只是想到千千吧!没有甚么特别的。」屠奉三露出疑惑的神情,却没有追问下去,道:「我们走吧!」燕飞叹道:「暂时走不了!」接着转过身去,向着前方的山林沉声道:「卢兄在等我吗?请现身相见。」屠奉二心中一震,别头看去,一道人影从林内掠出来,正是卢循。松柏堂。各人转而商量追杀桓玄的军事行动。刘裕道:「桓玄现在还可以有甚作为呢?」刘穆之道:「现今建康上游,仍属桓玄的势力范围。照我猜,他会先我们一步到寻阳去,然后挟持皇上返回老家,重整阵脚,再实行锁江的战略,逼我们逆流西攻,而他则以逸待劳,占尽上游之利。」何无忌笑道:「今次再行不通哩!当巴蜀落入毛修之的手上,巴陵又被两湖军占据,桓玄将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势。」刘毅深悉建康高门的情况,皱眉道:「可是被桓玄挟天子以令诸侯,会令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此事必须想办法解决。」魏泳之道:「司马德宗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我们索性废了他另立新君,不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吗?」刘毅道:「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呢!」刘穆之道:」「这不失为可行之计,但手段却必须斟酌,例如我们可声称接到皇上的诏书,任命皇族的某人代行他的天命,并大赦天下,只桓玄一族不赦,如此我们不但出师有名,且可令桓玄的异姓手下生出异心,实为一石数乌之计。」刘裕心悦诚服的道:「不论如何乍看没有解决办法的难题,到了先生手上,却只几句话便解决掉。此事便依先生之言。」刘穆之连忙谦辞,不敢居功。刘裕道:「解决了名义上的问题,现在该轮到商讨对付桓玄的事了。」见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沉声道:「我要亲自领军西上,对桓玄穷追猛打,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何无忌、魏泳之和刘毅齐声叫好,只有刘穆之沉默无语。刘裕目光投往刘穆之,讶道:「先生不同意吗?」刘穆之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建康的政事。在军事上,谁都晓得桓玄不是统领的对手,但在民生政事上,我们尚未有表现。我为的是南方日后的繁荣兴盛,而不是计较眼前战事的胜败得失。」刘裕不解道:「只要有先生坐镇建康,推行利民之策,我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刘穆之从容道:「这又回到高门和寒门对立的问题。要推行利民之政,自然会损害高门的利益,不论我提出的政策是多用心良苦,由于我出身寒微,根本没有人会重视。只有统领坐镇建康,以身作则,我们方可以改革朝政,以严刑峻法,管束内外,令自安公去后施政混乱的情况彻底改变过来。现今统领大人在建康臣民心中,声势如日中天,打铁趁熟,只要能及早施行新政,让人人感到统领确有秉承安公遗志的决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刘裕首次对刘穆之的提议感到犹豫,只有让自己不歇下来,方可化悲愤马力量,所以他把心神全放在追杀桓玄的事上去。在一定的程度上,他也想离开建康这伤心地,淡化谢钟秀之死予他的沉重打击。可是在内心深处,又晓得刘穆之句句金石良言,一切全为大局着想。一时间刘裕的内心矛盾至极点。众人中,除刘穆之外,以刘毅最懂政治,进言道:「刘先生之言有理,且杀鸡焉用牛刀?以桓玄的胆小,必会退返老家,龟缩不出,再以手下将领镇守江陵下游城池。这方面便交由我们去处理,为统领清除所有障碍,再由统领直捣桓玄老家,如此方可显示统领的威风。」何无忌奋然道:「刘毅说得对!此等小事便交由我们去办。」刘裕沉吟片刻,断然道:「好吧!我就拨出二万名北府兄弟,战船一百五十艘,组成西征军团,趁桓玄新败之时,西上追击。此军团以刘毅宗兄为主帅,无忌和泳之为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万勿轻敌,勿要因求胜心切,躁急冒进。」刘毅、何无忌和魏泳之三人大声应喏。刘毅更是喜上眉梢,因得刘裕捐弃前嫌,破格重用。何无忌和魏泳之对刘裕已是奉若神明,且隐隐明白刘裕委刘毅以重任,是安抚何谦派系北府兵的高明手段,故而全无异议,欣然接受。此时手下来报,诸葛长民已夺得历阳的控制权,被他生擒的刁逵,刚押送至建康,正等候刘裕的发落。刘裕听毕,起身道:「是入皇城的时候了。」卢循来至两人身前,脸无表情的道:「我在此等了燕兄三天三夜,终于盼到燕兄。今回我绝无恶意,只想向燕兄请教几个问题,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燕飞向屠奉三望去,征求他的意见。屠奉三识趣的道:「我在前方的小丘处等待燕兄。」说罢掠过卢循身旁去了。卢循叹了一口气。燕飞道:「卢兄有甚么话想说呢?」卢循道:「我已变得一无所有,心灰意冷,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勇气。今回来是要求燕兄坦白相告,以澄清我心中的疑惑。」燕飞感觉不到卢循有丝毫敌意,更清楚他的心事,点头道:「我会尽量坦白,卢兄请赐教。」卢循苦笑道:「尽量坦白?唉!这算是甚么话呢?天师他也是如此,不论我如何恳求,偏是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燕兄!帮我一个忙好吗?徐师弟不幸战死沙场,天师道已成昨日黄花,我和燕兄再不是敌人,也自认没有挑战燕兄的资格,燕兄仍不肯让我得个明白吗?」燕飞叹道:「说吧!」卢循道:「天师究竟是命丧于燕兄剑下?还是真的已水解成仙?」燕飞苦笑道:「你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但要知道答案,会令你付出下半辈子也要背负重担的代价,你愿意接受吗?」卢循一字一字决然道:「不论代价如何大,我是心甘情愿,请燕兄赐告。」燕飞道:「天师的确是成仙去了,我和他并没有分出胜负,如果硬拼下去,最有可能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卢循全身遽震,双目射出慑人的神采,整个人似回复了生机,猛瞪着燕飞。燕飞道:「天师的仙去,是由他选择的,我则在旁协助。卢兄还有别的问题吗?」卢循道:「燕兄肯赐告,我卢循永不忘燕兄大恩。一理通,百理明,所谓天降火石,是不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的现象?否则天师不会对甚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的说法,嗤之以鼻。」燕飞点头道:「你问了另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天师之所以能破空而去,正因与我一起目睹三佩合一,开启了洞天福地的秘径。我和天师在翁州决战,无意中发现合我们两人之力,可重演天地心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效应,而天师则把握机会,穿越仙门,抵达彼方。燕某言尽于此,希望卢兄再无疑惑。」卢循正容道:「敢问燕兄,如我练成黄天大法,是否亦有开启仙门的大福缘?」燕飞心中暗叹,孙恩之听以不肯告诉卢循破碎虚空的真相,大抵认为卢循毫无机会。他更清楚练成黄天大法,离能破开虚空尚远,何况黄天无极怕只有臻恩才能练就,卢循根本是没有机会的。自己的心肠太软了。燕飞苦笑道:「这是个没有人晓得答案的问题,黄天大法之上尚有黄天无极,那是至阳之气的极致,能无穷无尽地窃取天地间至阳的力量。如果卢兄能成就此功法,卢兄可设法寻我,说不定我可玉成卢兄的心愿。」卢循大喜,拜谢而去。燕飞来到丘候他的屠奉三身旁,道:「走吧!」屠奉三皱眉道:「走了吗?」燕飞若无其事的道:「走了。」屠奉三大惑不解的道:「他来找你竞不是为孙恩报仇吗?我还以为你会顺手干掉他,彻底除去天师军的祸患。」燕飞道:「天师军是真正的完蛋了,再不会成为祸患。」屠奉三好奇心大起,道:「卢循来找你只为说几句话?你们之间还有甚么好说的?」燕飞苦笑道:「可以放过我吗?」屠奉三道:「事实上我和刘裕对你和孙恩决战的结果,早已生出怀疑,因为你说起那次的决战,不但表情古怪,又似不愿多提,更从没有说过孙恩被干掉,语气含糊。你究竟有甚么事须瞒着我们呢?」燕飞苦恼的道:「孙恩的确去了,且永远不会重回人世,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屠奉三道:「正是你这奇怪的描述,令我心生疑惑。卢循肯定晓得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才对你生不出复仇之念,不过他仍未能弄清楚真正的情况,故来求证于你。我有说错吗?」燕兄探手搂着他肩,道:「兄弟!告诉我,我会害你吗?」屠奉三立即软化,苦笑道:「当然不会。唉!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但你这人总教人摸不透,内心像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与你有关的异事又数之不尽,像三佩合一便是玄之又玄,教人看不通想不明。你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吗?」燕飞道:「看!这个天地是多么的美丽。我们正前往边荒集去,与荒人兄弟一起出发,到北方舆慕容垂作生死决战。救回千千和小诗后,我们将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可各自选择自己的生活,你则可和心爱的人双宿相栖,尽情享受生命的赐予。这就是掌握在我们手上的命运,得来不易,所以千万别让其它无关痛痒的事,影响了我们的心境。」层奉三皱眉道:「真的是无关痛痒吗?」燕飞坦然道:「不知道的话,就没有关系。有些事,不知道会比知道好,知道后可能会后悔。如果对你有益处,你以为我仍会瞒着你吗?」屠奉三笑道:「终于肯承认有事情瞒着我哩!」燕飞苦笑道:「想瞒你屠奉三是那般容易吗?我现在不知多后悔把事情告诉卢循,可能害得他以后再也不快乐,没法好好的享受生命。」屠奉三道::曰定与洞天福地有关。天下间,真有这么怪异的处所?」燕飞道:「少想为妙。事实上洞天福地是否真正的洞天福地,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内。好哩!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可以动身了吗?」屠奉三道:「我们是不是直奔边荒集呢?」燕飞道:「我们先到寿阳,待我办妥一些事后,再往边荒集去,该不会花很多时间。」屠奉三欣然道:「又有不可告人的事哩!不过今回我不会再寻根究柢了。」燕飞仰望夜空,脑海浮现安玉晴的倩影,一颗心登时灼热起来,不但因可见到安玉晴,更因可借助她的至阴无极,越过万水干山,与纪千千进行心灵的约会。 第 三 章 此地一别 燕飞道:「慕兄似是满怀感触,不知今次来找燕某,有何指教呢?」慕清流从容道:「我还是首次公然踏足谢家,心情颇为异样,教燕兄见笑。燕兄还会见到向雨田吗?」燕飞点头道:「我该仍有见到他的机会。」慕清流转过身来,含笑打量燕飞,道:「劳烦燕兄为我向他传几句话,告诉他一天他保有典籍,一天仍是我圣门的人,请他恪守圣门的规矩和传承,万勿让他的支派至他而亡。」燕飞爽快答道:「慕兄原来为此事而来,我定会将慕兄这番话如实向他转告。」慕清流道:「燕兄猜错了,我只是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燕兄是最佳的传话人选。今回来此是特地向燕兄道别,并对燕兄令我圣门避过此劫的恩情,致以深切的谢意。」燕飞讶道:「想不到慕兄竟会说客气话,事实上这是对你我双方均有利的事。我同样该感谢你。」慕清流笑道:「本来我要说的,并不是客气话,但给你这么一说,倒真的变成了客气话。」燕飞生出轻松的感觉。本来他因谢钟秀的事心情直跌至谷底,可是慕清流的口角春风,却大大纡缓了他沉重的情绪。慕清流肯定是名士的料子,所以他最仰慕的人是谢安,因为他体内流的正是名士的血液。可以这么说,慕清流乃圣门中的名士。慕清流道:「能舆燕兄相交一场,实是人生快事,在乌衣巷谢府与燕兄话别,对我更是别具深长的意义。此地一别,将来怕无再见之日,祝燕兄旗开得胜,夺得美人归。燕兄珍重。」说毕告辞而去。燕飞直送他到外院门,返回主堂松柏堂时,刘裕赫然在堂内,神情木然,由屠奉三和宋悲风左右陪伴着他,两人同样神色黯淡,燕飞不用问也知谢钟秀已撒手而去。燕飞走至刘裕前方,他多么希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境一个幻觉,可是感觉是如此有血有肉,心中的悲痛是如此的折磨人,纵然他拥有仙门的秘密,亦感到陷身其中,无法自拔,便像掉进捕兽陷阱中的猛兽,挣扎愈大,伤害愈深。对谢家他有深厚的感情,在安公辞世前谢家风光的岁月里,谢钟秀是建康的天之骄女,拥有谢家子弟诗酒风流的独特气质,犹记得她当众向谢玄撒娇的情景,可怜在时代的大漩涡裹,她却成为了牺牲品。回想起一去不返的美丽岁月,眼前残酷的现实,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刘裕探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出乎燕飞料外,他沉着冷静的道:「燕兄要走哩!」燕飞握着他冰冷的手,感受苦他内心的沉痛,朝屠奉三瞧去,后者微一颔首,表示已向刘裕辞行。燕飞道:「孙小姐走了?」刘裕仍握着他的手不放,道:「钟秀走了,走得开开心心的。不过对我来说,她并没有走,她将永远活在我心中。」燕飞搜索枯肠,仍找不到只字词组可安慰他的话。他或许是世上最明白刘裕的人,所以也比其它人更不懂得如何可安慰他。燕飞压下心中的沉痛,道:「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和奉三立即起程。」刘裕点头道:「我明白。给我把千千和小诗带回边荒集去。唉!我多么希望能与燕兄再次并肩作战,大破慕容垂,让千千主婢回复自由。只恨我也失去了自由,从今以后,我再没法过浪荡天涯的日子,那将成为了我生命中最动人的一段回忆。」燕飞直觉感到刘裕终于接受了曾令他感到矛盾和踌躇不前的位置,接受了老天爷的安排,也可说是认命了。他要杀桓玄,便要接受现实,登上南方之主的宝座,再无法脱身。正如燕飞自己在因缘巧合下,踏上朝仙门迈进的不归路;刘裕也是身不由己,一步一步朝帝皇的位子前进,没法掉头。燕飞道:「好好的干!你不但主宰着南方万民的福祉,更掌握着文清和任后下半辈子的幸福,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如此才不会令兄弟们失望。」这是燕飞能想出来安慰他的话。刘裕放开他的手,勉强挤出点笑容,道:「让我和宋大哥送你们一程,送至大江对岸,顺道喝两口酒,预祝燕兄和屠兄凯旋而归。」此时何无忌匆匆而至,报告道:「刘毅已把文武百官齐集皇城内,正等候统领大人向他们说话。」刘裕愕然无语。屠奉三拍拍他肩头,道:「让宋大哥代你送我们吧!」刘裕目光投向燕飞,射出浓烈的感情,道:「我们还有相见之期吗?」燕飞沉吟片刻,坦然道:「大概没有了,刘兄珍重!」说罢和屠奉三告辞离开,宋悲风随之。直至三人消失在门外,刘裕仍目不转睛地呆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何无忌在旁轻唤他道:「统领!统领!」刘裕一震醒来,双目回复神采,沉声道:「立即召刘穆之、王弘、刘毅到这里来,你和泳之也须列席。」何无忌微一错愕,接着领命去了。建康节日狂欢的气氛仍末过去,大街小巷挤满了出来庆祝的人,从河上看过去,更是烟花处处,鞭炮声响个不停。他们在谢家的码头登上小艇,由宋悲风划艇,送燕飞和屠奉三到大江彼岸。屠奉三见宋悲风默然无语,知他仍在为谢钟秀之死伤心不已,为分他的心神,故意道:「我们或许仍有机会见到小刘爷,但再见到宋大哥的机会便微乎其微。」燕飞讶道:「原因何在?」屠奉三道:「因为此间事了后,大哥会避居岭南,不问世事。」燕飞望向宋悲风,问道:「岭南在哪里?」宋悲风果然愁怀稍解,双目射出憧憬的神情,油然道:「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论天气环境、风俗习惯,均和江南有很大的分别。唉!我想起建康,便感到疲倦,该是歇下来的时候了。」燕飞目光投往前方,在苍茫暮色里,代表着秦淮***的淮月楼和秦淮楼正隔江对峙,情景依旧,可是其赋予燕飞的意义却已大不相同。屠奉三说得不错,假若纪千千忽然兴起,要重返雨枰台缅怀昔日的岁月,他便与刘裕有重聚的机缘。千千啊!你究竟身在何方呢?对于不可测知的未来,纵然他掌握了天地之秘,仍感到颤栗和无能为力。屠奉三的声音传人耳内道:「我从未想过淮月楼会改变了我的一生,不论是设陷阱伏杀干归,又或与淑庄结下不解之缘,都是事前从没有想过的。」燕飞正生感慨,一时间,三人各想各的,都想得痴了。小艇驶经朱雀桥,守桥的北府兵兄弟见是三人,忙大声嚷叫打招呼。欢喝声中,小艇从河口流出大江。就在此时,燕飞生出感应。谢家主堂松柏堂内,刘裕回复无敌统帅从容冷静的本色,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听取手下第一谋士刘穆之分析眼前的形势。王弘、魏泳之、刘毅和何无忌分坐两旁。刘穆之续道:「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已得到民心,尽管建康高门对统领仍感难以接受,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接受现实。」刘裕皱眉道:「为何他们仍不肯接受我呢?我已表明心迹,并没有篡晋之心。」王弘叹道:「因为他们认为统领的表白,只属权宜之计,一旦消灭了桓玄,便会露出真面目。」何无忌愤然道:「我们是否非得到他们的支持不可呢?」刘毅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如果得不到建康高门的支持,整个管治班子将告崩溃,南方会变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见的是大部分人会投向桓玄。另一方面,社会也会出现动荡不安的情况,迷失了方向。为了对付桓玄,我们必须保持建康的稳定。」王弘苦笑道:二尚门和寒门对立的情况,并不是今天的事,而是历经数百年的积习,他们怀疑统领,是正常的事。」刘裕点头道:「说到底,就是我出身的问题,令他们不信任我。」接着向刘穆之道:「先生有何解决的办法?」刘穆之拈须微笑道:「政治的事,必须以政治手腕解决。首先我们要令建康高门晓得我们是尊重他们的,这种事不能只凭空口白话,而是要有实际的行动,以安定他们的心。」魏泳之道:「我们让原本的文武百官,人人得复职留任,不就成了吗?」刘穆之胸有成竹的道:「新人事,自然有新的作风,如果一切如旧,会令建康高门看不起我们,认为统领只是个不懂政事的粗人。何况高门中亦不乏支持我们的人,像王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刘毅听得心中佩服,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呢?」刘穆之微笑道:「首先统领大人绝不可以像桓玄般把要职高位尽揽己身,还要把最高的职位让出来,只要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襄,其它一切便无关痛痒。」何无忌拍腿道:「好计!」王弘忧心仲仲的道:「可是现在建康高门最害怕的事,是统领和他们算账。」刘毅熟知建康高门的情况,颔首同意。魏泳之却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有甚么账好算的?」王弘道:「桓玄在时,投向桓玄者大不乏人,他们大部分人都受到李淑庄的影响。到李淑庄忽然离开,他们已是骑虎难下,悔不当初。」刘穆之欣然道::冱个更易解决,我们便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就把桓玄最重用的人,提拔到刚才我提出的位置,如此建康高门的猜疑,将会云散烟消。」目光投往刘裕,看他的决定。刘裕问王弘道:「这个人是谁呢?」王弘精神大振,道:「这个人肯定是我堂兄王谧,自统领入城后,他便躲在家中,怕给统领拿去斩首示众。」刘裕又问刘穆之,道:「该给他个甚么官位才好?」刘穆之心中一阵激动,他渴望的事、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就是有机会得遇明君,以展胸中的才能抱负。他毫不犹豫把想好了的计划奉上,恭敬的道:「我们便借皇上之名,任命王谧为侍中,兼领司徒和扬州刺史,再由他和朝廷众官商议,以决定其它人的任命。如此将可尽释建康高门的疑虑。」王弘大喜道:「堂兄今回是因祸得福,必会好好为统领效力,论官位,他要比以前的安公掌更大的权力。」刘毅道:「但我们必须先予你堂兄任命的指示,才不会出岔子。」王弘道:「这方面绝没有问题,请统领大人赐示。」刘裕摊手道:「我可以有甚么意见呢?这方面你问的人该是刘先生而非刘统领。」众皆失笑,气氛倏地轻松起来,在刘穆之的计谋下,最难解决的事已迎刃而解。刘穆之从怀内掏出函卷,趋前双手奉予刘裕道:「这是我在江乘起草的人事任命,请统领大人过目。」刘裕用神看了他一眼,方接在手,展卷细阅。王弘讶道:「刘先生难道早在江乘之时,已能预见今天的情况?」何无忌等无不露出留心聆听的神色。刘穆之谦虚的道:「那时我军气势如虹,又得明帅猛将指挥,大局已定,故而我能猜出个大概。」这番话同时捧了何无忌、刘毅和魏泳之,三人登时对他好感遽增。刘裕欣然演出卷上的任命道:「刘毅当青州刺史,何无忌当琅玡郡内史,魏泳之当豫州刺史,三位可有异议?」三人同时喜出望外,因为三个职位均是能独当一面的地方首长,总揽当地的军政大权,连忙齐声谢恩。刘裕心忖只差未唤三人作卿家,但手上的权力与皇帝老子没有任何分别。唉!他不由又想起谢钟秀,忙把噬心的情绪硬压下去。这并不是悲伤的时刻,战事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俟稳住了建康,追杀桓玄的大计将全面展开。刘裕道:「这处我却不大明白,刘先生在我的名字下写上扬州刺史,但又以朱砂批了个「辞」字,究竟是甚么意思?」王弘也奇道:「刘先生刚才不是说由我堂兄兼领扬州刺史一职吗?」刘穆之解释道:「这是一个姿态,以表明统领并没有总揽大权的野心,先由人提出,然后由统领推掉,现在这个推举统领的人,非令堂兄王谧莫属。」刘裕赞叹道:「如此手段,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不过我的官街却有好一大串,首先是「使持节」,然后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拜八州诸军事兼徐州刺史,似乎仍表现出我的野心。」王弘笑道:「只是名实相符吧!由统领都督八州军事,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统领正是最高统帅,谁敢说半句话?」刘穆之道:「稳定了朝政后,便可由王谧和-臣商讨,选出德高望重的人,往寻阳把皇上迎返建康,如此建康将再没有人怀疑统领有不轨企图。」刘裕叹道:「服哩!一切照刘先生的办法去做。」王弘兴奋得跳起来,道:「我现在立即去找堂兄,再派人敲锣打鼓用八人大桥把他抬进宫内去,途上会向他解释甚叫江湖义气,统领绝不是像桓玄般朝意夕改,反复难靠的卑鄙之徒。」 第 二 章 进占建康 北府军从水陆两路进入建康区,占领各战略要点和大小城池,扼守御道,不到半个时辰,南方的诸城之首已在北府兵绝对的控制下。此时刘裕将会乘船从大码头区到达建康的消息广传开去,在民众的自发下,加上帮会领袖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推波助澜,数以万计的民众拥往大码头区,欢迎他们心中真命天子的来临。可是前往迎接刘裕的高门大族却是寥寥可数,王弘、郗僧施和朱龄石等努力发动下,肯来迎接刘裕的仍不到百人,可见高门大族对刘裕猜疑甚重,歧见极深。入城仪式由刘穆之一手策划,思虑周密,对建康高门的反应早在算中。对刘裕来说,民众的支持最重要,至于高门大族,则可用政治手段来解决。刘裕最希望是抵达建康,立即驱马直奔乌衣巷,但在刘穆之的劝说下,却不得不正视现实的形势,以大局为重。刘裕在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孔靖和北府兵将领何无忌、魏泳之等簇拥下,于大码头区登岸,在-众雷动的喝采欢呼声中,他独自登上临时架设的高台,向群众讲话。这篇讲辞由刘穆之一手包办,首先痛数桓玄的罪状,阐明拥戴司马德宗复位的决心,同时表达了继续采用谢安镇之以静的政策,改革桓玄的劣政。今回当权者与民众直接的对话,是晋室开国以来破题儿第一遭,登时赢得震动建康的热烈欢呼,更赢得民众的心。然后刘裕在群众夹道欢迎里,举行进入台城的仪式。军容鼎盛的北府兵向建康所有人展示他们严格的纪律、训练的精良,也镇苦了对刘裕持不同看法的高门权贵。甫入台城,刘裕立即换上便服,在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的陪伴下,从侧门离开,乘船由水路赶赴谢家。谢家早得知会,由谢道韫率家中上下人等在码头处恭候,却不见谢混,显示他对刘裕仍存敌意。谢道缰精神看来不错,施礼问好后,谢道韫平静的道:「小裕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安公和你玄帅对你的期望。」燕飞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感不妙,谢道韫止水不波的神态,在这举城欢腾的情况下反是异常的,显示谢道韫正努力压制情绪,又或她早感哀莫大于心死,故能保持平静的心境。刘裕的心早已飞到谢钟秀那里去,并没有察觉谢道韫异样的情况,道:「小裕之有今天,全赖安公和玄帅的提携。嘿!孙小姐她……」随谢道韫来迎的谢家诸人,包括梁定都等护院,人人露出黯然神色,今宋悲风也察觉不妙处。刘裕色变道:「孙小姐她……」谢道韫垂首道:「钟秀她听到小裕会来的消息后,一直哭个不休。」接着目光投往宋悲风,道:「请宋叔代我招呼燕公子和屠当家,到忘官轩喝口热茶。」然后向刘裕道:「小裕请随我来!」刘裕紧随谢道韫身后,进入南园,他一颗心全系在谢钟秀身上,对园内动人的冬景,视如不见。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园,心情却与上回有天渊之别,不只是不像上次般偷偷摸摸,今次是光明正大,且他亦成了建康最有权势的人,跺一下脚便可令南方震动,更因他现在面对的是可决定他幸福不可测知的未来。不论他现在变成了谁,不管他手中掌握多么大的权力,对他来说,他仍是上回到这裹来的那个刘裕,在感情上他依然脆弱,容易被伤害。爱怜之意从深心处狂涌而起,只要谢钟秀恢复健康,他会在下半生尽心尽力的爱护她,令她快乐。谢道韫步伐转缓,低声道:「小裕到我身旁来。」刘裕的心像被狠狠鞭打了一记重的,生出不祥的感觉。赶到谢道韫身旁,和她并肩走林木夹道的碎石路上。谢道韫没有朝他瞧去,轻轻道:「小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吗?」刘裕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道:「孙小姐她……」谢道韫打断他叹道:「我正是怕你这个样子。有生必有死,生死是人伦之常,没有甚么大不了的,谁晓得死后的天地,不是我们最憧憬和渴望的归宿之处呢?小裕你已成为南方汉人的唯一希望,你要当仁不让的肩负起这个重担子,如此才不会有负安公和小玄对你的期望,也不会令我和钟秀失望。」刘裕色变止步。谢道韫多走两步,然回过头来凝视着他,脸容透出神圣的光泽,轻柔的道:「钟秀拒绝你,正因她把己身的幸福视为次要。一直以来,她最崇拜她的爹,而你正是延续她爹梦想的人,所以她揭破了你和淡真的私奔,更置自身的终生幸福不顾,就是希望她爹统一天下的理想能有实现的一天。高门大族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谢家的女儿更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和你的恋情传了出去,将彻底摧毁建康世族对你的信任。钟秀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大局,为此她亦付出了最沉痛和惨重的代价。」刘裕听得热泪盈眶,道:「我要见孙小姐,她……」谢道韫道:「她哭得支持不住,睡了过去。唉!让她睡足精神,然后再由你给她一个惊喜,希望老天见怜。」刘裕毫不掩饰的以衣袖揩拭挂在脸上的热泪,稍觉安心,道:「孙小姐定会不药而愈的。」谢道韫双目射出无奈感慨的神色,道:「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自安公过世后,我们谢家子弟面对的是连串的苦难和死亡,感觉已开始麻木了。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打算,小裕你定要坚强起来,钟秀若要走,便让她走得安乐平静,充满希望。」刘裕剧震无语。谢道韫满怀感触的道:「钟秀对淡真之死始终不能释怀,认为自己须负上最大的责任,这是没有人能解开的死结,包括小裕你在内。有时我会想,与其让钟秀终生背负着这沉痛的歉疚,不如让她早日解脱,离苦得乐。如果小裕你真的爱护钟秀,该明白我说这番话的含意。」刘裕的热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谢道韫转过身去,背着他柔声道:「抹干你的泪,小玄去前仍是谈笑自若,因为他早看破生死事属等闲,根本没有值得害怕或悲伤之处。小裕随我来吧!」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忘官轩内席地而坐,由一个小婢伺候他们。屠奉三见此婢容色秀丽,却不知她是否宋悲风口中的小琦,到燕飞开口唤她的名字,感谢她奉上的香茗,方证实她的身份。宋悲风若无其事的着她退下,小琦依依不舍地离开。落在屠奉三这明眼人眼内,亦深信小琦对宋悲风眷恋极深。三人都是心情沉重,因为谢钟秀吉凶未卜,而他们又无能为力,只望老天爷格外开恩,因刘裕的出现令她有回生之望。宋悲风沉声道:「我们何时走?」燕飞和屠奉三均感愕然,前者向后者传个眼神,屠奉三道:「到哪里去?」宋悲风道:「小裕告诉我的,收复建康后,你们会立即动身到边荒去,与荒人一起出发进行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当然不可漏了我的一份。」屠奉三皱眉道:「我要离开,小裕已非常不满,宋大哥你怎可亦舍他而去?更何况谢家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你。」宋悲风不悦道:「眼前形势清楚分明,桓玄根本不是小裕的对手,只看小裕何时直捣他的老家。我有甚不可以抽身的?如果我没有在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上尽一分力,安公是不会原谅我的。」屠奉三求助的眼神投向燕飞,燕飞正容道:「宋大哥可肯听我燕飞几句肺腑之言?」宋悲风一呆道:「小飞有甚么话要说呢?」燕飞道:「小裕可以没有屠奉三,却不可以没有你宋悲风。只要有宋大哥在他身旁,人人都晓得小裕没有忘记安公和玄帅,否则宋大哥亦不肯留在小裕身边。我当然不会反对宋大哥随我们一道走,不过权衡轻重下,这里实在更需要宋大哥。」宋悲风露出思索的神色,显是被燕飞情真意切的言辞打动。屠奉三道:「大哥留下吧!北方的事就交给我们,保证不会令大哥失望。」宋悲风沉吟半晌,叹道:「你们何时走?」屠奉三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半点出来,因为他的确不愿宋悲风随他们去冒险,让宋悲风舍下对他充满期望的小琦不顾。忙答道:「待小裕见过孙小姐,不论情况如何,我们都会向他辞行。」宋悲风默然无语。此时梁定都匆匆走进来,道:「有位叫慕清流的公子,求见燕爷。」三人为之错愕。燕飞讶道:「他在哪里?」梁定都恭敬的答道:「他正在松柏堂等待燕爷。」谢钟秀面容清减了,但仍是那么美丽动人,俏脸犹有泪渍,唇角似挂着一丝笑意。刘裕心颤神震的揭开睡帐,在床沿坐下,帐被经香熏过后的气味扑鼻而来,泪水却没法控制的从眼角泻下。自古红颜多薄命,但为何这种人间惨事却偏要发生在他身上,老天爷为何对他这般残忍?从燕飞的语调中,他已知道燕飞不看好这美女的病情,但他仍抱着一线希望,可是此刻得睹谢钟秀的容颜,方真正明白燕飞的话。谢钟秀现在的艳光照人是反常的,显示燕飞的真气,的确燃点了她的生命力,但也像西下的夕阳般,霞彩虽是夺人眼目,但她的生命也到了日暮的最后时刻。她能撑到这一刻,是否为要见他最后一面呢?小楼上层宁静平和,伺候谢钟秀的婢女都退往楼下去,与谢道韫一起静待。谢钟秀似有所觉,眼睫毛微微颤动。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抹干泪水,俯身轻唤道:「秀秀!秀秀!刘裕来哩!」出乎刘裕意料之外的,谢钟秀倏地张开秀眸,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然后不顾一切的坐起来,投进刘裕怀襄,用尽力气抱紧他的腰。刘裕顿感天旋地转,宇宙无限的扩阔,直至天终地极的尽头。他忘掉了建康、忘掉了战争、忘掉了过去的昕有苦难、至乎忘掉了可怕和不可测的未来。刘裕探臂把谢钟秀拥个结实,随着从内心至深处涌出来的感情巨浪,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在这无比动人的一刻,他没有半丁点怨意,只剩下最浓烈的深情热爱。谢钟秀在他怀内唤道:「刘裕!刘裕!我一直相信你会成功的。」刘裕回到现实里,感受苦谢钟秀在他怀内的抖颤,全身生出针刺般的麻痹感觉,说不出话来。谢钟秀从他怀里仰起俏睑,天真的问道:「杀了那奸贼吗?」刘裕俯首爱怜地审视她的如花玉容,苦涩和悲伤把他彻底的征服。眼前的好女子仍是如此青春焕发,充盈苦灼人的艳光,谁能接受她会于此芳华正茂之时,遽然离世。这是绝不可以接受的。人力是多么的渺小。尽管他成为南方之主,对眼前的情况却是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谢钟秀讶道:「竟给他溜掉了吗?」刘裕有点不知自己在说甚么的答道:「这个奸徒大势已去,不论他逃哪里去我都不会罢休,就算他逃到天脚底,我仍会追到那里去。」谢钟秀用尽力气看他,向他传递心中激烈的情绪,玉容亮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兴奋的道:「我早知他斗不过你。我很开心,自爹去后,我从未试过这样开心。刘裕呵!你不再怪秀秀了?」刘裕痛心的道:「我怎会怪秀秀?我从来没有怪过秀秀,秀秀只是为我着想。」在这一刻,他生出不顾一切打破摧毁阻隔高门和寒门间那道无形之墙的强烈街动,如果谢钟秀不用克制对他的爱,今天便不会是这样子。谢钟秀喜孜孜的道:「秀秀放心哩!」刘裕道:「秀秀要好好的休息,睡醒了便会好转过来。」谢钟秀娇躯轻颤,摇头道:「我是不会好过来的!秀秀心中明白。趁秀秀尚有点气力,我要告诉你,秀秀现在心中很平静、很快乐。」刘裕一听她这么说,哪还忍得住,泪水忽然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谢钟秀举手以罗袖为他揩泪,温柔的道:「不要哭嘛!为甚么要哭呢?刚才我梦见淡真,她仍是那么活泼可爱。我告诉她,我很快便会去陪她,她是不会寂寞的。」刘裕再压不下心中的悲苦,肝肠寸断的呜咽起来。谢钟秀把粉脸埋在他胸膛处,轻松的道:「谢家的儿女是不会害怕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之道。秀秀深信终有一天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爹便常说生命是不断的变化,日来月往,秋去冬来。如果你认为我已死了,那我便死去了,但只要你认为我没有死去,我将永远活在你的心中,除非你再不爱我。」刘裕凄然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是不会死的,我对你的爱更是永远不会改变。」谢钟秀再次仰起俏脸,深情的道:「我能待至此刻,已是上天的恩赐,我曾以为没可能看到你的胜利。刘裕呵!让秀秀去吧!我早已失去活下去的气力。在淡真去后,我便不想活了。请替秀秀谢谢燕飞,没有他,我是绝对无法等到这令人振奋的一刻。」刘裕心中纵有干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话说出来,泪流满脸的呜咽道:「秀秀不要走!」谢钟秀双目闪着奇异的光芒,柔声道:「裕郎亲我!」刘裕低下头去,吻到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寒。 第 一 章 覆舟之战 覆舟山北临玄武湖,东接富贵山,与钟山形断而脉连,山形若倒置之船,乃建康城北面最重要的屏障。覆舟山东坡和其东面一带,***遍野,显示敌人的主力,布署于覆舟山之东,以应付从江乘方向来的敌人,只从其阵势,已知桓谦中计了。刘裕轻松的笑道:「我敢保证楚军半夜惊醒过来后,没有合过眼。」屠奉三冷哼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扼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现在桓谦兵布覆舟山之东,显是料敌错误,此战必败无疑。」宋悲风道;「这也难以怪责桓谦,首先是他没想过我们敢在激战之后,竟会连夜推进,还以为我们犯上躁急冒进、急于求胜的兵家大忌,岂知我们从东而来的所谓大军,只是虚张声势。其次是吴甫之和皇甫敷的水陆部队,全被我们打垮,建康楚军的水师,又集中往石头城,把建康下游的制江权拱手相让,致令我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至覆舟山之西,可从背后突袭桓谦。」燕飞不解道:「桓玄何不把兵力集中建康,倚城一战,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料。」刘裕从容道:「问题出在建康高门的取向。淑庄的忽然离开、桓玄弒兄的传言、桓玄的称帝,动摇了高门大族对桓玄的支持。桓玄不是不想凭城力抗,但却害怕建康高门临阵倒戈,令他重蹈他攻打建康时的情况,故希望能借覆舟山的地势,硬拒我们于城外。更希望我们在陆路受阻下,冒险从水路攻打建康,那样驻于石头城的船队,便可发挥顺流胜逆流的战术,把我们打个落花流水。桓玄!你错哩!」此时魏泳之来到众人身旁,报告道:「东陵的敌人,正在城内整装待发,照我的估计,他们会在天明后出城,来覆舟山与敌人的主力军会合。」刘裕沉着的问道:「从束陵到这襄来,要花多少时间呢?」魏泳之答道:「即使是先锋骑队,也需小半个时辰。」屠奉三欣然道:「那时桓谦早完蛋了。」刘裕又问道:「敌方主力军情况如何?」魏泳之道:「敌人的主力部队约一万八千人,结的是背山阵,以步兵为主,组成五个相互间有距离,但又能互相掩护的方阵,因其处于地势险扼处,如我们从东面进攻,确是输面较大。幸好现在我们于东面的五千部队,作用只在牵制敌人。」又道:「我们的手足,已依统领之令,把旌旗遍插覆舟山周围各处山头,现时敌人看不真切,但天明时,保证敌人会大吃一惊,心志被夺。」刘裕仰望天空,道:「是时候了!」魏泳之领命而去。刘裕表面冷静从容,事实上他心中正翻起滔天的浪潮。苦候多年的一刻终于来临,覆舟山之战将会把他和桓玄之间的形势彻底扭转过来,从此桓玄将会被逼处绝对的下风,直至兵败人亡。对于眼前一战,他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不但因他战略得宜,令桓玄内外交困,更因北府兵乃天下最精锐悍勇的部队,当北府兵在连战皆胜的优势下,士气登上颠峰,天下根本没有一支部队能撄其锋锐。刘裕清楚明白自己在北府兵心中,活脱脱是另一个谢玄的化身,没有一个人不深信,他刘裕正带领他们踏上胜利的大道。如一切顺利,午后时分他便可以踏足建康,而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代表南方皇权的台城,而是朱雀桥旁乌衣巷内的谢家大宅,想到这里,刘裕心头更是一阵激动。「咚!咚!咚!」战鼓声响。覆舟山西面己方阵地,传来一下接一下直敲进人心的战鼓声,此为刘毅知会他开始行动的讯号。当战鼓转急转密,他们的八干骑兵会兵分三路,一路直扑敌人后背,另两路绕袭敌人左右后翼。鼓声会把蹄音掩盖。桓玄派兵守覆舟山,实为不智之举。自晋室南渡,覆舟山成为了皇家药圃,也是晋帝游乐的地方,开辟了多条可供马儿驰骋的山道。也因此他们全骑兵的队伍,可以把骑兵的优点,发挥至极。此时亲兵牵来战马,刘裕心中浮现王淡真凄美的花容,正是她盛装被送往江陵的神态模样。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后方虽然有干军万马,天地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桓玄。刘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荡的情绪,踏鉴上马。巴陵。太守府。高彦来到正在大堂伏桌书写的卓狂生一旁坐下,讶道:「你昨夜没有睡过吗?」卓狂生停笔道:「正如姚猛那小于说的,长期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我们夜窝族过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在非常时期,只好勉强改变,现在情势松驰下来,一切回复「正常」,当然!我是说我们夜窝族的「正常」生活。」高彦犹有余愤的道:「提起姚猛那小子便令老子我心中有气,这么好的女子,竟要错过。」卓狂生边把毛笔放进笔洗里清理,边道:「我却认为小猛今次做对了。当小裕平定南方,我们则救回千千主婢,边荒集将进入她的黄金时期,至少有十至二十年的盛世。在一段长时间内,南北两方都无暇去管边荒集,且因荒人与南北两大势力,我是指小裕和拓跋珪,有苦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们不论如何,都会给我们荒人留点情面。想想吧!只看在小飞份上,谁敢来动我们荒人?」高彦皱眉道:「这和小猛的事有甚么关连呢?」卓狂生把笔搁在笔架上,悠然抱胸道:「当然大有关系,如果小猛入赘左家,留在南方,他将错过了边荒集最颠-的岁月,还要对新生活作出天翻地覆般的适应,试问他怎快乐得起来?俗语有云,惯做乞儿懒做官,小猛正是这种人。告诉我,今后你有甚么打算?」高彦道:「现在是否言之过早呢?一天未干掉桓玄,为老聂和老郝报仇,我们恐怕仍难抽身。」卓狂生微笑道:「当我们进占巴陵,便注定了桓玄败亡的命运。告诉我,桓玄会是我们小裕的对手吗?桓玄能否守得住建康?只看老手和老程能驾「奇兵号」直抵两湖,便晓得桓玄时日无多。纵然桓玄能逃返老家江陵,亦无法应付一场两道战线的战争。」高彦为之哑口无言。卓狂生得意的道:「所以我刚问你的事,不但非是言之尚早,且是迫在眉睫。一旦建康落入小裕手中,我们便要决定去留。」高彦苦笑道:「我当然希望能立即和你们赶回边荒集去,参与拯救千千和小诗的行动,说到底她们之所以会到边荒集去,我也要负上责任,可是……」卓狂生谅解道:「自家兄弟,我怎会不明白你?你和老程都该留下来,因为这是形势的需要。小白雁既然不可以离开,你当然要留下来陪她,对吗?保证没有人敢说你半句闲话。」高彦道:「那你准备何时离开呢?」卓狂生答道:「我和小猛商量过,今晚便走。」高彦愕然道:「你竟不待建康被小裕攻下的消息传来便要走吗?」卓狂生道:「如此会太迟了。小飞返回边荒集之日,便是边荒集大军启程之时。横竖这里再用不苦我们,更何况有你高彦小子在,还要我们来干甚么?」高彦无奈的道:「干掉桓玄后,我和小白雁会立即赶回边荒集,看看能否出点力。」卓狂生缓缓站起,拈须微笑道:「桓玄仍有退路,要斩下他的臭头不会这般容易。你回去时,说不定可赶上千千在钟楼的公开表演,然后拉大队到重建后的第一楼喝祝捷酒。」接着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油然道:「那也是我这本天书最后的一个章节,希望有个大圆满的结局吧!」桓玄带头策马驰出台城,后面跟着数以百计的亲兵。不久前,他才威风八面、踌躇满志的驰进皇城。岂知帝位尚未坐热,已要仓皇逃难。直到这刻,他仍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更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噩耗从覆舟山传回来,今早黎明时分,北府兵强攻覆舟山己军阵地,不到半个时辰,守军便告崩溃,桓谦当场战死,将士四散逃亡,刘裕大军可在任何一刻直扑建康。桓玄策马御道,只见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渺无人踪,眼前景象,令他心生寒意。若这是老家江陵,保证所有人跑出来协助守城,绝不会有人躲起来,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愈快离开愈好,只有在江陵,他方会感到安全。正要右转往石头城的方向,蓦地前方一女子拦在路中,张开双臂。桓玄一看下吓了一跳,连忙勒马,后方紧随的二干亲卫,跟着慌忙收缰。桓玄直冲至女子身前十步许处方停下来,整个骑队就那停在那女子前方,情景诡异非常。桓玄从马背上俯视女子,大讶道:「你在干甚么?」此女正是任青媞,她缓缓放下双臂,笑意盈盈的道:「圣上要到哪里去呢?」换了是别人拦路,桓玄肯定挥鞭便打;又换过是任何人问这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桓玄必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偏是任青媞俏立长街之中,美目凄迷,身段优美,玉容更散发着前所未有诡异的艳光,桓玄却是没法生她的气。亲卫来到他左右,手全按到兵器上,防任青媞忽然发难。桓玄忘情地瞧着任青媞,心中奇怪为何在此等时刻,自己竟会留神她的美丽。此女多了他以前从未在她身上发现的某种气质,但是甚么气质,他却难以具体描述出来,只觉得非常引人,且动人心弦。她拦着去路,是否想追随自己呢?若有此女侍寝,确可稍为弥补被逼逃离建康的失落。想到这里,连桓玄也感到自己于此等时刻起色心,是有点过份,但却没法压抑心中的渴望。桓玄无意识地以马鞭指指天空,暗叹一口气,道:「北府兵随时杀至,朕要走了!」任青媞从容道:「圣上在建康尚有五千战士,均为荆州旧部,人人肯为圣上效死命,又有战船七十余艘,可倚仗的是天下最坚固的城市,如能拼死固守,非是没有胜望。只要能稳守数天,待西面援军源源而至,大有可能扭转败局。现今圣上说走便走,不战而退,把京师拱手相让,岂为明智之举?」桓玄不耐烦的道:「军国大事,岂是你妇道人家能知之?只要我返回江陵,重整阵脚,便可卷上重来,藉处于上游之利,立于不败之地,先前的情况并没有改变过来。不要再说废话,你肯否随我一道走?」任青媞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诡异笑容,淡淡道:「一错岂容再错?圣上竟以为一切可以回复先前的样子,却忘记了在所有人心中,圣上已被刘裕打败了,还要急急如丧家之犬的逃离京师,溜返老家江陵,这算哪门子的君王呢?」桓玄勃然大怒,扬起马鞭便向任青媞照头照脑的挥打,左右亲卫也都祭出兵器。任青媞格格娇笑,以一个曼炒的姿态探出春葱般的玉指,点在鞭梢处,来势凶猛的马鞭立呈波浪的形状,去势全消。马上的桓玄雄躯剧震时,任青媞已衣袂飘飘的借势后撤,还传话回来道:「杀你的权利可要留给另一个人哩!我来送圣上一程,是要告诉圣上我是多么的看不起你。祝圣上一路顺风。」桓玄看着任青媞远去的优美倩影,气得差点想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把她杀掉,但当然只止于在脑袋内想想、保命要紧,桓玄大喝一声,似要尽泄心头的悲愤,然后领着亲随,转入横街,朝石头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平城。楚无暇来到倚窗而立的拓跋珪身后,从后抱着他的腰,娇躯紧贴在他背上,温柔的道:「族主在想甚呢?为何近日族主总像满怀心事的样子呢?」拓跋珪叹一口气,没有答她。楚无暇道:「族主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拓跋珪冷然道:「谁的肩上没有重负?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当老天爷挑中了你,你推都推不掉。如果我承受不住压力,撒手不管,眼前便是亡国灭族的厄运。要我拓跋珪卑躬屈膝当别人的奴材,是我绝不会做的事。」楚无暇道:「奴家从未见过族主真正开心快乐的样子,族主尝过无忧无虑的滋味吗?」拓跋珪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当然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那是和燕飞一起度过的。我们一起去打架,一起去偷柔然鬼的马,一起去冒险,那些日子真爽,既惊险又好玩,充满了笑声和欢乐,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去想明天。」楚无暇轻轻道:「所以燕飞一直是族主最要好的兄弟。」拓跋珪大生感触的道:「自从燕飞的娘伤重去世后,他便变了,变得沉默起来,郁郁寡欢,我开始不了解他,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亦出现分歧。我和他在边荒集重遇后,觉得他变得开朗了,但我和他的距离却似更远。但不论如何改变,他始终是我最好的兄弟和知己。如果失去了他,我会感到孤独。」楚无暇沉默下来。拓跋珪忽然道:「是否仍剩下一颗宁心丹呢?」楚无暇抗议的道:「族主……」拓跋珪打断她道:「不要说废话,我清楚你想说甚么。快把宁心丹拿来。」楚无暇抱得他更紧了,用尽了力气,幽幽道:「有无暇陪你还不够吗?」拓跋珪淡然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必须保持最颠峰的状态,不容有失。」接着双目精光电闪,沉声道:「为了彻底击垮慕容垂,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十三章 天命难违 敲门声响。屠奉三道:「进来!」刘裕推门而入,把门关上,到屠奉三身旁坐下,道:「在想谁呢?」层奉三叹道:「刘帅猜得对!我正在想她,多年来我从没有牵肠挂肚的去想一个人,淑庄是唯一的例外。」刘裕很难想象当李淑庄变成依人小鸟时,会是怎么一副动人的模样,因为他印象中的李淑庄,泼辣厉害,永不肯认输。道:「不要再刘帅前,刘帅后的唤我,很刺耳。我们不但是战友,还是兄弟,对吗?」屠奉三笑道:「这是你赢回来的,我少有对人心悦诚服,你是其中一个例外,另一个是燕飞。燕飞真的很够朋友,当日他陪高小子到两湖去找小白雁,我只以为他在发疯,今天才真正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他,我和淑庄址不叮能有结果的。」又道:「你该晓得我并没有知会司马元显,你若要怪我,便怪我吧!」刘裕苦笑道:「这叫阴差阳错。我的确有一阵子曾生你的气,但明白你是为我好之后,气早消了。」屠奉三道:「我自问一向是但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边荒集把我改变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把此事说出来,否则心里会不舒服。其实我当时还请王弘为我圆谎。」刘裕摇头叹道:「过去的事不用再提。」屠奉三道:「我对任后非常感激,如果不是她肯送我丹方,淑庄便不会因我显示出来的诚意而被打动。」刘裕欣然道:「多谢你为青堤说好话,只要她真的一心对我,我是会好好待她的。」屠奉三道:「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我相信她是有诚意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晓得如何为自己争取快乐和幸福。」刘裕道:「世事真令人难以逆料,怎想得到青媞提出的计划,会达致如此理想的效果,既打击了桓玄,也玉成青媞的心愿,又使你和李淑庄两个有情人成为眷侣。」屠奉三道:「换了任何一种情况,我和淑庄也不可能有这种发展,她正处于最异常的状况。因为错把筹码押在桓玄身上,致辛苦经营的优势一朝尽丧,她正处于生命最低潮,只想取得秘方,找个安静的地方以丹药ma醉自己,好度过余生。就在此刻我出现了,还设法成全她。」刘裕道:「我看她真正动心的一刻,是当你向她揭露真正身份之时。因为她清楚屠奉三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你竞肯为她改变心狠手辣的一贯作风,可见你对她的真心真意,是绝对无可怀疑的。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刻,而你老哥却在她最脆弱的一刻,无私地向她作出奉献,她不心动才怪。」屠奉三笑道:「想不到你对她这了解。与她一起时的感觉的确美妙动人,不瞒你说,由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一直苦苦克制自己,怕被她的媚术所惑,现在她的媚术反变为我生命中最大的乐趣。」刘裕又叹了一口气。屠奉三关切的道:「不要想那么多,明天将是舆桓玄斗争的转折点,当我们破掉覆舟山的防线,桓玄便大势已去,从此陷于捱打的局面,永远失掉翻身的机会。」刘裕仍是颓然无语。屠奉三道:「当你亲手宰掉桓玄的一刻,你会发觉过去真的变成了过去,一切从那一刻重新开始。你一定要设法把自己投进新生活去,好好的去爱大小姐,一边享受与任后的秘密恋情,老天爷负你太多了,你千万不要自责,只要问心无愧便成。」刘裕道:「希望我办得到。」屠奉三缓缓道:「你一定办得到的,更没有可能的事你也办到了,我现在心情很好,非常兴奋,这是我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情绪,我期待踏足建康的一刻,桓玄若是死守建康正合我意,不过能看着他夹着尾巴逃回江陵去,我已感此生无憾。」又别过头来凝望着刘裕道:「胜利的喜悦将掩盖一切,当你看到南方的百姓重过繁荣安定的日子,个人的得失再不会放在心上,这样才可以当个好皇帝。」刘裕道;「你会回来找我喝酒吗?」屠奉三坦然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没法回答你。」刘裕道:「不论如何!屠奉三永远是我刘裕的兄弟和知己。唉!我真舍不得你。你会到边荒集定居吗?」屠奉三道:「机会很小。边荒集那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拥有过便足够。我大概会换一换生活的环境,过些宁静的生活。」刘裕再没有说话。姚猛进入内堂,垂头丧气的在卓狂生和高彦身旁坐下,道:「完了!」卓狂生愕然道:「完了?你不是说笑吧!人家姑娘摆明是来一招比武招亲,而你则表现超卓,任她大姑娘使尽十八般武艺,你仍八面威风,处处牵制着她,令她驯如羔丰的随你去游山玩水,现在却来说完蛋,难道你多年的泡妞道行,竟不懂谈情说爱,讨人家姑娘的欢心吗?」姚猛神情古怪的道:「问题不在我,而是出在她爹身上。倩儿说她的爹绝不容她嫁胡人,而老子我正是不折不扣的胡人;她爹只想她嫁给建康的权贵,而我偏又不是建康的权贵,只是个无法无天的荒人。」高彦鼓掌道:「老卓错怪你了,原来你这小子如此有本事,只一天工夫,便和倩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事多么容易解决呢!用我那招便成,一于把生米煮成熟饭,待她有了身孕,哪到她的爹不答应。」卓狂生啐道:「你这小子真不长进,亏你想得出这蠢办法来,你当倩儿的爹是荒人吗?你当倩儿是随便的女儿家吗?此法万万不行。」转问姚猛道:「倩儿现今在哪里?」姚猛道:「她去找清雅,说要和她共寝夜话。」高彦失声道:「甚么?那我……」卓狂生截断他道:「分开一天半天算甚么鸟事,兄弟的终生幸福才是大事。」高彦俯首受教道:「对!对!是我错!」姚猛道:「谁错都好!唉!老子的问题全是死结,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卓狂生道:「首先要弄清楚-件事。」姚猛道:「甚么事呢?」卓狂生道:「你是否对她动了真情呢?」姚猛微一错愕,然后有点尴尬的道:「唉!该怎么说呢?她不是不好,可是我和她却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两类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她懂的我不懂,我懂的她作梦也未想过。」高彦一呆道:「你和她不是一见钟情吗?」姚猛苦笑道:「和她在一起时,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确很开心,不过……」卓狂生皱眉道:「不过甚么?」姚猛苦笑道:「不过为了她未来的幸福着想,我认为我和她的事该就此告一段落。纵然她的爹不反对我们的事,可是要我这么一个胡人,活在汉人的地方,还要守他们的礼节和规矩,和被施刑根本没有分别。我还是情愿回到属于我的边荒集去,去过夜窝族的生活。现在地对我虽然不错,只是因对我生出好奇心吧!想知道多点关于荒人的事。这事我决定了,我是没法离开边荒集的。老卓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但我会永远记着她,在我心中,她将永远是最美好的。」卓狂生和高彦你眼望我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第十二章 以武会友 拓跋珪独自一人在内堂吃早点,思索着燕飞向他传递的密信。荒人远道送来的粮资,对他非常重要,令他更有信心和慕容垂周旋,可是他仍是想不破慕容垂的手段。燕飞在密函中提及纪千千没法再和他作心灵传讯,由此可推之纪千千正处于异常的情况下,故没法集中精神,又或情况不容许她进行这方面的事。他明白在风雪里行军的苦况,在天寒地冻里人会变得软弱和沮丧,体能直线下降,肉体的苦况,会直接影响纪千千的精神状态,令她难以向燕飞发出信息。慕容垂怎敢冒这个险呢?此时崔宏进来道:「向雨田来了。」拓跋珪精神一振,道:「他在哪里?」崔宏道:「就在门外。」拓跋珪大喜道:「请他进来!」高彦和姚猛两人垂头丧气地来到太守府正门外。姚猛叹道:「唉!他***!怎会这样的呢?明明看到她在那里,挤过去时她却像忽然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我这算甚么运道?」把门的兄弟见两人来到,不住地呼唤高爷、姚爷,态度既亲切又尊敬。高彦一边忙着和他们打招呼,一边探手搭着姚猛肩头,推着仍心有不甘的他进入太守府,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的未来娇妻仍在城内,我便有办法找到她。现在我们先去见雅儿,由她发下命令,着全帮的兄弟搜遍全城。她的衣着这容易辨识,像她这种美女又是万中无一,她能躲到哪里去?」姚猛患得患失的道:「找着又如何呢?她未必看得上我。」高彦皱眉道:「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哈!有我指点,保证你可以俘虏她的芳心。不知她是何家的闺女,如此美人儿在巴陵肯定是街知巷闻,应该很容易找得到。看样子她也懂两下功夫,否则不会穿得像个女侠的模样。哈!貌美如花、武功高强,你这小子走运哩!」姚猛颓然道:「找到她再说吧!我真的没有信心。」高彦不悦道:「有老子支持你,还这么没信心?」姚猛没好气的道:「我正是对你没有信心。」两人进入大堂,程苍古、卓狂生、老手和七、八个两湖帮的头领围坐一桌,正喝酒庆祝,高声谈笑,充盈胜利的炽热气氛。卓狂生见两人来到,骂道:「你们两个小子滚到哪里去了,还不过来喝酒?」高彦神气的道:「我们有至关紧要的正事要办,没空应酬你。我的小白雁飞到哪里去了?」有人应道:「尹帮主在内院堂……」高彦不待那人把话说完,便拉着姚猛要从大堂后门离去。卓狂生大声道:「你晓得内院堂在哪裹吗?太守府这么大……」高彦不耐烦地截断他道:「你是否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竟不知有一招叫投石问路吗?在现今的形势下,当然不用掷石头,只须问路。看我的!」刚好两个两湖帮兄弟迎面而至,高彦连忙截着他们问道:「请问两位大哥,内院堂在哪里呢?」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内院堂有三个,就是中内院堂和东、西两个内院堂,不知高爷要找哪个院堂呢?」姚猛狠瞪高彦一眼,道:「我们想找尹帮主。」那人也是机灵,先着伙伴继续去办事,然后为他们带路,来到后园的入口处,道:「帮主就在园内的聚香居,她……」高彦不待他说毕,便道:「多谢多谢!不用再劳烦你了。」那人欲言又止,见他一副匆忙的神色,只好去了。高彦情绪高涨,搭着姚猛进入小园,入目是一座书斋似的建筑物,小白雁的娇声隐隐传来。高彦扬声道:「我的雅儿,高彦来哩!」尹清雅的声音从建筑物内传出来道:「你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竟半途开小差,是否知罪?」高彦边推着开始感到尴尬的姚猛朝入门处走去,边道:「雅儿有所不知,我高彦实乃义薄云天之辈,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哈!刚才姚猛那小子在路上见到一黄衣女子,像雅儿般的年纪,登时惊为天人,神魂颠倒,彻夜不能眠、茶饭不思。只恨伊人忽然无影无踪,所以来求雅儿下令,着兄弟们搜索全城,务必要把令小猛心仪的美人儿寻得。」尹清雅「格格」的娇笑起来,然后忍着笑,大声道:「你这小子真夸大,小猛尚未有机会喝茶吃饭和睡觉,你怎知他的单思症严重至不眠不食。你这蠢蛋,滚进来看看吧!」高彦和姚猛听得面面相觑,尹清雅要他们进去看甚么呢?登时大感不妥当。此时二人刚步上石阶,来到书斋入口处,朝内瞧去,立即同告魂飞魄散,以高彦脸皮之厚,亦吃不消;姚猛更不用说,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门内是个小厅堂,放了张圆桌子,尹清雅并不是单独一人,那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他们遍寻不着的黄衣美女。此刻的黄衣女正霞烧五颊,义羞又气又好笑的狠瞪着两人。尹清雅笑弯了腰,指苦黄衣女道:「是不是她呢?」黄衣女大嗔道:「连清雅你也来笑人家。」高彦回过神来,连忙补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谢老天爷帮忙。哈!姚猛你还不过来见过这位……嘿!这位姑娘,快为我们的无澧赔罪。」姚猛心忖你犯错却要我去承担,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不过却是没有选择,趋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请恕我们不敬之罪。」尹清雅仍笑个不休,辛苦的道:「你们说的全是赞美她的话,何罪之有?还不滚过来坐下,这位是我自幼相好的金兰姊妹左倩儿,乃鄱阳湖首富左公亭的独生爱女,她知道我帮出事后,便到来找我,想看看可以帮上甚么忙,刚好赶上我们隆重的入城礼。」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左倩儿在街上叫得比任何人都要卖力,原来是为自己的好姊妹打气喝采。坐好后,尹清雅笑着向垂下头去的左倩儿道:「你觉得姚猛这小子如何?长得还不错吧!他是边荒集夜窝族的领袖,吃喝玩乐无有不精,保证不是闷蛋。」高彦和姚猛听得发起呆来,这样的介绍也算别开生面了。左倩儿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投在姚猛身上,打量他好半晌后,淡淡的道:「但是武功如何呢?」尹清雅欣然道:「你道边荒集是甚么地方呢?没有两下子,如何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出人头地。」左倩儿一双大眼立时明亮起来,兴致勃勃道:「先过两招看看,看你是否够资格?」高彦和姚猛对看一眼,同时起哄怪叫。拓跋珪和向雨田隔桌对坐,互相打量片晌,拓跋珪微笑道:「幸好向兄不是我的敌人,否则会令我更难安寝。」向雨田讶道:「拓跋族主竟有失眠的问题吗?」拓跋珪避而不答,道:「向兄来得真快,昨夜我才使人在平城城墙的西北角悬挂三盏绿灯,今天向兄便来了,向兄果然是守信的人。」向雨田道:「我一直留在附近,昼伏夜出,留意平城一带的情况。」拓跋珪欣然道:「风雪对向兄没有影响吗?」向雨田道:「当然有影响,却是好的影响,我习惯在恶劣的天气和环境下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拓跋珪动容道:「向兄真是奇人,难怪小飞对你推崇备之。」向雨田坦然道:「我不习惯被人称赞,拓跋族主请勿说客气话了。今回你召我来,有甚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拓跋珪忽然岔开道:「万俟明瑶真的回到沙海去了吗?」向雨田点头道:「确是如此!拓跋族主可以放心。」拓跋珪双目射出惆怅无奈的神色,道:「如果我不是身负本族兴亡之责,我会设法追上她,现在却是缘悭一面,小飞在这事上并没有对我尽兄弟的情义。」向雨田目光灼灼地注视他,淡淡道:「相见争如不见,有点保留,反而最美,燕兄只是为你着想。」拓跋珪大奇道:「你和燕飞显然没有蓄意配合过,为何语气却如出一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万俟明瑶变丑了?」向雨田苦笑道:「她不但没有变丑,她的美丽仍是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不过燕兄的确是为你好,明瑶的心已随她深爱的男人死去了,我们最明智的做法,是让她在沙海安静地生活,千万勿要惹她。」拓跋珪双目射出忌妒的神色,冷然道:「她的男人是谁?」向雨田呆了一呆,才道:「拓跋族主最好永远不要知道,而死者已矣!此事就这样终结吧!」拓跋苦笑道:「我失态哩!向兄勿要见笑。」向雨田道:「没有关系,我不会笑你。」拓跋珪沉吟片刻,道:「今回请向兄出来,是想要向兄帮一个大忙。」向雨田忽道:「拓跋族主完全信任我吗?」拓跋珪微笑道:「我是绝对的信任向兄,因为燕飞也绝对的信任你,虽然我不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又皱眉道:「为何问这个问题?」向雨田道:「因为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们能击败慕容垂,把纪千千救回来,所以我想弄清楚拓跋族主对我信任的程度,以免将来误事。看拓跋族主的眼睛便知道,拓跋族主是不会轻易信任人的。」拓跋珪欣然道:「那我便直话直说。于十多天前,慕容垂忽然冒着风雪离开荣阳,不知去向,我必须弄清楚他的行踪,否则这场仗我们会输得很惨。」向雨田道:「中山方面可有异动?」拓跋珪露出欣赏的神色,答道:「中山的燕军正作大规模的调动,由慕容隆指挥的龙城兵团,正在中山集结。」向雨田点头道:「慕容垂又再次玩弄他奇兵突袭的手段了。」拓跋珪叹道:「我真不明白,际此风雪交加之时,慕容垂竟敢冒险行军?」向雨田道:「只要预先选择地点,做好防风雪的措施,便可以分段行军,把人马的损失减至最低。」拓跋珪欣然道:「和向兄说话,确是爽快,我也是这么想。现在我们的问题是没法掌握慕容垂军队的行进路线,如待风雪忽停,慕容垂的大军忽至城下,此战我们必败无疑。我请向兄来,就是想请向兄先一步找到慕容垂主力大军所在,让我们可以其它手段,应付慕容垂。」向雨田点头道:「我明白了!燕飞何时回来呢?」拓跋珪道:「只要他能于南方的帝权争夺战中抽身,便会立即回来,现在荒军亦准备就绪,随时可以从水路北上。」向雨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对慕容垂会从哪个方向来,心中已有个大概,只待查证。当我完全掌握敌人的情况,会立即来向拓跋族主报告。」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垂会从哪个方向来呢?」向雨田笑道:「当然是从我们料想不到的方向来,愈没有可能的,愈有可能,如此方可令我们阵脚大乱。拓跋族主没有信心守住平城吗?」拓跋珪苦笑道:「我们的兵力,并不足以同时保着雁门和平城两城,故只好放弃雁门。如在春暖之时,慕容垂大军忽至,而我们则闭城死守,乎城会被重重围困,加上燕兵再源源不绝地从中山开来,我们必败无疑。」向雨田道:「我了解了!」拓跋珪皱眉道:「向兄仍未告诉我你心巾的猜测。」向雨田道:「只是止于猜测,所以我不想说出来。这些日子来我并不闲着,我走遍以平城为中心的数百里范围,并猜想燕军会从何处攻来。现在把脑子转转,当时实地观察认为燕军最不可能从那处攻来的地方,便是最被我怀疑之处。」拓跋珪道:「何不说出来大家参详呢?」向雨田笑道:「我怎会瞒拓跋族主呢?燕飞的兄弟,便是我向雨田的兄弟。我认为慕容垂最能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进军路线,便是越青岭、过天门,然后直指云中,那么到慕容垂兵临城下,我们才会如梦初醒。」拓跋珪失声道:「那是没有可能的。」向雨田笑道:「慕容垂乃名震北方的无敌统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此仗胜败的关键,就是以奇兵突袭平城和雁门,并把拓跋族主重重围困,如此方有杀死拓跋族主的可能。否则拓跋族主见势不妙,撤返盛乐,将令他大费周章。平城更非甚么难攻的坚城,远比不上洛阳、长安那级数的大城。慕容垂确是了得,明白风雪不但影响行军,更可把拓跋族主困在这里,除非拓跋族主肯拋下城中军民,孤身逃遁,否则若让慕容垂计策成功,确如拓跋族主所说般,此战有败无胜。」拓跋珪道:「可是五回山的青岭、天门,万峰擎天,处处悬崖峭壁,山径笔直上升,于大雪封路之时,更是举步为艰,庞大的军队如何可以穿越?」向雨田道:「看似没有可能吧!所以最初我也认为不可能,但这条路线的另一优点,便是穿越天门后,一路都有山野掩护,可神不知鬼不觉直抵青岭,秘密藏军而不虞会被我们察觉。如此当慕容垂突然发动,便可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平城会被慕容垂一举攻破。」拓跋珪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件事只有劳烦向兄,亦只有你有能力办得到,我不但要弄清慕容垂的动向,还要掌握龙城军团的调动。向兄为我做的事,我拓跋珪永远不会忘记。」向雨田微笑道:「只是举手之劳吧!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了。」又道:「拓跋族主今晚该可以好好睡一觉,如我让慕容垂的大军兵临城下时,拓跋族主方晓得,我向雨田三个字以后便倒转来写。我去哩!」 第十一章 江乘之战 离江乘三十里许处的一座小山岗上,燕飞和刘裕蹲坐草丛之中,目光投往快没入西山下的夕阳。刘裕苦笑道:「自离开海盐后,我的日子实在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更搞不清楚是痛苦还是快乐?看着胜利不住接近,但我反而有茫然若失的感觉,有时还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燕飞道:「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每一步都显示出你深谋远虑,且每一步都没有犯错,眼前的成就是你为自己争取回来的。」刘裕颓然道:「可是我总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像被命运之线摆布的木偶。每一步都是险着,每一步都可令我把赢回来的全输出去,那真是很大的负担,而我完全没有别的选择。」燕飞道:「自玄帅看中你的那天开始,你便失去了选择的自由。我明白你的心境,但只要你想想南方百姓的祸福,全系于你身上,那受甚么苦都是值得的。」刘裕叹道:「早于玄帅提拔我之前,我便有命运再不属于我的感觉。还记得我们在汝阴城的相遇吗?由那一刻开始,我便注定要走上这条没有得掉头的路。老天爷真残忍,为何让我遇上淡真呢?」燕飞说不出话来。刘裕满怀感触的道:「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没有时间去想东想西,我怕我真会发疯。」燕飞明白他的心情。在手下面前,刘裕必须装出英明神武的模样,以掩饰其脆弱的一面。可是对着燕飞,他却不用隐瞒,可尽泄心中情。刘裕道:「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当上皇帝又如何?我永不能得回淡真。我本以为那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可是当我拥着钟秀的一刻,我生出拥着淡真的滋味。那感觉是没法形容的。为何我会这样,我是不是不知自量呢?」燕飞凝望他好半晌,道:「因为对你来说,钟秀等于另一个淡真,且在某一程度上,犯禁的感觉更强烈,因为当安公和玄帅在世时,钟秀的确是建康的天之骄女,身分地位比淡真更显赫,所以打破禁忌的滋味更无与伦比。对吗?」刘裕回想着道:「就在我们赴秦淮楼雨枰台之约的那一天,我们见到淡真和钟秀。那时我生出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天星的奇异感觉,只能抬头观看,但永远没办法把她们摘下来。钟秀比淡真更骄傲,有点不大看得起我们,当然!这只是比较而言。淡真临别时的笑容和眼神,令我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但却只敢暗中偷偷地想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怕被人嘲笑我痴心妄想。但老天爷为何偏要让我再遇上她呢?这算甚娘的命运?」燕飞见他双目泪光闪动,知道他正陷于伤痛的回忆里,不过他真的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因为他最明白王淡真之死对刘裕的沉重打击。而刘裕今夜如此黯然神伤,与谢钟秀脱不了关系。刘裕仰望转黑的天空,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只有两个人能令我完全失控,一个是淡真,一个是钟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这个想法令我对文清生出内疚和歉意,也令我更痛苦,我不但要瞒着文清有关任青媞的所有事,还要向她隐瞒心中真正的感觉。老天爷为何要陷我于这样的处境里?」燕飞有感而发的道:「那是因为淡真在你心中造成的伤痕太深刻了。相信我,干掉桓玄后,你的感觉会好得多。好好的去爱护文清,她会是个好妻子。当她为你生下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切会改变过来。人是不能永远活在沉痛的记忆中,那不但会摧毁你,还会摧毁爱你的人。任青媞的事你也不用内疚,因为你并非平常人,你肩负的是汉族未来的命运,在这大前题下,个人的一点牺牲并不算甚么。」刘裕惨然道:「问题在我并不觉得是牺牲,我不但迷恋青?的肉体、她的风情,还沉迷于她对我的爱,这使我更感内疚。」燕飞道:「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任青媞是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的美女,便当是老天爷对你的一点补偿吧!但当然是有条件的,所以你必须克服心中的内疚。」刘裕默然片刻,沉声道:「为何你不提钟秀?你是否对钟秀的病情不乐观?」燕飞叹道:「你该明白孙小姐心病的源头,那也像你心中的创伤般,是没法缝补的。生老病死,人生便是如此,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必须坚强的面对任何情况,因为你已成为南方百姓最后的希望,千千万万民众未来的福祉,全掌握在你的手上。」刘裕目光投往里许外的官道,听着隐传过来的马嘶声,道:「那是最沉重的负担,我再不是为自己活着,我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说话,都要考虑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我多么希望干掉桓玄后,能随你去与慕容垂作生死决战,然后回到边荒集去,过醉生梦死的生活,过那只有今夕,没有明天的生活。」燕飞摇头道:「这样的生活,并非你真心所愿,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好好的爱惜文清,好好的享受任青媞的爱,好好的管治国家,当你见到一切回复安公在世时的繁荣,人人享有安乐的日子,你就会感到甚么都是值得的。」刘裕倏地起立,向后方打出手号,守候在岗下的传讯兵,立即把他的命令传往后方。燕飞随之而起,道:「兄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你走的这条路,套用句老卓的话,就是真命天子之路。老天爷从你处取去很多珍贵的东西,但也给了你很多珍贵的东西。人生便是这有得有失,而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针对现实的情况,尽力做好自己本份该做的。」此时大批骑兵从后方密林驰出,在小岗两边布阵。刘裕双目内伤情无奈的神色一扫而空,取代的是凌厉锐利的眼神,道:「敌人的主力大军经已起行,且戒心不大,故只分两路行军,或许因先锋军没有遇上阻截,故误以为前路畅通。」燕飞也目注前方,道:「屠当家的部队该已进入攻击的位置。」两个亲兵牵马来到他们身后,恭候他们上马。刘裕从怀中取出烟花火箭,由燕飞燃点,接着抖手掷往上空,火箭直朝上冲,在离十多丈的高空,爆开一朵金黄的焰光。刘裕微笑道:「敌人看见我们的烟花信号,会有甚么反应呢?」燕飞瞥刘裕一眼,心忖刘裕天生是吃这口战争饭的人,这时的他彷如另一个人,再难令他联想到刘裕刚才伤情悲苦的模样。答道:「当他们误以为我们是从这方向攻击时,已后悔莫及。」刘裕喝道:「是时候了!」雨个亲兵牵马过来,让他们飞身上马。刘裕暴喝一声,策马冲下小岗,燕飞紧随其后。左右两军连忙街出,随刘裕和燕飞越过平野,朝官道的方向杀去。此时官道处已是杀声震天,显示屠奉三和宋悲风以一千五百名精锐组成的突袭部队,已向敌人发动猛攻。今次的伏击,他们经过精心的计算,对附近的地势环境,下了一番研究的工夫。选取的时间也很精准,敌人于午前起行,从江乘出发,到这里走了近三十里路,正准备扎营休息,再无力对抗养精蓄锐的突袭部队。敌军主力在一万三千人间,形成逶迤达数里的队伍。他们虽然人少,但全力攻打一点,只要把对方首尾截断,那么任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也难发挥应有的战力。在刘裕和燕飞的领头下,五百精骑街过疏林,前方火光处处,官道旁的丛林多处起火焚烧,在火光掩映下,敌方部队已告不支,队不成队,阵不成阵,而屠奉三的部队则四处冲杀,杀得敌人四散溃逃,再无反击之力。刘裕大喝道:「刘裕来了!」领着五百名手下,杀进战场去。当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巴陵城外的天边,整座城池已落入两湖帮手上。楚军于初更时分从陆路撤走,还留下七、八艘战船,大批兵械物资。当「小白雁」尹清雅领队入城,城民夹道欢迎,为她喝采欢呼。两湖军高举的不但有本帮的旗帜,还有赶夜制成的北府兵旗帜,显示他们再不只是地方的势力,而是忠于刘裕的部队,对稳定人心即收立竿见影的奇效。高彦、卓狂生和姚猛等拥着尹清雅策马入城,颇有陪着「公主」出巡的奇异感觉。看得出尹清雅在两湖一带的百姓心中,肯定享有金枝玉叶的公主地位。姚猛发了呆的看着路旁情绪高涨的人群,双目忽然放光。卓狂生顾着向另一边的民众挥手,没有留意,却被正左顾右盼的高彦察觉,循姚猛的目光瞧去,登时眼前一亮。令姚猛失态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鲜黄色的夺目劲装,体态均匀,样貌甜美,看来斯斯文文的,声音却叫得比任何人都响,她虽位于人墙的后方,却因是站在一个箱子上,令她形象更是突出。高彦拍了卓狂生一记,道:「给我和小猛看管马儿。」卓狂生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时,高彦已跳下马来,还硬扯着姚猛下马,就那么挟持着姚猛往路旁人堆挤进去,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幸好群众注意力全集中在尹清雅身上。察觉有异的尹清雅别头一看,-了句「死小子」,便不再在意,继续行程。一夜之间,刘裕扭转了整个形势。吴甫之率领的部队,南离江乘便被刘裕以奇兵伏击,大败下退往江乘。岂知北府兵的水师船同一时间全面进犯,载兵于江乘北面登陆,分多路进攻,令败军没法返回城内,变成在城外苦战之局。刘裕借马快之利,赶上吴甫之,亲手斩杀吴甫之于江乘城西的罗落桥。城内的皇甫敷率三千兵出城来援,舆刘裕激烈交锋,北府兵将领檀凭之不幸战死,皇甫敷则被流矢射中,从马背栽下身亡。至此楚军再无力反击,江乘军弃城而逃,刘裕进军建康之路终于廓清。何无忌等收拾残局,趁手下处理战场之际,刘裕、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孔老大、魏泳之和刘毅等七人,策马登上罗落桥西面一个小丘之上,遥眺建康的方向。伟大的建康都城,已在一天马程的范围内。决战一触即发。孔靖道:「我的心情完全改变了,再没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觉,现在只看小刘爷你如何带领我们去打胜此战,看如何赢得干脆俐落。」魏泳之欣然道:「据建康传来的消息,桓玄已派桓谦及游击将军何澹之,进驻覆舟山东北的东陵城,后将军卡范之,则负责指挥覆舟山的守军,两军总兵力约二万人,仍有和我们一拼之力。」刘裕摇头道:「不!楚兵再也没有成为我们对手的资格。」屠奉三皱眉道:「这将是我们和桓玄最后一场决战,刘帅万勿掉以轻心。」宋悲风也道:「只要击溃覆舟山的楚军,我们便可直入建康,取桓玄之命。」刘裕沉着的问道:「建康情况如何?」魏泳之道:「很奇怪!桓玄把兵力和船队集中在石头城,可是如果我们从覆舟山进入建康,石头城将难起作用。」屠奉三叹道:「桓玄是要逃走哩!」刘毅道:「我们可以水师船队,攻入建康水域,再封锁石头城水段,令桓玄欲逃无路。」刘裕淡淡道:「桓玄要走,便任由他走吧!他可以逃到甚么地方去呢?以逆流攻顺流,这个险不值得我们去冒,也没有这个必要。」接着狠狠道:「我要桓玄死前多受点苦,尝遍朝不保夕的流亡滋味。」众人放下心来,晓得刘裕并没有因胜而骄,生出轻敌之心。燕飞道:「建康高门的情况又如何呢?」魏泳之答道:「除了和建康关系密切的高门外,其它人都采观望的态度。对我们发出讨伐桓玄的檄文,大多数人都认为既合情合理,亦充满诚意,令他们对我们的疑忌大减。」宋悲风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道:「我们何时进军覆舟山?」刘裕轻松的道:「今晚如何?」众皆错愕。谁都晓得事不宜迟,要趁士气高昂之际,乘胜进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摧破桓玄在覆舟山最后的防线,但谁都没想过,今晚便动身起行。燕飞道:「是否快了点呢?」刘裕胸有成竹的道:「你们感觉到如果今晚进军,会是过于急促,那就表示敌人亦会这的去推断,当覆舟山的敌人,明早起来,见到我们大军杀到,且旌旗似海,军容鼎盛,会有何反应呢?」孔老大道:「最怕是对方趁我们赶了一晚路,人疲马困之时,突施反击,我们可能会吃大亏。」刘裕微笑道:「他们敢吗?」燕飞心生感慨,这时的刘裕,和昨晚向他倾诉心事的刘裕,活像两个不同的人。而这正是刘裕的特点,当面对敌人,他便变成精明厉害、冷静沉着的统帅,个人烦恼,再不能对他生出影响。屠奉三道:「绝对不敢。敌方的主事者当然是桓谦,我清楚桓谦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绝不敢主动来攻。」刘裕道:「桓谦根本摸不清我们的实力,尤其是天师军已破,我们可从南面抽调大批的军队投入这场战争去,今回我们是师玄帅淝水之战的故智,巧布疑阵,令敌人不敢强攻。方法很简单,我们派出数十队骑兵,把旌旗遍插于覆舟山东面各处山头,至于我们的主力部队,则由战船送至覆舟山之西,切断覆舟山和建康之间的联系,好省去我们的脚力,天亮后我们便开始进攻,不容楚兵有喘息的机会。」屠奉三赞叹道:「好计!」刘裕道:「敌方军心已乱,速战速决是我们最佳的策略,如让桓玄回过气来,覆舟山的敌军再次完成部署,建立起坚固的堡寨,我们要攻破这道防线便很吃力。正如淝水之战,宜速不宜迟。说到底,现时我们能动用的兵力,仍及不上桓玄。」刘毅不解道:「桓玄不是常自夸英勇无敌吗?为何不披甲上阵,到覆舟山与我们正面交锋呢?」众人目光都落在屠奉三身上,在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桓玄。屠奉三望往覆舟山的方向,满怀感触的道:「因为他已嗅到失败的气味,不但失去了信心,且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小命。桓玄呵!你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第 十 章 洞庭春色 当桓玄返回建康,消息传来,蒯恩大破天师军,当场斩杀徐道覆,卢循则凭惊人技艺,孤身杀出重围,落荒而逃,不知所踪。这个消息轰动建康,对桓玄却是非常不利,却令建康高门对刘裕大为改观,认为他虽然与桓玄展开生死斗争,仍顾全大局,全力剿贼平乱。坏消息接踵而至,刘裕于桓玄称帝后,向远近广发檄书,讨伐桓玄,宣告毛修之已平定巴蜀,并向江陵发兵;诸葛长民,则策动兵变,夺取历阳;两湖义军,已截断巴陵水陆两路交通,全力攻打,指日可下。檄书当然出自刘穆之这个文章高手的妙笔,目的是讥讽桓玄称帝的举止,令他面子再挂不住。桓玄盛怒下果然中计,下令吴甫之和皇甫敷全力攻打广陵和京口。建康高门亦不好过,就在同一天,李淑庄留书出走,语调虽温柔婉约,不失其清淡女王的风范,言辞间却处处显示出对桓玄的不满,指其甫抵建康之时,颇有兴革,但旋即暴露篡朝夺位的野心,且豪奢纵欲,政令无常,令她深感失望,且愧对建康高门,此后手上一切业务,将全交由闺中密友任青媞打理。谯纵、谯奉先、谯嫩玉三人和其一批手下,亦同告不知所踪,令桓玄更添惧意,又是无可奈何。在桓玄返回建康之前,燕飞和屠奉三于知会王弘后,离开建康,到广陵找刘裕,始知刘裕已领兵在赶赴江乘途上,忙赶上去与他会合。直追至江乘北五十里的江岸,终赶上刘裕。三人见面,当然非常欢喜。当时已日落西山,刘裕、宋悲风、屠奉三和燕飞四人离开密藏林内的营地,到附近一个小丘话。刘裕向燕飞追问谢钟秀的确切情况,燕飞虽然最不想谈论这方面的事,但却不得坦言直说,令他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屠奉三道:「生死有命,如果老天爷这么残忍,谁都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尽力而为,看看会否有转机。」宋悲风满怀希望的道:「我仍认为小飞想出来以心药治心病是最有效的办法,希望我们能在孙小姐病情恶化前,及时赶回建康。」燕飞往刘裕瞧去,道:「是否因孙小姐的病情,令刘兄你改变了整个作战计划呢?」刘裕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此事非常古怪,当我和各手足研究改变战略的一刻,我的脑袋像闪过灵光,令我醒悟到以守为攻并不是办法,最佳策略仍是速战速决,趁建康人心不稳之际,向建康发动全面进攻。」屠奉三道:「每逢遇上重大战役,刘帅总是奇谋迭出,令人意想不到,却又屡收奇效,真是想不信刘帅是真命天子也不成。」刘裕苦笑道:「唉!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又如何呢?嘿!差点忘记问你们,倒庄大计是否成功了?」屠奉三的脸孔破天荒的红了起来。刘裕愕然道:「发生了甚么事?」屠奉三尴尬的干笑道:「没有甚么,不过行动取消了。」刘裕和宋悲风询问的目光同时落往燕飞处。燕飞摊手道:「情况完全失控,但有更骄人的成果,我们不但达到了所有目标,屠当家还赢得美人的芳心。」刘裕和宋悲风听得你眼望我眼,似明非明。待燕飞解释清楚,刘裕大喜道:「恭喜奉三,这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屠奉三道:「千万勿要笑我『色不迷人人自迷』。顺便告诉你老哥,攻陷建康后,我会和小飞一道离开;赶返边荒集,为营救千千和小诗的行动出一分力。」刘裕一呆道:「这个……唉!这个……我该怎么说呢?」屠奉三苦笑道:「我是为你好,怕见到桓玄时,会按不住怒火和你争夺杀他的权利。刘帅真不够朋友,还常说大家是兄弟,但却一直瞒着我与淡真小姐的关系。」刘裕心中一痛,颓然道:「你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好吧!把桓玄交给我吧!我保证不会令你失望。」宋悲风道:「现在魔门已认败服输,令桓玄实力骤减,更再镇不住建康高门,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形势呢?」屠奉三狠狠道:「我已着人散播消息,指桓玄毒杀桓冲,只要建康高门有一半人相信或生出疑惑,便足以动摇建康高门对桓玄的支持,何况再没有像淑庄般有影响力的人出来为桓玄说好话。」刘裕大喜道:「奉三拿捏的时间妙至毫颠,不但能影响建康高门,且可直接打击荆州军的士气,因为桓冲之于荆州军,便如玄帅之于北府兵,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其影响力并不因其辞世而衰竭。」屠奉三双目射出仇恨的焰火,沉声道:「冲帅被桓玄害死一事,终于由魔门的人口中证实,所以我们只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把匡士谋向桓玄提供毒物,又被桓玄杀人灭口,至乎桓玄向冲帅落毒的手段,均清楚揭露,只要是有脑袋的人,便知此非是一般凭空捏造的谣言,而是有所根据的事实。」燕飞道:「现时敌人情况如何呢?」刘裕沉声道:「敌人在江乘的情况,全在我严密的监视下,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昨天早上,敌人一支三千人的先锋部队,已从江乘开出,沿江岸而来,目标应是京口。」屠奉三道:「刘帅是否准备伏击这支先锋部队?」刘裕露出一个充满着信心的笑容,徐徐道:「我想更贪心一点,奉三认为行得通吗?」屠奉三笑道:「我们刘帅想出来的计谋,怎会行不通呢?这么说,刘帅要偷袭的目标,是敌人随之而来的主力部队了。」宋悲风皱眉道:「我们的兵力是不是稍嫌薄弱呢?」燕飞道:「在战争中,影响胜败的因素错综复杂,只要能命中敌人的要害,少可胜多、弱可克强,故才有苻坚淝水之败。现在我们这个部队已成奇兵,也令我想起小珪击垮慕容实数万大军的参合陂之役。」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我有十足信心,可稳赢此仗。相信我,十天之内,我们将可进入建康,桓玄的末日亦为期不远了。」高彦推门进入尹清雅在奇兵号的舱房,后者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侧望窗外洞庭湖的夜景。听到启门声,她回过头来,向他展示一个甜甜的笑容。高彦舒展四肢,然后隔几坐下,叹道:「程公回来真好,甚么事都有他这头老狐狸去拿主意。还没有告诉你,燕飞曾拿我全副身家去和他对赌,结果输了。哈!世事真的很难说,当时怎想得到大家会成为兄弟?不过有些事却是可以预料的,当我第一眼看到雅儿,便知道雅儿和我是天生一对,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来。」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休要吹大气,那时我看你才不顺眼呢!一副自命风流的无赖样儿,看人家的目光像要把人吃进肚子裹去的。嘻!为何你的脸皮这么厚呢?不知道我讨厌你吗?」高彦耸肩道:「那你何时才开始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呢?我很有兴趣知道。」尹清雅权着小蛮腰大嗔道:「谁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见你的大头鬼。」高彦嬉皮笑脸道:「见大头鬼?要到边荒集去才成。哈!是情根深种便是情根深种,哪瞒得过人,我亲雅儿的小嘴时便最清楚哩!」尹清雅大窘,玉颊霞烧,用手捂着耳朵尖叫道:「不听!不听!以后再不听你说话。」高彦跳将起来,移到她身前,不怀好意的道:「不想听我说话,便不可把手放下,时机又告成熟哩!爽得要命。」就那探手抓着尹清雅香肩,对着她的小嘴,准备俯身一吻。尹清雅放弃捂着耳朵,两手改为封挡高彦的进袭,可是任她武功如何了得,偏是在这一刻娇软无力,反抗得力不从心。高彦改为捉着她一双纤掌,大嘴继续进犯,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敲门声响。高彦千万个不情愿的被逼撤退,尹清雅则狼狈地整理散乱了的秀发,免被人看到破绽,却没法让红透了的耳根回复原本的晶莹雪白。高彦深吸几口气,方拉开房门。卓狂生立在门外,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以为你出了意外。」接着探头从高彦肩上望过去,笑吟吟的道:「明白了!的确是差点出事。」尹清雅大窘-道:「你这死馆长、坏馆长!」高彦狠狠的道:「你若没有敲门的最好理由,我会揍你一顿重的。」卓狂生以肩碰肩的方式闯入房内,从容道:「我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给老子关门。」高彦奈何不了他,幸幸然把门关上,看着鹊巢鸠占,被卓狂生坐入他的位子里,只好倚门而立。卓狂生道:「最新消息,巴陵发生了奇怪的事。」尹清雅和高彦一时忘了向他追究不请自入,前者讶道:「有甚么事好奇怪的?」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据报周绍忽然不知去向,令巴陵的兵将军心大乱。」高彦愕然道:「我们又没有干掉周绍,他怎会忽然失踪呢?」卓狂生道:「这恐怕周绍本人才清楚,不过敌人的确曾搜遍全城,仍找不到这个家伙。」尹清雅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亮了起来。高彦怀疑的道:「会否是周绍使诈,想引我们去攻打巴陵?」卓狂生道:「可是自黄昏开始,巴陵的荆州军便整理行装,摆出要撤离巴陵的姿态,这可是骗不了人的。」高彦道:「真有这样的怪事?教人百思不得其解。」尹清雅道:「江陵方面情况如何?」卓狂生道:「直至这一刻,仍未接到江陵的荆州水陆部队南下的情报,害得我们白等了多天。」高彦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卓狂生道:「那就要看巴陵的荆州军是不是真的撤走,这可是没法骗人的。如果是事实,就代表周绍真的溜了。这家伙见形势不妙,江陵军又不肯来援,更晓得我们绝不肯放过他,故抢先溜掉。」高彦道:「我们该怎么办?」卓狂生油然道:「当然是静观其变,全面戒备,防敌用诈,也做好随时接收巴陵的准备工夫。」尹清雅尖叫道:「不!」两人愕然朝她瞧去。尹清雅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我要亲手斩下周绍的臭头。」高彦和卓狂生听得面面相觑,知道说出任何反对的话,她都听不入耳。可是在目前不明朗的形势下,去追搜不知已溜了多远的周绍,是绝不明智的行为。高彦向卓狂生打个眼色,示意他离开。卓狂生知机的道:「只要是清雅的提议,我们一定会支持,我现在立即去准备。」说毕去了。高彦来到尹清雅身前,单膝下跪道:「雅儿……」尹清雅打断他道:「你不用劝我,劝也没有用的,我定要为师傅和郝大哥报仇,你不陪我去,我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去。」高彦大感头痛,道:「雅儿还记得你着我去和江帮主求情,请她放过天叔的事吗?」尹清雅一呆道:「那有甚么关系?」高彦叹道:「当然大有关系。两军交战,都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甚么卧底反问之计,只要能有效打击对手,便会施用。卧底当然令受骗的一方痛恨,可是他们亦是奉命行事,对指令他的一方来说,不但非是叛贼,且更是大功臣。」尹清雅不悦道:「你想说甚么呢?」高彦道:「我想说的是,周绍只是个喽啰,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桓玄。」尹清雅怒道:「可是如果不是周绍出卖师傅,师傅怎会遇害?」高彦道:「清雅可否换另一个角度去想,周绍只是另一个叫做胡叫天的人,是敌人策略的一部分,我们犯不着为他强行出兵,致乱了全局。」尹清雅愤然道:「说到底!你就是不肯陪我去。好吧!我便一个人去寻周绍算账。」高彦心痛的道:「当然不是这样,如果雅儿真的要去,我怎都会和雅儿在一起。」尹清雅往他瞧去,道:「那你说这么多话来干甚么?」高彦苦笑道:「因为我不想仇恨把雅儿彻底改变,我更不想你双手沾上血污。」尹清雅呆了一呆,露出思索的神色。高彦以衣袖为她揩拭眼角的泪溃,柔声道:「如果你师傅和郝大哥死而有知,定不愿看到雅儿心中充满仇恨。小白雁是最快乐的鸟儿嘛!海阔天高,任你翱翔,生活应是多么的写意。这样你师傅和郝大哥才能含笑九泉之下。我们当然不可放过桓玄,抓起周绍亦不会手下留情,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要让兄弟去冒险,现在莉州军不战而退,是最理想的情况。异日刘裕统一南方,两湖的兄弟和百姓人人有安乐的日子过,如此才不辜负你师傅和郝大哥对你的期望。」尹清雅听得沉默了起来。高彦坚决的道:「雅儿若仍要去追杀周绍,我高彦绝不会退缩。」尹清雅忽然俯下娇躯,双手搂上高彦的脖子,睑蛋紧贴着高彦的脸颊,颤声道:「高彦!」高彦心都融化了,唤道:「雅儿!我会为你做任何事。」尹清雅道:「人家甚么都听你的。」高彦道:「那是去还是不去呢?」尹清雅在他肩上狠咬一口,道:「死小子!人家都说听你的话了,还有甚么好去的。」高彦大喜,又心痒起来,只恨清楚卓狂生正等待他劝说尹清雅的结果,若待至明早才去向老卓报告,既不合情更不合理。暗叹一口气,道:「待我去和卓疯子交代几句,转头便回来陪你。」尹清雅耳语道:「雅儿困哩!只想好好睡一觉。」高彦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朝她的秀榻移动,听着两颗心在剧烈的跳动,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尹清雅任他把自己放在榻子上,双眸半睁半闭,玉容像被火灼般又红又热,神态诱人至极点。高彦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为她盖被子,道:「我很快回来。」尹清雅「嗯」的应了一声。高彦依依不舍地朝舱门走去,来到门前猛一咬牙,不是推门而出,而是锁上门闩。 第 九 章 前生情孽 慕清流目光投往谯嫩玉,叹道:「我很想说燕兄言之过早,但肯定会被燕兄看不起我。唉!做人有时真的很难。」燕飞道:「刘裕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桓玄手上把广陵拿下来,胜了漂亮的一仗,立时打乱了桓玄进攻京口的大计,扰乱了整个调军的行动,阵脚已乱,可能不用待巴陵陷落,刘裕便攻入建康,若要到那时慕兄才愿承认输掉赌约,不嫌太迟吗?」慕清流苦笑道:「我从未见过比燕兄你更厉害的人物。坦白说,我现在的确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答你。桓玄这小子真没有用,到建康后的表现窝囊至极点,且又轻视刘裕,茫不知刘裕的军事才能和谋略,绝不在当年淝水之战的谢玄之下。唉,我再说得坦白点吧!我看错了桓玄,迷信只有高门名士方能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坐上皇座,却忽略了民众的力量。刘裕之所以能在广陵创造奇迹,皆因他得到当地民众的全力支持。」燕飞道:「这也难怪慕兄,两晋的政治就是高门大族的政治,慕兄从南方当权大族中选人,是最合乎情理的。」慕清流苦笑道:「燕兄真懂安慰人,合乎情理的另一个负面的说法就是随波逐流,不能脱出陈腐的框框,以致多年心血,一朝尽丧。今早当我听到广陵陷落的消息,弄清楚刘裕攻陷广陵的手段,已向敝门发出全面撤退的指令,至于有多少人肯听我的话及时抽身,则不是我管得到的事。」燕飞心中佩服,慕清流不愧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明智之士。慕清流目光再落在谯嫩玉身上,皱眉道:「她应该是来找我的,这显示他们仍不肯认输收手,却不知燕兄因何出手拿下她呢?」燕飞愕然道:「这是一场误会,皆因我不知道慕兄已向同门发出撤退的指令,还以为她是去见李淑庄,故出手阻拦。」慕清流愕然道:「淑庄?」燕飞道:「我们原本有一个对付李淑庄的计划,却因敝方的屠奉三对她生出情意,所以不但打消原意,还会助她玉成心愿。刚才屠奉三去找李淑庄摊牌,而我则在外面为他把风,事情便是如此。」慕清流沉吟道:「她的心愿是否与五石散有关?」燕飞点头道:「好象没有甚么事能瞒得过慕兄。」慕清流道:「淑庄沉迷五石散,在敝门已是公开的秘密,我曾对她苦言相劝,又严辞警告,她都置若罔闻。事实上我深切地明白她的处境,不要看她谈笑间把建康的皇族高门玩弄于股掌之上,事实上她的内心空虚寂寞。五石散或可给她一时的快乐,忘掉一切,但事后也会令她更感生命的不足。」燕飞道:「我想求慕兄帮一个忙。」慕清流道:「是否要我网开一面,让淑庄回复自由,追求她一直没法得的梦想呢?」燕道:「不知慕兄是否有这权力?」慕清流傲然笑道:「在敝门中,一向奉行强者为王的法则,没有甚么道理可讲,只要我点头同意,敝门的人又晓得是由燕飞你一手促成此事,谁敢说半句反对的话?」燕飞欣然道:「那慕兄你肯点头吗?」慕清流双目精芒骤盛,道:「如果我不答应,燕兄会如何处置此事?」燕飞苦笑道:「我可以干甚么呢?难道硬逼慕兄动手决一生死吗?我希望将来和慕兄再见时仍是知己和朋友。」慕清流忽然岔开问道:「燕兄的武功,肯定已超越了俗世武学的范畴,臻达天人交感的层次。燕兄是如办到的?」燕飞坦然道:「那是至阴和至阳的真气交激而产生的神奇力量,既没法躲避,更没法挡格,只看能捱多少招,如果能撑至我真气枯竭,便有可能掉转头来把我干掉。」慕清流道:「燕兄肯说个清楚明白,我非常感激。唉!原来如此,所以鬼影也无法免难。只是敝门的人晓得鬼影是栽在燕兄手上,便保证没有人敢开罪燕兄,更不要说来寻燕兄的晦气。」稍顿续道:「淑庄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燕兄可以放心。当然,我还须看她的意愿,如果她有意和屠当家在一起,她必须作出种种安排,令敝门的人没有异议。」燕飞大喜道:「多谢慕兄!」慕清流笑道:「事实上说感激的该是我。如果不是燕兄手下留情,嫩玉和淑庄肯定没命,我圣门将元气大伤,现在则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不过怕是百年后的事了。」接着探出双手,欣然道:「不论将来形势如何变化,我们都是知己朋友,对吗?」燕飞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帅府。议事厅内,刘裕召来众将,除何无忌、魏泳之等心腹大将外,还有孔老大。大家都没视孔靖为外人。魏泳之道:「据传回来的消息,敌人阵脚大乱,吴甫之和皇甫敷的军队,再不敢推进,此刻停驻江乘,并收编从广陵逃回去的败军。照估计在江乘的荆州军,该不过二万之数,战船则约百艘。」接着又道:「桓玄害怕了,所以不敢倾全力来攻打我们,反把兵力分散,更将军队调往建康城东北的覆舟山,希冀把我军拒于建康之东。」何无忌皱眉道:「桓玄是否懂兵法之人?如果我是他,便以攻为守,倾全力来攻打广陵,令我们难作寸进。」孔老大笑道:「桓玄不是不懂兵法,只因他太过爱惜自己的小命,没有大军在旁保护他,他会睡不安宁。」众人都笑起来,神态轻松。魏泳之欣然道:「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桓玄已起程往九井山去,准备登基称帝。建康高门盛传桓玄这么急于称帝,是因他迷信命运,认为只要登上帝座,好运会随之而来,一切难题会迎刃而解。」众人又再次发出哄笑。接着目光投往刘裕,看他如何决定。刘裕从容道:「桓玄的愚蠢,省去我们很多工夫,只要再打两场硬仗,建康便唾手可得。」众人的眼睛全亮了起来。何无忌道:「桓玄称帝后,肯定会立即发令,命江乘的军队沿江来犯,我们以逸待劳,是否划算些呢?」刘裕道:「我们定下这个策略的时候,并不晓得桓玄会如此急于称帝,更没有想过桓玄竟把部分兵力改驻覆舟山,在在都显示桓玄心怯了。不过无忌言之有理,以桓玄的妄自尊大,肯定没法硬吞下广陵被夺、桓弘被杀的这口恶气,故定会下令江乘的军队来攻打我们,如此我们将有可乘之机。」众将点头同意,对刘裕的料敌如神,他们早已心服口服,故绝不会怀疑。刘裕却是自己知自己事,明白自己正找借口好能早日攻打建康。将领刘道规道:「吴甫之和皇甫敷乃桓玄手下猛将,能征惯战,如若来犯,将会使用疑兵之计,令我们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攻打广陵,还是要攻打京口,使我们兵力分散,难以抵抗。」刘裕虎躯遽震,道:「对!」众人都愕然瞪着他,不明白他因何反应如此之大。刘裕却有满天阴霾尽去的感觉,因为他已想到破敌之法,更掌握唯一致胜之法,绝不是以逸待劳,因为以他目前的兵力,实在难以稳守两座城池,一旦让敌人成功截断广陵和京口的联系,使桓玄恢复信心,荆州军将源源不绝地来攻,那时他只有吃败仗的分儿。这个忽然而来的明悟,令他再没有为私人理由而不顾大局的心障。刘裕迎上众人疑惑的眼神,心朗神清的道:「敌人有他们的疑兵之计,我们也有惑敌的手法,只要令敌人深信不疑我们的主力集中在广陵,我有方法令敌人输掉这场仗。」另一个将领孟昶道:「这并不容易,只要敌方探子察看有多少艘船泊在广陵附近,便晓得我们的虚实。」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的兵力的确是集中在广陵又如何?」众皆错愕。刘裕从容道:「首先,我们要摆出全面进攻建康的高姿态。这方面,桓玄为我们制造了最好的时机,当他明天登基称帝,我们便发檄文公告天下要讨伐桓玄,然后调动军队,装出随时西上进攻的举动。此计是针对吴甫之和皇甫敷这两个知兵的人而发的,如果你们是他们,会有何反应呢?魏泳之拍腿道:「当然是觑隙而入,以奇兵奔袭京口,只要攻陷京口,我们不但不敢西上,还要担心能否守得住广陵。」刘裕整个人回复生机,双目闪射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沉声道:「兄弟们!眼前正是建立不朽功业的千载一时之机,只要能破江乘的荆州军,形势会彻底逆转过来,主动权将落入我们手上,只要乘胜而行,再破覆舟山的敌军,建康便是我们的了。」孔老大道:「如何破江乘的敌军呢?」刘裕道:「我们安排两千精骑,秘密渡江,于南岸昼伏夜行,直扑江乘,当敌军朝京口推进,我刘裕会亲率此两干精骑,拦腰截击敌人,只要击溃敌人的先锋部队,我们便全面发动,以战船载兵,向敌人猛攻,届时就看吴甫之和皇甫敷还可以捱多少时间。」众人的眼睛立即明亮起来。此时手下来报,刘毅和刘穆之刚乘船抵达广陵。众人轰然起哄,均晓得天师军完了,否则两人怎能抽身来广陵。刘裕大笑而起,道:「这叫天助我也,起草讨伐桓玄檄文的高手终于到了。」燕飞回到李淑庄华宅,遇上正搜索他踪影的屠奉三。屠奉三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生气勃勃,神采飞扬,甫见面便道:「老哥到哪里去了,这算是把风吗?」燕飞当然晓得他不是在责怪自己,只是在说笑,欣然道:「我刚见过慕清流,你是否已成功夺得美人芳心,故心情大佳呢?」屠奉三闻言微一错愕,道:「你竟去见慕清流,真叫我想不到,入屋再说如何?」接着领头朝李淑庄的华宅掠去,片刻后两人处身于宅内东园的书斋内,却不见李淑庄。两人坐下后,屠奉三道:「你该知道了,淑庄告诉我慕清流已认输收手,此人确是了不起的人物,提得起放得下,绝不拖泥带水。」燕飞点头表示知道,讶道:「夫人到哪里去了?」屠奉三一脸喜色的道:「她回淮月楼去取房产地契,快回来哩!」燕飞仔细打量他,笑道:「看屠兄春风满面的样子,便清楚结果。」屠奉三有感而发的道:「人生真的奇怪,忽然一件事,便可把整个命运扭转过来。淑庄对我的感情肯定是真的,因为她根本不用骗我。不过正如任后说过的,还须看她肯否脱离魔门来从我。」燕飞关心的道:「你们有谈过这方面的问题吗?」屠奉三道:「我不想逼她,一切由她决定,如果她仍心在魔门,我绝不会勉强她。」燕飞道:「她说去取房产地契,或许只是借口,事实上却是去见慕清流,提出脱离魔门的请求。」屠奉三苦笑道:「希望是这样吧!但我不敢去想,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更怕慕清流阻挠。」燕飞道:「屠兄不用担心,慕清流已一口答应,只要是出于夫人的意愿,他绝不阻挠。」屠奉三一震道:「竟是这么容易吗?」燕飞道:「慕清流是卖个人情给我,现在慕清流最怕的是我们棒打落水狗,对魔门穷追猛打。而事实上在未来一段长时间内,又或刘裕有生之年,魔门也难有大作为。如果李淑庄一心要脱离魔门,硬把她留住还有甚么意思?只要她肯交出保管的典籍,好好安排继承人,慕清流何不作个成人之美的顺水人情。」屠奉三点头表示同意,道:「魔门中人的行事,实难以常理测度,说不定慕清流是看中淑庄手上的魔门秘典,意欲身兼两派之长,可以在武功上再作突破。」燕飞道:「要兼两派之长,岂是这般容易?除非慕清流肯散尽内功,重新开始。否则这个美梦,只有他的传人,又或他的徒孙徒蚤,始有实现的希望。」屠奉三显然希望大增,心情转佳,笑道:「这该是我们见不到的事哩!」燕飞露出聆听的神色,道:「回来了!」屠奉三迟他些许方听到衣袂破风声,李淑庄油然出现入门处,见到燕飞仍是神色平静,以曼妙的姿态袅袅婷婷的轻移玉步,来到屠奉三身旁亲密的挨着他坐下,才道:「淑庄见过燕公子。」燕飞忙回礼。李淑庄含笑瞧着燕飞,喜孜孜的道:「大恩不言谢,淑庄和三郎之所以能有好日子过,全拜燕公子所赐。」屠奉三大喜过望。燕飞亦精神一振,道:「夫人真的是去见慕兄。」李淑庄喜翻了心儿的道:「当圣君一口答应淑庄请求的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由燕公子亲口向圣君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得到了全新的生命。唉!甚么争雄斗胜,我早厌倦得想死了。」接着目光投往屠奉三,含情脉脉的道:「不知是否前世欠了他的情债,今世只好还给他。」屠奉三正容道:「我屠奉三绝不会让淑庄失望。」李淑庄欣然道:「我还要去办一些事,办妥后自然会来寻三郎。」屠奉三答道:「明白!」燕飞笑道:「该是着手化解夫人体内丹毒的时候了,依我判断,明天天亮前,该大功告成。」又犹豫的道:「不过丹散虽能令夫人有一时之快,始终有害无益,任后便说过她只能把丹散的遣害减至最低,却无法根除,故不宜多服。」李淑庄不好意思的道:「我已下决心戒除服药,因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的五石散,就是三郎嘛!他保证不具丹毒,我还何需其它次货呢?对吗?三郎!」屠奉三听得傻笑起来。燕飞打心底为老朋友高兴,这样的情话,只有李淑庄懂得,也只有她敢说出来。他可以保证,李淑庄有本领迷得屠奉三忘掉了所有伤痛,迷醉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里。 第 八 章 烈火干柴 站在指挥台上的程苍古、老手、船上的一众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两湖帮帮众如此热情。于离巴陵二十里处,他们遇上两湖帮的赤龙舟,知道形势大好,遂在引领下到湖岛基地来。程苍古心中佩服刘裕,他派出帅舰到两湖来,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充分表达了刘裕对两湖帮的诚意和重视,故才会出现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场面。老手本来对两湖帮的态度心中忐忑,这刻当然完全放下心事。领头跃上船来的是尹清雅,还有十多个两湖帮的头领,包括魏品良在内。岸上的两湖帮帮众爆起更激烈的欢呼,就像着了魔似的。尹清雅娇呼道:「程公!」程苍古给她唤得心都软了,看着她落到身旁,讶道:「两个小子和一个疯子到哪裹去了?」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两个小子一个疯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贴切。他们都在巴陵城搞破坏,昨夜才宰掉马军那叛贼。现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给我们截断,看周绍还能撑多久。」说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会说话的眼睛像在问:「你是谁?」程苍古没立即介绍两人认识,道:「清雅先着他们静下来,我要为刘帅交代几句话。」尹清雅漫不经意地向岸上的两湖帮兄弟打出肃静的手号,出乎程苍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声立即消失,只听见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和呼啸的湖风。程苍古扯着老手走前两步,来到尹清雅左右,让人人可清楚看见他们。魏品良等头领识趣的并排立在他们三人后方。程苍古表现出赌林高手的风范,轻松的扬声道:「我们坐的这条船叫『奇兵号』,是北府兵大统领、谢玄继承者刘裕刘统领的座驾舟。站在尹帮主身旁的这位好汉,我们唤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认的水战第一高手,更是刘裕的心腹大将。『奇兵号』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东西、一块木头,没得他允许,都不会放上去。」老手在干百双眼睛注视下,老脸破天荒第一回红起来,幸好他皮肤黝黑,不那么醒眼。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程苍古会当众赞扬他,令他这个一向只顾实干、不慕虚名的人大感害羞。程苍古表现的正是荒人的作风,夸大却不脱离现实,行径荒诞不经又充满诚意。在人人屏息、静心聆听的气氛下,程苍古续道:「刘裕今回让出帅舟,正是要以『奇兵号』作尹帮主的旗舰,而老手则负起辅助尹帮主的重责。京口现在已入我们之手,广陵则是我们囊中之物,就让尹帮主坐上『奇兵号』,收复巴陵,再攻江陵,然后我们沿江而下,直捣建康,斩下桓玄的臭头,以祭聂帮主和郝副帮主在天之灵。」欢呼喝采声再次响起,把其它声音完全掩盖,一时湖水也似沸腾起来,就像两湖帮帮众体内的热血。建康。初更时分。燕飞藏身楼房高处,看着屠奉三进入李淑庄在淮月楼旁的华宅,心中苦乐揉集。今回到建康来办事,「倒庄大计」已因屠奉三对李淑庄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怜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惊喜的方向发展,坏事或许会化作喜事。对魔门的人,他并没有恶感,当清楚认识魔门成立的过程,还大生同情之意。说到底这是个成王败寇的问题,不同信念的路线斗争,很难说谁对谁错。更何况他的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门,且他遇上魔门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绝人性的人。比较起来,桓玄和司马道子等都更似邪门人物。闲着无事,他想起纪千千,纵然想到纪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遥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又想起谢锺秀,不由心中暗叹。就在此时,心现警兆。一道娇巧纤美的黑影,正迅速赶至,在对岸半里许外的楼房处倏现乍隐。燕飞一眼便认出是谯嫩玉,心忖她难道是来找李淑庄。燕飞想也不想的从高处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务要阻截谯嫩玉于秦淮河北岸,不让她渡河。不论如何,他绝不可让谯嫩玉破坏李淑庄和屠奉三的「交易」。屠奉三穿窗而入,来到李淑庄的身前席地坐下,后者正冥坐于布置清雅的书斋内,此斋位于李淑庄华宅的东园内,不见婢仆。李淑庄张开秀目,内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终于来了!」屠奉三沉声道:「夫人猜到我今晚会来吗?」李淑庄答道:「道兄消息这么灵通,当然收到广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时日怕已无多,你自然会及早来和奴家进行交易。」接着皱眉道:「为何要蒙头蒙睑的,我不喜欢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不除掉那鬼头罩。」一直将面目藏在头罩内,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发地揭开头罩,现出自身原来的样貌。李淑庄娇躯轻颤,双目杀机大盛,沉着的道:「你是谁?」屠奉三心中暗赞,李淑庄的确是经得起风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着应付。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气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见,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诚意。本人屠奉三,见过夫人。」李淑庄呆看他好半晌,现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屠奉三从怀裹掏出牛皮袋,摆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条丹方,包括夫人晓得的十二条丹方在内,却又与夫人拥有的丹方不同,是经改良过的,请夫人过目。」李淑庄目光落在牛皮袋处,却没有探手取阅,只是细瞧着屠奉三,双目射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道:「这是甚么意思?」屠奉三道:「这是表示我对夫人的诚意。」李淑庄现出错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会后,摇头道:「我不明白。真正的关长春在哪里呢?」屠奉三道:「关长春只是任后随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内的三十六条丹方来自任后所写,并经她应用从『丹王』安世清处学来的秘法把丹毒减至最低。」李淑庄一双秀眸盖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轻蹙的道:「我仍不明白。」屠奉三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原本我们对你是不怀好意,只要你不住试服新丹方制出来的丹散,便会引发夫人本身积聚于体内的丹毒,到时大罗金仙也没法挽救夫人。这是我们针对夫人的行动,因为夫人对建康高门的影响力,已成为我们与桓玄之战成败的关键。」李淑庄发呆半晌,幽幽叹道:「你们太抬举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到广陵失陷,仍不顾众人劝阻,刻下他已离开建康,到九井山去,准备在明天日出时祭天登基,你说奴家可以干甚么呢?」屠奉三心生怜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体内积聚的丹毒,携三十六条新丹方逍遥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甚么一回事?」李淑庄娇躯轻颤,目光垂下,轻轻道:「屠当家因何改变初衷,还似处处为淑庄着想呢?」屠奉三体内热血上冲,看着眼前娇娆,一时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燕飞倏地现身,刚好截着谯嫩玉的去路,他时间拿捏得精准,对方刚从高处落地,奔进一道小巷,便被他拦个正着。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眼睛的谯嫩玉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往后腰一抹,两手抖动,以满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颗铁蒺藜,分袭燕飞头、脸,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纯熟,不愧魔门高手。燕飞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来势汹汹的暗器全部射空。谯嫩玉娇叱一声,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铁包着头尾,扑将上来,向燕飞展开水银泻地式的攻击,把近身搏击和短棒的打击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尽显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飞。燕飞并没有出动他的蝶恋花,轻轻松松的在棒影裹来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拨,或以指弹、掌拍,着着封挡对手的狂猛攻击。谯嫩玉的内功心法别出蹊径,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来阵阵气劲,但每道气劲都暗藏另一道尖锐的真气,纵然棒劲被封阻,此道尖锐的真气仍像棉里藏针般钻入被攻者的经脉内,具有强大的杀伤力,换过一般高手一定没法捱下去,但这当然难不倒燕飞,体内至阳至阴之气运转,轻易把入侵的阴损真气化去。燕飞只挡不攻,片刻谯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挡六十二棒。谯嫩玉终于吃不消,后力不继,兼之锐气已过,骇然后撤。燕飞凝立不动,看着谯嫩玉退至两丈开外,双目射出惊异之色,狠狠盯着他。如果可以有选择,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会有多么远溜多么远,但因自己的精气神正牢牢锁紧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飞会在气机牵引下,如影随形的赶过去,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她发动攻击。燕飞从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这么夜哩!为何不留在宫内,却要蹿房越脊的四处奔走呢?」谯嫩玉闻他喊破她的身分而娇躯轻颤,道:「你是谁?」燕飞道:「我又没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谁吗?」谯嫩玉遽震道:「燕飞!」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仍未晓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过头,还立下赌约,否则早该猜到是他燕飞。欣然道:「正是在下。」谯嫩玉揭开罩头的黑布,现出如花玉容,她的秀发在头后结髻,强调了她俏丽的轮廓,以姿色论,她实不逊色于王淡真和谢锺秀数等美女。谯嫩玉道:「你要杀我吗?」燕飞耸肩洒然道:「若你真的毒杀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离此巷,不过我仍不能任你离开,因为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谯嫩玉脸色微变,却仍保持表面的镇定,道:「本姑娘现在没有空,另约时地如何?人家保证不会爽约。」燕飞哑然笑道:「你连要去见谁都不晓得,便保证不会爽约,可知毫无诚意。相信我,我只是为你好,才带你去见那个人。」谯嫩玉叹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吗?我承认打不过你,你这是明来欺负我。」燕飞知她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换过一般情况,他的确没法狼下心肠对待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现在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他是不会让她去破坏屠奉三的事。微笑道:「玉姑娘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见何人呢?」谯嫩玉嗔道:「会有甚么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燕飞笑道:「现在还由得你作主吗?究竟是要我强来,还是玉姑娘乖乖地随我走?」谯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办妥一件事好吗?你可以在旁监视我,待我交代几句话后,燕飞你要我怎么乖我便怎么乖好了。」燕飞丝毫不为她语带相关的话所动,道:「玉姑娘是要去见李夫人吗?」谯嫩玉终于色变,往后猛退。李淑庄道:「说话呵!你变成哑巴了吗?」屠奉三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对夫人不但再没有丝毫敌意,还希望夫人能及时抽身,好好的过些逍遥快活的日子。」李淑庄垂下螓首,以自语般的声音道:「你对我没有别的要求吗?」屠奉三是老江湖,并不会因这句话而认定李淑庄对他已生出情愫。沉声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于桓玄和刘裕的斗争之外,再没有额外的条件。不过这三十六条丹方是我向任后求回来的,她当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后指出,夫人体内积聚的丹毒,随时会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体内的丹毒,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办得到,那个人就是燕飞。」李淑庄像没听到他这番话般,轻轻道:「屠奉三你为何对淑庄这么好呢?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吗?」屠奉三摊手道:「你想听真话吗?我便说给你听,我屠奉三的确对你动了真情。就是如此简单。」李淑庄娇躯遽颤,道:「这是不可能。」屠奉三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过会对夫人动心,问题可能出在那颗和着酒饮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这东西。」李淑庄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凄然道:「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屠奉三平静的道:「那并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关心的是夫人对我的心意,夫人千万勿要骗我,不论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纵然我们将来天各一方:水远不再见面,我亦绝不会怨夫人无晴。」李淑庄冷静下来,双目眨也不眨的与他对视,柔声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晓得你不是关长春那种人,至于为何我有这种感觉,真的没法向你解释。我曾经有过不少男人,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心。可是自从见过你之后,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气,偏拿你没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对你动了真情,但现在我却很想投进你怀里去,大哭一场。」屠奉三欣然道:「这番话已足够了,夫人请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时间看看袋内的丹方……噢!」话尚未说完,李淑庄已扑过来投入他怀裹去,让他软玉温香抱满怀。屠奉三再没法继续说下去,感觉是干柴遇上烈火,甚么敌我关系,应有的戒心,全被抛于脑后。一切都失控了。 第 七 章 惊闻噩耗 参军郑达道:「九个人无一幸免,全部中箭惨死,此事今早已传遍全城,人人都晓得两湖帮的余孽回来搞事。」另一副将谢家宁道:「同一时间两湖帮的赤龙战船攻击我们泊在码头的战船队,毁了我们三艘船,全赖码头的守军全力反击,方驱走敌舰。现在我们的水道已被敌舰封锁,切断了我们和江陵的联系,情况不妙。」周绍叹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两湖帮怎能忽然发动如此诈谋奇计,且计划周详、组织严密,一下子命中我们弱点的攻击?究竟谁在主持两湖帮呢?」郑达道:「据街头巷尾的传闻,重整两湖帮的是聂天还的爱徒,有『小白雁』之称的尹清雅。」谢家宁道:「据传还有荒人在暗中出力,尹清雅与荒人关系密切,更与边荒头号探子高彦相恋,此一传闻,该贴近事实。以昨夜的情况看,肯定高彦有参与,否则时间、地点哪能拿捏得这么精准?」周绍狠狠道:「我们千算万算,仍算漏了小白雁的影响力,令两湖帮投向了刘裕。此事非常严重,如果我们守不住巴陵,将会影响整个战局。」郑达疑惑的道:「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竟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周绍苦笑道:「两湖帮的帮众和百姓,对聂天还是又敬又怕,但对小白雁却是没有保留的疼爱,加上她和荒人及刘裕的关系,为两湖帮帮众、百姓带来新的希望,昨夜又成功刺杀马军,令他们士气如虹,一洗颓风,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谢家宁道:「如果他们敢来攻打巴陵,我们便可重挫他们的气焰。」周绍双目精芒闪动,道:「家宁是外来人,故不明白巴陵的情况。两湖帮在这里极得民心,如果任情况依现在这般发展下去,两湖帮的声势会日益高涨,彼长此消下,我们将陷于劣势。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至少要破掉他们的封锁,否则悔时已晚。」郑达道:「两湖帮水战之术,名震南方,我们恐难与他们在水道上争雄。」周绍道:「单凭我们手上的水师战船,当然办不到。我们必须向江陵求援,请来战船队,以粉碎两湖帮的反攻主力,如此巴陵将可稳如泰山。」郑、谢两人轰然领命。建康。黄昏时分。屠奉三回到秘巢,直接来到燕飞的房间,后者正打坐练功。屠奉三在床边坐下,笑道:「燕兄怎办得到的?在这等时势,仍可以随时洗心净虑的坐上几个时辰,毫不气闷。」燕飞笑道:「是否有好消息,竟有闲情来笑我?」屠奉三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刚见过王弘,广陵失陷了,此事轰动建康,听说桓玄气得暴跳如雷,誓要在短期内重夺广陵,然后大举进攻京口。」燕飞遽震道:「屠兄岂非今晚便可以去会佳人吗?」屠奉三尴尬道:「为甚么要扯到这方面去?」又岔开道:「据王弘说,刘帅此仗赢得干脆漂亮,且是四两拨千斤之法,教敌人的守军没法发挥战力。」燕飞点头道:「小裕在军事上的才能,确实不在玄帅之下。」屠奉三续道:「刘帅先和数百名北府兵兄弟,混进城内,然后于黎明时在城内发难,强攻入太守府,当场斩杀桓弘,又攻占各处粮仓,全城举义,杀得荆州军弃城而逃。城外本驻扎了数干敌军,但北府兵船队同时由水路大举进犯,令敌人无心作战,望风而溃。听说敌人泊在码头的战船,大部分都落入刘帅手上。」燕飞动容道:「小裕的手段,教人意想不到。」屠奉三深有同感道:「由刘帅一箭沉隐龙,再于极度劣势下反击天师军成功,忽然又回到广陵策动兵变,夺得京口,到今早重夺广陵,每一着都是出入意表,我屠奉三对他的谋咯是打心底佩服。」燕飞从枕下取出一个以火漆密封的牛皮袋,递给屠奉三,道:「这是任后离开前着我交给你的,内藏丹方的详细制法,保证大致上没有丹毒的问题,她还说你可放心和她一起服食依丹方制成的丹散,绝不会出事的。但李淑庄必须先化去体内积众的丹毒,方可服用。」屠奉三老脸一红,有点尴尬地接过牛皮袋,纳入怀里,顺口问道:「她到哪里去了?」燕飞道:「她出门时看来心情很好,却没有说要去哪里。还千叮万嘱我好好的照顾你,还叫我提醒你不可以毫无戒心,要你千万不要着李淑庄的道儿。」屠奉三说不出话来。燕飞续道:「照我猜,她是去联络逍遥教潜伏在建康的旧部,好准备将来在建康过她新一代清谈女王的风光日子,也可提携仍肯对她尽忠的手下。」屠奉三摇头苦笑。燕飞当然明白他对任青媞矛盾的心情,不过今回任青媞二话不说的把丹方制法交出来,足可化解他们之间的嫌隙和仇怨。道:「她特别指出封袋内集录全部三十六条丹方,全部依她从『丹王』安老处学来的东西加以改良,把丹毒减至微乎其微。你出门后,她便坐下来写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包括她的制丹心得,等若一本制丹的秘籍。在见李淑庄前,你最好取出来看一遍,以明白是拿甚么好东西去和李淑庄作交易。唉!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此事上,她是有玉成你和李淑庄的诚意,真的是尽了力。」屠奉三感慨的道:「真令人想不到,我原以为必须大费唇舌,还要小飞你开口说话,怎想得到她这好商量。」燕飞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更作出了最精明的选择。现在一切全看你了,是否今晚去见李淑庄呢?」屠奉三道:「我想听你的意见。」燕飞道:「去见她吧!现在建康的形势每天都在变化中,谁都不晓得明天会发生甚么事。若小裕在此,他也会像我这般毫无保留的支持你,大家是兄弟嘛!」屠奉三叹道:「我从没有试过这渴望去见一个人,好吧!待我细读由任后提供的炼丹秘本后,便去见她,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他拍拍燕飞肩膀,以示感激,然后离房用功去也。刘裕在返回帅府的途中,心中百感交集。就是在这裹,他和王淡真定下私奔之约。当日的情景一幅接一幅的浮现心湖,令他无法自己。策骑在他身旁的孔靖、何无忌和魏泳之等人却是情绪高涨,充满胜利的狂喜。刚才他到城外码头慰劳水师的兄弟,所到处,军民齐声喝采,呼唤「小刘爷」的声音震撼着广陵城。刘裕清楚感到自己已确立了北府兵最高统帅的地位,因为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凭着超卓的谋略,他付出最少的代价,赢得最漂亮的一仗,硬把广陵从桓玄的魔掌里夺回来,且得到大批的粮资、财货和近三十艘完好的战船,如果这还不算战绩彪炳,怎样才算是成果骄人呢?旗开得胜,最能振奋士气。入外院门后,刘裕跳下马来,自有手下赶来伺候。他正要和孔老大等说几句话,一名亲兵凑近他低声道:「宋爷刚从建康赶回来,说有急事要立即见刘帅。」刘裕心中一震。有甚么事能令宋悲风抛开一切的回来找他呢?有甚么事是屠奉三和燕飞也应付不了的?难道是……刘裕不敢再想下去,向手下们交代几句话后,立即匆匆到书斋见宋悲风。刘裕进入书斋,不用宋悲风吩咐,便把门关上,来到神色凝重的宋悲风身前跪坐,却发觉自己没有发问的勇气。宋悲风惨然道:「自我踏足广陵,我曾数次生出街动,想掉头便走。不过记起小飞的话,终于还是来了。小裕你要冷静的听我说,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刘裕遽震道:「是否锺秀小姐出事了,桓玄他……」宋悲风道:「虽然舆桓玄有关系,但并非你想的那样子。」接着苦叹道:「孙小姐自大少爷去世后,再加上淡真小姐的事,心情郁结不解,致积忧成疾。到桓玄占夺建康,还屡次到乌衣巷骚扰她,令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已到药石不灵的危险状况,以小飞之能,亦感无计可施,凭他的先天真气,也只能纡缓她的痛苦,并估计如果她再度复发,恐有性命之虞。」这番话便像五雷轰令刘裕整个人飘飘荡荡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气,全身像被针刺般发麻起来。宋悲风双目泪花闪动,道:「我们也知道你在这吃紧的时刻没法分身,且亦绝不可以抽身离开,但小飞认为该把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由你自己作出选择。孙小姐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生存的斗志,自暴自弃。因为淡真小姐的事,令她感到生无可恋,不断责备自己、折磨自己。唉!我们……唉!」刘裕听得心中滴血,颤声道:「说下去吧!」宋悲风颓然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现在唯一回天之计,是由你去见孙小姐,向她示爱,或可振起她求生的意志,令她好转过来。」刘裕凄然道:「我去见她有用吗?」宋悲风道:「大小姐向燕飞说,孙小姐心中的人正是你,但却怕她自己的身分,会连累到你,故不敢向你表达心中的情意,还拒绝了你。现在只有你才能振起她的意志,解开她的心结。」刘裕闭上眼睛,好一会后再睁开来。宋悲风这番话一入耳,他便生出立即抛开一切,赶往建康的强烈冲动,可是身体却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动。与桓玄的决战,刚正开始,他是绝对不可以因私忘公,就这么抽身离开,试问他如何向手下们交代?际此荆州大军随时反攻的一刻,他的离开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更会令北府兵的手足对他彻底的失望。他的心被撕成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留在广陵,另一半则飞往建康去了。宋悲风道:「我感受到这裹的气氛,北府兵现在是不能没有你的。希望孙小姐能吉人天相,度遇难关,将来你们仍有相见之日。」刘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据小飞估计,锺秀还可以撑多久?」宋悲风道:「小飞没有说出他的判断,只说若她再次病发,便非常危险。他对孙小姐的情况,并不乐观。」刘裕道:「谢混那小子是否在旁推波助澜?」宋悲风吃了一惊,道:「谢混也是身不由己,桓玄现在权倾建康,谁都不敢逆他之意。」刘裕仰天叹道:「我前生究竟造了甚么孽呢?老天爷竟对我如此不仁。」宋悲风无言以应。刘裕露出坚决的神色,断然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赶赴建康见锺秀,谁都挡不了我。」宋悲风骇得魂飞魄散,且深深的后悔,颤声道:「万万不可!」刘裕冷然道:「桓玄何时称帝?」宋悲风摸不着头脑的道:「该是这几天内的事,他已自封为楚王,还把司马德宗逐离宫城,又使人准备挥让时祭祀的神坛,据说连惮让的诏书也着人起草撰写了。问题在广陵的失陷,会否打乱他的阵脚。」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当桓玄称帝的一刻,就是我动手去建康之时。我明白桓玄这个人,没有任何事可阻挠他称帝一事。」宋悲风愕然道:「为何要待他称帝方到建康去?」刘裕吁出紧压心头的一口闷气,道:「因为我要让建康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不是要和桓玄争天下,而是要拨乱反正,诛除桓玄这个叛贼。」宋悲风稍放下心事,道:「小裕是要发兵攻打建康,对吗?」刘裕道:「原本的战略,是以逸代劳,凭广陵和京口之固,痛击来犯的桓军,以削弱桓玄的兵力。但为了见锺秀,我会改变策略,全面猛攻建康。我要堂堂正正的到乌衣巷去见锺秀,以事实向她报喜,害死淡真的人绝不会有好的收场。」宋悲风一震道:「如此改变既定的策略,是否太冒险呢?」刘裕道:「谁晓得是否不智呢?我只晓得一件事,如果我只是坐在这里,我的感觉会是生不如死。我意已决,宋大哥不用劝我。」宋悲风一时说不出话来。刘裕长叹一声,道:「小飞该已告诉了宋大哥有关孙小姐拒绝我的事。唉!我是明白锺秀的,虽然我曾误解她,甚至对她生出怨恨,但此刻我却完全的明白她。」又仰望上方,无限欷献的道:「她一直不肯原谅自己,认为自己须对淡真的死负上全责,所以她拒绝我,不止因为怕她的身分毁了我的事业,更是拒绝快乐。」他又记起谢锺秀在拒绝他之前,于谢家她看他的那个眼神,心脏一阵阵的刺痛,呼吸困难。宋悲风垂首道:「我留在这里。」刘裕似一时掌握不到他的话意,一呆道:「你留在这里?」宋悲风道:「我不想孤身回到建康,我要把你带到建康去,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便陪你一起死。」刘裕摇头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死的人将是桓玄。时间宝贵,我现在立即去着手准备。」宋悲风忧心忡仲的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裕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刘裕默然片刻,道:「宋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但不鲁莽,还会比以前更小心,谋定才动,因为我希望能活着到建康去,令锺秀感到生命可以是如此美好的。」稍顿又道:「没有人能阻挡我。真的!再没有人能挡住我,我清楚的知道。宋大哥好好休息。」说毕离开书斋去了。 第 六 章 全新想法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屠奉三,俯视着在崖下东流不休的江水,颓然道:「我想清醒一下,因为我刚和李淑庄一起体验了第一道杀人丹方的惊人威力,我和李淑庄便似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又或许我们只是露出了真本性,像荒人回到夜窝子去的情况。」燕飞在石旁蹲下,面向大江,哑然失笑道:「我的娘!竟然这么有趣?我们低估了李淑庄,没想到她会来此一着,告诉我!屠兄是否对李淑庄动心了?」屠奉三感到浑身舒泰,因为他绝对的信任燕飞,更不用担心安全。苦笑道:「但愿我有个肯定的答案。大家兄弟,我也不想瞒你,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感到心动了。但因这是全无可能的,更何况我还要杀她,所以我把这种令人迷惘的感觉硬压下去,且一直很成功,直至你告诉了我有关你和慕清流的睹约,那被压下去的某种情绪又复活了。」稍顿续道:「勿要以为我公私不分,事实上我想到一个更佳解决李淑庄的办法,就是和她作一个公平的交易,谛造双赢的局面。」燕飞欣然道:「只要你老哥认为是好办法,我便支持你。」屠奉三讶道:「为何你丝毫没有怀疑我中了五石散的毒,以致胡言乱语呢?」燕飞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发生,而当其发生时,谁都挡不了。」屠奉三沉吟道:「你是过来人,比我清楚。但我真的爱上了她吗?」燕飞道:「由于你老哥长期抑压自己这方面的情绪,说你爱上了她或许是言之尚早,但你的确是对她生出微妙的感情,故不忍害死她。」屠奉三道:「我是否非常愚蠢呢?换了你在我的处境,会如何处理?」燕飞道:「你肯问我的意见,显示你仍然保持理智。告诉我,她那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屠奉三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幸好我并没有非得到她不可的心,所以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绝不介意,只是不忍出手杀她。」燕飞点头道:「如此更好办。正如我说过的,对李淑庄我们再非没有选择,先说出你的新想法吧!」屠奉三把李淑庄的情况解释明白后,道:「我的新想法有个条件,就是须说服任后把二十四条丹方的制法交出来,再由你亲自出手为她化去体内积聚的丹毒,而李淑庄则以淮月楼来作交换,且助我们狠踩桓玄一脚。」燕飞沉吟道:「你认为李淑庄会同意吗?」屠奉三道:「当广陵和巴陵先后失陷,慕清流输掉赌约,发出全面撤走的指示,李淑庄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个交易对她是有利无害的。」燕飞道:「为何你不想多要些儿,譬如得到她呢?」屠奉三苦笑道:「像她那样出身的人,会对人生出真感情吗?如果她有把握,早把我干掉。」燕飞摇头道:「我却有不同的看法。她向慕清流隐瞒你的事,实出乎我意料之外,当时我虽大惑不解,却没有深思这方面的事。现在作事后的回想,她没有透露你的存在,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想遇要杀你。当然她也像你这般心感矛盾,却正显示她对你非是没有情意。」屠奉三道:「你的看法或许正确,不过她的情况和任后不同,魔门的法规对她会有一定的约束力,与我相好说不定等若背叛魔门。唉!又或她只是在媚惑我,我不过是一厢情愿吧。」燕飞道:「我接触过的魔门中人,不论是向雨田又或慕清流,说到底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与你我没有分别。男女互相问的吸引是不讲道理的,像你老哥般,有想过会爱上要对付的目标吗?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发生在李淑庄身上。老天爷在这方面是公平的。」屠奉三道:「你是在鼓励我?」燕飞道:「这个当然。我们荒人一向是无法无天、不受世俗道德礼法的约束,想到甚么便去干甚么。今次如果魔门失败了,恐怕李淑庄有生之年,仍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她如真的对你心动,你为何要拒绝快乐?」屠奉三道:「可是我真的不了解她,更不清楚她对魔门的忠心程度,鲁莽的去追求她,或会有不测之祸。眼前的头等大事,仍是杀死桓玄,我不可让私人的事影响大局。」燕飞微笑道:「不要三心两意,她拒绝你是她的事,只要你曾尽过力,晓得自己没有错过机会,便对得起自己,这种事谁可预料呢?至于怕出事,则是过虑。当慕清流愿赌服输,而李淑庄又晓得你是屠奉三,我保证她不敢动你半根毫毛,有谁想与我和刘裕结下解不开的仇恨?哈!还有你老哥是那容易收拾的吗?」屠奉三默然片刻,忽然叹道:「我是不是很傻呢?」燕飞道:「但我却最喜欢你现在这样子。如果事事都精明厉害,算尽机关,只讲利害,做人还有甚么乐趣?放手去做吧!错过了你会终生悔恨。」屠奉三颓然道:「我真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燕飞道:「乐趣正在这里。便像高小子追求小白雁,起始时谁都不看好他们,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我们回去见任后,看她对我们的提议如何反应。不用担心,我与你是立于同一阵线的。快天亮哩!」刘裕在瓦观太守府的情况,后院已有多处房舍透出灯光,显示下人已起来工作,该是准备早膳一类的事。他身旁的孔老大道:「桓弘每日天亮前起床,梳洗后便到主厅吃早点,听取手下汇报昨夜的状况。陪他同吃早膳的尚有七、八个亲将,此为最佳下手的时刻。」另一边的魏泳之道:「桓弘今次死定了,府内的守卫不过百人,且完全没有警戒之心。」孔老大笑道:「桓弘不论衣食,均非常讲究,甫抵广陵,关心的不是广陵的防御,而是谁是厨艺最了得的人。他请的三个厨子里,有两个是我们的人,另外我又安排了四个兄弟混进去,在厨房帮手。后院的大门已被他们作了手脚,一撞便开,我们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杀进去,先把主厅重重包围,再进去取桓弘的小命。」魏泳之兴奋的道:「每一个兄弟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当看到烟花讯号后,我们的人会先夺取粮仓和城门的控制权,如此大局已定,就看我们能再夺多少条船。」刘裕目光投往东方,已隐见日出前的霞彩,心忖广陵的争夺战将揭开与桓玄之战的序幕,打破对峙不下的局势。以桓玄的性格,大怒下会派兵猛攻广陵和京口,如此则正中他下怀。孔老大道:「现在一切情况全在我们掌握襄,要生擒桓弘,也肯定可办到。」刘裕道:「我们定要当场斩杀桓弘,以示我们的决心。同时也可让建康高门晓得,谁站在桓玄的一方,谁便要死。」魏泳之点头道:「对!谁敢助桓玄,我们便杀之无赦!」不知如何,刘裕想起了谢混,此子肯定站在桓玄的一方,自己可以狠下心肠杀他吗?自己知自己事,不论谢混如何开罪他,至乎无人不认为谢混该死,他仍没法对谢混下手。只是看在谢锺秀份上,他便下不了手。忽然间,他感到自己把话说满了。刘裕再次感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种种为难处,要公私分明,实有极高的难度。孔老大道:「是时候哩!」太守府后院处亮起一盏绿色的灯,旋又敛消,接着又亮起来,如此连续三次,方告熄灭。魏泳之欣然道:「桓弘到主厅去了。」刘裕深吸一口气,道:「动手吧!」建康。秘巢内,任青媞静心聆听屠奉三昨夜与李淑庄交锋的过程,玉容平静,即使听至屠奉三不得不与李淑庄共尝丹散,仍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窗外天色转白,漫长的一夜终于成为过去,便像以往无数的夜晚,但燕飞却晓得昨夜与别不同,至少对屠奉三来说,昨夜发生的事,或许会彻底改变屠奉三未来的命运。他不时想着纪于千,隐隐猜到纪千千已随慕容垂的大军起行,离开荣阳,因而无法和他作心灵的联系。屠奉三最后说出了他的新构想,然后等待任青媞的响应,没有任青娓的同意,他根本没法和李淑庄作交易。燕飞也为屠奉三紧张,晓得不费一番唇舌,休想说服任青媞,因为她有大条道理不肯把二十四条丹方的制法说出来,皆因此为可以控制建康高门,能令她在建康呼风唤雨的本钱,当然愈少人知道愈好,何况对方是有政治野心的魔门妖女。任青媞忽然笑容满脸,向屠奉三喜孜孜的道:「恭喜三哥,终于觅得意中人。」屠奉三和燕飞相对愕然,怎猜得任青媞如此好说话?任青媞道:「不论三哥有甚么新的提议,青媞都全力支持,二十四条丹方算甚摩哩?比起三哥将来的幸福,根本是微不足道。」屠奉三首次对任青媞唤他作三哥完全受落,还一阵感动,且又有点儿尴尬,苦笑道:「我只是要和她作个公平的交易,并没有其它意思。」任青媞笑脸如花的道:「三哥不用害羞,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嘛!何况是如此知情识趣的佳人?」屠奉三道:「我和她……唉……」任青媞道:「我当然明白三哥的心事,你怕她是魔门之徒,心意难测,不过这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燕飞奇道:「连这事也有办法解决吗?」任青媞道:「李淑庄是否对三哥动了真情,一下子便可试出来。」屠奉三愕然道:「究竟是甚么好法子?」任青媞道:「当广陵或巴陵失陷的消息传到建康来,三哥便可以本来面目去见李淑庄,看她反应如何,如果李淑庄仍显露对三哥的情意,三哥便可依我的方法测试她真正的心意。」连燕飞也对任青媞大为改观,她不但肯交出珍贵的丹方,还为屠奉三想法设计,尽显她爱屋及乌的心意。任青媞美目生辉的道:「只要李淑庄肯脱离魔门,三哥便值得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因为她是真的向三哥尽倾心中之爱。」屠奉三苦笑道:「李淑庄对我的爱绝达不到这种叛门的程度,照我看她只是感到我这个人不简单,生出了好奇心吧!」任青媞摇头道:「三哥你错了。魔门的人一向以绝情绝义为本色,一切只看功利效益。可偏是这种人,一旦动情,却是一发不可收拾。燕大哥说得对,她没向慕清流提及你这个人,已是有违她的作风,只因她对你动心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燕飞道:「但她也可以口称叛帮,暗裹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任青媞道:「像魔门这种历史悠久的门派,想脱身是谈何容易?幸好有燕大哥在,当然可以直接和慕清流谈条件,以更大的利益作交换。」接着正容道:「李淑庄能负起这般重要的任务,肯定是魔门两派六道其中的派道之首,以魔门的惯例,派道之首同时也是该派道最重要典籍的持有者。如果李淑庄真的肯脱离魔门,又得到慕清流首肯,她必须把由她保管的典籍交出来,而这是没法骗人的。因为魔门派系与派系间不住勾心斗角,谁都想夺取对方的典籍,一旦交出去,便再收不回来。」燕飞拍桌道:「果然好计!」屠奉三叹道:「要她背叛魔门来跟随我,照我看只是个笑话。」任青媞道:「试试看好吗?三哥勿要小觑自己,若青媞不是先遇上刘爷,也会对三哥情不自禁呢!」屠奉三只能向燕飞苦笑。 第 五 章 迷离境界 如果他心裹没有准备,骤然见到眼前的景况,肯定会吓了一跳。二十多个人正围绕着两台弩箭机在忙碌着,其中两个人是卓狂生和姚猛。卓狂生眼角发现高彦,斜眼对着他道:「有好消息吗?」四名兄弟推动另一台弩箭机,由于地上铺了厚软的布帛,只发出轻微的声音,到弩箭机到达紧闭的铺门前,方才停下。高彦来到卓狂生和姚猛中间,兴奋的道:「点子刚离开太守府,随行的只有八个短命鬼,九个人全部都是骑马的,目标清楚分明。」另外两台弩箭机同时移动,与先前的弩箭机并排列阵,只要把宽敞的铺门推倒,弩箭机便可攻系铺外街上的目标。姚猛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明年今夜,将是马军这家伙的忌辰。」这三台弩箭机是两湖帮遗留在巴陵的武器,一旦发动,叮连续发射六支弩箭,其劲道之强,功夫差了点儿的武林好手也难以消受。卓狂生趋前,打开铺门的一个小方窗,往外窥看对街,仙源楼的外院门映入眼帘,此时院门大开,几名把门的大汉正招呼前去光顾的客人人内。卓狂生道:「准备!」姚猛没好气道:「准备你的娘!真是嫩手,各兄弟早进入指定的位置哩!还要说多余的话。」卓狂生回头一看,也感尴尬,因为铺内兄弟负责操控弩箭机的,又或负责推倒铺门者,全都蓄势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幸好他尚有最后一道杀手简,喝道:「我是着你准备,还呆在这里干甚么?你是否害怕得偷偷在裤裆内撒尿,故动弹不得,还不给我滚。」姚猛向高彦作了个奈何卓狂生不得的表情,匆匆由后门离开。高彦趋前来到卓狂生身旁,从小方窗看出去,道:「是时候了!」卓狂生向立在后方负起传讯之责的兄弟打个手势,那人领命后去了。卓狂生叹道:「这就叫猛虎不及地头虫,整个巴陵全是支持两湖帮的人,这间位于仙源楼对面的铺子,说句话便暂时是我们的了,周绍和马军怎是我们的对手?」高彦道:「你似是引喻失误,马军才是地头虫,我们方是猛虎,只不过马军现在变成千夫所指的叛徒,等于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卓狂生哂道:「甚么都好!只要能宰掉马军便成。」高彦低声道:「你是否心情紧张,致语无伦次?」卓狂生道:「你不紧张吗?」高彦坦然道:「我怕得要命!既怕马军改变主意忽然不来了,又怕他的武功比我们所知高强,竟能逃过这次暗杀,要担心的事真是数之不尽。」卓狂生哂道:「你是在瞎担心。我们今次的行动是由我们三个臭皮匠想出来的,等于诸葛武侯的智计。最精彩是周马两人还以为我们早四散逃亡,哪想得到我们会返回虎穴,还要谋他们的小命。坦白说!就算没有布置,只要马军落单,凭我的武功也可轻取他的性命,别忘记他只得一条手臂来挡老子的绝世神功。」高彦浑身一震,道:「来哩!」卓狂生忙凑往小方窗看过对街,又松了一口气,-道:「轻松点行吗?只是我们的人出动吧!」从窗口看出去,数名衣着和把守院门的漠子无甚分别的两湖帮兄弟,正朝院门走去,其中一个与守院门的汉子密斟几句后,守门的汉子个个脸色遽变,退入院门内。卓狂生当然晓得己方人马向他们说了甚么话,也不虞退入院内的汉子会泄漏他们的行动,因为另有专人伺候他们。此时己方兄弟取代了把门汉子的岗位,一切看来与先前无异。蹄声响起,自远而近。姚猛从横巷走出来,马军和八个随从,正放缓骑速,抵达院门,准备要进入。姚猛急步街前,登时惹起马军等的注意,人人目露凶光,朝不住逼近的姚猛瞧过去,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整截街道只剩下他们,人流已被两湖帮的兄弟截断。姚猛在离马军等人两丈外止步,「锵」的一声拔出佩刀,大喝道:「马军你背叛帮主,老子来和你拚命了。」马军在马背上审视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哑然笑道:「你这小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为何我从未见过你?」众随从均发出嘲弄的笑声。「砰」院门关上。原来扮作把门者的两湖帮兄弟,早悄悄退入院子内。马军终是跑惯江湖的人,目光投往关上的院门,色变道:「散开!」姚猛长笑道:「太迟了!」「蓬」!对街铺子的大门整幅向外坍塌,现出三台弩箭机、卓狂生、高彦和一众兄弟。在马军等魂飞魄散之际,弩箭机已三箭齐发,辄辄声中,射出一轮接一轮的弩箭。数以百计的箭手同时站立于弩箭机所在的房舍之人人弯弓搭箭,朝他们狂射劲箭。惨况令人不忍卒睹。先是全无异样的感觉,接着脸孔开始热起来,一阵晕眩。屠奉三差点想运功把丸散的药力逼出体外,但又怕李淑庄察觉,只能心中叫苦。李淑庄凝神瞧着他,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似乎相当不错呢?」屠奉三心中苦笑,感到体内血液加速,心儿的跃动也比平时加速,不由心中生出悔意,这个险实在不该冒的。李淑庄忽然有点无意识地娇笑起来,像没有机心似的,比之平常的她,又有另一番惹人遐想的娇姿美态。不知如何,屠奉三也想纵声狂笑,眼前美女的笑声,像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屠奉三讶道:「有甚么好笑的?」话出口才感到突兀,但又是如此自然,换了平时的他,当不会问这句话,至少不会直接问出口,只会在脑袋裹作猜测。李淑庄更笑得花枝乱颤,似是屠奉三问这句话便足以笑弯了她的腰,她忍着笑的喘息道:「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们两个都不知算是甚么关系?但偏要凑在一起,最妙是根本不知道服食的究竟是仙丹还是毒药?」屠奉三晕眩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种全新的感觉,且确如李淑庄描述的,有点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和眼前美女究竟有何关系,一切只是单纯的发生,是这样子便这样子,不用有任何道理,单是发生的本身已是自具自足。屠奉三叹道:「夫人认为值得吗?」李淑庄闭上美目,心满意足的道:「我很久没有此刻的感觉了。有时我会想,只有服药后的人生才是真的,才会令人感动,你听到风的呼啸声吗?感觉到冷风拂在身上的动人感觉吗?为何干时我们对这些却毫不在意呢?」屠奉三把精神集中往被风吹拂的感觉去,寒风刮上皮肤的感觉骤然增强其强烈的程度,差点令他感到吃不消,忙把注意力重投李淑庄的如花玉容去。李淑庄恰于此时张开秀目,双目亮闪闪的,柔声道:「道兄的确没有骗我,此丹的效力绝不在我原本的十二道丹方之下,而其新鲜的感觉更是无与伦比,令我到达前所未有的境界。好吧!我再不想枝节横生,就以一千两黄金,买下道兄全部丹方。」屠奉三丹醉三分醒,皱眉道:「这与我先前提议的价钱差太远了。」李淑庄妥协的道:「好吧!让我告诉你我真实的情况,虽然有传言说我是建康最富有的女人,但我的财产大部分是像淮月楼般的不动产,淮月楼亦是我手上最有价值的财产,但在我手上周转的资金,绝不过五千雨之数,而能立即调动给你的,一千而金子已是极限,否则我将出现周转不灵的情况。」屠奉三饶有兴趣的听着,不知如何的,他把握到眼前正发生的事的趣味所在。现在的「倒庄大计」已变成了一个游戏,是他和李淑庄之间的游戏。李淑庄肯定是做生意的高手,所以懂得如何来压价。耸肩道:「夫人以为我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吗?不论是五石散的买卖,又或淮月楼的爱情交易,你赚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夫人怎可能只有这么少数量的钱在手上呢?」李淑庄不悦道:「这是真的,至于其它的钱到了哪里去,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会为你招来杀生之祸。」忽又噗哧笑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令我感到再不认识你。」屠奉三完全不介意,既不介意是否会被李淑庄识穿,更不介意是否做得成这场交易,一切有老天爷在冥冥中安排,不论他做甚么,其结果到最后都仍是那个结果。他甚至再不在意自己为何要到这里来见李淑庄,又和她一起服食含有丹毒的危险丸散,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眼前此刻去。至于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推算,比起现在这一刻,比重上变得微不足道。一股轻松写意带点懒洋洋的感觉,涌上他心头。李淑庄的娇笑声,她低沉好听的声音,变得晶莹剔透,每个字音本身已是最动人的天籁。屠奉三笑道:「还提甚么打打杀杀的,真大煞风景,他***,你不是说过服药后会变另一个人吗?嘿!言归正传,我并没有逼你在短时间内筹措足这笔金子,而是予你足够的时间,办法当然由你去想出来。」李淑庄黛眉轻蹙的道:「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你这人哩!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你明白现在南方的形势吗?」屠奉三生出和情人闹别扭的古怪滋味,冲口而出道:「夫人终于发觉错看桓玄,致生出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既然如此,还买我的丹方来干啥?」李淑庄像清醒过来般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旋又被温柔之色代替,轻轻道:「我早看出你这个人绝不简单。贪财好色的人我见多了,绝不像你这模样。看你的眼神便清楚。第一回在燕雀湖见到你,我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你的才智该远比你表现出来的高明,不论和你说甚么,你都清楚明白,且似看穿我心中的想法,故能屡次把我逼在被动的下风,令我感到新鲜刺激。现在嘛!更有点想向你投降,求你网开一面,以一个我付得起的价钱,把丹方卖给我。唉!你既清楚我的处境,便该明白假如桓玄失败了,我将变得一无所有,那时也没金子和你交易哩!」屠奉三心裹被不知是何滋味的曼妙感觉占据,这番话肯定是李淑庄的肺腑之言,因为他听不出任何破绽。皱眉道:「可是夫人常不自觉地向我露出鄙视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李淑庄抿嘴笑道:「奴家真的是甚么都瞒不过你,但你却看错哩!那不是鄙夷的神色,而是感到惋惜,像你这般轩昂的男儿漠,却只懂炼药和在脂粉丛中打滚,还像建康的所谓名士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无愧色。好哩!长话短说,你究竟肯不肯作这个交易?奴家的心已掏出来给你看了,你也清楚奴家的处境。一千两金子足够你挥霍一段长时间,若你仍感不足,今夜你便可以到奴家的闺房一宿,让奴家可以好好伺候你。」屠奉三涌起差点遏抑不住的欲火,忙硬压下去,人也清醒了点,道:「我真的不明白,既然夫人对自己的前景并不乐观,二十四条丹方对你还有甚么价值?」李淑庄掩嘴笑道:「都说你不是好色的人,听到奴家肯投怀送抱,仍不露丝毫馋相。你当我是随便陪男人的人吗?淑庄才不会这么作贱自己。索性一并告诉你吧!我买你的二十四条丹方并不是要赚钱,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将来的日子作打算。唉!假如我失去眼前的一切,唯一能使我感到活着尚有点意义,便是我手上的三十六条丹方哩!你明白了吗?」屠奉三失声道:「你竟是买来自用的?」李淑庄露出凄然之色,幽幽道:「不要看我李淑庄表面风光,事实上我心中非常寂寞,满脑子烦恼,有时更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只有丹药可驱走我的烦恼,让我好好的享受人生。好吧!我答应你,假若情况好转,我会补偿你的损失,如你仍不信任我,我便把淮月楼的房产地契交给你作抵押,如此你该不会怀疑我没有交易的诚意吧!」屠奉三呆看着她,好一会后叹道:「形势是不会好转的,桓玄根本斗不过刘裕,夫人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点。」李淑庄轻轻道:「你究竟是谁呢?」我究竟是谁?这类问题,平时屠奉三绝不会费神去想,因为根本不成其问题。但此刻屠奉三却对这个问题有全新的体会。对!我究竟是谁呢?屠奉三这三个字只是代号。对敌人来说,屠奉三或代表催命符;对刘裕来说,是个好帮手。但对自己来说,他是甚么呢?寒风拂体,面对眼前有高度诱惑性的美人儿,身处淮月楼旁清幽雅致的园林内,屠奉三感到自己完全彻底的融入环境裹去,在下面流过的河水,天上的夜空,与他似生出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是他从没有尝过的动人滋味。自己究竟是谁,再不重要。他现在看到的,是李淑庄的另一面。她也像任何人般有血有肉,会感到寂寞、悲伤、烦恼、失落,也会受情绪影响。一些从未在他脑域出现过的意念,一个接一个的紧扣而来,还伴着鲜明的图象,似乎意念本身已是最大的玩意和乐趣,令他一时想得痴了。「道兄!」屠奉三有点不情愿的从内在的天地走出来,讶然朝李淑庄瞧去。李淑庄以古怪的神情盯着他,缓缓道:「你究竟是谁?刚才你提起桓玄和刘裕时,我直觉感到你深入的了解他们,语气中透出强大的信心,并深信不疑自己的看法。」屠奉三轻松的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否和夫人进行交易。我们约个时间和地点如何?」李淑庄像小女孩般雀跃道:「道兄肯答应了。」又幽怨的道:「今晚你不陪淑庄吗?不知如何?我现在真的感到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很不好受。你不曾感到寂寞吗?当你和别的女人欢好时,会不会仍感到寂寞呢?」屠奉三发觉自己正认真对待李淑庄的问题,点头坦白的道:「你倒说中了我的心事。我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没在一个能令我念念不忘,又或想和她再次温存。我能拥有的,只是剎那的欢娱,事后却有去如春梦的感慨。唉!我想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之中,都会有寂寞的时候,不管有多少人前呼后拥,但寂寞却似是与生俱来的事,是一个心境的问题。」李淑庄欣然道:「我从未听过比你这番更能引起奴家共鸣的话,直说到我的心坎裹去。更使我开心的,是再感不到道兄的戒心和敌意。今晚不要走好吗?你是个很奇特的人,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知道。」屠奉三发自真心的道:「坦白说!我仍没法弄清楚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定下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如何?除了二十四道丹方外,我还有可令夫人惊喜的意外得益。」李淑庄一呆道:「意外的得益,道兄指的是哪方面的事?」屠奉三道:「我现在不可以泄漏,且须看夫人的表现,但对你肯定有利无害。」李淑庄凝视他半晌,道:「我愈来愈感到道兄的不简单,更似乎很清楚我的处境。令我感到害怕。」屠奉三暗叹一口气,道:「我能在逍遥教中占上一席,当然不是普通之辈。夫人勿要多心。」李淑庄皱眉道:「我们为何不可以立即进行交易呢?让淑庄把人财献上,道兄满意后,便把余下的丹方默写出来,那么不论明天发生甚么事,淑庄再也不在意了。」屠奉三感到心中的怜惜之意远大于对她的敌视,更开始相信她有交易的诚意,问题在他只记得另外四条丹方,且都是居心不良的毒方,纵然千万个情愿,也无法依她所说的去完成交易。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李淑庄讶道:「道兄似乎另有难言之隐,何不开心见诚的说出来?」屠奉三已习惯她善于捕捉别人心事的本领,苦笑道:「不瞒你哩!我还要回去和任后商量。」李淑庄愤然道:「原来你和任后有私情,怪不得不把我李淑庄放在眼内。」屠奉三大讶道:「夫人在妒忌吗?」李淑庄呆了一呆,竟说不出话来。屠奉二心中涌起一阵连自己也没法解释的醉心感觉,微笑道:「夫人放心,我可以关长春三字立誓,我与任后绝没有男女私情,有的只是利害关系。」李淑庄垂下螓首,轻柔的道:「知道哩!」短短的一句话,却直敲进屠奉三的心坎里去,生出魂为之销的美妙感觉。这美女是否对我动了真情呢?或只是她勾魂摄魄的手段?屠奉三胡涂起来,很想知道答案,这是从未有过的滋味。李淑庄轻轻道:「明晚初更时分如何?你晓得我的家在哪里吗?」屠奉三道:「任后刻下不在建康,多给我几天时间吧!快则二天,迟则六天,我会再来找夫人的。」说毕起身离开,因为如果再不下决心离开,连他自己也没法肯定事情会如何发展下去。 第 四 章 共尝丹方 华衣丽服的打扮,更突显她某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令人倍受吸引想去亲近她,但又不敢冒犯放肆,怕遭她鄙视。屠奉三更晓得她的危险性,知她是有致命毒刺的怒放鲜花,集美丽和死亡于一体。她神情木然坐在江湖地的临淮小亭内,秀眸一片茫然,凝望着对岸的宏伟城景,部分房宅已亮起***,在呼啸的寒风里,这个南方最伟大的城市,透出一种难言的沧桑感觉。屠奉三登上小岗,心忖她不在淮月楼打点生意、招呼宾客,却到这裹来呆坐,又不用婢女贴身伺候,显然是心事重重,想独自思量。她有甚么心事呢?是否已察觉到形势不妙,胜利已向刘裕一方倾斜?到屠奉三在石桌另一边坐下,李淑庄才往他瞧去,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露出半点讶色,像大家早约定了似的。尤令人诡异的是桌面不但有壶酒,且有两份饮酒的器皿,像是特为屠奉三而设的。屠奉三再次从她眼中寻到一闪而逝的鄙夷神色。心中奇怪,难道专以色相诱人者,最看不起好色的人吗?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屠奉三沉声道:「夫人你好!」李淑庄轻叹一口气,道:「你怎晓得寻到这里来呢?」屠奉三心中懔然,与这美女交手绝不能轻忽,一个错失,之前的努力会尽付东流。嘿然道:「事关本人的生死,关某当然做足工夫,否则到死都会是一个胡涂鬼。」李淑庄目光离开他,投往长流不休的秦淮河,漫不经意的道:「任后是不是身在建康?」此时天色随夕阳的引退,暗黑下来,眉痕的新月,现身在浮云的间缝里。屠奉三淡淡道:「任后的事,从不到我去管,我亦管不着。」李淑庄再叹一口气。屠奉三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何-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李淑庄没有向他望去,喃喃道:「你这是关心我吗?」任屠奉三事前如何猜想,心理如何准备充足,也没想过与李淑庄会扯到这种话题上,登时涌起古怪的滋味。苦笑道:「夫人是我最后一个赚大钱的机会,我当然关心我交易的对手哩!更担心着会不会把小命赔进去。」李淑庄仍不肯朝他瞧过去,轻描淡写的道:「不是财色兼收吗?」屠奉三不自禁地心痒起来,旋又把欲火硬压下去。同时心中奇怪,自年少初恋的惨痛经历后,他对美女已是心如止水,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只有纪千千能令他心动,但那种感觉是仰慕之情远大于爱欲之念,但不知如何,这危险的魔门之女,却能触动他深心中密藏的某种情绪,令他心中涟漪荡漾。叹道:「我关长春虽然爱女色,但更爱自己的小命。当我赶来建康时,确有财色兼收的心,可是见识过夫人的手段后,我不得不重新思量自己的想法,是否愚不可及?」李淑庄平静的道:「我们不是说好由你喂我chun药,再任你施展挑情的手法,然后合体交欢吗?为何忽然又大打退堂鼓呢?」屠奉三差点想立即撤退,此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实有无比的挑逗性和诱惑力,配合她平静的神情,对他生出强烈的冲击。以媚术论,李淑庄绝不在任青?之下。屠奉三摒除妄念,冷然道:「夫人勿要耍我了,关某人这个提议,只是为试探夫人的心意,如果夫人只是要丹方不要我的命,根本不会答应。」李淑庄终于往他瞧去,双目异芒大盛,盯着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仍要来见我?是否嫌命长了?」屠奉三大感头痛,这个女人确实非常难应付。一边回敬她凌厉的眼神,一边答道:「因为我不想白走一趟,今夜来见夫人,正是要弄清楚夫人的心意。现在只要夫人一句话,我关长春立即拂袖而去。」李淑庄似又软化下来,柔声道:「我又怎舍得让你走呢?」目光重投河水,双目透射出惘然的神色,轻轻道:「这两天我不时涌起取消我们之间交易的念头。这么辛苦干甚么,又为了甚么?有时我真的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对着自己憎厌的人,仍要装出笑脸,还要千方百计的去讨好他。」她以为屠奉三不会明白地这番话,但屠奉三却清楚晓得燕飞的看法是对的,因为她已察觉到桓玄败象毕呈,因而像慕清流般生出意异阑珊的颓丧感觉。今早桓玄受封为楚王,又将司马德宗逼迁,定使她难以向建康高门交代,所以躲到这里来,好眼不见为净。她的心事,屠奉三像她一般清楚。当经过多年的部署和经营,李淑庄成为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但随着桓玄的胡作非为,她辛苦建立的基础被桓玄逐一砸掉,换过任何再坚强的人,也会生出心灰意冷之心,怀疑自己是不是正作着最劳而无功的蠢事,而李淑庄正陷于这种恶劣的情况。她甚至会怀疑其门派的多年努力,到底所为何来?既然控制建康高门已变成没有意义的事,那还为何要付出大批的金子,以换取他的二十四条丹方呢?屠奉三当然不会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不解的道:「夫人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又说舍不得让我走呢?是否要出手留人。」李淑庄缓缓别过头来,打量他片刻,眉头浅皱的道:「你并不是真的好色。对吗?」屠奉三暗吃一惊,令他震惊的是完全不晓得在甚么地方露出破绽,也因而无法补救,只好兵行险着,从容笑道:「夫人何出此言?只要是男人,便会好色,只看节制的能力。」李淑庄摇头道:「不要诓我,我遇过太多色中饿鬼了,这种人就算你坦言讨厌他,他也绝不会以为你真的讨厌他,只会认为你仍未发现他的优点和长处,当你进一步和他接触,你对他的讨厌一定会变成喜欢。你愈讨厌他,他得到你后愈有成就感。正是这种想法,变成他们拜倒石榴裙下的动力,他们用金钱、权势去得到女儿家的身体时毫无愧色: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人讨厌。」又沉默片刻,凝望着他徐徐道:「我刚才说的讨厌,并不是针对你来说的,而是泛指我刚才所说不知风流和下流有何区别的那类人。但关道兄竟安然接受,亦不觉得有大不了的地方,显示道兄并不真是对淑庄见色起心,又或色迷心窍。道兄太清醒了。」屠奉三心呼厉害,李淑庄不愧在青楼见尽世情的人,对男性心理有深到的掌握,故任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在这些地方露出破绽。不过他是老江湖,自有一套应付的方法。冷笑道:「夫人爱怎么想便怎么想,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夫人是否仍有意思和我作交易?」李淑庄道:「如果我不想和你交易,说半句话也嫌多。我只要求价钱由我来定,因为我希望可以立即完成交易,以免夜长梦多,变得你和我最后都一无所得。」屠奉三只听她说这番话,便知她已从慕清流处获悉赌约的事。这也是合理的,李淑庄是最清楚眼前局势的人,当慕清流对成败失去把握,自会来找她问个分明。今回轮到他大惑难解,如果李淑庄也认定形势不妙,随时要全面撤退,她得到二十四条新丹方又有何意义和作用?屠奉三恰如其份的露出不悦之色,断然道:「一个子儿都不能减。想想二十四条丹方可为你带来多庞大的利润,便知我的价钱在相对下非常便宜。」李淑庄双目杀机遽盛。旋又敛去,叹道:「假若我告诉你,二十四条丹方并不能为我带来任何利益,道兄肯相信吗?」屠奉三愕然以对,不是故作讶异,而是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李淑庄忽地「噗哧」娇笑道:「我开始感到和道兄说话很有趣,道兄的才智更远在我估计之上,看你眼神的变化便清楚哩!你说出来的话和你心中所想的不尽相同。对吗?」屠奉三头皮一阵发麻,李淑庄「善解人意」的能力,是定此「倒庄大计」前他和任青媞都没计算过的。屠奉三傲然道:「没有一点儿道行,我怎敢到江湖来混呢?这交易不如取消算了,谁会做只有赔没有赚的生意呢?」李淑庄微耸香肩,向屠奉三展示一个能颠倒任何男人、具万种风情之美的媚态,却又带点不屑的生动神情,柔声道:「勿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让我直话直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你那二十四条丹方如你所说般有神效吗?若只是普通货色,又或比不上我所懂得的十二条丹方,那即使你肯贱价卖出,奴家也没有兴趣了。」屠奉三胡涂起来,更颇有失去主动的危机感,皱眉道:「夫人尚未依我的丹方制法,把丹散炼出来吗?」李淑庄从香袖里取出一个袖珍小瓷瓶,只可容一至二粒丹药,然后拔开瓶塞,立即清香盈鼻。屠奉三暗自庆幸任青媞曾详细向他描述制出来的丹散气味和卖相,否则现在肯定会手忙脚乱,不知该作何反应。遂露出心迷神醉的表情,狠狠以鼻嗅了一下,闭目道:「虽然火候差了一点,致令香气散而不聚,但已非常难得。」他再睁开眼时,李淑庄已把瓶内的丹丸倾倒在掌上,一共两颗,在她晶莹似玉的手掌上闪着金黄的色光,予人诡秘莫名的感觉。小小两颗丹散,却似拥有某种超乎俗世不可测度的神秘力量。李淑庄若无其事的把丹丸以另一手轻轻拈起,逐一放在两个空酒杯里,道:「我爱把丹散和酒一起服用,如此会更快见效。」屠奉三心叫救命,李淑庄的确是老江湖,竟想出此计,要自己一起和她试服丹散,如果是毒药,他便要作她的陪葬品。虽说丹毒只对那些长期服用五石散,以致在体内积聚丹毒的人有影响,但屠奉三却从未试过这玩意儿,要屠奉三忽然破戒服药,已是千万个不情愿,何况是这有致命危险由任青媞设计出来的含毒五石散。唉!天才晓得任青媞会否计算错误,一颗丹丸便足可夺去他和李淑庄的两条小命?更令他犹豫的,是李淑庄把丹散溶在酒里服用,保证连任青媞也不知以此法服食,会否增加丹丸的毒力。太多不能预知的因素了。事情的发展,令形势出现新的变化,「倒庄大计」再非唯一的选择,只要广陵和巴陵在十天内失陷,慕清流会向门人广发全面撤退的指令,而看李淑庄现在意兴阑珊的模样,她肯定会依言退避,自己还何苦要害她一命,说不定还会同时害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李淑庄举起酒壶,把酒注进放了丹散的杯子去,神情专注,姿态优美,若不知她的底细,此刻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她或许是建康最危险的女人。屠奉三感到头皮在发麻着。李淑庄放下酒壶,又拿起木杓,探进杯子襄把酒和丸散搅和,轻柔的道:「奴家对道兄提供的丹方有很大的期待,道兄不会令奴家失望吧?」屠奉三乏言以对。李淑庄讶然朝他望去,秀眉轻蹙道:「道兄为何不说话?」屠奉三暗叹一口气,猛下决定,不过却想先弄清楚她「期待」的含意,道:「夫人期待的,是不是指丹散会为你带来的庞大利润和效益呢?如果是的话,便和夫人刚才说的有所矛盾。」李淑庄拿起加了料的酒,放到他身前,双目射出凄迷而令人心醉的神色,轻轻道:「此刻我还哪来闲心去想令人心烦的事呢?我期待的是道兄的丹散会把我带进一个全新的境界,忘掉了世间一切烦恼,也忘掉了过去和将来,好好的享受人生。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会单独一个人服药,然后弹琴听曲,欣赏秦淮河的烟花美景。服药后的李淑庄会变成另一个人,拋开一切,说不定你今晚便可以得到我。」屠奉三生出危机的感觉,如自己也变成另一个人,拋开了对她的戒心,说不定会为她所乘,那便真是栽倒家,阴沟裹翻船,冤枉至极了。李淑庄神色静如止水,凝神看着他道:「你的确不是好色的人,还似心中隐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像刚才听到有可能在今晚得到奴家的身体,眼神仍没有丝毫变化。关道兄告诉我吧!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屠奉三目光投往酒杯内晶亮的酒液,丹散已无影无踪,与美酒浑融如一,心中却在盘算向她透露真相的后果,对刚下的决定又犹豫起来。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便像自己,有时也会失去斗志,生出心灰意冷的情绪,但情绪平复后,又会斗志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目下的李淑庄肯定处于情绪的低谷,可是当她从低谷走出来时,会回复斗志和信心,如果自己向她透露真相,那后果实在难以预料。屠奉三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呢?上回我见夫人,与今次比较,便像两个不同的人般。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李淑庄微笑道:「道兄这么关心奴家吗?为何要问这种与交易无关的问题?」屠奉三道:「服药的其中一个大忌,就是于心情不好时服药,这会令好事变成坏事,更添心中的烦恼。」他这番话并不是乱说的,而是任青堤告诉他的,可让他能恰当的冒充服惯药的人。李淑庄淡然自若道:「道兄是遇虑了,奴家是个坚强的人,烦恼归烦恼,却不能影响我的心情。人总要在适当的时候放松自己,又或放纵一下,才能取得平衡。我是不容易放弃的人,不论形势对我如何不利,我都不会轻易认输。我扯得太远哩!来!让我看看道兄的丹方是如何的超卓不凡。」接着举杯道:「道兄请!」屠奉三拿起酒杯,心中暗叹,听李淑庄的语气,她是不接受急流勇退的指令,而会一直撑下去,直至桓玄溃败的一刻,才肯服输。既然如此,「倒庄大计」必须继续下去,再没有别的选择。李淑庄催道:「请!」屠奉三见李淑庄摆明要自己先喝掉手上的酒,才会跟随,暗叫了句「舍命陪妖女」,毫不犹豫的举杯一饮而尽。李淑庄露出欣然之色,也把手上的酒饮尽。两人同时放下酒杯,四目交投。 第 三 章 抉择之权 宋悲风答道:「他踩李淑庄的线去了。如何?」燕飞道:「我见过大小姐,唉!」宋悲风色变道:「大小姐出事了吗?」燕飞露出沉痛的神色,道:「大小姐精神是差一点,但却没甚么大碍。问题出在孙小姐身上。」宋悲风难以置信的道:「不会吧?孙小姐还这么年轻,而且一向体质不错。」燕飞道:「我们都要坚强起来,面对这残忍的事实,据大小姐说,孙小姐自闻得淡真小姐的死讯后,自责极深,身体亦不住转坏,积忧成疾,她认为自己须为淡真之死,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最近更曾多次昏倒,令人担心。」宋悲风的脸色难看至极点,两唇颤震,说不出话来。燕飞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大小姐和我的看法相同,孙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肯定是刘裕无疑,只要刘裕能现身她眼前,向她求婚,说不定她会霍然而愈。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宋悲风忧心如焚的道:「你的真气对她也不起作用吗?」燕飞道:「我的真气虽能减轻她的苦楚,却有点像饮鸩止渴,当下一次病发时,大罗金仙也救不到她。」接着沉声道:「所以在那情况发生前,刘裕必须来到她身边,再看老天爷的意旨。」宋悲风苦恼的道:「可是小裕现在怎可分身?」燕飞道:「便让小裕自己作出选择和安排,但如果我们不给他这个选择的机会,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宋悲风愁眉深锁的道:「大小姐……唉……大小姐怎么看这件事?」燕飞道:「她的表现很奇怪,表面看相当冷静,又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只说生死有命,我们必须以平常心面对。」宋悲风惨然道:「谢家究竟走了甚么厄运?为何会变成这样子的?」燕飞道:「大小姐还说了些奇怪的话,她说离开也好,离开便再不用受苦了。」宋悲风乏言以对,好一会后,现出一个坚决的神色,道:「我现在立即赶去京口,向小裕报告孙小姐的情况。小飞你说得对,我们必须把选择权交在他手上。」屠奉三回到秘巢,已是三更时分,燕飞仍呆坐厅子里,神情木然。屠奉三于他身旁坐下道:「发生了甚么事,为何你这般的神情?」燕飞把谢钟秀的情况说出来,叹道:「谁都没料到孙小姐的情况如此严重,都是谢混那小子不好,与孙小姐最憎恨的桓玄眉来眼去,气苦了孙小姐。有关谢混的事我都瞒着宋大哥,怕他告诉小裕。因为小裕一向对谢混印象极差,如果孙小姐出了事,小裕会迁怒谢混,说到底谢混也是身不由己。」屠奉三沉声道:「刘帅绝不可以到建康来,太危险了。而且北府兵不可一日无他,他不在,会令军心不稳。」燕飞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更清楚你的想法有道理。如果我是刘裕,我会不顾一切到建康来见孙小姐一面。既然我自问会这做,好应该也让刘裕有选择的机会。」屠奉三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后才道:「我是太过讲功利了。对!我给你说服了。何况有你燕飞贴身保护刘帅,至不济也可以溜之天天。」燕飞道:「我还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告诉你,我刚才不但见过那圣君,还与他立下赌约。」屠奉三失声道:「甚么?」燕飞把情况详细道出,只瞒着自己乃墨夷明之子这个环节,当屠奉三听毕,忍不住长呼一口气,以纡缓心中紧张的情绪,道:「事情竟会如此急转直下,真教人意想不到,此事究竟于我们有害还是有利呢?如果你输掉赌约,岂非不能插手南方的事?」燕飞答道:「如果我们不能在十天内分别夺得巴陵和广陵的控制权,这场仗的胜负也已清楚分明。小裕两次派船队闯关,正是深知夺取巴陵的重要性。而广陵一向是北府兵的根据地,只要小裕能于敌人阵脚未稳之际发动,肯定可以成功。」屠奉三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现时我们占尽上风,大有机会把魔门连根拔起,去此心腹祸患,为何燕飞你不但肯放他们一马,还冒上输掉赌约之险,似乎划不来吧!」燕飞道:「你可知桓玄因今夜北府兵舰队闯关之事,已把建康的江防交由谯奉先负责,由此可见当桓玄觉察到失败的可能性,会转而倚赖谯纵和谯奉先,如果情况发展至这个地步,对我们将非常不利。慕清流此人才智高绝,又懂掌握时势,尽管我们能击败他,也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屠奉三道:「可是慕清流明示谯纵可以不遵从他的命令,纵然我们赢得赌约,仍未能得到我们应有的成果。」燕飞道:「只要慕清流肯退出,余子岂还足道?」屠奉三苦笑道:「我说不过你哩!」又问道:一任后呢?」燕飞道:「她或许已上床就寝,又或出去办事了,谁知道呢?」屠奉三以苦笑回报。燕飞问道:「你不是去侦察李淑庄的情况吗?有甚么收获?」屠奉三道:「白走了一场。我依王弘的指示,潜进她在淮月楼附近的华宅,却寻不到她的踪影,然后再到淮月楼去,但她亦不在那里,」燕飞道:「你没试过到江湖地去找她吗?她似乎对园内临淮的小亭情有独钟,爱到那里去。」屠奉三略作沉吟,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我们是否仍须要继续进行对付李淑庄的计划呢?」燕飞凝视他好一会,微笑道:「屠兄是否对李淑庄生出怜香惜五之心呢?」屠奉三叹道:「她的确是动人的尤物,魅力十足。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倒庄大计必须继续下去,个人的感觉并不重要。」燕飞道:「我却有另一个想法。」屠奉三精神一振的问道:「甚么想法?」燕飞道:「春江水暖鸭先知,你道现时在魔门之中,撇开慕清流不论,谁是最先察觉到桓玄已显败象的人呢?当然是李淑庄,对吗?桓玄的急于称帝,肆意践踏司马氏,又对谢钟秀显露野心,加上施政紊乱,待人至严,律己不力,必令建康高门生出离心,而李淑庄会直接感受到这方面的压力。以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李淑庄肯作桓玄的陪葬品吗?」屠奉三皱眉道:「你令我想到另一个危机,假如李淑庄晓得事不可为,还买我的丹方干甚么?最聪明的方法是挟财而遁,等待另一个时机。」燕飞道:「若真给小裕取桓玄而代之,还有甚么等待时机可言?只要小裕一天在位,魔门肯定全无机会。」屠奉三道:「我给你弄胡涂了,你究竟想说甚么呢?」燕飞道:「我只是分析李淑庄的心态,或许我看错了,谁说得定呢?慕清流曾流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恐怕便是因得悉建康高门对桓玄的支持正不住的减退。对付李淑庄的计划仍要进行下去,但分寸要由你拿捏掌握。假设我们成功赢得赌约,而李淑庄亦肯依慕清流的指示撤退,我们当然可以放李淑庄一马。」屠奉三精神大振道:「既有选择的自由,我的心情好多了。」燕飞道:「屠兄是不是对李淑庄心动了。」屠奉三苦笑道:「心动有啥用?像李淑庄这种背景出身的人,绝不会轻易对人动情,更何况是贪财好色的关长春。我从她眼中,只看到鄙视不屑的神色。」燕飞道:「男女间的事很难说,看看任后便明白。其它由老天爷安排如何?」屠奉三道:「形势的发展确是出人意表,为免夜长梦多,我打算明晚去见李淑庄,看她是不是有作交易的诚意。如果她出手杀我,我们的倒庄大计也完蛋了。」燕飞道:「就这么办。一切待明天再说,明天再想。」广陵。午后时分。刘裕在孔老大和魏泳之左右相伴下,进入仓房,正在那里候命的二百多个北府兵兄弟全体起立,但却没有弄出任何声音,每个人双目都闪动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刘裕含笑立定,道:「请孔老大来和我们说几句话。」孔老大吓了一跳,忙道:「刘帅说笑哩!我有甚么资格说话?」魏泳之欣然道:「刘帅说谁有资格,谁便有资格,何况你是我们北府兵最爱戴的龙头老大,老大你就随便说几句为众兄弟打气吧。」孔老大见人人点头,登时感到大有面子,他也是见惯场面的人,道:「刘帅吩咐,孔某怎敢不听说听道?就来说说我的心情,我感觉轻松,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刘帅和他的北府兵兄弟来了。」众人均露出笑容,却不敢笑出声来,怕惊动敌人。此仓位于孔老大的一所华宅后院,本为粮仓,现在搬空了来藏兵。此宅邻近帅府,以之作突击的据点,占尽地利。魏泳之笑道:「孔老大对我们有信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回到广陵,我们蒙上眼睛,也懂得怎样走进帅府,宰掉桓弘,打赢这场仗。」众人握拳击往上方,以此无声的方法,表现心中的激动和必胜的信心。孔老大道:「轮到刘帅开金口哩!」刘裕从容微笑道:「我们的秘密入城行动,比原定的二天时间快了一半,也令我们不单可提早一天发动,更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孔老大道:「我们也准备就绪,只要看到刘帅在帅府放出烟花讯号,立即在全城发动,保证敌人被我们杀个措手不及。」刘裕连叫了几声「好」,方油然道:「敌人会于黎明前换防,我们就于换防的一刻依计划攻入帅府,大家都清楚所有的安排了吗?」众人纷纷点头,情绪愈趋高涨,士气昂扬。刘裕道:「今回是天助我们,据消息显示,桓玄已派出吴甫之和皇甫敷两人,率领二万荆州兵,正从水陆两路往广陵来。不过他们将会发觉是白走一趟,因为广陵已回归原主。」如果情况容许的话,众人肯定会发出震仓的喝采声。刘裕道:「兄弟们好好的休息,享用随身带来的干粮,但心里勿要怪孔老大招待不周,因为他是有苦衷的,怕忽然大批的买粮,又酒又肉,会打草惊蛇。」众人忍不住笑起来,又不能出声,表情不知多趣怪,更忍笑忍得非常辛苦。魏泳之拍拍刘裕肩头,表示是时候离开了。刘裕再说了几句激励的话,这才和孔老大和魏泳之离仓。返回主宅途上,刘裕道:「现在一切准备妥当,桓弘方面情况如何?」孔老大不屑的道:「桓弘这种纨挎子弟,根本难当大将之才,今早还和人到郊野打猎作乐,茫不知大祸即至。」魏泳之道:「幸好我们发动得早,如让吴甫之和皇甫敷两人率军抵达广陵,会是另一个局面。此二人向得桓玄宠信,是有真材实料的大将。」刘裕微笑道:「如果现在坐在帅府内的不是桓弘,而是吴甫之或皇甫敷其中之一,鹿死谁手,尚未可预料。」孔老大道:「桓玄疑心极重,只信任其族的人,遂予我们可乘之机。」刘裕问魏泳之道:「通知了无忌吗?」魏泳之道:「一切办妥。无忌的大军会于明早天亮时从水路攻至,保证敌人望风而溃。」刘裕朝孔老大瞧去。孔老大忙道:「当我的人见到烟花传讯,城内的兄弟会立即占夺各大粮仓,城外埋伏的兄弟则设法夺船,既然是免费的,当然设法多取几条船哩!」魏泳之兴奋的道:「刘帅想出来的办法,确是精彩,当最后一个兄弟成功混进城里来,我便晓得胜券在握了。」此时抵达主宅正厅的后门,刘裕止步道:「建康的情况如何?」魏泳之笑道:「刚得到来自建康的消息,桓玄今早已受封为楚王,并把白痴皇帝迁往皇城外的永安宫,令朝野震动,现在谁都认为桓玄会于数天内登基。」孔老大问道:「建康高门对桓玄的所作所为,有甚么反应?」魏泳之道:「有关建康高门对此事的态度,我们仍未收到消息。不过不用打听也可知道大概。桓玄太快露出真面目了,好象完全不晓得自己阵脚未稳,当他晓得广陵落入我们手上,才会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刘裕沉声道:「他仍不会梦醒,只会着吴甫之和皇甫敷两人紧守广陵和京口的上游,希望可以继续作他的帝皇梦。」孔老大道:「有个兄弟刚从无钖回来,据他说天师军正大举反攻,目标极可能是海盐,形势相当紧张。」刘裕大喜道:「徐道覆这是自寻死路。」魏泳之皱眉道:「我却怕朱序和刘毅不是徐道覆的对手,能守稳海盐已相当不错了。」刘裕道:「如果我没有必胜天师军的把握,怎敢抽身回来?放心吧!与天师军最后决胜的指挥者并不是朱序,而是蒯恩,此人不但精通兵法,且谋略过人,临机应变的能力更是超人一等,且有智士为他策划筹谋,肯定可轻易收拾徐道覆,最妙是徐道覆并不晓得对手不是朱序而是蒯恩,只是此点,已足可令徐道覆部署失误,到错脚难返。」魏泳之露出佩服的神色,道:「亏我和无忌还一直在担心海盐的情况,原来刘帅早成竹在胸。」孔老大喜道:「如果能把海盐的部队抽调回来,我们实力将大增。」刘裕道:「就算击溃天师军,海盐的部队仍然动不得,否则必然乱事再起。不过我会调两个人回来。」魏泳之讶道:「调哪两个回来?」刘裕道:「一个是刘毅,他和建康高门年轻一辈关系良好,我们进占建康后,有他为我们笼络建康高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另一个人叫刘穆之,此人学富五车,遍游天下,是有实学的智者,有他为我作主簿负责文章之事,厘定治国之策,事过半矣。」孔老大和魏泳之为之叹服,亦只有像刘裕般高瞻远瞩者,方配作他们的最高领袖。 第 二 章 谈笑天下 现实太残酷了。唉!天妒红颜,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燕飞生出心碎的感觉。谢家是否被下了毒咒呢?一艘轻舟从上游驶下来,到横互燕飞前方时,竟停定不去,水流对她似没有丝毫的推动力。燕飞暗叹一口气,从水中一跃而出,轻松的落到船头处。坐在艇尾的「魔门圣君」慕清流平静的注视着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船桨打入水里,艇子立即转弯,掉头逆流而上。燕飞正对慕清流作出新的评估,因为他能对燕飞的精神生出感应,武功已绝对的是属于向雨田的级数,今夜恶战难免。自己如能干掉他,魔门势将崩溃。可是?可是自己真能狠得下心肠这么做吗?自己的生父也是魔门的人。燕飞淡淡道:「收手吧!」慕清流沉声道:「鬼影是不是已栽在燕兄手上?」燕飞坦然点头。慕清流续下去道:「燕兄晓得我是谁吗?」燕飞知瞒他不过,微笑道:「慕兄你好。」慕清流苦笑道:「淑庄太不小心了,竟没料到会有如燕兄般的高手在暗里监视她,遂被燕兄跟踪至慕某人藏身的画舫,且听得我们要对付钟秀小姐的计划。我感应到燕兄的一刻,已心中奇怪,如果燕兄是负责保护钟秀小姐,怎会让我接近她呢?多谢燕兄坦白相告,解开我的疑团,其时燕兄误以为我只是下毒,到发觉我直闯钟秀小姐的香闰,方提高警戒,也令慕某人察觉到燕兄正窥伺一旁。燕兄果然名不虚传,竟能瞒过慕某。」燕飞听得头皮发麻,此人才智之高,脑筋的灵活,绝不在他所认识的任何智士之下。幸好自己没有隐瞒,否则会被他小觑,便不利要进行的一好言相劝」。慕清流便像向雨田,会看不起才智舆他不相称的对手。小艇在慕清流轻摇橹桨下,缓缓逆流而上,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是建康的名士,正游河谈心。今次慕清流忽然现身与燕飞相见,令事情的发展,到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地步,谁也没法逆料将来的可能情况。燕飞叹道:「慕兄收手吧!悬崖勒马,尚可保持魔门的元气。」慕清流大讶道:「究竟是否我的错觉,我竟感到燕兄的诚意?燕兄竟关心我圣门的盛衰吗?燕兄为何不像其它所谓的正道人士般,视我圣门中人为人人得而诛之之徒?请燕兄指点。」燕飞直觉感到慕清流是可讲理的人,而非蛮缠的冥顽之辈。平静的道:「在这大乱的时代,甚么正邪之道的界线已变得模糊不清。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没有甚道理可讲。不过桓玄败象已露,慕兄若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令贵门陷入绝境,动辄落得全军覆没的命运。」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燕兄这一番话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不过慕某却不同意燕兄的看法。桓玄兵力达十二万之众,战船超过四百艘,且据有如建康般的坚城作据点,又占有大江上游之利,拥巴蜀雄厚的物资作后盾,兼得建康高门的支持,纵然一时不能奈何刘裕,但如相持不下,吃亏的始终是刘裕,对吗?」燕飞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从容道:「表象确如慕兄所述,但慕兄却忽略了贵方最大的破绽弱点,就是选择错误,挑了桓玄,而此人根本难成大器。」慕清流微笑道:「桓玄是否帝皇之材并不重要,只要他肯接受我们的意见,刘裕必败无疑。」燕飞淡淡道:「桓玄肯接受你们的意见吗?」慕清流轻轻道:「桓玄害怕了!」燕飞皱眉道:「慕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慕清流道:「全赖你们大力帮忙,先后两次派船突破建康的江防,令桓玄再不敢倚赖其自身的手下。现在桓玄已把建康的水防交给我们,如你们再派人闯关,肯定吃不完兜着走。」燕飞心中暗懔,晓得魔门确有一套具高效率的传讯系统,故慕清流能把握于不久前发生的事。道:「慕兄不但高估了桓玄,更低估了刘裕。桓玄兵力虽达十二万之众,莉州军亦是精锐之师,但自桓玄进占建康后,战线拉长,兵力也由集中变分散,根本无力捍卫漫长的大江水道和沿江的十多个重镇。让我透露一个消息,两湖帮仍保存一半的实力,且万众一心要为聂天还复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江陵便岌岌可危,慕兄认为桓玄可应付一场两条战线的战争吗?甚么上游之利、巴蜀之资,将再不存在。」慕清流哑然笑道:「燕兄勿要唬我!两湖帮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再难卷土重来。且巴陵有我们的人在主持,绝不会让两湖余孽有东山复起的机会。」燕飞淡然自若的道:「圣君似乎算漏了一个人,而此人正是两湖帮能卷土重来的关键人物。」慕清流拍腿苦笑道:「燕兄是指小白雁吗?她现在是否在两湖呢?」燕飞道:「你在巴陵的人竟掌握不到这个消息,可见已陷于被封锁孤立的劣境,如果我没有猜错,巴陵陷落的消息会在十天内传到建康来。」慕清流有点意兴阑珊的道:「我害怕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不过只要我们守稳江陵,当可压得两湖帮不敢进入大江。凭他们的实力,理该无法影响大局。」燕飞耸肩道:「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你们必须调重兵往巴陵,如此则大幅抽薄建康的军力,假如广陵落入刘裕之手,你们敢对他展开全面的反击吗?」慕清流凝视燕飞,不解道:「燕兄是真的想说服我,要我收手吗?我真的不明白。唉!我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我丝毫感应不到燕兄的敌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势不两立的吗?」燕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慕兄因何在此等候在下?」慕清流洒然道:「燕兄此问大有深意。表面看来,我当然是希望能击杀燕兄,但若我真的要杀燕兄,绝不会挑秦淮河作战场,更不会予燕兄公平决斗的机会。」接着现出醒悟的神色,淡定的道:「因为燕兄的忽然出现,令我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燕飞心叫不妙,此人才智之高,还在他原先的估计之上。如被他察破对付李淑庄的大计,会令他们阵脚大乱。慕清流忽又道:「向雨田在燕兄眼中,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他这两句话突如其来,令燕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如不坦诚相告,会破坏他们目下间微妙的气氛,令交谈难以继续下去。道:「我初见慕兄之际,便忍不住拿向雨田来和慕兄比较。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慕清流点头表示明白,道:「不瞒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见的同门,我亦非常欣赏他这个人。像向雨田这种人,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便像他的师傅墨夷明。不过向雨田确有独立特行的资格,鬼影便曾亲口向我说过,除非我肯与他联手对付向雨田,否则他没有把握对向雨田执行门规。」燕飞愕然道:「向雨田若听到慕兄这番话,会生出知己之心,且非常高兴。」此时小艇驶入燕雀湖,慕清流收起船桨,任由小艇随波飘荡。慕清流微笑道:「我本来的姓名非是慕清流,这是我到建康后取的名字,以示我对名士文化的欣赏。不过能被我看得入眼的名士寥寥可数,他们均是真正的名士、高门里的清流,谢安则于我欣赏的名士中高踞榜首,所以我不愿伤害钟秀小姐的心意,是绝对发自真心。」想起谢钟秀,燕飞的心直沉下去,叹了一口气。慕清流仰望星空,吁一口气的悠悠道:「谢氏家风,确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风、庄老心态,恰是整个名士传统的结穴和落脉,雅人深致。但谢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为官、固位,否则其风流意韵便无所附丽,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个大时代的传承、迁变和消亡的过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触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败的气味?」燕飞涌起与知心好友深谈的古怪滋味,道:「贵门不是为求夺权,不择手段吗?但我怎样也感觉不到慕兄是这种人。」慕清流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和燕兄作生死决战,但绝非今夜。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没法对燕兄动杀机,不但因为我仍没法掌握燕兄的深浅,更因为我对燕兄生出亲近之心,这令我明白为何向雨田会成为燕兄的伙伴和朋友。」燕飞欣然道:「这是不是表示慕兄认为我的提议,有商量的余地呢?」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后,道:「燕兄可否坦诚赐告,为何这般关怀我圣门的盛衰荣辱呢?燕兄大驾在此,已显示燕兄掌握到这场换朝之争的成败关键,令我生出惧意。燕兄放心说吧!我是会为燕兄严守秘密的。」燕飞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贵门的其它人,会否挑战慕兄的决定呢?」慕清流哑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要知道燕兄的秘密,当然要先透露自己的底细。坦白说,我和燕兄间谁高谁低,对大局已是无关痛痒。即使我能杀死燕兄,影响的只是拓跋珪与慕容垂间的斗争,绝不能左右南方局势的发展,反只会便宜了南方的胜出者。」燕飞点头道:「慕兄看得很透彻。现今南方的情况,等若箭已离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广陵则被刘裕攻占,慕兄当晓得我非是虚言恫吓。」慕清流淡淡道:「燕兄为何独不提建康的情况,是否有些事是你不想提及的,以免引起我的警觉呢?」燕飞心叫厉害,和这人说话须非常小心,一个不留神,又或故意忽略某一方面的事,都会惹他怀疑。幸好李淑庄只字不提关长春,否则怕他早猜到他们的倒庄大计。燕飞道:「在建康我们之间的情况,可以近身搏击来形容,大家都要展尽浑身解数,不容有失,有些事不便说出来吧!」慕清流苦笑道::冱正是我生出危机感的另一原由,令我害怕的地方,就是我们在明,你们在暗,主动权已落入你们的手上。」燕飞道:「我很欣赏慕兄的坦白,令我对圣门大为改观。」慕清流沉吟片刻后,道:「事实上我和向雨田都可说是圣门的异种,向雨田之所以会这样,皆因他的师傅退隐沙漠后,专志修练敝门秘传的大法,再不过问敝门的事,所以培育出来的徒弟,对敝门没有归属感。而我的情况却不相同。敝门又可分为两派六道,其它门派的名称恕我不便透露,但我所属的派系花间派,不论武功心法,均在敝门中另辟蹊径,故培养出来的传人亦与其它派道传人迥然有异,对事物更有另一套看法。至于我个人的决定,是否可作为敝门的决定,那就是要看事情的缓急轻重,如是关系到争天下的斗争,那各派道当有自行决定的权利。如果我认为事不可为,会向其它派道发出全面彻退的指示,至于他们是否遵从,则不是我可以管辖的事。这么说燕兄满意吗?」燕飞默然片刻,然后轻描淡写的道:「慕兄这般坦白,我也不瞒慕兄,墨夷明正是我燕飞的生父。」以慕清流的修养,仍忍不住失声道:「甚么?」燕飞道:「此事慕兄须为我严守秘密,这是我不愿让人晓得、至乎不愿提起的事。现在慕兄该明白为何我会与向雨田成为伙伴好友,因为我们可以完全信任对方。」慕清流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燕飞叹道:「你们是没有机会的,关键处在桓玄,而桓玄根本不是刘裕的对手,形势的发展,会令慕兄再不怀疑我的看法。收手吧!只有急流勇退,方可保持贵门的元气,我实不愿贵门毁在我燕飞手上。这是个成者得到一切,败者输掉家当的游戏,中间没有丝毫转寰的余地。如果慕兄坚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只好用尽全力来打击贵方,再不讲甚么人情渊源,因为我再没有选择。」慕清流深吸一口气道:「听燕兄的语气,对如何打击我们,早已成竹在胸。」燕飞道:「慕兄是因测不破我们的手段,致生惧意,对吗?」慕清流双目精光闪动,沉声道:「我们可否立下赌约,假如巴陵、广陵确如燕兄所料,在十天内陷落,我立即向敝门发出全面撤退的指令,但如果燕兄所料有误,燕兄则须退出南方的纷争。」燕飞想也不想的道:「三日为定。」慕清流动容道:「原来燕兄对自己的猜想竟有十足的把握。」燕飞道:「慕兄不是想反悔吧?」慕清流苦笑道:「我们曾要求桓玄让我们负责镇守江陵,那便可以兼顾巴蜀和两湖的形势发展,岂知却给这蠢货一口拒绝。而燕兄提出的,正是我们最害怕会出现的情况。若让形势发展至那种田地,我们若仍不懂收手,便像桓玄般愚蠢。」燕飞欣然道:「慕兄确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智者。」接着又道:「我们今夜能在此谈笑,正表示我们进入短兵交接的阶段,慕兄将会对我们进行全面的反扑,我们当然也不会留手,情况的发展,再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慕兄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吗?」慕清流叹道:「燕兄在建康的部署,我完全猜不着摸不透,燕兄指我能全面反扑,实在太抬举我了。」燕飞微笑道:「以慕兄的才智,虽或未能猜到我们行事的细节,但总能掌握大概。桓玄之所以能轻取建康,全赖建康高门的支持。一旦桓玄失去高门的支持,桓玄也完蛋了。我们就算不作任何事,当桓玄逐渐暴露他的豺狼野性,将会失去高门的心,而目下形势正依这方向发展,谁都难以改变。」慕清流皱眉道:「燕兄为何有这番话呢?」燕飞正容道:「我的意思是桓玄必败无疑,慕兄愈早收手,愈能保持贵门的实力和元气。燕某之言至此已尽,希望慕兄好好考虑。」慕清流道:「如我不能坚持直至赌盘开局,如何向门人交代?燕兄的好意心领了,我仍会留在画舫,燕兄若想找我说话,我慕清流无任欢迎。」燕飞一声长笑,翻身投进湖水里去。 第一章 苦中作乐 此时慕清流来到谢钟秀卧榻之旁,在油灯的芒光照耀下,俯头默默打量正在床帐内拥被而眠的谢钟秀。楼下的一个婢女,已端起药荡,准备送往二楼去。倏地慕清流转过身来,且移到窗旁,目光投往夜空,燕飞可清楚看到他一脸欷献伤感的神色,那绝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心有所感,情动于中,他本来平静至近乎冷酷的眼神亦起了变化,闪动着令人难明的某种深刻的情绪。小婢女足踏阶梯的声音于此时响起。慕清流现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神情,摇头喃喃的念出一句话来,接着穿窗而出,不带起任何风声的落往地面,然后毫不停留地没入园子的林木去,迅速去远。暗处的燕飞立即头皮发麻,心神震撼,因为他已读出慕清流喃喃自语的那句话。燕飞生出不敢面对「现实」的软弱感觉,可是眼前却是无可逃避的现实。慕清流念的是「天妒红颜」四个字。他究竟看出甚么来呢?为何竟放过下毒的良机?燕飞再没有勇气想下去,心乱如麻的等待登楼的机会。屠奉三在宋悲风身旁坐下,道:「不用担心,以燕飞的身手,若一意要逃走,干军万马也拦他不住。」宋悲风苦笑道:「我不是担心小飞,而是在想谢家的事。当年的情况我最清楚,安公真的不愿出仕,更是旁观者清,眼看着无后有王敦和苏峻之乱,都曾一度攻人建康,使他明白晋室的政局是怎的一回事。」屠奉三默默听着、对旧主的缅怀,已成了宋悲风生活的一部分;而屠奉三对旧主桓玄,却只有噬心的仇恨。宋悲风叹道:「王导便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安公平生最佩服的人,正是王导。在安公二十岁前,晋室一直是王导在执政,而即使在王导睿智宽达的施政下,背后痛恨他,密谋要轰他下台者仍大有人在,以此可见其余,安公真的不愿趟此浑水。兼且当时桓温早露不驯之心,安公怎愿卷入朝廷的激烈斗争里?唉!当诏书送至东山,安公为此整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当他决定接受后,却从没有退缩过。」屠奉三明白宋悲风为谢安的这番辩解,是有感而发,针对建康批评谢安的闲言闲语而说的。因为谢安一派名士作风,即使栖迟东山期间,仍携妓同行,故被认为「既然与人同乐,就不能不与人同忧」。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安于淡泊处约的生活。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宋悲风惨然道:「安公肯出山是一种牺牲,不但葬送了逍遥自在的山林野逸生活,更令谢家成为众矢之的。但他为的非是个人的荣辱,更不是家族的声名地位,而是汉人的福祉、汉统的延续。幸好谢家除他外还出了个谢玄,致有现在的小裕,否则后果更不堪想象。」屠奉三怕他太过伤情,岔开道:「当刘帅收拾桓玄,平定南方,宋大哥有甚么打算呢?」宋悲风双目闪着奇异的光芒,沉声道:「到甚么地方去都好,我不想再留在建康,不想再听到有关建康的任何事。」屠奉三皱眉道:「离开建康只须举脚便成,但想听不到建康的消息,却不容易。」宋悲风道:「到岭南去又如何?那是安公生平最想游居的偏远异域。听安公说,岭南山水雄奇,四季如春,风光明媚秀丽,且远离中土的战争乱事,人民自耕自足,实乃人间乐土。」屠奉三愕然道:「原来宋大哥竟有避世退隐之心,小裕肯定对宋大哥这个决定非常失望。」宋悲风道:「我自十五岁起便伺候安公,过惯了东山身心两闲的隐逸生活,直到今天仍未习惯建康的烦嚣。建康并不是我理想的居处,她是属于你和小裕的。」屠奉三摇头道:「建康亦不适合我。」宋悲风讶然注视他,奇道:「你不是已决定了追随小裕,助他大展拳脚吗?」屠奉三苦笑道:「对永无休止的政治斗争,我早打心底生出倦意。干掉桓玄后,我会赶往边荒集去,参加荒人兄弟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动。」宋悲风忍不住问道:「之后呢?」屠奉三现出落寞的神色,淡淡道:「之后?我倒没有想过,也没有气力去想。」宋悲风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屠奉三振起精神,勉强笑道:「支持着我的,是对桓玄的仇恨。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桓玄已处处露出败象。我不但清楚桓玄,更清楚刘帅,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任青堤也是清楚此点,所以才会来投归刘帅。但很奇怪,即使现今大仇得报在望,我心中却有人非物换的感慨。」宋悲风点头道:「我明白奉三的心事,因为过去了的再不能挽回。还是安公说得好,人世本就是苦海,而我们必须学懂苦中作乐之道,尽量令生命有趣一点。嘿!我不是擅于表达心中想法的人,只能以安公的话与奉三共勉之。」屠奉三欣然道:「宋大哥又有甚苦中作乐的大计?趁小飞尚未回来,何妨说来一听,让我可与大哥分享乐趣。」宋悲风苦笑道:「我本来并不打算说出来,皆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但见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样下去怎是办法?唉!就告诉你吧!但你要为我守秘密,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包括小飞和小裕在内。」屠奉三大讶道:「甚么事这般严重,竟连燕飞和小裕都要瞒着?」宋悲风双目亮了起来,道:「当小裕平定南方后,我会向谢家求一个人,然后带她往岭南去,我可保证自己会永远忘掉痛苦,这正是安公所说的『苦中作乐』的真义。」屠奉三愕然道:「向谢家求一个人?听老哥你的语气,这个人该是个女子,对吗?」宋悲风微笑道:「真有你的!她便是当年我在谢家时伺候我的小婢,燕飞在建康昏迷百天,亦由她照顾。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我一直没在意她,因为她实在太年轻了,只有十七岁,我作她的父亲足足有余,疼爱她当然不在话下。」屠奉三感到宋悲风此时的神态语调,与平日的他迥然有异,且愈说愈兴奋,显示他心情极佳,令屠奉三生出古怪的滋味。爱情的力量竟真的是如此伟大吗?竟可把一个人彻底的改造。看宋悲风便明白了。屠奉三点头道:「我明白那种感觉。事实上大哥一直对她有着特殊的好感,只是在苦苦克制自己,对吗?」宋悲风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而是真的待她如真女儿。我着她伺候燕飞,是希望燕飞会看上她,带她离开谢家。」屠奉三不解道:「那宋大哥是何时对她动心呢?」宋悲风道:「那是很后期的事了。当我决定离开谢家,小琦知道后,便来央我带她一起走,说要永远伺候我,被我断然拒绝后,更哭得死去活来。」屠奉三沉吟道:「大哥拒绝她,是否认为她并非真的喜欢你,只是为求能离开谢家,故肯作出任何牺牲?」宋悲风道:「由此可见我和奉三是非常不相类的两种人,我想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更没有想过甚终生伺候与男女之情有关,如果我带她走,会为她选择如意郎君,让她得到幸福和快乐。」屠奉三老脸一红,道:「我这是以小人之腹,度大哥你的君子之心。」宋悲风哑然失笑道:「你既非小人,我也不君子。我压根儿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因我当时认为小琦留在谢家,远比跟着我浪荡江湖好多了。谢家并不是个可怕的地方,人人以礼相待。」又道:「顺带告诉你另一件事,是关于我的名字,『悲风』两字是安公给我取的,他说我的命格太硬,这名字是以毒攻毒,说不定能收奇效。安公曾说过,我是那种天生只懂乐中寻苦的人,与他的苦中作乐刚好相反。」屠奉三恍然道:「我一直奇怪大哥怎会改了个这般悲伤失意的名字,原来竟是安公的回天之术,如此说,命运该是可凭名字改变的了?」宋悲风道:「我也曾向安公提出同样的问题,他只笑说名字是命运的一部分,就再没有解释。」屠奉三道:「大哥特别提起此事,是否因对离开谢家后的未来日子并不乐观,所以不敢带小琦一起离开,怕令她受苦呢?」宋悲风欣慰的道:「奉三终于掌握到我的心意了,但我真的对她没有半点占有之心。」屠奉三微笑道:「事实上我却认为小琦早就暗恋着大哥,大哥虽不着意于男女之情,但大哥不论人才武功和性情,均是女儿家理想的选择,只是大哥不自觉吧!小琦长期贴身伺候你,当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大哥的优点,也因而被大哥吸引。小琦对你的爱恋,是绝不用怀疑的。」宋悲风哑然笑道:「你不用推波助澜,因为再不需要。我第二次有与她独处的机会,是当大姑爷战死会稽,我护送大小姐返回谢家之时,在谢家逗留了一段时日。」屠奉三真心的为宋悲风感到高兴,兴致盎然的追问道:「她再次央你带她走吗?」宋悲风道:「她不但没说过这些话,还比以前沉默了,但却真的是无微不至的伺候我,所有心神都用在我日常的起居上,她的眼神令人心颤,也令我开始有感觉了。」接着叹道:「可是在那种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形势下,我怎敢要她跟着我呢?我那时对小裕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屠奉三同情的道:「换过是我,也不敢答应她甚么。」宋悲风道:「但很快事情有转机,小裕施尽浑身解数,于绝境挣扎求存,与司马道子暂时和解,希望便出现了,到我们布局杀死干归,我便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更坚信小裕终有一天能平定南方,继续大少爷未竟之志。」屠奉三道:「我只想知道大哥与小琦第三度独处的情况,究竟是由谁提出来?」宋悲风道:「我再次见到她,是陪小裕到乌衣巷去见大小姐,燕飞也有随行。我和她在厅子一角闲聊以等候小裕,当时燕飞亦在。不知如何,当她说起谢家的琐事,又或提及我在谢家时的旧事,我都生出很窝心的感受。便像听着自己疼爱的小娇妻,把日常平凡不过的事,变为充满生趣的乐事,令我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由那一刻开始,我便暗下决定,如果将来形势许可,我会带她走。」接着叹道:「不过我仍会予她选择的机会,不会硬要她嫁给我。」屠奉三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在高门大族里,六十岁老翁纳十八岁的女子作妾,乃平常不过的事,难得大哥完全没有习染高门这种风气。」宋悲风道:「因为我真的疼爱她,不想她不快乐。」屠奉三道:「小琦正在待嫁之龄,你不怕谢家为她作主,许了给人吗?」宋悲风道:「对谢家的风尚规矩,我当然清楚,纵然是难以启齿,我也厚颜向大小姐明示我的心意,请大小姐照拂。」屠奉三大感兴趣的道:「大小姐怎样反应呢?」宋悲风欣然道:「大小姐听后非常欢喜,没有多问一句的便一口应承,还说绝对同意我的决定。」屠奉三赞了两句谢道韫后,忍不住的问道:「之后宋大哥又如何和小琦说呢?」宋悲风哑然笑道:「想不到奉三竟会关心我的事,这么的想知道详情,令我意想不到。」屠奉三坦言道:「大哥是我最敬爱的人之一,不关心你关心谁呢?」宋悲风笑道:「好吧!我便连这方面的事也告诉你。今回我到建康来,与以前返回建康的心情实有天渊之别,感觉上优势已向我方倾斜,亦令我有勇气向小琦作出保证。就在大小姐回来前,我找小琦私下说话,问她是否仍愿意跟随我,我可把她收作干女儿。」屠奉三愕然道:「你仍要试探她吗?」宋悲风道:「不是试探,而是真的让她作出选择。」屠奉三现出感动的神色,道:「小琦如何回答呢?」宋悲风一脸沉醉于回忆的神情,声音转柔,道:「她现出我从未见过既惊喜又害羞的表情,垂下头去低声的道:『小琦愿意终生追随宋爷、伺候宋爷,但却不要作宋爷的干女儿,只愿作宋爷的小妾。』」屠奉三拍腿道:「成哩!恭喜大哥!」宋悲风道:「我答她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宋悲风会娶你为妻,永远疼爱你,只对你一个人好,此生不渝。』」屠奉三动容道:「这是最好的情话。」宋悲风打量着他道:「好哩!听过我苦中作乐的办法后,你有甚么感受呢?」屠奉三叹道:「首先是精神大振,为大哥你高兴。」宋悲风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求的不外是事业和家室?快乐与否,很多时都在一念之间,奉三切勿自寻悲苦,这人世便像老卓所描述的边荒集般,充满机遇,奉三万勿错过。」屠奉三点头道:「大哥的故事,乍看似是平凡不过,不知如何却能深深的打动我,令我有很大的启发。大哥放心吧!我会以大哥为榜样。嘿!我还想问清楚一件事,就是刘帅和王淡真的关系。」宋悲风皱眉道:「你为何想知道呢?此事似较适宜由你直接问小裕。」屠奉三道:「他一直没有向我提及有关王淡真的任何事,可知他不想说出来,所以我不想直接问他。」宋悲风道:「知道了又如何呢?」层奉三双目亮起异芒,冷然道:「这会助我下一个重要的决定。」宋悲风讶道:「甚么决定?」屠奉三一字一字的沉声道:「就是决定究竟是由我手刃桓玄,还是由刘帅亲自下手。」宋悲风为之愕然。屠奉三苦笑道:「我晓得刘帅的为人,若我坚持由我下手,刘帅无论心中多么不愿意,也会把这称心快事让给我的。」宋悲风立即软化,点头道:「好吧!趁小飞尚未回来,我便把我所知的,全告诉你吧!」 第十三章 谢府风云 拓跋圭在内堂接见赶来的张衮,坐好后,张衮道:“中山方面敌人有异动。”张衮受命专责侦察大燕首都中山的情况,定期向拓跋圭作报告,今次的报告却比原定的日期提早了三天。拓跋微笑道:“理当如此,敌人方面有何异举?”张衮道:“慕容垂以慕容会代替慕容隆守龙城,又以兰汗代替慕容盛守蓟城,而慕容会和慕容盛的两支部队,则返回中山。据探子的观察,这两支部队均士气昂扬,特别是慕容隆的龙城部队,军容鼎盛,是慕容垂本部外最精锐的部队,人数在二万人间,从未试过吃败仗。”慕容隆是慕容垂的儿子,由姬妾所生,被认为是慕容垂诸子中最有才能的人,但由于慕容宝手段圆滑,又懂结交慕容垂身边的侍从宠臣,而慕容隆赋性耿直,故远不如慕容宝般得到慕容垂的欢心。拓跋圭哑然笑道:“不嫌太迟了吗?若是上回是由慕容隆代小宝儿领军来攻打盛乐,实胜败难料,现在却是错恨难返。”张衮道:“族主千万勿掉以轻心,龙城兵团从未参与攻打我们的战役,所以对我们全无惧意,且养精蓄锐,若与慕容垂的主力军夹击我们,我们恐怕抵挡不住。”稍顿续道:“慕容垂的兵力估计在五万左右,加上慕容隆的龙城军团,总兵力达七万之众,是我们兵力的两倍以上。虽说我们有平城和雁门两大重镇互相呼应,可是如被慕容垂重重围困,截断盛乐与我们之间的联系,而敌人的补给可从中山源源不绝的送至,我们的形势绝不乐观。”拓跋圭露出深思的神色。张衮道:“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边荒集离我们太远了,就算从水道赶来,也须十五至二十天的时间,且肯定瞒不过敌人的耳目,如在我们两方会合前,被敌人截着,逐个击破,会使我们陷于孤军作战的劣势。”拓跋圭苦笑道:“这正是我最头痛的难题,荒人怎样才可以发挥他们的作用呢?”张衮道:“族主请恕我直言。”拓跋圭皱眉道:“说罢!我要听的是真话而不是谄媚之言。”张衮道:“慕容垂一向善于用奇用诈,像慕容永输掉老命的一仗,便是被慕容垂所惑,惨中埋伏。现在我们据平城、雁门,目标明显,令慕容垂可从容部署。兼且现在天寒地冻,频下大雪,令我们难掌握敌人行踪。最怕是到敌人兵临城下,我们方猛然醒觉,便悔之已晚。”拓跋圭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张衮叹道:“我们真的不明白族主,为何不采取当日应付慕容宝之法,尽量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待敌人气势消灭之际,方全力反击呢?如此主动将掌握在我们手上。”拓跋圭微笑道:“不要忧虑,很快你们便会明白我的战术。夜哩!早点休息吧!”张衮告退后,拓跋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着张衮放心,事实上最担心的人正是他自己。今回纪千千是否仍能发挥其神奇探子的效用呢?他没有半丝把握。慕容垂可不同慕容宝,兼之兵力远在他之上,如果被慕容垂逼得正面硬撼,后果实不堪想象。他忽然想着楚无暇,想着她动人的肉体,若再来一颗宁心丹,感觉会如何呢?建康。乌衣巷。谢家。谢钟秀所在的小楼仍透出灯光,这个天之娇女已登榻休息,燕飞可听到她发出的呼吸声。伺候她的两个小婢在下层为她以慢火煎药,草药的气味弥漫在外面的园林中。燕飞藏身一棵大树的橙杈处,可透窗看到谢钟秀香闰内的情况,不由记起当日刘裕到小楼来见谢钟秀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若当日谢钟秀没有拒绝刘裕,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建康高门最著名的两位美女,都分别与刘裕扯上关系,这是不是某种没有人能明白的宿命呢?谢钟秀的呼吸大致上均匀平静,但有时会忽然急促起来,情况令人担心。燕飞直觉感到她的身体很弱,处于虚不受补的情况,他的真气于这样的情况下将派不上用场,得到的只会是反效果。四个护院携犬巡到此区内,还询问小婢们谢钟秀的情况,旋又离开。今夜谢府警卫森严,又有恶犬巡逻,但燕飞却晓得对慕清流那级数的高手,再严密的警戒也起不到作用。如何应付慕清流,燕飞仍拿不定主意。若没有倒李淑庄的计划,他会觑准时机,全力出手,务求斩杀对方于蝶恋花下,予魔门最重的打击。不过即使他真的如此决定,动手的地方仍令他非常头痛,如在谢府内进行,一来会惊动谢家上下人等,至乎桓玄方面的人,这么一想,令燕飞更是投鼠忌器。以对手的智计,如若见势不妙,抓起个小婢便足以令燕飞罢手。可是如待他离府时才动手,又恐留他不住。只要想想慕清流的功夫接近向雨田,他便没有绝对的把握。较聪明的方法,似乎仍是只破坏对方的下毒之计,然后再凭灵应追踪慕清流,看看有没有株除此人的良机。慕清流此来并非要杀人放火,而是要偷偷向谢钟秀施毒,让谢钟秀表面看来似是病情恶化,致玉殒香销。所以慕清流绝不会动手伤害任何人。而最方便害死谢钟秀的方法,燕飞可以想到的就是把“瞒天恨”混进谢钟秀服用的药汤内去,便像桓玄毒杀亲兄桓冲的手法一样。就在此时,燕飞生出感应。一道白影从林木间闪出来,到了小楼之旁。燕飞收拢心神,敛去可发出任何令此人生出警觉的信息,凝神瞧去。此人身材修长,高度比得上他燕飞,虽然是来干见不得光的勾当,却披上一袭在黑夜最夺目的白外袍,且举止从容,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看似一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的样子,还予人甚都不在乎的印象,但燕飞却晓得小楼内以至远近发生的事,没有一点能瞒得过他。此人武功肯定是向雨田的级数。只看直至他从暗处闪出的一刻,他燕飞始能生出感应,便知此人如何了不起。小楼的下层处,一个小婢正把药煲提起来,把药汤注进碗内去。慕清流别头朝燕飞的方向瞧去,燕飞忙把双目眯成一线,同时看清楚他的尊容。燕飞从未见过长相如此英俊奇伟的人,但他的英伟却带着一股从骨子透出来的邪异气质,令人捉摸不定,莫测其深浅。他的目光并没有在燕飞藏身处停留,显然没有发觉燕飞的存在,扫视一匝后,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忽然笔直腾升,再一个翻腾,竞穿窗进入谢钟秀的闺房。燕飞差些儿失声惊呼,更后悔得要命。他本估计对方只会进入下层,然后制着两个小婢,把“瞒天恨”投进药荡里,再弄醒两个小婢,凭他的身手,保证两个小婢回醒后完全不知道曾发生过甚么事,只会以为被睡魔侵袭,稍有失神。只恨此时悔之已晚,如果自己鲁莽出手,慕清流可以先对付谢钟秀,又或以她来威胁自己。燕飞处于绝对的下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内的慕清流。慕清流正一步一步地往卧在榻子上的谢钟秀走过去。 第十二章 心战之术 在这区域,任何军事行动,首要是保密,如若泄漏风声,预定的计策便不灵光。而于此任何一个人均可能是天师道信徒的地方,保密的功夫更不可疏失。所以在刘穆之的提议下,两人都换上普通北府兵的装束,乍看只像一队普通不过的巡军,看不出一个决定两军胜负的行动正逐渐展开。际此夜深人静之时,街上不见人踪,只响起众人军靴踏足地面的声音,一片肃杀静穆的气氛。寒风呼啸。蒯恩见刘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忍不住问道:“先生是否在担心今回的行动呢?”刘穆之微笑道:“对蒯将军我是信心十足,只看你在刘帅去后,立即把三千精骑,调往附近隐秘处,便晓得蒯将军早预见今天的形势。这三千精骑养精蓄锐,势不可挡,岂是师疲力竭、士气消沉的天师军架得住呢?”蒯恩讶道:“然则先生又因何事煞费思量?”刘穆之道:“我想的是击败徐道覆后,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的问题。如果孙恩不是命丧于燕飞之手,我要头痛的问题会更多。”蒯恩苦笑道:“这方面要仰仗先生了,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刘穆之欣然道:“你肯认为这是一道难题,已非常难得。自天师道兴起后,晋室一直没法看清楚问题的重心所在,只视天师军为乱民贼子,对付他们的方法惟有武力镇压,在对策上是绝对的错误。”稍顿续道:“宗教是不讲理性,只讲信念,纵然信念与事实对立,亦只会选信念而舍事实,遂令信徒变成盲目的跟从者。当然信念的深浅各有不同,但基本上仍是如此,否则便不是信徒。像天师道这般的宗教,其领袖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如竺法庆之于弥勒教,孙恩之于天师道,领袖的个人魅力直接影响信徒的信仰。”蒯恩苦恼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竺法庆之死导致弥勒教的崩溃,但现在孙恩明明死了,却是另一番情况,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甚么水解仙去,大家都应心知肚明是骗人的谎话,偏是这多愚夫愚妇都深信不疑。”刘穆之道:“人心是很奇怪的,蒯将军不明白他们,皆因蒯将军所思所想与他们有异,这就是人心的分歧。没有人会认为自己选择的信念是错误的,否则就根本不会抱持这样的信念,当遇到现实的冲击,事实似与自己坚持的信念有抵触,大多数人的选择,并不是纠正自己的信念,而是设法漠视矛盾,只挑愿意相信的事去相信。但是怀疑仍藏在心底里,这也是人的本性。只要蒯将军好好利用此点,不但可以轻易赢得这一仗,还可以大利日后的管治。”蒯恩谦虚的问道:“此为心战之术,请先生指点。”刘穆之从容道:“现在最令天师道徒怀疑的,就是孙恩究竟是水解仙去,还是给燕飞宰掉?在战场上长篇大论是不可能的,但喊喊口号,却是有利无害。如果我军在与天师军交战时,齐喊‘孙恩死了’,对方多少也会受到影响,肯定可收奇效。”此时他们刚进入城道,把守门关的守军忙开启城门,让他们通过。蒯恩叫绝道:“先生的提议肯定管用,换过我是天师军,听到这句话,士气肯定受挫。”众人来到城外,护城河外的吊桥尽处,另一队人马正在恭候着,一旁另有十多匹空骑,以供蒯恩等代步。刘穆之拈须微笑道:“我送蒯将军就送到这襄,我们不但可以在战场上喊响‘孙恩死了’的口号,还可于道路交-处高竖写上‘孙恩死了’的牌匾。此事交由我负责,蒯将军请安心出征,更祝蒯将军此战大捷而回。”蒯恩恭恭敬敬地向刘穆之施军礼,接着与手下们越过吊桥,登马去了。※※※荣阳城。雪终于停了。雪停后不到半个时辰,纪千千和小诗在风娘的陪伴下,登上马车,离开慕容垂的行宫,走上通往城门的大街。车窗垂下厚帘,或许只是为了御寒,但纪千千却生出如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听到的是从四周传来的马蹄声,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到哪里去。风娘闭目养神,神色清冷,像丝毫不在意正发生着的事,亦不关心未来会发生甚么事的模样。小诗早疲累不堪,拥着被子就在座位处睡着了。纪千千却没有丝毫睡意,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惧意。她颇有历史重演的感觉,而这正是令她心神不安的原因。就像那回与慕容永作战,慕容垂带着她们主婢停停行行,时快时慢,昼伏夜出,忽然间决战来临,打得慕容永这个慕容鲜卑族最强劲的对手永远不能翻身,她真怕同样的情况会出现在拓跋族和荒人联军上。可恨她连自己现在的情况亦弄不清楚,出了荣阳城后向东向西也难以分辨,如何向燕飞传递精确的情报呢?在这样忧心如焚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入睡,还如何梦召爱郎,由他为自己分忧?※※※边荒集。小建康的码头处***通明,三十五艘载满粮货、兵器、弓矢的货船泊在码头处,正准备启碇开航。这或许是开战前最后一批运送粮资物料到乎城的船队,由四艘新造的双头舰护航,负责此事的是费二撇和丁宣。荒人夹岸欢送,显示出荒人在拯救纪千千主婢的行动上,团结一致。议会成员全在送行者之列,益发令荒人情绪高涨,气氛沸腾热烈。拓跋仪觑个空档把丁宣拉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个以火漆密封的竹筒,道:“这个竹筒子,你必须亲手交给族主,告诉他内藏燕飞从建康传来至关紧要的信息,千万要小心保管,不容有失。”丁宣疑惑的把竹筒藏入怀囊里,讶道:“听当家的语气,筒内的消息当与慕容垂有关系,但燕爷怎可能在建康德到北方的情报呢?”拓跋仪像燕飞面对这类问题时般大感要解释之苦,只好搪塞道:“此事曲折离奇,确是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丁宣皱眉道:“如果族主追问起来,我如何答他?”拓跋仪淡淡道:“族主不会问你半句话。”丁宣大感错愕。拓跋仪探手抓着他双肩,语重心长的道:“到平城后,你便留在族主身边,作我们两军之间的联络人,尽心为族主办事,族主必会重用你。”丁宣一呆道:“留在那里?这个……”拓跋仪放开双手,拍拍他肩头道:“边荒集始终非是你久留之地,击败慕容垂后,可供你大展所长的机会将在北方而非边荒集。在筒子内的书函里,我借燕飞之名向族主举荐你。天下间若只有一个人对族主有影响力,那个人就是燕飞,明白吗?千万勿错失这个机会。”丁宣两眼一红,感动的道:“当家!”拓跋仪微笑道:“多余话不用说了,我和边荒集都是没有前途的,由于推荐你的人是燕飞,所以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族主都会善待你。你自己看情况而定,如果觉得难有大作为,便退隐山林、娶妻生子,过些写意的好日子。”丁宣道:“可是燕爷……”拓跋仪打断他道:“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大家清清楚楚,我会私下和他说的。去吧!路途上小心点。”此时两岸欢声雷动,原来探路领航的两艘双头舰正从下游处驶上来,费二撇立在指挥台上,威风八面的向两岸喝采的荒人兄弟姊妹挥手回礼。拓跋仪催促道:“登船吧!”丁宣拍拍怀内的竹筒,道:“我绝不会有负当家所托。”说罢登船去了。慕容战来到拓跋仪身旁,讶道:“丁宣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今回的船运该没有甚么风险,凭慕容垂现在的水师实力,是没法奈何我们的。”拓跋仪探手搭着慕容战肩头,笑道:“我们去喝酒如何?我请客。”慕容战欣然道:“恭敬不如从命,多找几个人会热闹点,对吗?”笑声中,两入朝夜窝子去了。刘裕在床沿坐下。忙了一整天后,他终于可以静下来,感受独处的滋味。在卧室的暗黑中,他生出沉重的感觉,那是难以形容的感觉。他现在已成为北府兵自立的大统领,肩负起诛除以桓玄为首的乱党的大任,整个南方的命运全掌握在他手里,可是他并不感到此刻的他和以前的刘裕有甚么分别。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刘裕,像一般人那样有过去、现在和将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会多一分,或减一些。他醒悟到不论他处于甚么位置,一切仍是依然故我。他脑海中闪出无数的念头,既包含着痛苦,又夹杂着希望。他有点不敢去想王淡真,又或江文清。前者令他生出无法负荷的锥心歉疚,后者却令他感到因接纳了任青媞而感到对不起她。人生为何总是令人如此无奈?自己纵能一步接一步登上帝皇的宝座,但已发生的事却再没法改变过来,遗憾将长伴着他。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会选择于干掉桓玄后,从这令他疲于奔命、劳心费神的位置退下来,回到边荒集去,作一个无所事事的荒人。闲时便和燕飞在第一楼的平台灌几口雪涧香、听千千弹琴唱曲;无聊起来可到卓狂生的说书馆,听他夸张渲染的说书,重温“一箭沉隐龙”的岁月。又或到夜窝子闲逛,欣赏来钟楼广场卖艺者干奇百怪的表演。这样才是有血有肉的生活。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再没法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方式作出选择。这条帝皇之路,是不能回头的不归之路。刘裕暗叹一口气,就那么仍穿着靴子的躺到床上去。完了!他争霸南方的日子可说是刚开始,但他闯荡江湖的悠闲日子却是彻底的完了。他已失去了自由。那种日子是多么令人怀念!未来他完全捉摸不透,最实在的希望可随时化为泡影,绝处又可逢生。而正是这种没法掌握命运、浮沉不定的感觉,令他深切体会到生命的苦与乐。现在的他,每一步行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如在下棋,眼前的对手便是桓玄,而他只能循自己定下的路线踏出每一步,有些儿像他已变成自己想法牢笼的囚徒。这些此起彼继的念头,今他感到茫然。晚夜凉飕飕的空气涌进室内,可是他却不想拉被子盖着身体,心儿沉重地怦怦跳跃,更有点呼吸不畅。但他也清楚,到明天醒来,面对惟他马首是瞻的北府兵将,他只会向他们显露最英明神武的一面,令他们感到在他刘裕的领导下,他们正踏足通往最后胜利的坦途上。当年的谢玄,于淝水之战的前一个晚夜,独处时是否有同样的感受呢?击败桓玄后,他的使命绝不会因此告终,还有是北伐以统一天下,这是谢玄对他的期望,也是南方所有人对他的期望。从这个角度去看,他的确失去了为自己而生活的自由,他再不属于他自己。一阵劳累袭上心头,刘裕沉沉的进入了惟一能令他忘掉现实的梦乡。※※※快艇离开小岛,乘风破浪地朝巴陵进发。划艇的是四名两湖帮的兄弟,他们对洞庭湖了如指掌,要偷进巴陵水域是轻而易举的事。卓狂生、高彦和姚猛三人坐在快艇中间,心情不由紧张起来。姚猛舒一口气道:“他***,如果撞上敌船,我们究竟是立即跳进水里去,还是扑上对方的船大干一场呢?”卓狂生哂道:“现在是甚么时候?对方亮着***,只要隔远看到,便来个避之大吉。他娘的!你道我们是去攻城吗?我们现在是去进行刺杀行动,只要干掉周绍和马军任何一个,便可令敌人军心大乱,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姚猛又怀疑的道:“高小子的情报并不是每次都准确的,如果马军明晚没有到巴陵最著名的仙源楼去,我们还不知要等多久?”高彦骂道:“我哪次给你的情报是失准的?你这个没胆鬼!自己害怕便胡言乱语,来派我的不是。全赖我看准马军是色鬼,在巴陵各大青楼广布眼线,才知马军差人往仙源楼订下厢房,还指定要最当红的小花花陪酒。你***,不来赞我精明,却来怀疑我消息的可靠性。”卓狂生不耐烦的道:“不要吵了!吵得我的心也乱起来。”又笑道:“其实问题在我们三个都从未当过刺客,若有燕飞在,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姚猛有感而发道:“小飞那家伙真令人想念。”高彦笑道:“这叫蜀中无大将,廖化亢先锋:他***!有甚么办法?眼前论武功,以我们三人最强,只好由我们滥竽充数。”卓狂生啐道:“如单论武功,小白雁便比你高明多了。真不明白你为何不让小白雁一起来当刺客。”高彦苦笑道:“皆因她从未杀过人,我更不想她的玉手沾上血腥,只好忍痛和她暂别片刻。”姚猛一震道:“不好了!前面有灯光。”撑船的其中一个两湖帮兄弟应道:“禀告姚爷,那只是巴陵的***。”卓狂生和高彦忍不住齐声大笑。姚猛以干咳掩饰尴尬后,理直气壮的道:“我这叫警觉性高,有甚么好笑的,小心点才对嘛!”高彦忍着笑道:“像你这般自己吓自己,杯弓蛇影的刺客确是天下罕有,真后悔带你来呢!”卓狂生道:“不要笑小姚哩!明晚的刺杀必须快、狠、准,一击不中,立即退走,勿要败坏了我荒人的威名,否则我的天书会留下污点。”高彦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在旁为两位大哥摇旗呐喊,到时请恕我这个低手帮不上忙,因为我也从未杀过人。哈!”卓狂生和姚猛听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第十一章 称帝之心 听声音,此人的年纪该在三十许间,想不到统领魔门的人,这么年轻。亦使燕飞对他更具戒心,因为在魔门的派系里,讲的不是论资排辈,而是实力。他同时生出希望,李淑庄该尚未透露与屠奉三的丹方买卖,否则此君便该晓得李淑庄因忙于试炼丹方,致延误了其它事。李淑庄答道:“为了安抚建康的一众风流名士,我不得不赶制另一批五石散,以应需求。于此非常时期,由于人心不稳,对丹散的需求比平时骤增数倍,使我应付得很吃力。”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因为任青娓确是料事如神,看穿魔门中人自私自利的性情作风,李淑庄果然没向同门泄露关长春的秘密,管他是天王老子,又或魔门圣君。男子似在研究李淑庄给他的东西,好一会才道:“这东西是否真的不留丝毫痕迹?否则将会惹起轩然大波。”李淑庄信心十足的道:“我炼制出来的‘瞒天恨’,服食后保证不会有任何征状,当年匡士谋就是以‘瞒天恨’混入一剂疗治毒伤的药中,交给桓玄,再让桓冲服下,令桓冲一命呜呼。唉!士谋也算倒霉,竟给桓玄来个杀人灭口,更乱了我们的阵脚。”燕飞听得心中懔然。终于由李淑庄之口,证实桓玄弑兄之事,且是由魔门暗中推波助澜。他虽未听过匡士谋之名,但也猜到大概的情况。此人肯定是奸狡多智的人,被魔门安插在桓玄身边,只恨恶人自有恶人磨,献上毒计反遭桓玄灭口,可说是自作孽了。那人道:“小美人病况如何呢?”燕飞虽然早猜到两人会面与谢钟秀有关系,但当这个大有可能是圣君的男子提及谢钟秀,仍不由心生寒意,大呼好险。李淑庄道:“自谢玄去世后,谢钟秀便因伤心过度,积郁成疾,且情况一天比一天差,最近更曾多次晕倒,如果她忽然病逝,肯定没有人怀疑。”那人叹道:“如此高门淑女,又是一代名将之后,真令人不忍心加害,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吗?”燕飞听得谢钟秀抱恙,先是心中一沉,接着再听到此君一番怜香惜玉的话,不由心中大讶,因想不到这魔门的最高领导者竟有恻隐之心,又毫不掩饰的说出来。李淑庄缓缓道:“自汉亡以来,今天是我们圣门复兴有望的最大良机,我们绝对不可以错过。桓玄此子贼性难改,垂涎当年王淡真的美色如是,现在对谢钟秀又如是。近日建康谣言满天飞,不住有人问我桓玄是否对谢钟秀有野心,否则为何会如此礼遇谢家?既亲身往谢家拜祭谢琰,又邀谢混共赴淮月楼的晚宴。我虽然极力为桓玄说好话,但纸终包不住火,今晚桓玄又借词往访谢家,如此下去,我也要应对不来。唯一的方法,是要桓玄死了这绦心,请圣君明鉴。”燕飞终弄清楚房内的男子确是那个圣君,也暗赞李淑庄说话得体,既能向圣君晓以她魔门的大义,又不会开罪圣君,例如指他不该心软,不该有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岂区于小节诸如此类不中听的话。圣君道:“此计由我想出来,我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关键。在乌衣豪门中,我最欣赏谢家的风流,实不愿双手沾染谢家子弟的血。”燕飞目光不由投往远处的乌衣巷,桓玄显然尚未离开,难怪此君有闲聊的心情。也禁不住对魔门的人大为改观,原来他们有如常人般的七情六欲,非泯绝人性的人。当然他不会误以为圣君会因此而放过谢钟秀,因为毒计正是由他想出来的。李淑庄不以为意的道:“圣君的高瞻远瞩,淑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谢玄成立北府兵后,圣君便预见淝水之战的发生,于是设计了整个复兴魔门的计划,淑庄也因此到建康来闯天下,更令我圣门团结一致。现今圣君的部署已逐一实现,只要桓玄能坐稳皇位,天下将是我圣门囊中之物,我们定要坚持下去,凡事皆不可懈怠。”圣君道:“我并不像淑庄所说般的神通广大。我慕清流虽能就当时大势趋向,作出准确的预测,可是对局中个别的发展,却是无能为力。比如燕飞的出现、刘裕的冒起、桓玄现在的失控,均为我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这些在我掌握之外的变化,恰正是决定未来大局最关键的因素?可知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垣两句话,确有道理。”燕飞终于晓得这个魔门圣君高姓大名,亦不由心生佩服,此君肯定是智勇双全之士,且非常谦虚,绝不是狂妄自大之徒,这样的人,如果不择手段,才最可怕。魔门圣君慕清流忽又出其不意的转话题,问道:“桓玄没有迷上你吗?”李淑庄显是被慕清流的问题突击个措手不及,犹豫片刻后方答道:“还不是丹散累事,鼎房的一炉丹药出了问题,令我不能赴桓玄之约。”慕清流淡淡道:“淑庄是否有事瞒着我呢?”李淑庄忙道:“淑庄怎敢呢?”燕飞暗叫厉害,更从李淑庄答话的语调感应到她发自深心的恐惧,令她害怕的当然是慕清流,由此可知慕清流在魔门中的威势。慕清流忽又再转话题,叹道:“恐怕鬼影已遭不测之祸,没有他天下无双的斥候之技,令我们再无法像以前般对敌人情况了如指掌,这也是我始料难及的事。”李淑庄道:“鬼影或许是因事而延误,所以未能于约定时间回来,我不信有人能奈何他,即使燕飞也拿他老人家没法子。”慕清流沉默片刻后,道:“燕飞加上向雨田又如何?”燕飞心中遽震,不由得对慕清流的智力作出新的评估。这根本是无从猜测的,但慕清流却是一矢中的,命中确切的情况。李淑庄震动的道:“不会吧!向雨田岂敢联同外人来对付我们?”慕清流冷静的道:“向雨田从来都是胆大包天的人,更清楚拒绝受命,形同背叛圣门,而鬼影正是我门圣规的执行者,向雨田觑准我们无暇他顾的时刻,来个先发制人有甚好稀奇的?当时鬼影正追踪燕飞,恰好向雨田亦在边荒集,而只有他和燕飞连手布局,方有杀死鬼影的可能。如果这几天仍末见鬼影回来,鬼影定已遇害。”李淑庄怒道:“真想不到墨夷明竟会调教出这样的徒弟来。”慕清流有感而发的道:“正是墨夷明这样的人,方会调教出像向雨田这样的徒弟来。墨夷明无疑是我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怎会受世俗门规听东缚,尤其他练的是我门至高无上的灵异心法。这叫有其师必有其徒。若鬼影真的命丧向雨田之手,不论燕飞有否助他,已足证明他的成就不在其师墨夷明之下。此事就到此为止,我们绝不可找向雨田算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淑庄抗议道:“圣君!”慕清流沉声道:“这是我的决定,没有人可以异议。”李淑庄沉默下去,不敢抗辩。燕飞对此人又多添几分敬重,这才是超卓之辈的本色,拿得起放得下,只有自己才明白他,清楚他这个决定是多么明智。像向雨田这个人,一旦成为死敌,连燕飞自己也感头痛。好一会后,李淑庄道:“谢钟秀的事……”慕清流打断她道:“桓玄去后,我会依计行事,此事由我亲自负责,淑庄不用理会。”忽然喊杀之声从大江方向传来,还有投石机发出的“隆隆”响音,震彻大江。只听得李淑庄一震道:“发生了甚么事呢?”喊杀投石的声音渐转清晰,显是有战船硬闯建康大江水段,从下游逆水来犯,逐渐接近大江和秦淮河的交汇处。慕清流平静的道:“刘裕的战船又来了,且今次是一支船队,目的既要展示实力,又可闯往两湖,支持两湖帮的余党。哼!如果桓玄不能及早从他的帝皇梦醒过来,即使我们全力相助,此战仍不容乐观。”接着又道:“淑庄回去吧!再不要这般直接的来见我,现在建康危机四伏,我们还是小心点好。”燕飞晓得是离开的时候了,连忙悄悄回到水里去。既有战船队闯建康水域,纵然桓玄千万个不情愿,也必须立即离开谢家,赶去处理此事。而慕清流出手的时刻也来临了。※※※桓玄的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目光投往大江上游,虽然北府兵的十二艘战船,早消失在河道远方的暗黑中。四艘受创的荆州军水师舰,三艘仍在江水上冒黑烟,其中一艘已救无可救,正倾侧下沉。陪伴在旁的将领亲兵没有人敢说话,均知若惹毛盛怒的桓玄,随时会有杀身之祸,更有人暗自为今晚负责大江防务的值勤将领担心。出奇地桓玄冷静的道:“刘裕这是甚么意思?是想向我示威,显示有突破我锁江的实力,还是另有目的呢?”寒风阵阵刮至,吹得立在石头城外码头的众人衣衫飞扬,颇不好受。站在桓玄侧旁的谯奉先踏前一步,道:“卑职认为这十二艘战船,是要尽快赶赴两湖,以协助两湖帮的余孽重振旗鼓,图谋不轨。”另一边的桓伟同意道:“巴蜀侯之言有理,两湖帮的贼党在别无他法下,只好向刘裕投诚求援,刘裕以有可乘之机,遂派出战船,往两湖兴波作浪。”桓玄沉声道:“刘裕真有可乘之机吗?”桓伟答道:“两湖帮已溃不成军,实难有作为。失去聂天还和郝长亨后,两湖帮再没有能号召帮众的领袖,我看两湖帮现时只是回光返照,再无力左右大局。刘裕这派出战船到两湖去,只是白白牺牲。”桓玄道:“奉先有甚么看法?”谯奉先恭谨的应道:“以刘裕的作风为人和过去的战绩,他是绝不会驱使手下去送死的,既然这么做了,他当有一定把握,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必须认真应付。”桓伟不悦道:“早在周绍和马军率兵抵达巴陵前,两湖帮余孽便四散逃亡,不敢应战,可见贼子们已溃不成军。刘裕只因不明形势,方会以为有意外的便宜可得,派人到两湖去招揽两湖帮的余党。刘裕也会有错估形势的时候吧?”桓玄道:“奉先还有甚么话说?”谯奉先按下怒火,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刘裕先后两次派人闯关,视我们驻守建康的水师如无物,背后的原因绝不简单,请大人明察。”桓玄颔首道:“奉先谨慎的态度,我非常欣赏,不论江陵或巴陵,都绝不容有失。桓大将军明早立即动身返回江陵,全力支持巴陵,以肃清两湖帮的小贼。哼!我倒想看刘裕还能弄出甚么花样来?”接着沉吟起来。众人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只好静心等侯。桓玄忽然问道:“京口的情况如何?”谯奉先答道:“刘裕不住加强城防,又以北府水师封锁海口,准备攻打广陵。”桓玄冷笑道:“一旦我们在广陵集结足够的军力,从水陆两路进攻京口,我要无歼灭他的水师船队,然后再从水陆两路把京口重重围困,看他能捱多久,如此大局定矣。”又道:“明天我将受封为楚王。司马德宗须迁离皇城,就暂时把他安置在皇城外的永安宫,而司马氏祭庙内历代祖宗的牌位,则迁往琅邪国,同时我们在九井山北麓兴筑高台,为我祭天登基一事作好准备。”众人轰然答应,只有谯奉先没有任何反应表示。桓玄双目闪过怒火,朝谯奉先望去,皱眉道:“奉先不同意我的决定吗?”谯奉先苦笑道:“奉先怎会反对?只不过奉先认为时机并不适合,现今建康人心未稳,特别因有刘裕在旁掀风播浪,令有异心者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人的心很奇怪,一天司马德宗仍然在位,大家会如常生活,视大人清除奸邪、拔擢俊贤的事为拨乱反正的德政,不但乐于接受,且怀抱希望,认为可过一段安定的日子。可是如果我们于此阵脚未稳之时,便急遽求变,且是最极端的变化,不论朝野,都会感到难以消受,于我们实有害无利。”事实上他已说得非常婉转客气,指出桓玄于局势未定之际,便原形毕露,让人人看出他完全不把司马德宗放在眼内,为所欲为,尽显他篡位代晋的野心,会逼使更多人对他生出不满,改为投向刘裕。桓玄没有答他,呼吸却沉重起来。其它人更不敢插嘴说话。谯奉先又道:“大人登基的大事,是势在必行,愚意却认为该在收拾刘裕之后进行,如此刘裕反变成乱臣贼子,也令刘裕名不正、言不顺。昔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就是据有皇朝正统的优势,再讨伐其它乱贼。请大人明鉴。”桓玄冷然道:“区区一个刘裕,我还不放在眼内,岂容他来左右我的决定。我明白奉先的意思,但却认为奉无是遇虑了。司马氏的天下,本应是我桓家的天下,我只是讨回我爹失去的东西。”接着喝道:“我心意已决,明天一切依计划行事,马来!”亲兵们忙牵来骏马。桓玄接过马缰,道:“今回将是刘裕最后一次硬闯建康,由今夜开始,建康的水防交由奉先负责,再不许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谯奉先心中暗骂,表面只好恭声答喏。桓玄飞身上马,仰望夜空,长笑道:“我桓玄登基后,会大赦天下,施行德政,当人人心存感激,刘裕岂还是足道?刘裕是绝对没有机会的,当我大军东下之时,看他还可以有多少风光的日子过。”接着一夹马腹,同时抽缰,令座骑人立而起,仰天嘶叫,确有君临天下的威势。众人纷纷上马,只有受命接管水防的谯奉先肃立原地。桓玄俯视谯奉先道:“今早我听到消息,说钱塘临乎湖湖水,忽然盈满。据父老相传:‘湖水干枯天下乱,湖水满盈天下平’。除此之外,江州又降甘露。凡此皆为吉祥的征兆,可见天意已定,像刘裕这种跳梁小丑,实不足为患。奉先只要全心全意助我办好建康的水防,我定不会薄待奉先。”谯奉先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只好大声答应。桓玄再一阵得意的笑声,领先策马去了。众兵将慌忙追随,轰隆的密集蹄音,粉碎了江岸旁的宁静,令附近的住民从梦中惊醒过来,颤动的心只能想到杀伐和战争。 第十章 秦淮魔踪 河水冰寒彻骨,换过是屠奉三和宋悲风那种高手,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也要吃不消,可是燕飞在水中近半个时辰,感觉仍和初下水时没有多大分别。以燕飞之能,从陆上潜往谢家去亦遇上了一定的困难,但从秦淮河偷进谢家,却是容易多了。不过他万万没想到桓玄竟恰于此时到访谢家,只有望之兴叹的份儿。谢家***通明,码头处人影憧憧,还有七、八艘快艇在谢家所在的河段往来巡弋。燕飞虽见不到桓玄,但看到此等威势,也猜到是桓玄来了。燕飞不由想起屠奉三口中描述的桓玄,自小便贪婪卑劣,想得到某东西,绝不会罢休。当他看中别人的珍品,不论是字画珍玩,至乎庄园别墅,他会跟对方赌博,好据为已有。对物如是,对人也如是。他忽然夜访谢家,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而在谢钟秀。想到这里,以燕飞的修养,也兴起不顾一切,硬闯入府,斩桓玄于剑下的街动。当然这个念头只能在脑袋里白想,因为他虽炼成至阴至阳合璧的元神,但仍只是血肉凡躯,并非金钢不坏之体,他的真气仍会因剧战而损耗,这样徒逞匹夫之勇,与送死实在没有分别。小不忍则乱大谋,燕飞只好忍下这口恶气,静候桓玄的离去。为了刘裕,为了安公和谢玄,更为了谢道韫,他会竭尽全力保护谢钟秀,只要弄清楚这美女的真正心意,便一切好办。他有信心不论桓玄如何目中无人,也不敢向谢钟秀施以强逼的手段,只会软硬兼施,以遂他对谢钟秀的野心。燕飞的目光投往秦淮楼和淮月楼的一方,视野内十多艘灯饰灿烂辉煌的花船画舫或泊岸旁,或缓航河面,映照得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令他记起当年在谢安的安排下,乘他的座驾舟与刘裕、高彦往赴纪千千雨枰台之会的动人情景,事前他哪想得到,雨枰台的约会竟改变了他的人生。此时一艘画舫正从上游驶至,燕飞不知如何忽发奇想,想到魔门那个被称为圣君的神秘人物,如果要在建康找寻最佳的藏身之所,或许该是秦淮河其中一艘画肪之内。如此不单可借水道之便,进可攻,退可遁,只要跳进河水里,任敌人如何人多势众,也可以借水开溜。这个想法愈想便愈觉真实,因为凭李淑庄的关系,李淑庄可以把那圣君安顿在任何一艘画舫上,至乎是李淑庄旗下的画舫。换过是别人,纵然有此想法,但对着秦淮河数以百计的画舫,也有无从人手之感,但燕飞并非常人,他拥有超凡的灵觉。忽然燕飞心中一动,往下游潜泳过去。魔门对桓玄一意要得到谢钟秀一事,是持甚么态度呢?几可肯定是绝不同意。因为王淡真之死,桓玄的好色早惹起建康高门的反感,特别是仰慕王淡真的年轻子弟。但因当时桓玄所为是得到王恭同意,别人难以说话。不过谢钟秀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如果桓玄硬以权势去凌逼谢家,会动摇整个建康高门对桓玄的看法和支持。从这个角度去看,魔门肯定反对桓玄这种不顾大局的自私行为。那圣君得悉此事后,可以有甚么办法阻止桓玄犯此错误呢?燕飞设身处地去以魔门的角度着想,也大感无计可施,正如屠奉三所说的,没有人能阻止桓玄。在这样的情况下,魔门唯一的方法,就是由谢钟秀处人手,例如令她忽然“病殁”,便解决了所有问题。此时他潜泳至河湾处,从水中冒出,将秦淮楼和淮月楼隔河对峙的美景尽收眼底,河上画舫如鲫,要从其中之一寻到不知其形相的魔门圣君,彷如大海捞针。不过燕飞却有他的办法,他先运气下坠尺许,然后两手推出,一股劲气斜斜冲出,直抵离他两丈许处的河面,登时浪花激溅,似有巨鱼迅速在近水面处滑冲而过。他试探的目标是可遥观谢家情况的十多艘画舫,掌握的是对方微妙的心理。假设圣君确寄身画舫之上,而他确又对谢钟秀不怀好意、有所图谋,会使画肪停泊于一个可观测谢家的有利位置。如果燕飞的设想成立,那圣君极有可能此时正在画肪上监视谢家的动静。燕飞正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再下沉三尺,灵觉提升至颠-的状态,耐心静候。劲气在水面破开一道长达两丈的水痕浪花,然后水面回复浪波荡漾的原貌,便像甚都没有发生过。燕飞生出微仅可察的感应,似乎的确有人把注意力投往水面异样处,但他却没法把握来源,更弄不清楚其位置。燕飞没有失望,反大感满意。如果对方是普通人,又或一般高手,肯定瞒不过他的灵应。但只有像圣君那级数的高手,方可无时无刻地把精气神敛藏,不使外泄,便像鬼影般,令人没法察觉。这已足够了,既然圣君确实在其中一艘画舫上,那他的推断便很有道理,说不定待桓玄离开谢家后,此君会立即从水路潜进谢家,加害谢钟秀。燕飞暗抹一把冷汗,想想也觉得险至极点,如果不是他忽然想起这方面的问题,今晚谢钟秀将难逃毒手。如此重大的事,那圣君必亲自出手,以保万无一失。就在此时,一艘小艇从淮月楼驶出,朝燕飞的方向滑去。※※※魏泳之进入帅府主堂,刘裕正和何无忌在说话。刘裕见魏泳之满脸兴奋之色,微笑道:“是不是有好消息?”魏泳之欣然道:“我肯定不善于隐藏心事,大人一眼便看穿。确是好消息,且是天大的好消息。”何无忌笑道:“坐下来再说,肯定是孔老大方面传来喜信。”魏泳之在刘裕左边地席坐下,肃容道:“孔老大传话来,确如统领所料般,建康有大批粮资运至,分别储存到城内八个粮仓去,还有弓矢兵器,只是弩箭机便达六十台。”何无忌大喜道:“孔老大毕竟是孔老大,竟神通广大至连有多少台弩箭机也弄得一清二楚。”魏泳之叹道:“全赖桓弘不明情况,竟征召城民作力夫,孔老大遂安插帮中兄弟为桓弘作民工。”刘裕道:“桓弘实力如何…”魏泳之对答如流的道:“敌人总兵力在五千人间,战船约三十艘。其中三千人分驻在城外的两个军营。不过这只是现时的情况,敌方兵员、战船陆续有来,广陵的兵力正在不住增强中,看来不但要封锁京口,还可随时向我们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刘裕沉着的道:“照孔老大估计,这批粮资有多少呢?”魏泳之道:“孔老大说这批粮货,足可供我们三个月以上的需求。”刘裕拍腿大笑道:“事过半矣!”魏泳之欣然道:“孔老大也有四字真言,就是‘事不宜迟’。”接着俯前正容道:“孔老大说全城民众的心都是向着统领大人,如果统领大人大举前攻,他至少可以发动三千人举义,来个里应外合。最好是乘夜色进攻,更容易制造混乱的情况,令桓弘糊里胡涂的输掉这场仗。”刘裕沉吟不语。何无忌道:“我军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从水陆两路夹击广陵,届时只要孔老大能控制其中一道城门,让我们长驱直进,敌人必败无疑。”魏泳之也催促道:“此仗确是宜早不宜迟,若敌人完成调军,大幅增强城防,我们纵能收复广陵,也必伤亡惨重,大不利日后攻打建康。”刘裕好整以暇的道:“这场仗,我们是不是可以赢得再漂亮一点呢?”魏泳之和何无忌愕然相看,均感刘裕智深如海,难以测度。因为在他们心中,刚才提出的办法,已是最好的了。刘裕微笑道:“不论我们如何攻其不备,又或有孔老大作内应,可轻易攻入城内,但要取得广陵的控制权,定必须经一番血战,方能达到目的。现在敌人阵脚未稳,兵力不足,大部分守军均驻在城外,如果我们能采取擒贼先擒王之策,一举命中敌人要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控制全城,不但可保着所有粮仓,还可使城外敌人不战而溃,至乎可强夺敌人战船,这样的战果不是更理想吗?”魏泳之脸露难色,道:“当然最理想,但我却怕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难当此重任。”何无忌也道:“更怕是尚未动手,便走漏了风声,那时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都要遭殃。”刘裕从容道:“由我到广陵亲自主持又如何呢?”魏泳之和何无忌听得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刘裕微笑道:“我们从北府兵众兄弟中,挑选出二百精锐,只要能让我们混进城内去,便有能力攻入太守府,于桓弘猝不及防下干掉他,接着全城起义,把敌人逐出城外。此时我方战船队直逼广陵,我敢肯定敌方驻扎城外的军队立即四散奔逃,如此我们便可在极少的伤亡情况下,重夺广陵的控制权。”魏泳之头痛的道:“如何让二百名兄弟混进城内去呢?”刘裕道:“我们当然无法可想,但孔老大是地头虫,必然有他的办法。立即通知孔老大,我们就以三天的时间,化整为零的逐一混进城内去。敌方守城者初来乍到,怎能于短时间内弄清楚广陵的情况呢?我这个办法肯定行得通的。”魏泳之精神大振道:“对!敌人可不像我们,对于来往行人是否广陵城民,能一眼便看穿,只要采一个换一个的办法,肯定可以成功。”何无忌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刘裕讶道:“无忌是否有话想说呢?”何无忌略一迟疑后,问道:“统领当日舍广陵而取京口,是否早预见今日的情况?”不待刘裕答话,魏泳之跳将起来叹道:“到此刻我方明白,为何大人到京口后,第一件事就是着我去找孔老大,泳之服哩!”说罢欣然去了。※※※从淮月楼码头驶来的小艇,和其它数以百计正往来陆岸与画舫间的小艇,乍看没有任何分别,由一个船夫在船尾摇橹,客人便坐在艇子的中间。每当入黑之后,于秦淮河来说,这个情景是最平常不过的。但令燕飞生出警觉的是艇子上的风流客,他披苦厚厚的长斗篷,把头脸完全掩盖,像怕被人窥破他的庐山真貌。而那人亦不闲着,不住扫视远近河面的情况,当他往燕飞的方向瞧去时,尽管燕飞沉进河水去,仍似感到对方凌厉的眼神。另一个惹燕飞注意的地方,是操舟者并非一般船夫,颇有举重若轻、轻松自若的姿态,可知乃此道高手,这样的人,所载送的人当然大不简单。燕飞直觉感到艇上的客人该是李淑庄,此行是去见那个圣君,而事情多少和桓玄往访谢家有关,否则哪会这么巧呢?燕飞暗呼幸运,从水内直追快艇而去。小艇在画舫间左穿右插,如果有人从后驾艇跟踪,不是被撇下便是被发现踪影,更坚定燕飞的信心。当小艇从两艘或可称之为浮动的青楼画舫间驶出来,只剩下船夫一个人,径自掉头返淮月楼去。这种江湖障眼法简单却有效,可令人不知那人到了哪艘船去了,但怎瞒得过燕飞?正如他所料的,那人登上的是在一边可遥望乌衣巷谢家的画舫,。令燕飞大感欣悦。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来了。这艘画舫长达十五丈,宽三丈,楼高三层,每层约有七、八个厢房,此时全船爆满,***灿烂,丝竹管弦之音和客人猜拳敬酒的喧闹声,响澈全船,即使以燕飞的灵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偷听其中两人的对话,也是没有可能的事。何况对方必会以内功束敛声音,一般高手就算在近处用心聆听,也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内容。燕飞在船旁冒出水面,阵阵欢笑声从甲板上传下来,原来有几个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正携美在甲板上倚栏笑谈***事。燕飞差点想放弃,改为到远处监视,旋又想到如果那圣君的确藏身船上,该选在第三层景观最佳的位置,且非普通待客的厢房,因为那圣君并非来泡妞嫖妓,占着厢房却不召妓相陪,会惹人怀疑。如他的猜想成立,圣君刻下该置身于第三层首尾作储物或作其它用途的房间。想到这里,燕飞把心一横,心忖文的不成便来武的,大干一场,必要时倾尽全力斩杀那圣君,以削弱魔门的实力。不过如果那圣君的武功与向雨田相若,他便大有可能留不住他。正因这个想法,所以他没想过动武,以免打草惊蛇,最怕是李淑庄生出警觉,那他们倒李淑庄的行动,将功亏一篑。要除去那圣君,必须在某一难以逃生的环境形势下,绝不是在秦淮河的一条船上。燕飞避开甲板上有人的地方,潜泳至船中央的位置,倏地从水里腾升,就那座以至阴至柔的真力,令手足生出吸摄附着的巧妙力道,迅如灵猿攀树般,视船身为平地,一溜烟的直升往船,眨眼的工夫,他已置身仿如楼房之颠的船。寒风阵阵吹来,秦淮河的美景尽收眼底,灿烂的***、喧声乐声,填满这截河段,秦淮河的晚夜,便等同常人的白昼。燕飞暗叹一口气。今夜情况的发展,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希望纪千千晚些儿入寐,否则他便要爽约了。燕飞想起与纪千千的梦约,更不敢迟疑,忙集中心神,在人字形的楼船身疾行,片刻已有所发现,伏身在接近船尾面向乌衣巷的一边,把耳贴在瓦坡去。一声冷哼适时传人耳内。燕飞大感不负此行,只听哼声,便知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乃高手中之高手。接着是李淑庄的声音响起道:“淑庄把东西带来了。”她是以蓄音成线的方武把话送出,若非像燕飞般的高手,休想听得只字片言。燕飞心中涌起自豪的感觉,自己是否天下第一高手,还难下定论,至少在武技上他与孙恩仍未分胜负。但可肯定自己是最超卓的探子,故可以在这里偷听魔门领袖最机密的对话。燕飞全神窃听。 第九章 胜券在握 蒯恩一阵风般奔进书斋,喜形于色的道:“徐道覆中计了!”正埋首书卷的刘穆之放下书本,欣然道:“一切尽在蒯将军算计中,对吗?”蒯恩神情回复平静,在刘穆之对面坐下,道:“刚接到消息,徐道覆在海盐以西,运河东岸处集结大军,摆出可同时进攻我们和海盐的姿态,试探我们的反应。”刘穆之笑道:“天师军新败之后,兼之孙恩饮恨于燕飞剑下,士气低落至极点,如此主动反攻,实为下下之着,真想不到以徐道覆的才智,竟会犯上这么严重的错误。”蒯恩道:“早在卢循于翁州祭天,大事宣扬孙恩水解得道,我便猜到天师军会全面反攻,故暗中部署,令徐道覆摸不清楚我们实力的分布。现在看徐道覆的情况,正是没法摸清楚我们的部署。”刘穆之欣然道:“徐道覆是想趁我们刘帅返回广陵的时候,希图能混水摸鱼捡便宜,却不知我们有蒯将军暗中在主持大局,哪能不吃亏呢?”蒯恩脸红道:“刘先生不要夸奖我,这个位置绝不好坐,令我如履薄冰,不敢懈怠,幸好有刘先生为我筹谋运策,方可有眼前的局面。”刘穆之道:“我只能在施政和安定人心上出点小主意,说到韬略奇谋,蒯将军仍须靠自己。好哩!今回蒯将军有何对策?”蒯恩双目闪闪生光,沉声道:“直至今天,天师军仍占有地利人和的优势,但此役之后,天师军将彻底崩溃,再没法发动另一场反攻,而我们则可回师助刘帅攻打建康,斩下桓玄的贼首。”提到桓玄,蒯恩两眼填满仇恨,显是对侯亮生之死念念不忘。刘穆之淡淡道:“千万不要急于求胜,徐道覆绝不容易应付。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天师军人数仍在我们数倍之上?”蒯恩现出警惕的神色,点头道:“刘先生教训得好,我是不会轻敌的。”又沉吟道:“徐道覆的真正目标,当是嘉兴而非海盐,只要夺回嘉兴,徐道覆便可再次控制运河,那时进可攻退可守,海盐则变为一座孤城。徐道覆以嘉兴作为首个进攻的目标,亦是舍难取易,只要收复嘉兴,可以大振军威,一洗天师军的颓气。刘先生认为我的猜测对吗?”刘穆之微笑道:“我完全同意,但徐道覆会千方百计来迷惑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坚持这个信念,千万不要怀疑自己的决定,那此战胜利可期。”蒯恩喜道:“得先生认许,我立即信心大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先生请教,今战我们是以攻为主?还是该以守为主呢?”刘穆之拈须笑道:“问得好!由此可知蒯将军已是胜算在握,看穿敌人最大的弱点。”蒯恩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难怪燕爷要把先生从边荒请到嘉兴来,因为先生确是智深如海,只凭我两句话,就猜中我的战略,那是我苦思良久后,才有的一点小心得。”刘穆之道:“你是个很谦虚和肯力求进步的人,难怪连屠奉三也要推崇备至的侯先生,独是看得起你。”侯亮生!唉!想起侯亮生,蒯恩心中一阵激动。蒯恩一生最感激的人,肯定是他。如果没有他自尽前的巧妙安排,自己便没有今天。对着刘穆之,他颇有如对着侯亮生时的感受,所以他不但尊敬他,还很享受和他相处的感觉,如沐春风。蒯恩道:“不论卢循如何为孙恩吹嘘,甚么水解升仙,可是却没法推翻一个事实,就是孙恩在天师军最需要他的时刻,水远地离开了他们,这对天师军的士气已造成最严重的打击,而这亦是敌人的致命弱点。”在刘穆之鼓励的目光下,蒯恩续下去侃侃而论道:“不论天师军来势如何凶猛,任他们如何人多势众,却是外强中干,人心惶惶,只要我们能在某一点重创天师军,便可打开缺口动摇天师军的军心,引发天师军全面崩颓。”刘穆之道:“自小刘爷去后,小恩不练兵时便是对着地势图苦思,又或到城外视察周围的地理环境,我便猜到蒯将军要采取主动突击的战术。天师军的缺点除了士气低落外,还有就是良莠不齐,大部份均为训练不足、装备不齐,仓卒成军的农民渔民。只要蒯将军能掌握准确,避其强破其弱,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蒯恩道:“多谢先生指点。”刘穆之抚须笑道:“天师军虽然人多势众,但由于训练不足,反成为他们的弱点,且会在大规模调动时,把此弱点完全暴露出来。而我们的优势则在水道的控制和骑战上,只要蒯将军能发挥我们的优点,当可乘势夺回会稽诸城,如此天师军之患可平矣。”蒯恩站起来,恭敬的施礼道:“一切如先生所言,我立即以飞鸽传书知会海盐朱大将军,该是文清小姐的双头战船队出动的时候了。”※※※刘裕刚送走远赴巴蜀的船队,回府途上被何无忌截着,两人就在马上对话。何无忌道:“司马尚之之弟司马休之正在帅府等候大人。”刘裕点头道:“早猜到他会来找我。”司马休之是司马氏皇族最后一个仍握有兵权的大将,拜刘裕的部队西拒荆州军,南压天师军的形势,仍保着无锡和丹徒两座城池。据最新的消息,司马休之的部队士气消沉,加上缺粮,原本的三千战士只余下千余人,其它的人都当逃兵溜掉了。何无忌沉声道:“统领准备如何处置他?”刘裕见他目露杀机,叹道:“你想我宰掉他吗?”何无忌道:“这叫一不做,二不休。现在谁都晓得司马氏气数已尽,除去司马休之,等若把司马氏连根拔起。”刘裕从容道:“那我和桓玄有何分别?我和桓玄之争,岂非变为帝位之争?”何无忌登时哑口无言。刘裕道:“我明白无忌的心情,你的想法,不但是我们北府兵兄弟的想法,更是广大平民百姓的心愿。对朝廷大家都是彻底的憎恶和厌倦,皆希望新主出现,带来新的风气、改革社会种种不公平的情况,让人人有安乐的日子过。这是大家的理想,更或许终有一天会实现,但现时的形势仍不容许。”何无忌忿然道:“我不明白。”刘裕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接受。安公当年为何不许玄帅取司马氏而代之,正因他看破此点。是好是歹,在高门大族的利益,已与司马氏皇朝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推翻司马氏,等于挑战高门大族的整体利益,至少在他们的心理上是这样子。现在桓玄能得到建康大部分世族的支持,正因有人以我寒门布衣的出身大做文章,渲染我的破坏性,利用高门和寒门尖锐的对立和分隔,令建康高门对我生出抗拒之心。如果我于此时刻,斩杀司马休之,更自立为帝,那我该以甚名义讨伐桓玄呢?建康高门又有何反应?纵使我们能攻克建康,南方仍只是个烂摊子。可是若我们打正旗号,以‘保晋室、伐逆贼’的名义起事,将可让建康高门清楚我并非一个破坏者。而我们如何对待司马休之,正是关键所在。”何无忌苦笑道:“统领看得很透彻。唉!可是如果我们打生打死,只是为让那个白痴皇帝复位,想想也教人气馁。我们已受够了,更无法忍受另一个司马道子的出现。”刘裕的目光投往出现前方的帅府,又向在街道两旁向他欢呼喝采的民众挥手致意,道:“一切都不同了,你再不用担心司马氏,他们风光的日子,已随桓玄入主一去不返。有很多事都非一蹴可就的,必须循序渐进,静候时机的成熟。桓玄可以称王称帝,我却绝不可如此,皆因出身有异。眼前的头等大事是对付桓玄,凡有利此事的我们绝不错过,但有害的一件也嫌多。明白吗?”何无忌释然道:“完全明白。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只会坏事,幸好有大人提点。”刘裕心中暗叹一口气。经过反复的思量,他终于为自己作出清晰的定位。其间他尝遍内心斗争之苦,一切都是为了要杀死桓玄,但同时自己也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走的漫漫长路去。在返回广陵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争,足使他无暇他想。但抵达广陵后,他却必须针对眼前的局势作出最明智的决定。一个错误可带来不堪想象的可怕后果,且是没法纠正的。例如不是当统领而是称王称帝。他深切体会到现今自身所处的位置,和因那位置而来的一切感受。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就是他每进逼一步,桓玄便愈接近败亡的绝地。再没有人能改变眼前形势的发展。※※※建康。黄昏时分。王弘应暗记之召,到城南一间酒馆见屠奉三,久候多时的屠奉三向他召手示意,王弘才勉强把他认出来,坐下后赞叹道:“为屠兄易容改装的肯定是高手,连我都没法认出是屠兄。”屠奉三没作解释,问道:“建康现今情况如何呢?”王弘苦涩的道:“形势颇为不炒,现在建康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刘裕之所以有今天的威势,全赖荒人在背后鼎力支持,而荒人之所以肯撑刘裕的腰,是要把荒人那套搬到建康来,如此将会彻底改变南方的现状。”屠奉三道:“你相信吗?”王弘道:“我当然不相信,可是刘兄得荒人支持,却为不争之实,别有用心者遂可绘影绘声,愈说愈真。”屠奉三心忖任青媞认为必须除去李淑庄,确实是独具慧眼,这条只须出口不用出手的毒计,是不易化解的,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办法来。要攻陷建康,必须从内部动摇、分化建康高门和桓玄的关系,如建康高门全体力撑桓玄,刘裕必败无疑。屠奉三没有向王弘透露内心的烦恼,冷哼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桓玄方面又如何呢?”王弘道:“桓玄正密锣紧鼓,为要登上帝位作准备。据我听回来的确切消息,桓玄将会先封楚王,加授九锡,然后制造出最有利的形势,才接受禅让,登上帝座。”屠奉三不解道:“为何要封王呢?是否多此一举?”王弘道:“封王的好处,是可以名正言顺设置丞相以下的文武百官,接着由王变帝便成,只差一步。”屠奉三明白过来,但又生出另一个疑问,道:“现在桓玄想当皇帝或太监,只要一句话便成,因何还要制造适当的形势?”王弘道:“这关乎到所谓‘天命’的问题。司马氏向为大晋正统,被认为是天命所授,要改朝换代,必须有天意配合,方可为人接受。所以桓玄必须设法炮制出种种详瑞预兆,便可在详臣力劝下,借惮让之名,篡登帝位。”屠奉三深切地体会到,建康的政治,确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对这方面他便自问一窍不通,但王弘却像在说着家常闲话般流畅。道:“这些消息,该属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王弘苦笑道:“我的堂兄王谧成了桓玄的头号心腹重臣,为他卖命,筹谋献计,我便是从他处听来的。”又道:“为了造势,桓玄是不择手段的。其中最荒谬的,是桓玄认为每当改朝换代时,都有隐士出世,于是令我堂兄王谧四出寻访隐士。唉!既然是隐士,一时到哪里去寻呢?幸好给我想出个办法。”屠奉三愕然道:“你竟为桓玄出主意?”王弘露出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我是不安好心的,着我堂兄去找个人冒充隐士,到山中隐居,再由白痴皇帝下召,征召他入宫作著作郎,却要那冒牌货坚拒就职,贯彻隐士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如此便可应了隐士的征兆。只要我们在适当时候揭穿此事,便可重重打击桓玄了。”屠奉三哑然笑道:“真有你的!”王弘兴奋起来,道:“桓玄此子确不是材料,为了显示与安公有别,不住有新的主张,今早便在朝会时提出废除钱币,改用谷米和绸缎布匹作交易,更打算恢复肉刑,弄得议论纷纭,莫衷一是。这些没长脑袋的所谓新政,根本是行不通的,亏他想得出来。”屠奉三道:“你所提供的消息,全都非常有用,令我们对桓玄的情况了如指掌。你也不宜出来太久,稍后我再联络你。”王弘得屠奉三赞赏,非常高兴,欣然离开。 第八章 政治妥协 司马元显的死讯于正午时分传到京口来,他和老爹司马道子的首级同被高悬于宫门外示众。对司马元显,他有一份特别的感情。纵然于荒淫奢侈的皇族里长大,又受到建康高门习气影响,兼之不明人间疾苦,但司马元显仍于内心深处保持着某种东西,那或许是所谓的童真。那回司马元显由阶下之囚变为合作伙伴的经历,引发和燃点了司马元显这一点童真,也促成了未来合作的可能性。对司马元显,刘裕一直心存内疚,不但因为自己别有居心,更因为司马元显真当他是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完全信任他,为他在他老爹前说尽好话。他更醒觉自己走错了一着,就是让屠奉三去警告司马元显。如果司马元显心里有所预防,绝不会父子同一命运。屠奉三肯定是阳奉阴违,有负他之托。这想法令他的心很不舒服。矛盾的是他晓得在争霸的大前题上,屠奉三的决定是正确的。若让司马道子父子仍然生存,还来投靠他,会是个难解的死结。他感觉到自己正深陷在残酷无情的政治和武力的斗争内,没有回头的机会。当然,为了淡真的耻恨,为了所有追随他的人,他亦不可能就此罢休。他实在很难怪责屠奉三,他一向都是这种人,于司马元显一事上从来没有改变过立场,要怪便怪自己想得不够缜密周详。坐在太守府的大堂里,他生出莫以名之的感受。他开始明白谢玄当年淝水之战时的心情。现今对敌人的情势,他已是智珠在握,胜券虽然在手,可是胜利并不代表一切,还有很多个人的问题和思虑,便如谢玄清楚知道淝水之胜后,接踵而来的将会是挫折和失败,那并不是凭武力可以解决。他可以不做皇帝吗?当他击垮桓玄,他将别无选择的被推到那个位置上,随他打天下的所有北府兵兄弟,还有孔老人、何锐等江湖人物。两湖帮的帮众,至乎王弘等高门里支持自己的人,他们会形成一股庞大的影响力,驱使自己继续向皇帝的宝座迈进,因为他们的利益荣辱,已与他刘裕的成败紧密结合在一起。他刘裕再没有退路。此时手下来报,毛修之求见。刘裕想了想,才记起他是当日在建康淮月楼由王弘引见的建康五子之一的人物,因其父被干归所杀,与谯纵有不共戴天的灭族之恨,连忙着人请他进来。※※※姚猛嚷道:“看!有两艘战船来哩!”卓狂生没好气道:“不要高兴得那么早,或许是敌人的战船也说不定呢!”魏品良道:“姚大哥是应该高兴的,因为的确是我方兄弟的船。”三人挤在高起达五丈的码头望楼上,远眺在水平线处出现的帆影。码头位于小岛的东端,小岛的位置在巴陵之西三十里许处,是湖内众多小岛之一,也是两湖帮一个具有战略价值的重要基地,岛上建有房舍,可容三千之众。他们本来以为要夺回这个小岛,须经一番苦战,岂知岛上并没有敌人,让他们不用费力便把小岛夺回手上。由此也可见敌人军力只能保住巴陵,无法再扩大占领范围。七艘赤龙舟,正进入全面戒备状态,以防敌人闻讯来犯。望楼下的高彦往上喝道:“是否有船来了?”姚猛应道:“是我们的船,共两艘。”魏品良呼叫声再起,嚷道:“西北方又有十多艘船呵!该是周爷的船队。”“周爷”就是周明亮,是两湖帮元老级的领袖人物,备受帮中兄弟尊敬,他肯应飞鸽传书来会,正显示两湖帮仍是团结一致,且认定小白雁是他们的新帮主。高彦旁的小白雁雀跃道:“成功哩!桓玄今回死定了!”※※※燕飞等人为怕打草惊蛇,都不敢外出,躲在任青娓的秘巢,乘机争取休息的时间,以养精蓄锐。可是建康的情况,却全在他们的掌握中,因为屠奉三早布下广大精密的情报网,严密监察敌人的动静。马行早闭门停业,负责马行的兄弟们则转进暗里活动。燕飞在任青媞安排给他的卧室打坐调息,真气运转三百周天后,精满神足,便像一般人熟睡醒过来般,感觉良好。敲门声响,进来的是一脸忧色的宋悲风,坐到床边,道:“奉三出去了,他说要联络王弘,探听建康高门现今的情况。”燕飞皱眉道:“以他关长春的外貌,去见王弘似乎不大妥当。”宋悲风道:“王弘是绝对可以信赖的,小裕对他既有救命之恩,他亦曾与小裕共生死,明白小裕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处是王弘晓得桓玄斗不过小裕。”燕飞笑道:“宋大哥看得很透彻,桓玄现在看来占尽上风,事实上却是泥足深陷,失去了以前掌握主动的优势,如果我们能把这情况如实展示予建康的高门,可收奇效。”宋悲风道:“奉三正因今早‘奇兵号’闯关扬威之举,遂打铁趁热,去找王弘想办法。唉!”燕飞道:“宋大哥是否在担心谢家?”宋悲风点头应是,问道:“你是否清楚孙小姐和小裕的关系?”燕飞点头道:“对小裕来说,谢钟秀等于另一个王淡真,可填补他心中的缺陷。不过孙小姐却似对小裕没有意思。”宋悲风一呆道:“为何小飞会有这样的判断呢?”燕飞把助刘裕偷进谢府夜访谢钟秀的情况如实道出,道:“那对小裕造成非常严重的打击,我也没想过孙小姐会是这样的态度。”宋悲风沉吟片晌,道:“照我看孙小姐对小裕是有意思的,情况异常复杂。对玄帅的早逝,孙小姐伤心欲绝,到现在仍没法接受。小裕活脱脱便是另一个大少爷,只是出身寒微。会否是这样呢?孙小姐不敢接受小裕,是怕害了他,因为高门大族的人,绝不容寒门染指建康最显贵仕族的天之骄女,孙小姐正因深明此点,所以拒绝了小裕。”燕飞道:“若真的如宋大哥所言,那一切易办,今夜便让我偷进谢家去,找孙小姐说个清楚明白。”宋悲风喜道:“一切全拜托小飞哩!最好先找到大小姐,弄清楚情况。现在我放心去办事了。”燕飞讶道:“宋大哥要去办甚么事呢?”宋悲风道:“我要为小裕去联络建康的帮会人物,他们以前最尊敬的是安公和大少爷,现在则看好小裕。我们的目标是要争取每一分支持我们的力量,务要把桓玄这奸贼除掉。”燕飞欣然道:“正如宋大哥说的,桓玄绝斗不过小裕,建康高门自安公和玄帅后,再没有杰出的人物出现,好应该轮到布衣出身的英雄豪杰冒尖,改变高门和寒门的不公平情况。”宋悲风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拍拍燕飞肩头告辞去了。※※※刘裕与毛修之相见,都心中欢喜,想起当日淮月楼之会,到今天于京口重聚,世局大有沧海桑田的变化。毛修之发自真心的说了番仰慕的言辞,然后道:“谁都没想过李淑庄会站到桓玄的一边,我也是到长民知会我形势不妙,方立即逃往历阳去,险至极矣。”刘裕道:“李淑庄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毛修之坦然道:“李淑庄是建康高门最爱戴的人,原因统领大人该如我们般清楚。她更是个有非凡魅力的女子,说话言简意赅,每能说中人的心事。凭她和建康一众高门名士的密切关系,其对桓玄的助力是有目共睹。很多人认为她是当今之世最出色的纵横家,单凭三寸不烂之舌,便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令桓玄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建康。唉!听说桓玄已令散骑常侍卡范之起草禅让诏书,桓玄将于短期内逼司马德宗让位。”刘裕讶道:“你不是忙于避难吗?为何仍对建康的情况这么清楚呢?”在他眼前的毛修之,再不是以前华衣丽服的打扮,换过平民的装束,令他予人较踏实的感觉。闻言答道:“桓玄起用了大批高门的年轻子弟,长民是其中之一。桓玄以大将刁逵守历阳,长民便是刁逵的参军,与我秘密来往。幸好得他照顾,我的日子才没有那苦,今回便是他着我到京口来找统领大人,告诉统领他仍然支持你,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会全力配合。”毛修之口中的长民是诸葛长民,乃建康五子之一。刘裕道:“除长民外,你见过其它人吗?”毛修之道:“现在建康敌我难分,长民劝我不要见其它人,以免节外生枝。桓玄不知是否得李淑庄指点,甫抵建康便展开怀柔笼络的手段,特意起用被司马道子打压的高门子弟,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堂兄王谧便得到桓玄重用为中书监兼司徒,谢混也得重用。桓玄手段的厉害,大出我们意料之外,他愈尊重王、谢二家,愈得建康高门的支持。”刘裕心忖王弘肯定没有变节,否则屠奉三早已死掉,道:“其它人我不清楚,但王弘肯定仍是以前那个王弘,毛兄可以放心。”毛修之谦虚的道:“统领大人直呼我修之便可以了,否则修之会消受不起。”刘裕微笑道:“仍对我那么有信心吗?”毛修之现出崇慕的神色,道:“只是统领大人据海盐出击的妙着,早令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我似失去一切希望的时刻,长民却告诉我你已占据京口,从刘牢之手上夺得北府兵的兵权,我真的不敢相信。刚才我抵达京口,见到城防森严,但人民却是生活如常,一切井井有条。所遇的兵将,人人士气昂扬,便像以前玄帅在世时的威势,我立即疑虑尽去,比以前任何时刻更有信心。桓玄是绝斗不过统领大人的。”刘裕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修之坦白告诉我。像长民般已得桓玄起用,为何仍肯支持我刘裕呢?”毛修之道:“我也问过长民同样的问题,他答我道,人的性格是不会改的,变的只是手段,桓玄起用他诸葛长民,只是安抚建康高门子弟的一时之策。唉!长民说得对,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乘王恭之危,胁逼王恭把女儿送给他。如果让这样的卑鄙之徒成为皇帝,会是多么可怕的一回事?咦!统领大人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刘裕怕他看穿自己的心事,岔开道:“你可知桓玄已杀了司马道子父子?”毛修之道:“不是这样才会令人奇怪。桓玄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既无情亦无义,只看他如何出卖屠奉三便清楚了。我们真的是全心全意投向你的。现在是到了有所改变的时候,皆因高门自玄帅去后已后继无人,所以玄帅选择了统领大人,认为只有统领大人能继承他未竟之志。”稍顿续道:“现今统领大人已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与其屈辱地在桓玄的暴政下苟且偷生,不如轰轰烈烈的与统领大人同生死共荣辱,大干一场。”刘裕听他言辞恳切,愈说愈激动,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他明白到毛修之正代表他们这辈高门子弟中的有志之士,向自己说出心声。不过他们的投诚效忠,是有条件的。如果自己不能作出合乎他们期望的响应,不但会被他们看不起,他们还会生出异心。事实上他也别无选择,失去了高门的支持,南方将陷于四分五裂的局面。所以智士不论是侯亮生又或刘穆之,都主张继续谢安“镇之以静”的施政方针,不可动摇高门大族的根基,只作有限度的改革,以消弭社会不公乎的情况。刘裕道:“我曾向王弘保证过,我会继续安公和玄帅的政策,以北伐统一中原为高的目标,在这方面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将来也不会改变。”毛修之双目射出热烈的神色,道:“长民已准备妥当,只等待统领大人的指示,只要能杀死刁逵,长民便可以控制历阳,也控制了建康的上游。”刘裕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互相问的配合非常重要,我更可派人去助长民。至于你又有甚么打算呢?”毛修之道:“我当然与长民共进退。”刘裕摇头道:“如此太浪费人材了,你能起的作用,该远超于此。”毛修之愕然道:“我可以起甚么作用呢?”刘裕微笑道:“现在谯纵倾巢东来,助桓玄打天下,其留守巴蜀的力量肯定薄弱,只要你能潜返巴蜀,号召旧部和一向支持你们的家族帮会,将可把谯纵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令谯纵再没有退路。”毛修之先是兴奋起来,接而又现出沮丧之色道:“我虽有重夺巴蜀控制权的信心,却没有把握对抗闻风而至的荆州军。桓玄是懂兵法的人,定会于江陵驻有重兵,既可支持建康,又可监控上游的情况。”刘裕摇头道:“当你返抵巴蜀之时,我可以肯定江陵自顾不暇,忙于应付重振旗鼓的两湖军。”毛修之双目立即亮起来。刘裕不厌其详的向他说出两湖帮现在的情况,又揭破谯纵是魔门之徒的身份,听得毛修之目瞪口呆,才道:“你要我派多少人助你收复巴蜀呢?”毛修之定过神来,沉吟片刻道:“只要我打正统领大人的旗号,只我一个人便有颠覆谯家的信心,但却需至少一年半载的工夫。统领大人可拨多少人给我呢?”刘裕道:“我调派一队十二艘战船给你,指挥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中新近冒起最有实力的将领,水战陆战,同样精通,兵力达二千人,足够吗?”毛修之感激涕零的道:“足够有余,我毛家在巴蜀蒂固柢深,岂是谯纵这个妖人能连根拔起?统领大人这看得起我,我绝不会令统领大人失望。”刘裕双目射出火热的神色,徐徐道:“为省时间,你们须立即动身,逆水西上,今夜便可硬闯建康河段,我要让桓玄清楚知道,他的所谓封锁大江,只是形同虚设。称霸大江的水师并非莉州军,而是由玄帅一手创立的北府雄师。”毛修之难掩兴奋之色的道:“一俟控制巴蜀,我会用统领大人的名义,向远近发出文告,然后先取被名之为‘三巴’的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三城,然后麾军柬下,夺取白帝城,如此便可以和两湖军夹击江陵,桓玄势危矣。”刘裕心生感触。南方的政治,碓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像毛修之这种出身世家大族的人,精于政治,只要给他机会立显锋芒。如果自己像孙恩般打正旗号要推倒高门世族的统治,眼前的毛修之,至乎高门大族的所有人,将变成反对他的人。后果可想而知。刘裕道:“名义上,当然以修之为主,彭中为副,但你却应视彭中为我的代表,待之以诚以礼,才不致出岔子,误了大事。”毛修之道:“我明白。修之真的明白,绝不会辜负统领大人的厚爱。可是长民方面又如何呢?”刘裕欣然道:“我自会派人与长民取得联络,这方面的事不用你去忧心,最重要是做好你乎上的事。夺得巴蜀后,你只要和寿阳的胡彬取得联系,我们便可互通信息。好吧!该是找彭中来与你见面的时候了。”毛修之弹将起来,移到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连叩三个响头,到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热泪。刘裕明白他的心情,当桓玄进占建康的一刻,毛修之肯定会认为永远报不了被谯纵减族毁家的血仇。忽然形势逆转,他不单报仇有望,还可以重振家族,怎到他不激动得控制不住热泪。自决定返回广陵后,他每一天都在思量如何击败桓玄,不放过任何可以打击桓玄的策略和行动,运用手上每一分的力量。他清晰的感觉到,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追随他的人,都晓得正不住向最后的胜利迈进。便像淝水之战时的谢玄和他手下的兵将,没有人怀疑走的非是胜利的康庄大道。这种斗志和士气,正是决定淝水之战成败的关键。桓玄的声势乍看似是如日中天,但刘裕却知道桓玄已是日暮途穷,现时的威势只是回光返照。淡真!淡真!为你雪耻的时刻,已愈来愈接近了。桓玄输掉建康这一仗后,将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第七章 佳人有约 内宫御书房内,桓玄一掌拍在长几上,满脸怒容的喝道:“是谁负责把守水道?敌人这么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视我桓玄为无物耶!”分坐两旁的桓伟、桓修和在另一边的谯纵、谯奉先都听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答他。众人中,以桓伟与桓玄的关系最密切,让桓玄发了一会脾气后,劝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敌人为何要这做?又要到哪里去?”桓修也道:“刘裕派战船来硬闯建康的水道关防,定有他的盘算,不会只逞威风这般简单。”桓玄冷静下来,道:“你们有甚么看法?”谯纵从容道:“若我没有猜错,两湖帮的余孽已和刘裕接触联系,并结为一党,密谋反攻。这艘战船正是要到两湖去,闯关一方面为节省时间,更是向我们示威,要我们进退失据。”桓伟色变道:“益州公这个看法很有道理。”桓玄不屑的道:“没有聂天还的两湖帮,还可以有甚么作为?只要我们能尽早收拾刘裕,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谯奉先道:“大人明鉴,刘裕蓄意挑衅,大有可能是要激怒大人,引我们进击京口。”桓修皱眉道:“刘裕阵脚未稳,为何如此不智?”谯奉先解释道:“刘裕是知兵的人,清楚上策是以逸代劳,下策是劳师远征。且凭他现时的实力,来攻打像建康这般的城池,与送死没有任何分别,且首先必须克服广陵一关。如果我们仓卒攻打京口,他便有可乘之机,说不定可借势夺取广陵。”谯纵附和道:“若刘裕是故意挑惹我们,又虚张与两湖残余合击之势,更证明了他缺粮的传闻,故急于求战。否则好该待平定天师军后,方从三方向我们发动攻击。”桓玄冷笑道:“刘裕垂死挣扎,根本不放在我眼内,就看我何时割下他的臭头。”谯纵向谯奉先打个眼色,着他说话,后者忙道:“两湖余孽虽说难成气候,但在两湖始终根源深厚,是一个祸患,如能趁此时机,一举肃清两湖余孽,另一方面则全力封锁下游京口的漕运,不住削弱刘裕的实力,那南方的和平统一,可以预期。”桓玄脸露难色。谯纵欣然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谯纵愿率本部战船,以巴陵为基地,扫荡两湖小贼,有马军和周绍两个深悉两湖帮情况的人助我,我有把握在三个月内完成剿贼的任务,请大人明鉴。”桓玄目光投向谯纵,用神地看他好一会后,冷冷的道:“南方的主战场是在这里,是建康和京口之争,如要劳烦益州公,便是小题大作。”转向桓伟道:“大将军刚被任命为莉州刺史,两湖帮的小贼便由大将军负责。退下!”众人只好施礼告退。※※※燕飞心中忽然涌起对纪千千的思念,那并不是往常一般的记挂,而是突如其来脑海浮现出千千的绝世玉容,心中同时生出感应,接收到千千向他发出的信息。虽只是电光石火般的快速,但他已清楚掌握到千千心灵传感的内容。千千复原了,心灵的力量比以前更强大,且忍不住相思之苦,预约今夜的梦中之会。这次毫不含糊的心灵快讯,顿时令燕飞生出美妙无比的动人滋味。于此正置身于水深火热处的一刻,他却和千千互通心灵的款曲,定下心与心之间的约会,其感觉真的无法形容。决胜的时刻正不住逼近。不论是南方的争霸战,又或拓跋族与慕容族的斗争,均以不同的步伐朝终结点迈进。形势每一天都在变化中,他便像怒海中的小舟,每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险,而正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里,他和纪千千的热恋攀上了高峰,谱出最奇异和迷人的恋曲。屠奉三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道:“燕飞你在想甚么呢?为何忽然不说话了。”燕飞“回醒”过来,连忙集中飘荡的魂魄,这才发觉屠奉三、任青媞和宋悲风都以古怪的目光瞧着自己。燕飞此时仍对刚才的感觉恋恋不舍,纪千千的传感似仍萦回心谷,随口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任青媞道:“燕爷刚说到魔门团结在一个他们称之为圣君的人之下,接着便像记起某些事似的,神情还相当古怪。”燕飞收拢心神,点头道:“对!对!”宋悲风关心的道:“小飞有甚么心事呢?”燕飞心忖自己确有“心事”,问题在没法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忙返回正题道:“我们对付李淑庄的大计,有个关键性的假设,就是魔门中人全是自私自利之辈,所以李淑庄当不会把与关长春的买卖告诉魔门的同伙。但当我晓得魔门是由一个叫圣君的人主持大局,我对这个假设的信心动摇了。”稍顿续道:“试想一下,李淑庄发觉关长春是她一人独力对付不了的,而她更不舍得金子,兼之根本没有闲情和时间与关长春周旋磨蹭,她会怎么做呢?”屠奉三点头道:“我也曾想过同一个问题,李淑庄便曾亲口说过,她见我的当夜本该到皇宫去赴宴,却因我而推掉了约会。约她的人该是桓玄无疑。”当他说及李淑庄时,此女音容笑貌似在他脑海里活过来般,彷佛正对他卖弄风情,撒娇献媚,形态干变万化,却都是那么迷人。以屠奉三的修养功夫,也暗吃一惊,心忖难道自己已着了她的道儿。忙把这股因李淑庄而起的情绪硬压下去。任青媞轻笑道:“谯嫩玉不行哩!所以李淑庄须亲自出马去迷惑桓玄,想不到我们无意之间,竟坏了魔门的事。”她说出众人想不到的猜测,亦因任青媞本身亦是此道的高手,推己及人,故能想及这方面的事。屠奉三最同意她的猜想,因为纵然自己一意杀死李淑庄,仍然有点抵受不住她的诱惑,何况对她没有戒心的桓玄。他太清楚桓玄了。道:“照我看不是谯嫩玉道行未够,而是桓玄对谯家生出疑心,桓玄便是这么一个人,想和他共富贵的,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燕飞听蔷两人对李淑庄舆桓玄之间关系的看法,心中填满古怪的感觉。他们四人是多奇怪的组合,互相间既是恩怨难分,偏又凑在一起,共同去做一件事。四人之中,宋悲风的背景简单多了,而任青?和屠奉三均非等闲之辈,各自为本身的目标努力,至乎不择手段。宋悲风道:“若照这般去推想,奉三下次去见李淑庄,会是非常危险的事。”燕飞道:“理该如此,如果李淑庄向那圣君求援,魔门会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一举解决关长春的问题,以免夜长梦多,被关长春影响他们夺天下的大计。难在我和宋大哥都不宜出手,只有任后的干涉,方不会令魔门的人起疑。”屠奉三和宋悲风明白过来,正因须任青提出乎,所以燕飞纵然心中不情愿,也必须来找任青?商量,好找出解决的办法。任青媞露出凝重神色,道:“如果李淑庄确有此打算,会严重影响我们的计划,令我们功亏一篑。”屠奉三道:“李淑庄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她若激怒我时,我或会不顾一切泄露所有丹方的秘密,那在五石散的买卖上,李淑庄将失去一向拥有的优势。所以李淑庄一是乖乖的和我交易;一是全力出手对付我,生擒不了便来个杀人灭口。”任青媞道:“我们原定的计划,仍是最完美的计划,能达致最理想的效果,当李淑庄试服第三条丹方炼制出来的五石散,其丹毒会引发前两条丹方的丹毒,像山洪般在她体内暴发,且令过往长期积聚在她体内的丹毒流窜全身经脉。任她魔功盖世,也要抵受不住。”燕飞苦笑道:“这当然最理想,可是如果李淑庄向那圣君求援,在对事情缓急轻重的取舍下,那圣君绝不容李淑庄陪我们玩这个游戏,那此计划便再行不通了。”宋悲风提议道:“我们可否把丹方记录下来,然后想方法让李淑庄夺去,又不会怀疑我们是故意让她得逞?”屠奉三道:“如果我是李淑庄,取得丹方后只会暂搁一旁,不会急于炼丹试丹,这样便失去原来计划的意义了。”任青媞道:“我认为我们尚有一线机会。”燕飞心中不禁佩服她,因为他自问再想不到任何办法,显示在这种勾心斗角的斗争下,任青?的心计实在他们之上。屠奉三喜道:“请任后指点。”任青媞向他嫣然一笑道:“三哥不用对青娓这般客气,大家是自己人嘛!”屠奉三和燕飞交换个眼色,均感到对方的无奈,他们两人对任青媞一向都只有恶感而没有好感,但在形势转移下,却不得不接受任青?成为刘裕的女人这个现实。敌人变成了自己人。任青媞续道:“当日我向李淑庄编造关长春这个人时,之所以特别指出关长春贪财好色,正因感到李淑庄是媚惑男人的高手,我才故意这么说,那时还想不到关长春的好色可以起甚么作用。”屠奉三苦笑道:“幸好我和她于燕雀亭交手时,仍表现出好色的作风,一方面在抗拒她的****,另一方面又似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出要她献身的条件。不过若接受她的诱惑,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任青媞淡淡道:“当然不可以和她真个销魂,那与送死没有任何分别,落在她手上更是生不如死。”宋悲风皱眉道:“既然如此,又如何利用关长春好色这一点呢?”任青媞道:“对李淑庄来说,关长春是她最想笼络的人材,如能收为己用,她以后都不用再为炼制五石散的事费神。所以如果三哥能令李淑庄感到关长春对她已是情难自禁,她绝舍不得杀掉关长春。更精彩的是如果三哥能令她对你生出微妙的爱意,那对我们会更为有利。”屠奉三颓然道:“任后的提议使我生出玩火的感觉。坦白说,李淑庄的媚术并不容易对抗,如果我真的被她所惑,后果不堪想象。”任青媞“噗哧”娇笑道:“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番话会从三哥口中说出来,三哥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定力如此没有信心吗?只要三哥不时想想桓玄,肯定可变得心如铁石。”屠奉三遽震道:“对!只要想起桓玄,我便有信心克服任何困难。”燕飞道:“我可看出屠兄已对李淑庄生出男女间微妙的感觉。嘿!我不是在取笑屠兄,因为男女间的互相吸引,是人的天性,何况李淑庄是此道高手,尤其当屠兄不用掩藏色心,甚或要故意流露色心,情况将更危险。媚术是攻心之术,当心失守时,便像高手过招,露出破绽。如果屠兄能在适当时机,露出这样的破绽,肯定可取信李淑庄,令她改采笼络安抚的策略,而不是大动干戈。”屠奉三道:“这么说!燕兄是同意任后的主张了。”宋悲风道:“但如何拿捏,却是非常困难,一个不好,等于惹火烧身。”燕飞耸肩道:“我们只好两方面都准备,一边试行任后之策,另一边则全力戒备,动起手时,对魔门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最好把李淑庄和那圣君全宰掉,虽未能达致最理想的效果,但总好过让他们继续为桓玄出力。”屠奉三道:“就这么决定。”接着道:“我约好了李淑庄后天见面,今次该和她在甚么地方见面呢?”任青媞欣然道:“如果仍是易于逃遁的燕雀亭,便无法显示关长春对她心动了,最好是由关长春掌握主动,例如关长春到淮月楼见她如何?只要有燕爷在暗中提供保让,安全上该没有问题。”屠奉三苦笑道:“这是否就是甚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计呢?”宋悲风道:“最好能于李淑庄独处之时,奉三突然出现,可收奇效。”任青媞笑道:“事情愈来愈有趣哩!只看三哥是否有入虎穴的胆量。”屠奉三哑然笑道:“任后不用施激将法,我一向不欠缺胆量,不过任后的提议确是一着奇兵,会令李淑庄对我作新的估计。”任青媞喜道:“三哥同意了。”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只要想起桓玄,纵然只是一线机会,我也要全力去争取。就这么决定吧!”燕飞笑道:“文的不成便来武的,我们和魔门再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第六章 一己好恶 方丈室内,燕飞和支遁再次聚首,均感欢欣亲切。两人盘膝对坐,互相问好后,燕飞道:“我正要来向大师请安,只因俗事繁忙,到现在才有空,希望没有扰大师的清修。”支遁微笑道:“我们还须说客气话吗?先让我向燕施主报上桓玄的近况如何?”燕飞哑然笑道:“听大师的语气,似乎很满意桓玄最近的发展,对吗?”支遁欣然道:“燕施主的用语生动传神,老衲也不打诳语,桓玄占据建康后,虽只是数天时间,已尽显他苛刻烦琐、喜爱炫耀的性情,更急于称帝,其所作所为,真是可笑。”燕飞皱眉道:“大师知否谯纵、谯奉先、谯嫩玉、李淑庄和陈公公,均属魔门之徒,他们深谋远虑,且部署多年,怎容桓玄胡来呢?”支遁道:“悲风早告诉我有关谯纵等人的事,所以我亦特别对他们留神。如果桓玄肯对谯纵等言听计从,确有成功的机会。可是桓玄何等样人,恃着才干家世,自命为不世英杰,现今一朝得志,更不会接纳其它人的意见,何况他这人疑心极重,如谯纵等人的意见屡屡和他相左,不生疑才怪。照现时的情况看,桓玄重用的并非谯纵和谯奉先,而是他本族的人,例如以桓伟出任荆州刺史、桓谦当侍中、桓胤当中书令、桓弘任青州刺史,桓修为抚军大将军。”稍顿续道:“而在建康城破前,早向他投诚者均得重用,如王谧、殷仲文、卡范之等人,其中王谧更被任命为中书监。至于献石头城立下大功的王愉,本应被投闲置散,但在王谧的斡旋下,竟不用外放,改当尚书仆射,可见桓玄用人,只讲一己好恶,并没有周详的安排。”燕飞道:“这么说,魔门是选错了人。”支遁道:“魔门亦没有别的选择。桓玄好大喜功,常以高门才识自负,对奏事官吏特别苛刻,如发现奏章有一个错宇或笔误,便如获至宝,以示聪明,且严厉查办,弄得人人自危,又亲自指派最低层的官员,韶书命令纷乱如麻,多得令人应接不暇,小事如此细致,大事却一点不抓,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由此可见桓玄根本不是治国的人材。”燕飞心忖如果侯亮生仍然在世,又得桓玄重用,而侯亮生亦肯全力辅助桓玄施政,肯定不会有现在施政紊乱的情况。支遁道:“安公并没有看错桓玄,这个人根本不是治世的料子。我之所以不厌其详道出桓玄入主建康后的情况,是希望燕施主能转告刘裕,愈让桓玄多-在建康,愈能令建康高门认识清楚桓玄的本质。安公没有说错,桓玄虽有窃国之力,却无治国之材,难成大器。”燕飞明白过来,支遁这番话,是要提醒刘裕,不用急于反攻桓玄,而是予桓玄时间自暴其短,弄得天怒人怨时,再来反击桓玄便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亦可把对建康的伤害减至最低。支遁不愧一代名僧,佛法高深不在话下,对政事也卓有见地,故能成为谢安的方外好友。问道:“桓玄在登基称帝一事上,有甚么行动?”支遁低喧佛号,道:“称帝?这几天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燕施主道是句甚么话呢?”燕飞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支遁为何岔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上,他们不是正谈到桓玄称帝的事吗?苦笑道:“我完全猜不到,且没有半点头绪。”支遁淡淡道:“那句话就是‘如果安公仍在……’。”燕飞恍然明白,事实上支遁已答了他的问题。桓玄意图篡晋之心,路人皆知,便像当年桓玄的老爹桓温,分别在桓温当时有谢安阻挠掣肘,桓玄却是无人制止,致令建康的人怀念起谢安来,想到如果谢安尚在,岂到桓玄放肆。人死不能复生,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由此可见人们的无奈,亦可知不满桓玄者大有人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支遁道:“昨天桓玄装模作样,上疏请求皇上准他返回莉州,旋又逼皇上下诏反对驳回;到今早桓玄又有新的主意,呈上另一奏疏要率领大军北伐,甚么扫乎关中、河洛,然另一手则强皇上下诏拒绝。种种动作,莫不是为先‘加授九锡’,再而‘禅让’铺路,所作所为,教人鄙视。”燕飞首次感到支遁亦是个忧国忧民的人,难怪能成为谢安的知己。支遁有感而发的道:“每当朝廷有事,首当其街的总是王、谢二家。安公在多年前,早预见眼前情况。阿弥陀佛!安公在世时,绝不像外人看他般如此逍遥快活。或许人不该太有智慧眼光,洞悉一切会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和痛苦,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更不好受,人世间的丑恶会令人感到厌倦。唉!老衲着相哩!”燕飞深切地明白支遁说的话,他自己本身的情况也是另一种的众人皆醉我独醒,身处局内却知道局外的事,曾有一段时间他的情绪非常低落,幸好一切已成过去,他已掌握‘出局’的秘密和方法。道:“安公还有刘裕这着棋子,足可令桓玄把赢得的全赔出来。桓玄如此急于称帝,正显示他不顾魔门的部署,自行其是,这对我们是天大的好消息。”支遁道:“现今京师桓玄得势,致-魔乱舞,若不是得玉晴来助,我们将首遭劫难。”燕飞道:“大师何不暂离建康?如此魔门将失去目标。”支遁道:“有作用吗?”燕飞道:“现在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如果魔门倾力来对付大师,恐怕我和玉晴两人拦他们不住。在一般情况下,敌人或许不敢触怒静斋,但此为非常时期,实难以预测。大师为南方佛门的领袖,我们绝对不容有失。只要大师肯点头,我会作出妥善的安排。”支遁道:“一切随缘,燕施主若认为老衲该暂时离开,便依燕施主的办法去做。”燕飞暗叹一口气,支遁必须在安玉晴的追随保护下离开,换言之安玉晴须和他暂别一段日子,可是确是别无选择,最大问题是他燕飞不可以暴露行藏,那不单会引起魔门的警觉,还会令桓玄派人大举来搜捕他。但对支遁的通情达理,他大感欣慰。道:“事情就这决定。大师今夜便走,目的地是寿阳,我会送大师一程。离开建康,我们便有办法,可安排大师坐船到寿阳去。”接着又把那晚听到谯嫩玉与门人对话的事说出来,问道:“他们的所谓‘圣君’,究竟是何方神圣?”支遁皱眉道:“我从未听过这个称号。魔门分两派六道,各有统烦的人,谁都不服谁。但既有圣君的出现,可见魔门各派系间达成协议,已团结在此人之下。此人能被尊为圣君,魔门之徒又肯听他的指示,他必为魔门最出类拔萃之辈,其才智武功亦足以服众,燕施主要留神了。”燕飞点头表示明白,再商量离去的细节后,燕飞寻安玉晴去了。※※※“砰!砰!砰!”高彦睡眼惺松的拥被坐将起来,拍门吵醒他的尹清雅笑意盈盈的来到床边坐下,伸个懒腰,舒畅的道:“昨夜睡得真好,很久没试过这么一觉睡到天明哩!”见高彦瞪大眼睡意全消,又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的腰身,嗔道:“死高彦!你那双贼眼在看甚么,日看夜看还不够吗?”高彦嬉皮笑脸的道:“怎会看够呢?看一世也不够!何况昨夜你又不准我继续看下去。不恼我了吗?”尹清雅讶道:“恼你甚么呢?”高彦暗骂自己多嘴,忙赔笑道:“没甚么,只是随口说说吧!昨夜我还以为可以和雅儿共渡良宵,却被雅儿赶了出来,落得形单影只,辗转难眠,醒来后胡思乱想,是所难免。哈!”尹清雅嗤之以鼻道:“我看你睡得不知多沉稳,拍了半天门才见你醒来。嘻!你甚么地方惹火我呢?为何我想不起来?”高彦不舍地离开被窝,到床边和她并排而坐,赔笑脸道:“过去的忘掉算了,一切由今天开始。计算日子,我和雅儿情投意合已有一段时间,何时方可以正式结为夫妇,洞房花烛呢?”尹清雅嗔道:“谁和你这个满脑子只有脏东西的家伙情投意合?现在我们是去打仗呵!你还整天只想着如何占人家的便宜,有点耐性好吗?”高彦探手搂着她香肩,笑道:“好好!雅儿说甚么便甚么。不要当我不明白雅儿的心事,雅儿是要待割掉桓玄的卵蛋后才和我洞房花烛。哈!我怎会不明白。不过我今次想出反攻巴陵的大计,怎都算立下点汗马功劳吧!雅儿暂时虽不以大便宜来谢我,小便宜怎都该送我吧!”尹清雅任他搂抱,耸耸肩胛轻描淡写的道:“抵销了!”高彦失声道:“抵销了?”尹清雅忍善笑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你四处张扬曾亲过雅儿的嘴,若不是真给你这小子占过这个便宜,我便一剑干掉你。”高彦心都痒起来,道:“能亲雅儿的嘴,是截至现时我高小子最伟大的成就,一时忍不住向外公布,是人之常情,否则还有甚事说出来可镇住老卓那疯子呢?哈!”尹清雅道:“功过相抵就是功过相抵,没得商量。想多占点便宜吗?便要再立功。”高彦随口问道:“要立甚么功呢?”尹清雅没好气道:“我不再和你胡扯,人家心里有件事很担心呢!”高彦奇道:“是甚么事呵?”尹清雅低声道:“我怕大江帮的人会找天叔算账。”高彦一头雾水的道:“谁是天叔?我见过他没有?”尹清雅气道:“天叔就是胡叫天,你竟然没听过吗?枉你还自认是边荒的首席风媒。”高彦赔笑道:“听过听过!他是大江帮的叛徒,依江湖规矩,这种事我们很难插手。”尹清雅嗔道:“但他是我们两湖帮的人呵!死小子!快帮我想办法。”高彦道:“叫他躲远点不就成了吗?”尹清雅不悦道:“我正是不想天叔过那种柬躲西藏的凄凉日子,他对师傅非常忠心,如师傅在天之灵晓得我连天叔也护不住,会怪我的。”提起聂天还,尹清雅两眼一红,泫然欲泣。高彦登时投降,道:“此事要和刘裕说才成,否则谁都不敢和大小姐开口。我的娘,待攻陷巴陵再理会这方面的事好吗?”尹清雅欣然道:“算你吧!你定要说服刘裕那家伙。”高彦拍胸道:“再不成便请出燕飞去和刘裕说,怎到他不答应?此事包在我身上。”又贼眼兮兮的去看她,道:“这算否大功一件呢?”尹清雅跳了起来,笑着道:“当然是天大的功劳,只可惜你尚未立下此功。”高彦想把她抓回来,尹清雅一个闪身,出房去了。高彦倒回床上去,幸福的感觉蔓延全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要想想将来大功告成时,与小白雁洞房花烛,便感到没有白活。※※※任青媞的声音在房外响起道:“三哥!宋大哥来了!正在外厅等你。”屠奉三从床上坐起来,心中苦笑,任青媞唤他“三哥”,弄得他浑身不自然起来,但又有甚么办法呢?她一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神气态度,纵然晓得事实如此,又或发展至这种地步,他仍是感到有点难以接受,没法面对这种现实。他并不奇怪宋悲风会来找他,因为抵建康后第一件事,便是通过暗记向宋悲风传递信息,他只是奇怪宋悲风到今天才来相见。匆匆梳洗后,屠奉三到外厅见宋悲风,任青媞正烹茶招呼宋悲风。这个秘巢位于城西人口密集处,邻近石头城,外观与四周的民房没有太大的分别,非常稳妥。任青媞笑脸如花的殷勤奉上香茗后,退往内进去,让他们方便说话,确是知情识趣。屠奉三讶道:“宋大哥不奇怪为何我会和她在一起吗?”宋悲风道:“我刚到京口见过刘帅,昨夜才赶回来,还有甚么好奇怪的?”接着把原委道出,又颓丧的道:“我回来后想趁天亮前潜进乌衣巷见大小姐,向她转述刘帅的话,岂知乌衣巷警备森严,且有敌方高手巡逡,我怕打草惊蛇,只好放弃。”屠奉三沉吟片刻,问道:“刘帅与孙小姐并非一般的关系,对吗?”宋悲风苦笑道:“事实上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一点点。上一回在建康,我曾应孙小姐的要求,安排他们两人秘密私下会面,至于他们之间发生了甚么事,我全不知情。”屠奉三愕然道:“孙小姐为何要见刘帅呢?”宋悲风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牵涉到王恭的美丽女儿王淡真,而孙小姐正是王淡真的闺中密友。唉!一并告诉你吧!刘帅曾与淡真小姐苦恋,结果不用我说出来吧!”屠奉三遽震无语。宋悲风狠狠道:“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是干掉桓玄那个小于,个人的生死绝不放在我心上。”屠奉三双目精芒闪闪地看着宋悲风,沉声道:“这是劳而无功的事,只会白白牺牲,一个不好,如被擒而不死,落在魔门的人手上,说不定会泄露我们的秘密。小不忍则乱大谋,桓玄本身武功高强,近身亲卫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换了燕飞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尚有魔门高手全力保护桓玄。宋大哥绝不可轻举妄动。”宋悲风颓然点头。“两位大哥好!”两人闻声瞧去,燕飞正穿窗而入,来到两人身旁,微笑道:“屠兄说得对,一切好商量,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桓玄那容易被干掉,我立即去办。”屠奉三笑道:“有我们的边荒第一高手在,见大小姐一事可以迎刃而解。”燕飞欣然坐下,道:“任后呢?”屠奉三以眼神示意任青媞在内进处。燕飞道:“我刚从大江北岸回来,凑巧碰上一个震动人心的情景,你们试猜猜看我见到甚么呢?”宋悲风是没有猜谜的心情,屠奉三则是完全没有头绪,后者摊手表示投降。燕飞欣然道:“我见到的是高挂北府兵和我们刘爷旗帜的‘奇兵号’,公然硬闯建康的大江河段,主持者肯定是老手,把前去拦截的敌舰玩弄于股掌之上,还撞沉了其中一艘,确是非常精彩。当时岸上看热闹的至少有数百人,此事将轰动全城,桓玄今回面子肯定挂不住。老手的确有一手。”两人为之愕然。屠奉三讶道:“老手驾‘奇兵号’要到哪里去?为何舍易取难?”燕飞道:“当是两湖帮传来好消息,因为我看到指挥台上尚有我们的赌仙。今次‘奇兵号’高调张扬,尽显锋芒,是要为刘帅以别开生面的方式传递军令,同时向两湖帮示好,也让桓玄疑神疑鬼,却偏又毫无办法。”宋悲风道:“此着非常高明,一艘战船,便把桓玄的气焰硬压下去。”屠奉三喜道:“总算有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如果两湖帮能取回巴陵,桓玄将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局势。”燕飞道:“究竟出了甚么问题?宋大哥为何想去刺杀桓玄?”屠奉三道出因由,然后道:“现今我们根本没法到乌衣巷见大小姐,幸好有你燕飞在,此事只有你一个人办得到。”宋悲风道:“孙小姐是安公最疼爱的后辈,我绝不会让桓玄伤害她。”燕飞道:“我们当然不可让王淡真的惨事在孙小姐身上重演,不过我必须待至夜色降临,方有在不惊动任何人下偷进谢府的把握。”接着向两人打个眼色。任青媞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后门处,满脸喜色的道:“噢!燕爷来了!”又欠身施礼。燕飞起立还礼,笑道:“任后来得正好,今次我来是有要事找任后商量。”屠奉三明白过来,以燕飞的为人,若不是有事,绝不会主动接触任青媞,不是因他难忘旧恨,而是不想虚与委蛇。任青媞欣然在地席坐下,垂首感激的道:“只要燕爷吩咐下来,青媞会尽心尽力去为燕爷办妥。青媞之所以有今日,一切能重新开始,全赖燕爷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青媞的过错。”屠奉三和宋悲风都明白任青媞的意思,因为燕飞对刘裕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如果燕飞从中作梗,今回倒李淑庄的行动,肯定难以成事。燕飞微笑道:“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好了。我今回来找任后,是怕事情有变,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众皆愕然。 第五章 能者当之 太守府主堂内,刘裕拿着大弓,不但被勾起回忆,还牵动了心底里的某种情怀,低回不已。坐在一旁的何锐欣然道:“有人在统领大人的小艇上发现这把裂石弓,认得是我帮之物,把它送回来,好得打赏。当时我们还以为大人遇害了,直至听到大人在海盐破贼,方放下心来。”刘裕轻拉弓弦,想到就是凭这把三百石的超级强弓,射得焦烈武帮破人亡,心中顿生感触。后来在返回建康途上,因被陈公公拦路截击,致把此弓留在艇子里,现在又物归原主。不过令他满怀愁绪的却是怀柔美女朔千黛,在遇上陈公公前的一刻,他刚和这热情奔放的大胆美女吻别,生出黯然销魂的感觉。她现在该已回到塞外,他与她还有相见的一天吗?何锐续道:“我们晓得大人急需米粮,遂于盐城附近各农村竭力搜购粮食,共得五船,希望能暂解大人的烦恼。”刘裕回到现实里,大喜道:“真是我刘裕的好兄弟,雪中送炭最是难得,我刘裕是绝不会忘记的。”何锐感动的道:“大人仍是以前那个热血好汉。孔老大没有说错,我们追随大人,是不会错的。”又道:“听得大人有事,我们每一个兄弟都全力为大人奔走。大人在海盐一带已是家传户晓的大英雄,人人希望你当上皇帝,知道我们购粮是与大人有关,都肯以最低价卖出粮货,有些人更把储粮捐出来。”刘裕动容道:“我真的很感激。”此时魏泳之来了,到刘裕耳旁道:“赌仙来哩!”高彦步入舱厅,卓狂生正埋首写他的天书,直到高彦在他桌子的对面坐下,方觑着眼朝高彦瞧去,怪笑道:“又给小白雁轰了出来?这叫言多语失,甚么‘小嘴也亲过’,哈!已被我照单全收,成为书中的金句。”高彦得意的道:“刚好舆你说的相反,雅儿在此事上没有说过我半句话,还对我好得不得了。”接着望向窗外,道:“明早该可进入洞庭。”卓狂生耸肩道:“对不起!已改不了,不是因为写好了,而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若她真是对你好,你就不会有空到这里来骚扰本馆主。”高彦光火道:“你怎可混淆事实,把白变成黑,是变成非呢?太没有道德操守哩!”卓狂生哑然失笑道:“问题在你会告诉我事实和真相吗?如果小白雁赏了你一记耳光,你会说出来吗?当然不会,因为于你颜面有损,太过窝囊,所以只好由我作出客观的判断,明白吗?”高彦拿他没法,幸幸然的道:“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可否告诉我?我觉得你对边荒的事,知道的始终有限,例如有关燕飞的事,你只是一知半解,若是那样,牵涉到他时,你如何落笔呢?凭空猜想吗?那写出来的便只是荒唐大话,而非荒人之史。”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你好像到现在仍不清楚我是谁。老子叫卓狂生,是边荒集最著名说书馆的馆主,更是边荒的首席说书人,就像你是边荒的首席风媒。老子我写的荒人之史,就是说书人笔下的边荒史,目的是令人听得过瘾,你却来计较天书的内容是否准确符实,天下间还有更可笑的事吗?”高彦为之哑口无言。卓狂生微笑道:“我不单在记录历史,也在创造历史,明天当我们抵达洞庭湖,两湖帮众将从各处水域蜂拥而来,你的小白雁将会成为新一任的两湖帮主,然后打正为聂天还复仇的旗号,封锁巴陵的所有水路交通,孤立巴陵,当巴陵的敌人向江陵求援,我们反攻巴陵的大计将全面展开。哈!高小子!我保证当巴陵落入我们手上时,小白雁会高兴得向你投怀送抱,再不会像今晚般再次将你轰出房来。我的《小白雁之恋》,亦可有个圆满的结局。”高彦仍然说不出话来,但一双眼睛却明亮起来,似已预见到未来美好的日子。程苍古尽述两湖帮现时的情况后,道:“现时两湖帮帮众的心都向着你,不但倚赖你刘爷为他们报仇雪恨,更望你为他们带来美好的将来。如果有选择,谁愿落草为寇呢?”刘裕双目放光的动容道:“现在集结在小白雁旗下的两湖帮,竟尚有近百艘战船和五千战士,真教人想不到。我本以为树倒猢孙散,却想不到两湖帮经如此沉重致命的打击后,仍能团结一致。”程苍古道:“这不得不赞聂天还领导有方,待手下有如子女,令所有人对桓玄的背信弃义大感愤慨,又因小白雁及时回去,且有我们同行,发挥出你老哥真命天子的效应。如果我们能好好利用,会教桓玄非常头痛。”刘裕狠狠道:“不只是头痛,而是可造成桓玄致败的破绽,令桓玄再非没有后顾之忧。以前我们荒人最害怕的是要打一场须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现在我们可让桓玄尝透个中滋味。如小恩能抽身南胁建康,说不定我们可以逼得桓玄撤离建康,那桓玄便再没有倚仗。”又问道:“寿阳方面情况如何?”程苍古道:“寿阳现今成了南方最有朝气的城市,全城军民一致支持刘爷。胡彬是个人材,得到边荒集运去的金子后,他于江陵上游的城市大量搜购粮货、物资和兵器弓矢,部分经边荒集运往北方,部分则送往海盐,令我方再没有欠缺粮资的问题。桓玄锁江之举,反大大便宜了我们,肯定是桓玄始料不及的事。还有是刘爷你的威望无远弗届,各地的大小帮会都全力帮忙,省回我们不少工夫。”刘裕叹道:“我多么希望能和我们的荒人兄弟并肩作战,把慕容垂打个落花流水,迎回千千和小诗。唉!只可惜我自顾不暇,无法分身。”程苍古欣然道:“我不是找话来安慰你,事实上你在南方的行动,对拯救千千和小诗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使荒人能心无旁骛的投入与慕容垂的战争去,与你亲身参与没有多大的分别。”刘裕听得心中舒服了点,沉吟道:“如果我派一个人去助小白雁对付桓玄,程公认为两湖帮的人肯接受吗?”程苍古道:“不但乐意接受,还会非常欢迎,这代表刘爷肯把他们收归旗下。不过此人必须是水战的大行家,否则精于水战的两湖帮众不会心服。”刘裕道:“你看老手此人如何呢?”程苍古微一错愕,道:“论操舟之术,老手不单是北府兵第一把手,且可能冠绝南方水道。但若要指挥近百艘战船,我却怕他不能胜任。”刘裕微笑道:“程公可以放心,于海盐一役中,老手以事实展示了他有当水师指挥的资格。最妙是他的‘奇兵号’性能规模绝不在聂天还的旗舰之下。人的心理很奇怪,聂天还在世时,帮内人人以他的‘云龙’马首是瞻,没有了‘云龙’,会教他们感到失落。而‘奇兵号’刚好填补了‘云龙’的位置。其中情况,颇为微妙。”程苍古动容道:“刘爷对人的心理掌握得很准确。只要小白雁以‘奇兵号’为座驾舟,已可大大激励士气。好!此事便交由我去办,‘奇兵号’现在泊在城外码头处,就是老手送我来的。哈!老手得刘爷这么看得起他,他肯定非常高兴。”刘裕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和程公一起去见他,今回要麻烦程公陪他到两湖去,更要劳烦程公为他出主意。”程苍古大笑道:“只要能砍掉桓玄的臭头,上刀山我也不会皱半下眉头,何况是如此痛快的事。”谈笑声中,两人寻老手去也。※※※燕飞推开静室的门,仍在盘膝静坐的安玉晴张开双目,道:“你回来哩!”燕飞在她对面轻松自然的坐下,微笑道:“今次我特别留神,在进入归善寺的范围时,即感应到你,可见我也没法避过玉晴灵应的监察,何况是魔门的人?支遁大师得玉晴护法,该可避此一劫。”又道:“玉晴一直在坐息吗?”安玉晴欣然道:“千里传感的动人滋味确是无与伦比,亦非常损耗心力,但我却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为千千姐尽点心力嘛!人家早醒过来哩!行功完毕却见不着你,向大师问好请安后,便回到这里来练功。噢!差点忘记了,大师想见你。”燕飞皱眉道:“这么晚了,怕会骚扰他的清修。”安玉晴道:“大师吩咐下来,你大驾何时回来,何时移驾去见他。照我猜他该有急事找你。”燕飞苦笑道:“我只是在找借口,因为我觉得坐在这里亲近玉晴是一种享受,舍不得离开。”安玉晴俏脸霞烧,垂下头去,轻轻道:“见过大师,你还可以回来的,如果我们对坐练功,对双方都有很大的好处。”燕飞洒然笑道:“我现在比之以前任何一刻,都更珍惜这短暂的人生,也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幸运和福缘。我真的不是哄你,自从首回在边荒与玉晴结缘,我一直没法忘记你,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丝线把我们系在一起。昨夜误以为你出家为尼,那打击的严重,确是没法子形容给你听。”安玉晴连耳根都红透了,微嗔道:“人家可不是要试探你,只是和你开玩笑闹着玩儿,哪想得到你的反应这么大。你这人哩!还不去见大师?”燕飞道:“我的话尚未说完呢!我真的很感激你,昨夜如非得你之助,千千大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轻则失去到洞天福地的福缘,重则有性命之虞。想想也教人心寒。成功和失败,只是一线之别。”安玉晴勇敢的抬起螓首,深黑如夜空亮星的美眸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含笑道:“明白哩!经过昨夜的心心相连之后,我们三个人的真心意瞒不过其中任何一人,多余的话还用说吗?快去见大师,莫让他久等了。”燕飞笑道:“我毕竟是人,不直接说出来,总有点不够圆满的感觉。”说罢欢喜的去了。※※※“奇兵号”的舱厅里,老手听罢刘裕派给他的重要任务,看看刘裕,又看看程苍古,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又惊又喜的道:“统领这么看得起我老手,我老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完成这个重要的使命。唉!统领认为我真的行吗?”刘裕耸肩轻松的道:“如果有另一个人选,我绝不会让你去,因为只有坐你的船,我方会感到安心,可以好好的倒头大睡。”程苍古笑道:“刘爷从没有看错人的,看小恩便知道,刘爷起用他时,谁想得到小恩如此了得?”老手诚惶诚恐的道:“论操舟之技,我对自己有十足信心。但打水战可不是孤船作战,我最怕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同时顾及各方面的事。”程苍古哑然笑道:“我这个军师是只会吃饭的吗?我会在旁提醒老兄你,至于如何执行,则由你出主意。”刘裕道:“对自己有点信心吧!在海盐你不是曾率领船队与敌血战吗?你的表现非常出色。事关重大,我是不会胡乱推你出去的。”老手挺起胸膛,点头道:“统领既然真的认为我行,那么属下该差不到哪里去。好!我今回就豁了出去,不会教统领看错人。”刘裕沉吟道:“时间宝贵,你们愈早到达两湖,对我们愈有利。”程苍古道:“我们先出海,再北上入淮,然后设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往洞庭去,可令敌人大吃一惊。”老手欲言又止。刘裕察觉他异样的神态,道:“有甚么话,放胆说出来!你现在等于两湖帮的主帅,做主帅便该有主帅的胆识和气魄。”老手双目闪闪发亮,沉声道:“若要令敌人震惊,属下有个大胆的主意。”刘裕心中一阵感动,是因老手忽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满脑子主意。事实上自崛起成为北府兵的领袖后,他一直在学习谢玄,学习他的泱泱大度和肯提拔后进、用人惟才的作风。第一次在八公山与谢玄亲近说话,他便为谢玄的气度倾倒,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所以当他逐渐掌握权力,一直在留意和发掘人才,让他们能发挥才能,老手正是他看中的人之一。在这一刻,他大有丰收的滋味。程苍古讶道:“有甚么方法可令桓玄震惊呢?”老手道:“属下是因统领提起‘云龙’,致想起当日‘隐龙’大闹建康水域的事。”刘裕动容道:“你是想闯大江水道的一关,直接到两湖去。”老手分析道:“桓玄取建康太轻易了,会令荆州水师生出懈怠之心,而为了稳固形势,桓玄的战船必须分别派驻往京口上游各重要城池,部分更要回防江陵,又要防范我们在南面的部队,致令实力分散。在这样的情况下,属下有十足的信心,可像‘隐龙’般大闹建康水域,既可省时间,又可灭桓玄的威风,提醒建康的高门,谁才是主宰南方的人。”程苍古道:“上回‘隐龙’是占有顺流之利,今回我们却是逆流,会否有问题呢?”老手傲然道:“属下到寿阳后并没有闲着,还利用逗留寿阳的十天时间,大大改良了‘奇兵号’的性能,加强了船上的设施装备,把战力全面提升。不是属下夸口,纵然凭‘奇兵号’未改善前的性能,不论顺流逆流,都没有人可在辽阔的大江上拦得住我,何况是现在的‘奇兵号’?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今次闯关是万无一失,请统领批准。”刘裕欣然道:“你办事,我怎会不放心?就依你的想法去做吧!”老手大喜道:“多谢统领大人的信任,我会高挂统领和我们北府兵的旗帜,飘扬过建康,痛掴桓玄一个巴掌。”刘裕道:“今夜你们立即起航,到两湖后,设法与我们联系,程公已清楚我全盘的计划,配合上当没有问题。”老手神气的应喏。刘裕目光投往窗外,心中激动不已,每过一天,他便接近目标多一点。两湖最新的情况,令他调整了作战的策略,也使他更有击败桓玄的把握。他要桓玄不住地发觉形势转劣,要桓玄不断地丧失原本占尽上风的优势,更要桓玄吃尽苦头,如此方可稍泄他心中的恨意。 第四章 斗智斗力 李淑庄先封好瓷瓶,接着用春葱般的玉指,拈起那颗被倒出来的丹丸,这才往他瞧去,却不说话。屠奉三仍然目不转睛地把注意力集中往丹丸去,像不察觉李淑庄的存在般,以充满感情的声音道:“你看那朱红色,便像人的血色,因为它是天地血气化出来的,是生命永恒的标志。”屠奉三生出完全投进关长春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里,用他的眼去看世界,用他的脑袋去思索,全情的投入。一直以来,屠奉三凭其精密的头脑、冷静的性格,能洞悉人性的敏锐观察力,对他说谎者从来没有好的收场。将己比人,李淑庄亦肯定是类似他的厉害角色。要瞒过她并不容易。而唯一可以骗倒她的方法,是真的变成了“关长春”。他有种把自己解禁释放的痛快感觉,当然,他的狂热只会因涉及炼丹术的事时才会显露出来,契合着他丹术大家的身分。李淑庄把两指捏着的朱红色丹丸送到鼻端下,用神的嗅吸了一下,闭上美目,俏脸现出迷醉的神色,柔声道:“为何道兄炼制出来的丹散,几乎不存在丹毒遗害的问题呢?”屠奉三不敢怠慢,傲然道:“一般丹师,对丹道之学不求甚解,只知依方制炼,滥用雄黄和礜石,又不懂控制火候,产出丹毒。初服时当然没有问题,还尝到甜头,于是盲目地加大服用量,结果中毒日深,首先胃痛难当,接着皮肤干燥发疹、知觉失常,致乎全身麻痹,吐泻不止,过度衰弱而亡。凡此种种,均是无知者的所为。我关长春集古今丹法大成,别出机杼,舍雄黄、礜石而用白石英和钟乳,令人可长服无恙,否则夫人也不会有今天能在建康呼风唤雨的成就。”李淑庄倏地张开美日,深深看进屠奉三眼内去,眸神亮起奇异的彩芒,直有摄魄勾魂的奇异魔力。即使屠奉三一直在严密提防,亦给她这出人意表以眼神制敌的奇招,看得心中一阵迷糊。但屠奉三何许人也,在“外九品高手”榜上,排名亦仅次于聂天还,心志坚定,又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岂会这容易着了道儿。其惊悸恍惚一闪即逝,同时运聚玄功,应付突变。果然李淑庄俏脸绽开一个像阳光破开密云般的灿烂笑容,登时把她平时似不大配合的五官同化,合成充满异常之美的形相,其散发的迷人魅力确能夺人心魄,她两指一弹,丹丸如迅雷激电般化作红光,朝屠奉三眉心处射去。如被击中,肯定屠奉三失去反抗能力,变成她阶下之囚,任她鱼肉。屠奉三右手闪电探出,丹丸立即凝定半空,原来已被屠奉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屠奉三接丹的手麻痹起来,又生出酥软的古怪感觉,显示出李淑庄的魔功,绝不在他之下。屠奉三不惊反喜,因为他们并不是要作生死决战,关键在于李淑庄有没有把他生擒活捉的本领,如果李淑庄自问办不到,只好乖乖的和他进行交易。李淑庄双目掠过惊讶的神色,旋又微笑道:“道兄果然有谈交易的实力。”屠奉三两指运劲,丹丸化为碎粉从指间洒往桌面,双目杀机遽盛,沉声道:“夫人太过分了,竟想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要得到我的黄金宝方?”李淑庄若无其事的道:“道兄并不是第一天在江湖里混,当知道谈交易有谈交易的资格,说出你的条件吧!”屠奉三探手取回小瓷瓶,收在袍袖内,冷笑道:“夫人才是不懂江湖规矩,竞不明庄闲之别,主客之分,我关长春又不忧柴忧米,不须看你的脸色做人。交易就此告吹,夫人要逞强动手,还是和平离开,悉从尊意。”这一招叫以退为进。事实上李淑庄的反应和行为,尽在任青娓估计之内,如此方能向她开出更辣的条件,令她上当。眼前局面得来不易,如果不是高明如屠奉三者,肯定优势会尽倾李淑庄的一方,由她主控情况。李淑庄的秀眉轻蹙起来,现出一个可使任何男人心软的歉疚表情,柔声道:“现在奴家更欣赏道兄哩!淑庄最爱霸道强横的男人呢!如果我还是口不对心,教我李淑庄五雷轰亡。道兄不惜远道而来,也不想空手而回吧!”屠奉三哈哈笑道:“立誓对我能起甚么作用呢?夫人认为我仍可以信任你吗?”李淑庄耸肩道:“对二十四条丹方,我是志在必得,道兄是老江湖,尽可开出苛刻的条件,教淑庄不能从中作手脚。道兄是明白人,该晓得我的心意。”屠奉三从容道:“如果夫人认为有能力把我性命留下在这小亭内,夫人肯定会犯另一个错误。”李淑庄兴致盎然的道:“听道兄的语气,似是除武功外,尚有可倚仗的东西,对吗?”屠奉三淡淡道:“夫人猜中哩!”话犹未已,“噗”的一声,桌面爆起一团浓得化不开,带着强烈腥味的黑色迷雾,迅速扩散,席卷方亭。李淑庄娇叱声起,黑雾里传出拳掌交接、劲气激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好一会方歇下来。黑雾在寒风吹拂下逐渐稀疏后,重现两人的身形,仍是安然隔桌对坐,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事实上屠奉三心中大懔,对李淑庄的魔功,他已尽量高估,但她显示出来的功架,仍要比他猜想的更要高明。这颗毒雾丸是逍遥门镇门法宝之一,乘敌人猝不及防下使出来,既有障目之效,毒素更可从敌人皮肤渗入体内。由于屠奉三事前服下解药,故可不受影响,还可出手令敌人无暇把毒素排出体外,致被大幅削弱战斗力。可是李淑庄不但一边对抗毒素,还可着着封死他施尽浑身解数的狂攻,只此便可看出李淑庄武功至少胜他一筹。恐怕要燕飞出手,方可以把她收拾。李淑庄仍是那副嘴角含春的动人模样,抿嘴笑道:“人家相信哩!道兄还不开出条件,难道要等到天明吗?道兄有所不知,淑庄到这里来赴约,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否则这一刻便该在皇宫内享受宫廷的宴乐。”亭子内的黑烟已然消散,迷雾却蔓延至亭外去,令亭子似变成了世上唯一实在的处所,情景诡异迷离。屠奉三颇有初步取得胜利的感觉,刚才的手段,只是让李淑庄清楚知道他有随时全身而退的本领。此亭位于燕雀湖旁,并不是胡乱挑的,而是看中可借水遁的优点。屠奉三亦从李淑庄说的话,猜到她今晚与桓玄有约,登时一阵快意,他是无意中破坏了桓玄的好事。缓缓道:“每方千两黄金,铁价不二,一钱也不能少。”李淑庄现出烦恼的神色,苦笑道:“每方干金,二十四条丹方便是二万四千两黄金,纵然我李淑庄富可敌国,一时也拿不出这笔金子来。”屠奉三诋了诋嘴唇,故意露出好色之徒色迷迷的样子,道:“如果夫人真肯让我喂服chun药,又以独门手法挑起夫人的情欲,好好享受夫人一晚,我可把价钱减半,只收一万二千两。”李淑庄白他一眼,风情万种的道:“你这人哩,说到最后还是要财色兼收。可是一万二千两仍非是小数目,一时间教人如何筹措?况且你要运走这批金子也不容易呢!”屠奉三是故意向李淑庄显露色心,以令李淑庄感到他有可乘之隙,说不定不用付出半两金子。微笑道:“对夫人我已是非常让步,至于如何筹措金子,就是夫人的事了。”李淑庄嗔道:“我怎晓得你给我的丹方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淑庄岂非既赔了金子,也赔了人吗?”屠奉三皱眉道:“夫人的忧虑,令我感到夫人似是今天才到江湖来混。第一条丹方,我现在便可以给你,暂不收费用,夫人回去试过便知真假,可是以后每方五百金,必须以金子来换,没金子便没有丹方。这是条件之一。”李淑庄苦恼的道:“还有别的条件吗?”屠奉三笑道:“夫人在建康财雄势大,听说谯纵也是你的生意伙伴,我又要留在建康,等你以金子来换丹方,又要设法把金子运往秘处收藏,夫人一定有可乘之机,如果我手上没有点凭借,岂非以身犯险,空有万两黄金,却没福享用?”李淑庄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说出来吧!”屠奉三知她心中杀机大盛。而他早晓得以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李淑庄不但谋取他的丹方,更要置他于死,如此李淑庄方可独享丹方的秘密。屠奉三故意表露色心,好让她暂缓想杀自己的意图,希望她待至两人欢好的一刻方动手。正因存此侥幸之心,故李淑庄可容忍他任何苛刻的条件。屠奉三淡淡道:“我要夫人把淮月楼的地契和楼契交由我保管,直至完成交易后,我才让夫人晓得于何处取回去。”李淑庄双目异芒遽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唇角飘出一丝甜甜的笑意,温柔的道:“你这人哩!精明厉害得教人惊异。好吧!一切依你的话去办,但千万不要骗我,否则我会教你非常后悔。”屠奉三哈哈一笑,道:“我才不会与银两斗气,何况可以享受夫人的动人肉体,最怕是夫人忘不了我,那时后悔的该是夫人才对。”李淑庄没好气的道:“唉!男人!”屠奉三从怀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置于李淑庄身前桌面上,道:“夫人服下由本人提供的chun药后,会出现只有我方晓得的征状,所以勿以为可以用掩眼法来骗我。”李淑庄把密函拿起,收进香袖内,轻轻道:“我为甚么要骗你?就怕你是银样腊枪头,说便天下无敌,干起来时却只是个笑话。顺带一提,我的鼻子非常厉害,是chun药还是毒药,我一嗅便知。”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既可财色兼收,我才不会做蠢事,乎添夫人这种劲敌。夫人放心吧!一切依足江湖规矩,丹方只卖一次,除夫人和关某人外,再不会有人晓得丹方的秘密。”李淑庄道:“我们如何联络?”屠奉三道:“三天后,夫人该已炼出仙散且亲自试过丹散是否应验如神,到时我会用先前的方法约会夫人,届时夫人莫忘带来五百两真金和用以抵押的房地契。”李淑庄俯前仰起俏脸,星眸闭上,昵声道:“亲我!”屠奉三大笑道:“如此危险的香吻,还是免了吧!”李淑庄缓缓张开秀眸,内中填满火热的欲焰,白他一眼,似以媚眼道出“你这个没胆鬼”这句话,然后坐直娇躯,讶道:“你这个人,绝不像你的外表又或任后所描述般简单,淑庄有看错吗?”屠奉三心中大懔,晓得她阅人千万,对男人的经验丰富无比,纯凭直觉洞察出自己不寻常之处,而这番话更非无的放矢,旨在测试他的反应。冷然道:“简单也好,不简单也好,你是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李淑庄耸肩道:“你和任后有一手吗?”屠奉三正容道:“你不会明白我对任后的敬意,更不会明白我们。逍遥教早随帝君之死烟消云散,但我们仍要生活下去。人生充满了无奈,现在我只希望能纵情享乐,不负此生。”李淑庄叹了一口气,缓缓起立。屠奉三不眨眼地盯着她,怕她忽然发难。李淑庄道:“道兄知道我为何叹息吗?”屠奉三摇头表示不知道,事实上他真的不晓得她因何叹气。李淑庄道:“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原因。”说毕头也不会的去了。屠奉三仍安坐亭内,好一会后,燕飞现身亭内,坐到李淑庄适才的位置去。屠奉三道:“她真的走了。”燕飞点头道:“她去哩!任青媞所料无误,她真的是孤身前来,显示她不想让魔门的其它人晓得此事。”屠奉三道:“此女不论心计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如果我是真的关长春,肯定斗不过她。”燕飞同意道:“她刚才央你吻她,又故意说些别有用心的话,是要分你的心神,使你放松毛孔,泄出体气,好以异乎常人的嗅觉,认记你的气味。”屠奉三骇然道:“我倒没想过,如果她有方总一半的本领,我便非常危险。”燕飞道:“她还有另一招杀手-,就是她以为魔门另一叫鬼影的高手,会于这几天到建康来,此人追踪蹑迹之术,天下无双。下次你携金离开之时,如被此人跟踪,肯定再无秘密可言。”屠奉三大吃一惊道:“那怎么办好呢?”燕飞笑道:“幸好鬼影已被我和向雨田在边荒集连手宰掉,否则我们今回的倒庄大计,将会泡汤。”屠奉三松了一口气,有感而发的道:“幸好有你这个魔门赳星,否则真斗不过他们。”燕飞道:“斗争还是刚开始,当李淑庄晓得难凭一人之力独得所有丹方,她就会召同门助拳帮手,那你的处境会更危险了。”屠奉三笑道:“有你燕飞保护我,是被揭破身分,不会有性命之虞。”燕飞道:“你现在准备到哪里去呢?”屠奉三道:“我要去见任青媞,向她报告见李淑庄的情况,纵使我被发现与她在一起,亦不会惹人怀疑,反是合情合理。”燕飞道:“你们要小心那叫圣君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方是魔斗最厉害的人物。只要他的才智武功近乎向雨田,便非常难应付。”屠奉三点头道:“明白了!”燕飞道:“目下建康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任青堤的两个秘巢,而是归善寺,因为魔门顾忌慈航静斋,等闲再不会去归善寺惹事。”屠奉三欣然道:“若我想好好睡一觉,会到归善寺去。”燕飞微笑道:“想联络我,也可到归善寺去,现在让我暗送屠当家一程,看看李淑庄会否死心不息,跟在屠当家身后。”屠奉三立即起身,笑道:“我不会留下任何气味,李淑庄想跟踪我,只会是劳而无功。”说罢沿湖去了。 第三章 危险交易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昨夜他只睡了两个时辰。当李淑庄中计身亡之时,建康城陷入惶恐惊怵之际,他会通过王弘和他的高门至交,向建康权贵发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刘裕若攻占建康,将会秉承谢安和谢玄的施政方针,继续“镇之以静”的国策。一切以稳定为重,所以他刘裕绝不是高门制度的破坏者,而是他们的保护者。要下这个决定是不容易的,须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和挣扎。可是他并没有别的选择。他憎厌高门大族华而不实的作风,不喜欢他们服药清谈、醉生梦死、脱离现实的生活方武。他更不欣赏皇室那种与民隔绝,以榨取民脂民膏,来维持极尽奢侈的宫廷生活,可是当他成为南方之主时,他将会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个想法令他感到矛盾和失落。但刘裕更明白当他攀登至最高的位置,像现今的桓玄,只会有两个结局,一是保着那个位置,直至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一是从那位置堕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不会有第三条路走。个人的生死荣辱,对刘裕来说或许并不重要,直至此刻仍未被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须为身边和追随他的人着想,例如江文清、屠奉三、蒯恩、阴奇、宋悲风、魏泳之、孔靖,至乎从边荒集来与他共生死的每一个荒人兄弟、每一个为他卖命的北府兵。那绝非只是个人的事。他刘裕若完蛋,他们的收场也会非常悲惨。进一步去想,假设江文清为他生下白白胖胖心爱的儿子,他刘裕有甚么不测,他的妻儿会首先遭殃。在激烈的权斗里,人性会彻底泯灭,只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斗争。桓玄正是处于这个位置上,而他作为唯一有资格挑战桓玄的人,他比任何时刻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桓玄位高势危的处境,因为桓玄正是他未来的写照。他愈来愈明白屠奉三的话当你处于那个位置时,必须做那个位置该做的事。所以为了追随他的人的整体利益,个人的得失再不是最重要,必要时须作出牺牲和让步。身为布衣庶人,他对高门大族的作风是深恶痛绝的,但为了大局,他必须作出妥协。而一旦他向高门大族发出妥协的信息,他只有坚持承诺,否则将成弃信背义的人。他唯一可以坚持的,是永远不被建康皇朝和高门的风气征服同化。在稳定政局后,他会倚仗智士如刘穆之等推行缓慢而持恒的社会改革,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如此才不辜负万民对他的期望,他也可向玄帅作出交代。这个想法令他的心舒服了点儿。他想到谢钟秀,她便是淡真的另一个化身,拥有她,似能弥补了不能挽回的过去留下来的最大遗憾。现在他兵权在握,再不是以前那个挣扎求存的小人物,只要击败桓玄,他将成为权倾南方的霸主,是否登上帝位,全看他自己的心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会拒绝他吗?已对谢钟秀死去了的心,忽然又活跃起来,烈焰般火热。她是在乎他的,否则不会投怀送抱,不会用那种可使人全身火烧般的眼神看他。她那晚拒绝他,或许是另有原因。他曾经恨她,但更清楚心中对她的爱,不是高门寒族的分隔所能阻止。当他成为九五之尊,社会阶层的分野对他再不起任何作用。他该怎么办呢?“何无忌将军求见大帅!”刘裕从起伏不定的思想潮里回醒过来,看着何无忌来到桌子另一边施礼坐下。刘裕欣然道:“不是有甚么急事吧?”何无忌双目现出悲痛的神色,道:“刘牢之统领的大葬定于今午举行,一切准备工夫已做好。”刘裕点头道:“我会亲自主持。入上为安,无忌须化悲愤为力量。”何无忌默然半晌,道:“我是代表众人来说话,希望刘帅你在葬礼上,自立为我北府兵的大统领,好名正言顺的领导我们,继承玄帅的遗志。”刘裕本身倒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亦知道不能令手下们失望。同意道:“就这么办吧!”何无忌大喜而去。看着何无忌的背影消失门外,刘裕的心神却飞到建康去,前路虽仍是举步唯艰,但阻止他向桓玄作出最严酷报复的障碍已告消除,余下的就看他如何运用手中的力量,把桓玄连根拔起。他再次强烈地思念着谢钟秀。如得不到她,会是失去淡真后另一个不能弥补的憾事。※※※建康。燕雀湖。屠奉三藏身密林里,监察着湖边小亭的情况,不久前,他就是在此小亭内被任青媞说服,带她去见刘裕。他等了近两个时辰,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还乘机把任青媞传他的丹道之学在心里重温。幸好他不用强记二十四条丹方,只须记牢其中之五,便可依计行事,应付李淑庄。经任青媞为他妙手易容后,他的头发变得更乌黑闪亮,肌肤嫩滑如婴儿,一副服药有成的模样,他的耳朵变长了,鼻子高了一点,改变不算太大,可是当他照镜子时,竟差点认不出自己来,不得不对任青堤出神入化的易容街心生佩服。太阳已到了西山之下,天地暗黑下来,寒风呼呼,远近不见人踪。倏地一道人影出现在小亭之旁,来得毫无先兆,令屠奉三也不由暗吃一惊。李淑庄的武功,还在他估计之上。李淑庄油然登阶步上小亭,似生出警觉的朝屠奉三藏身处瞧去,也让屠奉三看到她别具风情的花容。屠奉三尚是首次见到她,心中暗赞,忖道难怪她能颠倒众生,确有非凡的魅力。他虽不好女色,却绝非对女人没有经验的人,一眼看去便知此女媚骨天生,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极品。她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尽显她成熟动人的线条体态,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不怦然心动者肯定非是正常的男人。屠奉三感到她是故意作此诱人打扮,目的在迷惑她以为是“色鬼”的关长春,这个想法令屠奉三大感刺激,生出玩火的感觉。李淑庄从容道:“关兄大驾既在,何不立即现身相见呢?”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力,与她独特的风韵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得益彰。屠奉三一阵怪笑,走出密林,一双眼睛贪婪地上下巡视她的娇躯,扮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负手向她走过去,嘿嘿笑道:“清谈女皇果然名不虚传,确是人间极品,我关长春最擅观女之术,得我品评,夫人该足以自豪。”说话间,已登上方亭,在不到半丈的距离肆无忌惮的饱餐秀色。李淑庄双目闪过不屑的嘲弄神色,旋又以媚笑掩饰,横他一眼道:“关道兄果然是有道之士,神采不凡,没有令淑庄失望哩!可惜无酒,否则我们今晚在湖旁把酒谈心,必能尽兴。”屠奉三心中佩服,对象却不是李淑庄,而是任青媞。任青媞为自己设计的外貌形相,正是炼丹得道,凭丹药治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延年益寿的超卓丹师。要知李淑庄之所以能成为建康最大的五石散供货商,全赖她依从任遥处得到的十二条丹方,炼制出遗害最少的五石散,登时把其它劣质的五石散比下去。屠奉三现在的模样,比用千言万语对李淑庄更有说服力。屠奉三傲然一笑,从怀囊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子中心处,微笑道:“丹砂之道,博大精深,本人凭一己之力,遍访天下名师,归纳后经反复验证,创出‘黄金三十六丹方’,已尽五石散之道。五石者,指的是五石之精:丹砂,太阳荧惑之精;磁石,太阴辰星之精;曾青,少阳岁星之精;雄黄,后上镇星之精;硅石,少阴太白之精。此五星者,能令人长生不死。”又笑道:“酒逢知己干杯少,但若真的饮过干杯,肯定会中酒精之毒,但若你服我瓶中的丹散,保证立获神效,飘飘如仙,有酒无酒,岂是问题,夫人敢否一试?”李淑庄目光落在小瓷瓶上,美目闪闪生辉,道:“瓶内盛的是否以另二十四条丹方炼出来的五石散?”屠奉三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瓶内有五颗五灵丹,粒粒不同,来自不同的炼制方法和配方,各有灵效,是否与夫人懂得的丹散相同,夫人一试便知。”李淑庄俏脸现出两朵红晕,令她更是充满诱人的神态,目光飘往屠奉三,秀眉轻蹙的道:“关道兄为何这么想淑庄立即服用呢?令淑庄不由怀疑瓶内装的或许是烈性chun药,淑庄服食后会变得情思难禁,春心荡漾,抢着向道兄献身,任道兄为所欲为,岂非被道兄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吗?”屠奉三暗叫厉害,即使自己是别有居心,一意来对付她,可是仍被她此时的诱人情态打动,欲念大作。李淑庄的高明处是她没有半分淫娃荡妇的意味,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但说的话又极尽挑逗之能事,合起来便成高度的诱惑力。屠奉三心忖整个骗局全由任青媞一手策划,他只是个执行者,幸好如此,他便不用“随机应变”,让个人的情绪心态左右计划的推展。而李淑庄的****早在任青?算计中,屠奉三亦清楚自己该如何应付。事实上任青娓是通过他来和李淑庄斗法,因为任青?不单要争取刘裕的爱宠,还要取李淑庄而代之。屠奉三原本色迷迷的神态一扫而空,双目神光闪闪,淡然自若的道:“夫人放心!我关长春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早明白人心险恶,故一向公私分明。今次关某收到任后的传书,晓得夫人肯不惜代价,取得其余二十四条秘方,经反复思量后,方下决定到建康来见夫人。故今次我来不是求色,而是求财。所以夫人不必担心瓶内的是chun药而非灵丹,关某有财后,美女还不是任我予取予求,何用冒大险打夫人的主意?”李淑庄露出对他刮目相看的神色,完全意料不到这个任青媞口中的色鬼,可以如此见色不迷,皱眉道:“难得道兄快人快语,淑庄亦不说废话,道兄尽管开出条件来,只要淑庄能办得到,都会尽力满足道兄。”又赧然垂首道:“纵然道兄提出的条件中,包括淑庄的身体,淑庄也会认真考虑。看得出道兄是个懂情趣的人嘛!”屠奉三眼前如出现了一幅成熟美女动春情的图画,却没有丝毫淫亵的意味,小亭内的空气似是灼热了起来,令他心中某种渴望油然而生。少年时代在情路上的惨痛经历,令屠奉三害怕爱情,害怕受伤,所以日后纵使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他仍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例外的是纪千千。可是在这一刻,他却被李淑庄勾起了久埋深心处的某种情怀,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他从来没有生出这种愿望。屠奉三心中大懔,晓得这风情万种的美女正向自己施展最高明的媚术,如非心中戒备森严,一时不慎下,连他也会着了道儿。一切都在任青媞的预料之中。任青媞早曾警告他,李淑庄的最高目标,是把他收为己用,让他为她炼丹制药。于李淑庄来说,关长春绝对是无可替代的人材。虽然明知李淑庄在利用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诈作受不住引诱,将可尽情享受这动人的尤物,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街动,由此可见李淑庄媚街的威力,影响的正是他的心。屠奉三微笑道:“我关长春从来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夫人如果真的这么想,恐怕会非常失望。”李淑庄抿嘴浅笑,似略带着点羞涩,好像她正陷进情网里去,俏睑现出娇嗔的神色,予人打开了心扉的醉心感受。轻轻的道:“奴家说关道兄懂情趣,指的是道兄精通御女之术,奴家多希望世上有能征服我的男人呢!道兄认为奴家是个危险的女人,大概错不到哪里去,奴家自知不是甘于被驯服的女人。可是道兄遇上过奴家这样的女人吗?错过了便永远尝不到我李淑庄的滋味。奴家可任由道兄喂服chun药,那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道兄可以完全控制奴家,对奴家干甚奴家绝不会反对,只会尽心尽力的讨好和逢迎道兄。”屠奉三心叫救命,这个女人挑逗男人的本领确是高明得令人害怕,轻描淡写里每字每句,以她那柔韧低沉的声线娓娓道出,实具无比的诱惑力。幸好自己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半颗chun药,不然说不定会试试看。他装出不解的神色,道:“建康多名士,夫人若要男人,保证淮月楼外会出现人龙,为何夫人却独看上我关长春呢?唉!今次我来只是明卖明买,不想横生枝节,夫人明白吗?”李淑庄凝神看着他,秀眸燃烧起来,诱人至极点,显示她正催发媚功,轻轻道:“道兄可知奴家最憎厌的,正是那些矫扭作态的所谓高门名士。淑庄从来最讨厌那些打着道德旗帜,摆出替天行道,当他本身便是最高道德标准化身的人。反是道兄般的真情真性,最合奴家心意。对道兄奴家是真心的,我们不但会是床上的好对手,还会是最佳的合作伙伴。只要道兄肯点头,财富美女将尽人道兄掌握中。奴家亦绝不会干涉道兄的自由,淮月楼的一众美人儿,道兄爱那一个陪你都没有问题。”屠奉三心忖如果自己真是关长春,肯定立即向她投降,幸好他并不是关长春,且清楚她的底细。哑然笑道:“夫人勿要耍弄我了,夫人只是看中我另外的二十四条丹方,而非看上我这个人。任后在信中警告过关某人,如果是想要你的人,而不是来做交易,就着我千万勿要到建康来。任后不会无的放矢,我信任她的判断。夫人勿要在这方面再浪费时间,不如让我们落实交易的条件吧!”李淑庄微一错愕,接着花枝乱颤的笑起来,神态说有多迷人就有那么迷人,她娇喘着道:“道兄对自己炼制的chun药那没有信心吗?又或者传闻中‘凡炼丹之士,都是制chun药的高手’这句话并不准确?好吧!看在你可拒绝我这分能耐上,李淑庄便恭听道兄开出的条件,希望可以办得到吧!”屠奉三生出危险的感觉,魔门的行事作风,从来是损人利己,想与魔门中人公平交易,等若与虎谋皮,何况自己会漫天索价?而据燕飞之言,魔门有一套刑法之学,如被李淑庄生擒活捉,她会有办法令任何硬汉乖乖的说真话。所以李淑庄****不成,下一步会出手试探,秤他的斤两。屠奉三淡淡道:“夫人先验清楚瓶内的五灵丹如何?”李淑庄含笑看着他,似听不到他说的话。屠奉三全神戒备。 第二章 心病心药 正忧心如焚的风娘和小诗闻声扑到床榻一旁去,只见昏睡榻上的纪千千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风娘和小诗均心中骇然,小诗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因为病至胡言乱语绝对不是好事,看来纪千千今次昏倒的情况非常严重。纪千千玉容又生变化,满脸凄怨,眼泪从闭上的双目洎洎流出来,令人为之心酸。小诗扑上去抱着纪千大恸哭道:“小姐!你千万不可以出事呵!”风娘后悔得差点想自尽。都是自己不好,为何要告诉纪千千拓跋圭活埋数万人的事呢?纪千千显然抵受不住。纪千千双唇轻颤,似在说着呓语,却没有发出声音。风娘半劝半强逼的把小诗拉得站起来,强自镇定的道:“不要担心,你小姐只是在作梦,情况该是转好。看!她的眼皮在抖动着,梦由心生,该是个好梦来的。”小诗仍是不能自己,泣不成声,风娘怕她过度伤心,施展手法,不一会小诗哭得模模糊糊间,沉睡过去。风娘爱怜的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角的榻子上去,又为她盖好被子。再回到纪千千床边时,纪千千已没有流泪,容色平复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就像平时熟睡的模样。风娘担心稍减,拂熄了房内的油灯,坐在床沿处,心中百感交集。纪千千在燕飞的怀里“醒转”过来,她没有像上回梦中相会般“见到”燕飞,那纯是一种感觉,但又是如此实在。纪千千不敢相信的呼唤燕飞。燕飞的声音在她心灵中响应道:“没事哩!不要哭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纪千千感到正被燕飞紧紧的拥抱着,炽热的爱恋感觉,令她回复了斗志和生机,燕飞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流般横过她心灵的天地,无需任何言语,便驱走了孤立无援和失落的扰人情绪,令她的心神回复澄明平静,再次生出已拥有了一切,别无他想的满足滋味。“燕郎呵!拓跋圭是否在参合陂活埋了数万燕兵呢?”燕飞在她深心处叹息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小圭是不择手段的。因为怕我阻止,他故意支使我去追击敌人,令他可以在不受我阻挠下如此施为。千千你必须振作起来,不然我们携手离开这个残酷人间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杀戮还会继续下去,直至另一方完全屈服,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包括拓跋圭、慕容垂和我燕飞在内。战争从来便是这一回事,现在再没有另一个选择。”听到燕飞没有参与这可怕的行动,纪千千整个人轻松起来,展眼舒眉,天地倏地明亮起来,下一刻,她从燕飞怀抱襄抬起头来,看到燕飞深情的眼睛。纪千千惊喜的道:“这是不可能的,燕郎怎办得到的呢?”燕飞的脸容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清晰起来,四周却暗黑下去,那情景既真实又虚幻,秘异至极点。燕飞轻柔的道:“今次全赖安姑娘大力帮忙,令我能突破以前的局限,越过万水千山来与千千相会。生命真的未试过这般美,千千感应到安姑娘吗?”燕飞确是有感而发,任旁人怎么猜想,绝没有人可以猜得着,纪千千和安玉晴的初遇竟是在如此的情况下发生。三个心灵的接触,爱的感觉是如此无边无际和绵密,超越了世间任何男女的所谓“爱”。其纵深处亦是摸不着碰不着底,爱的深处仍有无尽的爱。奇妙的感觉,在心灵的秘密天地里,泻出千川万河,激出漫空的火花。纪千千惊喜的嚷道:“玉晴姐!是你吗?”安玉晴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平静道:“千千姐!我们终于相遇了。纵然是初次相会,但我对千千的了解,已超越任何的了解,我们正分享着的,亦超越了我们所曾拥有过的一切。自懂事以来,我一直在追求某种东西,又或某一方面的事物;某种真相,又或某种最近似真相的真相。我害怕去知道,也渴想知道。但在这刻,我感到已找到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生命不是挺奇妙吗?”到最后几句话,她的声音沉寂下去,微如回音。纪千千叹道:“玉晴姐道出了我的心事,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它的事我再不在乎。玉晴姐的话令我感动。”燕飞晓得安玉晴已支撑得非常吃力,不想她过度损耗,道:“我们要走了,千千要保重,人世间的劫难,自有其前因后果,非是个人之力能够改变,我们只要问心无愧便成。千千须坚强起来,比以前更坚强,记住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纪千千忙道:“风娘告诉我,短期内我们会离开荣阳,目的地可能是中山,但可能只是个幌子,燕郎勿掉以轻心。”燕飞一句“明白了”,和她心灵的联系倏地中断。纪千千“呵”的一声叫了起来,心中填满依依不舍的情意,但再没有丝毫孤独无助的感觉。她自然而然的睁开双目,首先接触到的是风娘充满关怀的眼光,接着发觉返回了卧房的现实里,记起了自己仍是慕容垂的俘虏,身处荣阳城内慕容垂的行宫里。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情景,其强烈的对比和分野,令她生出奇异的感觉。黑夜是如此宁和静谧。坐在床沿正目不转睛打量着她的风娘正为她把脉,双目闪过惊异的神色,道:“小姐不但完全复原,眼神还比平时明亮深邃。”纪千千暗吃一惊,怕她看破端倪,忙岔开道:“发生了甚么事呢?”一边说话,一边坐将起来,风娘只好缩手。风娘体贴地为她拉被子盖着娇躯,答道:“小姐昏倒了,太医来看过你,说小姐的脉象虚弱散乱,不过我看小姐已没事哩!真奇怪。”不知如何,纪千千总感到风娘今天有异于平时,不单神态上远较平常亲近,更是满怀感触,难隐伤情。纪千千目光投往一角的小诗,担心的道:“一定吓坏了诗诗哩!”风娘柔声道:“当她醒来看到小姐身体安康,会以为作了个噩梦。”接着深沉的叹了一口气。纪千千讶道:“为何大娘像满怀心事似的呢?”风娘凝看了她好半响,脸上现出伤感的神色,轻轻道:“那是旧事了,在二十多年前的同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多么希望那一晚的事并没有发生,但我亦知道,假设事情重演一遍,我仍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那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纪千千谅解的道:“那就是说大娘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风娘露出纪千千是她知己的感动神情,点头道:“小姐看得很准,我并没有后悔,只是叹造化弄人,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呢?”纪千千隐隐感到风娘说的事与燕飞之父有关,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风娘沉默片刻,然后像提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般,淡淡道:“我爱上了敌人。”纪千千“呵”的一声叫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风娘的容颜现出既伤感又沉醉的表情,显然脑际中正萦回着对往事的追忆,沉重的道:“回忆为何总是令人痛苦?是因为我们知道逝去了的岁月是追不回来的,而我们也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弥补因错误抉择而造成的痛苦。回想起当时的一刻,似乎某一力量正支配着我,使我完全无法为自己作主。这就是命运吗?”纪千千当然没法予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由想起在建康秦淮楼雨枰台上初见燕飞时的情景,本来她对到边荒集去仍有点犹豫,可是见到燕飞后,仅有的少许犹豫都消失了,更感到若命运真的存在,燕飞便是她的未来。风娘完全沉浸在记忆的洪流里,像看不到纪千千般幽幽自语道:“当时在王猛的率领下,包括皇上在内的大批高手全力追捕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没有人想过他如此强横,竟能屡次突破我们的天罗地网,脱身而去。那时我还不知道,已对他生出倾慕之意,他是如此智慧、大胆和坚毅,可以能人之所不能。”纪千千忍不住问道:“他是谁呢?”风娘似再次发觉纪千千的存在,目光往她投去,双目闪闪生辉,却没有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下去道:“当时他已逃至边疆,如给他逃往大草原去,我们将永远寻不着他。唉!我并不明白为何王猛不惜一切也要杀死他,只知道要遵从上头的命令。在我们全力搜捕下,他再一次陷进我们的罗网内,但仍给他凭着盖世奇功,突围而逃,不过他也因伤上加伤,接近油尽灯枯的田地,我和两个王猛手下误碰误撞的截上了他。唉!”纪千千好奇心大起,追问道:“接着发生了甚么事呢?”风娘像着了魔般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轻轻道:“真想不到,我们合三人之力仍不是他的对手,我的两个伙伴先后命丧在他的手中,当我也被他击倒,自忖必死时,他却放过了我。唉!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般把生死置于度外,还和我开玩笑,说自知再没法逃走,又见我生得标致,宁让我割下他的头颅去领功。唉!如果他不是接着昏迷过去,我说不定真会杀他。可是我怎能对一个曾放过我,又全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呢?”纪千千同情的看着她,想象到当时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风娘一脸沉醉的道:“于是我作出了这一生最大瞻的决定;最不顾一切的决定,就是助他逃往塞外去,然后永远都不回来。”纪千千只有听着,没法答话。她明白风娘当时的心情,那种不惜一切也要保着情郎性命的决心。风娘道:“由于我清楚王猛的布置和部署,加上我的座骑是族内有名的神骥,虽带着一个人,仍在二天之后才被迫上。”纪千千骇然道:“我还以为大娘就这样带着他成功逃往塞外去,岂知仍被人截着,那怎么办呢?”风娘望着她,眼神逐渐凝聚,从回忆中返回到现实来,沉声道:“截着我的是皇上,当时他只是王猛手下的一个大将,与王猛的关系亦不太好,因为王猛一直不信任他。”纪千千开始有些儿明白慕容垂和风娘之间的关系,明白为何慕容垂肯信任风娘,但她肯定慕容垂不晓得墨夷明和燕飞的关系,否则绝不会把看守自己的重责,托付在风娘手上。风娘像说着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般的,淡然自若的道:“皇上一个人追上来,只对我说了两句话,那就是‘如果墨夷兄肯立誓永不再踏足中土,我便放你们两人一条生路。’”纪千千生出很大的感触,因为想到若慕容垂当年没有放过墨夷明,就不会有燕飞这个人。风娘现出无限欷献的神情,道:“纵使皇上是出于想打击王猛的私心,我仍是非常感激他。”纪千千轻轻道:“于是,大娘遂带他去找燕郎的娘,因为大娘知道,若没有熟悉边疆情况的人帮助,你们绝无法脱出王猛的天罗地网,对吗?”风娘露出警惕的神色,回复平静的淡淡道:“老身今天话太多了。小姐好好歇息,老身告退!”纪千千看着风娘离去的背影,首次生出对命运的深刻体会,想到“造化弄人”四个字。风娘、燕郎的娘和墨夷明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为何他们不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共渡美好的岁月?纪千千很想知道。 第一章 看破世情 燕飞的脑袋顿然变成一片空白,头皮发麻,不能置信地盯着对方。年轻女尼玉容平静,光洁的秃头不见戒疤,却特别强调了她俏脸的轮廓及她那双曾令燕飞梦萦魂牵的眸神。西北风一阵阵吹来,刮得她袍服飘扬,但神态却是庄严肃穆,彷似已割断了与人世一切的牵连和关系。燕飞虎躯遽震,失声道:“玉晴……”竟然是安玉晴。燕飞艰难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安玉晴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凝视着他,花容恬静无波,合十道:“小尼看破世情,已出家为尼,现名思去,燕施主勿要提小尼以前的俗号。”燕飞的一颗心直沉下去。不久前他才因纪千千的宽容,对安玉晴生出憧憬和遐想,忽然间安玉晴却出家为尼,眼前的情景,便像虚空在他眼前破碎般震撼,如若五雷轰一时间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整个人虚虚荡荡,睑上血色尽褪。安玉晴见到他神色的转变,娇躯微颤,垂下螓首,似是没想过燕飞有如此急遽的反应。道:“罪过!罪过!”燕飞控制不住自己般道:“玉晴就算看破世情,也不用出家。”安玉晴现出苦恼的神色,道:“是我不好!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就在燕飞胡涂起来时,两朵红晕出现在安玉晴两边玉颊上,且逐渐扩大,波及整个耳根,至乎她光滑如镜的秃头。燕飞一呆道:“开玩笑?”安玉晴似害羞得要找个深洞藏起来,粉脸被红霞彻底征服,苦恼的道:“玉晴只因见燕兄驾到,心中欢喜,忍不住和你闹着玩儿,想不到你……唉!你还不明白吗?”燕飞街口而出道:“可是你的头发……”安玉晴低声道:“随我来!”一会儿后,两人在安玉晴上次借住的那个静室相对坐着,归善寺一片夜深人静的气氛,在静室没有***的暗黑里,窗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声,静室彷似变成了宇宙的核心。安玉晴闭上美目,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她不出声,燕飞也不敢说话,因感应到她正全力行气运功。安玉晴体内真气澎湃,元神却愈是收敛,似融入了辽阔无边的大地去,充盈着生发之机。然后令燕飞更料想不到的事,在他眼睁睁下发生了,安玉晴原本光洁嫩滑的光头,渐转颜色,一根一根的秀发,奇迹般从千万计的毛孔钻出来,诡异离奇至极点。燕飞从未想过世间可有此奇景,亦无法明白安玉晴如何办得到。当安玉晴头上乌黑闪亮的秀发,再次披垂在她两边香肩的一刻,安玉晴张开美眸,一眨不眨地瞧着燕飞,柔声道:“这就是至阴无极,燕兄满意吗?”燕飞呆头鹅般死命看着她,在看过她“落发为尼”,三千烦恼丝尽去的素装形象后,眼前她黑发白肌的模样,份外予他无比震撼的冲击感觉,尤感到眼前的“她”的珍贵和不容错失。安玉晴不知想到甚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赧然道:“我真的没想过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像给人判了极刑的样子。燕兄还看不破吗?出家和还俗又有甚么分别呢?”燕飞逐渐明白过来,但仍未完全掌握到情况,苦笑道:“我的道行太浅了,给玉晴一试便露出底细。出家和还俗当然大不相同,出家要守清规戒律,还俗则甚么都不用理会,对吗?”安玉晴娇嗔道:“燕飞!”燕飞先略皱眉头,捕捉到安玉晴往他瞅来露出嗔怪神色的一眼,摊手道:“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安我的心。”安玉晴现出罕有害羞不依的神情,苦恼的道:“当晚于广陵别后,我本想依你的话返山静修,可是总放心不下支遁大师,遂顺道到建康来探访大师,方知建康已成险境。尤令我担心的是魔门的威胁,他们控制建康后,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老人家。桓玄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于此时势冒犯大师。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对抗得了实力庞大的魔门呢?于是我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令对方误以为我是来自慈航静斋的人。只有当他们深信不疑静斋的人正保护大师,才能使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胡来。事情就是这样。”燕飞生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问道:“慈航静斋究竟是何门派,竟有可震慑魔门的力量?”安玉晴定神看着他,讶道:“这是燕兄第二次皱眉了,但该与你说的话没有直接关系。”燕飞现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真的不觉自己有皱眉头,给你提醒,我的心中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但却不明白原因。”安玉晴沉吟道:“原因或许来自你神通广大的元神,向你的识神传递某个信息,令你的识神生出反应。”又解释道:“所谓识神,就是一般日常的你和我,平时所思所感,一切判断分析、喜怒哀乐,都是由识神来主事。”燕飞闻言露出震骇的神色,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眼来,担心的道:“糟糕!千千极可能出事了。”安玉晴问道:“你有甚么感应?”燕飞答道:“正因我没有任何感应,所以我觉得她出事了,当我进入元神的境界,我强烈地想念千千,可知事情应与千千有关系。”安玉晴道:“燕兄平时可感应到她吗?”燕飞道:“我不但可感应到她,还可以和她进行不受距离阻隔的心的对话,只恨不久前我刚和她进行了破天荒第一回的梦乡相会,令她损耗了大量灵能,短期内将没法再作心的对话。唉!怎么办好呢?”安玉晴柔声道:“为何燕兄不主动去寻她呢?看究一见发生了甚么事?”燕飞苦笑道:“若我有此本领,刚才早去了。”安玉晴道:“便让我施仙法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燕飞愕然道:“仙法?”安玉晴欣然道:“凡与仙门有关的福份,就是仙缘;能破空而去的功法,便为仙法。自我初步练成至阴无极后,我发觉自己在感应和隐藏两方面的能力大幅地增加。假设我和你携手合作,不论千千姐的心灵如何微弱,你也有办法找到她,在不用她损耗心力下与她建立心灵的传感。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吧!”燕飞接着她伸过来的一双纤手,柔软而温润,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蔓延往他全身经脉,那并不是真气的输送,而是一种心与心的结合。下一刻他已和安玉晴那似如大地般无限,充满生机和成长力量的心神结合为一。倏忽间,天地咏舞旋转。他们的肉身、静室和温柔的晚夜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灵的大地,而他并不是孤独的,安玉晴毫无保留地和他一起动身,探索心灵的秘境。燕飞感到元神强大起来,有点类似死后阳神离体的自由感觉,似是无所不能,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纪千千。安玉晴的灵能像澎湃的海潮,一阵一阵的冲击他心灵的堤岸,每一涨潮,他都感到自己强大了一点。心灵的感应如蜘蛛网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越过茫茫的大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感应到纪千千。※※※高彦步入舱厅,只见卓狂生和姚猛两人在密斟,似在商议甚么要紧的事。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卓狂生见高彦来到,笑道:“高小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去找你。”高彦在桌子一边坐下,皱眉道:“这么晚哩!有甚么事不可留待明天说呢?”姚猛笑道:“嫌晚?你在说笑吧!我们夜窝族有哪个不是昼伏夜出的夜鬼,白天有啥瘾子?夜晚人才够劲,想起东西来格外精神。”卓狂生眯着眼打量他,道:“你不是刚从小白雁的香闰走出来吧?”高彦嗤之以鼻道:“又来试探老子的私事,不要以为我被小白雁轰了出来,是老子我体谅她的心情,把我和她的洞房花烛夜延至宰掉桓玄之后,明白吗?”卓狂生和姚猛对视大笑,高彦却像听不到似的,径自探手去拿桌上的酒瓶。卓狂生抢先按着酒瓶,道:“先谈正事,然后你爱喝多少便多少。”高彦无奈下把手收回去,不满道:“和你们两个有甚么正事可以谈的?”姚猛凑近他少许道:“重夺巴陵算不算正经事呢?高少!”高彦遽震道:“你在说笑吗?现在桓玄通过周绍和马军那两个奸贼,控制着巴陵,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用流亡到鄱阳来。”卓狂生皱眉道:“你这个没胆子的家伙,只看你的窝囊样儿便令人心中有气,真想唤醒小白雁来看看,瞧她爱上的是个多没用的小子。”姚猛笑道:“当然我们不会真的这样做,大家兄弟,为你着想是份内的事。出主意的虽然是我们,但领功的却是你。明白吗?你已初步取得小白雁的欢心,现在是要巩固她对你的欣赏和感激。而讨好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狠狠打击桓玄,以泄她心中的凄苦。”高彦怀疑的道:“可是你们两个智力有限,能想出甚么方法来呢?”卓狂生没好气道:“我们纵然不像老刘和镇恶般精通兵法,幸好刚巧是三个臭皮匠,凑起来正好是个诸葛亮,明白吗?”姚猛兴奋的道:“现在桓玄正攻打建康,抽空了荆州的军力,周绍和马军只得二十多艘战船,兵力不过二千,只要我们能谋定后动,你高少肯定可以提着周、马两人的头去向小白雁领功,让她吊祭老聂和老郝的在天之灵,说不定当晚你便可以和小白雁洞房。”卓狂生道:“巴陵如重入我们手上,我才不信桓玄不生出恐慌,然后进退两难,不知该回防江都还是继续攻打建康。”给两人你一句,他一句,说得高彦开始兴奋起来,点头道:“对!如果我能把巴陵夺到手中,扯桓玄那奸贼的后腿,肯定雅儿会很开心,说不定……噢!”卓狂生接下去道:“说不定真的肯让老子我摸她的手儿,对吗?”高彦光火道:“甚么摸手儿,嘴也亲过了,只剩下……嘿!”卓狂生和姚猛听得捧腹大笑,倏又收止笑声,骇然往舱门处瞧去。小白雁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坐到面对高彦桌子的另一边去。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如被尹清雅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高彦肯定大难临头。尹清雅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收起笑意,道:“你们在谈甚么?”姚猛试探道:“这么晚了,清雅仍未睡吗?”尹清雅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们三个家伙这样大呼小叫,吵得人睡意都飞走了,还问人家为何这么晚仍未睡觉。”卓狂生在桌子下暗踢高彦一脚,着他说话。高彦别的不行,胡诌却是他的拿手本领,干咳一声,道:“不要听我们像在大呼小叫,事实上这是我们一向的说话方式,我们说的可是正事。我们已拟好整个反攻桓玄的大计,保证他要吃不完兜着走。”小白雁一双凤目亮了起来,问道:“甚么反攻大计?”卓狂生拈须微笑道:“计划是由你的高小子的脑袋想出来的,连我和小猛听到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我以前实在低估了他。”听得毛管根根竖起的姚猛也违背良心的道:“不要看我们高少平时胡涂,其实是精明厉害的人,我们荒人以前多次与敌人周旋,都赖他想出奇谋妙计。”高彦被恭维得飘飘然浑身舒泰之际,尹清雅却不置可否的道:“说来听听。”卓狂生忙要代高彦说出来,却被尹清雅阻止,轻描淡写的道:“横竖是高小子想出来的,便由他来说。”接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道:“人家也想把巴陵抢回来嘛!”高彦刚张开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从尹清雅晓得他们志在巴陵,三人都心知肚明她听到至少一大截他们的对话。三人面面相觑,尹清雅不耐烦的道:“高小子快说,若是胡诲的,请你闭上尊口,勿要浪费本姑娘的睡觉时间。”高彦暗抹了一把冷汗,晓得尹清雅听到自己向外公布曾亲过她的嘴儿的豪言壮语,幸好见她面无愠色,心里踏实了点。再干咳一声,求救目光投往卓狂生。卓狂生两眼上翻,表示无能为力。尹清雅皱眉朝高彦瞧去,一副随时大发娇嗔的姿态。姚猛也暗自为高彦着急,事实上他和卓狂生只是想到有可乘之机,趁桓玄兵力集中往建康,觑隙夺取巴陵,至于如何实行,正要和高彦凑成一个诸葛亮来研究。高彦吃力的思索,苦笑道:“要夺回巴陵!嘿!要夺回巴陵……他***,当然是裹应外合,我……天呵!有哩!”尹清雅忍着笑的道:“你不是早想好了吗?为何却像刚想到的样子。”高彦兴奋得手舞足蹈,道:“几时想到都好,最要紧是我们攻陷巴陵后,再守稳巴陵,威胁桓玄的老家,逼他要应付两条战线的大战,那肯定早晚可割下桓玄的卵蛋来送酒。”尹清雅掩耳道:“不准你再说脏话。”高彦像变成另一个人,俯前向尹清雅道:“先放下你那双柔软的玉手。”尹清雅乖乖的垂下双手,以奇怪的眼神看他,像刚认识他的模样。高彦神气的道:“论兵法,我只识两句话,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卓狂生和姚猛交换个表示失望的眼色,前者叹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奇谋妙计,他***,我还……”幸好姚猛知机的在桌底下暗踢他一脚,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高彦对卓狂生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力全集中往尹清雅俏脸去,道:“为何知己知彼能百战不殆呢?皆因不但清楚自己的优点,更能完全掌握敌人的弱点。论实力,我们当然远及不上桓玄,不过桓玄的主力部队已到了建康去,如此我们和敌人实力上的对比便大幅拉近了。”尹清雅苦恼的道:“可是现在巴陵已被敌人控制,要攻陷巴陵并不容易,如果敌人援军从江陵开来,那吃不完兜着走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我们哩!”又叹一口气道:“现在我们两湖帮士气消沉,恐难与敌人正面硬撼。”卓狂生和姚猛根本没想过士气方面的问题,还以为巴陵帮众便如荒人般有顽强的斗志,听得小白雁这两句话,禁不住颓然若失。高彦从容道:“雅儿说出了我们的弱点,若要我们只精于水战,从未试过攻城的兄弟去攻打巴陵,我们肯定吃大亏,说不定未到墙脚便走失了大半人。”卓狂生等三人同时动容,意会到高彦确是成竹在胸,非是胡言乱语。姚猛不解道:“不攻城又如何夺城呢?”高彦探手去摸卓狂生颔下长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卓狂生往后缩开,不让高彦得逞,不耐烦的道:“还要卖关子,快从实招来。”高彦靠往椅背,长吁一口气道:“坦白说,自仓皇撤离巴陵后,我们可说是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全赖为我岳师傅复仇的意念与刘裕的金漆招牌把人心拉扯着。但在情报方面,在本人策划下仍做得非常出色,令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巴陵的敌军由周绍和废了一只手的马军指挥,兵力不足二千五百人,战船二十八艘。唯一可对他们施援的是留驻江陵由桓修统领的部队,兵力在五千人间,战船三十五艘。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击垮桓修往援巴陵的船队,情况会如何发展?”尹清雅一震道:“巴陵的敌人不但会变得孤立无援,还要害怕我们乘胜追击,夺取江陵。”卓狂生也精神大振道:“高小子果然没给我们赞错,江陵确是桓玄必救之地,不容有失。”姚猛皱眉道:“问题在如何把江陵部队引出来呢?”尹清雅星眸闪闪的道:“若是在江河上,我们肯定有机会。”高彦得意的道:“奇谋妙计来哩!第一招叫佯攻巴陵,第二招叫笼里鸡作反,第三招是中途截击,第四招再来个围魏救趟,如此四招齐出下,包管敌人吃不完兜着走。”尹清雅撒娇的媚笑道:“算你哩!”高彦立时乐不可支,顾盼自豪。姚猛一头雾水的道:“清雅明白他的招数了吗?”尹清雅耸肩奇道:“有甚么难懂的,你竟不明白吗?”卓狂生苦笑道:“我只明白了小半,烦高少把其余我不明白的地方解释清楚。”尹清雅道:“高少说的甚么三招四招,简单来说只得一招,就是把留守江陵的桓修引出来,再在大江上突袭他的船队,只要能令桓修伤亡惨重,敌人将不得不撤军回防江陵,因为在形势比较下,敌人只好弃巴陵保江陵。”卓狂生和姚猛拍案叫绝,并对高彦刮目相看。有了目标,便有了动脑筋的方向,四人立即思如泉涌,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收复巴陵的大计,忘了时间的流逝。自聂天还和郝长亨遇害后,尹清雅首次告别了悲伤和愤怨,全情投入反攻桓玄的行动中。 第十三章 神秘女尼 谢道韫登上二楼,谢钟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一角,两眼无力的朝她瞧过去,接着一双秀眸红起来,显露出心中的愤慨,却忍着不哭出来。谢道韫完全明白谢钟秀的感受,而她亦感同身受。谢钟秀以违反她内心真正情绪的平静语调道:“那奸贼走了吗?”谢道韫还是首次听到谢钟秀这样骂一个人,可见谢钟秀如何痛恨桓玄。谢道韫在她身旁坐下,道:“走了!”谢钟秀两唇轻颤,欲语还休。谢道韫柔声道:“秀秀是不是想问桓玄为何要到我们谢家来呢?”谢钟秀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道:“这奸贼害死淡真仍不够,还要害死我。”谢道媪遽震道:“秀秀!”谢钟秀以使人心寒的萨淡语调道:“我宁死也不愿让桓玄得逞的。”谢道韫心神抖震,色变道:“秀秀千万要振作起来,不要有寻死的念头。只要姑姑有一门气在,绝不让桓玄称心遂意。”谢钟秀凄然道:“现在这奸贼权倾建康,我们如何能和他对抗?唉!小混虽然看似精灵,却像他爹般胡涂,那奸贼对他稍施颜色,便受宠若惊,以为鸿鹄将至,与那奸贼赴宴前还特意到我这里来,送上那奸贼的礼物,给我连人带礼轰了出去。爹为甚么这么快离开秀秀呢?剩下秀秀孤零零一个人。”谢道韫心酸的道:“秀秀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谢家仍有希望,这个希望还是经由你爹缔造出来的。”谢钟秀一呆道:“希望?”谢道韫点头道:“是可能实现的希望;还记得刘裕吗?”谢钟秀娇躯遽颤,朝她望去。谢道韫沉声道:“刘裕于大破天师军后,秘密回到广陵上,发动了不流血的兵变,从刘牢之手上把兵权夺去。现在刘裕占领京口,正紧鼓密锣,准备反击桓玄。”谢钟秀露出有点不能置信的表情,双目却回复了点神采,道:“竟有此事?”谢道韫慌忙道:“此事千真万确,乌衣巷无人不知此事。谢钟秀担心的道:“刘裕斗得过那奸贼吗?”谢道媪道:“秀秀就算对刘裕没有信心,世该对你爹有信心,你爹从来没有看错人。”谢钟秀的俏脸亮起来,喃喃道:“刘裕!”谢道韫道:“刘裕和恒玄的决战,已如箭在弦上。刘裕要赢此一仗,收复建康,必须速战速决,以免桓玄有站稳阵脚的机会。刘裕如能打垮桓玄,我们的苦难便过去了。”谢钟秀不知想起甚么,黯然垂首。谢道韫心痛的道:“秀秀啊!你和刘裕之间究竟发生过甚么事呢?”谢钟秀答非所问的凄然道:“没有用的,我和他之间再没有可能了。”谢道韫一呆唤道:“秀秀!”谢钟秀现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色,道:“我为我们谢家广弟的个争气痛心。唉!我累哩!想早点休息。”谢道韫扶她站起来,道:“秀秀你要坚强起来,千万不要放弃。”谢钟秀沮丧的道:“刘裕斗不过桓玄义如何?斗得过他义如何?”说罢星眸闭上,身广摇摇欲坠?谢道韫吃力的扶着她,大惊道:“来人!”两个小婢从楼下奔上来,助她扶着谢钟秀。谢钟秀又张开美目,眼神涣散,好一会后方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事。谢道韫见她清醒过来,吩咐其中一婢立即去请大夫来,然后和另一婢搀扶她返闺房,让她躺在卧榻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谢钟秀从被内探出纤手,握着她的手,道:“姑姑不要担心秀秀,我很快便没事哩!姑姑也要保重身体,姑姑清减了很多呢!”谢道韫轻轻道:“秀秀有没有话要和刘裕说?姑姑叮请宋大叔为你传话。”谢钟秀在棉被内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双目现出炽热的神色,旋又被凄苦无奈的眼神代替,苦涩的道:“再没有甚么话好说的了。”谢道韫肃容道:“秀秀有没有想过,刘裕今仗若胜,再不会重蹈你爹的覆辙,受制于不思进取的司马氏皇朝,以致坐失统一天下的良机。”谢钟秀疑惑的道:“姑姑是指……”谢道韫俯身耳语道:“我是说,刘裕如攻入建康,将再非屈居人下之人,秀秀明白吗?”谢钟秀“啊”的一声叫出来,显是从未想过刘裕可能是未来新朝之主。谢道韫道:“秀秀仍要瞒着我吗?你不把发生的事说出来,姑姑如何为你拿主意作决定呢?”谢钟秀双日泪如泉涌,摇头道:“没有用的,我伤他太深了,他不会原谅我,只会恨我。”谢道韫讶道:“秀秀私下见过刘裕吗?”谢钟秀泣不成声道:“我私下见过他两次,最后一次拒绝了他,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唉!我做了甚么事呢?”谢道韫虽仍末弄清楚确切的情况,但已猜得个人概,怕她过于激动,不敢迫问。边为她拭泪边道:“好孩子!一切都过去了,当刘裕踏足建康,会带来全新的气象、全新的时代,我们亦有个新的开始。放心吧!姑姑会为你作出安排,让你能和喜欢的人在-起。高门大族的婚姻害苦了我们谢家的女儿,姑姑绝不会让秀秀走我们的路。”谢钟秀闭上美目,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倦极下睡着了。谢道韫的热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在刘裕击败桓玄前,将是谢家最风雨飘摇的艰难岁月,自己能够挺下去吗?想到这里,她的心遽痛起来,牵动舌她的五脏六腑。自丈夫和儿子惨死会稽后,她的心痛症便不时发作,每次部比上一次剧烈,令她晓得余日无多。可是她怎都要撑下去,直至谢钟秀有好的归宿。那时她再没有心事了。※※※燕飞踏足归善寺的墙头,腾身而起,再几个起落,立足于归善寺大雄宝殿的瓦,整个寺院的形势,尽入他眼底。他是蓄意暴露行藏,以测试神秘女尼的应变能力。寒风呼呼,建康大部分地区已黑灯瞎火,惟独是秦淮河一带仍是***辉煌,显出建康的改朝换代,对秦淮***没有丝毫影响。不论谁来当皇帝,建康高门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亦会继续下大。桓玄如是,刘裕也不例外。燕飞心生感触。比对起北方诸胡的刻苦耐劳,勇武成风,南人实非北人的对手。淝水之败,问题并不出在战士身上,而是出在苻坚身上。苻坚无疑是有为的霸上,呵惜遇上的对手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流将相谢安和谢玄。如果换上拓跋圭又如何?想到这里,燕飞终于生出感应。燕飞也不由打心底佩服来自静斋的年轻尼姑,他肯定就算她武功比不上孙恩,也是非常接近孙恩级数的高手,竞可避过他无所不至的感应网。来人落在后方瓦坡边缘处。燕飞缓缓转身,接着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宝相庄严、清丽脱俗的美丽女尼,失声叫道:“是你!” 第十二章 魔门圣君 即使没有刘裕的请求,他也会到建康来,与魔门来个短兵相接。从向雨田、鬼影的身上,可窥见魔门惊人的实力。正如向雨田说的,与魔门是没有甚么话可说的,只有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刘裕的成败,直接影响到北方与慕容垂的决战。如果不是刘裕雄材大略,想出北返广陵从刘牢之手中夺兵权的大胆之计,牵制着桓玄,肯定桓玄的战船队刻下正开赴寿阳,以切断边荒集连接南方的生命线。接踵而来的,将会是针对边荒集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假设刘裕仍在海盐与天师军相持不下,失去边荒集的支援,建康、广陵、京口等重镇又全落入桓玄手上,刘裕肯定完蛋,那时荒人自顾不暇,还如何配合拓跋圭应付慕容垂。想想燕飞也要暗抹一把冷汗,胜败只是一线之隔。他到建康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保护支遁。对魔门来说,支遁是建康第一个必须除去的人。支遁虽不懂武功,但佛法精深,在建康德高望重,是南方佛门的代表人物,对建康高门有庞大的影响力,更是深悉魔门底细的人。这样对魔门有威胁力的人,魔门是不会容他活下去的。但魔门绝不敢贸然杀死支遁,会待至站稳阵脚才动手,而佛门也会派出护法高手,保护支遁。建康形势之复杂,是不明内情的人难以想象的。燕飞从燕雀湖的方向进入建康城区,全身黑色夜行劲装,把头脸蒙着,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展开身法,逢屋过屋,朝归善寺掠去。建康表面看来仍是***灿烂,昌盛繁荣,如果不晓得建康近日翻天覆地的变化,谁都想不到司马氏的天下已被桓氏取代。入目的情况,使燕飞尤感从内部动摇桓玄的管治的重要性。任刘裕如何纵横无敌于沙场,如斗力而不斗智,刘裕即使尽起全军攻打建康,亦只有惨败的份儿。建康不但有防御力强的宫城,还有石头城、冶城、越城、东府城、丹阳郡城等附城,其中只石头城一城,便足可令攻打建康的军队吃不完兜着走。蓦地燕飞心生警兆,忙伏身檐别头朝宫城的方向瞧去。在***不及的高处,一道人影现身离他超过三百丈的瓦,正蹿房越脊的朝归善寺疾掠。燕飞从对方体型认出来人是个女子,且体态均匀曼妙,如果蒙头布罩下藏着是一张美丽的脸孔,肯定是有倾城之姿的美女。他敢肯定此女是魔门妖女,而且是魔门中出类拔萃之辈,她身法的飘闪难测颇有鬼影的味儿,却绝不是李淑庄。她会是谁呢?难道是谯嫩玉?又会这么巧的,燕飞思索间,女子在前方掠过,投往归善寺方向的暗黑去,燕飞再不犹豫,紧跟在她身后去了。※※※纪千千坐在床旁的几椅处,情绪低落。她清楚除了燕飞外,再没有灵丹妙药能医治她的心病。活埋数万人的可怕景像浮现在她脑海。拓跋圭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又或是拓跋圭本身是嗜血的人?只恨昨夜梦会燕飞,损耗了她的心力,令她没法在短期内再召唤燕飞。她提醒自己刻下正陷身于一场有关两个敌对族群存亡的生死决战里,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任何一方部会不择手段,尽显战争丑恶的本质。燕郎为何不阻止拓跋圭仿这种泯绝人性的恶行?这个方是横亘在她心中的疑问。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坚强起来。忽然间,她感到被难以解除的怀疑占据心神,怀疑逐渐转变为沮丧,彷似世上再没有任何事具有令人追求和奋斗的意义,包括她和小诗的自由在内。同一个时间,她晓得自己正陷入修行上另一低谷,如果她不能克服,拓跋圭极可能要惨吃败仗,轮到慕容垂把拓跋族的战士生葬,因为慕容垂显然又再大耍他的奇兵手段,自己绝不可放弃。这两个矛盾的想法磨蚀着她的心,把她推往更低落的心情去。一阵天旋地转,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到小诗焦急的呼唤。※※※燕飞逾墙而入,避过两个隐藏的哨岗,来到大宅中园处。这所占地数亩的大宅与归善寺比邻,当神秘女子直入此宅时,燕飞还以为她经由此宅潜赴归善寺,但当发觉大宅有多处暗哨,便知事情大不简单。换过别的高手,纵然轻功与燕飞所差不远,亦无法在敌人不知不觉下进入宅院的范围,因为对方的暗哨分布得非常巧妙,藏于楼房高处,严密处连小鸟飞来,也难瞒过他们的眼睛。但在燕飞神奇的灵应下,却可掌握对方注意力的破绽和空隙,以鬼魅般的快捷身法,穿越在彷如视网间的漏隙,轻易过关。燕飞功众双耳,立即接收到大宅内的诸般声响,认清日标,朝最接近归善寺的西院掠去,当然是小心翼翼,不让敌人察觉他的闯入。声音愈趋清晰,是男女对话的声音。燕飞心中暗喜,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且得来毫不费力。身处之地当是魔门的秘密巢穴,位于归善寺之邻,既教人想不到,更含有在近处监视支遁之意。燕飞最后在西院小园内的-处树丛隐藏起来,离他三丈许处是一幢两层的楼房,中间隔着一个小鱼池,说话声从楼房下层传出来。对方已蓄意收敛声浪,但仍没法瞒过燕飞异乎一般高手的灵耳。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燕飞心中叫好,屋内两人的对话,该是刚进入正题。苍老的男声应道:“恐怕是静斋的人来了!”女子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自汉亡以来,不论静斋和惮院,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罕有派人出山。怎会于此时此刻,却忽然出现在归善寺内?”燕飞听得一头雾水,因从未听过静斋和禅院两个门派,只猜到两派不但是魔门的死对头,且是魔门忌惮的派系。苍老的声音道:“玉姑娘的反应合理,起始时我也认为不是静斋的人,是当对方连伤我方五个高手,我才怀疑起来。出手的年轻尼姑手下极有分寸,被她击伤的都是经脉受创,短期内难再出手,却没有性命之虞,此正为静斋不杀生的作风。”燕飞心忖,这老者称该是谯嫩玉的女子作玉姑娘,语气恭敬,显然谯嫩玉在魔门内的地位,要比老者为高。谯嫩玉道:“此女尼外貌如何?”老者道:“由于人家于黑暗中动手,那女尼的身手又迅疾如雷电,没有人看得真切。一天不除去此尼,我们休想动支遁半根毫毛。若此女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任何偷袭刺杀的行动,均要无过她那一关。”燕飞放下大半心事,他正为如何保护支遁而头痛,有别人代劳,当然最理想。谯嫩玉道:“如对方真的来自静斋,恐怕要谯公出手,方有制胜的把握。”老者道:“五姑娘认为应该这样做吗?”谯嫩玉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唉!今回真是枝节横生,忽然杀出个静斋的女尼来。最糟糕是我们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不知对方是否还另有潜伏的高手。”老者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是要令支遁死得不明不白,令包括桓玄在内的所有人找小到我们的把柄、如果把事情闹人了,对我们址有害无利。”又道:“玉姑娘可否在柜玄处想办法,我不信桓玄不想除去支遁。”谯嫩玉同复平静,淡淡道:“支遁不但是谢安的方外至交,且佛法精微,备受建康高门的推崇和尊敬。吋以这说,支遁代表的正是建康高门盛世的美好岁月,建康精神的象征,强横如司马道子,明知支遁支持刘裕,见到支遁仍要执礼甚恭,不敢有半句微言。现在桓玄阵脚未稳,若敢公然处决支遁,会惹起建康高门的强烈不满,桓玄岂敢冒这个险呢?支遁的问题,必须由我们解决。”老者道:“我们是否该暂缓对付支遁的行动?”谯嫩玉道:“我立即回宫去与谯公商议,由他决定。现在你们必须立即撤退,放弃这个地方,不要留下让敌人可追查我们的任何线索。清楚吗?”老者道:“明白!一切依玉小姐的吩咐行事。”燕飞正要光一步离开,到隔邻看看那来自静斋的女尼究竟是何方神圣,并对她作出警告,但听到谯嫩玉叹了一口气,似乎尚有下文,忙留在原处窃听。老者道:“玉姑娘为何忧心仲忡的样子,支遁并不能左右大局的发展,待我们达到目的,不要说支遁,静斋和禅院也将没有立足之地。”当他说到静斋和禅院,说话间流露出深刻的仇恨。谯嫩玉道:“我不是在想支遁的问题,现在支遁能保住老命已非常难得,在目前的形势下,他根本难起任何作用。但我却担心静斋的人能于此关键时刻,向支遁提供保护,似像看穿了我们全盘计划的样子,才教人忧虑。”燕飞心中暗赞,谯嫩王确非-般女流之辈,看事情通透明白、又想到或许足支遁向静斋求援,因晓得自己危在旦夕。老者道:“对!此事内巾人有玄机,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谯嫩玉道:“现在我们看似占尽上风,事实上危机处处,一个不小心,便会功败垂成、张师叔把情况如实禀上圣君,让他拿主意。”燕飞听得心中大懔,谯嫩玉口中的圣君,肯定不是谯纵,因为如是后者,谯嫩玉自已告诉他便成,不用别人通傅。为何向雨田从没有提过这个人呢?听谯嫩玉说的话和对这叫“圣君”者的尊敬语调,便知魔门的整个夺取政权的行动,大有可能产自他的脑袋。如果能杀死此人,会是对魔门最严重的打击。张师叔道:“一切遵从玉姑娘的吩咐。”燕飞拿定主意,即使张师叔到天脚底去向那圣君打报告,他誓要跟到天脚底去。谯嫩玉沉声道:“小心被人跟纵,建康表面看来一片宁静,其实是危机四伏。”张师叔信心十足的道:“跟纵我也没用,我只会以本门的特别手法,知会圣君。”燕飞心中好笑,两人这番对答,似是针对他而说的,事实针对的是来自静斋的年轻尼姑。不过他也知道正如张师叔说的,跟纵他只会是浪费时间,立即放弃此一想法。屋内沉默下来。好半晌后,谯嫩玉道:“现今最令人忧心的两个人,一是刘裕,一是桓玄,你说多么令人头痛?”张师叔讶道:“我明白刘裕现在是最能对我们有威胁的人,但为何桓玄会成为我们的难题呢?”谯嫩玉愤然道:“桓玄这家伙稍得志便忘形,又不肯听人说话,不把刘裕放在眼内,认为刘裕难以成事,只是急于称帝,过当皇帝的瘾儿。哼!若不是我们别无选择,我真想趁他色迷心窍时一掌了结他。”张师叔笑道:“凭王姑娘的手段,迷得桓玄神魂颠倒?哪怕桓玄不对玉姑娘言听计从。”谯嫩玉道:“桓玄不会信任别人,我也不例外,我还要尽量避免和他谈论政事,以免惹起他的疑心。唉!我很辛苦哩!”张师叔道:“没有付出,怎会有收获?将来如我圣门德被天下,玉姑娘应记首功。”谯嫩玉平静的道:“我怎有资格居首功,要论功当推谯公和夫人,何时轮得到我?”接着道:“对刘裕此人,我们绝不可以小觑,他能于最关键的时刻,秘密返回广陵,发动兵变,破坏了我们对付北府兵的周详计划。现在更守稳京口,又有燕飞这种可怕的高手护驾,今我们没法进行刺杀,余下只有和他在沙场上见真章一个途径,便可知此人兵法如神,雄材大略。如果没有我们大力撑持,桓玄肯定斗不过他。”张师叔道:“玉姑娘是否太悲观呢?现在我们占尽上风优势,刘裕不论在经济、政治和军事卜亦比我们差,如此报上圣君,怕会令圣君掌握不到确切的情况。”谯嫩玉道:“刚才的一番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谯公亲口说的。”张师叔连忙闭嘴。谯嫩玉道:“谯公还说,若依现在的情况顺利的发展下去,刘裕一方必败无疑。不过刘裕和燕飞都不是肯坐以待毙的弱者,事实证明了刘裕能精确的掌握时局,否则他岂能于最适当的时机夺得海盐的控制权,又于最关键的时刻,潜返广陵?”张师叔道:“刘裕还可以做甚么呢?”谯嫩五坦然道:“我不知道。”张师叔为之愕然。谯嫩玉续下去道:“正因我们看不通刘裕的手段,所以这么担心。所以才必须禀上圣君,请他想办法。”张师叔道:“圣君必有应付的办法。”谯嫩玉道:“在我往江陵前,圣君曾向我指出,我们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就是助桓玄攻占建康后,末完全站稳阵脚的时刻。因为我们已由暗转明,如果不小心,将会成为敌人攻击的明显目标。他特别担心夫人,因为她关系到我们的成败。”张师叔欣然道:“夫人神功盖世,自保方面该全无问题,只要小心一点,足可应付敌人任何阴谋诡计。桓玄的事请玉姑娘不要过虑,在夫人的媚术和施药双管齐下,肯定桓玄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乖乖的和我们合作。”谯嫩玉道:“一切要看夫人的手段了,我对桓玄的影响力正不住减弱。”听到这里,燕飞知道再偷听不到重要的事,遂悄悄离开。 第十一章 残酷本质 纪千千和小诗正在下棋,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外面雪花飘飘。纪千千笑道:“我们又不是对仗沙场,何用寸土必争呢?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大家开开心心的。”小诗道:“可是棋奕的乐趣,正在于较量高下,这盘小姐让我四子,我仍奈何不了小姐。想当年小姐和安公棋逢敌手,杀得难分难解,才精彩哩!”纪千千想起谢安,双目射出孺慕缅怀的神色,道:“那确是教人怀念的好日子!”又悠然神往的道:“一边和干爹下棋,一边听他对天下苍生的抱负,感觉真的动人。”小诗怕她因思念谢安而伤情,岔开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呢。”纪千千心忖我的心情当然好,昨夜才梦会爱郎,只嫌春梦苦短,亲热的时间太急促了。微笑道:“得知我的诗诗情归何处,心有所属,小姐当然开心。”小诗大窘道:“人家哪是心有所属呢?全是小姐硬派人家的。”闹得没个开交时,风娘来了,坐到一旁来,目光投往棋局,道:“小诗姐今天的成绩不错啊!”纪千千看风娘一眼,见她神色凝重,忍不住问道:“大娘今天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风娘没有直接答她,道:“皇上着老身来向小姐赔罪,他今天有事,不能陪小姐到郊野驰骋。”纪千千耸肩道:“没有关系!”风娘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纪千千讶道:“大娘想说甚么?”风娘沉吟片晌,道:“小姐心中最好有点准备,短期内我们会有远行。”纪千千心中一颤,想到即将来临的大战,可是现今正值深冬,天气寒冷,处处积雪,慕容垂难道要车队在冰天雪地攻打平城,那绝对是不智之举。小诗知机的找个借口,入房去了。纪千千问道:“天气这么冷,到哪里去?”风娘黯然道:“或许是回都城中山去吧!一切由皇上作最后决定。”纪千千轻轻道:“大娘有甚么心事呢?”风娘呆了半晌,垂首叹道:“这件事真的不知如何了局?”纪千千试探道:“大娘是指我吗?”风娘木无表情轻描淡写的道:“我在担心皇上。小姐你明白吗?我好歹都是慕容鲜卑族的人,不能不为我的族人着想,更要为皇上着想。如他有甚么不测,慕容鲜卑族的命运将会非常凄惨。小姐认识拓跋圭吗?他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人,参合陂一役,活埋了我族数万战士,是多么的残忍不仁。所以现在慕容鲜卑族的人,万众一心,团结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意会到,这场仗是绝不能输的,输了慕容鲜卑族将会变成这暴君的奴隶。”如果风娘以激动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纪千千的感受会没有这般震撼和深刻。可是风娘神态反常的平静,透露出对战争沉痛的悲伤和无奈,带着种看破世情的心灰意冷和麻木,似已失去激动的能力,反令纪千千更深切地从残酷的现实体会到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本质。她虽从燕飞处知悉参合陂之役燕军几全军覆没,只剩下慕容宝和十多个将领亲卫突围逃生,却从没有想过燕军的数万降兵竟被拓跋圭生葬。拓跋圭怎可能下这个可怕的决定,把数万降兵埋掉,这该是任何正常的人心理上没法承担的事。燕郎为何不阻止他呢?不过她也想到,拓跋圭残忍的手段是奏效的,这一招狠狠打击了慕容垂,使燕人生出恐慌,动摇了燕军的信心。纪千千说不出话来。风娘淡淡道:“小姐没有话说吗?”纪千千苦涩的道:“战争从来都是无情和残酷的,我可以想象如让你们当时攻入盛乐,亦会杀个鸡犬不留,谁都不愿做亡国之奴,一天中土仍是四分五裂,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下去。”风娘点头道:“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结下解不开的血仇,要直至一方完全屈服,战争方会了结。皇上很看得起拓跋圭,一直在笼络他,但此子的野心太大了,不肯向皇上称臣,以致事情发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风娘还是首次和纪千千谈及外面发生的事,显然是她心中充满忧虑和惶恐,忍不住宣泄出心中的愤怨和无奈。风娘又道:“拓跋鲜卑族最出色的两个人,就是拓跋圭和燕飞,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是非常可怕的组合。唉!皇上一世英明,想下到亦会犯下错误,令燕飞因小姐你而成为皇上的死敌,也使荒人变成敌人。”这是风娘第一次清楚透露不同意慕容垂强掳纪千千主婢的事,换过平时纪千千会心中感激,但纪千千已因知道参合陂的惨事,情绪跌至谷底,再不能有特别的感觉。风娘轻轻道:“皇上对小姐的爱是没有保留的,难道小姐没有一丁点感动吗?”纪千千凄然道:“这是何苦呢?千千已心有所属,水远不会改变。”风娘颓然无语。好半晌后,风娘苦笑道:“是老身不好,不该告诉小姐这些事,影响小姐的平静。”纪千千叹道:“大娘早该让我知道的。大娘为何今天有这么大的感触?”风娘垂下头去,好一会才道:“刚才皇上离开前,老身向他说留得住小姐的人,亦留不下小姐的心,何不放过小姐,专心于国家大事,却给他断然拒绝。唉!都怪老身多嘴,但老身偏忍不住。”纪千千呆看着她。风娘轻拍她肩头,径自离去。※※※桓玄的血在沸腾着,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了。在亲兵簇拥下,桓玄驰出宫城的大门,踏上宽广的御道。目的地是秦淮河畔的淮月楼,“清谈女皇”李淑庄设宴款待他,并会亲自侍酒。有资格与会者,都是建康高门举足轻重的人物,由李淑庄穿针引线,安排他们这次私下的会面。这会是一个重新分配利益和权力的重要政治宴会。建康城已在他绝对的控制下,附近城池亦被他派兵逐一接收占据,只遇到毫无威胁力的零星反抗。现在对桓玄来说,最要紧安定建康高门大族的心,去除登基的障碍,以免重蹈其父桓温的覆辙,硬被谢安和王坦之以延兵之计阻挠,致功亏一篑。桓玄心情兴奋的另一个原因,是即可见到李淑庄,她是否如传言般的动人,今晚便可清楚。桓玄道:“到淮月楼前,我想先到乌衣巷去。”策马追在他后侧的谯奉先闻言暗吃一惊,道:“淑庄和贵宾正恭候相国大人的大驾。”桓玄微笑道:“便让他们稍候片刻,不会-搁很久的。”谯奉先忍不住的问道:“相国大人为何忽然要到乌衣巷呢?”桓玄欣然道:“我要到谢琰的灵位前上香致祭,并邀谢混公子一起到淮月楼参加晚宴,没有谢安的后人参宴,今晚的宴会将大大失色。”谯奉先心中暗骂,知道桓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偏又拿他没法,只好闭口不言。桓玄不知想到甚么,哈哈一笑,挥鞭催马,随从们连忙加速,拥着桓玄放蹄御道,朝朱雀门旁的乌衣巷入口扬尘而去。刘裕在何无忌等七、八名北府兵将领陪伴下,策骑巡视,沿城墙走了一匝。能守而后能攻,京口正大幅加强城防,特别在码头区一带,广置石垒箭楼,以应付桓玄从水路来的突袭。广陵已落入桓玄手上,由桓弘率兵进驻,不过广陵向为北府兵的根据地,没有一年半载,桓玄沐想可真正的控制广陵,而刘裕是绝不会让桓玄有这样的机会。到达码头区时,正为工事忙碌的兵员纷纷对刘裕致敬喝采。刘裕和诸将甩蹬下马,慰问士兵。此时数骑从城门驰出来,赫然是久违了的孔老大孔靖。刘裕心中一阵激动,迎了上去。带领孔靖来见刘裕的魏泳之大笑道:“孔老大今天才从盐城赶来哩!”孔靖大笑声中,跃下马来,与赶至的刘裕拥个结实,周围的人齐声叫好。孔靖离开少许,仍用力的抓着刘裕的肩头,叹道:“干得好!我们的小刘爷干得好,不但没有令我们失望,还使我们人人喜出望外。”孔靖是这一带最有影响力的帮会大龙头,无人不识,登时惹起哄动,均知刘裕得到孔靖的支持。刘裕陪着孔靖走到岸边,何无忌等晓得他们有事商量,没有跟随,还为他们挡着来趁热闹的人。孔靖再叹道:“你从海盐出击的那一手实在非常漂亮,得到北府兵兄弟的一致赞赏,事前真的没有人想得到。”刘裕谦虚的道:“全赖你老哥照拂有加,运马运粮运金,掏空你的家当真不好意思。”孔靖笑道:“有甚么关系,我是做生意的人,这铺赔了,下一铺便赚回来,只要刘爷你步步高升,我孔靖当然跟着飞黄腾达,大家都有好日子过。”接着正容道:“你找得我这么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刘裕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缺粮,京口的粮仓,只余不足一个月的粮食。如果反攻建康,粮食将会更为吃紧。”孔靖头痛的道:“建康下游的所有城池,均有同样的难题。我从沿海各县搜购回来的粮货,都运往海盐去。唉!现在有钱都买不到粮货,怎办好呢?”刘裕胸有成竹的道:“办法是有的,却需要孔老大你帮忙。”孔靖坦然道:“客气话不用说了,大家祸福与共,帮你等于帮我自己。只要我办得到的,定会为刘爷你办得妥妥贴贴。”刘裕衷心的道:“无论将来我变成了甚么,我刘裕会永远当孔老大是兄弟。”孔靖微笑道:“自第一眼我看到你,便知刘爷是这种人,否则玄帅怎会看中你?”刘裕目光投往大江,五艘北府战船正逆流而上,进行侦察和巡逻的行动。道:“我们是缺粮,桓玄是粮多。如桓玄懂兵法,会如何对付我们呢?”孔靖道:“这个我真的不在行,不如由你来告诉我吧!”刘裕首次发觉孔靖是个很坦白的人,点头道:“桓玄最愚蠢的做法,是麾军来攻,如此则胜负难料。现在桓玄不论在兵员的数目上,至乎其它任何一方面,都占尽上风,没道理冒险来和我们硬拼,但当然也不能置我们不理,最佳的策略莫如重施故技,封锁漕运,让我们因缺粮而崩溃。”孔靖同意道:“若我是桓玄,也会这样做。现在北府兵力量分散,有一半的人在另一条战线作战。桓玄现在坐拥天下有最强防御力的坚城,当然是以顺流对逆流,以逸待劳最为上算。经刘爷这般分析,我也认为桓玄会以封锁漕运的方法对付我们。”刘裕道:“桓玄若要封锁京口的漕运,必须派重兵进驻广陵,还要调来战船,且不可拖延,宜快不宜迟,否则如让我们在他们部署未完成前,对广陵发动攻击,桓玄将损失惨重。”孔靖点头道:“广陵是建康和京口间最重要的大城,如桓玄能守稳广陵,我们将动弹不得,直至箭尽粮绝。”刘裕欣然道:“兵员的调动,是复杂庞大的军事行动,须各方面的配合。桓玄手下的将领,并不熟悉江东这区域的情况,更不察民情,兼且如此劳师而来,反变成我们是以逸待劳,情况倒转了过来。有点像重演远征军攻打天师军的一战。”孔靖讶道:“这么说,刘爷早预料到眼前的情况,所以故意弃广陵取京口,就是要布下引桓玄上-的鱼饵。”刘裕道:“当我决定到广陵挑战刘牢之的权力,便想到种种的可能性。”孔靖现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我来京口之前本忧心如焚,可是现在见到刘爷,听刘爷剖析敌我情况,虽仍未掌握到刘爷致胜的办法,但整个感觉不同了,忽然间充满了信心和斗志。”又诚心的道:“究竟我可以在甚么地方出力?”刘裕道:“我有把握把广陵夺回来,且是毫不费力,但时机最重要,否则攻夺广陵,只是徒添我们的负担。”孔靖给引出兴趣来,问道:“何谓最适当的时机?”刘裕道:“就是当荆州军把大批粮货物料送抵广陵的一刻,我们在广陵城内发动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杀死桓弘,攻他一个猝不及防,如此荆州军肯定崩垮,我们便可把粮资据为已有了。”孔靖是老江湖,一点便明,大喜道:“这件事可包在我身上,广陵是我的老家,目前我在广陵的手下尚有数百之众,只要我潜返广陵,便町配合刘爷行事。”刘裕道:“最重要是弄清楚桓弘如何存放粮货,先夺粮货后动手,如被敌人撤退时烧掉粮仓,我们等于打了一场败仗。”孔靖笑道:“明白!”刘裕道:“我还要提醒老大你有关魔门的事,说不定你的手下里也有魔门的内奸。”孔靖愕然道:“魔门?”刘裕遂把魔门的事详细告诉他,又指出高素是魔门的奸细。孔靖听罢欣然道:“这方面刘爷可以放心,我信靠的全是本地出生身世分明的人,没有可能被魔门渗透或收卖。我敢夸口说一句,有我在广陵主事,桓弘死了仍不知是怎样一回事。”刘裕道:“刚才我见孔老大及时赶至,我已知胜券在握。”孔靖笑道:“我刚才见到你,一路走过来,大有龙行虎步的威势,心中想到的是这个人铁定是老天爷拣选的真命天子,跟着他绝对错不到哪里去。”刘裕大笑下搂苦他肩头,道:“希望我不会令老大失望。”孔靖微笑道:“我看人是不会看错的。” 第十章 帝皇视野 燕飞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刘裕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只要刘裕可在这方面得到“补偿”,不论陪他的是淑女还是妖女,他都为刘裕高兴。当刘裕向屠奉三说及丹毒的计谋,燕飞点头道:“任后确实没有胡诌,我曾见过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没法痊愈,幸好被我误打误撞的以真气帮他化解了。”刘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安世清,连忙追问。燕飞解释后,屠奉三道:“如果连丹王也没法解丹毒,那天下间除了我们的小飞外,将无人可解,任后此计妙绝。”刘裕道:“青媞会陪奉三一起潜入建康,在路途上,她会详细说出整个计划,她还会为奉三易容改装。据她说即使桓玄见到奉三,也认不出是谁,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时间,风吹雨打亦不会剥落。”屠奉三双目射出兴奋神色,道:“任后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现在为我们办事。”刘裕现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转向燕飞道:“建康现在妖气冲天,我想请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应奉三。”屠奉三皱眉道:“刘帅的安全才是最重要。”刘裕笑道:“孙恩既去,小飞又不会对付我,有甚么人是我应付不来的?如果北府兵的统帅须小飞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这个北府兵统领也不用当了。”燕飞笑着点头道:“我们的确不用担心刘兄的安全,何况谁晓得我不在刘兄身边呢?”刘裕大喜道:“得燕兄亲身出马,今次的行动将大添胜算。”燕飞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个人,为我去传达一个重要的口信给拓跋仪。”屠奉三和刘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飞行事难测。他们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飞却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报,必须知会边荒集。屠奉三道:“完全没有问题,我手下有个外号‘神行将’的人,名字叫马风,最擅潜踪匿迹之术,对边荒又了如指掌,由他去办最为稳妥,我便着他来见你。”说罢唤来手下,传召马风。燕飞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个招呼,问他有关建康的最新情况。”刘裕隐隐猜到他不愿和任青娓同行,只好答应。燕飞、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后离开,刘裕也不闲着,召来何无忌、魏泳之、檀凭之等一众大将,商量刘牢之自尽后的部署。※※※正忙得昏天黑地时,宋悲风抵达京口,刘裕在内堂见他。宋悲风忧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怀疑,向刘裕倾诉,然后道:“桓玄虽仍未登上帝位,但已与皇帝没有甚么分别,最怕是他要纳孙小姐为后,那谢家也很难反对。咦!小裕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你想到甚么呢?”刘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无论谢钟秀对他如何,他也绝不容桓玄染指谢钟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刘裕硬把波荡的情绪压下去,道:“孙小姐必须立即离开建康。”宋悲风摇头叹道:“太迟了!现在整个建康都在桓玄的严密监察下,乌衣巷内任何的举动都瞒不过桓玄。但最令人头痛的是谢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给了他一个肥缺,还亲自见他,说尽好话,令这小子以为自己时来运到。”刘裕冷静了点,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计极毒,他是想利用谢混来诋毁我,破坏我在建康高门心中的形象,令他们更肯定如果我当权,将会摧毁他们。”宋悲风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谢混也会这么做。他不去怪老爹,却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们身上,真不明白谢家怎会出了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刘裕道:“谢家现在是内忧外患,单凭大小姐并不足以对抗桓玄,此事真教人头痛。”宋悲风凄然道:“我最怕孙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后尘,我明白孙小姐,她表面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实对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内刚,性子很烈。”刘裕像被一个尖锥子直刺人心脏去,道:“有一个直接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宋悲风生出希望,连忙问道:“甚么办法?”刘裕道:“就是请燕飞出手,把孙小姐送往京口来,那就算桓玄出动千军万马,也没法拦着一意突围的燕飞。”宋悲风呆了起来。刘裕皱眉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宋大哥认为有问题吗?”宋悲风道:“这确实是万无-失的办法,即使有魔门高手拦截,亦阻挡不了小飞。问题是我们不得不顾及这么做的后果。”刘裕欲语无言。宋悲风叹道:“桓玄凶残成性,若眼看着到了嘴边的肥肉被我们抢走,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失去理性,向谢家施辣手。尽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时间不敢下手,可是若当他守不住建康,离开前也必尽杀谢家的人,以泄心头之恨。”刘裕颓然道:“那么这是行不通哩!”宋悲风沉重的道:“孙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纵然她心中渴望离开建康,也会以大局为重。孙小姐就是这的一个人,不会因个人的喜恶幸福而置家族于不理。”刘裕心中遂颤。对!谢钟秀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以前没有想过?她之所以泄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为重?否则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会出卖淡真?想到这里,刘裕心中灼热起来,那次她拒绝自己,会否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绝不可以和他相好,致伤透了他刘裕的心。建康高门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风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刘裕犯禁,将是不可原谅的行为,其后果的严重可彻底摧毁刘裕。旋又生出自怜之意,人家小姐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也不想想当时自己的身份地位。宋悲风苦笑道:“我真的无法可想,才来找你,并非不知你现在根本没有闲暇去理会这种事。”刘裕抛开恼人的情绪,断然摇头道:“这绝不是一椿闲事,我和你同样关切,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过王淡真,更不会放过谢钟秀。看桓玄这个人,绝不能以常人视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测度。据奉三所说,他是被桓温宠坏,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会罢休。”宋悲风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们有甚么办法呢?”刘裕道:“我们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个计划,就是要从建康内部去颠覆桓玄,动摇他的治权。燕飞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们在,该可以应付任何紧急的情况。”宋悲风道:“假如桓玄召孙小姐入宫,我们有甚么方法应付?”刘裕沉吟道:“桓玄或许是个狂人,又或是一头嗜血的豺狼,但却不是疯子,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开罪建康高门之险。所以如你所说的情况真的发生,可由大小姐亲自拒绝桓玄的狂妄要求。随便找个借口吧!就说孙小姐须为亲叔守孝,不便见外人如何?”宋悲风点头道:“这不失为应付桓玄的办法。”又道:“你还记得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三人吗?”刘裕答道:“当然记得,他们都是建康的帮会龙头,当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与他们秘密见面,但只是止于大家互相了解一下对方,没有甚么实质的结果。”宋悲风道:“现在时势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实力的人,是唯一有资格挑战桓玄的人,他们当会对你刮目相看。”刘裕不解道:“他们为何这么看得起我呢?现在论整体实力,我和桓玄实在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宋悲风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们希望你胜出,不但因相信你是与火石同时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为你与他们同样是布衣庶人。这是世族和寒门一场永不会停下来的斗争,而世族高门一直占尽上风,直至现在的桓玄,而他们渴望桓玄是最后一个掌权的世族。你明白吗?”刘裕苦涩的道:“可是为了击倒桓玄,我必须争取建康高门的支持,尤其是乌衣巷内的世族。而我若要统治南方,也要倚赖他们。”宋悲风正容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情况,亦不是要求你铲除分隔高门与寒族的界线,只希望你能继续安公的镇之以静的治国方针,让人人都有安乐的日子过。”刘裕听得发起呆来。一直以来,推动着他的力量,全来自为淡真洗雪耻恨的决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虽有触及,甚或自己亲口道出来,但都没有仇恨之火的烧心蚀骨。扭转了与天师军之战的局势后,手刃桓玄的心头大愿更像燎原之火,占据着他的心神。当然他的心虽火热,但理性却是冷如冰雪,让他冷静明智地去作出每一个令他可争取到最后胜利的决定。宋悲风这番无意中说出来的话,令他生出无比震撼的惊怵感觉,彷如暮鼓晨钟,令他如梦初醒,猝不及防下扩阔了他狭窄的视野,使他再不被区限在某单一的意念中。对!现在他刘裕努力的方向,实关系列南方民众的切身利益,关乎到长期被高门剥削压逼的庶族的未来福祉。自淝水之战后,政局不稳导致战火连天,各大势力为厂争权,置民众的苦乐不顾。当权者如司马道子动辄加税,又巧立名目强征壮丁入伍,弄到生产荒废,民不聊生。孙恩则挑拨侨迁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对朝政的不满,打着宗教的幌子,叛乱作反。桓玄本性狼子野心,为遂私利,封锁建康上游,无视下游民众缺乏粮资的苦难,只为圆他的帝皇梦。现在司马氏皇朝已成昨日黄花,天师军亦再难言勇,只剩下进占建康的桓玄在扬威耀武,其带来的祸害更将远过于司马氏皇朝。特别是桓玄勾结魔门,一旦让魔门得势主事,首先遭殃的势必是推崇孔孟之学的儒生,接着便是一直与魔门势不两立的佛、道两门。其后果实不堪想象。现在力挽狂澜的责任,已落在他刘裕肩头上,他的成败,直接与南方高门庶族有最切身的关系。如果他失败,汉族不但无望统一中原,还会陷进沉沦黑暗、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刘裕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复仇雪耻当然重要,但比之南方-众的福祉,熟轻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复安公在世时的繁荣兴盛,人人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在稳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渐改革社会上种种不公乎的情况。如此方不负安公和玄帅的厚望。宋悲风讶道:“小裕你在想甚么?为何神色这般古怪的?”刘裕深吸一口气,大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因为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对未来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视野。这有点像佛家所描述的顿悟,池实在难以形容。刘裕道:“我们说到哪里?”宋悲风疑惑的看着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兴和童厚之三个在建康有影响力的人,他们的心都是倾向我们这一方。”刘裕点头道:“对!他们都是有心人。但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们吗?”宋悲风道:“对他们来说,桓玄只是另一个董卓,董卓于东汉末年带兵进京,最后在京师杀个鸡犬不留。他们最崇敬的人是安公,这样说小裕该比较明白他们。”刘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联络他们吗?”宋悲风道:“见过几次了!他们对你都是推崇备至,并表明只要你反攻建康,他们会聚众起事来呼应你。”刘裕的心活跃起来,沉吟片刻道:“若他们愿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宋悲风道:“有甚么地方可用得着他们,刘帅请吩咐下来,他们定会尽力为刘帅办事。”刘裕苦笑道:“你也来唤我作甚么刘帅?还是叫小裕亲切点。”宋悲风道:“你可知你自己刚才的神态,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称谓再不配合你的身分。”刘裕一时乏言对应。宋悲风道:“请刘帅指点。”刘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们必须从内部动摇建康的军心,打击桓玄的声誉。”宋悲风精神大振道:“是否要着他们散播谣言?”刘裕摇头道:“虽然我和桓玄势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凭空捏造的谣言去诬蠛诋毁他,我要他们把有根据的事实广传开去,就是桓玄弑兄和勾结魔门两方面的事。当人心稳定时,这类传言能起的作用并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时刻,传言便有无比的威力。”宋悲风皱眉道:“可是现在建康非常平静,看不到惊慌的情况。”刘裕淡淡道:“当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们对付李淑庄的行动成功,建康将再难保持平静。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门的势力。只要想想李淑庄是魔门的人,便知风险有多高。”宋悲风欣然道:“刘帅放心!他们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况,当然不会掉以轻心。”刘裕道:“聂天还也是老江湖,但也阴沟里翻了船,最怕身边的人是魔门的奸细,那便非常危险。”宋悲风愕然道:“我倒没想过。”刘裕道:“散播消息必须时机适当,方能收最大的效果,这方面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况决定。”又道:“孙小姐的事我们绝不町坐视,却要随机应变。有燕飞在建康,凭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决难题。”宋悲风点头应是。刘裕叹道:“我多么希望能亲自到建康去,暗中与桓玄狠斗一场,只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说这番话时,刘裕心中浮现谢钟秀的娇容,对她再没有丝毫恨意,只有无尽的怜爱。 第九章 元神梦会 徐道覆独坐内堂,一脸阴霾。自懂事以来,他很少感到孤独,可是此刻的他确是感到无比的孤独,失去了一切的孤独。他没有吃晚饭,因为他没有胃口。想的只是喝酒,有坛雪涧香就更好,但又克制着自己,清楚绝不该喝得酩酊大醉。有时他真的痛恨自己的身份,若他不是孙恩之徒,便不会和纪千千分手,生命亦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径。这想法成了他生涯中最难忍受的负担。近几天他有点怕面对手下,因为看到是一张张迷惘的面孔。他是明白原因的,有关天师命丧于燕飞剑下的消息,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彻底地摧毁了他们的士气。如果事情属实,他唯一选择是解散天师军,然后有多远逃多远。卢循推门而入,一脸凝重之色地来到桌子对面坐下,道:“事情大不简单。”徐道覆听得精神一振,问道:“如何不简单?”卢循道:“我刚从翁州赶回来,看到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你还记得边荒的天穴吗?”徐道覆不解道:“这和天穴有甚么关连?”卢循道:“在天师失踪后,有渔民经过翁州西面的水域,发现在西滩有个巨大的坑穴,此事立即广传开去,到我赶到翁州,虽然坑穴被潮水带动沙石填塞了大半,但坑穴的痕迹仍是清楚分明。”徐道覆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卢循以带点兴奋的语气道:“天师绝不可能斗不过燕飞,照我看天师终如愿以偿的飞升道化去了。”徐道覆道:“那天师究竟曾否与燕飞决战呢?”卢循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上次边荒突然而来的出现天穴,正是发生于天师与燕飞决战期间,今回亦然。自天穴事件后,天师除了燕飞外对其他一切事都不感兴趣,而可令天师全情投入的事,便只有成仙成道,可见他与燕飞的斗争,亦与成仙成道有直接的关系,比对起燕飞曾向我们透露的话,我的猜测当离事实不远。”徐道覆顿然有焕然一新的感觉,点头道:“对!如果胜的是燕飞,依他的作风,会把天师的头颅割下来示众,如此我们将像弥勒教般不战而溃,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卢循现出崇敬的神色,道:“天师肯定是飞升占了。”徐道覆道:“由于确有渔民目睹翁州西滩的大坑穴,所以我们说出来的就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有事实支持。此事至关紧要,就说天师大功告成,水解去了。”卢循道:“没有一年半载,翁州的坑穴痕迹亦不会被潮水洗去,此事我们必须搞得大一点,以振奋军心。我会亲领一批信徒,到翁州坑穴旁举行祝贺天师水解成道的隆重仪式,你则筹划全力反扑北府兵的计划。”徐道覆欣然道:“师兄的喜讯来得及时,我刚收到消息,刘裕已返广陵去,现在北府远征军的主持者是朱序,比起刘裕,他差远了。”卢循道:“如此我们分头行事,绝不能灭了天师的威名。”※※※燕飞躺在床上,脑袋仍在运转,想着刘裕的事。终于,他开始有点相信来自卓狂生“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这两句谶语。一切是否注定了的呢?如非隐龙曾大闹建康,刘裕虽然确实以姬别特制的超级火箭把她射沉,效应不会如此彰显;天地心三佩的合一,也是注定于该夜与一箭沉隐龙同时发生,开启仙门。他燕飞、孙恩和尼惠晖都是有“仙缘”的人。两件事的发生并非偶然的,而是受到某种凡人不能明白的缘力的牵引。只有他明白,刘裕现在拥有的东西,是在没可能的情况下得到的。刘裕一直在失败的边缘挣扎打滚,直至任青媞提出“交易”,胜利的契机方出现在刘裕的一方。燕飞一意赶回南方助刘裕对付魔门,正因晓得魔门在长时期的部署下,一旦发动,势会令桓玄尽占上风。但任青媞的策略,却可从内部动摇魔门的部署,把本一面倒的形势扭转过来。对任青媞他一直没有恨意,说真的反要多谢她的所作所为,若非与她因缘际会,他绝不会服下丹劫,致有今天。一阵睡意袭来,模糊间,他似听到呼唤他的声音。燕飞睁开眼来,卧室睡状全消失了,他正置身于嫩绿湿润的草原上,便像儿时的情景,金色的雨正绵绵密密的从天而降,天地充满奇异的色光?他清楚明白正从梦中“醒”过来,这是个清醒的梦,他晓得自己正在梦境中,却不会梦醒。“燕飞!”燕飞心神一颤,差点守不住梦境。竟然是纪千千在呼唤他,呼唤在梦境里的他。燕飞梦中的心灵开始延伸,景物不住的变化,下一刻他发觉坐在一块巨岩上,前方百丈许处是一道从上方冲奔而下急泻数十丈的大瀑布,形成了一个水潭,清澈的水腾奔而来,在坐处巨岩的两旁流过,天地尽是“隆隆”的瀑潮声,水流撞上岩石,激起晶莹的水花。他感到与纪千千的心灵结合在一起,就在那-刻,他知道今回与以往任何一回的心灵感应并不相同,纪千千是在梦中召唤他。景像又变,出乎他意料外,更令他欣喜如狂的是,他倏地发觉正和纪千千并肩坐在边荒白云山区天穴之旁,共赏奇景。天地一片苍茫,似是艳阳照耀的白天,又似是明月高挂的晚夜。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纪千千在他身边,她是如此的真实,如斯的美艳不可方物。两人四目交投。纪千千“嘤咛”一声,伏入他怀里,用尽所有气力把他抱紧,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有血有肉,令燕飞生出想哭的街动。燕飞一双手爱怜地抚摸她,还吻上她香唇,黑夜和白昼同旋共舞,爱情的烈焰熊熊燃烧着,一切又变成纯粹的感觉,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纪千千搂着他脖子,坐到他的腿上去,香吻像雨点般落在他脸上,满足地叹息道:“燕郎啊燕郎,千千成功哩!我们又在一起了。”燕飞爱抚着她香背,叹息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纪千千欣然道:“千千是受到上次梦中见你的经验启发,想出这个办法来,幸好燕郎亦在梦中,令我们能在梦中相见,共醉梦乡。今夜临上床前,千千下定决心要在梦里召唤燕郎,遂只让这个念头陪人家人寝。千千自小便迷醉于梦里的动人天地,但却没想过梦境竟可变成这个样子,巳这么真实,有点像出窍化为梦躯来与燕郎相会。噢!这就是天穴吗?为何并不稳定的呢?千千明白哩!我现在看到的,是燕郎记忆和印象里的天穴。”燕飞忍不住又吻她丰润的红唇,一股无可比拟的满足感觉,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渗涌出来。纪千千反应热烈,肆无忌惮地向他展示今他销魂蚀骨的媚态娇姿,似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融和起来。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被黑暗逐渐吞噬,但纪千千仍是有血有肉,挥散着诡异神秘的彩芒。燕飞知道她的心灵力量正在减退,全赖自己的能量,在支撑她的梦体。问道:“慕容垂有甚么动静呢?”纪千千也意识到灵能转弱,道:“这正是千千召唤燕郎的原因,慕容垂该是胸有成竹,有把握打赢这场仗,燕郎千万要小心。唉!千千多么希望能与燕郎在梦中共赴巫山,那会是名副其实的绮梦。”燕飞用力抱她,叹息道:“我要在清醒的现实里与千千合体交欢,梦中总有点变幻难测的虚无感觉。”纪千千道:“孙恩的事情解决了吗?”燕飞扼要的叙述了如何成全孙恩的经过,然后道:“我已掌握到破空而去的窍诀,时间到了,我便和千千、玉晴穿越仙门,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纪千千雀跃道:“千千正期盼苦那一刻的来临,当我们活厌了之后,便离开这里。照千千看,燕郎亦是喜欢玉晴姐的,对吗?不如我们两个同时嫁给你,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千不会妒忌的,自晓得人间世或许只是幻象,千千一切都看开了,感到很多心魔都是不必要的。”燕飞一呆道:“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娶玉晴,只感到她是我的红颜知己,千千在说笑吗?”天旋地转,肉体再不存在,只剩下心灵结合后,两情缱绻的醉人感受。纪千千在他心灵内失望的叹息一声,表达了对刚才动人梦境恋恋不舍的心意,轻柔的道:“千千是认真的,此刻说出来的是心底里想说的话。千千对爱情的看法已起了变化,爱情是没有保留的,那是人世闾最珍贵的事。只要燕郎快乐,千千便开心。明白吗?呆子!安玉晴如果不是爱上燕郎,是绝不会和你携手到任何地方去的,明白吗?”燕飞正要答话,纪千千已离开他的心灵,传回来是一声“燕郎珍重”。燕飞睁开眼睛,目光所见是卧室的梁柱,但感觉上仍像没有醒过来,只是从一个梦域转往另一个梦域。纪千千的想法比他更大胆创新,竞给她想出元神梦会的神奇玩意,令燕飞的心情登时大为改善,如果梦境能持久-点,就更美好了。最令他想不到的,是纪千千主动提出要成全他和安五晴,而事实上他从没有认真去想这方面的事,只隐隐感到最终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安玉晴会怎么想呢?纪千千说得对,他更明白纪千千的想法,当你晓得眼前的人间世,只是生命旅途短暂的栈道,你便不会像以前般执着。只希望能好好享受这段充满爱恨和悲欢离合的旅程,勿要错过美好的事物,全心全意的去欣赏和品尝、经历这种人的经验。生命从来没试过这般美妙。纪千千对慕容垂的判断该接近事实,慕容垂当有打赢这场仗的把握。一直以来,慕容垂均以擅用奇兵名慑天下,今次他有甚么出奇制胜的策略呢?最令人意外的,当然是在时间和路线上,出奇不意地攻拓跋圭之不备。如此荒人根本无从援手,当得到消息时,拓跋圭早被慕容垂的奇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垮,他们的“救美行动”亦完蛋大吉。他必须警告荒人,再由荒人知会拓跋圭,看如何配合。他想到向雨田。若光靠向雨田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有限,但他却是个超卓的探子,兼之聪明狡猾,如果有他帮忙,肯定可识破慕容垂的计策。想到这里,差点立即起-去找刘裕或屠奉三商量,着他们立即派人到边荒集传话。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待至天明的耐性他还是有的。心湖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安玉晴的玉容和她那双神秘如星夜的美眸。向她提出世俗男女之间的要求,她会如何反应?这种话说出口后便收不回来,会彻底改变他们之间微妙动人的关系,这样究竟是破坏还是更使其趋向完美?他真的没有肯定的答案。他和安玉晴之间一直被一堵无形的墙分隔着,谁都不敢逾越。纪千千寥寥几句话,这堵墙便崩塌下来,他们之间再没有障碍。想到这里,他下了决心,一切任其自然而然的发展,既不用着意,更不用着迹,便像仙缘临身,要推也推不掉。 第八章 新的起点 高彦在他桌子对面坐下,咕哝道:“又在写你的鬼东西?”卓狂生把笔放下,老怀安慰的瞧着他叹道:“你这幸运的小子,就凭一招死缠烂打,竟把小白雁追上手,真令人羡慕。”高彦认真的道:“朋友归朋友,你写书时若令人认为我只此一招,我不会放过你。我高彦是有很多优点的,你下笔要小心些,勿要破坏老子我千秋百世的形象。”卓狂生笑道:“你放心好了,在本馆主的生花妙笔下,你脸皮够厚会变成铁骨铮铮,-往无前;死缠烂打变为择善固执,情深不移。唉!我怎舍得破坏你在我书中的形象,明知是说谎也要坚持下去:”高彦毫无愧色的道:“这还差不多。哈!原来连你也羡慕我。”卓狂生油然道:“呸!我羡慕你?想歪你的心哩!不过我确是有感而发,羡慕你的是另有其人。”高彦讶道:“谁羡慕我?”卓狂生道:“就是姚猛那小子。”高彦昂然挺胸,一脸得意之色的道:“他亲口向你说的吗?”卓狂生道:“我是从一些蛛丝马迹看出他在羡慕你。昨天在鄱南城登岸,这小子不知多么注意街上的女儿家,不但评头品足,还问我的意见。明白吗?这叫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小子心动了,你不觉他南来后,从没嚷过要到青楼去胡混吗?这就是改变的先兆,他在向你这个老前辈学习。”高彦嗤之以鼻道:“我确是他的先进,却不是老前辈,你着他来见我,让我向他面授机宜,保证他终生受用不尽。”卓狂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忽然想起甚么的岔开道:“我的天书愈写愈精彩,你的小白雁之恋已非常圆满,只差宰掉桓玄这一节。但我却遇到一个难题,或者你可以帮忙。”高彦兴致盎然的道:“念在你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说出来吧!看我可以帮上甚么忙?”卓狂生瞪他一眼道:“我没有功劳?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告诉我,你在愁肠百结,忧心如焚时,谁来安慰你?鼓励你?你在计穷力竭之时,谁给你想出激得小白雁来参加边荒游的绝世好计?他***,现在打完斋就不要和尚,你这家伙还有良心吗?”高彦赔笑道:“卓疯子请息怒。说吧!说吧!为了朋友我可两肋插刀,何况是你这个有大恩于我的疯子?”卓狂生容色稍缓,道:“我想问你,照你看,天降火石那件事会否和燕飞有关呢?”高彦苦笑道:“他不说出来,我怎知道?”卓狂生光火道:“你不是在大爆炸后于天穴旁见到燕飞吗?他当时是怎样的一副神态?有没有说过甚么奇怪的话?快用你不济事的小脑袋想想,还说甚么两肋插刀,你***!”高彦点头道:“给你提醒,当时老燕的神情确有点古怪,他日瞪口呆地瞧着坑穴的中心处,一副别有所思的神色。”卓狂生紧张的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谈及天穴,例如表示惊奇或不解诸如此类?”高彦沉吟道:“回想起来的确非常古怪,他不但没半句话谈及天穴,还岔到别的事情去。我当时满脑子小白雁,故不以为意。”卓狂生拍桌道:“我猜得不错,燕小子是清楚天穴的来龙去脉,故不愿提起,因他不想说出真相。”高彦抓头道:“不是由天上掉下来的火石撞出来的吗?”卓狂生骂道:“这只是空想瞎猜,硬给不明白的事想出个道理来。他***!小飞还有些甚么特别古怪的话?想清楚点,此事对我的天书至关重要,愈离奇愈好,如此才有志怪传奇的色彩,但老子天书里的事却是真的。”高彦苦苦思索,忽然嚷起来道:“有哩!”卓狂生大喜道:“快从实招来!”高彦没好气道:“我是被你盘问的犯人吗?”接着现出回亿的神情,道:“当时我问他宰掉了孙恩没有?他的答案非常古怪,他说……他说孙恩仍然健在,他也不是打败孙恩,但孙恩的确受了伤。接着甚么此事说来话长,便敷衍过去了。”“砰!”卓狂生一掌拍在桌上,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高彦晓得燕飞有难了,以卓狂生的性格为人,绝不会放过燕飞。※※※纪千千在慕容垂对面坐下,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慕容垂外型清减了,但眼神仍是那坚定而有自信。他换上一身便服,举止从容,换过另一个场合和不同的关系,他会是她纪千千欣赏的一代豪雄。慕容垂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发展到现在的胜负难卜,事实上正由她一手造成,令他的奇谋妙策,反变为慕容垂予敌可乘之机的弱点。虽说慕容垂是咎由自取,可是慕容垂到底对她情深一片,手段当然不正确,不过连纪千千也想不到慕容垂可得到她的其它办法。他拘禁的只足她的躯壳,她的灵神却是完全自由的,还吋与燕飞继续他们火辣的热恋,这是眼前霸主枭雄梦想不到的事。慕容垂双日射出惊异的神色,仔细打量纪千千。纪千千心中叫糟时,慕容垂大奇道:“千千不但容光焕发,出落得比以前更艳光照人,最令人惊奇的是多了一种难以说出来的特质,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纪千千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被他看破自己功力大进便成。若无其事的道:“或许是吧!这些日子来闲着无事便做些坐息吐呐的功夫。皇上很忙哩!不知哪个人又要遭殃呢?”慕容垂神色不变,从容道:“千千何不直接问我,是否在做着对付燕飞和拓跋圭的准备工夫?”纪千千心中暗懔,晓得以慕容垂的个性,在没有把握下,不会主动提起燕飞和拓跋圭,现在毫无顾忌的说及他们,当是已胸有必胜的把握,又想试探自己的反应,方会和她纪千千谈论两人。纪千千垂首轻声道:“皇上杀了燕飞又如何呢?”慕容垂仰望屋梁,满怀感触的道:“大秦终于灭亡了!”纪千千没有说话。慕容垂目光回到纪千千俏脸去,每次见到纪千千,这美女总能予他新的冲击,便像首次见到她时的惊艳。他从未遇过一个女人,像纪千千般的令他心生震撼。她的美丽固是异乎寻常,但最动人还是她的性格和才情。慕容垂道:“大秦最后的领袖人物苻登已被姚兴擒杀,大秦是彻底的完蛋了。”、纪千千道:“现在还剩下哪些人与皇上争天下呢?”慕容垂道:“除燕飞外,其它人都不放在我慕容垂眼内。”纪千千顿时心生惶惑,慕容垂不提拓跋圭,显然是在军事上有对付拓跋圭的周详计划,且赢面极大。换句话说,就是慕容垂在对仗沙场上,仍是信心十足,不认为包括拓跋圭在内的任何人,能在战场上击败他。慕容垂究竟有甚么定计呢?但燕飞却非慕容垂能凭军事手段解决的,此正为慕容垂的烦恼。纪千千很想问他,杀了燕飞又如何呢?难道自己会因此向他屈服吗?但却不敢刺激他,若逼得他兽性大发,便糟糕透纪千千垂首不语。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柔声道:“千千累哩!早点上床休息吧!明天如果我能腾出时间,便陪千千到郊野骑马散心。”纪千千心中一颤,忽然间她对明春的决战再没有像以前的信心,因为她感到慕容垂已掌握到致胜的方法。在这一刻,她强烈的想着燕飞。※※※刘裕推门而入,厅内不见任青提的倩影,遂直入卧室,这美女正含羞答答的坐在床沿处,抬起螓首瞄他一眼,欲语还休的再垂下头去。刘裕从来没想过这种女儿家娇羞的神态会出现在这坚强独立的美女身上,心中涌起古怪又新鲜的刺激感觉,想到即可抛开一切顾忌的与她到床上颠鸾倒凤,共赴巫山,心脏不争气的剧烈悸动了几下,那是既惊心动魄,又是销魂蚀骨的感觉。他不由生出偷情犯禁的滋味,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江文清,只去想桓玄,为了能杀死桓玄,他愿意做任何事,何况要做的事只是占有眼前动人的美女?如真有正邪之分,到此刻刘裕仍不知如何把任青媞归类。严格来说,或就刘裕所知,除了那次刺杀自己不遂外,他真的找不到任青媞的恶行。由于刘裕没有见过侯亮生,所以对侯亮生之死,远不如屠奉三的刻骨铭心。这令他没有必须拒绝任青媞的心障。任青媞换回以素黄为主的女装便服,长发垂披肩背,秀发仍隐现水光,显刚浴罢,黑发白肌,形成强烈的对比,令她更是明艳照人。柬腰的彩带,突出了她优美动人的线条,散发苦能引起男性情欲兼带点脆异的高度诱惑力。刘裕移到一旁坐下,面向着她道:“刚收到消息,刘牢之自尽了。”任青媞像早预料到般平静的道:“对你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刘裕清楚感到和任青媞的关系不同了,颇有男欢女爱的感受,也有点像回家和娇妻爱妾闲聊的滋味。刘牢之的自尽肯定是好消息,亦是他一直在期待苦的,以刘牢之的为人,见大势已去,绝不会让自己落入桓玄手上,因为桓玄会教他生不如死,唯一避此大难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但不知如何,刘裕总感到有些失落,并没有他预期得到为淡真洗雪了部分耻恨的满意感觉。当然不是因他忽然心软,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如果能亲手杀死刘牢之,看着刘牢之饮恨于他的厚背刀下,他的感觉会是不同。没有人能明白他对刘牢之和桓玄两人噬心的深刻仇恨,他刘裕没有因此变成疯子,已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力不去想有关淡真的任何事,尽量令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闲暇,至乎去找寻能代替淡真的女人,以减轻心中的痛苦,便像做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无法自拔。当天师军因失去嘉兴被逼撤退的一刻,他压制着的仇恨像溶岩般爆发出来,使他毅然抛开一切,到广陵来和刘牢之争夺北府兵的控制权。现在刘牢之死了,只余下桓玄。坦白说,他对任青?是感激的,没有她,他大有可能惨败于桓玄手上,把性命都赔上去,这个想法,令他彻底改变了对任青娓的观感,何况她的引人处不在淡真和文清之下,那是与别不同的另一种风情。刘裕压下波动的情绪,沉重的道:“这是我预期会发生的事。刘牢之明白桓玄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他晓得桓玄要贬他到会稽当太守,便知桓玄对他的心意,与其落入桓玄手上,受尽活罪,不如轰轰烈烈的自了残生,说不定我会照颅他的家人。”任青媞道:“你会吗?”刘裕终展露笑容,点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我已趁桓玄的人尚未抵达广陵之际,命人把他的家人送到京口来。我还会为刘牢之举行大葬。”任青媞定睛细看他好半晌,柔声道:“记得吗?当妾身首次在汝阴遇上刘爷,曾向刘爷施毒,但刘爷却不怕我施的毒,像个没事人似的。”刘裕点头道:“当然记得,你还说那是甚么丹毒,但似乎对我毫不生效。”任青媞抿嘴笑道:“我当时是想试探你是不是卢循等其中一方的妖人。丹毒是一种奇异的东西,产生自炼丹的过程中,对服食丹药的人方有奇效。你不怕丹毒,代表你不足服惯丹药的人,也表示你有异乎常人的体质。”刘裕明白过来,隐隐感到任青娓忽然提起往事,是有原因的。任青媞续道:“如论对丹毒的认识,天下炼丹者虽众,但莫过于有‘丹王’之称的安世清。而他本人亦中了丹毒,变得半疯半癫,遂令我有可乘之机,不但诓得他传我制丹之术,还从他处学晓丹毒的秘密。噢!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安世清当时被丹毒蚕食,失去了性欲,只是个寂寞孤独的疯老头,青媞并不是以美色去迷惑他。妾身只曾让你动手动脚使坏过。”刘裕心中一熟,当日在广陵她和自己亲热,任他放肆,肯定仍是心中犹豫,因不知是否选对了人。现在当然再没有此心障,如此媚骨天生的美女,一旦把自己完全开放和奉献,会是如何动人的一回事呢?任青媞又道:“对付李淑庄,又要不让别人知道是我们下手,唯一方法就是对她巧施丹毒,让她在不知不觉下上了大当,事后建康的高门只会认为她是因炼丹出岔子致死,保证后果一干二净。”刘裕担心的道:“最怕奉三出纰漏,被李淑庄识破。”任青媞道:“妾身会尽传他有关制炼丹药的知识,以屠奉三的才智,当懂得如何避重就轻。我在建康尚有两个落脚的地方,我会在其中一处支持屠奉三。妾身和刘爷的关系亦是如此,青媞会乖乖的不来骚扰刘爷,只在暗处等候,刘爷何时兴至,便可来宠幸妾身。青?于此立誓,只会成为刘爷生命的乐趣,而不会成为刘爷的烦恼。”刘裕也听得折服,如果这尤物真的行如其言,确实会使他戒心尽去,爱她宠她惟恐不及,更会全力支持她取李淑庄而代之,作建康最有影响力、无名而有实的女皇。遥想起初遇她时的情景,不由心中欷献,当时怎想得到她会是自己能否成为南方之主的关键人物?其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新朝的皇帝。便如于乌衣巷邂逅淡真,怎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美女会投怀送抱,央他带她到天之涯、海之角。而在拥抱着她的一刻时,岂料到她会有如此凄惨的收场?任青媞神态自然地向他伸个懒腰,无限地强调了她诱人的曲线和风情,垂首娇羞的道:“夜哩!让妾身伺候刘爷就寝好吗?”更鼓声适于此时从远处传来,益显夜深人静的气氛,刘裕有点贪婪的欣赏她曼妙的美姿,心中的欲火燃烧起来。任青媞离开卧榻,袅袅婷婷的朝他走过上,玉颊被两团红晕逐渐占据,只要是有经验的男人,便知她春心动了。刘裕跳将起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任青媞“嘤咛”一声,驯若羔羊的软倒在他有力的拥抱中,把粉脸埋入他颈项处,轻轻道:“青媞一直不晓得自己对刘爷已是情根深种,起始时只是看得起你,乐意和你合作。至乎给刘爷毛手毛脚,嘻!也只是感到给你放肆使坏得很舒服、很窝心,有些儿乐此不疲,更希望你再坏-点。”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每句话都触动着刘裕正在不住高涨的欲念,这美女勾引和调情的手段,确有一手,刘裕情不自禁的把她拦腰抱起,朝卧榻走去,心中不由生出自豪的成就感。在不久前,他就是这样的占有了江文清,现在则换过怀内的美女。她们都有显赫的出身,换过仍在北府兵时当探子的刘裕,想碰碰她们的玉手亦是没有可能。但淝水之战和谢玄的另眼相看,把他的生命完全改变过来,现在他已成为桓玄以外南方最有权势的人,眼前美女正因此而向他屈服投降,向他献身。忽然间他感到任青媞是否对他真情真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她肯全心全意帮助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想得到她。自第一次看见她,他便想得到她,所以肯和她合作。如果没有淡真的影响力,早在广陵时便会忍不住与她发生关系。对她刘裕一直是克制的,因为他并不信任她。现在一切问题再不复存,因为他们的利益巴结合一致。“蓬!”任青媞给他抛在厚软的被浪上去。这美女脸红如火的横陈床上,星眸半闭的昵声道:“可是当我在建康想害死刘爷的一刻,我的内心竟出现剧烈的争斗,就在那一刻,我晓得自己深深爱上了刘爷,至乎难以自拔。”刘裕缓缓脱下外袍,平静的道:“但你终究还是对我出手了!”任青媞道:“妾身错哩!愿领受刘爷任何惩罚。”刘裕趁尚未被欲火完全掩盖理智前,问道:“当时你为何要杀我呢?”任青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当时我看好的是聂天还,这样说你明白吗?噢!让人家来为你宽衣。”刘裕虚挥右掌,发出劲风把***弄熄,同时把任青堤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床沿处,为她宽衣解带。两颗心激烈的跳动着。任青媞似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坐稳,两手无力地按在他宽肩处。刘裕看着这美女在自己一双手的努力下衣服不住减少,逐渐呈露羊脂白玉般的娇躯,心申明白自己正走上一条与这美女一起的不归路。他愈来愈相信屠奉三那番话,就是当你处在某个位置,便要干那个位置的事,否则就意味着失败彻底的失败。为了击垮桓玄,为了要桓玄溅血在他的厚背刀下,为替淡真讨债,他愿意作任何事。夜色更浓了。 第七章 爱的交易 刘裕道:“你晓得其余的二十四条丹方吗?”任青媞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怎敢来见刘爷你?家兄的原意是要利用余下的丹方来控制李淑庄,可惜壮志未酬,已给奸人所害,在你们杀干归之前,李淑庄曾来找我,当时我已猜到干归与她有密切的关系,否则怎能掌握我的行踪?我实时谎称那三十六条丹方来白教内另一人物关长春,家兄也是从他处学来制五石散的秘法。”刘裕道:“真有这个人吗?”任青媞举起一双玉手,按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笑脸如花的道:“这是个由我杜撰出来子虚乌有的人物,只是为搪塞了事。李淑庄却深信不疑,还向我追问关长春的下落。你道我告诉了她甚么呢?”刘裕道:“我怎会知道?唉!你的手……”任青媞把开始抚摸他胸膛的手上移,缠上他粗壮的脖子,整个娇躯贴靠刘裕,昵声道:“奴家情不自禁嘛!除了你之外奴家再不会有另一个男人,也不想有,不向你撒娇献媚,向谁呢?”刘裕登时大感吃不消,提醒道:“燕飞和屠奉三等着我回去向他们报告哩!”任青媞停止在他怀里扭动,凑到他耳旁道:“人家为你保留了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你不想现在要吗?”刘裕差点丧失理智,比之以往,今回的克制力实大不如前,因为自己向地追问对付李淑庄的方法,等于接受了她的条件:说出这句话后,眼前的动人美女,立即成他的秘密小妾,只是想到她身属自己,应有的防御能力已告全面瓦解。搏裕探手把她抱紧,苦笑道:“先谈正事,以后时间多着哩!”任青媞一声欢呼,献上令他魂销意软的激情香吻,然后娇喘细细的道:“天呵!奴家终于得到刘爷的爱宠,这一吻与以前的都不同,奴家感觉得到。”刘裕心忖女人终究是女人,最爱计较这种事,而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她是欲大于爱,因为对她的提防,直至此刻仍没有完全放松。任青媞回到正题去,道:“我告诉李淑庄,关长春为人贪财好色,但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在炼制五石散的成就上更是前无古人,集三国和两晋丹学的大成,专责为我们逍遥教炼制丹散,再卖往南方来。你现在该清楚家兄为何会搭上李淑庄,皆因李淑庄是我们丹药生意的一个大买家,透过这一盘可赚取惊人暴利的生意,我们可得到源源不绝的财资,以支持我们的复国大业。唉!一切已成过去。”刘裕皱眉道:“既然没有关长春这个人,谁为你们炼制五石散呢?”任青媞美眸生辉的看着他,得意的道:“当然是奴家哩!在我教内,只有家兄、家姊和奴家三个人,晓得‘黄金丹方’的秘密,‘黄金丹方’源自我们曹魏家藏一部叫《灵散大成》的手抄秘本,再被我们加以改良,成三十六条珍贵的秘方。”刘裕皱眉道:“我仍不明白。”任青媞道:“我还告诉李淑庄,家兄遇害后,树倒猢繇散,逍遥教再不存在,关长春亦回复自由身,但与我仍有联系。当时我仍没有想过取李淑庄而代之,只是想狠敲她一笔,同时也可令她有顾忌而不敢对付我。可是当桓玄搭上谯嫩玉,我忽然醒悟过来,掌握到谯纵和李淑庄已联成一气,不止是生意伙伴的关系那么简单。也在那一刻,我开始反省自己的作为是否愚不可及。但真正的醒悟,是发生在得知聂天还惨死在桓玄手上的时候?那便像天空乌云尽去,露出青天,同时我发觉自己的心中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刘裕。幸福就在眼前,只看我是否肯改变,肯去争取,你还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吗?”她说着正事,忽然又扯到这方面的事来,刘裕虽感烦恼,但仍明白任青媞着着进逼的原因,就是要他刘裕表态。而刘裕亦是别无选择,为了杀桓玄,他甚么事也愿意去做,何况能把任青媞纳为秘密情人,肯定没有男人会认为是苦差事。刘裕首次主动寻得她香唇,痛吻一番后,看着脸泛桃红的任青媞道:“你甘心作我的秘密小妾,是我刘裕的福份。可是你变成另一个李淑庄,却使我感到为难。坦白说:我对建康高门服药的生活方式非常反感,我……”任青媞探指按着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切勿犯拂逆人心的错误;高门的形成和崛起,由汉代开始,现在已成牢不可破的社会结构。你若成为当权者,可像王导、谢安般改革社会诸多不公平的情况,但却不能从根本去摧毁高门。可预见的是尽管你能推翻桓玄,仍会遭到建康高门的反击,问题出在你的布衣身份。纯赖武力去治国是行不通的,强大如秦朝也只是历两朝即亡,所以你必须争取人心。两晋的政治,就是高门大族的政治,在这种形势下,你必须令自己适应。刘爷啊!奴家真的是为你着想,你可以继续谢安的施政方针,却绝不可千涉建康高门的精神生活和方式,还要尽量争取他们的支持,而奴家则可当你最忠心的小卒。”刘裕为之哑口无言,记起王弘问过他的一句话,就是他会否是建康高门生活方武的破坏者?当时他向王弘作出保证:他不会是破坏者。因为他如说出实话,立即会遭王弘鄙弃。对王弘或任何高门子弟来说,家族永远占有最重要的席位。任青媞不但聪慧多智,且目光如炬,把建康高门士人的心态看得通透明白。任青媞微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建康高门是无可救药的,你虽然用心良苦,他们却绝不领情。你的帝皇之路并不好走,高门和寒族的对立并不是一朝一夕间形成,而是数百年根深柢固的风尚和习惯。”刘裕明白过来,任青堤对建康之所以能有这深入的了解,皆因她和族人一直在这方面下工夫,作好争夺皇权的准备。非像他半途出家,在种种形势的神推鬼使下,被送到这个位置来。现在他可说是没有选择,只能继续朝这个目标迈进。苦笑道:“好吧!算我拗你不过。如何可以杀死李淑庄,又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身上来呢?”任青媞饮然道:“我们公顼找人假扮开长春,引李淑庄入彀,这是一举两得的方法,不单可破坏桓玄封建康高门的控制力,更可夺取李淑庄庞大的财富。”刘裕道:“李淑庄绝不是容易被欺骗的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仍未清楚,就是李淑庄背后有一个叫魔门的派系撑她的腰,谯纵、谯奉先、谯嫩玉至乎陈公公,都属这派系的人,而魔门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夺取天下的治权。”任青媞淡淡道:“对魔门我是有认识的,且我对李淑庄早有此怀疑,只不过由刘爷来证实吧!”刘裕问道:“你仍有把握可以骗倒李淑庄吗?”任青媞吻他一下,柔声道:“我现在更有把握。魔门内派系众多,谁也不服谁,人人自私成性,若李淑庄遇上开长春,不但不会让其它魔人知悉此事,还会千方百计设法隐瞒,更有利于我们的行动。”刘裕再忍不住,坦然道:“不要卖关子了!你究竟有甚么奇谋妙计?”任青媞道:“李淑庄央我安排关长春到建康去见她,她还保证她会令关长春绝不会后悔去见她。我只答她会设法为她传话,至于关长春肯不肯见她,由关长春自行决定,我不想牵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去。”刘裕道:“除非由燕飞去扮关长春,否则没人能杀她,而燕飞太容易被人认出了,只看燕飞的一双眼睛,便知他绝不会是贪财好色的人。”任青媞淡淡道:“屠奉三又如何呢?”刘裕皱眉道:“建康四处是桓玄的眼线探子,要奉三在桓玄的势力范围内公然活动,太冒险了,何况奉三能否杀死李淑庄,也是个疑问。”任青媞没好气道:“有时真不明白你,竟会这么胡涂?事关妾身的终身幸福,妾身会让你的头号猛将去送死吗?今回是斗智不斗力,有心算无心,妾身保证李淑庄会阴沟里翻船,老本都要赔掉。”任青媞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妾身,听得刘裕也有点心惊胆跳,亦正是这种危机感带来的刺激,令他更感到任青媞高度的诱惑力。任青媞以往行事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在他心中形成几牢不可破的深刻印象,所以不论她如何言词恳切,刘裕一时间也难全盘受落。沉声道:“我在听着!”任青媞凑到他耳边道:“妾身和李淑庄约定了一套不可惊动任何人的联系方法,只要屠奉三能令李淑庄对他扮戎开长春的身分深信不疑,李淑庄便难逃一死。至于行事细节飞我会详细告诉屠奉三。现在你去向屠奉三打个招呼,告诉他我们明早出发到建康去,然后回来陪妾身,让妾身向刘爷献上贞操。”纪千千坐在厅堂一角,神态悠然自得,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小诗从外匆匆进来,来到她身前道:“皇上回来了!”纪千千着她坐下,问道:“谁告诉你的?”小诗答道:“是风娘苦诗诗知会小姐,风娘说皇上今晚或会见你。”纪千千心忖慕容垂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荣阳,肯定是为明春的决战作准备工夫,此战关系到大燕的盛衰,所以慕容垂绝不会把气力花在别的事上。对慕容垂的军事才能,于攻打慕容永一战中她早有深刻难忘的认识和经历,现在他全心投进与燕郎和拓跋圭的战争里去,定不容易应付。以前她只希望慕容垂置她不理,现在却很想见到他,好探听他的口风。纪千千点头道:“知道了!”小诗欲言又止。纪千千微笑道:“说吧!是否要问庞老板的事?”小诗立即玉颊霞烧,道:“不是啊!小姐为甚么会忽然提起庞老板?”纪千千心道你不肯说庞义,只好由我来提起。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没甚么!只是见诗诗近日总是-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神态异乎往常,顺口猜一猜吧!”小诗垂首道:“不是……不是哩!”纪千千心中怜意大生,对小诗来说,被软禁的滋味当然不好受,终日无所事事,很容易胡思乱想。庞义便像投进她心湖的一颗石子,引发了圈圈涟漪。小诗正处于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因而对高彦生出好感。不过纪千千晓得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小诗回想起与庞义相处时的情况,会感受到庞义对她的真爱,生出异样的感觉。纪千千轻轻道:“庞义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但有一手好厨艺,能酿出像雪涧香般令燕郎无其不欢的美酒,更是个超卓的建筑师。庞义是不擅于表达心中的感情,但不是代表他是个不解温柔的人,像他这种人一旦释放心中的感情,会永不改变,至死不渝。小姐我绝不会看错他。”小诗连耳根都红透了,不依道:“小姐说到哪裹去了?”纪千千道:“如果我估计无误,你很快会见到庞老板,小诗心里有点准备才好哩!”小诗愕然道:“小姐如此肯定吗?”纪千千爱怜的道:“我们最艰苦的时刻快成过去。当雪融后,燕郎便会与慕容垂展开最后一场决战,我们回复自由的日子也不远了。”小诗遽震道:“打不过慕容垂又如何呢?”纪千千信心十足的微笑道:“是不是给慕容垂那场收拾慕容永的战争吓怕了?燕郎是不同的,他绝不会输给慕容垂。”小诗垂首无语。纪千千柔声道:“诗诗町知慕容垂正处于下风,他分别派出大军远征边荒集和盛乐,都落得锻羽而回,由儿子率八万大军攻打盛乐的一战,更于参合陂全军覆没,形势再非一面倒哩!”小诗一呆道:“小姐怎能知道这么多外面发生的事?”纪千千耸肩道:“知道就是知道嘛!小姐我神通广大,不但有千里眼,还有顺风耳。告诉我,你见到庞老板会怎样呢?”小诗又再脸红过耳,以低语般的微捆声音道:“小婢不会嫁人,终生都伺候小姐。”纪千千笑骂道:“我纪千千何时当你是奴婢,真不长进,你是我的好姊妹嘛!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便高兴。”小诗头垂得更低了,道:“小姐要诗诗嫁给谁,诗诗便嫁给谁吧!”纪千千闻弦歌知雅意,大喜道:“如此说,你该对庞老板没有恶感,这可是天大喜讯,但终生大事也不能马虎,你先和庞老板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是否能打动你的心,说不定那时我想你不嫁你也不肯呢?”小诗嗔道:“小姐啊!诗诗不是这个意思啊!”纪千千反问道:“那又是甚么意思呢?”小诗百口难分的道:“不知道!”纪千千娇笑道:“好哩!好哩!我费了这么多唇舌,都是为你的终生幸福着想,希望你有个奸归宿。”小诗轻轻道:“或许他根本没有将诗诗放在眼内呢!”纪千千心忖这丫头终于心动了,否则以她的羞怯,怎会忍不住说出心里最大的疑问。道:“我敢保证庞老板对诗诗是一片痴心。小姐曾看错人吗?”小诗正要答她,纪千千低声道:“风娘来了!”小诗吓了一跳,别头朝大门瞧去,好一会仍见不到风娘的踪影,回过头来正要说话,风娘已跨槛入堂。小诗不能相信的看着纪千千。风娘来到她们主婢身前,道:“皇上有请千千小姐。” 第六章 帝皇梦醒 更使人安心的是谯纵和谯奉先均没有被任用为朝臣,前者被封为益州公,后者为巴蜀侯,令建康的高门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被外来的世族动摇他们家族的地位。至于刘牢之,桓玄处理的手法摆明是有针对性的,硬朗多了,先贬刘牢之为会稽太守,会稽此时仍在天师军的控制下,桓玄此着背后的含意,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又派桓弘率军到广陵去向刘牢之宣读圣旨,同时接收北府兵兵权。桓玄再以亲族和旗下大将出镇建康附近各重要城池,完成了部署,守稳了阵脚。桓玄则封自己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假黄钺,把大权独揽于一身。在建康一役中为他立下大功的王愉和王绪,得到的却是没有实权的高位,还被发落到偏远之地,当个闲官。当桓玄忙着接见和安抚各大家族的领袖时,谯奉先满脸阴霾的来到皇宫内苑见谯纵,道:“情况不妙!”谯纵正闭目打坐,闻言睁开眼睛皱眉道:“如何不妙?”谯奉先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刚收到消息,刘裕到了京口。”谯纵愕然道:“他怎可能分身呢?”谯奉无道:“这表示天师军已不足为患,建康还有个传言,说孙恩不敌燕飞,在决斗中身亡。若传言属实,天师车便等于完蛋了,这结局只是迟早的问题。”谯纵点头道:“看来天师军是处于劣势,叮是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刘牢之肯坐看刘浴在京口分化他的人吗?”谯奉先叹道:“这恰是最令我忧心的地方,在北府兵军权的争夺战中,刘牢之已败下阵来。我得来的情报支离破碎,大概的情况是刘裕忽然潜返广陵,策动兵变,再率投诚他的北府兵将齐赴京口。现在京口已成北府兵的大本营。听说肯留在广陵的兵将不足千人,还陆续有人逃往京口去归附刘裕,刘牢之大势去矣。”谯纵不解道:“高素和应刚明那两个家伙是吃白饭的吗?连情况也掌握不了。”谯奉先苦笑道:“不要怪他们,当我们的人刺杀成功返回广陵后,已人事全非,高素和应刚明都不知所踪,又没有留下任何暗记,该是给刘裕宰掉了。”谯纵终于色变,沉吟不语。谯奉先道:“现在我们有两个头痛的难题,一个是刘裕,另一个就是桓玄那小子。”谯纵双日杀机大盛,冷冷道:“如果不是我们向他痛陈利害,今早桓玄便会自立为帝。这小子真不成材,不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一朝得志便原形毕露,我真怕他坏了我们的大计。”谯奉先道:“现在想杀他也不容易,这混蛋比任何人更怕死,出入都有大批亲卫高手保护。”谯纵叹道:“我们怎都要忍他一阵子,待收拾刘裕后,才可进行对付他的大计。”谯奉先道:“事实上我们帮了刘裕一个大忙,精心设计下杀死的,全是刘牢之最得力的心腹将领,令刘牢之更是孤立无援。”谯纵问道:“刘裕实力如何?”谯奉先道:“只以北府兵论,兵力该不超过七万人。谢玄在世时,北府兵达十万之众。谢玄去后,司马道子致力削减北府兵,令北府兵降至七万。现在留在海盐一带的北府兵约二万五千人,其它北府兵部分驻守寿阳等重要城池,照我猜测,现在刘裕手上的兵力只在二万人之间。可是要精确掌握刘裕的实力,必须把荒人计算在内,而那根本是无从估计的。”谯纵道:“要供养一支二万人的部队,刘裕办得到吗?何况刘裕尚要支持另一支身处战场的二万大军。”谯奉先道:“我不敢低估刘裕这方面的能力,他极受盐城一带群众的欢迎,又得到佛门和地方帮会的支持,加上神通广大的荒人,大有可能解决粮资军须上的种种难题。当然!这种情况绝不会持久,如果我们封锁京口上游,又派军进占广陵,供应上的问题肯定可以把刘裕拖垮。”谯纵欣然道:“这么说,心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刘裕,只要我们守稳建康,刘裕便不得不冒险反击,在我们团结一致下,刘裕绝对没有机会。”谯奉先颓然道:“但我却担心会被桓玄这小子搞砸了我们的大计。淑庄的一套之所以能奏效,全因能深深打动建康的高门,令他们相信桓玄会顾及他们的利益,再加上淑庄的影响力,故水到渠成。若桓玄不依原定的计划,会令建康高门离心,若与刘裕里应外合,我们将重蹈司马道子的覆辙。”谯纵道:“着嫩玉想想办法。”谯奉先点头道:“只好如此。”谯纵沉吟道:“如果能刺杀刘裕,可一劳永逸。”谯奉先叹道:“我还未告诉你,今回刘裕是有燕飞随行的。”谯纵遽震无语。谯奉先看着谯纵,也是欲语无言,由此可见燕飞对魔门的镇慑力。谯纵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是与时间竞赛,只要能令桓玄暂缓称帝,使建康的高门相信他只是到建康来拨乱反正,我们肯定可击垮刘裕。除嫩玉外,你也要在桓玄身上多下点工夫,反而我不方便和他说这方面的事。因为攻陷建康后,他对我的猜疑已大幅增加。哼!桓玄是绝对不宜与之共事的人。”谯奉先道:“还有一件事令我担心。”谯纵皱眉道:“希望不是太坏的消息。”谯奉先头痛的道:“真的很难说。照我看桓玄对谢玄的女儿谢钟秀很有野心。”谯纵失声道:“桓玄不会这么蠢吧?害死了王恭的女儿还不够,还敢去碰绝对碰不得的谢钟秀?你凭甚么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否桓玄亲口说的?”谯奉先道:“我的看法错不了哪里去,桓玄派出高手去监视谢家,又特别提拔谢混,向谢家示好。以桓玄一向对谢玄的妒忌,他怎会做这种事呢?”谯纵道:“此事也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便由淑庄出马去迷惑他,教他暂时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只要拖至刘裕落败身亡,他爱怎样失德坏政,由得他沉沦堕落好了。”稍顿续道:“未来这两个月的时间,将决定我们的成败。不要让桓玄因谢钟秀坏了我们的大事,明白吗?”谯奉先点头去了。※※※京口。太守府。刘裕在进入西院的月洞门前止步,心中苦笑,自己的脚步是否比平时急了点呢?这是不是表示自己想快点见到任青媞?由此可见她在他刘裕的心中,有着一定的地位。无可否认,任青媞是天生的尤物,擅长勾引媚惑男人之道,他曾与她有过亲密的接触,虽未至于乱性,但已深明她的魅力。但他真的可信任她吗?这并非指她在助他对付桓玄一事上的诚意,对此他没有怀疑。正如她所说过的,她在玩一个寻找真命天子的游戏。他怀疑的是她的居心。不过这还非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感到若接受任青堤这个‘爱情交易’,会对不起江文清。就算江文清可以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刘裕,但绝对不会是任青媞。如果他接受交易,他和任青?的关系将要瞒着江文清:水远不能让江文清知道,这会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他能承受那种隐瞒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内疚感觉吗?他不知道!且生出玩火的感觉。任青媞是个危险的女人,谁都不知道给她缠上会有怎样不测的后果。燕飞和屠奉三都没法在此事上为他拿主意,接受与否须由他自己决定,但只看燕飞和屠奉三都没有出言反对,便知任青媞提出的交易条件确令人难以拒绝。在屠奉二详细道出任青娓的提议后,刘裕便处于一种异常的心态里,患得患失,犹豫中又夹维着得到这动人芙女的兴奋。当记起首回在边荒的汝阴破城与她相遇的情景、心中便燃着了一团自己也没法控制的热火。他不但迷恋她的冉体,受她的万种风情吸引,更享受她正邪鸡测的作风行为带来的高度危险和刺激,所以即使她曾试图杀他,他仍没法对她狠下心肠,视她作敌人。在刺杀干归一事上,不论她是否用心不良,但她的确让他掌握到成功的关键,与司马道子关系亦因而扭转过来,致有后来的理想发展。李淑庄真的有这般重要吗?屠奉三肯带她来见他刘裕,证明以屠奉三的老谋深算,仍要同意她的看法。以燕飞的智慧,亦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只说李淑庄与谯纵是魔门助桓玄争霸天下一事中最关键性的两个人物,任何一人被除去,等于去了桓玄的一臂。唉!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淑庄在建康确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上至司马道子父子,下至王弘等高门子弟,谁敢不尊敬她。他还晓得自己的一个弱点,就是为了要以桓玄的血,来清洗淡真的辱恨,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他拥有可以长期与桓玄周旋作战的能力,他大可以拒绝任青媞,但事摆在眼前,纵然得到边荒集的支持,在粮资上他也没法支持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在桓玄封锁上游,令漕运断绝的情况下,供应补给上的问题会不住恶化,直到最后把他的军队蚕食掉为止。他唯一能击败桓玄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无险可守的边荒集,在万众一心团结一致的情况下,仍可屡退强敌,何况是天下有最强大防御力的建康?任青媞的提议的确是他没法拒绝的。李淑庄便是桓玄和建康高门之间的联系,除掉她,桓玄和建康高门目前互惠互利的关系将荡然无存。如能把李淑庄的死嫁祸桓玄,功效会更为彰显。想到这里,刘裕穿过月洞门。书斋出现眼前。任青媞来京口一事,瞒着了所有人,只让燕飞知道。刘裕也不会让除燕飞以外的任何人晓得此事。刘裕的心“霍霍”的跃动着,想起她衣服裹滑如凝脂和充满弹力的柔肤,血也热起来。刘裕暗叹一口气,责怪自己的不争气,脚步却把他带到紧闭的书斋门前。深吸一口气,硬压下心中波荡起伏的情绪,刘裕把门拉开,进入书斋内。作男装打扮的任青媞静静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牢牢看着他,秀眸射出能把任何钢铁造的心烧熔的炽热艳光。刘裕缓缓把门关上,接着倚门而立,叹道:“这是何苦来哉?你并不爱我!”任青媞垂下螓首,幽幽道:“刘裕!你知道吗?奴家一辈子最难受的一刻,就是看着亲兄惨死在孙恩的卑鄙手段下。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既一无所有,但同时家族的重担子亦全落到奴家肩上来。那种令人窒息失落痛苦的感觉,是无法告诉别人的。你明白吗?”接着站了起来,缓步向刘裕走过去,道:“你永远不会明白背负在我们身上的责任,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自懂事后便被灌输教导的事,令你觉得除此之外,其它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刘裕看着任青媞直抵他身前触手可及处,看着她秀美的玉容,瞧着她默默含愁的一双眸神,心中的滋味确是难以言宣。既想把她拥入怀里,又不愿这么轻易屈服在她的媚态魅力下,矛盾至极点。他和她的恩恩怨怨,真不知从何说起。任青媞平静的道:“当我清楚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只能以着了魔来形容自己,就是找到代替司马氏的新朝天子,媚惑他,得尽他的爱宠,然后为他怀下继承者。这是个多么疯狂的想法?令我过着生不如死,不住糟蹋自己的生活。不要看我表面一副风流得意的样儿,事实上我心中的痛苦,是没法道出来的。”刘裕头皮发麻地瞧她,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任青媞继续“独白”道:“我感到自己是无根的浮萍,完全身不由主,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个男人身屋去,飘荡如陌上诐扬起的尘屑。我试图爱上你之外的不同男人,但总没法子成功。”刘裕仍是说不出话来。任青媞用神的看他,花容闪过疲倦的神色,柔声道:“你明白吗?那是种很折磨人的感觉,令你不但憎恨别人,也憎恨自己,更憎恨老天爷。然后喜讯传来,刘裕从海盐出击,大破天师军,于十多天间把形势完全扭转过来。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轻松起来。过去的岁月便像一场梦,我终于从帝皇梦中醒转过来。纵使带着曹魏皇族血缘的人成为皇帝又如何呢?做皇帝算甚么一回事?但为何过去我总想不通?看看现在的白痴皇帝,看看桓玄,为何我要对帝皇梦如此执着难舍呢?就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爱上了刘裕,只是我一直不肯坦白承认吧!我为何不可以快乐的生活?为何我不可以好好的享受人生?说到底,我仍是一个人,我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刘裕你明白吗?”刘裕颓然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我进行一个政治交易。”任青媞喜孜孜的道:“爱一个人,是可以为那个人作出改变的,我决定绝不会为你生儿子,你仍对我有怀疑吗?”刘裕瞪大眼里着她,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任青媞垂首以微仅可闻的声音轻轻的道:“我需要的只是我们之间一个新的起点,为此我可以作出任何让步和牺牲。明白吗?”又朝他瞧去,欣然道:“你公然做你的皇帝,奴家则暗中过一过建康女皇的瘾儿,算是对先祖有点交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刘裕被她动人的神态逗得怦然心动,又忙克制自己,心叫厉害。他真的没法从她说话的神态找出任何破绽,换句话说是一点不感到她是虚情假意。沉声道:“你有甚么办法可以弄垮李淑庄?” 第五章 成败关键 目的地在望。立在指挥台上的刘裕,极目远眺,讶道:“为何码头处如此***辉煌。”站在他身旁的除燕飞外,尚有何无忌、魏泳之、彭中和数名北府兵的将领,他们都无法解开刘裕的疑问。燕飞的眼力最好,道:“我看是火把的光芒,且是数以千计的火把光,方有如此威势。”刘裕道:“刘袭死了,京口现在该由谁来主事呢?”何无忌答道:“刘袭的副手是檀-之,刘袭遇刺身亡,京口当由他主事。”燕飞一震道:“我果然没有看错,码头处挤满了人。”此时离京口码头已不到一里,人人清楚看到码头处高举着数以千计的火把,映得临江处一片火红,数也数不清的人聚集在那里,造成万头攒动的奇景。忽然喊叫声轰天响起,叫的都是“小刘爷”又或“刘裕万岁”,只要不是聋的,都知道他们在欢迎刘裕驾到。刘裕顿感浑身热血沸腾,同时晓得自己成功了,北府兵已毫无疑问的落入他手中,只要他一道命令,北府兵的男儿便会焉他抛头颅洒热血,没有人会有丝毫犹豫。刘裕振臂狂呼道:“兄弟们!刘裕来哩!”码头处正迎接他的数以万计军民,爆起另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把风声和江水拍岸的声音全掩盖过去。※※※以屠奉三的才智,听得这句话,也要自愧弗如,难以置信的道:“李淑庄有这么重要吗?”任青媞白他娇媚的一眼,道:“只听你说这句话,便知道我不是瞎担心。我敢说一句李淑庄是继谢安之后,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她不但能把桓玄捧了上帝座,还可发动整个建康高门去支持桓玄。今次桓玄之所以能轻易攻陷建康,不但因她提供了最精确的情报,更因她令王愉背叛司马元显,把石头城拱手送予桓玄。只从此点,已可知李淑庄能起的作用是多么有决定性。”屠奉三有点无话可说,任青媞此妖女的确厉害,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打动他,因为她现正供应最珍贵的情报,使他颇有如梦初醒的古怪感觉。对!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政治,若谁想管治建康,不管愿不愿意,必须先争取他们的支持。谁是最能控制高门大族的人呢?当然是供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的人,那个人就是李淑庄。从这个角度去看,李淑庄实为桓玄能否巩固治权的关键人物。屠奉三心中同时填满疑惑。任青媞为何要帮助他们,这样做对她有甚么好处?任青媞说甚么憎恨桓玄、感激刘裕的那一套,他是绝对不相信的。换过一般人或许因这样的原因而作出选择,可是因着任青媞独特的出身和心态,他了解她不会是感情用事的那种人。她有甚么目的呢?任青媞以她那充满诱惑性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轻柔的道:“建康的高门名士是无可救药的,对丹药的追求更是沉溺难返,难以自拔。现在建康盛行服食五石散,这个风气正是由李淑庄一手创造,不但因她供应的五石散功效神奇,更因服食她的五石散后遗症较少,故令她成为建康最受欢迎的人,也令她成为建康最富有的人。加上她八面玲珑、擅长交际,深明高门名士的心态喜好,又被推崇为清谈女王。她也成了建康高门那种醉生梦死生活方式的象征,她的取向,直接影响苦名士们对桓玄的态度。对高门的人来说,皇帝可以换,但李淑庄却是无可取代的。”屠奉三道:“供应五石散的该不止她一家,她只不过是最大的供货商吧!没有了她,有暴利可图的五石散仍会继续卖下去。”任青媞微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明白她的手段。李淑庄卖的五石散是与众不同的,她在建康有个很大炼制五石散的丹鼎房,每次开炉炼药,均由她亲自配方,下面的人只负责炮炼,把从各地运来的上等材料,炼成令建康高门如痴如狂的五石散。谯纵正是她五石散材料最大的供应者。”稍顿续道:“如果这样说你仍未明白她的厉害处,我可以再告诉你她另一高明的手段。人对药物的反应是有变化的,服多了某种药,会生出抗药性,感觉变得麻木,药效当然大打折扣。五石散亦然。可是李淑庄却有十二种配制五石散的丹方,故每次都炼出不同功效的五石散,那种新鲜的感觉,是建康高门无法抗拒的。因着这种特殊的关系,谁敢开罪李淑庄呢?”屠奉三动容道:“竟有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接着双目精光闪闪地盯着她道:“李淑庄懂得十二种不同炼制五石散的丹方一事,该属极端的秘密,你怎会晓得呢?”任青媞双目现出凄迷之色,令她更有一种近乎邪异的魅力,幽幽的道:“因为这丹术之法,李淑庄是从家兄处学得的。”屠奉三又呆了起来,因为实在想不到。任遥竟曾和李淑庄相好过?任青媞回复先前的神态,淡淡道:“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李淑庄这么有影响力。想想吧!当你们攻打建康之时,建康高门全体支持桓玄,加上建康物资无缺,纵然你们兵力比桓玄更强大,亦等若投身虎口,有败无胜。何况你们的兵力根本比不上桓玄,且没法支持一场长期的攻防战。”屠奉三苦笑道:“可是正如你所说的,李淑庄代表着建康高门的荒唐梦,若杀她的事算到我们的刘爷身上去,刘爷岂非成了建康高门的公敌?”任青媞从容道:“李淑庄说服建康高门支持桓玄的办法,正是就刘爷布衣出身作文章,指出刘爷永远不会明白建康的高门,不会谅解他们。由于阶级间的水火不容,刘裕只会是个破坏者。这个论据命中大部分高门的要害,令他们盲目支持桓玄。”屠奉三道:“你仍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任青媞“噗哧”娇笑,变得像一朵盛放鲜花般眩人眼目,抿嘴欣然道:“山人自有妙计。”屠奉三暗呼不妙,她于此时此刻卖关子,绝不是好兆头,显示她肯拔刀相助,不是免费而是有条件的。叹一口气道:“任后有何听求呢?”任青媞柔声道:“假如我真能助你们布局杀死李淑庄,事后又没有人怀疑到刘爷身上去,我要刘爷纳奴家作小妾。”屠奉三失声道:“甚么?”任青媞神态悠然自得,一副不愁你不接受的模样,平静的道:“我知道刘爷一向顾忌我的出身背景,怕我沾污了他的名声。所以我不求任何公开的名份,只要他亲口对我说一句话,我这秘密小妾便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为他做任何事。除了你、他和我外,我永不会公开这个秘密,别人间起时,我绝不会承认与刘爷的真正关系。”屠奉三也不由打心里佩服她,可知此事她是经过深思熟虑,且顾及到刘裕的为难处。假设刘裕亦认为李淑庄是打败桓玄最大的障碍,又不可以请出如燕飞般的高手去刺杀她,唯一选择便是乖乖的接受她的条件。任青媞漫不经意、顺口一提的道:“烦你告诉刘爷,青媞仍为他保持苦处子完整之躯,只要他说一句话,青堤会向他献上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屠奉三头痛起来,岔开问道:“若李淑庄身死,她的丹法岂非绝传吗?建康高门岂非会因此发疯?”任青媞道:“你提出了一个我很欣赏的问题。建康高门肯定因此没法快乐起来,不过放心,他们的怨气会发泄在桓玄身上,这是个气氛的问题。”接着忍不住的娇笑道:“我还有个好提议,由我去接管淮月楼,继续炼丹卖药,以安定人心。李淑庄算甚么东西?家兄的‘黄金三十六方’只传了她十二方,我则知晓所有的丹方,保证可做得比她更有声有色。论清谈嘛!她更不能与我这个帝皇之后相比。”以屠奉三的镇定功夫,也感头皮发麻。他和刘裕部低估了任青媞,她于此时提出这个“交易”,顿然扭转了她自任遥横死后所处的劣势。她计划的周详和完美无瑕,令“受害者”也要拍案叫绝,最妙是刘裕对她并非没有情意,如论媚惑男人之道,天下间恐怕没多少女人能是她的对手。令刘裕更难拒绝的是她不要任何名份,可是当她为刘裕诞下麟儿,刘裕可以不认自己的亲子吗?如此她曹氏的血缘,便可进入刘裕的可能继承者内。另一方她则取李淑庄而代之,成为新一代的“清谈女王”,成为建康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那时刘裕只会更在乎她,而不敢辣手摧花,把她除掉。屠奉三苦笑道:“这种事,我很难为刘爷作主。”任青媞轻松的耸肩道:“这个当然,当我见到刘爷,得他答应后,会立即把对付李淑庄的妙计全盘奉上,保证他满意。”屠奉三权衡轻重后,无奈的道:“好吧!我立刻和你赶去见刘爷,不过我要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仍在广陵。”任青媞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屠奉三真的没法搞清楚她究竟是因计谋生效,说服了自己,还是因即将见到刘裕而芳心狂喜。宋悲风抵达谢家,立知不吵,只见人人脸露兴奋神色,便知谢道韫回来了,果然梁定都一见他便道:“大小姐和孙小姐回来哩!”宋悲风一颗心直沉下去,想着屠奉三的警告,整个人虚虚荡荡的,无有着落之处。梁定都压低声音道:“大小姐知道大叔在建康,吩咐如果你来,立即请大叔去见她。”宋悲风记起上两回到谢府,都被谢混冷言冷语一番,大小姐当是回来后得知这方面的情况,才如此吩咐下面的人。问道:“孙少爷呢?”梁定都领先而行,答道:“孙少爷黄昏时匆匆回来,沐浴更衣又匆匆离开。现在京师人心惶惶,街上到处都是荆州兵,我看孙少爷是去找人商量,看看如何应付朝廷的遽变。”宋悲风默然无语,随梁定都到达忘官轩外,梁定都在大门处停下来,道:“大小姐要单独见大叔。”宋悲风拍拍他肩头,自行人轩,暗忖若在轩内的人是谢安,那就好了。安坐席上的谢道韫外貌又清减了几分,但精神看来不错,见宋悲风入轩,欣然道:“大叔到我这边来坐。”宋悲风依她指示在她对面的席子坐下,问安后道:“大小姐何时回来的?”谢道韫勉强挤出点笑容,道:“回来不到两个时辰,正要设法去找大权,大权便来了,真想不到可以这快见到大叔。”宋悲风沉声道:“桓玄没有留难吗?”谢道报道:“不但没有留难,把关的将领晓得我们是谁后,不知多么恭敬有礼,说桓玄特别吩咐下来,绝不可对谢家的人无礼。”宋悲风暗吃一惊,只能希望是屠奉三猜错,桓玄不是因对谢钟秀有狼子之心,而是因为要笼络建康的世族,方如此蓄意示好。谢道韫讶道:“大叔有甚么心事?”宋悲风犹豫片刻,终忍不住道:“我在担心桓玄对孙小姐有野心。,”谢道韫苦笑道:“坦白说,我也正在担心。桓玄一向仇视和妒忌小玄,现在小人得志,权倾朝野,纵能收敛一时,但以桓玄的本性,在没有任何约束力下,很快会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他既可以用最卑鄙的方法得到淡真,也可以不择手段的逼钟秀从他。不过现在局势未稳,他该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宋悲风断然道:“我们立即走!”谢道韫凄然道:“迟了!早在离建康二十里处被荆州兵的水师船截着,我便知迟了,谁想得到建康这么快陷落?我们是由两艘战船护送回来的,接着一批数百人的荆州兵进驻乌衣巷,秦淮河更多了快艇巡逻,建康已在桓玄严密的控制下,我们是寸步难行。”宋悲风想到燕飞,如有他出手相助,尽管桓玄高手尽出,燕飞仍有本领送谢钟秀到广陵去:谢道韫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们谢氏亲族有数百人在这里,我们怎可弃之不顾呢?第一个遭殃的人,肯定是小混。”宋悲风顿感好梦成空,求燕飞出手一事再不是解决的办法。谢道韫叹道:“他们是怎样死的?”宋悲风心中一颤,感觉到现实的残酷。谢琰和两个儿子的死亡,当然不是直接由他们引致,可是在以大局为重下,他们一方确没有向谢琰施援手,谢琰不肯接受是一回事,但他们的整个反击天师军的行动中,的确没有包括设法保谢琰一条命。他很希望能告诉谢道馄他们已尽了力,却没法向谢道韫说出与事实违背的话。宋悲风顿然道:“事情快得出乎听有人意料之外,我们刚在海盐站稳阵脚,二少爷竟主动领兵迎击攻打会稽的天师军,因此中伏身亡。唉!二少爷若肯听部下的话,就不用死得这么惨。”谢道韫两眼红起来,垂下头去。宋悲风硬按下心头悲痛,道:“大小姐节哀顺变,现在谢家的重担子,已落在大小姐肩头亡。,”谢道韫轻拭泪珠,抬起头来,平静的道:“桓玄已取得绝对的优势,你有甚么打算?”宋悲风完全彻底地感到刘裕秘密潜返广陵这一步是走对了,如果刘裕此时仍偏处海盐,他便如谢道韫说这番话时的神态般,完全不看好刘裕;宋悲风压低声音道:“刘裕已返广陵去与刘牢之摊稗,策动兵变,把权力从刘牢之手上夺过来。所以桓玄仍未算坐稳了皇位,还得问过刘裕才行。”谢道韫惊喜的道:“竟有此事?小玄真的没有看错刘裕。”又皱眉道:“我对小裕的军事才能没有丝毫怀疑,最怕的是他不懂建康的政治,反之桓玄则是这方面的能手。”宋悲风明白她的意思,目前建康乃天下防御能力最强大的城市组-,如建康的高门全站在桓玄的一方,任北府兵军力如何强大,亦难以攻陷建康。只看桓玄如此轻易攻陷建康,便知他一早得到建康高门的支持。宋悲风道:“我要立即赶往广陵,找刘裕想办法,看可否为孙小姐尽点力。”谢道韫欲言又止,最后道:“大叔路途千万小心。”宋悲风答应后去了。 第四章 走投无路 慌不择路下,好不容易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满一堆堆的石头,怕超过百堆之多。司马道子愕然道:“这是甚么地方?”在前方领路的陈公公停下来道:“这是个乱葬岗,附近的村民没有钱买棺木,死了的人便就这被挖个坑穴埋葬,堆些石头作记认算了。”司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问下去。当外宫城守将开门向敌人投降,他便晓得大势已去,匆忙下来不及收拾财物,就那么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无锡,与驻守该城的司马休之会合,再借助刘裕的北府兵,反击桓玄。离开建康时,追随的亲兵近二百人,岂知不住有人开溜,到坐骑力竭倒毙,司马道子方骇然惊觉只剩下他和陈公公两个人。踏羞乱葬岗的枯枝败叶,那种失落的感觉,是他作梦也未想过的。他不想听乱葬岗的由来,陈公公却不识趣的说下去,道:“附近有几个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陈家村,谢安在世时,陈家村非常兴旺,丁口有过千之众。淝水之战后,富家豪强四出强抢‘生口’,掳回家中充当奴婢,加上朝廷为成立‘乐属’,强征大批农村壮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产荒废,饿死者众。陈家村现已变成荒村,余下的村人都逃往别处去了。”司马道子大感不妥当,道:“公公!在这种时候为何还要说这些话呢?”陈公公没有回头,叹道:“皇爷问起此地,我只是如实奉告,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皇爷不用多心。”他的语气有种来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经他带点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出来,份外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司马道子不安的感觉更浓烈了,沉声道:“公公为何对这地方如此熟悉?”陈公公淡淡道:“皇爷想知道吗?随我来吧!”说罢领头朝前方的密林走去。司马道子犹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陈公公背后。此时天已全黑,抵达密林边,疑无路处竟有一条铺满腐叶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气味填满鼻腔。在向右转后,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个破落的村庄,数百个被野蔓荒草征服侵占的破烂房子,分布在一道小河的两岸,彷如鬼域。司马道子厉喝道:“公公!”陈公公在村庄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爷有甚么吩咐?”司马道子“锵”的一声拔出忘言剑,脸上血色褪尽,厉呼道:“为何要背叛我?”陈公公缓缓转过身来,面向着他,木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宝剑,再移到他脸上去,不带半分感情平静的道:“皇爷也懂得问为甚么吗?那我便要请问皇爷,为甚么谢安、谢玄为你们司马氏立下天大功劳,却要被逼离开建康?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温先后北伐,都因你们司马氏的阻挠至功败垂成?你如果能提供一个满意的答案给我,我便告诉你为甚么我会出卖你。”破风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司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陈公公的气劲正牢牢紧锁着他,令他无法脱身。忽然间,他陷身重围之内,两旁的道路屋,均是憧憧人影。下一刻数十枝火把熊熊燃烧,照得荒村明如白昼,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护的安全感。一把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道:“琅玡王别来无恙!”司马道子感到陈公公收回锁紧着他的气劲,慌忙转身。桓玄在十多个高手簇拥下,正施施然朝他走过去,司马道子一阵战栗,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许处立定,其它人散布在他身后。桓玄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笑容满面的笑道:“琅玡王害怕了吗?”桓玄身后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谯纵,特来向皇爷请安问好。”司马道子剑指恒玄,厉喝道:“桓玄!”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琅玡王少安毋躁,先让我们好好叙旧,畅叙离情。我这人最念旧情。哈!坦白说!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谢你,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义,穷奢极侈,官赏滥杂,刑狱谬乱,令民不聊生,局势大坏,弄至朝政腐败不堪,我岂能如此轻取建康……”司马道子大喝道:“闭嘴!”桓玄毫不动气,笑道:“琅玡王竞怀疑我的诚意,事实上我字字发自真心,没说半句假话。来人!让元显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见。”司马道子听得浑身遽震之时,司马元显从人堆背后被押到桓玄身旁来。司马元显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披头散发,军服破损,满脸血污,一脸羞惭的垂苦头。司马道子颤声道:“元显!”押解司马元显的其中一人伸手扯着司马元显的头发,硬逼他抬头望向司马道子,喝道:“见到你爹还不问好?”司马元显上下两片嘴唇抖颤了半晌,艰难地吐出一声“爹”。百多人包围苦这对落难父子,当场同时发出嘲弄的哄笑声。桓玄捆审司马元显的神情,微笑道:“看!我桓玄不是说得出做得到吗?说过带你来找你的爹,现在你的老爹不是活生生在你眼前吗?公子心愿得偿,黄泉路上好应感激我。放开他!”司马道子狂喝道:“不!”正要抢前拼命救子,后方劲气袭体。司马道子终究是九品高手榜上的第二号人物,反手一剑劈去。“锵!”桓玄的断玉寒离鞘而出,就在司马道子与陈公公剑掌交击的一刻,刃光闪过,司马元显的头颅离开了脖子,尸身侧倾倒地。桓玄断玉寒回鞘,司马元显死不瞑目的头颅才掉往地上,鲜血喷洒滚动了近丈,溅出一道令人惊心动魄的血路。陈公公一击便退,只是要阻止司马道子出手。司马道子脸色苍白如死人,呆盯苦儿子身首分离的遗体,双目射出悲痛绝望的神色。桓玄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耸官道:“我对元显公于已是格外开恩,让他死得痛痛快快。不过我对琅砑王会更尊重一些,保证你可以有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这可是琅讶王最后一个杀我的机会,琅玡王要好好掌握。”司马道子深吸一口气,双目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似在这一刻回复了信心和斗志,冷笑道:“公平?哼!这就是你这贼子所谓的公平吗?”桓玄笑道:“世上岂有绝对的公平?琅玡王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此中道理!退后!”谯纵等人忙往后移,另一边的陈公公也后撤数丈。司马道子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不眨眼地狠盯着桓玄,显是生出拚死之心。桓玄心中暗喜,他今回的种种施为,无非是要激起司马道子拚死之心,令他心存侥幸,希望可以一命换一命。即使司马道子处于巅峰状态,他桓玄也有把握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何况现在司马道子身疲力竭,末路穷途。最理想莫如把司马道子生擒,那他便可以要司马道子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铿!”断玉寒出鞘,遥指司马道子。一个令桓玄无从揣测的笑容,在司马道子的脸上逐渐显现。桓玄感到不妙时,司马道子摇头叹道:“你桓玄有甚么斤两,可以瞒过我?不长进就是不长进,事实会证明我对你的看法没有错。”桓玄大喝一声,断玉寒化作寒芒,横过三丈的距离,直取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一声狂喝,手中忘言剑没攻向敌人,却往自己脖子抹去。在刎颈自尽前的一刹那,他想起了干归,更想到桓玄只能得到他尸身的心情。桓玄倏地止步,一脸失望神色瞧着司马道子在他身前颓然倒下去。除火把烧得“僻啪”作响外,荒村鸦雀无声。当人人以为桓玄会割下司马道子的人头时,桓玄却缓缓还刀入鞘,仰望夜空道:“下一个是刘牢之,接着便是刘裕了。”※※※屠奉三诤坐不动,彷似不知有人接近。香风袭来,一身夜行劲眼尽显她动人体态的美女在他对面坐下,竟然是久违了的任青?。屠奉三朝她瞧去,心中一震,不是因她慑人的美丽,而是因感到再不能掌握她的深浅。这个感觉令他不敢妄然出手,偏偏她又是屠奉三最想杀的人之一。任青媞看破他心意似的凄然一笑,像因见着他而勾起重重心事,生出无限的感触。她的魅力变得更诱人,不但肉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充盈着活力和生机,最引人的是那双美眸像隔了一层雨雾般的朦胧,教人没法一下子看个通透,却更是引人人胜,亦更具慑魄勾魂的异力。屠奉三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对侯亮生的死,他一直感到痛心和惋惜,所以特别照顾蒯恩。屠奉三很少对人动感情,但与侯亮生交往的日子虽短,但他却很欣赏侯亮生的节操才智和学养,令他视其为肝胆相照的知己,也因而对害死侯亮生的任青堤,生出切齿的仇恨。任青媞双目蒙上凄凉的神色,轻柔的道:“刘裕呢?”屠奉三闷哼道:“任后认为我们仍可以互相信任吗?”任青媞从容道:“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小节?这道理屠当家该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我要向桓玄出卖你们,保证你们死得很惨,看在这点份上,屠当家仍不肯回答我这简单的问题吗?”屠奉三心中懔然,晓得了任青堤为何能寻上他。破绽在宋悲风身上,由于宋悲风曾往乌衣巷谢家去,故被伺眼在那里的任青堤掌握行藏,追踪到这里来,现身相见。他的感觉没有错,任青媞确实是功力大进,故能瞒过已提高警觉的宋悲风。任青媞又问道:“刘裕是不是正身在建康?”屠奉三暗叹一口气,道:“他不在这里。”任青媞美目深注的看着他,轻轻道:“我清楚屠当家心中对我不能释然的恨意,可是屠当家最大的仇人应是桓玄而非我任青媞,对吗?”屠奉三压下心中的情绪,皱眉道:“纵是如此,但我们之间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任青媞苦笑道:“我奉不想解释侯亮生的事,可是见到屠当家现在对我的态度,忍不住要向你道出实情,我实在无害死侯亮生之意。”屠奉三冷笑道:“真是笑话,那晚如非我出手,侯先生早命丧任后手上。”任青媞道:“那晚我确是想行刺侯亮生,以向桓玄昨出报复,却被你阻止。当我再次去见桓玄,以为侯亮生定会向桓玄报上此事,故向桓玄解释在离开江陵途上,遇上一个怀疑是你屠奉三的人,并跟纵你直抵侯府,还和你动过手。岂知……岂知侯亮生竟向桓玄隐瞒此事,致令多疑的桓玄怀疑侯亮生是你安置在他阵营内的奸细,遂派人去抓他来问话,侯亮生竞又先一步眼毒自尽,事情就是如此,我实无害死侯亮生之心。”屠奉三默默听着,脸上不露表情。任青媞再问道:“刘裕究竟是否正身在建康?”屠奉三叹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苦苦追问刘裕的下落?找到他对你又有甚么好处?”任青媞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憎恨桓玄。”屠奉三愕然以对。任青媞幽幽道:“我清楚刘裕的为人,他绝不会就这样耽误在海盐,坐看桓玄覆灭司马氏皇朝,毁掉谢玄一手创立的北府兵团。”屠奉三沉声道:“你既然这么了解刘裕的行事作风,便该猜到他到哪里去了。”任青媞双眸精光闪过,道:“他在广陵,对吗?”屠奉三没有直接回答,皱眉道:“我仍不明白你想找刘裕的原因。”任青媞淡淡道:“因为我怕他在不明白真正的形势下,会输掉这场与桓玄的决战。”屠奉三细看她好半晌,道:“任后似乎认为自己清楚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任青媞回敬他锐利的眼神,柔声道:“你们不知道的事多着哩!我敢说即使刘裕能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若依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你们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屠奉三忽然问道:“你对桓玄的仇恨有多深?”任青媞微笑道:“屠当家误会了,我与桓玄其实说不上有甚么深仇大恨,但我却是敞底的憎恶他。喜欢一个人或讨厌一个人,都是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屠奉三道:“这是你要帮助我们的主因吗?”任青媞道:“可以这么说,但这只是部分的原因。首先,我和桓玄再没有合作的可能。唉!坦白点说吧!聂天还已死,投向刘裕变成了我唯一的选择,何况我现在最感激的人正是刘裕,你该明白我为何感激他。”屠奉三点头表示明白。任青媞最大的仇人是孙恩,刘裕现在把天师军打得七零八落,令任青娓心中的恨意得到宣泄。屠奉三道:“你最感激的人该非刘裕,而是燕飞,因为孙恩已命丧燕飞之手。”任青媞遂颤道:“甚么?”屠奉三遂把翁州之战依燕飞的说法道出来,他并非原谅了任青媞,而是以大局为重,希望从任青堤处得到多点有关桓玄的情报。任青媞是个毫不简单的女人,只看她想出杀侯亮生以打击桓玄的计策,便知她把别人的强项弱点把握得非常精准。她既说出刘裕处于下风,必然有所根据,令屠奉三不敢掉以轻心。对屠奉三来说,杀死桓玄乃头等要事,其它一切均可以置诸一旁。任青媞听得热泪泉涌,心情激动。屠奉三待她平复下来后,道:“任后可否告诉本人,关于桓玄还有甚么事是我们不晓得的呢?”任青媞默然半刻,然后缓缓道:“如果你们不能在攻打建康前,杀死李淑庄,此战必败无疑。”屠奉三顿然呆了起来,愕然瞧着她。 第三章 噬心之恨 在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桓玄一方的三百多艘战船,浩浩荡荡地进入建康的大江水域,依计划于各战略据点登陆。司马元显凭手上的万多建康军,本非无一战之力,可是负责守卫石头城的心腹大将王愉,在王国宝之兄王绪的怂恿下,背叛了司马元显,令司马元显无法进行倚城而战的大计,顿时阵脚大乱。司马元显骇得魂飞魄散,慌忙率军退往宫城,希望凭宫城的重重防护、储粮的充足,死守宫城。岂知谯奉先早领一个干人军队,在王愉的掩护下潜伏石头城内,首尾夹攻司马元显,边追边喊“放下武器!”军心涣散的建康军登时四散溃逃,司马元显在离宫门数丈外惨被谯奉先活捉。宫城的守将见大势已去,开门投降,司马道子慌忙逃遁。此时桓玄在谯纵、桓伟一众大将的前呼后拥下,踏着被败军弃下的各式武器所布满的御道,策马大摇大摆的朝宫城推进,开路的是五百精锐的亲兵,后面跟着的是另一个千人队伍,好不威风。高踞马上的桓玄遥望着宏伟宫城的外大门宣阳门,志得意满的叹道:“司马道子呵!你有想过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吗?要怪便怪你失尽人心,没有人肯为你卖命。”身旁的谯纵双目亦射出兴奋的神色,谄媚的道:“南郡公天命在身,岂是气数已尽的司马氏所能抗拒?眼前建康军不堪一击的情况,正显示人心全归南郡公。只要南郡公登位后,施行新政,一洗司马氏颓废腐败的风气,必能得到天下-众的支持,让桓家皇业,千秋万世的传下去。”桓玄仰天大笑。多年来的梦想,就在眼前实现,建康军的不战而溃,不但代表他拥有南方最强大的军队,更代表人心的归向。在南方,谁能比他更有取司马氏而代之的资格?开路部队忽然散往两旁,列阵肃立,原来已抵宣明门外。桓玄目光投往城墙,飘扬着的已尽是他桓氏的旗帜。一队人押着双手反缚身后的司马元显,从城门走出来,领头的正是换了一身将服的谯奉先。桓玄呵呵笑道:“元显公子别来无恙?”司马元显被押至桓玄马前,两旁的战士同时伸脚踢在他后膝处,司马元显惨嚎一声,“噗”的跪在桓玄马前,只见他满身血污,一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便知他吃尽苦头,令人难以联想他以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司马元显双唇颤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但双目仍射出坚定不屈的神色。桓玄像看着最能令他开怀大笑的景况,欣然道:“你的爹没带你一道抱头鼠窜吗?”司马元显咬着嘴唇,目光射往地面,不肯答他。旁边谯奉先狞笑一声,移到司马元显左后侧,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扯得他仰起脸庞,向着马上的桓玄。在桓玄身旁的谯纵一副哭耗子假慈悲的神态,怜惜的道:“南郡公心胸广阔,若元显公子能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南郡公不但不计较元显公子过去的胡作妄为,还会赏你一官半职,元显公子要把握机会呵!”司马元显现出不屑神色,嘴里发出“呸”的一声。桓玄右手扬起,手上马鞭闪电的往司马元显抽下去,“啪”的一声,司马元显右脸颊清楚出现血痕,口鼻同时渗出鲜血,接着半边脸肿了起来。司马元显狂呼道:“刘裕会为我报仇的!”四周登时嘲弄声响起。桓玄讶道:“刘裕?哈!刘裕!为何为你报仇的不是你的老爹?你对他这么没有信心吗?”司马元显外貌虽不似人形,但双目却喷出火焰般的仇恨。谯纵淡淡道:“这叫忠言逆耳,亦是你们司马氏覆灭的原因。”桓玄笑道:“刘裕算甚么东西?他在江南已是自救不暇,无法脱身,只要我断他粮草,再和天师军来个前后夹击,他还可以有多少风光日子呢?公子你把心愿错托在他身上了。”司马元显紧闭着嘴,双目神色坚定,显是对刘裕信心十足,丝毫不为桓玄的话所动摇。桓玄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柔声道:“没有你老爹在旁照拂,元显公子是不是很不习惯哩?”司马元显现出不解的神色。桓玄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哑然笑道:“让我带公子去见你老爹最后一面,肯定公子做鬼后仍会对我非常感激。”司马元显双目射出既疑惑又惊惧的神情,尚未有机会想清楚桓玄话中含意,已被兵卫架往一旁。大笑声中,桓玄领头驰进宣阳门去。※※※刘裕进入书斋,正盘膝默坐的燕飞睁开眼睛。刘裕把门关上,到燕飞身旁坐下,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燕飞摇头表示不饿,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为何外面这么静呢?但我却感觉到外面有很多人。”刘裕神采飞扬的道:“尚有小半个时辰便到午时,我们会于午时一刻离开这里,然后到码头登船赴京口去。外面的确有很多人,自今早日出后北府兵的手足便在府门外聚集,人愈来愈多,无忌打开了府门,让手足们进来,不过一个广场并不足够,府外的大街也挤满了人。”燕飞精神大振道:“看来你成功了,刘牢之有甚么反应?”刘裕现出鄙夷的表情,晒道:“他可以有甚么反应?昨夜他想调动军队,却没有人依他的命令,最支持他的高素又被你干掉了,令他更是无计可施。连他的亲兵团离心者亦大有人在,今回他是彻底的完蛋。”燕飞皱眉道:“为何你不出去和你的北府兵兄弟说话?好激励他们?”刘裕摇头道:“迟未到时候。”燕飞讶道:“你在等待甚么呢?”刘裕微笑道:“我在等候建康陷落的消息。”此时何无忌门也不敲的推门闯进来,紧张的道:“刘爷来了!他要见你!”刘裕从容道:“把他请进来。”何无忌掉头便去,又给刘裕唤回来,吩咐他道:“无忌你接着立即到码头去等我,我和刘爷说几句话便来会你。”何无忌现出犹豫神色,欲言又止。刘裕微笑道:“放心去吧!我说过的话,是不会不算数的。”何无忌苦涩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去了。燕飞不解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牢之来找你有甚么作用?”刘裕长长呼出一口心头的闷气,徐徐道:“自淡真死后,我一直在等待此刻,就是刘牢之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一刻,你道我知不知道他为何事来此呢?建康失陷了!”此时足音渐近,燕飞明白刘裕的心情,在此事上他亦很难说甚么话,拍了拍刘裕肩头,迅速从窗门离开。刘牢之跨槛步入书斋,昨夜颐指气使的气焰已不翼而飞,容颜苍白憔悴。书斋门在他身后掩闭。刘裕双目不眨地直视刘牢之,脸上没半点表情。刘牢之沉重地呼吸着,迎上刘裕的目光,书斋内的气氛立即变得像一根拉紧的弓弦。刘裕没有起身迎迓,更没有如往常般敬礼,淡淡道:“统领请坐。”刘牢之并没有因刘裕无礼冷淡的神态勃然大怒,默默在他对面坐下,苦笑道:“我错了!”刘裕心中一阵快意,若不是刘牢之计穷力竭,四处逢绝,怎肯说出这句话来。刘牢之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说下去道:“刚收到建康来的飞鸽传书,荆州军在黎明前登陆建康,石头城的将兵竟不战而降,令建康军阵脚大乱,士兵四散逃走,不战而溃,司马元显还被桓玄生擒活捉,司马道子匆忙逃离建康,不知所踪。唉!真想不到建康军竟如此不堪一击,我很后悔没听小裕的话。”直至听得司马元显被活捉的消息,刘裕的眼神方有变化,但一双眼仍是牢牢地盯着对方,令刘牢之感到浑身不自在。刘牢之叹道:“现在桓玄甫占京师,阵脚未稳,如我们立即举事,反扑桓玄,说不定能把他一举击垮,小裕认为行得通吗?”刘裕把因闻得司马元显悲惨的收场而来的情绪硬压下去,平静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统领,你手握的是南方最精锐的雄师,却对桓玄望风而降,坐看京师落入桓玄手上。到现在桓玄刚刚得志,倚天下最强大的城池,威震四方,朝野人心皆已归之,你才要去讨伐桓玄,这算甚么道理呢?”刘牢之没有半点火气的苦笑道:“我错在低估了魔门的力量,没有听小裕你的忠告。唉!昨夜魔门进行刺杀,高素、刘袭、竺谦之、竺郎之和刘秀武均已丧命,真想不到情况会发展至如此田地。”接着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小裕……”刘裕举手截断他的话,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梁,双目现出沉痛的神色,缓缓道:“我曾恋上一个好女子。”刘牢之为之愕然,不明白于此时刻,刘裕因何忽然扯到与眼前之事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去。刘裕续道:“红颜命薄,为了家族,她不得不投入她最憎恨和讨厌的人的怀抱里,牺牲自己。最恨是她的牺牲只是白白的牺牲,因为她的爹被一个无义之徒以卑鄙的手法杀了。最后她只好服毒自尽。”说罢目光回到刘牢之身上,双目精光遽盛,语调却出奇地平静,沉声道:“统领晓得这个可怜的女子是谁吗?”刘牢之晓得不妙,但却是无从猜测,只好茫然摇头。刘裕吐出长压心头的一口怒气,冷然道:“她就是王恭之女王淡真,现在统领该清楚我刘裕的心意了。”接着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斋。刘牢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呆坐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外面忽然爆起震天撼地喊叫小刘爷的声音,广陵城也似被摇动着。※※※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建康东北燕雀湖旁一座小亭碰头,相视苦笑。宋悲风叹道:“建康军窝囊至此,的确教人难以相信。”屠奉三道:“有刘帅的消息吗?”宋悲风摇头道:“建康对外交通断绝,到午后桓玄才重开大江。究竟问题出在甚么地方呢?据传司马元显已成阶下之囚,桓玄又大肆搜捕司马道子的心腹臣将,弄得乌衣巷的世族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大祸临身。”屠奉三道:“问题出在我们低估了魔门,经长期的部署,他们有一套完整攻陷建康的计划,只看守石头城的王愉忽然向桓玄投降,便知王愉这人很有问题,若非本身是魔门之徒,便是被魔门收买了,所以临阵倒戈,令司马元显的部队立即崩溃,否则桓玄岂能如此轻取建康。”又道:“至于乌衣豪门的惊惧肯定是不必要的。在魔门的辅助下,桓玄会施怀柔之政,以笼络人心。我刚才在码头看到大批粮船源源不绝地从上游驶来,照我猜桓玄会开仓济民,稳定人心后,再向北府兵开刀。”宋悲风眉头深锁的道:“若桓玄能令上下归心,我们单凭武力,实不足以硬撼桓玄。”屠奉三冷笑道:“假设桓玄只是魔门的傀儡,像那个白痴皇帝般,我几敢肯定我们将没有机会。幸好桓玄绝不是愿意任人摆布的人。所谓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桓玄和魔门之间肯定会出问题,例如我们设法让桓玄晓得谯纵、谯奉先和李淑庄等均是魔门之徒,我才不相信疑心重的桓玄不起戒心?相信我,桓玄很快会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以他的性子,忍不了多少天的,特别在没有人能控制他的情况下。”宋悲风听得心情轻松了点。屠奉三道:“见过大小姐了吗?”宋悲风道:“她和孙小姐应在返回建康的途上,所以我须多留几天。”屠奉三色变道:“不妙!”宋悲风骇然道:“甚么事这般严重?”屠奉三道:“桓玄对谢钟秀一直有狼子之心,垂涎她的美色,又可作为对谢玄的报复,如她在现时的形势下返回建康,没有人能保得住她。”宋悲风登时乱了方寸,道:“桓玄不敢这么胆大妄为吧?”屠奉三道:“很难说!桓玄若想得到某个东西,是会不择手段的,如果我是你,会设法截着她们,不论如何都不让她们回建康。”宋悲风心急如焚的道:“我立即去!”屠奉三一把扯着他,道:“我会在建康多待十天,顺道刺探敌情,你回来时联络我。”宋悲风点头答应,径自去了。屠奉三长长呼出一口气,心绪波荡不休,难以平复。他太明白桓玄了,一向自恃家世,目中无人,以往在莉州能称王称霸,皆因桓氏在荆州根源深厚,故无人敢与他争锋。这种自小养成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感受的性格,是没法改变的。当再没有任何力量约束他时,只会变本加厉。很快建康的高门便会清楚他是如何可怕和可恨的一个人。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后,他只会是个无人不恨的暴君。如果没有挑战者,他的暴政可赖强大的武力来维持。不过他却有一个最强劲的挑战者,那个人就是刘裕。刘裕与桓玄是截然不同,有若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刘裕的布衣出身,本是他争权的最大障碍,令建康的高门难以信任他。可是当累世显贵、出身著名世家的桓玄令所有人失望之际,刘裕反令人觉得他可为建康带来清新的气象。对群众而言,即使没有甚么“一箭沉隐龙”,刘裕布衣的身份,对他们已具莫大的吸引力。屠奉三有十足信心刘裕能从刘牢之手上夺取兵权,当刘裕全面反击桓玄,桓玄将尝到今天轻易得到胜利的苦果。正因得来太易,以桓玄的性情,不但不会懂得珍惜,还会自以为不可一世,余子均不足道。他和桓玄之间的恩怨,亦快到解决的时候了。在这一刻,屠奉三清楚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刘裕,是他一生人最行险但又最正确的一着。就在此时,衣袂破风声在他后方响起来。 第二章 危机之夜 统领府***通明,人影憧憧,明岗暗哨,警备森严,尤过当日荣阳城慕容垂的行宫,其时大雪漫漫,现在却是皓月当空,令潜进去的难度大增,即使以燕飞之能,也感无计可施。自刘牢之回府后,便不住有人进进出出,可见刘牢之正出尽全力维系军心,以对抗刘裕的分化,他召来各大小将领训示说话,令燕飞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因没法弄清楚刘牢之心中怀疑的魔门内奸是何人。但燕飞仍全神监视着统领府的动静,如刘牢之忽然大举出动,便可以先一步通知刘裕,让他能早作打算。今夜是危机四伏的一夜,只要刘牢之把心一横,将出现血洗广陵的场面,姑不论刘裕生死,由谢玄一手创立的北府兵将告四分五裂。此时一队人马驰出统领府,领头者高顽瘦削,双目闪闪生光,顿时吸引了燕飞的注意。燕飞之所以特别留心此人,不但因为他的警觉性比其它人高,更因他举目扫视街上和附近楼房的情况时,双目隐泛异芒,令燕飞生出似曾见过的感觉。当他记起曾在谯奉先的眼内发现过同样的芒光时,燕飞心中大喜,暗忖得来全不费工夫,哪敢犹豫,忙跟纵去了。※※※何无忌府内不住传来大批兵卫走动布防的声音,显示何无忌手下兵将正进驻府内,刘裕仍安静的坐在书斋内,似乎外面发生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刘裕的内心感到出奇的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等待最会折磨人,但他苦待复仇的时候终于过去了,现在他正在复仇之路迈进,与刘牢之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锋。这是一场奇特的决战,比拼的是军心所向和两人的号召力。关键处在于桓玄能否于明天攻陷建康。想想也觉荒谬,自己本身的成败,竟系于头号敌人桓玄的胜利上。北府兵内,不论上下,均知刘牢之是采取隔山观虎斗,坐享渔人之利的策略。但假如刘牢之预计落空,建康军根本不堪一击,刘牢之便成作茧自缚,他在北府兵内的声誉将彻底崩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刘裕将成北府兵将的唯一选择,只有他才可挽狂澜于既倒,追随刘牢之的人只会成为刘牢之的陪葬品。自己的预测会落空吗?刘裕心中苦笑。他是不得不行险一博,因为他负担不起任何延误。只有趁桓玄阵脚未稳之际,领导北府军全力反扑,方有击败桓玄的机会。如让桓玄稳霸建康,封锁上游,再派大军来攻打广陵和京口,那他刘裕将只余待宰的分儿。想到这里,魏泳之来了,随行的还有刘裕相熟的将领彭中。彭中令刘裕想起王淡真,当年他送王淡真到广陵去,便在半途上与他率领的一支巡军相遇。那时彭中仍只是个校尉,现在看服饰便知他晋升为副将,比魏泳之只低一级。三人见面,均有彷如隔世的感觉。坐好后,魏泳之竖起拇指道:“刘帅你真有本事,竞能压着刘毅那狂妄自大的小子,从他手上夺得海盐的兵权,改写了与天师军的战果。我们刚在兴致勃勃谈论你战功当儿,忽然你又在广陵出现,还收伏了老何,教他为你卖命。现在谁还敢不相信你的‘一箭沉隐龙,正是天降火石’的谶言。哈!我们各兄弟均以追随你为荣,没有人比我魏泳之更清楚你做了其它人没可能办到的事。”刘裕道:“不要夸奖我,我只是有点运道吧!”彭中曾是他的青楼伙伴,说起话来没有顾忌,笑道:“不是一点运道,而是鸿运当头,将来你飞黄腾达,至要紧不忘我们这班乎足,定要来个论功行赏。”魏泳之闻言大笑。刘裕顿感轻松起来,向彭中笑道:“你这小子升了职,人也风趣起来。”魏泳之道:“不要小觑小彭,他在与天师军之战中当水师的先锋船队,大破天师军的贼船队,故能连升两级。他***,今时不同往日,小彭已是水师中最有实力的猛将之一。”刘裕一双眼睛立即亮起来,道:“水师?”魏泳之道:“这正是何大人特别着我带小彭来见你的原因,广陵水师分十二队,小彭正是其中一队的指挥将,手上有十二艘战船,现在全体投归你老哥的旗下,任凭差遣。”刘裕的目光移往彭中。彭中兴奋的道:“告诉你也不相信,我已和手下们商量过,大家一句异议也没有,以后我们便跟着你了。”刘裕心中大喜,手上忽然多了十二艘战船,局面立时截然不同。自己今次策动的“兵变”,开始有成绩。三人商量妥行事和配合上的细节后,刘裕向魏泳之问道:“孔老大情况如何?”魏泳之现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已以飞鸽传书知会孔老大,请他老人家回来。说起孔老大,真不得不叫一句好汉子。”彭中道:“全赖孔老大把胡彬在京口的家小送往寿阳,胡彬才能放手助你们,但孔老大也因此触怒刘牢之,不得不到盐城避祸。”刘裕这才晓得发生了这么多事。孔靖对他刘裕的支持贯彻始终,不离不弃,确是难能可贵,令他深切感激。魏泳之道:“今夜是广陵最不平凡的一夜,形势的发展,我们实在无从控制和遏止。消息从不同的渠道传播开去,现在军中兄弟全晓得你老哥回来领导我们。我敢说一句,即使是刘牢之身旁的亲兵亲将,心向着你的亦大有人在。他***,如到现在有谁仍未看清楚刘牢之只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便应一死以谢天下。”彭中愤然道:“刘牢之任玄帅之弟饮恨沙场,伤尽兄弟们的心,他娘的,谁愿陪刘牢之这种人去死呢??”魏泳之兴奋的道:“只要我们北府兄弟上下一心,又有你刘帅领导,桓玄怎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比起苻坚,桓玄差远了,”刘裕心中一阵感慨,更感激谢玄,没有他的造就,自己怎可能有今天的一日。谢玄对北府兵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正因北府兵内人人视他刘裕为谢玄的继承人,当刘牢之令所有人失望之时,他刘裕便可兵不血刃的取而代之。魏泳之和彭中的看法,代表的是军中其它兄弟心中的想法。此时又有其它将领来见,魏泳之和彭中欣然离开,分头行事去了。※※※燕飞逾墙而入,避过巡卫,抵达内院,那目标人物刚进入一座建筑物内。燕飞忙潜至近处,运功窃听。一个阴柔的声音不疾不徐的问道:“刘牢之为何忽然召见高将军呢?”只听他说话的语调,燕飞便感到此君属自负兼有智谋之辈。同时晓得自己跟踪的人是北府兵著名将领高素?高素沉声道:“刘裕回来了!”那人愕然道:“刘裕不是在江南与徐道覆交战吗?”高素叹道:“刘裕此子行事总能出人意表,他今次回来这招确是诈谋奇计,立即威胁到刘牢之,令他统领之位岌岌可危。听刘牢之语气,何无忌已投向刘裕。应先生可有对策?”应先生沉吟片刻,道:“先发制人,刘牢之为何不动手?”高素道:“现在形势混乱,刘牢之手下的将领均认为欠缺动手的借口,话是如此说,但刘牢之是聪明人,该知没有人愿意随他与刘裕动干戈。论现时在军中的威望,刘牢之实比不上刘裕。”应先生道:“此事真教人头痛,若我们的人不是被派了出去办事,便可集中全力,一举击杀刘裕,一了百了,胜过杀几个北府兵的主将。”燕飞听得心中懔然,晓得魔门正配合桓玄进攻建康的行动,同时展开刺杀北府兵将领的计划,好令北府兵骤失几个关键性的将领,致阵脚大乱,遂无力应付桓玄。不过他纵然知道对方的阴谋,亦无法补救改变,因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刺杀的目标。高素叹道:“尽管我们人手充足,恐怕仍难办到,因为刘裕有燕飞随行。”应先生失声道:“甚么?”燕飞从应先生的反应,感受到魔门对自己的深刻惧意。高素道:“刘牢之已向刘裕下了最后通牒,着他明天正午前离开广陵,滚返海盐去。不过看刘裕摆出的姿态,是要和刘牢之对苦干。唉!真没想过,形势会这般急转直下,应先生可有对策?”这是高素第二次向应先生问计,可知高素已乱了方寸。应先生沉默下来。高素道:“还有另一件教人烦恼的事,刘牢之已怀疑孙无终的死与我有关,不过比对起刘裕的事,算是无关痛痒。”应先生忽然道:“我们立即走!”高素失声道:“甚么?”应先生道:“形势非常不妙,刘牢之肯定是从刘裕处得到消息,方会对你生出怀疑……”燕飞再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心中叫了一声“太迟哩”,从潜伏处扑出来,破窗入屋,接着电光爆闪,两声惨叫后,燕飞又穿窗离开,闻声赶至的府卫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推开舱门,小白雁的饮泣声传入耳内,高彦顿感肝肠欲断。小白雁伏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里,显然是不想被人听到她的哭声,不过只看她整个人不住抽搐,便知她哭得很厉害。高彦轻轻关上房门,自己也忍不住泪盈于睫,走到床沿坐下,勉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探手按着她肩头,俯身凑到她耳旁道:“雅儿!雅儿!不要哭哩!早晚我会割下桓玄的一双卵蛋,来给你送酒。”尹清雅抖动一下,沙哑着声音嗔道:“我不要他的臭卵蛋。噢!你这死怀蛋,引人说粗话。”高彦道:“我们夜窝族的人都知道,人在失意时,最要紧多说几句粗话来壮壮气势,这更是医治悲伤的灵丹妙药。我要是能割下桓玄的卵蛋,才不会拿他的卵蛋送酒。便如我说要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难道真的会这样干吗?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何况我只对雅儿一个人有兴趣。”尹雅倏地坐起来,犹带泪珠的俏脸现出哭笑难分的表情,哭得红肿的秀眸,狠狠盯着高彦,大嗔道:“臭高彦!死高彦!人家伤心得要死了,你还来和人家说这种臭话,乘机调戏人家。”高彦举袖为她抹拭脸蛋的泪渍,心痛的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错。雅儿要打要骂,悉随姑奶奶你的心意,最重要是不要再哭,哭坏了身体,只会让桓玄那奸贼一个人高兴。你师傅是怎样教你的,不是绝不可减了他的威风吗?”尹清雅默然不语,任由高彦为她拭泪,赤龙舟在风平浪静的鄱阳湖滑行着,明月高挂天上,和平宁静。高彦见尹清雅平复下来,心中暗喜,道:“老卓那小子亲自下厨,弄了几道拿手小菜要让雅儿品尝,现在他和程公、姚小子都在舱厅恭候你大小姐大驾。唉!雅儿很多天没好好吃过东西哩!看!人都瘦了!”尹清雅白他一眼,幽幽道:“你不也瘦了吗?人家没吃东西的心情,你也陪人家不吃。你这死混蛋。”高彦挤出点笑容道:“只要想起你没吃过东西,我便食难下咽。”尹清雅垂下螓首,好一会后轻唤道:高彦!”高彦欣然道:“小人在!”尹清雅终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然后又恼又嗔的骂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人家伤心时,偏要来逗人家笑,弄得人家不知多么难堪。”高彦道:“令雅儿快乐,是我高小子一生人最伟大的成就,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眼内。我可以向你保证,终有一天可打得桓玄卵蛋不保。桓玄怎可能是燕飞和刘裕的对手?他只余等待卵蛋被打掉的一天。”尹清雅再控制不到失控了的笑意,既喜且嗔的道:“你这坏家伙,又逗人笑了。”高彦探手摸上她仍有点湿漉漉的脸蛋儿,赞叹道:“雅儿的脸蛋真滑。”尹清雅任他放肆,还道:“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儿,连续十多天都没再对人家动手动脚,岂知仍是死性不改。”高彦的手移往她后颈,触手处的肌肤娇柔细嫩,顿时魂为之销,正要把她搂过去亲个嘴儿,尹清雅皱眉道:“你想干甚么?”高彦慌忙缩手,尴尬的道:“没甚么?只是想和雅儿亲嘴!嘿!既然雅儿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便留待日后再进行吧!”尹清雅立即霞烧玉颊,狠狠盯他一眼,又“噗哧”笑道:“时机尚未成熟?唉!你这坏小子。不过给你这胡搞一通,雅儿再不想哭哩!嘻!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我现在才明白这句粗话是多么无聊。不过你说得有点道理,我伤心只会便宜了桓玄。”接着白他一眼道:“这些天来辛苦你哩!由早到晚都忙着建立新的情报网,又要来逗人家欢笑,我却一点也帮不上忙,更要感谢程公,全赖他改组我帮,方能令帮中的兄弟保持状态和斗志。”高彦道:“正在舱厅等候你的夜宴,亦是送别赌仙的宴会。老卓和小姚会留下来,但程公必须赶返寿阳去,设法联络刘裕,看大家如何配合。来吧!勿让他们久等了。”尹清雅忽然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神情可爱诱人至极。高彦讶道:“雅儿想到甚么呢?”尹清雅以微细的声音轻唤道:“高彦!”高彦不解道:“雅儿有甚么心事?”尹清雅仍没有抬头望他,嗔道:“蠢蛋!”高彦抓头道:“我应该知道的吗?为何-我蠢蛋呢?”尹清雅由小嗔变大嗔,仍不肯朝他瞧去,骂道:“死小子、臭小子!”高彦终于醒悟过来,喜不自胜道:“时机成熟了吗?”尹清雅娇躯轻颤的道:“没用的家伙!”高彦忘掉了一切,凑过去吻上她湿润柔软的香唇。在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做为这世上最快乐的男人的滋味。 第一章 公然决裂 刘牢之的容颜有点憔悴,显示他并非对眼前局势的发展完全放心,甫进书斋,他的目光便狠狠盯着刘裕,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书斋外传来卫士布防的声音,可见刘牢之对自己的安全不敢掉以轻心,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刘裕的心却在想,你这奸贼当日伏杀淡真的爹,当然怕别人也向你使出同样的手段。书斋门在刘牢之身后由其近卫关闭,似乎立即把这两个互相憎恨的人,隔离在这独立的空间内,但谁都晓得这种隔离是一种错觉。刘牢之肃立门后,冷哼道:“你为何回来呢?”刘裕强压下心头怒火,平静的道:“统烦请就上座。”刘牢之似乎按捺不住情绪想发作,旋又举步,到主位坐下,喝道:“坐!”刘裕往一侧坐下,举目朝刘牢之瞧去,刘牢之脸无表情地盯着他,道:“先回答我你为何要回来?”刘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低声道:“因为我怕统领一错再错,致错脚难返。”刘牢之勃然色变,大怒道:“刘裕你算甚么东西,竟敢来批评我?”刘裕敢保证在外面的何无忌和一众北府兵将领,人人听清楚刘牢之说了甚么,而对自己说的话却是听得模糊不清,而这正是他要求的效果。刘裕提高声线道:“卑职怎敢批评统领?只因眼前正是我们北府兵危急存亡之时,只要走错一步,我军立陷水深火热之地,不但朝廷倾颓,我们亦会大祸临身。现在立即发兵建康是唯一的机会,可以把一面倒的情况扭转过来。请统领当机立断,我刘裕愿当统领的先锋将。”他这番话是说给在外面的何无忌听的,让何无忌晓得他全心全意为大局着想,并摆出向刘牢之效忠的姿态,当然!他早先的话已触怒了刘牢之,令两人之间再没有妥协的余地。刘牢之瞪视着他的眼睛杀机大盛,却似是意识到任他们之间的对话张扬出去,是有害无利。压低声音道:“你刚从海盐回来,清楚现在建康的情况吗?”刘裕昂然道:“今次卑职从海盐回来,正是要向统领汇报有关建康的最新情况,根据我得来的消息,如我的判断无误,明天的建康将再不是司马氏的建康,而是桓氏的建康。现在我们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请统领立即下令大军起航,否则机会将永不回头!”他虽然没有吐气扬声,但字字含劲,肯定书斋外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不会遗漏。刘裕是蓄意要刘牢之下不了台阶,更清楚显示出刘牢之没有掌握时势的能力,假设桓玄确实能于明日一天之内攻陷建康,刘牢之的声誉将立即崩溃。刘牢之大怒道:“休要胡言乱语。”这句话正中刘裕下怀,在有心算无心下,刘牢之正陷身他设计的圈套中。刘裕的心神出奇地冷静,清楚自己每字每句的效用-忽又压低声音道:“孙爷是怎样死的?”刘牢之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起立,戟指道:“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刘裕目注地席,沉声道:“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亦不是要把孙爷的血账算到统领头上去。只是想提醒统领,能这般害死孙爷的,只有熟悉军中情况的人才办得到,且身手高明,精通杀人之道。这个人肯定是统领宠信的人,清楚孙爷的行踪,更有令孙爷不起戒心的掩饰方法,方能令孙爷如此着了道儿。统领不用我说出来,也该晓得此人是魔门安排在我们军中的内奸。”刘牢之呆了一呆,接着脸泛怒容,朝书斋门走去。刘裕轻唤道:“刘爷!”刘牢之正准备喝令亲街开门,忽听到刘裕叫出以前对他的尊称,愕然止步。刘裕心中大感快意,直至此刻,刘牢之正被他牵着鼻子走。刘裕从容道:“何穆是否带来了桓玄在与两湖帮斩杀聂天还的一役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消息呢?”刘牢之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厉芒遽盛,目光像两枝箭般投往刘裕,道:“谁告诉你的?”刘裕差点想仰天大笑,当然没有如此放肆,他怕的不是刘牢之,而是怕损害自己在何无忌心中的形象。淡淡道:“我是猜出来的,统领中了桓玄和魔门的奸计哩!”刘牢之的呼吸急促起来,狂呼道:“一派胡言!”“砰!”刘牢之竟就那么硬把书斋门撞开,愤然去了。※※※燕飞在隔了一道大街的宅舍之出头来,俯瞰着何无忌府第的正门,看着刘牢之在亲将亲卫的簇拥下,怒气冲冲的来到广场处,紧跟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人是何无忌。亲卫忙把刘牢之的座骑牵至。刘裕和刘牢之说话时,燕飞藏身附近另一座建筑物内,凭他一双灵耳,把两人之间的对话,不论扬声说话,又或低声密语,都尽收耳内。听得刘裕怀疑刘牢之心腹将领里有魔门的卧底,燕飞也感有理。暗忖横竖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个魔门之徒找出来,顺手清理掉,一了百了。正如向雨田说的,与魔门的人讲道理只是白痴行为,最佳策略莫如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且眼前是唯一的机会。说到底刘牢之并不是蠢人,口上虽-刘裕一派胡言,事实上他肯定已把刘裕的警告放在心里。这类的事一给人点醒,当事者会心襄有数,或至少有个谱儿,如果刘牢之立即找他心中怀疑的人来问话,便最为理想。所以燕飞立即赶到此处来,进行他的计划。刘牢之一脸阴沉的走到战马旁,忽然止步,道:“无忌!”何无忌走到他身后道:“在!刘爷有甚么吩咐?”刘牢之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何无忌,道:“我一向对你如何?你来告诉我吧!”何无忌垂首道:“刘爷对我好得没话说。”周围过百兵将人人肃然站立,呼吸却沉重起来,偌大的广场,只有两人说话的声音和战马的嘶鸣,气氛压人。刘牢之动气道:“不要刘爷前刘爷后,我是你的亲舅,”对面高处暗黑里的燕飞心中感慨,他终于明白刘裕的报复手段,就是在兵不血刃下,教刘牢之众叛亲离,失去他最渴望的权力和声誉。何无忌抬起头来,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我认同刘裕的看法,如果我们再不行动,明天的建康将是桓玄的建康,而我们则余下等待被桓玄强行解散或收编的命运。”刘牢之闷哼道:“假设明天桓玄仍攻不下建康又如何呢?”何无忌压低声音道:“刘裕便像玄帅般,从来没有错估过敌人,他也是唯一曾破荆州军的人。现在他摒弃前嫌,肯为舅父卖命,这真的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错过了便永远错过,舅父你仍不明白吗?”刘牢之双目厉芒遽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你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了。”何无忌决然道:“我只是为大局着想。”刘牢之沉声道:“你给我告诉刘裕,明天正午前,他必须离开广陵,滚回海盐去,否则莫怪我无情。”说毕踏蹬上马,众兵将连忙跟随,纷纷翻上马背,只剩下何无忌一人站着。刘牢之在马上俯视何无忌,冷然道:“若你仍想不通的话,明天便随刘裕一起滚,便当我刘牢之没有你这个外甥,”接着似要发泄心头怒火的叱喝一声,催马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众兵将追随其后,注入大街去。刘裕看着何无忌进入书斋,默然无语。何无忌在他身旁颓然坐倒,呼出一口气道:“走了!”见刘裕没有反应,何无忌沉声续道:“他着我告诉你,假设明天正午前你仍留在广陵,他会不客气的。”刘裕往他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沮丧呢?”何无忌叹道:“自琰帅的死讯传来,孙爷又忽然死得不明不白,我便生出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折磨人,令你感到不论做任何事,都是没有意义的。”刘裕道:“你是否感到很疲倦?”何无忌苦笑道:“那是来自心底的劳累,今我只希望避往百里无人的荒野,不想见到任何人,再不理人世发生的事。”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感觉,因我曾处于比你目下情况恶劣百倍的处境,至少在你身上仍未发生令你会悔疚终生的事。”何无忌一呆道:“在你身上发生过这种事吗?”刘裕道:“当那种事发生后,你不会想向任何人提起。现在的你比我幸运多了,摆在你眼前是个选择的问题。想想你的娇妻爱儿吧!你便明白现时此刻的决定是多么重要。你舅父曾背叛过桓玄,改投司马道子,以桓玄的心胸狭窄,定不忘此恨,当桓玄夺得建康后,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你舅父,而你是你舅父最亲近的将领,桓玄亦绝不会放过。你舅父已是不可救药,所以你必须作出决定,作出令你永不感后悔的明智决定。”何无忌的呼吸急促起来,又有点不解的道:“我早向你表明心意,为何你还要说这番话?”刘裕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平静的说下去道:“人的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全在你以甚么角度去看事物。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若换一个角度去看,你对你舅父已是尽了情义,奈何他忠言逆耳,你没必要作他的赔葬品,若株连妻儿,则更悲惨。告诉我,你是否失去了斗志和信心?”何无忌颓然道:“我有没有斗志和信心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你刘裕行便成,我则依附骥尾。”刘裕摇头道::垣是不成的,坦白告诉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败桓玄,但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要你回复本色,全力助我。想想玄帅吧!他是怎样栽培你的呢?你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令他大失所望?仗末打已想着解田归甲,这场仗还何能言胜?玄帅竟培养出全无斗志理想的北府将吗?我们为的不单是北府兵的荣辱,更为南方蚁民着想,这就是我们北府兵的使命,要延续安公和玄帅的安民政策。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包括你舅父在内。”何无忌眼神逐渐凝聚,又怀疑的道:“你真有击败桓玄的把握?”刘裕微笑道:“还要解甲归田吗?”何无忌羞惭的道:“当我没说过这句话好了。唉!眼前刘爷要把我们逐离广陵一事,又如何应付呢?”刘裕心忖我正是要逼刘牢之作出这样的蠢事,怎会没办法应付?淡淡道:“他老人家既有此意,我们便依他的意思又如何?”何无忌愕然瞧着他。刘裕从容道:“北府兵的两大根据地,一是广陵,另一处为京口。广陵没有我容身之所,我们便到京口去。”京口离广陵只有半天船程,在长江下游南岸,与广陵互相呼应,仍属刘牢之的势力范围。何无忌脸色微变道:“这和留在广陵有甚么分别?”刘裕道:“当然大有分别。我们要在一夜之内,让广陵所有的北府兵将清楚知道,我将到京口去。愿追随我刘裕的,可到京口向我投诚,要效忠你舅父的,便留在广陵,就是如此。”何无忌脸上血色褪尽,道:“如风声传入舅父耳内,恐怕我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光。”刘裕胸有成竹的道:“所以你必须回复斗志,下一个永不追悔的决定,如此才能与我并肩作战,放手大干一场,明白吗?”何无忌睑上多回点血色,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我们这是要和舅父对着干了。”刘裕微笑道:“只要我们准备充足,你舅父是不敢妄动干戈的,因为他负担不起,想想这是甚么时势?”何无忌皱眉道:“可是京口由舅父另一心腹大将刘袭把持,绝不会欢迎我们。”刘袭也是刘牢之的同乡,乃北府猛将,武技一般,但才智过人,被刘牢之倚为臂助。刘裕道:“那就要看我们到京口去的时机。”何无忌对刘裕生出深不可测的感觉,刘裕这些听来只是街口而出的话,都是经深思熟虑的。刘裕知道何无忌猜不着他的手段,微笑道:“当桓玄大破建康军的消息传至广陵和京口,最佳的时机将会出现。”何无忌苦恼的道:“那我们岂非要苦候时机的来临?”刘裕问道:“消息要隔多久才传至这里?”何无忌道:“经飞鸽传书送来消息,三个时辰便成。”刘裕沉吟道:“如此正午前后将可以收到消息,与刘牢之驱逐我们的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像老天爷蓄意安排似的。”何无忌道:“你凭甚么作这样的猜测?”刘裕道:“桓玄大破司马尚之后,往建康之路畅通无阻,桓玄最怕的事是你舅父忽然变卦,为恐夜长梦多,所以绝不会拖延时间,如此桓玄最快将可在今夜抵达建康。在解严令解除前攻打建康还有个好处,就是可把对平民的骚扰减至最低。桓玄并不是来搞破坏,而是想做皇帝,最理想莫如建康的民众醒来后,方惊觉桓氏已取代了司马氏,”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司马元显,若他接到屠奉三的警告,说不定能避过杀身之祸,逃往广陵来,那他也算对司马元显尽了情义。何无忌现出心悦诚服的神情,点头道:“明白了!”刘裕道:“我们和刘爷的对抗搞得愈哄动愈好。最重要是把水师的将领争取过来,这样我们更有打动刘袭的本钱。当谁都看出刘爷大势已去,他的统领之位便名存实亡。”何无忌道:“刘爷若感到形势的发展不利于他,很可能尽起亲将亲兵,放手一博。”刘裕道:“我们把计划稍为改变一下如何?你和泳之最清楚广陵的情况,先联结心向着我的将领,到我们站稳阵脚,才通知其它将领。”何无忌点头道:“这是比较稳当的做法,我和泳之懂得拿捏分寸的。”刘裕道:“你的府第便是我们的临时指挥中心,你该知会你娘一声,让她清楚情况。到明天正午,我们便率队到京口去。”何无忌领命去了。 第十三章 进军建康 这个想法令他心中有点不舒服。一队又一队的战船,亮着辉煌的***,声势浩大的往下游驶去,明早黎明前,他们会出现于建康石头城的码头处,而石头城那时该已落入支持他的建康将领手上,建康军再没有本钱和他周旋。桓玄傲立在旗舰“桓荆号”的指挥台上,在十多个将领的簇拥下,检阅开往建康战场的战船。苻坚怎能和他桓玄相比。苻坚目空一切,以为投鞭足叮断流,劳师远征,又心切求胜,被谢玄完全掌握他的性格弱点,凭淝水一战,令他的大秦国瓦解。可怜苻坚连望建康一眼的福缘也没有,只能对淝水忏悔叹息。他桓玄则是谋定后动,先后除掉聂天还、杨全期、殷仲堪,独霸荆州,兵势强盛,这才顺流攻打建康。姑熟一战,他更把由司马道子头号猛将率领的建康水师打得落花流水,活捉司马尚之,令军威更振。司马道子还可以凭甚么来对抗他?他最担心的刘牢之亦已中计,误以为他的荆州军在与两湖军的战斗中折损严重,故采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希望莉州军和建康军拚个两败俱伤,而他刘牢之则可坐收渔人之利。他与苻坚最大的分别,在于苻坚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桓玄自问对现时建康的情况了如指掌。司马元显因久候刘牢之不至而生出怯意,不敢在大江上逆流迎击他的荆州水师。如此正中桓玄下怀,因为在李淑庄八面玲珑的手腕下,建康城有大半己悄悄落入他的掌握中。甚至负责皇城防御的将领里,亦有人暗中向他投诚。明天将会是场一面倒的战争。桓玄舐了舐被江风吹得干涸了的嘴唇,似已舐着血腥的味道,想起可亲手斩下司马道子的人头,便大感快意。在桓温死后,桓玄仍是个少年,有一趟赴京参加司马道子的晚宴,当时司马道子借点醉意,当众问他道:“桓温晚年想做贼,有何原故?”此句话令桓玄大吃一惊,慌忙跪在地上,幸有其它人解围,方能免祸。桓玄一直视此为生乎奇耻大辱,现在雪恨的时候终于到了。任司马道子逃到天脚底,也绝逃不出他的掌心。忽然又想起李淑庄这位艳着京城的尤物,她是否名不虚传,很快便可以揭晓。攻陷建康后,谁敢拂逆他的意旨。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也似沸晴起来。还有是谢玄之女谢钟秀,这小美人比之王淡真又如何呢?不过谢钟秀可不比李淑庄,要得到她必须谨慎行动,否则会引起建康高门的恶感,于他座稳帝位非常不利。桓玄对司马皇朝的怨恨,并不是在旦夕之间形成,而是长期的积怨。想当年父亲桓温何等显赫,司马氏之所以能保着皇座,全赖桓温肯大力支持,想不到却给司马道子当着许多客人,醉眼蒙胧的诋毁侮辱,事后桓玄曾上疏申述桓温的功勋,要求朝廷“追录旧勋,稍垂恺悌覆盖之恩”。可是奏疏上去之后,竞如石沉大海,得不到朝廷半点回响。多年苦待的机会,现在终于来临。击垮司马尚之的船队后,荆州军如入无入之境,长驱直下,进逼建康。桓玄几可预见,明天建康皇城竖起再不是晋室的旗帜,而是他桓氏的家旗。杀掉司马道子后,接着将是刘牢之,然后是刘裕。谁敢挡在我桓玄称帝路上者,谁便要死,且会死得很惨。※※※刘裕坐在书斋内,外表看去平静得近乎冷酷,事实上他体内的热血正沸腾着。他坚持要见刘牢之,并非一时的意气,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计划。他要令所有人都知道,刘牢之是无可救药的,让刘牢之尝尽由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他清楚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更清楚刘牢之对他的忌惮。当刘牢之赴会而来的马蹄音传进他耳内,他便晓得刘牢之正处于绝对的被动和下风,更可知刘牢之现在不敢向他动干戈。刘牢之正处于生命最奇特的处境下。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最重要是保持手上的军力,使他能在荆州军和建康军的火并裹坐收渔人之利。偏在这至为关键的一刻,他刘裕出现了。而何无忌亲自向刘牢之为他说项,本身已显示了他刘裕有分裂北府兵的号召力。所以刘牢之是被逼来见他,而主动权已操控在他刘裕手上。蹄音于外院广场而止,刘牢之和亲随高手该正甩鉴下马,准备入府。刘裕心中浮现王淡真凄美的容颜,顿然生出肝肠欲断的感觉,仇恨的火焰同时熊熊的燃烧着。除了在乌衣巷谢家首遇淡真的那一回,他看过淡真活泼欢欣的神情外,此后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不快乐的。即使她纵体投怀,忘情的与他亲吻,他仍清楚感到她内心的矛盾及悲苦。唉!红颜薄命。但刘裕最不能忘怀的,是她一身盛装被送往江陵的一刻,那也是刘裕见她的最后一面。足音自远而近。刘裕表面仍是那冷静,心中却在默默的淌血。淡真!为你讨回血债的时候终于到了,你的耻恨只有以血来清洗。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会不同了。今夜将是刘牢之能逞威风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刘牢之将发觉他的争强梦变成幻影破碎。至于桓玄,他授首于我刘裕刀下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数。 第十二章 仙道之盟 安玉晴在前方引领着他,越过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星夜变成了衬托她的壮丽背景,衣袂飘扬下乘夜而游,便如天卜的仙子动了凡心到人间来嬉戏。最后安玉晴落在一座宏伟的庙宇主殿瓦脊处,转过身来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闪烁的一对宝石。燕飞落在她身旁,一股来自她的迷人气息立即充盈鼻内。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飞!燕飞!”就算是呆子,也晓得眼前美女对自己披露情愫,何况是灵锐的燕飞,她的爱火以燎原之势包围着他,又是那么超越了一切肉欲,纯净而不含一丝杂质。燕飞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会忽然驾到,事前我竟没有感应,可见你的道心大有精进。”安玉晴一身夜行劲装,外加御寒长披风,迎风而立,体态优美至没有任何言语可作形容,黑衣白肤,愈发突显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双绝不逊色于万俟明瑶,令他梦萦魂牵的神秘眸神,燕飞生出无比动人的感觉。安玉晴轻轻道:“我们坐下再说好吗?”燕飞随她并肩坐在瓦背处,军事重镇广陵城像以他们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决定这城池主宰谁属,至乎南方的命运的一夜,令燕飞更有深刻的感触。来自安玉晴娇躯的淡淡幽香,传人他鼻内,听着她温柔的呼吸,感觉着她的体温,确是亲切迷人。安玉晴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轻柔的道:“燕飞呵!我们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见不着你,但我们又见面哩!”燕飞别过头去细审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练成了‘至阴无极’呢?”安玉晴迎上他灼热的眼神,绽放出一个比天上星空灿烂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专诚来告诉你‘至阴无极’的秘密,多么怕你等不及我,便去与孙恩决战,又或孙恩早玉晴一步寻上你。幸好玉晴尚有点运道,懂得先到边荒集碰运气,找到你的兄弟拓跋仪,方晓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孙恩。玉晴差点急死了,幸好感应到你在这裹。燕飞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悦吗?”燕飞道:“我也有个喜讯奉告玉晴,孙恩的问题已解决了。”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孙恩……噢!”燕飞遂把与孙恩决战的情况详细道出,然后道:“这是我能想出来应付孙恩的唯一办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报,令我悟通了‘破碎虚空’的秘密,让我们的仙途畅通无阻,只要能解决一个问题,那时我们爱何时走,便可何时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安玉晴又惊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飞!”燕飞忍不住调侃她道:“今夜你唤了我很多次呢!”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须掩饰心中的喜悦。练成‘至阴无极’后,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迟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练成‘至阴无极’,亦只能与孙恩拼个同归于尽。现在一切担忧全消失了,只有呼唤你的名字,方可表达心中的欢欣。燕飞燕飞!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吗?”燕飞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跃快乐的可爱模样,心中充盈着满足自豪的感觉,因为他并没有令这位红颜知己失望。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仪着我告诉你,五车黄金已运抵边荒集,他们正全力备战。就是这么多,当信差的任务完成哩!”燕飞心中填满小别后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正于广陵城进行激烈的兵权争夺战,仿佛再与他扯不上关系。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无忌更清楚刘裕脑袋中转动的念头。因为王淡真的耻辱,刘裕对刘牢之的仇恨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怀恨而来,为的是要向刘牢之讨债。他坚持要见刘牢之,是要面对面的打击他,看着刘牢之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至乎走投无路,如此方能泄他心头之恨。燕飞不会阻止刘裕。正因刘裕等侯这一天的出现,刘裕方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仍能保持强大的斗志,为自己屡创机会,完成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事。假设同一样的情况出现在纪千千身上,他也会像刘裕般进行报复。他了解刘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难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如果刘裕当日不理谢玄反对的与王淡真私奔往边荒集,王淡真便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这正为刘裕最大的遗憾。刘裕虽向何无忌保证不会直接伤害刘牢之,可是对付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动刀动枪,以刘裕的才智,他有其它种种手段,能令刘牢之生不如死。此正为刘裕坚持要在今晚见刘牢之的原因。安玉晴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孙恩究竟是生是死呢?”燕飞回过神来,一阵大风吹来,安玉晴螓首的十多根发丝拂到他睑上去,痒痒的。安玉晴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缕秀发拢回头上去,自然而然举起另一手忙着整理秀发,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态动人至极点。燕飞心忖安玉晴的美丽和风情,实不逊色于纪千千。微笑道:“在答玉晴这个问题前,让我告诉玉晴我从与孙恩这次决斗领悟回来的-点心得。”安玉晴放下完成任务的一双纤手,现出似喜似嗔的神色,横他一眼道:“原来燕飞也懂卖关子的。我在听着呢!”燕飞欣然道:“很快你会发觉我不是卖关子,而似是筒简单单的-个问题,自有其来龙去脉,如不依次序先后说出来,会令玉晴难以掌握。”安玉晴兴致盎然的道:“说吧说吧!玉晴在洗耳恭听。”一种忘忧无虑的感觉占据了燕飞的心神。今回重遇安玉晴,感觉又有不同,未来再不是茫不可测,而像是一切全掌握于手上,可以共同开创未来,那类似一种“结盟”的感觉,其中自有微妙的男女之情存在着。燕飞道:“首先是‘破碎虚空’是可以在合力下施展的,这大增我们破空而去大计的灵活度,例如由你安大小姐施展‘至阴无极’,由纪大小姐施展‘至阳无极’,便力足以开启仙门,拉拔我这在旁摇旗呐喊的小卒过关。”安玉晴“噗哧”笑起来,瞟他一眼掩嘴娇笑道:“你真说得轻松容易,事实上人家只是初窥‘至阴无极’的门径,离练成尚有一段很遥远的路。”燕飞耸肩道:“有甚么关系呢?我们有的是时间。”安玉晴微一错愕,接着像想到甚么似的,带点娇羞地避开燕飞的目光,垂下螓首。燕飞心中坦然,在破空而去大前题下,其它-切都变得次要。更何况这人间世真真假假,令人迷惘,是否执假为真?又或执真为假?怕谁都弄不清楚。既然如此,当然也不用太“执着”了。燕飞轻松的道:“其次是我永远练不成‘至阴无极’又或‘至阳无极’,因为我再无法令阴阳二神分开,这是练成此二法的基本要求。”安玉晴显然给他说得胡涂了,忘记了娇羞,迎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不明白!”燕飞道:“因为我又死了一次。”安玉晴失声道:“甚么?”燕飞遂把“命丧”于万俟明瑶掌下的情况道出,苦笑道:“这次经验死亡,令我的阴阳二神合而为一,再难分彼此,也因而无缘练得两法。”安玉晴仍因燕飞二度死而复生的经历震撼低回,欲语无言。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神秘美眸,却把心中对燕飞的关切表露无遗。燕飞甚至感到自己成了这美女活着的唯一意义、生命的泉源,那是种充满了无与伦比、深层超越的爱的感觉。两人虽然没有肉体的接触,但心灵和感触如水乳般交融着,远胜甚么海誓山盟,地老天荒。他们或许仍不算爱侣,但已超越了普通爱侣的关系。安玉晴轻呼一口气,道:“这究竟是吉是凶呢?”燕飞笑道:“我既然可为孙恩开启仙门,还有甚么值得担心的?事实证明,只是我一人之力,亦有办法打开仙门。”安玉晴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说话。燕飞当然晓得她在担心甚么,只是见自己说得豪气,不忍说出令他气馁的话。微笑道:“我知道玉晴一直在担心没法把仙门打开至可令我们三人携手而去的宽阔空间,但原来这担心完全是不必要的。当孙恩穿越仙门的一刻,我感应到他的肉身于那一刻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安玉晴不自禁发出“呵”一声惊呼,双目射出惶恐的神色。燕飞从容道:“玉晴不须惊慌。我的感应尚有下文,孙恩的凡躯虽于穿越仙门的一刻彻低毁掉,可是他的阳神却因此释放出来,到了仙门的另一边去。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要说这多话,方能解释清楚孙恩的生死。以凡人的角度去看,孙恩的确死了;但换了仙门的角度去看,孙恩却是得到了新生。”安玉晴娇喘道:“太匪夷所思了。”燕飞道:“所以仙门的大小绝不会成为问题,离去的并非我们的肉身,而是我们的元神,不受形状大小的影响。而照我猜想,任我们的至阴至阳如何强大,开启后的仙门仍是那样的空隙。”安玉晴娇笑道:“你说得很轻松有趣。”接着问道:“你说过还有一道难题要解决,不知是怎样的难关呢?”燕飞沉吟片刻,道:“当日我能死而复生,全赖阴神前生的记忆,故能元神归窍。像孙恩虽能穿越仙门,但因他的元神只得一偏,所以会失去上一个生命的全部记忆,变成-个无根和没有过去的生命体,如此我们如何能在洞天再续未了之缘呢?”安玉晴皙白的睑庞再次现出红晕,令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敢逼视,又忍不住更用神去看。她先瞄燕飞一眼,然后垂首轻轻道:“我与孙恩的情况刚好相反,又会出现甚么情况呢?”燕飞很想说或许变得只懂得和我再续前缘吧!但又知这句话绝不可以宣之于口。对安玉晴他是警觉和克制的,虽然清楚她在自己心中占有重要的席位,但在言行方面却格外谨慎,怕破坏与安玉晴微妙的动人关系。有时会想到这克制是不必要的,尤其当认清楚这人间世的本质。既然一切便如浮光掠影,为何不可以抛开一切,尽情享受这个形式生命的赐与。然后时候到了,大家一起破空而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燕飞其实是晓得答案的,因为直至此刻,他对安玉晴绰约动人的形体仍没有丝毫绮念欲望。这并不代表安玉晴对他没有吸引力,反之她的吸引力是无可抗拒的。问题在当他们在-起时,男女之间的吸引力,被转化为更深层次和超越了肉欲的爱,那是一种令他不忍破坏的美好感觉,更贴近爱的本质。相信安玉晴也有同样的感受。燕飞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总感到有点不妥当。”安玉晴苦笑道:“强如孙恩,也没法练成纯阴纯阳兼备的功法,普世之间,恐怕你是唯一的例外,这问题如何可以解决呢?”燕飞信心十足的道:“单凭自身之力,当然解决不了。但借助外力又如何呢?我也是借助外力,才练成此一奇功。先是丹劫,然后是你爹的阴毒。在这方面我也颇有经验,我便曾为高彦和刘裕施法,改变了他们的内气,由后天转为先天,也改变了他们的体质。现在我更有把握改变玉晴和千千,肯定万无一失,或许要一段悠长的岁月,可是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有的是时间,何愁大事不成呢?”安玉晴一双美眸亮了起来,忍不住心中欢喜的瞄他一眼,含笑道:“何愁大事不成?说得真古怪。好像甚么事来到你手上,都变得轻而易举。燕飞呵!玉晴愈来愈相信你能人之所不能,像万俟明瑶的死结也可以用如此妙想天开的方法来解决。”又道:“玉晴尚未有机会问你,你到广陵来有甚么事呢?”燕飞道:“在这大乱的时代,有甚么事能离得开争权夺利、斗争仇杀?玉晴千万不要为这种事分神,我说出来也怕弄污了你的耳朵。”安玉晴没好气的道:“可是在千千姐的事上,玉晴好该稍尽绵力吧?”燕飞摇头道:“你不是说过我是能人所不能吗,我绝不愿你沾上血腥。我最喜欢你继续过着远离人世纷争的生活。你现在该可心无罢碍的专志修练你‘至阴无极’的功法,直抵大成之境。当时候来临,我会和千千去找你,由那刻开始,我们三个人再不会分离。”安玉晴今次连耳根都红透了,垂首轻轻道:“燕飞呵!你有没有想过现实的问题,我们这么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古怪吗?”燕飞微笑道:“这个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但却不用在这刻寻求解决的方法,一切由老天爷作主,也不用给自己限制,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一切顺乎自然如何?”安玉晴娇羞的道:“玉晴还有别的选择吗?”燕飞欣然笑道:“没有!”安玉晴终于抬头朝他瞧去,微嗔道:“人家少有这种情绪,都是你不好。”燕飞洒然耸肩,目光投往何无忌府第的方向,油然道:“我和刘裕等待的人来了。唉!多么希望能分身陪玉晴去游山玩水,可是现实却不容许我这么做。多么希望雪融的时候可以提早来临,让我们能共赏北方春暖花开的美景。”安玉晴笑逐颜开,道:“这是别开生面和讨人欢喜的逐客令。玉晴造就返家,安心等候燕飞和纪千千大驾光临。”说毕盈盈起立,秀眸闪射苦欣悦的神色。燕飞拿起她一双柔荑,紧握手内,叮咛道:“路途小心!”这才放开她的手。自相识以来,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安玉晴出奇的平静,美目深注的看着他,柔声道:“燕兄保重。”然后衣袂飘飘的去了。燕飞直至她没入远处的暗黑里,方返回何府去,此时蹄声已抵何府门外,显示刘牢之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不得不到何府来见刘裕,尽表刘裕现今在北府兵内举足轻重的实力。 第十一章 圆谎之话 何无忌离去后,燕飞往一旁地席坐下,皱眉道:“何无忌说得对,现在刘牢之最顾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只要杀掉你,北府兵内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你和他是绝没有妥协的余地,为何不秘密进行颠覆他的活动,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却要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与他来个正面冲突呢?”刘裕没有直接答他,从容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最清楚我的事,今次与我重聚,有没有发觉我异于往日之处呢?”燕飞点头道:“你今次确有改变,做甚么事都一副信心十足、胸有定计的神气,人也变得乐观积极,有种一往无前的气概和决心。也让我感到你难以捉摸。”刘裕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道:“自与淡真诀别后,我一直活在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支持我的只有为她洗雪耻恨的死志。我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的一天,我会把淡真的骸骨从荆州运返建康,令我可以长伴她身旁,使她好好安息,这是我还可以为她做的事。你明白我的心情吗?”燕飞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刘裕道:“当我全力对付天师军时,我禁止自己去想淡真,把心神全投放在文清身上,得到了平静和欢乐。可是当‘奇兵号’离开海盐北上的一刻,我的心神又被淡真占据。但今次再不是陷身在无法自拔,由痛苦和绝望堆成的深渊,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快感,因为我晓得为她讨债的日子终于来临。我感到生命在燃烧着,再没有人能挡着我,包括刘牢之和桓玄在内。”燕飞细看他的神情,感到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均发自他内心的至深处,亦可见他复仇的意志,任由风吹雨打,也难以动摇其分毫。刘裕朝他瞧去,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刘牢之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却绝不敢在无忌的将军府内动手的,因为他的姐姐无忌的娘亲就在府内,难道他敢使人包围将军府,再纵兵强攻吗?”燕飞点头道:“我倒想不及此,可是仍不明白你为何非见刘牢之不可?”刘裕沉声道:“因为我要向刘牢之作出最残酷的报复。”燕飞愕然道:“你不是曾答应过何无忌不伤害他的舅父吗?”刘裕道:“报复的手法有很多种,杀他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为他的劣行付出他负担不起的代价。我是不会对无忌食言的,我也不会动刘牢之半根毫毛。”燕飞道:“但你在时机尚未成熟下见他,会不会弄巧反拙?”刘裕双目闪闪生辉,道:“过了今晚,成熟的时机将会来临。咦!你想到了甚么?”燕飞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拍他肩头道:“我有奇异的感应,却与今夜的事没有关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想清楚如何去应付刘牢之,我出去打个转便回来。”说罢穿窗去了,剩下一头雾水的刘裕,苦无继续倾诉心声的最佳对象。※※※建康城。乌衣巷。王弘刚从外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内寝厅呆坐,更不要一旁的婢仆侍候。“王兄!是我屠奉三,不要声张,府内有甚么地方方便说话?”王弘吓了一跳,整个人弹将起来,虽然耳内的声音仍萦绕着,可是一切如常,令他有疑幻疑真的古怪感觉。事实上他正想着刘裕和屠奉三,但屠奉三怎可能回建康呢?难道自己因太疲倦睡着了,作了这个怪梦。到屠奉三再次传声催促他,王弘始弄清楚他不是在作梦,忙进入寝室后,又弄熄了***。一切妥当后,全身夜行黑衣的屠奉二穿窗而入,笑道:“公子可好?”王弘不能置信的道:“屠当家不是正和天师军进行连场大战吗?怎可能分身回来?”两人到一角坐下,屠奉三扼要地描述了江南战场的情况,然后道:\‘天师军败势已成,再难成气候,何况孙恩命丧燕飞之手,更是对天师军最致命的打击。现时的当务之急,是要对付桓玄,这是我们潜回来的原因。”王弘满脑子疑问,却有点不知从何问起,只好拣最简单的来问:“刘兄呢?”屠奉三道:“他到广陵去了。”王弘大吃一惊道:“他不怕刘牢之杀他吗?”屠奉二好整以暇的道:“怕的该是刘牢之才对。现今刘帅在北府兵中的声威,远在刘牢之之上,刘帅今次回广陵是要把刘牢之的兵权夺到手上,如此方有扳倒桓玄的本钱。”王弘皱眉叹道:“我怕的是建康再撑不到那一刻,今回桓玄东来,声势庞大,战船超过三百艘,水陆两路的荆州军加起来超过八万人,首次在姑熟接战,便把司马道子倚之为头号猛将的司马尚之打得全军覆没,司马尚之还被桓玄俘虏,消息传返建康,震动朝野。司马元显虽然下了船,也给吓得不敢进发。现在谁都看好桓玄,更有人暗中串连,作好迎接桓玄入城的准备。”屠奉三道:“现在司马元显手上还有甚么筹码?”王弘苦笑道:“姑熟一战,建康军损失惨重,战船折损近半,战死者达五千之众。现在司马元显手上的战船不足百艘,战士不过区区八千之数,且士气低落,不住有人开溜,恐怕难堪一击。”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情况竟恶劣至此?”王弘叹道:“最恶劣的情况正在出现,人人都知元显胆怯了,再不复先前之勇,照我看元显根本不敢和桓玄正面交锋。”屠奉三同情的道:“这个很难怪他,敌我实力悬殊,对方又是顺流胜逆流。但我认为元显并不是心怯,而是想改变战略,利用建康城强大的防御力量,引桓玄登陆决战。”王弘道:“那将会是元显最大的失误,他近来在各方面都大有改进,但在体察民情上却是依然故我。我敢肯定,若元显以为可凭城拒敌,将会发觉建康军民没有人愿为他卖命,他要怪就只好怪他老爹司马道子吧!”又道:“还未请教屠兄今次到建康来有甚重要任务,看我能否帮得上忙?”屠奉三欣然道:“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帮忙?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你对司马皇朝气数的看法。”王弘不解道:“我们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吗?屠兄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屠奉三道:“先前谈的只是荆扬两州的形势比拼,现在谈的则是司马皇朝的兴替。建康的政治是高门大族的政治,你身属建康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你的看法,代表着建康高门在此事上的立场,更代表着桓玄能否改朝换代,坐稳皇座。”王弘点头表示明白,沉吟片刻,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是建康世族普遍在这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则是我个人的见解,而我个人的看法虽亦有代表性,却非主流。”屠奉三像有用不尽的时间般,微笑道:“我想先听最普遍的看法。”王弘苦笑道:“最为人认同的,就是司马氏皇朝气数已尽,时日无多。司马道子的例行逆施,已尽失人心。建康中恨不得将其煎皮拆骨的大有人在,而司马德宗这个白痴皇帝更是令人绝望。唉!怎么说才好?建康的世族并不害怕桓玄,支持他或反对他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如桓玄登上皇座,会一切依旧,不同的是荆扬二州同归一主,建康缺粮的难题亦会因漕运重开迎刃而解,建康世族将可继续其诗酒清谈的风流日子。所以我说假设司马元显图倚城抗桓,会发觉手下兵将不战自溃,因为没有人肯做这没有意义的事,只有疯子和傻瓜才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去悍卫一个白痴皇帝。”屠奉三道:“这么说,司马元显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王弘点头道:“事实如此。”屠奉三道:“你的看法又如何呢?”王弘道:“我的看法就是对桓玄的看法,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初时他或可装模作样,来个黜奸邪、擢贤才,杀几个可大快人心的人来讨好京师的民众。但很快他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其为祸之烈,将远胜过司马道子,这时我们刘帅的机会就来了。”屠奉三道:“顺口问一句,建康高门对刘帅又有怎样的看法?”王弘道:“坦白说,除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好他。你们收复嘉兴,的确掀起了热烈的议论,可是桓玄来势汹汹,把刘兄的光芒全掩盖过去。大多数人认为你们纵能击败天师军又如何呢?当桓玄占领建康,南方的天下,十有八、九落入桓玄手上,最厉害是他控制了长江这南方的经济命脉,任刘兄如何神通广大,对上桓玄,只是以卵击石。当然我对刘兄仍有十足的信心,只是他忽然潜返广陵一着,已是出人意表,更令我感到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恶劣。”屠奉三微笑道:“希望桓玄也像建康的人那般,低估刘帅。桓玄愈不把刘帅放在眼内,对我们愈是有利。”王弘道:“说了这么多话,还未转入正题,究竟屠兄想要在下如何帮忙?”屠奉三道:“我想你帮我圆谎。”王弘愕然道:“圆谎?”屠奉三道:“我今回到建康来,是为刘帅尽他对司马元显的兄弟情义,向司马元显提出警告,他们父于倚重的陈公公,实是与谯纵一鼻孔出气的内奸。”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屠奉三道:“不过现在形势急转直下,是否通知司马元显此事,亦难左右大局的发展,所以我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让刘帅潜返广陵的事提早泄漏,对我们有害无利。”王弘开始明白屠奉三为何再三问他对司马皇朝处境的看法,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子。唉!屠兄直话直说好吗?”屠奉三若无其事轻松的道:“将来如果刘帅问起此事,王兄可推说我已请你去通知司马元显,可是却见不着元显,无法转述我们的警告便成。这种事曾尽过力便成,谁都没有法子,但却町安刘帅的心。”王弘明白过来,苦笑道:“或许根本不用说谎,司马元显刻下正在战船上,能见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且现在建康正在戒严中,没有军令会是寸步难行。”屠奉三欣然道:“我当王兄是答应了。”王弘皱眉道:“敢问屠兄一句,是否不论情况如何,屠兄亦不会向元显传达刘兄的警告呢?”屠奉三双目精芒遽盛,平静的道:“成就大事者,岂容妇人之仁?这是我屠奉三一贯的作风。司马元显或可算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也是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皇朝的代表。假如被他灭了桓玄,终有一天他会卜手对付我们。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这样子。”王弘点头道:“明白了!我会在此事上为屠兄圆谎。”屠奉三欣然道谢。王弘道:“现在我更相信司马元显没有逆转情势的机会,陈公公是他们父子信任的人,能起的作用实难以估计。今天黄昏时我收到的最后消息是,桓玄的大军已进至新亭,可在一天之内攻打建康。”屠奉三道:“刚才你说有人在建康秘密串连,联结各方迎接桓玄,你指的究竟是哪些人呢?”王弘道:“主事者是王国宝之兄王绪。主绪因司马道子杀害王国宝,又大力压制王家,故怀恨在心。所以王绪一直与桓玄暗通消息,密谋推翻朝廷。”屠奉三问道:“王绪与李淑庄关系如何?”王弘愕然道:“屠兄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我们的清谈女子也有问题吗?王绪确实与李淑庄关系密切,是李淑庄的入幕之宾。”屠奉三道:“这才合情理,真正的主事者是李淑庄而非王绪。简单点说,李淑庄、谯纵和陈公公均属一丘之貉,同厉某个秘密派系,今次他们助桓玄夺取司马氏之天下,亦是不安好心,终有一天会取桓玄而代之。”王弘色变道:“竟有此事?”屠奉三道:“你们现在情况如何?”“你们”指的是王弘和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毛修之、郗僧施、檀道济和朱龄石数人,他们曾与刘裕在淮月楼见面,并决定支持刘裕。王弘颓然道:“他们现在都偃旗息鼓,尽量低调,因怕惹来杀身之祸,个人的生死等闲事,最怕是牵连家族。今早我才收到消息,毛修之昨夜遁离建康,不知去向。”谯纵是毛修之的死敌,如果桓玄入京,谯纵肯定会斩草除根,收拾毛修之,所以毛修之惟有避祸而去。由此可见建康城内确实没有人看好司马道子父子,对桓玄更是噤若寒蝉失去了勇气,怕桓玄将来会和他们算账。在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马道子父子再没有对抗桓玄的力量。谁想得到事情发展至如此情况。想到这里,屠奉三心中更佩服刘裕,若非他断然决定北返,他们将注定惨败在桓玄手上,现在则仍有回天的机会。王弘道:“现在我们还可以干甚么呢?”屠奉三道:“你们甚么都不用干,桓玄入京后便韬光养晦,以保命为最重要的事。”王弘冷哼道:“一天桓玄未坐上帝位,他一天不敢动我们。”屠奉三道:“理该如此。”接着肃容道:“是我离开的时候哩!在刘帅夺得北府兵的控制权前,我们再不会与你们联络。桓玄便任得他逞威风,正如你所说的,当他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弄得天怒人怨时,我们反攻建康的日子便到了。哼!桓玄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会忍不住露出凶相的,他的好景绝不长久。”王弘点头道:“明白了!”屠奉三伸手与他相握,道:“王兄保重。你帮我的忙,我会铭记心中。”王弘道:“只是举手之劳吧!虽然隐瞒刘兄是有点不该,但想到屠兄处处为刘兄着想,我亦心中释然。”屠奉三松开紧握王弘的手,穿窗离开,投入人心惶惶、风雨欲来的建康城最令人忧心的暗夜里去。 第十章 重修旧好 何无忌形疲神困的回到将军府,洗了个冷水浴,方感觉好了一点。这是他十多年来的习惯,纵使在冰天雪地,电以冷水浇身,这是他保持体格和意志的秘方。他很想独自思索一些困扰着他的问题,可是却给刚足五岁的爱儿缠着,逼他玩了一会,到夫人来逼不情愿的小子上床就寝,他才脱身到书斋去。坐下后,何无忌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忌兄因何事叹息呢?”何无忌遽震下,探手拿起放在-旁的长刀。他的将军府戒备森严,又有恶犬巡逻,书斋门外更有两个近卫高手站岗,而对方竟能如入无人之境,直到抵达门外扬声他方察觉,怎不到他魂飞魄散。如果来人是打他夫人、儿子的主意,后果不堪设想。刘裕现身书斋门处,一身夜行装东,却不见他惯用的兵器厚背刀。何无忌愕然道:“是你!”刘裕直抵他身前,面对着他在地席坐下,目光闪闪地打量他,微笑道:“无忌消瘦了!”何无忌苦笑道:“你到这襄来不是为看我胖了还是瘦了吧?”刘裕从容道:“我很高兴。”何无忌皱眉道:“有甚么值得高兴的?”刘裕耸肩道:“你没有一见到我便举刀相向,当然令我感到欣慰。”何无忌露出第二个苦涩的笑容,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刘裕淡淡道:“仍在恼怒我吗?”何无忌避开这个问题,冷然道:“你怎可能分身回来,不再管天师军的事了吗?”刘裕轻松的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别,孙恩已丧命于燕飞之手,徐道覆连失两城,被逼退守会稽,再难有回天之力。我今次秘密潜回广陵,是为大局着想,无忌可知北府兵的覆亡,已迫在眉睫?”何无忌呆瞧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刘裕锲而不舍的问道:“仍因我在生闷气吗?”何无忌颓然道:“为甚么还要说这种话?孙恩真的死了?”刘裕微笑道:“我像是说谎的人吗?”何无忌肃容道:“不要再绕***了,你今次来有甚么目的?大家直话直说。”刘裕油然道:“我今次回来,并不是要计较甚私人恩怨,而是要完成玄帅的遣志,不让南方落入桓玄之手。一直以来,我都是为这个远大的目标奋斗,从来没有改变过,有时会用上点手段,但却没放弃朝这方向迈进,直至眼前此刻。”又追问道:“无忌刚才因何叹气?”何无忌凝望他好一会后,沉声道:“刘兄可知若刘爷晓得你在这襄,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刘裕淡淡道:“何兄又知否燕飞正在外面等候我呢?”他对何无忌的称呼由“无忌”改为“何兄”,这转变配合着他现时举手投足均自然流露的领袖气魄和龙虎之姿,本身已具慑人的气度。何无忌一震道:“燕飞!”刘裕微笑道:“我今次到广陵来,并不是来送死,而是来看看有甚么方法,可以令北府兵不致丢人现眼,灭了玄帅的威风,好让他在天之灵,得到安息。现时情况之劣,已超出何兄的想象之外。桓玄之所以能轻易收拾聂天还,是因有魔门撑他的腰,甚谯纵、谯奉先、谯嫩五,至乎建康李淑庄、司马道子身边的陈公公,全属这派系的人,皆在伺机行事。你想想吧!事情严重到何等地步呢?聂天还之所以亡于桓玄之手,正因他身边的大将中,有魔门的人在。”接着把魔门的事详细道出,到他说毕,何无忌脸上的血色巳所余无几。刘裕又道:“据我们猜测,竺法庆有很大可能是魔门之人,否则不会如此仇视佛门。”何无忌深吸一口气道:“你可有凭据?唉!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想到如要说服刘爷,空口说白话是没有作用的,何况消息来自你呢?”刘裕道:“物证就没有哩!人证倒有一个,就是支遁大师,”何无忌点头道:“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安公的知交好友,且佛门不打诳语,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怀疑,可惜远水难救近火,这处是广陵而非建康。”刘裕皱眉道::逗里到建康不过一天船程,你们派个人去见他不就成了吗?”何无忌叹道:“刚才消息传来,桓玄已攻陷历阳,活捉了大将司马尚之,进驻溧州,随时进犯建康,朝廷一天之内向刘爷下了三道圣诏,命刘爷立即率水师到建康助阵,我刚才还为此与刘爷吵了一场,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要长嗟短叹。”刘裕道:“刘爷究竟在打甚么主意,不知道纵容桓玄,等于任狼入室吗?如果被桓玄进占建康,控制了广陵的上游,又拥有建康区丰盛的粮产,任北府兵如何兵强马壮,亦只有挨揍的分儿,刘爷为何如此不智?”何无忌道:“他当然有他的想法,最好是建康军和荆州军僵持不下,拼个两败俱伤,他便可坐得渔人之利。”只听这番话,便晓得何无忌没有辜负谢玄对他的期望,晓得审时度势,懂得从大局着眼作判断,而非盲从亲舅的人。刘裕道:“他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山于魔门的长期部署,在裹应外合下,建康军会像两湖帮般败得又快又惨,当刘爷还未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时,南方的天下已尽入桓玄手上。桓玄根本不用来攻我们,只要封锁上游,我们将不战自溃。”何无忌睑上再没有半点血色,道:“半个月前,朝廷已下旨委任刘爷为先锋,司马尚之为后部,司马元显为主帅,西讨桓玄。桓玄亦知不妙,准备退守江陵,以逸待劳。岂知刘爷按兵不发,桓玄立即嚣张起来,上表传檄,举兵东下,讨伐元显。元显见我们按兵不动,只好龟缩于建康。唉!若我们明天仍不起行,元显危矣!”刘裕道:“我要见刘爷!”何无忌失声道:“你是否疯了!”刘裕道:“我没有发疯,反而比平时任何时刻更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无忌!你现在该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眼前是唯一的机会,我们绝不可以坐以待毙。你若想陪刘爷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却要提醒你,就算你不理北府兵兄弟的生死,也好该为你的娇妻爱儿着想。国家的兴亡就在眼前,到这一刻决定权仍在你的手上,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何无忌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沉声道:“你不怕刘爷杀你吗?”刘裕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摇头缓缓道:“我是去向他报上他不知道的事,是为他好,他为何要杀我呢?”何无忌烦恼的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但他不会那么想,奈何?”刘裕微笑道:“他不敢杀我的。”何无忌沉声道:“他若敢杀你又如何呢?连朝廷的圣旨他都不放在眼内,何况是你刘裕?”刘裕若无其事的道:“如他真的敢动手,你、我和燕飞三人并肩杀出帅府如何?”何无忌剧震无语,只懂呆瞪着他。刘裕道:“一错不能再错,发疯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舅父。背叛王恭,接着又划策设谋杀死王恭,转投司马道子的怀抱,这是他一个严重错误。讨伐天师军之战,先是纵兵强夺民粮,又于未竟全功之际,率师北返,害得谢琰孤军深入,战死沙场,这是第二个错误、现今桓玄东来,他错估形势,以为可借桓玄之手除去司马元显,然后再讨伐桓玄,这将是最后一个错误,因为他再没有机会犯第四个错误。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眼前足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玄帅的看法错了吗?事实正证明玄帅目光如炬,他担心的事一一应验。”何无忌闭上眼睛,好一会后再张开来,道:“我们现在还可以做甚么呢?”刘裕平静的道:“让我去与刘爷见个面。”何无忌有点哭笑不得的叹道:“这个险值得冒吗?”刘裕淡淡道:“因为他是你的舅父,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要给他这最后的机会,就看他的选择取舍。”何无忌摇头道:“你可以不和他计较私怨,可惜刘爷却没有这样的胸襟,你是他的心中刺、眼中钉,只要有一分机会,他会把你置诸死地。舅父变了,变得很厉害,权力是可以令任何人变成你再不认识的人,你还要坚持吗?”刘裕道:“他可以不仁,我却要尽义。无忌你放心去安排吧!我有办法令他不敢动手。”何无忌苦笑道:“你不明白的,何穆三天前从建康来见刘爷,为桓玄向刘爷招降,事后刘爷召了我去商量,我虽大力反对,他却一意孤行,说此为缓兵之计。唉!何穆正是李淑庄的青楼常客,所以你指出李淑庄是魔门的人,我没有一点怀疑,如果没有李淑庄从中斡旋,何穆怎会忽然为桓玄作说客?”刘裕心中大喜,晓得何无忌终于被他打动,方会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消息。何无忌又道:“最近北府兵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桩与你有直接的关系,你知道后肯定不愿去见刘爷。”刘裕色变道:“甚么事?”何无忌沮丧的道:“孙爷死了!”刘裕全身遽震,失声道:“甚么?”孙爷就是孙无终,等于刘裕的师傅,刘裕之所以有今时今日,全赖他一手提拔。何无忌颓然道:“刘爷现在最顾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刘裕,因为只有你能威胁到他在北府兵内的统领之位,所以凡是他认为与你有亲密关系的人,均给贬谪往别地投闲置散。孙爷给调往京口,十多天前被人发现伏尸房内,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死得不明不白。人人都怀疑是刘爷派人下手,但刘爷却指天誓日与他无关。当时我并不相信他的话,现在已有别的想法。孙爷实在再难起作用,刘爷是不会这般不智的。下手的最有可能是魔门的人,这是最厉害动摇军心、分化我们北府兵的毒计。”刘裕热泪狂涌,默默听着,到何无忌说罢,才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道:“我也相信是魔门的人下手的。”何无忌平静的道:“你还要去见刘爷吗?”刘裕道:“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想见他。”何无忌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刘裕愕然道:“是甚么事呢?”何无忌道:“当你登上九五之位,我希望能解甲归田,过一些平静的日子。”刘裕皱眉道:“我何时向你说过要当皇帝呢?”何无忌道:“说到底,大家仍是兄弟,纵有误会,亦是过去了的事。说起话来,更不用拐弯抹角。玄帅最大的遗愿,就是要你为他完成统一南北、复我中土的不朽大业。玄帅曾多次向我表示他对司马皇朝再没有任何期望。言下之意,就是必须由新朝代之。你若要一统天下,首先便要解决朝廷这北伐最大的障碍,除了取而代之外,还有甚么办法呢?”刘裕默然片晌,点头道:“你既重新视我为兄弟,这么-个要求,教我如何拒绝?”何无忌像放下了心事般,道:“我现在到统领府见刘爷,向他报告魔门的事,并让他晓得你在我府内,若他肯见你,只有到这裹来见你,没有我的合作,他想在这里杀你没那容易。”刘裕道:“你不怕他把你拿下吗?”何无忌道:“实不相瞒,现时你在军内的声誉,实远超过刘爷,除刘爷身边的几个心腹将领外,人心都是向着你的。如刘爷公然和我们撕破脸皮,派兵来攻打我的府第,肯定会引起兵变,他绝不敢这么做。依我猜,他定会来见你,好问清楚魔门的事。”刘裕道:“我曾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违信背约。我不是指你解甲归田的事,而是指曾答应你不会伤害刘爷。”何无忌感激的道:“我愈来愈佩服刘兄,在现今的情况下,仍能信守承诺,反是我曾背弃你。”刘裕道:“但是你并没有真的出卖我,否则魏泳之第-个性命难保。”何无忌既狠下决心,重投刘裕一方,神态大是不同,沉吟道:“现在军中拥戴你的人,除了魏泳之外,还有檀凭之、孟昶、刘道规和周安穆等人,他们都有明确的出身背景,肯定与魔门没有关系,最重要是他们都手握兵权。我去见刘爷前,先去和泳之打个招呼,再由他去通知这几个人你回来了,他们知道后会非常振奋,因为他们一直在等待这的一天。你或许仍不晓得,忠于你已变成是否忠于玄帅的问题。刘爷实在太失人心了。当琰帅的死讯传来,震动了军心,人人对刘爷的作法均不以为然,他可以害死何谦,但绝不可以害死玄帅的亲弟,这是没有人可以接受的。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刘爷会这么愚蠢?”稍顿续道:“当你从海盐出击,收复嘉兴,又令困守会稽和上虞的兄弟安然撤往海盐,消息抵达广陵时,人人奔走相告。现在谁都晓得,只有你刘裕才能重振北府兵的声威。”刘裕笑道:“你不再怪我了吗?”何无忌苦笑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当时我还以为刘爷与桓玄划清界线,想不到今天他竟会对桓玄攻打建康袖手不理,他太令我失望了。”接着道:“我现在再没有顾忌,可以放手大干,我会着泳之联络所有心向着你的人,好在兵不血刃卜把北府兵的兵权移转到你手上来,那时刘爷纵想向我们发难,亦有心无力。不过待会你见他后,千万要忍耐一点,勿要与他决裂。直到这刻兵权仍是在刘爷乎上,我们需要一段时间部署,快则十天半月,方能联系到所有人。”刘裕暗松一口气,今次能成功说服何无忌,不但因他刘裕战功彪炳,刘牢之则尽失人心,更主要是因谢玄的影响力并没有因他的辞世而衰退,泽及他这个指定的继承者。问道:“有办法联络孔老大吗?”何无忌道:“我没有办法,但泳之肯定可轻易办到。”刘裕道:“你着泳之告诉孔老大,我想与他碰个头。”何无忌点头起身,跟着叹道:“到现在我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当日在建康闹翻,我比你更不好受,有点像背叛了玄帅。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感觉到自己充满生机和斗志,更觉得目下所做的一切,总算对夫人和儿子尽了责任。”刘裕陪他起立,道:“你不怕陪我一道送死吗?”何无忌笑道:“跟着你有追随玄帅的美妙感觉,苦差可以变成乐事。玄帅从来没有看错人,他既没有看错舅父,更没有看错你。请刘帅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知会府内亲兵,告诉他们刘裕大驾在此。”与刘裕握手后,何无忌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