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一章 斩夜 山前大火直冲夜穹,如一条即将脱困的巨龙,漫山遍野的嘶吼声和兵刃撞击声混成一片。 一名年轻的青袍道人一手携着个六七岁的小道童,单手持剑在混乱中杀开一条血路,如鹘般隐入黑暗中。 横在他臂弯的小道童苍白的脸上染了几滴鲜红的血,睁大的眼睛清澈如水,倒影出火光血色。 青袍道人飞身而上,直奔半山上的一座小楼而去。 这小楼倚山势而建,一半是在掏空的山体中,厚重巨大的木门,此时如一张黑漆漆的兽口,在黑暗中分外肃杀。 青袍道人推门而入,把小道童放在椅子上,飞快从桌底抽出一个包袱塞进她怀里,“阿凝,你听我说。” 小道童头上揪着一个团子,身子很瘦,但脸上和短短的手指都是肉呼呼的样子,眼睛黑白分明,小脸儿上染着点点血迹,眼下仿佛被刚才所见吓住了,满脸迷茫。 青袍道人伸手拍拍小童的脸,“阿凝。” 眼见被称作阿凝的道童眼中神采渐渐凝聚,似是回过神了,青袍道人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喜色,“我们师门遭难,所有人都在御敌抽不开身,你要去方外寻找本门神刀才能挽救师门。” 阿凝紧紧抿着唇,盯着青袍道人不说话。 听着外面厮杀声,青袍道人急躁道,“听清没有!” “二师兄,师父呢?”阿凝终于开口。 “师父被坏人坑了。” “大师兄呢?” “大师兄去救师父了!” “那……” 青袍道人打断她的话,“别问了,记住我说的话,你到了方外之后千万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找到神刀就能够回来,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寿命自然终结的时候便会归来,记得是寿命自然终结。本门神刀名叫斩夜,你身上不是有一块师父给你的玉佩吗?遇到神刀时玉佩会有反应。” “还有,方外人的武功都很低,你万万不可露出端倪!”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了屋里的所有烛火,嘴里念念有词,顺手扭转了藏在书架旁的机关,旁边慢慢闪开了一个洞口,“进去吧,这条密道通向方外。” 阿凝一一记下,“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神刀!” 青袍道人俊逸的面上绽开一抹微笑,在满身鲜血和杀气的映衬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势,“好。” 阿凝背着包袱走入洞口。 青袍道人塞给她一盏烛,“拿着它,出洞口之前不要灭了,不然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说罢,再次触动机关,密道的门缓缓关闭。 阿凝看着长身玉立的二师兄,眼圈一红,“你这次没有骗我吧?” 他点头。 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近,二师兄广袖一挥,打翻了满屋子的烛台,那些书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一触到火便轰然烧了起来,空气中涌动出浓烈的香气。 阿凝惊叫,“二师兄!” 她从最后那一丝缝隙看见了那一袭青衣没有冲出去,而是栓上了大门。 密室的门已然紧闭,她使劲拍打冰冷厚实的墙壁尖叫,“二师兄!二师兄!” 手里的烛台被晃的忽明忽灭,她心中一慌,连忙停下来,小手小心翼翼的护住火光,身子却因为忍着巨大的悲痛而不住颤抖。 阿凝脑中嗡嗡,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要灭,不要灭,如果灯灭了,二师兄就白死了…… 端着烛台的手一直颤抖,洞中的光线不住跳跃。 阿凝倚靠在门上,背后分明是冰冷的石墙,她却觉得灼烫无比。 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只蝉在嘶鸣,眼前的火光重重叠叠。 碰的一声,一切陷入黑暗。 她倒下前心想,完了…… 灯灭了。 …… 《庄子·大宗师》中曾提到过方外之地,在道门中,方外乃是红尘之外仙人的世界。 可是也有人说,方外未必指的是仙境,也有可能同样是普通人生活的地方,因为仙人肯定不可能只管着一个地界。 崔凝醒来有五天了,只见过一个人,是个守佛堂的老婆子,看上去比从前看守山门的刘老头还要老,满嘴的牙掉了一大半,瘪瘪的嘴巴,满脸都是皱纹。 老婆子不怎么说话,但看她的眼神很温和。 阿凝坐在院中的老桐树下发呆,老人则在廊下做针线活,院子里安安静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哗哗作响,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冠,在地上落下零星几点光斑。 这几日来,崔凝脑海中遏制不住的浮现那天夜里的一切,二师兄在葬身火海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要渗透到血液里、刻进骨髓里,令她感觉浑身都像被针扎刀刮一般疼。伴随这记忆和疼痛而来的,是彻骨的冷与恨。这汹涌的情感是小小身躯不能承受之重,是以连日来她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她看着眼前的光不是光,是那日书楼里炙人的烈火,她看着树也不是树,是她与师兄们在树下欢笑的昔日。 “姑娘。” 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把她从回忆里拉扯回来。 一阵风吹过,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满脸都是泪。 “姑娘不必伤心,再过几日夫人必会接你回去。”老人温声安慰道。 不知怎的,她忽然崩溃了,仿佛那些在体内肆虐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她抱着老人的腿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头脑发懵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渐渐开始清醒起来,这几日似乎被冰冻的脑子也能够转动了。 她怔怔站着,摸摸自己纤细的手腕,还是原来瘦巴巴的样子。 “姑娘。”老人端着饭走进来,见她穿着中衣光脚站在地上便连忙放下手里东西,拉着她坐到榻上,扯了薄披在她身上。 粗粝温暖的手握着她的脚丫子,嘴里念叨,“姑娘也不知道疼惜自己,将将熬过一场大风寒,身子正虚着呢,怎能受得住这般折腾。老奴已经禀明夫人,夫人明日便会接姑娘回去。” 夫人?是母亲?阿凝觉得亲娘肯定不能把闺女养的跟瘦猴似的!八成是后娘。在二师兄荼毒下成长的阿凝,小小的脑袋瓜里开始浮现出各种段子,什么亲娘死了、爹娶了后娘之后小姑娘就变成小白菜地里黄了。 阿凝边想边胡乱抹抹脸,“我、我不记得家里的事儿了。” 说罢,她屏息,小心翼翼的瞧着老人的表情,生怕自己被拆穿,让人拿绳子一捆当妖精烧了。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怜悯,“老奴姓林,姑娘唤老奴林嬷嬷罢。” “嬷嬷。”崔凝见林嬷嬷没有怀疑,不禁松了口气,乖巧嘴甜的唤了一声,又起身道,“我扶您坐下吧?” 阿凝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被丢弃在山门,她听二师兄说,自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咯咯笑讨人欢心,略大一点之后拍马溜须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林嬷嬷任由她扶着坐下,看着她的眼神仿佛也越发慈悲,“这也难怪,姑娘前些天烧的厉害,三天才堪堪退热,好生生的人哪里就能受得住?” “姑娘是有些淘气,把越氏公子的婢女给推进池塘里去了。一个婢女没什么要紧,只是在客人面前有失体统。在乡间也就罢了,可托生到咱们清河崔氏家的女儿规矩就多了……” 林嬷嬷絮絮叨叨,说话漏风,咬字不太清晰,不过阿凝听得很认真,大致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这家的姑娘名字也是一个“凝”字,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机缘了。 她觉着自己很幸运,在洞里的时候灯分明灭了,可是她成功的到了方外,成了某户人家的女儿。 从林嬷嬷口中得知,这崔凝是崔氏小房嫡出次女,与自己本来的年纪一样,也是八岁,上面有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三人均是一母所出。崔凝如今犯错被关在佛堂里思过,前些日子高烧不退……于是被她钻了空子。 原本那姑娘不知道魂归何处,阿凝一念过去也就没再多想,很平静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 亲身经历此等离奇之事,她深觉自己淡定的表现实在可圈可点。 崔凝,崔凝……她在心里反复的念叨,一不留神就说出口了,“我也有姓了呢。” “姑娘当然有姓,这普天之下除皇族、后族之外最高贵的姓氏。”好在林嬷嬷没有生疑,她说着又道,“姑娘失忆之事,老奴得禀报夫人。” 崔凝一身冷汗,忙点头,“要的要的,还是嬷嬷想的周到。”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她自己处处解释了,以前二师兄就说过,年岁大的人见识可多了,能一眼就看穿小孩子撒谎,虽然也曾有几次连师父都被她糊弄过去,但二师兄又说是师父疼她,故意没有拆穿。 她不禁黯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问问师父到底有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有的。”崔凝握紧拳头,只要找到神刀…… 想到神刀,她忙问林嬷嬷,“嬷嬷可曾看到我身上的玉佩?” “姑娘说的是太夫人给的那块?”林嬷嬷从床头摸出一块带着红缨的玉佩递给她。 以前那块玉佩用青线系着,并不是这番模样,可她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好像确实是那块玉。 崔凝一时有很多疑惑,但她谨记二师兄的叮嘱,轻易不敢透出心中所想,所有一切都只归于那两个她觉得很神秘的字——机缘。 第二章 母亲 有玉佩在身边,崔凝终于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崔凝在山上起的很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扛着扫帚去扫山门了,或许是换了新的地方有些不习惯,她起的比往日还要早。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她拥被坐着发呆。 约莫过了两刻,听见隔间有了动静,她才连忙穿衣起身。 “姑娘怎的起这般早。”林嬷嬷一出门就看见她站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 崔凝凑过去挽着林嬷嬷的手臂,“想到要离开佛堂,既高兴又舍不得嬷嬷,竟是睡不着了。” 林嬷嬷笑起来,“姑娘念着老奴,来佛堂瞧一眼便是。” “我定会来的。”崔凝倒不是作假,她打心底觉得林嬷嬷这么大年纪还将她照料的无微不至,实在不容易。 她跟着林嬷嬷擦拭了佛堂,给菩萨上完香才开始用早饭。 早饭是外面送来的,熬着稠稠的碧粳粥、几盘精致的小菜、白嫩嫩的大包子。崔凝吃的欢实,包子一个个的下了肚,待到吃饱了,才注意到林嬷嬷吃饭时候的仪态,人家喝粥的时候用汤匙一口口的喝,半点声音也没有,吃包子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吃,不像她两口一个,把腮帮撑得鼓鼓的。 饭罢,林嬷嬷才对她道,“姑娘在佛堂里随意一些无妨,出去之后可要注意些,否则怕是没几日又要回来陪老奴了。” “哦。”崔凝觉得牙根发酸,从前她既羡慕那些规规矩矩的人,又瞧不上他们做作,可这回容身的崔氏显然不是个能容她随便的地方。 林嬷嬷打量她几眼,没有再多说。 将至午时,果然有人来接崔凝。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后面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婢女,打扮朴素,但能看出来身上衣服都是不错的衣料。 那妇人先朝这林嬷嬷见礼,转眼见着崔凝,面上惊讶一闪而过,旋即欠身向她施了一礼,“夫人听闻二娘子记不大清以前的事情了便差遣奴婢过来接二娘子,顺便再同二娘子说道说道家里的事儿。” 崔凝平常是个自来熟,可是这一回还是极为谨慎的没有多说话。 那妇人见状,道,“奴婢姓随,二娘子唤奴婢随娘便是。娘子先前用的婢女因犯了错被夫人打发了,这是夫人为您新选的贴身婢女,一个名唤小杏,一个唤作小福。二娘子若是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回头换了便好。” 那两个婢女朝崔凝行礼,“见过二娘子。” 崔凝点点头,略有些局促,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向自己施礼呢! “姑娘这就回去吧。”林嬷嬷道。 崔凝心中惶惶,自打她出生以来就只下了两回山,还都有师兄们在身边,这一回却是要孤身一人探险。 崔凝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随娘离开,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教林嬷嬷不由得心酸,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崔氏族人聚居有数百户之多,各家有贫富,可每一户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曾显赫过,上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下至一方父母官,还有些家里出过皇后、妃嫔。 佛堂离崔凝的家不算太远,可随娘还是让她坐上了轿子,只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轿子一落地,随娘便在外轻声道,“二娘子,到了。” 崔凝深吸了一口气,走下轿子。 外面阳光晃眼,她眯了眼睛,看清四周全是屋舍,瞧不见院墙,也不知这个家究竟有多大,院子里草木扶疏,花丛掩映,炙热的空气中花草气息扑鼻而来。 随娘带她进屋,光线忽然暗下来,稍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屋里竟然站了不少人,首座上那个三十余岁的美妇缓缓站起来。 崔凝尚才看清她发红的眼睛,便一把被她搂入怀里,“我儿,我儿……” 这是母亲? 崔凝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心道,长得可真像仙子!味儿也好闻。 屋里的人好生劝了一阵子,崔夫人才收了眼泪。 “我儿受苦了。”崔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着又忍不住掉泪,“怎的瘦成这样!” “让姐姐以后好生补着就是了,母亲快别哭了。”一个清亮的童声老气横秋的道。 崔凝转眼看过去,却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长得肥嘟嘟,脑袋上揪着两个髻,一身薄绸做的衣服,脖颈还拴着根彩络子,富贵又可爱。在他旁边坐着个十来岁的女孩,那模样简直和崔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端是个小美人。 小美人与她目光一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走过来打趣她,“怎么才去了佛堂几日就变成这副样子,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淘气了。” “佛堂也满不错……”崔凝小声道。 这是她进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所有人都察觉了她与以前的不同。 “你妹妹风寒整烧了三天,有些事儿忘记了。”崔夫人说罢,又一一给崔凝介绍。 小美人原来是她姐姐,名叫崔净,那个老气横秋的小男孩便是她的弟弟崔况,其余一旁立着的皆是仆婢。 崔净听说崔凝遭了这么多大罪,拉起她的手心疼道,“怪不得方才看我那眼神不对,竟是忘记了!母亲,可曾让医生瞧过?” “明日医生来复诊。”崔夫人道。 各自落座,崔凝听着他们聊,却谨慎的一言不发。 崔夫人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更是刺痛,“不过一个婢子,只落了水罢了,却教我一个好好的女儿……” 崔凝心里稀罕,难不成不是你让关起来的? 崔夫人却又把她搂怀里去了。 一天下来,崔凝见没有人怀疑自己,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她以为是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那副受惊小动物的模样落在崔夫人眼里,简直是剜心的痛。 午饭的时候,崔凝简直是绷紧了神经应对,一举一动都比照着崔净来,虽然满桌子丰盛的菜,却还没有早上吃的开心。 吃完饭又陪着崔夫人坐了一会儿,这才放她走。 崔净领着她回了自己屋里,路上与她道,“这次把你关起来也是族老的意思,母亲只是被逼无奈,你起烧那日母亲去找族老求情却给驳回了。” “推了越家的婢女,是犯了很大的错吗?”崔凝不太明白,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婢女,犯不着把正经的主子给折腾成那样吧! “本身也不算大事儿,只是当时你行为举止有失体统。”崔净想了想,还是直接对她道,“让你思过也不全是因为这一桩事儿,你往日里行事着实离经叛道,就连父亲都怨怪母亲没能把你教好,这回吃了大教训,以后可得乖一些了,我看母亲这一个月来日日哭的眼睛肿着。” 崔凝咋舌,究竟是多出格才会被关一个月就连死都不能放出来啊! 崔净见她惊怕的样子,忙又道,“这次罚的确实狠了,叫我说思过两三日做做样子给越氏看也就成了。” 崔氏族老不仅是做做样子,显见是觉得原来的崔凝太欠管教。崔凝以往也常常调皮被师父罚扫一个月的地,她并不觉得被关一个月是很重的惩罚,而是认为原来那姑娘在佛堂里病的死去活来竟然也不能被放出来,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回到屋里,崔净她脸色不太好,于是吩咐侍女好生照顾便离开了。 闹哄哄过后,屋里的安静显得格外清冷。 小杏去给她备水沐浴,小福留在屋里伺候。 崔凝看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便坐到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晰的脸,崔凝乍一瞧被唬的一屁股坐到席上,“嗷——什么鬼!” 镜子里的脸还是她自己的模样,只不过脸上的婴儿肥没有了,下巴尖尖,满头的发胡乱一拢,瞧上去就像半个月没吃饭的灾民! “娘子!”小福吓了一跳,忙上去扶她,“娘子怎么了?” 崔凝没理她,爬起来凑近镜子仔细看了半晌,心中惊骇不已——居然一模一样! 原来二师兄没有骗人,世间真的有机缘、因果之类的玩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三章 惊疑 第三章 小福被吓得脸色惨白,她可是听说前头两个侍女就是因为没有伺候好二娘子才被处置的!自己不会才来没几天就要步人后尘吧! “无事。”崔凝一见有人比自己更害怕,顿时稳了稳心神,“我就是见着自己这副鬼样子有些吓着了。” 小福松了口气,“娘子刚刚病愈,有点虚罢了,养上几日保管比从前更好看!” 崔凝在山上没有同龄的女孩子作玩伴,瞧着小福圆乎乎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来了兴致便随口道,“你这个名字像童子,不如叫清福?” “轻浮?”小福脸色有点不好,但这是主子亲赐的名字,不好直接反驳,但她可不甘心自己倒霉,“小杏也要改名吗?” “清杏?青杏?”崔凝揣着小手念叨了半晌,“就取个谐音叫清心吧。” 嗯,颇有我道门之风,崔凝满意的想。 小福原想着,若是小杏名字也稀奇古怪索性还有个人作伴,一咬牙也就应了,可听崔凝厚此薄彼,顿时不干了,“娘子!奴婢这个名儿谐音可不好,女子叫轻浮什么的惹人误会,奴婢倒是不打紧,就怕连累了娘子的名声。” “你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那不如叫清静?”崔凝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行,与姐姐名字同音。那就叫清禄吧。” 小福忙想想有没有什么可怕的谐音与之相同。 崔凝见她不应,便道,“福禄寿,你不叫清福,就叫清禄,不然你想叫清寿?” “清禄好清禄好,娘子取名真好听。”小福立刻赞不绝口。 小福从此就更名为清禄了,崔凝瞧着她喜庆的圆脸,心中有点小满足,她一下子混的跟师傅一般厉害,能给人取道名儿了呢!不过她决定要谦虚一些,毕竟自己取的名字比师傅差远了,譬如二师兄叫“道明”,意义之深远非是她能企及。 她这般胡思乱想一通,初走出佛堂的那种忐忑略略消散了些,沐浴之后身上乏力,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这一夜的梦十分混乱,火与血覆盖了整座山,师兄们染血的脸,最终却都变成了哭着的崔夫人,还有她身上的馨香。 崔凝觉得分外安心。 从佛堂出来之后,崔凝一直呆在府里养着,她心下有些着急去寻神刀,可崔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崔净崔况亦待她很好。崔凝无父无母,头一回感受到母爱亲情,很快便生出了几分真心,又舍不得偷偷跑出去了。 她决定仔细了解这个“方外之地”再出去,师父常说谋定后动。 许是傻人有傻福,她其实只是为自己一点点小私心找个借口,却歪打正着,若真偷偷跑出去,她一个八岁小姑娘在外边能有什么好下场?哪里比得上依靠崔氏这样的高门大户便利。 “姐姐,咱家有书吗?”崔凝想破脑袋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世间如此大,要到何处去寻神刀?她琢磨神刀不是凡俗之物,书上应该会有记载。 在崔凝的印象中,神秘厉害的东西都有些什么“秘籍”、“密谱”,即使看不见密谱,找一些寻常史料看看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总好过像瞎子一般。 “有啊,咱们族学里头有个大书楼,等你身子养好了上学的时候再看不迟。”崔净摸摸她的脑袋,发觉那满头绒绒的手感实在不错,忍不住一揉再揉,“你倒是转了性子,竟然好学起来,难不成打算做个女大人?” 崔凝心里默念了一句“无量寿佛”,她在山上平日被迫读那些晦涩的书籍,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深深觉得自己如今背负重大使命,绝对没有时间去上学啊! 她知道这里与自己知道的世界一样,当今圣上是女皇。 女皇陛下颇好佛道,四处兴建寺庙佛像,可怜道门的日子越过越不是滋味,不过,世间的女子却因着这位的缘故,活的越发潇洒了,有本事的甚至可入朝任官职。 崔凝没有体会过做女子的潇洒,只知道以前师门过的极为清贫,世间的人也不大看得起他们。 她这厢回过神来,发觉几个侍婢都在使劲憋着笑。 崔净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你头发乱了,我带你去梳整齐。” 崔净行为举止乃是贵女范本,今日却因着崔凝头发手感太好就多揉了几下,谁知崔凝非得没反抗反而像个呆头鹅似的伸着脑袋给揉,她一时没留神就将那满脑袋的毛给揉乱了。 姐妹两个坐在亭子里,清心跑回去拿了梳子等用具,崔净接了过来亲自给她梳头。 女子的头发以乌黑、浓密、整齐、光亮为美,崔凝绝对不是那种美美的乌发,她的头发每一根都细细软软,摸上去像是某种圆毛小动物般的手感。 院子里微风习习,吹过来几片白纸,正落在崔凝脚边。 她低头捡起来,只见那白纸被剪圆,中间还有个方孔。 崔净梳好头,便听见清禄急急道,“娘子,那个可不能玩儿!快快放下。” 崔净一抬眼就看见那小祖宗捏着一片纸钱看的认真,立刻抬手打落,“你怎么什么都捡啊!那是死人用的东西。” “咱们这里有死人?”崔凝问。 “是三叔伯家的姐姐不幸夭折。”崔净放低了语气,面上却不见多少哀色,显见与这位夭折的姐姐并不算亲厚。 崔凝点头,不再问了。 “你快去佛堂里拜拜,我去同母亲说一声。”崔净道。 崔凝想到林嬷嬷,便立刻应下,让清心清禄领路去了佛堂。 作为道门弟子,她并没有特别厌恶佛道,不过跟着林嬷嬷打扫打扫佛堂还行,真叫她去拜菩萨那绝不能够。 石板路上很干净,偶尔还能看见一两片纸钱。 一进佛堂,便听见梆梆梆的木鱼声,崔凝没进去打扰,只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瞧见林嬷嬷在一个中年仆妇的搀扶下走出来。 “嬷嬷。”崔凝开心的跑过去。 那仆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明白过来,“二娘子忘了?这是老夫人。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姓林,二娘子唤林娘或林嬷嬷都可。” “诶?”崔凝惊疑的看向老太太,“可是嬷嬷说自己是嬷嬷……” “随她吧。”老夫人笑道。 崔凝好像也有点明白了,鼓起腮帮子,满眼控诉:明明是你先骗了我,怎么又说随我? “呵呵,你看这孩子还把我怨上了。”老夫人笑的更加开心。 那仆妇伺候老夫人二十几年,极少见着她如此开朗,“二十多年没见老夫人这样笑了,可见是喜欢极了二娘子。”她说着,笑望向崔凝,“二娘子还不快唤祖母?” 崔凝没有一般的家庭观念,不管是祖母还是嬷嬷,对她来说都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心里对这老太太挺亲近,脑袋里还一片浆糊,就因这点好感便被人引着顺当当响亮亮的喊了一声,“祖母!” “嗳。”老夫人欢喜应了。 喊完之后崔凝还是迷惑,“您为何骗我呢?”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怎么都想不起哪里奇怪。 “我一个人在佛堂里住了几十年,见着小孙女有趣便忍不住逗了一番,你可不要怪祖母。”老夫人想到那日崔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不知怎的,一向如止水的心绪竟然起了波动,拉着崔凝的小手,“走,与祖母一道吃午饭。” 崔凝欢喜应下,扶着老夫人往屋里去的时候凑在她耳边悄悄道,“祖母让她们走吧,就咱们俩一起吃。” 老夫人点头。 饭菜上齐之后,老夫人便令所有人都下去。 总算不用端着架子吃饭,崔凝长舒了口气,给老夫人夹几筷子菜,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碗饭。 “你在家里怕都吃不饱吧?”老夫人瞧着她细细的胳膊,皱眉道。 崔凝连连点头,“吃一顿饭比做场法事还累得慌!” “什么做场法事,胡扯。”老夫人被她气笑,“这话儿只许在祖母这里说。” 崔凝也是头皮一紧,忙乖巧应下。 欢畅的吃完一顿,崔凝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充满力气,在院子里兜圈子捡地上的桐花玩儿。 崔凝刚醒来那几日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模样,缓过劲之后,这才渐渐显出原本的性子。若是其他七八岁的孩童经历那等惊心灾难,怕是不吓死也会在心上留了阴影,再不复往日快活,可崔凝素来心性坚韧,竟是硬生生将那件事情压在心底,哪怕夜夜被噩梦缠身,却只要见着阳光就还会笑。 玩了一阵子,崔凝闲下来就有点犯困。 老夫人本欲留她在这里午睡,但是崔夫人让随娘过来接人,说是过几日娘家的外甥外甥女会过来,得让崔净崔凝姐妹先学学待客之礼。 崔夫人的娘家是山东凌氏,亦是高门大族,世代与琅琊王氏通婚。 凌氏与王氏除了门第之外,还有一样最出名,便是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生的漂亮。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客人,崔凝被拎到崔夫人屋里去恶补礼仪知识。 一大堆规矩落下来,崔凝头都大了好几圈,嘀咕道,“不是说在女皇陛下英明的统治下女人都可潇洒了吗?” 崔夫人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首先你只是个小女孩,其次,不管外头是谁的天下,咱们崔氏都有自家规矩。” 清河崔氏在外当官的人都是男性,族规对女子的限制比之前朝略有宽松,却远不如外面那些女人自由。清河崔氏的家训比大唐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多,他们看待事情并不会局限于眼前,当朝的皇帝虽是女人,但不过是个例,崔氏人并不认那个位置会永远属于女子,并不会因一时变天便将数百年的底蕴抛弃。 清河崔氏容许自家女孩儿们改变,但这种改变只局限于某些无关根本的方面。——————————大家猜,老夫人为什么骗阿凝?阿凝又想到了啥呢? 第四章 婚约 凌氏轻言慢语的同两姐妹说一些待客的礼仪,崔净虽然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但依旧端坐,听得认真,反倒是对这方面半点不懂的崔凝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凌氏瞧着她,无奈一笑,轻声对崔净道,“到时候提点提点你妹妹吧。” 崔净低声应下。 “把她扶到榻上去睡。”凌氏吩咐清心清禄。 两人上前,刚刚碰到崔凝的手臂,不妨她竟然猛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就开始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干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以往崔凝听师父讲道时总喜欢睡觉,于是师父每次讲道结束后都会点名让崔凝背诵一段《南华经》,每当这时,二师兄就会偷偷戳戳她胳膊,这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好的暗号。 今日迷迷糊糊之时,发觉有人碰她胳膊,想都没想便站起来背之前看过的内容。 背着背着崔凝逐渐清醒过来,睁眼并没有瞧见熟悉的道袍而是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女子,一时也有点发懵。 外面蝉鸣声声,屋子里一片安静。 崔凝觉着屁.股有点痒,悄悄挠了两下,干巴巴的笑道,“我……我刚才……背的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看的《南华经》?”崔净几乎每日都与妹妹在一起,自己妹妹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个捧着书就头疼的主儿! 今日崔凝听凌氏讲礼仪的时候睡着,崔净只心道她愈发胆子大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她背出这么长一大段《南华经》。 “你瞧瞧你,竟然当众挠痒痒!”凌氏收起满脸的惊讶,开始斥责崔凝方才的行为举止,“半点不像个女孩!” 清河崔氏家的姑娘,别说八岁,就是六岁也都被教养成了小小淑女,知礼节,知进退,哪能像崔凝这般“洒脱随性”! “你这样,可千万不能被你表哥看见。”凌氏有些着急,恨不能把知道的东西都直接灌进她脑子里。 “为什么不能让表哥看见?”崔凝奇怪道。 崔净捂嘴笑道,“妹妹忘了,你与表哥可是有婚约的。” “啥?”崔凝瞪大眼睛。 婚约是个啥唷! 凌氏瞧着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患头风了,只不过女儿这般天真有趣,又有些舍不得强迫她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贵女形象。 “罢了,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屋里吧。”凌氏不想再强迫她,但她也必须要知道一些基本礼节,最起码将来不要犯大错。 崔凝怕被在凌氏面前露出马脚,只好问道,“父亲住哪儿?” “父亲在长安做官呢,小笨蛋。”崔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凌氏瞪了大女儿一眼,“你也越发没规矩。” 想到这件事情女儿早晚得知道,于是凌氏便让崔净先回去,留下崔凝仔细说此事。 “你父亲与你舅舅处的好,当初我有身孕的时候,你舅舅便说这个若还是女儿他就替策儿聘回家做媳妇。”说起这个,崔氏不免又想起当年的难处。 崔凝的父亲崔道郁在尚未成亲以前便与凌氏的兄长凌云瀚是莫逆之交,崔道郁当初求娶凌氏的时候,承诺一生不纳妾,凌氏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一个女儿,然而中间隔了五年都不曾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上二胎,所有人都盼着是个儿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凌大舅颇觉得对不住好朋友,于是做主聘回去给嫡长子做媳妇。 崔道郁是崔氏小房长子,他的次女嫁给凌氏做宗妇,已然是求之不得姻缘,更何况凌云瀚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 有了这个过往,凌氏便总觉得对兄长有愧,平日对崔凝更是严加管教,只盼能教出个优秀的女儿。后来凌氏终于生出了崔况,又觉得崔凝朽木不可雕,心里曾想让哥哥退婚,可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私下里的想法,自己都不敢说出来,就算崔氏能同意,凌氏也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用宗妇的位置换崔道郁不可纳妾,生出来儿子之后就立刻毁约,撇去交情不说,世家大族之间的婚姻牵扯的太多。 凌氏想了想,还是把中间的利害关系与崔凝简单说了一下。 崔凝这下子明白所谓“婚约”是个什么玩意了!就是嫁给人家,给人家生娃娃呀!想她小小年纪,连慕少艾都还没有过,突然跳跃到了生娃娃这档子事,这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表哥比你大七岁,去年已是举人,在长安颇有些名声。”尽管崔凝是自己亲闺女,凌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是侄子吃亏了。 在大唐,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入朝为官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尤其是那些家族嫡长子,考不考前途都无量,反而一个考砸就成了人生污点,倘若不是真的天才,谁也不敢扔到科举场里与天下俊才比高下。科举名头对于这些人来说,若是能锦上添花最好,若没有把握,干脆就走举荐的路子。 当今圣上喜欢重用科举上来的人才,对世家反而有点压制的意思,凌策这是作为世家子弟积极响应陛下号召,总之若不出什么不得了的意外,以后妥妥的高官。 “大七岁……”崔凝想,这都快赶上二师兄了,“好老啊!” “说什么呢!”凌氏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还嫌弃上了,“你表哥乃是万里挑一的俊才,连皇上都夸过,要不是当初我……也轮不到你。你表哥三日后便到了,你万不可再闯祸,知道吗?” 崔凝迎着凌氏的目光,只好点头。 凌氏叹了口气,“你只要不闯祸便好,以后我再慢慢教导你。” 有些贵女、女大人行事很是泼辣,可是不管怎样泼辣,在礼仪方面都很出色,绝对不会像崔凝这样当众大喇喇的挠屁.股上的痒痒! 凌氏瞧着崔凝皱起的小脸,深觉得任重而道远。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五章 我就是二表妹 第五章 崔凝被拘在凌氏屋里学规矩,从吃饭到睡觉,样样都要被管着,真教她头大如斗,连前日里觉着祖母骗她颇有蹊跷的事情也忘到脑勺后面去了。 生生挨到三日之后,崔凝还没见着那传说中的表哥,心里就已经把他记恨上了。 凌氏不愧是士族出身贵女,短短几日功夫就将崔凝调理的似模似样,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最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糟心了”。 崔凝这些天被耳提面命,心觉得去见皇帝也不过如此兴师动众了,可到了凌家来人的这天也没见着怎样大的排场,她甚至连大门都不需要出! 姐弟三人只在前院里边玩边等,有小厮过来传话说凌家人来了,他们这才整理一下仪容,同凌氏一并去迎接。 崔凝伸长脖子,倒要看仔细那个害的她天天如坐针毡的王八犊子长得几个鼻子几只眼! 凌氏远嫁,许久不曾回过娘家,这回虽说没有家里大人一并过来,来的是亲侄子却也是稀罕的紧。 大门敞开,崔凝远远看见一行车队缓缓靠近,行在最前面的是三骑,三匹马神骏非凡,一匹白马上坐着个月白袍服的少年,枣红马上是个白袍少年,最边上那人黑衣黑骑。 啧,大白天的也不嫌热!崔凝腹诽。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崔凝不禁睁大眼睛——那三个少年长得可真好看!跟仙人似的! 崔姑娘的词汇匮乏,看见好看的人就是一句“像仙人”,再没有别的说法了。 可这回,就连颇有文采的崔净也说不出能够配得上此三人的赞美话来! 白马上的少年剑眉星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俊秀都集于一身般,他看见门内站着人的时候便是一笑,干净而璀璨;枣红马上的白袍少年乍一看不如那白马上的少年耀眼,可是细细看去便觉十分清俊,那眉平和眼清澈,端是个清风朗月、君子如竹;而旁边那位黑衫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生的如渊深沉,一张初显棱角的脸上凤目威严、长眉入鬓,在那里便是渊渟岳峙。 崔凝顿时觉着这几天的罪没白受,为了迎接这般俊秀的人物,确实是需要认真些。 “大姐,二姐,快擦擦口水吧。”崔况抄着小手幽幽道。 崔凝忙抬手摸了摸嘴角,崔净没有上当,却被他说的俏脸一红。 饶是颇见过些世面的凌氏也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这三人这般年纪就已然长成如此风姿气度,将来更是不可想象。 距离有段距离的时候那几人便已经下马,着月白袍服的少年把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大步往这边走来。 崔氏已经认出那正是外甥凌策,一时心切,便迎至大门外。 “姑母。”凌策站定,规规矩矩施礼。 崔氏忙伸手虚扶起他,“几年不见策儿,险些认不出来,都是大人模样了!” 车队略迟一步过来,看向另外两名少年。 “姑母,这两位是外甥在学里的同窗。”凌策一一介绍道,“这是符兄,单名一个远字,这是魏兄,单名一潜字。” 白衣少年是符远,黑衣少年是魏潜。 “小子们临时起意前来,未曾事先请示,还请崔夫人恕罪。”符远施礼道。 魏潜未曾说话,跟着施礼。 “无妨的,学里那些兄弟们若是听说你们三人一同前来不知道要多高兴!”凌氏笑着道。 这时马车上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生的居然与凌氏有几分相像,若是与崔净站在一起更似亲姐妹。 “这可是茉儿?”凌氏问道。 “姑母!”凌茉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蹲身行了一礼,笑眯眯的道,“几年不见姑母,姑母还是那么年轻美丽!” “古灵精怪的丫头。”凌氏将她揽过来,两人半点不生疏,接着又跟几人介绍自己的儿女。 两厢见过礼后,凌氏领着一群人到厅中说话。 崔凝知道凌策就是表哥,可是却止不住多看了几眼符远。单凭长相来说,三人在伯仲之间,只是崔凝觉得他真像二师兄。 符远察觉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脸看过来,冲她温然一笑。 这样一笑就更像了…… 崔凝眼眶一红,别过脸去。 符远怔了一下,长安城里上到二十八下到八岁的姑娘被见他笑之后反应各异,却不外乎羞怯喜,他没料到自己竟然把小姑娘给笑哭了! 崔凝移开目光正看见魏潜,那人垂眸端了一盏茶,修长的手指分外好看,她不禁多看了两眼,谁料那人一抬眼,险些没把她吓的尿裤子。崔凝忙低头,过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却也没觉得方才他的样子有多吓人,只是没有什么笑意,那眼眸白的像朗朗乾坤、黑的如斩不开的夜色罢了。 一屋子人聊的热火朝天,气氛颇好,就连话和表情一样少的魏潜也都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只有崔凝一会儿挪一下屁.股,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合适。 坐在那儿一直跟老学究似的崔况终于看不下去了,凑过来小声道,“二姐,椅子上有针啊?” 崔凝瞪他,“聊你的,别管我!” 这时屋里最耀眼的凌策总算注意到她了,也不避讳两人的婚约,问道,“二表妹?” 崔凝正纠结,忽然被点到名字,也没仔细分辨他说的何意,开口便回道,“嗯,我就是二表妹。” 这满屋子一静,每个人都在隐忍住大笑的冲动,他们都是极有教养的人,且刚刚到别人家里做客,不好太随便。 崔净一见连那个不爱笑的魏潜都翘起嘴角,简直很想挖坑把自己埋了,亲妹子丢人跟自己丢人有什么区别啊! 凌氏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插嘴。 凌策冲崔凝友好的笑笑,继续与凌氏话家常,并把家书和礼单都交给凌氏。 崔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不过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以前闹的笑话比这多的去了,也没见少块肉!崔凝摆出一张严肃脸,学崔况端坐。可也只老实了一小会儿就又坐不住了,她自以为很隐蔽的挪了一下身子,忽然发觉有人看她,一抬眼便迎了上了符远的目光。 符远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怎么办?越看越像二师兄……崔凝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 “姑母,这次出来游学之前老师给我们三个都取了字。”凌策道。 凌氏道,“是嘛,这可是喜事,快与姑母说说。” 他们三人师出同门,老师乃是大唐有名的大儒,名叫徐洞达,出身山东士族,曾经是两代半的帝师,十五年前致仕在长安定居。虽然他作为帝师教的那两个皇帝一个赛一个的萌,但他也曾教授过当今圣上,只是没有名分罢了,当今对他老人家十分敬重。有了个身份,徐洞达简直是天下莘莘学子最向往的老师。 天下才俊都争相拜名师,而这些大儒们也以收到出色的学生为豪,因此哪年都少不了一番争抢,徐洞达七十高龄,可是下手又快又准,两年功夫便先后把凌策、符远、魏潜三人划到自己跟前,并宣称这三人是关门弟子,此后再不教授学生。 是人长着眼睛都看出这三人的不凡,徐洞达为自己一生画上了一个辉煌有力的结尾。他为人师的生涯也如一篇锦绣文章,凤头、猪肚、豹尾。 “我的字是长信。”凌策的名字是一个“策”字,策,谋也,凌策人如其名,心中自有丘壑,因此徐洞达不强调让他出奇谋划锦策,而是期盼他谋中有信,不要走歪路,一生有信,做个坦荡荡的君子。 凌氏道,“果真是好字。” “符兄字长庚,魏兄字长渊。”凌策道。 鱼龙潜长渊,可见徐洞达对魏潜期望最高,凌氏学问不错,可想不明白符远的字有何深意,“为何偏偏符外侄取了长庚二字?”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六章 书 凌策迟疑了一下,看向符远,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符远倒是不在意,笑答道,“老师的好友智一大师曾言我是短命之相,老师便赠长庚二字,盼我长命百岁。” “大师可说了破解之法?”凌氏关心道。 符远道,“大师说修身养性便可破此相。” 凌氏点头,“这便好。” 崔凝心下黯然,与二师兄这般相似,可不就是短命吗? 常言道,美人多有相似之处。其实符远的五官与道明二师兄长得并不是很像,只是那种温文中隐含不羁的感觉很像。道明表面看上去是君子温如玉,可是崔凝最了解他,他骨子里一点都不温和。 想到他临终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崔凝眼睛便是一酸。 符远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心里有些奇怪,他当然不会以为人家是心疼他短命,只觉得小姑娘也太爱哭了点。 又说了一会儿话,凌氏便安排他们休息去了。 凌氏自然也看出崔凝今天情绪不大对头,却也没有急于数落,只令崔净好好陪着她,自己拉着凌茉回屋说话。 姐弟三人往后院去,崔净还没有说什么,崔况便老气横秋的道,“二姐,你今日失态了。” “师太?”崔凝琢磨就算自己长大也只能是道姑。 “妹妹!”崔净有些恼她,“八岁也不算小了,怎能……” “大姐。”崔况打断她,很是公允的道,“你也不如往日稳重。难道是因为他们三个生的好?” “瞎说什么!”崔净对弟弟妹妹束手无策,一个傻,一个却精的跟鬼似的。 “唔。”崔况沉吟了一下,“大姐确实到了思春的年纪……罢了。我去找表哥他们。” 崔净脸色唰的涨红,“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崔况歪着脑袋,包子脸上慎重又狐疑,“父亲不在家,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去招待表哥和他朋友不应该吗?” 崔净气结,很多六七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全乎,偏自己摊上这么个从娘胎里开始做学问的弟弟! 崔凝听了这半晌,算是明白了大概,于是劝慰道,“我听一个老婆婆说男娃娃七岁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大姐别跟他生气了。” “你说错了。”崔况郑重道,“我还有四个月才满七岁。” 崔净心赞妹子总算说句靠谱的话了,便就敛了羞恼,赶走崔况,“去去去,快走!” 待崔况负着小肉手迈着小方步离开,崔净才真正松了口气。 姐妹两个一并往院子里去,小径上没有一个人,侍婢也都只远远跟着。 崔净见私下无人,忍不住小声问崔凝,“你说他们三个,哪个长得最好?” “符远。”崔凝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自家二师兄。 “什么眼神呀!”崔净道。 崔凝问道,“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 崔净张嘴就想说凌策,但转念一想那将来是自己的妹夫,怕是不好多嘴评价,于是想了想道,“还是魏郎君生的最好。” 她说的倒是公道话,魏潜是三个人里头五官生的最精致耐看的一个,个头也高,只是他的性子不如另外两个招人喜欢。 “可我还是觉得符郎君好。”崔凝固执道。 “怎不见你夸表哥?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崔净掩嘴笑问。 一提到这茬,崔凝顿时变成苦瓜脸,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崔净心想妹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人走了一段路,崔凝忽然道,“姐姐,我要去书楼。” 她今日见了符远之后脑子里全是二师兄的笑脸,她想起这几日来曾偷偷想过一直留在崔府的念头就看不起自己,师父和其他师兄们都还生死未卜,她怎能贪恋这里的好? 道门有渡劫之说,崔凝觉着,一切都是祖师爷给她的劫难。 师门还时,崔凝每天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背诵典籍、听师父讲道、扫落叶、照顾药圃、听二师兄漫天的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接受他们教给自己的东西,而现在,残酷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动脑去思考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崔凝与崔净说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崔净很是奇怪,最不爱看书的妹妹竟然一门心思往书楼里跑,好奇心驱使之下,她也跟了过去。 崔氏不愧是门阀士族的领头,族学里书楼中藏书何止万卷,而这只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座而已,族里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大书房,另外每家每户也都有自己的书房。 崔凝看的眼花缭乱。 崔净道,“你要找什么书,与叔伯说吧。” 崔凝顺着崔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看书,有人进来也未抬眼瞧。 崔凝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依着凌氏教的礼节欠身行礼,“叔伯。”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崔凝等了须臾,见他依旧没有动,便直接问道,“我想找关于刀的书。” 男人闻言终于抬头,仔细打量她一遍,“小姑娘家找这等书作甚?” “想看。”崔凝道。 男人不知是被她执拗的模样触动还是纯粹出于好奇,“来人!” 门口一个小厮跑进来,“郎君。” “左六第十格,那些书都给她取来。”说罢,又埋头看起书来。 小厮跑过去,很快将厚厚的一摞书抱过来,“净娘子、凝娘子,待小的记一下。” 书楼里的书一般不能带回家,拿了之后可以去旁边的教舍里去看,看完之后再交给小厮放回原处。 那小厮手脚利索,很快将所有书籍都记录在册,另又着一人帮着她搬着。 这些书摞在一起有崔凝半个身子高,崔净心里疑惑,也不知那位叔伯是怎么想的,妹妹一天又看不完,也不知为何给她拿这么多。 小厮领着她们去了一间空的学舍,这里是专门留给族人看书的地方。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崔净一一给崔凝介绍,见礼之后便各自看书。 崔凝选了一个角落,跪坐在席上开始翻书。 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崔凝一阵犯难,她连艰涩的符文都要背诵,这些能通读意思的文字倒也不算特别难,不爱看也得看! 崔凝小手指在书上一行一行的划着,目光顺着手指去看,这样就不会看岔行了。 开始崔净也找了本书看,后来想到家里还有个表妹,母亲要操持家世,怕是不能总是陪着她,于是便让清心、清禄照顾好崔凝,自己先回家了。 崔凝刚开始还有些不能集中精神,之后竟然越看越投入,不知不觉已快到午膳时分。 崔氏族学名声在外,符远和魏潜也是奔着这个而来,在府里略作休息之后便想出来转转,恰好崔况自告奋勇,便也到了书楼里。 好学爱书之人看见如汪洋大海的卷集顿时欣喜不已,各自寻了一卷古籍到旁边学舍里,不料一进门便看见几乎被那摞书掩埋的崔凝。 第七章 失望 第七章 凌策脚步顿了一下,还在想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崔况就已经走了过去,“二姐。” 凌策心想她会不会回答“我就是二姐”,便不由笑了出来。 却不想崔凝根本没有听见。 凌策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对女人也有了些那方面的想法,可是面对一个瘦巴巴的八岁孩子怎么也不可能生出男女情思。 这种感觉让他开始对这桩婚事有点抵触,同时也颇为好奇,崔家是怎样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养成这样,简直像散养的一样,且不提规矩,就是一般小富之家也不能把孩子养的这样瘦。 崔凝跪坐累了就开始盘坐,俯身趴在案上显得很小一只,头上团着两个团子,头发绒绒的感觉,脸也很小,看起来像是只有六岁。 “二姐!”崔况肉呼呼的巴掌拍到她正看的书卷上。 崔凝这才抬头。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忙站起来见礼,“见过表哥,还有两位郎君。” “你看的什么书?”凌策随手抽出一本,见封皮上竟是写着《刀剑录》,微讶道,“你看这些作甚?要当女将军?” “我可没空去做女将军。”她这么想着顺嘴就说出来了。 符远感兴趣道,“没空?你都忙何事?” 面对这样像二师兄的人,崔凝的防备心很低,险些说漏嘴。她想不到什么理由搪塞只好抿嘴瞪着他,一副“我不说,打死也不说”的坚定表情。 小模样把几人都逗乐了。 凌策笑过之后却心下叹息,只能安慰自己:女大十八变。 其实凌策并不清楚自己喜欢怎样的女子,但他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且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肩上担负的是偌大家族,而他的妻子是凌氏宗妇,要能够帮他撑起后宅,而宗妇的形象和交际能力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极为重要。 如他们这样的家族,多得是办法处理不合格的宗妇,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病亡。这便是门阀士族的无情。 凌策素来心软,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去面对那种事情,而那时,他又怎样去面对姑母姑父。 凌策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心中只盼她成长为能胜任宗妇的女子。 “走吧,再耽误片刻要吃午饭了。”魏潜道扬了扬手里的书,转身寻了个远离崔凝的地方坐下。 崔凝见其他人亦跟着过去,不禁吁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正要坐下,一转眼便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包子脸,那大包子整皱起一脸的褶子,“二姐,你被未婚夫嫌弃了。” 正要坐下的凌策闻言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方才那些念头只是一瞬闪过,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就被这豆丁大点的表弟看出来了? 崔况没看见预料中惶恐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惊,难道说二姐这一回竟然病傻了!以前二姐可是很稀罕表哥的! 崔凝满不在乎挥挥手,“你快陪客去,我这可忙着呢!” 凌策见她这般,心里有点生气,这小丫头居然敢嫌他?!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呀,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好笑。 几个人看了一刻时候的书,便有小厮过来请吃饭。 凌氏考虑到崔况太小,特地请了族里年纪合适的孩子过来作陪,席上颇为热闹。 崔凝看了满脑袋关于刀的文章,两眼放空的吃完一顿饭,愣愣看一群女孩子聊天。 凌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正欲让她称病回去休息,便有个同族女孩注意到她,“凝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以前的崔凝是个人来疯,越是人多越兴奋,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过不少祸。 崔凝奇怪道,“不说话不行吗?” 她没有参加过这种宴席,不知规矩,因此这话是纯粹的疑问,可落到别人耳朵里就有点刺人的意思了。 那女孩登时恼了,“我做姐姐的好心问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孩已有十三岁,颇懂些事了,这话虽是质问,但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并未教人觉得她盛气凌人。 崔净微微笑到,“玲妹也知道妹妹大病初愈,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忘记很多事情,若有失礼之处,你做姐姐的多多包涵一些,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不是。” 说着起身给崔玲施了一礼。 一番话把崔凝摘得干干净净,隐隐还有些指责崔玲的意思:崔凝生病失忆的事情举族都知道,虽然确实是她失礼在前,可你做为姐姐这般挑刺就太不友爱了。 且她代妹妹赔罪,对方若依旧揪住不放,可就不光不友爱,而是小器刻薄。 崔玲忙侧身避开,“净姐可使不得。” 她知晓不能再纠缠下去,便冲崔凝笑了一下,“是姐姐思虑不好,忘记凝妹身子不舒服,凝妹莫生姐姐气啊。” 先前崔凝是心思不在这儿,被人点名出来听了半晌哪能还不懂?她欠身道,“是我没说好话,给姐姐赔礼了。” 在场不少人心里惊讶,崔凝这回居然能搁下面子道歉,太不可思议了! 男席与这边只隔了一道屏风,凌策注意到整个过程,心里失望的同时也稍稍放心了些,看起来崔凝还不算蠢,她年纪还小,姑母在士族女中也是佼佼者,想来将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崔凝今天的遭遇,其实多半是与凌策有关系。生为清河崔氏的女孩,婚姻注定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事情,还关系到家族利益,一般嫁到的人家都不差,可是无法挑对方才学相貌,崔凝品德并不出众却早早定下这么个样样优秀的夫君,多少都会有人羡慕嫉妒。 ————————出门在外不方便,这段是手机打的,字数不多,明天多更补上,顺便求票,谢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八章 琴声 第八章 崔玲最近在议婚,已经差不多要定下了,对方出身望族,身份地位自是没有什么可挑剔,只是听说那人小时候出过一回疹子,身上脸上留了不少疤,算是毁容了,而且因为此事他脾气也变得很是暴躁。崔玲听说这件事情心里头就有些不愿意,可婚事是族里定下的,哪里容得她挑三拣四? 今日崔玲一见凌策模样生的这样好,再想想自己,心里就颇不是滋味,故而就想找人泻泻火,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坏心。她很清楚,若是真搅黄了崔凝的婚事,族老们绝对不会放过她。 崔氏的孩子们从刚刚牙牙学语就被灌输了一种思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家族为重,家族的名誉和利益重于生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宴会,众人尽兴而归。 事后凌氏特地把崔凝单独叫回屋里,仔细询问她,“那日医生来复诊时说你身子还有些弱,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着呢。”崔凝道。 凌氏皱眉,“我见你整晚魂不守舍,在想些什么?” 崔凝有些为难,她自是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可是要编出能骗住凌氏的话,她自问做不到。 “一问你就是这副样子,罢了,闺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母亲不会过问。”凌氏握住她的手,满是期盼的看着她,“凝儿,你一定要答应母亲再不能闯祸了,平时多向你姐姐学学,日后嫁入凌氏好稳妥的过日子。母亲余生就只有这个心愿了,你们兄弟姐妹平安顺遂,我才能放心。” 崔凝微一抿唇,并未答应。 “凝儿。”凌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母亲,你让姐姐嫁给表哥吧。”崔凝忽然道。 凌氏惊了一下,打发屋里的人出去,才道,“胡说什么!婚姻大事岂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其实凌氏何曾没有想过,崔净与凌策年岁差距不大,且各方面都不错,再**几年准能胜任宗妇,可…… “我看表哥对我不甚满意,我将来恐怕也变不成他喜欢的模样,不如趁早算了。”崔凝难得为了这些事情动脑子,“事在人为,母亲不想想办法又怎知道一定不能改变?” 凌氏从没想过这个糊涂孩子竟然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沉吟了一下,便将其中难处仔细与她说了,好教她死了这条心。 崔凝听懂了,非但没有死心,反而更卖力的劝凌氏,“以前我羡慕……别人有一张焦尾琴,后来自己却只能得到一般那种,我就想着先凑合用用,日后攒钱一定换一张更好的。别的我不懂,可我知道越是看重的东西就想要好的,如果眼前只能用个次的,那么将来寻到更好的替换,自然要换。母亲,与其等着将来我被换掉,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凌氏一个好的。” 凌氏怔怔的看着她。 崔凝从佛堂出来之后一直呆呼呼的样子,凌氏暗中为此不知掉过多少次眼泪,谁料她今日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 崔凝见凌氏这个反映,顿时忐忑起来,难不成原来的崔凝不会弹琴,她露馅了?崔凝想着,连忙找补找补,“我就是比喻。” “我儿,长大了。”凌氏说着,眼中起了雾气。 崔凝吓了一跳,忙掏帕子帮她擦拭,“母亲……我说错话了?” “没有。”凌氏任由她帮自己擦泪,面上又已浮上笑意,“以往……你都是胡乱应付了事,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喜欢琴,库房里有一张绿浮琴,虽不比焦尾,但也是难得的好琴,一会儿我便让人寻来给你。” 崔凝仔细看凌氏,见她是真的不哭了,这才放心。她师门都是一帮老爷们,哪个情绪会跟翻书似的啊!眼见着还在掉眼泪顷刻间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倒是把她给吓出个好歹来! 凌氏来了兴致,不等片刻了,索性命人去寻琴过来让崔凝弹一曲给她听。 崔凝想了想,“我以前学过琴吗?” 凌氏道,“族学里有两位琴艺大家,合族的孩子都学过,只有擅长不擅长吧。” “那我擅长还是不擅长?”崔凝心想反正自己“失忆”了,这得问清楚,否则一会儿弹出来的不对头怎么办呢? 凌氏顿了一下,“这我倒是不清楚,你以前极少弹琴。” 崔凝心下高兴,就随便发挥呗! 间隙,凌氏又提起婚事,这次说得更为直接,“族里要的只是与凌氏之间的姻亲关系,倘若牺牲你,能换来凌氏的愧疚亏欠,就算将来他们再换人也无妨。这里头的事儿多,你如今还不能全想明白,不过你放心,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必不会让你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日后莫要再说此事了,我自有打算。” 得了凌氏承诺,崔凝欢喜的点点头。 不过片刻,侍婢托着一张琴进来,连着琴架一并摆进屋里。 崔凝拨了拨琴弦,音色十分干净,顿时起兴,在琴架前跪坐下来,揽了衣袖,双手放在琴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若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拖沓扭捏,不同于女孩的规矩优雅,而是透出一股子洒脱的味道。 此时,廊上微黄的光亮透过窗子,在崔凝周身镀了一圈,她一张小巧的脸上隐约似有笑容,抬手拂动之间清凌凌的琴音便流泻而出。 凌氏有些恍惚,此时的崔凝哪里还是楞乎乎的模样!分明是青涩之中透出丝许绝尘之意。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十分陌生。 皎月清辉落在地上如霜如银,琴声宛若松林清风,又如石上泉水,随着琴声起伏,一会儿似看见云雾缭绕的仙山,片刻又落入清幽深谷,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是伴奏,这般自在、无拘无束,令人忘却凡尘之中种种烦恼,心灵宁静至极。 琴音停了久久,凌氏才回过神来,“这是何曲?” 她琴艺不俗,刚开始就听出崔凝琴弹得确实不错,然而若是没有这首曲子,她也不过是弹得不错而已。 “《洗髓》。”崔凝心底又被什么拉扯似的,疼的厉害。 这是二师兄作的曲子,崔凝见证了这首曲子的诞生。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天才蒙蒙亮,二师兄便将她从被窝里拎到山顶的松林里,威逼利诱一番让她帮忙收集松针上的露水。眼下就是云海飘渺,旁边是清泉淙淙,二师兄似有所感,盘膝而坐,一气呵成了这首《洗髓》。 那时候清水泠泠,清风徐徐,一首曲罢,崔凝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干净极了,脑子也比平时转的快! 然后,她趁着二师兄不注意偷偷舀了一点溪水到瓦罐里。 “何人谱得曲子?”凌氏还在闺中时候就喜欢收集些曲谱、棋谱,也算是个阅曲无数的人了,却未曾听过这一首。 崔凝垂头不答。 凌氏见她又恢复了平日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就不问了,“今日你回自己屋里睡吧,仔细想想席间发生的事情。” 崔凝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两个侍婢要走。 “对了,清心清禄的名字不错,只是犯了咱家忌讳,把水去了吧,用青色的青。”凌氏道。 这会子崔凝一心想走,闻言连连点头,“母亲说了算。” 看着女儿急匆匆离开,凌氏静静坐了许久。 崔凝顺着小路走,快到屋门口的时候忽听见琴音,弹的正是《洗髓》。 她顿了脚步,转身循声而去。 时间虽是不早了,但那琴声也不远,青心青禄对视一眼,都没有劝,只寸步不离的跟着。 第九章 唢呐 崔凝穿过两道拱门,再循着琴声往前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路了。 她见围墙旁边有几棵树,便拢紧衣袖,走过去看看树的粗细。 青心见状急道,“娘子!您不是要爬树吧?” “对。”崔凝说着已经攀上树干,整个人像只小猴子。 青心青禄一边一个死命的拽着她的裙摆,“娘子,不能啊!” “快撒手!我要掉下去了!”崔凝压低声音道。 下边的两人又连忙用手托住她。 青禄道,“娘子,我们不能放手,夫人知道您爬树会把我俩打发出去的!” “你不撒手,我这就打发你出去!”崔凝急躁的蹬了蹬腿,感觉到两人手劲松了点,立刻蹭蹭往上爬。 青心青禄担心她掉下来,又担忧她真的爬上去,再加上被她的话一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不妨就被崔凝挣脱了。 这种事情崔凝不知做过多少回了,眨眼功夫便翻上了墙头。 那边院子里花木扶疏,崔凝蹲在高处,能清楚瞧见水畔亭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衣,似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半披散在背后,可惜背对着这边,看不见面容。 崔凝瞧着那身量,估计不是符远就是魏潜,但似乎是符远更爱穿青衫。 这人只听过一遍《洗髓》居然弹得这样好!比二师兄也不差什么了。 一曲终了,崔凝看见凌策走过来,俯身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很快便一同离开了。 崔凝顺着树干飞快爬下来,拍了拍衣裳,“走吧。” 青心青禄被吓得一身冷汗,青心跟在她后面念叨,“娘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奴婢胆子都快吓破了,求娘子垂怜。” “我又不是男子,没事垂怜女子作甚。”崔凝没能看仔细,心中正不高兴呢,更不愿意听人念叨了。 快步回到屋里,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崔凝才觉得浑身松快一些。 她盘腿坐在榻上,仔细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崔净的言辞、表情都那么无懈可击,明明生气、言语中还有指责的意思却能笑盈盈的给人赔罪,真是……无比虚伪。 然而一旦把这种虚伪刻进骨子里,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气度。 若能虚伪的浑然天成,仿佛也挺不错? 暂且不想这些,崔凝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小心认真的应对所有事情了,今天若是没有崔净救场,说不得就要闹出个好歹来。方外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一切还是要低调小心为上,自己的目标是找到神刀,不应该节外生枝。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崔凝没有惊动侍婢,自己穿了衣服到大花园里转悠。光线熹微,整个崔府中一片安静。 昨夜露重,叶子上都沾满了水珠,她心思一动,就想折回找个坛子来收集露水。 荷花池那边忽而响起窸窣声。 崔凝顿了一下,踮着脚尖悄悄凑过去。 转了一个弯,视线豁然开阔,只见一个男人正俯身扯过一片荷叶,将上面的露水倒入坛子里。那男子身着一袭宽松的青衣,头发半披在身后,侧脸如鬼斧神工般的艺术品,俊美的不可思议,拉着莲茎的手指修长,一如他挺拔修长的身量。 那人察觉有人,遂转脸看过来。 崔凝看清他的面容,不禁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是符远,不料竟然是魏潜。 “崔二娘子。”魏潜微微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朦胧光线里,他的宛若从这片莲中走出来的谪仙,又如暗夜深处的魔,透出些许神秘。 “魏长渊郎君。”崔凝回礼。 魏潜头一次听人这样打招呼,微微一笑,“我收集些露水。” “你也喜欢用露水泡茶?”崔凝忽然觉得他不那么可怕了,便靠近了一些,去看他坛子里收集了多少。 “平时不喝。”魏潜道,“不过见荷叶上露水好收集才起了心思。” 崔凝心想,这才是正常人!哪里像二师兄,又懒又馋,自己想喝还逼着她去干活,尤其是松针上的露水那么难收集。 “我来帮你吧。”崔凝觉得自己比较有经验。 魏潜迟疑了一下,把罐子递给她。 崔凝接过罐子,看见他的宽袖,忽而又想起昨夜里的花园里那个人,“昨晚是你在弹琴?” “吵到你了?”魏潜问道。 这就算是默认了吧!崔凝心下对他更生出了亲近之感,“你比我弹得好。” 魏潜微讶,“那首曲子是出自你手?” 崔凝一边粗鲁的把荷叶上的露水抖进坛子里,一边道,“昨天我只是说到小时候想要好琴,母亲便兴冲冲的寻来让我弹给她听,其实我最喜欢的乐器不是琴。” “嗯?”魏潜微微挑眉。 “我最喜欢唢呐了。”崔凝停下动作,看着他兴奋的道,“唢呐吹起来多带劲啊,嗷嗷嗷叭叭叭的,听着多有意思。” 魏潜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那俊颜忽然生动起来,教人移不开眼。 崔凝欣赏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喜好?顿时有些不高兴,“你笑什么?” “你听过谁吹唢呐?”魏潜敛容问道。 “山下……”崔凝说了两个字倏然住嘴。好险!差点说漏嘴! 魏潜眉梢微动,不知想到什么,却是一脸了然的样子,教崔凝看得心里直打鼓。 他拿回陶罐,“我来收吧。” 崔凝见他飞快的把露水倒进罐子里,动作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功夫便收集小半坛了。 “露水泡的茶有什么不同吗?”崔凝忍不住问。 魏潜听她之前说话的意思,还以为她常常用露水煮茶喝,毕竟家里多得是侍女,不需要她亲自收集,要多少都是有的,这会儿听她又这么问,才觉得奇怪,“你没喝过?” “上次收集了,可……没喝到。”崔凝声音控制不住的低落。 魏潜想着崔凝才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不至于避嫌,便道,“早膳之后我会煮茶,你有兴趣的话便尝尝。” 崔凝抬头看向他。 天边第一缕阳光透云而出,微黄的光线落在那张俊美的容颜上,便是无笑也温和了三分。 崔凝高高兴兴的应了,“好。” 第十章 神刀 第十章 太阳出来之后的露水无用,魏潜见天色渐亮,便带着露水回去了。崔凝一个人在湖边转悠几圈,她以往每天都清扫落叶,如今看见小道上有些落叶便忍不住去拣。 青心寻来的时候正瞧见自家主子哼哼唧唧的拣了一大把枯叶,“娘子收集这些作甚?怎不让奴婢来拣?” 说着也弯腰捡起几片递给崔凝,“这样的行吗?” “去拿把扫帚来!”崔凝正建的不耐烦,心想若是有一把扫帚,片刻便能扫的一尘不染。 “哦。” 青心走出几步便又被她叫住,“不用了。” 崔凝想起从今以后不再需要扫地,她看着手里攥着一把枯叶,抿了抿唇,将它们交给青心,“扔了吧。” “是。”青心接了落叶,“娘子,夫人让奴婢提醒您去她那里吃早膳呢。不过时间还早,还得一会儿才能摆膳,娘子还可以玩一会。” 青心和青禄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主子,青心以为自己今日已经起的很早了,结果还是没有见着人,心中有些气馁,自家主子起的比鸡早,简直是要逼死她们这些下人的节奏。 崔凝没有心情在外面转悠,直接回去关在房里打了一套拳,痛快的流了一场汗之后心情好多了。 沐浴过后,才有侍婢过来请她去吃饭。 崔凝一副要上刑的模样,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去了凌氏的院子。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饭之后,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开始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东家长西家短谈到流行的妆容衣服,个个都还兴奋的跟打鸡血。只有崔凝暗自感叹,贵妇贵女的生活原来是这么无聊! 凌氏见她又开始两眼放空,欲把她拉入,“凝儿,听说你在看关于刀剑的书籍?” “恩。”崔凝点头。 她其实很想与凌氏聊一聊关于刀的事情,凌氏肯定知道不少,可是又不敢,她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凌茉笑道,“这可真是巧,哥哥就喜欢这些东西呢,他有一把宝刀,只要出远门便会带在身上,喜欢的不得了!” 凌茉也知道这个是内定的嫂子,对崔凝亦十分好奇,只是崔凝的话不多,唯一一回说话,还是在宴会上犯错。凌茉不会因一件小事情就厌恶一个人,但总归是对她印象不佳,因此听说崔凝开始看刀剑书籍,下意识就以为她是为了讨好哥哥。 “他有宝刀?”崔凝眼睛一亮,“什么样的刀?” 凌茉见她似乎不知道哥哥喜欢刀剑,心道难不成真是凑巧?可哪有几个女孩儿喜欢那种东西呢,“那刀模样普通,看着还有些钝,可是一刀劈下去能将铁块切作两半。” “我想看看,他能答应吗?”大海捞针的时候崔凝还算淡定,因为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可眼前出现一点希望之时,她突然变得急躁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凌策要了刀来辨别一下。 她想着,开始无意识的摸着挂在腰上的玉佩。 凌茉发现崔凝似乎是真的对刀感兴趣,心里好奇又多了几分,“哥哥很好说话,定会答应。” 崔凝闻言就有些坐不住了,无奈凌氏警告的暮光扫过来,只好耐住性子。 “他这次带了过来吧?”崔凝忍不住向凌茉再次确认。 “带了啊。”凌茉其实不太确定,但是看着崔凝那样期盼的目光竟然不忍心破坏她的希望。 那种渴望的目光里头似乎还藏着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凌茉年岁还小便能看出这些,凌氏更不会看不出来,心里不禁生出深深的担忧。 聊了一会儿天,崔净便带着凌茉去参观族学,顺便找族里的姐妹们说说话。 崔凝迫不及待的打听了凌策的去处,兴冲冲的跑过去。 崔氏藏书若瀚海,凌策和他的两个朋友都在书楼里如饥似渴的。 崔凝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三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符远形容闲散,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魏潜坐的笔直,浑身上下连同表情都是一丝不苟。崔凝只撇了两人一眼,便直冲一身华服如珠似玉的凌策跟前,“表哥。” 凌策抬头,迎面瞧见一张几分肃然几分急切的小脸,“表妹。” “听说你有一把宝刀?”崔凝道。 凌策道,“确有一柄。” “能借给我看看嘛?”崔凝攥紧拳头,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 凌策瞧了一眼她肉呼呼的小拳头,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可以,只不过此次出门没有带出来。” 骗人! 凌茉明明说他带了的! 崔凝心想,原以为凌策是不大待见自己,却原来这么不待见。 她皱眉想了想,凑到他跟前小声道,“你要是觉着我不能够做你媳妇,你可以换一个,你看我姐姐怎样?她长得好看,还有规矩,多才多艺……” 崔凝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自家大姐给卖了,反正凌策是个蛮不错的人啊! 凌策盯着她看,十分想扒开眼前这小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些什么玩意! 崔凝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觉着换人麻烦,那我以后好好学规矩,保准你满意。” 为了师门,她真是很拼了! 结果依旧没有等来凌策的回答,她睁大眼睛,“你不会想狮子大开口,多要几个吧?我母亲说,咱们族里女孩可贵着呢!” 可不是“贵”么!你要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想娶一个崔氏女,那得般座金山来才行! 凌策脸色越发不好,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媳妇!简直了!他要不是晚辈,真想揪着这丫头去问问她娘,怎么教的闺女! 他得找医生开服救心汤来喝。 “确实没带。”凌策艰难的维持君子风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崔凝见他还是一口要定没有带出来,心知他恐怕铁了心不给自己看,看来只能智取了。 想到这儿,崔凝哼哼一声,起身走了。 凌策愣了愣,转头冲符远道,“你看看。” “我看见了。”符远笑笑道,“挺有意思,以后你的日子不会乏味。” 凌策哑然,他知道自己心底并非讨厌崔凝不像其他贵女那样规矩,反而挺向往,倘若他不是嫡长子,不需要背负家族,他也想肆意洒脱的活着。 只是不能,他的媳妇也不能。 那厢,凌氏自从看见崔凝的反应之后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安,好几次令人去看崔凝在做什么,最后得知她跑去看刀无功而返,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这才稍微安心,可是安心之余,又十分心疼,不就是一把刀么,给我闺女看一眼又怎样!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十一章 相约 第十一章 崔凝在屋里一遍一遍的打拳,越是累,心就越静。 凌氏来了一趟,见她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心疼的要命,安慰了好一会才离去。 青心看着崔凝那双眼睛好似要发光一样,心里颇为惴惴,暗下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彻夜不睡守着自家娘子。 晚饭之后,崔凝去了凌策几人居住的院子转悠。 青心不安的问,“娘子来这边作甚?” 不是要偷偷跑到凌策房里看刀吧!青禄怀疑的看着她。 “咳。”在两个侍婢赤、裸裸的怀疑目光之下,崔凝强作镇定,“早上遇见魏长渊郎君,他邀请我来品茶。” 青心闻言,立刻道,“虽说娘子年岁小,不需要刻意避讳什么,但是长信郎君与您有婚约,娘子不应该单独去会魏郎君。” 崔凝撇撇嘴,“我不去见魏长渊,他就能看我顺眼了?” “可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是慢慢改变。娘子事事注意,长此以往长信郎君会改变看法的。”青心毕竟年纪稍大一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娘子这会子若是不努力,那婚后可艰难着呢!” 崔凝嗤笑一声,“我不讨好他又怎样?” 崔凝从凌氏的意思中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如何,她将来都会是正房夫人,根本不需要去博谁的欢心。更何况,在崔凝的计划里可没有那么长远的以后,她一定要快点找到神刀,返回自己本来该呆的地方,将来也不会与凌策有任何关系。 为了神刀,如果有用的话,她倒是可以不要脸不要皮的去讨好凌策。 不过,眼看是不大可能。 崔凝不算特别会察言观色,可是她的直觉很敏锐,一个人对自己是否友善,她自是能感觉的出来。 到了客院,崔凝便瞧见魏潜在邻水的亭子里摆了茶具,正在悠闲的往壶里加水。 雾气渺渺,茶香四溢,他一袭烟灰色袍服,一手执壶,壶口的水流呈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的落入品茗杯里,不曾有丝毫飞溅。 他见着她来了,抬头微微一笑,十分随意的道,“请坐。” 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亭子里也只有两个席坐,空着的那一个显然是为她准备,而且几上的公道杯里也是刚刚泡好的茶水。 一切都刚刚好。 崔凝在他对面的席上落座,“我早上失约,你也不奇怪,现在不约而至,你也一点都不吃惊。为什么呢?” 魏潜不曾回答,抬手倒了一杯茶,“不是没有尝过露水泡的茶,试试吧。” “你早上没有泡?”崔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香气在唇齿之间慢慢散开,入口的时候感觉有点苦涩,但苦味过去之后舌根处隐隐生甜,刚开始清爽的茶香味变成了荷香与花香。 她不会品茶,也觉得滋味好的很。 “我知你早上不会来,便没有准备。”魏潜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为什么呢?”崔凝只觉得,他长长的手指执着紫砂杯子好看极了,连同那冷峻的脸也被茶香染出了温润。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猜测,昨日家里刚刚来了客人,可是崔凝一个人跑去书楼看书,并没有陪客,今日吃完早饭以后定然是要留下来陪客人说说话,自然不能过来喝茶。至于猜到崔凝现在会来,则是因为凌策的刀,当时在书楼里,他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凌策那里遭挫,凌氏定要多看顾安慰,她也只能这会儿抽空过来。 “对不起呀,我早上失约了。”崔凝未曾刨根问底,看着眼前准备好的一切,她生出些许歉疚。 崔凝年纪再小,也是朋友的未婚妻,魏潜又怎会私下邀约?早上他开口相约的时候就料定她不会有时间来,只不过是客气一句而已,实在没有任何诚意。 若是没有书楼里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崔凝多半还是不会来。 崔凝为了想办法过来观看宝刀,与他相邀喝茶的事情是现成的借口。 魏潜很有兴致,想看看这小丫头会怎么做。 喝了一杯茶,崔凝听见吱呀一声,回头看去,正见符远手里握着一本书从房中走出来。 “远远便闻见茶香,勾起了茶瘾。”符远笑着入亭内,“长渊不介意我讨杯茶喝吧?” 白衣翩然,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意。 崔凝总觉得他这样的表象之下有一点坏坏的感觉,可是无论怎样看都是君子温如玉,崔凝心想,也许是受了二师兄的影响吧! “露水只一壶,泉水管够。”魏潜替他倒了一杯。 “崔二娘子。”符远颌首打招呼。 “长庚郎君。”崔凝起身施礼。 魏潜使唤小斯再摆上一席。 符远把书放到一旁,端起茶杯闻香,“难得喝到长渊泡的茶,今日真是有口福。” “魏长渊郎君平时不泡茶的么?”崔凝奇怪道。 符远很明显的感觉到崔凝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心里暗自奇怪,面上却只温和有礼的道,“他平日不爱做这些雅事。” “本非雅人。”魏潜道。 “莫自谦了,连老师都赞你精于琴棋书画。”符远一派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嘴里却说道,“既然已经摆了茶具,索性多泡几壶吧!我记得长信藏了一些鼎好的雀舌,趁他不在快去寻来泡了。” 崔凝见符远连喝了三杯茶,如此贪饮,又这般无耻,简直与二师兄如出一辙。 魏潜转身与身后小厮说了句话,那小厮便飞快的离开。 崔凝喝着茶,余光却一直跟着那小厮,见他进了符远南边的屋子之后才收回目光。 她想,现在如果要求偷偷进凌策的房间里看刀,符远和魏潜两人会不会同意?毕竟他俩都已经私自去拿茶叶了,她只看一眼,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魏潜抬眼见她动来动去、目光闪烁,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符远面上笑意亦浓。 崔凝始终没敢开口去凌策房里寻刀,然而心里猫儿抓似的,再好的茶水也喝着没滋味,牛饮了几杯便匆匆告辞。 回到自己屋里,崔凝开始翻箱倒柜。 “娘子找何物?奴婢来吧。”所有的衣物都是青禄收的。 “找一套方便行动的衣物,我明日一早便要去荷塘收集露水。”崔凝怕她不信,补充了一句,“刚刚喝魏长渊郎君泡的茶,味道极好。” 青禄连忙道,“明早奴婢们去收吧?” “那怎么行,我是要送给……表哥的!”崔凝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借口,“我亲手辛辛苦苦收集的露水,就算他不喜欢也应该有点感动吧?那我要求看一眼宝刀,他定会答应的!” ———————————————————— 袖子这一年以来记忆力急剧下降,有时候会写岔一些东西,恳求大家帮忙捉虫,还有错别字的问题,以后会多注意,昨晚是急着十二点之前上传才没有检查,以后大家若是看见,烦请告之具体是那些字。 另外,袖子会用库存不多的所有智商和坑品来写这本书,从全局上来看,质量完全可以放心。 至于更新字数,袖子后天才返回家中,之后的半个月,是一天三千字,每逢收藏过五百就会加更一章,新书期每周推荐过一千二加更一章。 下个月冲粉红榜的时候,会有加更,到时候另外跟大家说。 上架之后每天二更,五、六千字。 男主的问题,崔大人这本书里应当很快就会明确,应该说是双男主吧,但并不是3P,像《江山美人谋》中,赢驷和赵倚楼差不多的戏份,但他们和女主的关系又是全然不同的,袖子以节操担保,妥妥的好看。(不要问我有没有节操,这种东西我多得是,就是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看罢了。) 还有简介和书名什么的,一直看我书的盆友应该明白,辣就是个参考。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十二章 悲愤 第十二章 崔凝原本只是撒谎,可是说着就真的有些动心思了,好生巴结一下凌策,会不会让他改变主意? 也许会吧,可是她不能等了!今晚就夜探凌策的房间一瞧究竟。 二师兄说方外人的武功都不高,她只偷偷过去确认一下凌策手里的是不是神刀,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有问题。如果今晚寻不见神刀,明天再想办法巴结讨好也一样。 打定主意之后,崔凝开始暗暗调理气息。 入夜。 崔凝耐心的等所有人都入睡之后,换上轻便的衣衫悄悄出门。 她从学步开始就练武,至今也有六年多了,虽不说武艺高强,但能做到走路悄无声息,不过青心就睡在外间,开门的时候难免会惊动。 崔凝站在青心床边思来想去,点睡穴吧,她怕自己手劲不够,用东西砸后脑勺吧,又怕掌握不好力道,万一给砸死了呢? 愁死个人了! 最后,崔凝决定试试点穴。 她想着师傅教过的点穴之法,集中精神,聚力于指,猛然朝青心的睡穴点去! “唔。”青心吃痛,闷哼一声,含糊道,“娘子作甚?” 崔凝一慌,急急道,“我、我、我、我尿尿!” 青心晕晕乎乎半晌,竟是昏睡过去。崔凝戳戳她的胳膊,见没有反应才放松下来,拍拍心口,自语道,“真是吓死人了。” 弄晕了最大障碍,崔凝一路超小道、翻墙,避开所有守夜的婆子,轻轻松松来到客院。 白天喝茶时,符远说要偷偷喝了凌策的茶叶,魏潜便令小厮去了符远隔壁的屋子里找…… 崔凝站在这间屋子窗底下,轻手轻脚的撬开窗子,猫着身子翻进屋里去。 鼻端萦绕着清清淡淡的茶香,屋内光线很暗,崔凝稍稍适应了一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举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 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需要碰到刀身才行?崔凝收起满心失望,开始在屋里搜寻起来。 可能男子向来简便出行,屋里除了一些原有的家具摆设之外,其余东西并不多。崔凝搜完整间屋子,仍是一无所获。 莫非在床榻上? 刀是防身用物,极有可能被凌策携带在身边。 可万一他会武功咋办? 崔凝纠结了一会儿,咬咬牙走向床榻。 如今是夏末,夜里已经有些寒凉,床榻四周的帐幔放下,加之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崔凝抬手轻轻拨开纱帐。 “谁!?”里头人的低声呵斥。 崔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黑影如闪电直直袭面而来。 砰的一声闷响,脸上遭到一记重击,崔凝霎时间只觉得整个头部都在发麻。 “崔二?” 那人低低唤了一声。 崔凝朦胧的视线中隐约见那男人站了起来,身形修长,而自己鼻子里有热热的液体滑落,紧接着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的一瞬间,她满心悲愤的想:二师兄!说好的方外人武功都很低呢!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崔凝不断的做梦,梦里各种杂乱的画面闪过,纷纷扰扰,闹的她头脑钝痛。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道,“凝儿没有大碍吧?” 有个老叟答道,“老朽不与夫人绕弯子,一切都得等二娘子醒来才能确定。” “我送送您。” 崔凝想起来了,说话的是凌氏。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块块的颜色,慢慢的才凝聚起来,只是视物总有几分朦胧之感。 “母亲。”崔凝张嘴唤道。 青心闻声,惊喜的喊道,“青禄,青禄,快告诉夫人,娘子醒了!” 说罢又问崔凝,“娘子,您可是头疼?” 青心提到这个,令她不禁想起之前的一幕——八成是凌策一脚把她给踢晕过去了! 多大的仇啊!竟然下脚这么狠! 崔凝嘶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侍婢打起帘子,凌氏快步走了进来,“您瞧瞧。” 接着,一个老叟上前来,伸手翻开崔凝的眼皮,又按了按几处穴道,问她,“小娘子可觉得哪里刺痛?” “没。”崔凝也生怕被踢出啥毛病,很是配合,“就是感觉脸木木的。” 老叟又按了头顶几处穴位,和蔼的问道,“痛否?” 崔凝道,“不疼。” 那老叟检查完毕,转身对凌氏道,“夫人且放心,想必是人发现了二娘子的身份,及时收了力道,二娘子并无内伤,只是眼里有一点淤血,待老朽开了方子,服了药后认真调养十天半月便可完全恢复。” “有劳神医了。”凌氏道。 “老朽份内之事。” 这老叟姓孙,名邵,出身药王世家,年轻的时候四处行医,且所赚钱财尽数用于救治病人,名满大唐,如今年岁大了行动不便,于是接受了崔氏供养,主要为崔氏族人瞧病。 崔氏族人对他十分尊敬。 凌氏亲自送走了孙神医,这才回来看崔凝。 “脸疼不疼?”凌氏既生气又心疼,“你真真不让我省心!前日见你目光闪烁,便猜到你又要淘气,特地让人盯了你几回,谁料想你竟然半夜……” 崔凝闻言,心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两日了啊!可惜连刀鞘都没摸着! 凌氏见她这时候竟然还走神,这种死不悔改的表现当真把凌氏惹怒了,“且养着吧,好了之后送去佛堂里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凌氏吩咐青心青禄好生照料,便离开了。 出了崔凝的院子,正见凌策站在外头。 “姑母,表妹没事吧?”凌策见了凌氏,拱手施礼,“我心下实在不安,所以过来看看。” “不必如此,再怎样都是她自找!”凌氏叹了口气,“是我没有教好女儿。” 凌策忙道,“姑母哪里的话,表妹只是年岁还小。” “放心吧,她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凌氏恨铁不成钢的道,“尝尝疼的滋味,盼她以后能收敛点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凌氏也想通了,崔凝的性情瞒是瞒不住,不如早早的让娘家人知道。 虽然婚约已定,但换人也不是难事,崔氏想与凌氏加深姻亲关系,又不是要结仇,定然也愿意选一个德貌双全的女儿嫁过去,倘若崔凝真的不行,绝对不会强行将她嫁过去。 可是无论用什么理由,崔凝被悔婚,以后的婚事可就艰难了。这才是凌氏最担忧的地方。所以凌氏想等一等,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烂泥糊不上墙。 “姑母,我想亲自向表妹致歉。”凌策道。 凌氏顿了一下,道,“此事不是你的错,你去看看她也行,莫要道歉,否则她还以为自己有理了!” “好。”凌策应了。 凌氏知道凌策去了肯定是要说一些致歉安慰的话,她怕影响崔凝判断是非对错,本意是不想让凌策去,可是再一想,若两人真是因此在心里落下疙瘩,日后真的成了亲,恐怕会不好,遂最终没有阻止。 凌策了院子就闻见浓浓的药味。 青心迎上来,“郎君。” “我同姑母说过了,过来看看表妹。”凌策道。 既是夫人同意,青心便不敢拦着,“郎君请。” 凌策进了屋,走到床榻前一瞧,忍不住笑了出来。崔凝脸肿了一圈,胖胖的像只大包子,右侧脸颊青青紫紫,看起来像个大狸猫。 “你竟然还笑!”崔凝险些气的跳起来,“你是专程来嘲笑我的?” “咳。”凌策清了清嗓子,认真给她施了一礼,“前日是我没看清楚,误把表妹踢伤了,还请多多包涵。” “伪君子!你让我踢一脚,再包涵给我看看!”崔凝哼道。 凌策就知道她会蛮不讲理,决定今日非得好好给她分说分说,作为他的未婚妻,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是不会半夜跑到女子闺房让人踢一脚,恐怕要教表妹失望了。” “哼!”崔凝脸颊一热,自知理亏,只能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脸颊肿胀,凌策没看出来脸红,只以为她不服气,于是令屋里的侍婢退避,打算来一场深入的沟通,“表妹是打算一直如此顽劣?” 崔凝不语。 “我且问你,琴棋书画、礼仪德行、管家御人、女红,你学会了几样?”凌策问。 琴棋书画崔凝算是摆弄的不错,女红方面,勉强缝缝衣服袜子,礼仪德行嘛……就有待商榷了,御人管家又是什么玩意?她听都没听过! 凌策继续道,“你今年过完生日便满九岁,女子十六可嫁,你只有七年时间!别的且不说,单就御人管家这一样,便是学个二十年也不嫌多。” “我承认自己有些浮躁了,我也不是要你一下子全都学会,但你总要认真一些吧?” 最起码得让他看得见希望啊! 凌策这几天已经零零碎碎的听说了关于崔凝许多事情,没一样是好的!作为清河崔氏家的姑娘,不成为天下贵女的表率就已经算是平庸了,崔凝呢,纯属是拖后腿。 “族里有很多好姑娘,你就不用担心自己将来缺媳妇,或者娶一个不好的。”崔凝实在不耐烦听他唠叨,可是想到神刀,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好声好气的道,“你只要给我看一眼宝刀,叫我做什么都行。” 她很相信机缘,忽然出现在身边的宝刀,说不定就是神刀。 第十三章 玉佩丢失 第十三章 凌策有些闹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何对刀如此执着。 “这次出行带来不少护卫,故而不曾带刀。不过只要你能做到我说的那些,别说看一眼,便是送给你也无妨。”凌策心里盘算的很清楚,反正日后成亲,人和刀都是自己的,两全其美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崔凝立刻道,“其实我早就认识到错误了,那日宴上发生了一件小事,姐姐应对的极好,我却不行,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心改正。” 这话真是发自肺腑,半句虚言也没有,当然她的本意是不要节外生枝,而不是为了成为让凌策满意的未婚妻。 “你能如此,再好不过了!”凌策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我这就写信回去让家里把刀寄过来。” 崔凝睨着他,满是怀疑的道,“你真没带?” “我骗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凌策皱眉道,“是茉儿同你说我收藏刀吧?” 想到这个,凌策也不免怀疑崔凝那日埋头在一摞刀剑书籍之中苦读,是为了讨好他。可他毕竟有几分看人的眼光,这姑娘脑子缺根弦,恐怕不大能够做出这种事情。 “你喜欢刀?”凌策问。 崔凝用力点头,“比命还喜欢。” 如果用命能换回师门,崔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交换。她年纪尚小,尚不知惧怕生死,只是一门心思想着不能失去师父和师兄们。 凌策盯着她毅然的目光,心头微震。 他不知道崔凝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到她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心底做出的决定。 凌策天性.爱玩,喜欢呼朋引伴**山水,然而当一个百年大族的重担压在身上,他也曾感觉到难以喘息,也曾试图挣扎摆脱,可是在渐渐懂事之后,终究慢慢放下渴望的一切。 “其实有时候我不太明白,一生郁郁,得到至高的荣耀是为了什么。”凌策揉了揉她的发,笑叹了一句,“也罢,你若是不能变成合适的样子,我便想办法让你自由吧。” 崔凝脑袋被他揉的很疼,可是听他笑着说出这句话,心里莫名有点难受,他看起来比二师兄小很多岁,却如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没有一点属于少年的朝气。 凌策离开以后,崔凝又眯了一会儿,手摸摸自己的腰边,又摸了摸枕边,整个人登时清醒过来——玉佩不见了! 玉佩竟然不见了! 崔凝睁大眼睛,感觉喉咙里干干的,心脏已经蹦到嗓眼。 脑海里纷纷乱乱,她瘦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待到稍稍回过神,她飞快的穿上衣服冲出去。 “娘子!娘子!你去哪儿!” 青心和青禄焦急的追上来。 崔凝人小腿短,可是这时候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速度,如风如电一般跑到客院。 过了拱门之后,眼前一白,竟是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个人。 “崔二娘子?”符远垂眸看着这个扑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感觉到她身上细微的颤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发生何事?” 这般语气,这般动作,让崔凝的情绪一下子决堤,伸手抱着他嗷嗷哭了起来,“我真笨,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符远愣了愣,声音越发柔和,“你还是个孩子,自是有些事情做不好,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再好好做便是。” 崔凝紧紧抱着他,哭的几欲晕厥。 青心青禄看到这一幕被震住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急急上前去拉崔凝。 “娘子快别这样。”青心急的满头大汗,又不敢硬把她从符远身上扯下来。 “脸都哭花了,随我来洗洗。”符远也知道这种情况被太多人瞧见不好,遂牵着崔凝往凌策屋子里去。 崔凝的脸肿的越发厉害了,眼睛像核桃上面开了一条缝,脑袋晕乎乎的,走路直打晃。 符远蹲下来,背起她快步进了屋里。 一番简单的梳洗之后,崔凝浑浑噩噩的想睡,但她打起精神,问道,“表哥呢?” “他去书楼了,我正要过去,不如顺便替你转达一声?”符远瞧着前两日还请清秀秀的小女孩今日已经辨不清容貌,暗叹好险,若是长信没有及时收回力道,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崔凝道,“我玉佩丢了,你帮我问问他可曾见着。” 符远心想,这姑娘可真不把他当外人,面上微微笑道,“好。” 崔凝本就受了伤,又大哭一场,困倦涌上来的时候根本无法阻挡,她这才说完话呢,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席上,吓的青心青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今天坐了一整天的长途车,没能拿到催更票,嘤嘤嘤~~~明天多更。推荐票快满1200了,准备加更中~~大家加把劲嗷嗷 第十四章 祸兮福兮(捉虫) 第十四章 崔凝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佛堂了,躺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张床上。 可是玉佩已经不见了。 崔凝一咕噜爬起来,许是起的太急了,一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扑到了冰冷的地上。 “凝娘子。”林氏进来,看见崔凝摔倒在地上,连忙放下手里药碗,上前扶起她。 崔凝见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便唤了句,“林姑姑。” 林氏扶着她坐下,“娘子都伤成这样了,可得心疼自己。” “我怎么在这儿?”如果崔凝没有记错的话,凌氏说是等她身上的伤养好才会送来佛堂思过。 林氏扯了薄被给她披上,言辞直白,“娘子抱着符郎君不撒手,被许多人看见了。” 纵使只有八岁,也得考虑凌策的感受。 崔凝要崩溃了,她在这里真是做什么错什么。 忽然之间,崔凝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一次次证明她的无能。 她辜负了二师兄的信任! 林氏看见她绝望的目光,心底一跳,以为是自己话说的太刺人了,“凝娘子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您年纪尚小,算不得什么错。” 崔凝其实很聪明,在山上时,她虽然有些懒散,但是师父要求做的每一样事情,她用比别人少一半的时间就能轻松完成,书背的好、武功在同年纪的孩子中也是佼佼者,就连扫地都比别人要干净。可是如今的一切都狠狠挫伤了她的自信心。 林氏的话,不能起到丝毫安慰作用。 老夫人进来,看见崔凝这副模样,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孩子刚刚醒来的时候还不曾有这般颓败之色,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弄成这副样子!老夫人坐下,握住她的手,心疼道,“有什么难处和祖母说,不许一个人憋着。” 崔凝闻言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声音里带了哭腔,“祖母,玉佩丢了。” 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发,“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最近又不曾出门,丢也是丢在家里了,那玉佩是祖传之物,谁敢贪图?一会儿祖母便令人去寻。” “对对,我怎么忘记了呢!”崔凝喜极而泣,眼泪止不住往外涌。 从小到大,崔凝很少掉眼泪,短短的八年人生里头,最灰暗的时候便是最近这段时间。 “瞧瞧我的乖孙女,像花猫似的。”老夫人掏出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眼泪,“脸上还疼不疼?” “不疼了。”崔凝抬起袖子抹了抹脸,笑容灿烂。 老夫人没有责怪她粗鲁的举动,反而安慰道,“你刚才的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把祖母吓着了,小小年纪,何至于如此?后头的人生还长着呢!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人呀,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就什么都有可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所伏,一时的不好没什么大不了,以后你再遇上什么难事一定要记得祖母同你说的话。” 崔凝点头,“嗯。” “我就知道,你是个豁达的孩子。”老夫人见她神情若拨云见日,心中十分满意。 “还是老夫人懂得大道理,劝得凝娘子眉开眼笑。”林氏端了药递过来,“娘子服药吧。” 崔凝接过药碗,试了温度刚好,便仰头一口气饮尽。 喝了药不久,又有些困意,她心中郁结已解,很快便睡的香甜。 老夫人这才离开。 凌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见老夫人出来,立即起身迎上来请安。 “坐吧。”老夫人道。 待老夫人落座后,凌氏才坐下,“母亲,凝儿可好?” “好。”老夫人看着桐树上簌簌落下的花,手里拨着佛珠,缓缓道,“她心性坚毅豁达,是个颇有灵气的孩子,莫再用那些死规矩拘束她了。” 凌氏迟疑道,“可是我娘家那边……”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一切随缘吧。”老夫人顿了少顷,接着道,“换旁人吧,族里断不会送个担不起宗妇责任的女孩儿去做凌氏嫡长媳。” 凌氏道,“不瞒母亲,我也寻思让净儿嫁过去,可是万一被悔婚之后凝儿名声受损,匹配的大族怕是不肯娶的。” “三岁看老,凝儿的性子不合适嫁入世家大族,我很喜欢她,便让她留在我身边吧。”老夫人道。 凌氏心中一喜,忙起身道谢,“多谢母亲!” 老夫人出身陈郡谢氏,待字闺中时便是有名的贵女,德才兼备,容貌出色,许多大族都争相聘娶。 山**上桂花初,王谢**满晋书。陈郡谢氏起于三国时期,东晋时期的当轴士族,与琅琊王氏并称“王谢”。而清河崔氏的起源也可追溯到三国时期,但其后的百年里都不算是顶尖贵族,是直到后来才慢慢崛起。与陈郡谢氏这样古老的士族相比,清河崔氏算是“新贵”。而尽管如今谢氏已经不如从前,但数百年的底蕴仍然不是任何新兴贵族可替代。 凌氏心里也想过请老夫人亲自教导崔凝,只可惜她久居于佛堂,不太管俗务,没想到崔凝竟是得了她的眼缘! “她十五岁以前便留在佛堂里,平常你出门应酬可带她一并前去。”老夫人道。 “是,都听母亲的。”凌氏面上的喜悦掩藏不住,她也并不刻意掩藏,“就是劳烦母亲了。” 老夫人拨佛珠的动作停住,双手静静放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安静的像是院子里的一处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回去吧。” 凌氏复又起身施礼,“媳妇告退。” 院子里的侍婢有序而安静的随着凌氏退出去。 老夫人望着满地的枯叶,似是自语又像是对身畔的林氏说话,“她遇上了好时候。” 林氏微微躬了身子,没有接话。 院子里一片寂静,时间仿如凝滞,直到崔凝醒来,走出屋子的时候仍旧看见这个画面。 “过来。”老夫人看见她,面上才有了一丝微笑。 崔凝望着老夫人,明明是鬓发苍白,满面皱纹,却让人觉得那样端庄美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十五章 规矩如衣服 “祖母。”崔凝蹭到老夫人身边撒娇,“我饿了。” 老夫人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转头吩咐林氏,“林娘,去传饭吧。” 林氏应下,心里却觉得震惊,老夫人是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每天不到饭点绝对不会吃饭,近来却频频为崔凝破例,可见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娘子。 林氏不禁多看了崔凝一眼,合族优秀的娘子多了去,偏偏这位拖后腿的被老夫人瞧入眼了! 其实仔细想起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颇有些洒脱的大家气派,只是嫁入崔氏以后便与过往斩断,再不复从前了。 等传饭的时候,老夫人便与崔凝在院子里说话。 老夫人越看她目光灵动,心中越是喜欢,“告诉祖母,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崔凝想了想,“我说实话,祖母可不能嫌弃我。” 老夫人笑道,“合着你还想让我听假话不成?” “我平日里多诵读道家典籍,最常抚琴下棋。”还有画符、炼丹,崔凝心里默默补充了一些,而后继续道,“其实我可喜欢听人吹唢呐了,可是……别人说听唢呐不利于养成清静平和的性情。” “怪丫头。”老夫人手中拨着佛珠,眉宇间竟是透出几分顽皮的样子,“其实我也不爱诵佛。” “啊?”崔凝长大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祖母不怕佛祖怪罪?” 老夫人垂眸看了一眼佛珠,“我心中无佛,又如何在乎佛祖喜怒?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的实在寂寞,找些事情做罢了,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但凡是有道理的话都便信。我读它们也不过是想求个心平气和。” “祖母好像不开心。”崔凝从她平静的神情中能感觉出一丝的哀伤。 “不开心。族里那些个女孩儿,我是一个都瞧不上,她们也怕我,轻易不往这里来。”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好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在你身上找到一些慰藉。” 崔凝疑惑道,“姐姐们都很好,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祖母为什么不喜欢?” 这个原因实在不好解释,陈郡谢氏煊赫于魏晋,他们留恋那般辉煌的阶段,亦以此为傲,因此虽历经岁月,但整个家族中难免还保留了一些魏晋士族的影子,这就使得他们与后来的一些新兴贵族相比多了一些洒脱不羁。老夫人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年轻时候又从名动一时,骨子里并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 老夫人道,“进退有度、知书达理固然好,可若是每一个都差不多,看起来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你想日后的路走的顺,就必须学会规矩,但祖母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本来的自己。” 崔凝不解,“本来的自己?学规矩不就是为了改变吗?” “不。”老夫人认真道,“规矩如衣服,一般的规矩用来避体遮羞,你若学的精致、学的好,就彷如穿上了一件漂亮的衣裳,能为你增色不少,而你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件华丽精致的衣裳。” 崔凝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一时没有完全理解,但是心里已经觉得好有道理! “祖母的意思是,不学规矩就像光着身子出去跑?” “对。”老夫人笑道,“你年纪小的时候光着身子,旁人看着只觉得你天真烂漫,待你大了再光着跑,你觉得旁人会怎样看?” 崔凝大窘,忙郑重道,“我日后定然好好学做衣服!” 老夫人知道她已经理解了,却继续道,“旁人的看法还是次要,你学规矩是为了自己。这世上有许多人已经变成了衣服,而你并没有,他们把你当做异类,你不想被那些衣服白白当做消遣的笑话,就得学会披上伪装,这是生存之道。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些简单的规矩定然是一学就会,只是我担心你会被衣服束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祖母放心吧,我一定可以穿了衣服见人,脱了衣服睡觉。”崔凝道。 话粗理不粗。 “你学会了呀,就会发现说话、做事其实都是很有意思的事儿,日后我慢慢与你说。”老夫人怕一下子塞过去太多东西,崔凝会觉得混乱,便不急于一时。 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道,“世间纯真人寥寥,存得本心是寂寞。” 崔凝歪头想了想,没明白,但她知道这话只是老夫人的感慨,于是并未多问。 吃饭的时候,崔凝刻意注意了自己的举止。 老夫人瞧她做的生硬,便指点道,“你做这些规矩是使自己看起来更优雅更好看,同时不影响到其他人。一切以此为根本,就算与别人有些不一样也不碍事。” 人们天性里就愿意包容美好的事物,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餐桌上这些礼仪都是十分微小的事情,没有必要一举一动都拿着尺子比着来。 老夫人亲自示范,崔凝学的飞快。 她这种改变不同于凌氏教的那种刻板,而是自然而然的透出一种娴静优雅。 晚上。 崔凝就抱着枕头硬是要跟老夫人一起睡,老夫人很高兴。 崔凝就请教老夫人怎样才能睡的规矩,因为凌氏一直教她该如何睡觉,她却怎么都做不好。 “你愿意怎样睡就怎样睡。”老夫人没想到凌氏连这个都管,心中有些不快,“将来若是把夫君踢下床去,那也是他没用,合该睡地上。” 崔凝哈哈大笑,“在祖母这儿真好!” “你就是图个自在吧!”老夫人拆穿她。 崔凝笑嘻嘻的抱住老夫人,“也自在,除了自在别的也好。” 凌氏虽然是崔凝的母亲,待她也十分尽心,可是崔凝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点什么,纵使她心里极度渴望母爱,算时间内也难以真正的亲近起来,而她在老夫人身上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浓浓的亲情。 崔凝困了,迷迷糊糊中还不忘提醒,“祖母,莫忘了帮我寻玉佩。” “好。”老夫人抚着她的背,眼中涩然。 一夜梦甜。 次日,崔凝醒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去做早课了。 她爬起来正要穿衣服下床,忽然看见枕边有一缕红穗,伸手拽了一下,竟是拽出一块玉佩来! 玉佩通体莹白,两条鱼头尾相连,呈太极之状,正是她原来的那一块! 崔凝大喜,抱着玉佩亲了又亲、蹭了又蹭,才珍之重之的紧紧系在衣带上。她想着,改日要寻个结实的绳子把它挂脖子上。 她穿好衣服,脚步轻盈的跑到了佛堂,见老夫人正在念经,便在她没有打扰,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静静等着。 这是她第二次来佛堂,屋子不大,收拾的很雅致,只是不知怎的,比旁的屋子要凉爽许多。她朝四周瞧了瞧,并没有发现冰盆之类的物件。 待老夫人念完经,祖孙一道去用早膳。 崔凝恨不得黏在老夫人身上,“祖母,您是如何找到玉佩?” ——————(推荐票已经一千六了,明儿加更。谢谢大家。) 第十六章 幽亭香谱 其实崔凝最想知道老夫人是在哪里找到的玉佩,她敢确定自己在被踢晕之前玉佩还在身上,有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掉在了凌策屋里? “你母亲找到之后送过来的。”老夫人道,“吃饭吧。” 崔凝现在很喜欢和老夫人学习礼仪规矩,因为她觉得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佛堂里过了十来天,她像是一块渐渐被雕琢出来的璞玉,除了外在的礼仪之外,更是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子精气神,令她看上去与旁的女孩子不同。 这些天,崔凝伤势渐好,状态比刚刚来到崔家的时候好了许多倍。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早起,扫了院子里的落叶,然后去佛堂里等老夫人一并用餐。 静坐的时候,她想起了许多事情,譬如老夫人刚刚开始骗她…… 在佛堂这段日子,崔凝了解到族里的女孩子对老夫人十分敬畏,而老夫人对她们也很疏远,也许是没有人在身旁陪伴,老夫人觉得孤单,所以才会逗个小孙女玩儿。可是这些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崔凝疑惑惊惧的是,老夫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失忆”一样! 试想,一个被罚到佛堂里思过的孙女,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祖母,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而当她胡说自己失忆,老夫人不但没有惊讶,反而很淡定的替她找了一个理由。也许是原来的崔凝确实高烧不退?才让老夫人以为烧坏了脑子? 而且崔凝得知,并不是族里所有女孩犯错的时候都会被罚到佛堂思过,他们都会去跪祠堂! 崔凝越想,越觉得害怕,望着老夫人的背影,鼻尖一下子冒了汗。 思来想去,她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老夫人早就看出她是个假冒的!可老夫人既然已经看出来了,还是对自己这么好,应当不会有什么坏心,多求求她,或许她不会拆穿自己? 老夫人做完早课,见崔凝一脸凝重的神游天外,心里起了作弄,屈指轻轻弹了她一眼。 崔凝嗷的一声跳起来,“祖母!我错啦!” 老夫人双手微拢,“错在哪儿了?” 崔凝这才回过神来,眼睛转了转,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震动耳膜,脑中一直在无限循环:要问?不要问?要问?不要问? “一惊一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走吧。” 老夫人的手微凉,令她慢慢冷静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老夫人没有拆穿她,那她大可不必自己跳出来承认。 心中略微定了定,崔凝反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那屋里太凉了,夏天时候还好,冬天可怎么办?”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丫头知道心疼祖母了?不妨事,过几日便让林氏把过道的那个小门捂严实便暖和了。” “为什么要在那里开个门呀,灌风。”崔凝看过那间屋子的结构,本来佛堂就处于院子最中央,连接了三道长廊,前后各开了一门,又在另外一条长廊的地方开了一个小侧门。 夏天的时候把那个侧门打开便有过堂风,十分凉爽,冬天若是还打开小侧门,就太过寒冷。可是依照屋子的结构,就算们没有小侧门也不至于热的慌。 吃过饭之后,老夫人便吩咐林氏带人去封了侧门,她则在院子里教崔凝调香。 如今贵妇们闲暇之余最喜爱品香,许多人都会简单调香,但真正精通的还是那些专攻香道技艺之人。老夫人擅长香道,年轻的时候还曾编纂过一本《幽亭香谱》,是如今学香道之人必读的一本书。 崔凝捧着那本由老夫人亲手书写的香谱,眼睛亮晶晶,“祖母真厉害!” “这些只是娱己而已。”老夫人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寻不到知己便会异常寂寞,所以后来嫁人之后投在人际关系上面的时间极少,空闲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专门钻研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事情。 老夫人道,“除了这个,我还写了好些东西,都放在我屋里了,你若是喜欢都去寻来看看。” 崔凝简直迫不及待,直央求要看。 老夫人被她磨的没法子,只好将教调香的事情挪到明日上午,今日便纵着她,顺道同她说一些道理。老夫人很了解崔凝,专门给她硬生生的灌输一些道理,她不见得听得进去,反而是在合适的时机点拨几句,她则一点就透。 崔凝来过老夫人的房间不止一次,这一回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见着什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屋里有两个大书架,约莫有几百本书,崔凝见过崔氏族学的大书楼之后,这些数量着实没怎么看在眼里,可是现在知道里面有好多都是老夫人亲手抄的孤本或者是她亲自编篡的书,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政要针砭七略》……”崔凝翻了翻,里面是老夫人的字迹,“这也是祖母写的?” 老夫人略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翻开来看了几眼,“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写的东西,如今都过时了。” 崔凝感觉到老夫人情绪有些低落,“我能看看吗?” “这些书都留给你,可你要答应祖母,不可辜负祖母一生心血。”老夫人道。 崔凝没有急于答应,“怎样才不算辜负?”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万一老夫人让她去考女官振兴家族之类的,她可不能随便答应。 老夫人似乎看穿她一般,浅笑道,“你日后所做一切对得起你自己,便不算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好!”崔凝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心中觉得此事简单的很。 崔凝翻看手里的书册,即使她并不知道当时朝廷有哪些弊端,但单看这本书便觉得其中许多话特别有道理。 老夫人仿佛很久都没有碰过这些书了,见崔凝看的津津有味,于是也随手抽出一本来翻阅。别人看这些书都觉得是知识,而对于她来说,每一本都是故事。 她的记性很好,甚至能及其书页上低落的一点墨迹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凝越看越觉得《政要针砭》里面的内容太过晦涩,实在看不懂,打算换一本。她一抬头掐看见老夫人垂眸看着一本书,面上是崔凝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神情,仿佛很难过,又似乎很感慨。 过了很多年后,崔凝终于明白,那叫做苍凉。 “看不懂?”老夫人很快敛去了所有情绪,看向她。 “里面好多都不懂。”崔凝道。 “哪里不懂?”老夫人问。 这本《政要针砭》里面有很多引用、列举史料,若是没有通读过史书,没有丰富的量,确实不容易看懂。 老夫人很有耐心的与崔凝解释其中的典故,像聊故事一样,教她一些道理。 崔凝很感慨,不论是知识渊博还才华、性情,老夫人的存在都颠覆了她对女人的理解。她有个犯上的想法,老夫人的才华恐怕比当今女皇陛下也不差什么。 崔凝八岁,已经有了明确的男女有别意识,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没有把自己划入这个范畴,而在她印象里,所谓女人,就是山下镇子里那些,一生总结起来就是嫁人、生孩子、养孩子。 “我长大也要像祖母一样。”崔凝有了属于自己的理想。 “我的孙女定然会更好。”老夫人笑道。——————加更之前我打算捉捉虫,大家有发现的虫子,可以留言,多谢。 第十七章 骤变(加更) 崔凝呆在佛堂里,发现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可以从族学的大书楼里借书!那书楼里有规矩,一般人不能将书籍带走,而老夫人在这方面似乎有特权。 老夫人在佛堂里寸步不出,像是犯了错被幽禁,可是从特权这方面来说,似乎又不是。 崔凝没有多想,整日就泡在了书堆里,老夫人念经、抄经的时候,她就在老夫人的屋子里看借来的书,有时候也会看看书架上的书,日子过得简单而忙碌。 崔凝就像一块海绵,不断的吸收水分。她发现看的书越多,便越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 她一直在努力的了解大唐的一切,努力的寻找神刀踪迹,废寝忘食,片刻不愿停歇。 在读书方面,她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没有人知道,在全族眼里这个拖后腿的小少女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成长。 是日。 看了一早上的书,崔凝头脑昏昏,抬头时愕然发现外面阳光刺眼。 她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常她看书忘记时间,林氏都会过来喊她去与老夫人一道用早饭,今天却没有,而且看天色快到中午了,老夫人也不曾过来。 崔凝连忙合上书,快步往佛堂走过去。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远远就看见紧闭的佛堂门。 崔凝到门前,没有听见诵经和木鱼声,便敲门喊道,“祖母?” 无人应声,她便伸手推了推,门从里面栓上了。 “祖母?” 依旧无人应声。 崔凝坐在台阶上等了一小会,心里不住的打鼓,不会出事了吧?祖母这么大年纪…… 想到这个,崔凝蹭的站起来,抬腿使劲踢门。 哐哐两声巨响,没有把门踢开,但是屋里依旧毫无动静,这让崔凝心里更加确信是出事了! 她顾不得腿脚发麻,使劲踹了十来下,咣当一声,佛堂的门豁然敞开,一阵风卷携着香火气扑面而来。 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一身烟灰色衣裙,素淡而不失精致,风掀起她的衣袂,她却毫无所觉。 “祖母?”崔凝走到老夫人的正对面,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唇边有血迹渗出,神情却如往日一般祥和。 崔凝颤声道,“祖母,你醒醒。” 她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一片冰冷,再不复昨日温暖。 过堂风吹的人连心底都发寒。 崔凝如被针刺了一般,突然收回手便往门外跑去,“来人!来人啊!” 院子外面有人听见了崔凝的呼叫声,有两个仆妇迎过来,“凝娘子。” “快去请神医!祖母出事了!”崔凝急道。 那两个仆妇脸色一变,其中一人跑去请孙神医,另外一人则往族长那边奔去。 崔凝又返回佛堂内,坐在老夫人跟前一动不敢动。她大概能看出老夫人是中毒,之前师父曾经说过,移动中毒之人会让毒加速发作,所以她不敢随便动老夫人。 须臾,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族长和孙神医同时赶到。 “神医请。”族长道。 孙邵没有客套,径直进了佛堂,他一见老夫人的面色便觉事情不妙,手指再往她腕上一搭,心便沉了下去。 佛堂里一片静谧。 孙邵缓缓站起来,冲老夫人行了大礼,而后才与族长道,“老夫人已去了有两个多时辰了。” 崔凝耳中嗡嗡,二师兄葬身火海时的那种感觉又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让她难以承受。 族长见老夫人的模样,挥手让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出去,“神医,谢氏这是中毒?” “是。”孙邵十分敬重老夫人,便也知无不言,“歹人应是分两次下毒,昨晚老夫人便已然中毒,今早再加一些剂量便可致死。” 族长皱眉看了一眼崔凝,旋即又道,“还请神医莫向其他人透露此事。” “这是自然。”孙邵知道族长这是准备暗中了结此事,若是谢氏知晓此事,必会令人前来质问,崔氏绝不能背上暗杀媳妇的名声。 很快凌氏、大房的人还有其他族老都已经赶到,在院子里等候。 族长沉吟片刻,出去道,“李氏、凌氏,你们二人身为媳妇,进来服侍婆母最后一回吧。” 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惊,心里明白老夫人这是仙逝了! 族长在外头安排其他事情,留下族老们商议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家里谁会害弟妹?”一名族老道。 老夫人平素从不与人结仇,就算与谁有些不对付,也不至于要杀了她的地步。 族长道,“我方才过去不曾看见林氏,只有凝娘一个人在老夫人身边。无论如何,此事先不张扬,私底下查查吧……谢氏身子一向不大好……” 满屋子的人默不作声,他们心里明白,孙邵、凌氏、李氏还有崔凝都见过老夫人临终前的模样,再说谢家人前来吊唁的时候万一看见老夫人的样子,此事也瞒不住。 “咱们崔氏行的端做得正,此事不可瞒着亲家。”有族老站起来道,“那林氏是谢氏陪嫁过来的侍女,就算能瞒得住一时,可纸终归包不住火,谁能保证能瞒得住生生世世?早早的写信告之谢氏,请他们一并过来查,咱们族里若真是出了败类也应当担着!” 这位族老乃是上一任族长,今已耄耋之年,在族中德高望重,说话比现任族长还要管用的多。 “三叔说的是。”族长附和。 族长都表态了,其他人更是没有意见,随后他们便就写信的内容进行了商讨,最终决定由族长亲自执笔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至谢家。 再说凌氏等人,见着老夫人的样子,都是惊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寻了早就裁好的寿衣帮老夫人换上。 不多时,伺候老夫人的林氏闻讯回来,一见老夫人的模样,登时晕厥过去。 林氏是老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侍女,二十岁的时候由老夫人做媒嫁给了外院一名管事,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又回到老夫人身边伺候,一直到现在,如今老夫人身边也就她这么一个亲信,旁的都是些粗使婢女,可见她与老夫人的感情不一般。 崔氏按着此事,一直都没有发丧,只将尸身保存好,等谢氏来人之后商议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谢家收到信,先派了老夫人的亲弟弟日夜兼程赶到,前后只用了十来日。 天气渐凉,放棺材的屋子里又置了几十只冰盆。 崔凝身上已经换了薄薄的夹袄,便是如此,跪了一整天,嘴唇都冻得乌紫。她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老夫人死了,也终于明白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在山上,她只见师兄们一个个倒下,温热的血溅落在她脸上,只看见二师兄在大火里冲她浅笑,听着他絮絮叨叨,转眼间她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些事情恍如隔世,就好像师兄们都还在,只要她找了神刀回去就能再见到他们。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死亡,就是昨天还与之说笑,还能感受到他们手上的温度,今日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肉身,从此之后阴阳两隔,再说不上一句话。 待下葬之后,这个人就永远的消失了。 这一回,她没有晕过去,清晰的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痛慢慢将自己的心鲸吞蚕食,眼泪不受控制的不断涌出。 第十八章 江左小谢(捉虫) 第十八章 “凝儿,去隔间休息一会儿吧。”凌氏劝道。 崔凝已经连续跪在屋里十几天,比她们这些长辈都尽心,凌氏很欣慰她如此孝顺,可是更加心疼。 “母亲,我没事。”崔凝声音嘶哑。 崔净和崔况也陪着跪了许多天,崔净红着眼睛也跟着劝,“妹妹,去吃点东西吧,你几番折腾,身体哪里受得住?祖母见你如此,在天之灵也不会放心。” 崔凝未动。 崔况道,“二姐愿意跪就让她跪吧。” 这时一个小厮进来,欠身道,“夫人,谢家舅老爷来了,族长请凝娘子过去说话。” 崔凝闻言起身。 凌氏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去吧,莫怕,长辈们问什么认真答了便是。” 崔凝点头,随着小厮离开。 到了堂中,崔凝看了一圈,满屋子都是须发花白的老者,只有几个是中年男子。 首座上的族长五十岁左右,精神矍铄。 待崔凝站定以后,他便介绍客座首位的那名中年男子,“这是你舅老爷。” 崔凝看过去,略有些吃惊,老夫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可是她的同胞弟弟好像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是个颇为儒雅俊美的男子,眉宇之间与老夫人有几分相似。 “舅爷。”崔凝欠身施礼。 谢灏见崔凝满面悲戚又是一副倦容,心下便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语气比先时柔和不少,“不必多礼。” 族长见状心头略略一松,便开始问话,“凝娘,那日你第一个发现你祖母出事?” “是。”崔凝答道。 “你细细说来。” 崔凝仔细想了想,“那日我在祖母屋里看书,一时忘记了时间,一气看到快晌午,后来林姑姑没有喊我吃早饭,心里有些奇怪,便出去找祖母。谁知道……谁知道……” 她原是理好了思绪开始叙述,可是说着说着,脑子里竟又是一团纷乱,全是老夫人的面容。 谢灏叹了口气,给了她一点时间稳稳心神,才又问,“你发现的时候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崔凝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什么都很奇怪,林姑姑不知道去哪儿了,佛堂的门紧闭,是从里面栓上的,我心里怕祖母出事便将门踹开了。” “胡扯!”族长脸色不太好看,“你一个小姑娘怎能将门踹开?” 那门又不是纸糊的,莫说一个小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得费不少力气。 “你为何会担心祖母出事?”又有人问道。 “因为以前祖母做早课时我都在房里看书,待她做完早课,林姑姑便会来叫我一起吃饭,那日却到了晌午都没有动静。”崔凝感觉自己被怀疑似的,心头堵了一口气,“我去敲佛堂的门,门从里面拴上却没有人应声,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我岂能不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一个小姑娘抬脚踹开了门,怎么都有些让人怀疑。 众人沉默。 谢灏再问,“你在看书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不寻常的声音?” 他不相信姐姐中毒之后没有求救,如果一切没有破绽,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姐姐是自杀。 崔凝摇头。 想到此事她就十分自责,如果不是那么沉迷看书,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去找祖母,那祖母是不是还有救? 谢灏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裂,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是抑不住哭了起来。 老夫人名璟,字成玉,年轻的时候名动一方,人称江左小谢,与谢家曾经的才女谢道韫齐名。那时候的谢成玉便如皓皓明月,百家来求。女子太过优秀难免挑剔了一些,就在二十岁那年,她嫁给了比自己小三岁的崔玄碧。 本以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婚后谢成玉渐渐孤僻起来,最后干脆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寸步不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嫁过来的时候是何等容华,持家育子,从不曾出过半分差错,而今竟落得这个结局!写信叫崔玄碧回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谢灏悲愤至极,连一声姐夫不愿叫了。 “舅老爷的意思是发丧?”族长问道。 “不发丧崔玄碧就不能回来看一眼结发妻子?!”谢灏虽猜测姐姐可能是自杀,但有一星半点的疑点,他都不能放过! 族长被噎了一下,“就依舅老爷之言,我即刻写信。” 崔玄碧如今是兵部尚书,已在长安安家。二十年前还没有当上兵部尚书的时候便与谢成玉分隔两地,只带着两个侍妾去了长安。彼时谢家曾写信来问,让谢成玉挡回去了。 事情商议清楚,族老安排谢灏去休息。 谢灏哪有心情休息,由于姐姐是中毒身亡,事情特殊,他一来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便被崔氏族长请过去。 崔氏安排了住所,请谢灏先休息片刻,他到屋里匆匆安排一下便打算去看看姐姐。如今还没有闹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不好与崔氏撕破脸,可万一姐姐的确被他人所害,那谢家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灏刚刚起身,便听见敲门声。 他打开门,第一眼没看见人。 “舅爷。” 谢灏闻声低头,瞧见一个小老头似的孩子,背着手正仰头看着他,一脸肃然的自我介绍,“舅爷,我是崔况。” 是崔玄碧的小孙子。 “况儿。”就算有深仇大恨也不能迁怒孩子,况且崔况身上也算是流着谢家的血,谢灏蹲下抱起崔况,“还记得舅爷?” 崔况别扭道,“舅爷,况儿已经是大人了,你这样抱着怪教人难为情。” 谢灏无奈道,“道郁怎生出你这么个老气横秋的儿子。” “不过,舅爷若是这么做能好受点,那我情愿牺牲一点男人的尊严。”崔况抬手安慰似的拍拍谢灏的肩膀。 谢灏笑了笑,抱着他往正院走去,“走吧,跟舅爷去看看你祖母。” 老夫人生前居于佛堂,但是死后停棺却是放在了正院里。 崔家秘不发丧,但在崔家做客的凌策等人早就听到了动静。 除了凌策是崔家的亲戚,不好离开之外,魏潜和符远都是外人,这时候就不好在人家里叨扰了,可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一早就问过凌氏之后,一并过来给老夫人磕个头,然后再告辞。 一行人正与谢灏遇上。 有小厮同凌策介绍了谢灏的身份,凌策恭敬施礼,“小子是凌家长房凌策,见过表舅爷,这两位是小子同窗长庚、长渊,与小子一并过来给老夫人磕个头。” 魏潜与符远施礼,“见过前辈。” 三人执礼甚恭,因为谢灏身上虽无功名,但是才华横溢,人称江左第一人,若不是场合不对,三人必要请教学问。 “不必多礼。”谢灏猜到三人身份,不禁多看了符远和魏潜几眼。 崔况真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先是把脸埋在谢灏肩上装鸵鸟,一会儿许是知道藏不住,只好强作一脸淡定的朝三人拱拱手,“表哥,长渊哥、长庚哥。” “哪位是魏长渊?”谢灏问道。 魏潜被点名,先是一怔,旋即拱手道,“是小子。”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lt;/agt;lt;agt;lt;/agt; 第十九章 狄公之才 谢灏冲他点了一下头,又看向符远和凌策,“我听徐友提起过三位。” 他们三人都知道谢灏与徐洞达是忘年之交,两人只见过几次面便引为知己,常常书信往来,因此谢灏也算是他们的长辈了。 三人又施礼。 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便没有人多说什么。谢灏放下崔况,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香,敛衽肃然拜了灵柩。 凌策三人随之上香磕头。 谢灏站在一侧许久,才过去看棺中之人。 棺口尚未封,老夫人一张素面,鬓发花白。谢灏面色僵住,眼中满是震惊! 他有三年不曾见过姐姐了,说长也不长,他记忆中姐姐还是风韵犹存的模样,短短三年,怎么会让她衰老至此? 谢灏今年四十二,他与老夫人相差八岁,五十岁的女人也是个老妪了,然而大家族出来的女子大都颇懂得一些驻颜之术,谢成玉更是个中翘楚,如果她愿意,轻而易举便可让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五六岁。 “小郎君。” 谢灏循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娘。” 林氏眼睛红肿,苍白的面色中透出灰败,“小郎君节哀。” 谢灏在家中是幼子,以前谢家仆人都称他为小郎君,如今他已经成家立业,儿子都好几个了,在谢家已经再无人唤这个称呼,如今乍一听来,便勾起了许多回忆。 “林娘,姐姐她这几年过的如何?”谢灏声音止不住有些发颤。 “族里都很照顾老夫人,儿女也都孝顺,只是老夫人心里郁结,开怀的时候少。”林氏哽咽,停顿了须臾,才又继续道,“奴婢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老夫人笑过了,只是近来有凝娘子陪伴,瞧着心情好了许多。” 谢灏心疼姐姐,同时听着林氏这话,心里便更怀疑姐姐的死因。 林氏叹道,“或许这般,老夫人才得解脱吧。” 谢灏很想再问问姐姐与崔玄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里人多,他知道就算问了林氏也不会公然说出来。 这时候,谢灏心里满是愤怒,当初谁人不说江左小谢风华绝代?怎么生生就被折腾成这样?甚至就算避居佛堂仍旧还有人容不下她?!难道崔玄碧仍旧放不下当年之事? 谢灏拭了眼泪,回头深深看了老夫人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里,而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回到房里,谢灏立即令人请魏潜过来说话。 却说魏潜方才被谢灏特地询问,心中便已经猜到谢家对老夫人的死心存质疑,而又碍于两家情面无法报官,于是回屋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安坐等候,果然不多时便有小厮过来请。 到了谢灏那里,谢灏一言不发,竟先是给魏潜深深施了一礼。 魏潜侧身避开,又上前扶他,“前辈不可如此。” “我是有求于你啊!”谢灏也不拐弯抹角,“我尝闻你有狄公之才,眼下之事,除了你之外再无合适人选,还请长渊帮我。” 符远的才名远在魏潜之上,魏潜知道自己在刑狱方面的才华远远胜于其他,因此谢灏在这样悲伤的时刻特别关注他,多半是因为老夫人之死有蹊跷。 魏潜道,“前辈但有差遣,晚辈定当全力以赴。” 撇开谢灏与老师的交情不谈,魏潜也很敬重他,这个忙岂能不帮? 两人都不是拐弯抹角之辈,既已达成意见,便落座仔细说个明白。 “我怀疑是崔玄碧暗害了姐姐,可是苦于没有证据。”谢灏咬牙切齿,“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我们多少得给崔氏一点面子。” 现在老夫人是不是被杀还难说,万一不是崔家杀了老夫人,就算官府最终查出来真相,崔氏保住清名,那谢氏不顾及崔氏脸面的事情也已经坐实了,这是要闹掰啊! 世家大族绝对是不容许自家人被欺负,可是这种情况下,还是留一线最好。 谢灏原本打算自己先查着,如果发现更多疑点,就索性撕破脸告官,“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这样就更有把握了。” 谢灏也不要求魏潜能够找出真凶,只要他能找到老夫人是他杀的证据,他就立刻去报官。 那么耀眼的闺女嫁到崔氏便逐渐黯淡就已经让谢家颇为不快,若再被残害,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怕崔氏现在是门阀世家第一姓,谢氏也丝毫不惧! “前辈先说情况吧。”魏潜道。 谢灏把早上与崔氏族老们的谈话一句不落的转述给魏潜,包括崔凝说的那些话。 魏潜听罢,道,“我得看看案发之地,与崔二和林氏聊聊,最好能再看看老夫人遗体。” “这不是问题,我并没有打算瞒着崔氏暗中查探。”谢灏道。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章 风 第二十章 其实谢灏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崔氏不至于动手杀人,至少并非合族同谋,否则会做的如此明显,甚至还私下里告之谢氏。 “舅老爷,族长有请。”外面有人道。 谢灏心想来的正好,“长渊与我一并过去吧。” “好。”魏潜道。 两人随着小厮一并到了崔氏族中的议事堂。 崔氏族长见谢灏竟然带了个外人过来,心中不快,面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毕竟就算谢氏不死,崔氏对她也颇为亏欠,“舅老爷带魏郎君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恰好我这贤侄也在,就喊了一道过来。”谢灏解释道,“族长有所不知,我这贤侄颇有能耐,徐友曾赞其有狄公之才,在京时协助官府破了几起悬案,为了清河崔氏的名声,我不打算请官府介入,就让长渊私底下查探,若无可疑之处便作罢。” 族老们听了都略略放下心来,觉得谢灏果然会做事。想到今早的发现,族长底气十足,便大方道,“多谢舅老爷体谅,魏郎君只管查,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不知族长唤我前来是为何事?”谢灏问。 族长从桌上拿了一封信递给谢灏,“今日收拾佛堂的时候发现了谢氏的遗书。” 谢灏心中一颤,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他接过书信看了看,上面一笔一划皆熟悉,确确实实是姐姐的笔迹,可是他仍然道,“这书信定是假的!” “不是谢氏的字迹?”族长神色凝重,他们都曾见过谢氏的字,为防是有人刻意伪造,他们还专门找了谢氏以往抄写的书籍比对,不应该是假啊! 谢灏说不出话来,这书信中确实是姐姐的字迹,可是他对姐姐有绝对的信心!因为出嫁女自戕是一件特别不吉利的事情,不论是对婆家还是娘家的名声都极为不利,大家族都十分忌讳,所以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不想与亲家为仇,均会私下了结,对外一律宣称暴毙。 谢成玉出身大家自是明白这些,多年夫妻感情不顺她都不曾自戕,为何突然做出这个举动? “一封书信并不能代表什么。”魏潜开口打破僵局,“这封书信可能是别人伪造,也有可能确实是出自老夫人之手,不过老夫人上了年纪提前留下遗嘱也极有可能,或许凶手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下手,以便造成自杀的假象。” 两大家族议事,在场的都是前辈,魏潜即便有一些想法也不应该随便开口,可他偏偏不是那样拘泥人情世故的人。 崔氏的族老们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老夫人一定是他杀,心里都有些恼他,但是碍于谢灏在场不好直接出言斥责。 对于魏潜来说,非正常情况下的死亡,他必然是先分析他杀的可能性,当排除一切他杀可能才会考虑是意外或自杀。他既然答应谢灏尽力,就肯定会尽力。 谢灏听了他的话,心里瞬间恢复冷静,“长渊说的也有可能,这种事情毕竟查清楚才好。各位以为呢?” 既然谢灏这样要求了,就说明心里是有怀疑,如果不查清楚,以后对崔氏肯定会心存疙瘩,若真是族人所为,好生请罪便是,崔氏也不怕担负这个责任,族长想到这些,便道,“舅老爷说的是,我还是先前的话,我们崔氏定当全力配合。”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煽情的话,“谢氏嫁入咱们家便是咱家的人,再说她这三十年贤德温良,上孝顺公婆,下教养出的子女个个出色,若真是被歹人所害,我们绝不会姑息!” “这便好。”谢灏再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只回了一句便要带魏潜去佛堂里看看。 族长令人领二人前去,并让一名族老和崔况一并前去,表示崔氏也积极查明此事。 崔氏已经将佛堂给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入。 族老拿钥匙打开门锁,请一行人进去。 院子里的桐花无人清扫,浅紫淡褐铺了厚厚一层,散发出微带**的香气。 魏潜问了佛堂所在,便先去了那里。 乍一进屋,便觉时光一滞,一切安静的仿佛从来都是如此。 屋里里有三个门,前、后、侧,都紧闭,魏潜转了一圈,发现侧门已经被封死。屋里的摆设很简洁,案上还算干净,佛祖慈眉善目,座前方了一串紫檀佛珠和香炉。佛珠乌紫油亮,一看便知道是经常拿在手里盘,香炉里面有些香灰,但没有香。 魏潜细细看了一圈之后,问崔氏族老,“前辈,不知是否可以看看别处?” “随意。”族老道。 魏潜得寸进尺,“那是否可以见见崔二娘子和林娘子?” 族长刚刚放出话,族老怎好拒绝魏潜的请求,“老朽派人去叫她们过来。” “多谢。”魏潜道。 得了准许,魏潜便围着佛堂看了一圈,之后又去老夫人屋里,随后又把每一个屋子都看了一圈,期间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没有。 崔况一直很有责任感的跟在魏潜身边,魏潜盯着某处看的时候,他便也使劲看几眼。 早有侍婢来禀报,崔凝和林氏已经到了,可魏潜不急不忙,直到看遍整个佛堂才过去见二人。 “我想先见见崔二娘子,不忙见林氏。”魏潜道。 意思就是想将二人隔开问话? 族老会意,便将谈话的地方安排在了老夫人诵佛的地方,先叫了崔凝进来。 隔了小半个月,魏潜再见到崔凝,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崔凝正在抽条的时候,再加上她这些日越发瘦削,整个人像竹竿子一般,老夫人之死似乎对她打击很大,眼里已经不见天真懵懂,显得颇为幽深。 “请坐。”魏潜道。 他态度很是随意,便如那日喝茶时一般,崔凝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点。 待她坐下,魏潜便道,“老夫人突然亡故,想必崔二娘子心里难受,若老夫人是为歹人所谋害,崔二娘子定会尽力配合抓住凶手吧?” 崔凝疑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就与我说说那日发现老夫人中毒时的情形,越详细越好。” “是你在查此事?”崔凝问道。 魏潜颌首。 “你一定要抓住凶手!” 魏潜神情不动,“崔二娘子好像确定老夫人被人所害?” “祖母一定是被人害死!”崔凝眼中酸涩刺痛,却再也流不出泪来,她喉头微哽,缓了缓才道,“在那之前的一天祖母还说要教我调香,还说在我身上找到慰藉,以后要好好教我。” 崔凝守灵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也是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她坚信老夫人不是自杀。 魏潜感觉到小姑娘忽然爆发出的巨大悲痛,只好搜肠刮肚的想了几句自认为是安慰的话,“节哀吧。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形,只有抓住凶手,替老夫人报仇,才能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这句话,像是为崔凝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她一直沉浸在老夫人和师兄们已死的悲痛中,竟然没有想过为他们报仇!现要找到杀害老夫人的凶手,将来回到师门也一定上天入海也要抓住害死师兄们的恶徒,将他们碎尸万段! 崔凝枯死的心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烧起了熊熊的复仇之火。 魏潜见小姑娘有了精神气,顿时觉得自己安慰人还是蛮有一套,压根不晓得自己可能一手弄出一个偏激的复仇少女。 崔凝让自己静了静心,细细与魏潜说起那日发生的事情,从看书到发现不对,事无巨细的说与他听。 “我当时喊了没有人应声,也推不开门,于是在廊下坐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就开始踹门。” “你的意思是,当时门是从里面拴上?”魏潜向她确认。 崔凝肯定道,“是!我踹了两脚没踹开,心里就更着急了,所以就更用力,踹到我腿发麻,那门才开。” “你在廊上等候的时候,心里想了何事?” 崔凝不了解问这个有什么用,但还是仔细说了,“当时想的很乱,比如,祖母平日念佛从来不爱关门,祖母要是出去的话不会不告诉我一声也不喊我吃早饭,所以她一定在里面,还有这么大声音她都不开门,肯定是出事了。” 一个正在慌乱的八岁小女孩短短时间能够想到这么多关键,算是思维相当敏捷了。魏潜对她不由得刮目相看。 “你继续说,尤其是从开门那一刹那,尽量详细。” “门开之后,我还听见咣当一声,然后风很大,吹的我只能眯起眼睛,风里都是香火的味道,我看见祖母的衣裙被风吹起来……”崔凝声音渐渐低落,“我跑过去看见她面色苍白中泛着青黑,嘴角有血,喊她也没有反应,我去握她的手发现很凉,就连忙跑出院子求救。” 魏潜抓住了几个关键,却没有打断她的回忆。 “我撞见两个仆妇,叫他们去请孙神医,他们两个都跑开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我又返回佛堂守着祖母。我听说人中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否则会加速毒发,所以一动也不敢动,我想等孙神医来了,祖母一定会得救。等一会儿,孙神医和族长一起来了,可是孙神医看了之后说祖母已经去了两个时辰左右。” 崔凝说了那天能够记起来的所有事情。 魏潜问道,“你踹门进来的时候感觉风很大,那么进来之后屋里是什么样?你跑去求救返回之后,这屋里又有什么变化?”————————————————大家反映说更新的章节看不了,不知道是否与我捉虫修改有关系,这一章我暂时不捉虫,能看的到吗?麻烦反馈一下,如果是我捉虫的原因,我以后尽量不当天修改,如果不是,我会向编辑反应。 第二十一章 毒 崔凝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发现自己只注意到老夫人,至于这屋里有什么变化,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魏潜慢慢引她回到当日的情形,“你求救之后回来,坐在哪里?” 此时魏潜正盘膝坐在老夫人平日念佛的地方,崔凝挪了位置,蹲在他面前。 魏潜比老夫人的身量高很多,崔凝仰头,只见他显出棱角的下颚还有眸中清湛的光亮。他嘴唇微动,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声音格外好听,“你觉得有风吗?” 崔凝摇头,“没有。” “那天也没有风?你蹲在这里,头发可有被吹起?可有挠得脸上很痒?” 小女孩一般都是头发半挽,总有一半是编成垂辫或披散在身后,崔凝的头发就只随意披散着,倘若有风定然会飞舞起来。 “没有。”崔凝肯定的道。 魏潜道,“你进来的时候看见老夫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倒在地上?神情是否痛苦?” “是坐着,祖母表情祥和,甚至像是微笑。”崔凝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一般的**都会让人痛苦,中毒之人一旦发现自己不舒服肯定会求救,怎么会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魏潜道,“多谢崔二娘子,请你先去隔间休息吧,若是想起什么,随时来找我。” 崔凝起身,在侍婢的陪伴下去了隔间喝茶。 紧接着,林氏被请进了佛堂。 待她落座之后,魏潜一样是开始从案发当日问起,“那天你在何处?详细说来。” “我去庄子上看看孩子。”林氏眼里微有雾气,“每月月末老夫人便会放我去庄子与家人团聚。那天早上我伺候老夫人到了佛堂,然后就离开了。” “老夫人可有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魏潜问。 林氏道,“一早起来,老夫人洗漱过后习惯喝一杯茶,平时她都不会说话,那天却看着满屋子的书,对奴婢说,以后这些东西全部都要留给凝娘子,不许充到族里去。” “老夫人的原话是?” 林氏学着老夫人的语气,缓缓道,“这些书若放到族中书楼里,怕是要变成沧海一粟,我若是死了,屋里这些东西都留给凝丫头吧,不可教人拿走。” 这些话中的意思与遗嘱大抵相似。 魏潜点头,随口问道,“你是在崔氏族中嫁人了?” “是。”林氏道,“老夫人做的媒。” “你夫君是怎样的人?”魏潜问道。 这时候问这种问题,难免有怀疑的意思。 林氏抬眼看着他,神情中有一丝恼怒,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是庄子上的大管事,人很好。” 魏潜毫不在意她的情绪,继续问,“你去庄子上的事情,有何人能作证?”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路上许多人看见了。”林氏接着说了一串人名。 “你跟着老夫人有多少年了?” 林氏道,“三十多年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魏潜对崔凝和林氏的不同,他问崔凝的问题全部都是当日发生的事情,但问林氏的问题又多又杂,关于当天的问题却不是很多。 待他问完之后,谢灏令林氏出去,然后问道,“你觉得林氏是凶手?” 魏潜抄手沉默须臾,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道,“老夫人绝对不是自杀。” “当真?!”谢灏狠狠垂了一下蒲团,“我就说姐姐不是如此糊涂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崔况疑惑道。 “待我查证一些事情之后再告诉你。”魏潜说罢,转头问崔氏族老,“前辈,是否可以召集常在这院子里伺候的所有仆役?” 老夫人近身伺候的人只有林氏一人,但她从一开始就是贴身侍婢,比好些人家的娘子还要娇贵些,那些粗重的活计肯定不是她亲手去做。魏潜刚刚也特地看了一下林氏的手,确实不是干过粗活的样子。 崔氏族老令人将院子里所有人全部召集起来,魏潜挨个问过之后,已然是下午了。 在佛堂里伺候的统共有八个人,两个厨娘,两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婢女,其他若有是力气活,全部都由凌氏派小厮过来帮忙。 佛堂里只有两个主子,平时事情不多,所以两个粗使婆子在吃过早饭之后就出去与本院的老姐妹聊天,还有两个粗使婢女带了衣物去河边洗,排除了四个有完全不在场证据的人,只剩下两个厨娘和两名粗使婢女了。 厨房是单独的小院,那两个厨娘平日从来不往这边院子里来,她们说做好了早饭之后就在厨房里等候传饭,可是一直没有听见动静。不过两人只能互相作证,再没有别人看见她们是否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 而最可疑的就是那两名粗使婢女了,她们负责端早饭,那天林氏不在,本应该是她们代为伺候老夫早饭,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这两个姑娘都有十六七岁,生的壮实,看上去老实巴交,两人都一口咬定说那天来喊过老夫人,没有听见回应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这种话,就连崔况都找到漏洞,崔凝冲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一个人都没有,那么肯定是有人撒谎了。 “我二姐不可能撒谎。”崔况义正言辞,并且给出了一个有力证据,“她脑子一直都不好使。” 不好使到了连撒谎的实力都没有了吗?崔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知道谁撒谎谁就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他想说的是崔凝不可能有谋害人的实力。 崔氏族老和谢灏表情都有点微妙,魏潜却认真的点头附和,“这我知道。” 整整问了一日话,晚上魏潜和谢灏又去拜访了孙神医。 孙神医并没有特别细致的去查看,但以他对药性的了解和多年经验,很容易辨别。 “老夫人所中之毒有可能是大荼药,另外她面色泛青黑,嘴唇颜色偏暗,指甲中透青黑,有可能是为了避免痛苦,**其中还掺杂了许多罂粟和曼陀罗。”孙邵很是惋惜,他早年四处游历行医,江左小谢的名声如雷贯耳,还曾想为侄子求娶谢成玉,但是谢家门第太高,想想也只好作罢,谁料她竟落得这等结局。 大荼药也叫断肠草,人死后也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特征,从老夫人表面上看见的大多数痕迹几乎都是其他药物所致,也就是说,下毒的这个人会制药。——————早知道有人投催更,就看这么久资料书了,求明天投~~其实我已经欠了两个加更了,明天看看能否加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二章 雨中邂逅 只有会制药的人才能将几种不同的药物糅合在一起,从而发挥出理想中的效果。而且配药并非朝夕之事,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不断的调整试验,这除了需要时间之外,也很容易留下痕迹。 魏潜当晚就直接住进了佛堂,在院子中找寻痕迹,谢灏心急知道姐姐的死因,也随之搬了进来。 整个佛堂里就只有两人,前半夜还好些,后来起了风,院子里呜呜咽咽像鬼哭一般,谢灏总觉得是姐姐的冤屈之音,听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便披了衣服想去院子里坐着。 魏潜一打开门猛然瞧见院子里白晃晃的一个影子,吓得他急急退了两步,待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人。 那人裹着薄被坐在石墩上,侧颜俊美,长发半披在身后,被风吹的凌乱,像难民一般,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宛若融进了夜色。他听见开门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清冷而透彻,好像在看谢灏又好像没有看。 谢灏只见他微微颌首似乎是打了个招呼,转而又把下巴埋进薄被里继续沉思。 在谢灏的印象里,魏潜一般情况下比较寡言,但是礼数方面却从来不缺,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见到他连屁.股都不挪动一下。 谢灏不想打扰他,于是一个人去了老夫人的房间看看。 没有灯火,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他随手抽出一本书走到窗边,就着月光看了几页,眼中慢慢湿润起来。 这本书有些旧了,像是几年前抄写而成,上面的字已不似从前那般锋芒外露,表面上来看已经趋于圆滑沉稳,然而筋骨分明力透纸背,总能在一些细微之处透出锐利。可见时间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只是让她深藏自己而已。 谢灏拭了眼角,将书放回原处,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前辈。”魏潜站起来,身上穿着烟色的宽袍,薄被早已经被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放在石桌上。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叔伯吧。”谢灏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挚友,唤一声叔伯也不过分,魏潜从善如流,“叔伯。” “你方才在想何事?”谢灏在他对面坐下,“你也坐。” “想了想案情。”魏潜见他眼底微红,便知他又偷偷伤怀,“叔伯节哀,对许多人来说凡间是牢笼桎梏,老夫人驾鹤西去,如风般自由,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话若是往好处想是安慰,若伤心人一时想不开也能理解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谢灏皆非二者,他有些讶然,“你怎知晓姐姐性子。” 旋即又有了然,屋里那么多书籍,哪一本不是姐姐心头所好?看完那些便大致能够知道她是个向往自由的人。 “老夫人当年如何会嫁入崔氏?”魏潜问道。 谢灏叹息,“当年来求娶姐姐的人家不说一百也有几十,挑来拣去,竟是如此!” “姐姐自幼聪慧,三岁能诵文,五岁可赋诗,十来岁的时候便写得一手骈俪文章,她性子要强,不愿嫁那些凡夫俗子只求一知心人。逝者如斯,无可回头,盼以深情共赴白首。说起来多简单,可惜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吧!” 这种感叹在魏潜听来着实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静静听着,不曾打断。 谢灏看着对面黑白分明的眼睛,或许那眼睛里显出的目光过于理智冷静,他心里的伤怀奇异的散去不少,“姐姐从十四岁开始说亲时便自己立下了规矩,能过三关才考虑议婚。所谓三关,其实只是她自己随性考校对方。一般都是对诗,和曲,还有一些古怪的问题。她说对诗和曲能看出此人与她是否有默契,而不是只要对的精彩才行,至于那些问题,素来刁钻古怪,鲜有人能通过。我还记得那日是我陪母亲和姐姐一起去上香,恰遇上大雨,我们便与一群国子监的学生挤在了一间茶室里避雨。” 谢夫人还好,只是妇人,谢成玉却是待字闺中的娘子,何况对方是一大群青年男子,于是寺里准备的屏风将两边隔开。 谢成玉身材微丰,却不是痴胖,那丰胸细腰圆臀,身段十分玲珑,再加上面若芙蓉,一双眼眸中透出灵慧,但凡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不会忘怀。 她的模样漂亮可也不算倾国倾城,是十分端庄的长相,可是在这种端庄之中偏又有一种灵动,男人们既想娶妻娶贤,又渴望妻子能与自己心灵相通,夫妻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快活。大多数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妻的地位在男人心中远不是妾室能比,谁不希望有一个能懂得自己的妻子? 谢成玉的样子最能勾起他们这种希望。 彼时,那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先进的茶室,见僧侣抬了屏风进来,便心知怕是有女眷要过来躲雨,个个都伸长脖子盯着。 谢成玉是个活泼性子,进屋的时候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一群尚未娶妻的青年兴奋起来。而后对着大雨作诗赋文之时都特别卖力,甚至开始撺掇年纪最小的崔玄碧去邀请谢灏一起过来玩。 崔玄碧邀请了谢灏。 隔着屏风就能听出他的尴尬局促,谢成玉低低笑了起来。崔玄碧离屏风很近,听见这笑声,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谢灏见着崔玄碧的第一面,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柿子。 谢灏才十岁,但他已有神童之名,吟诗作赋不在话下。那一帮国子监的学生原是叫谢灏过来亲近.亲近,好打听是那户人家,结果竟是越来越吃惊,他的诗词令人惊艳,常有神来之笔,隐隐已经将不少人压了下去。 那些学生纷纷心想,这不能够啊,连弟弟都比不过,怎么有脸去打姐姐的主意? 崔玄碧一向就不怎么喜欢作诗,每一次写的东西都很质朴,从不追求辞藻华丽,也不无病**,心中恰有所感的时候意境动人,若是无感而发便就显得平庸。 谢成玉听了许久,终是对这个少年上心了。 其实后来的事情证明谢成玉在看人方面确实很有眼光,崔玄碧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兵部侍郎,若不是因为先帝病弱禅位,他的官途远不止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的不说,就看女帝登基之后多少人被撤换而他始终稳稳的呆在兵部,便可知他不管是实力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算是现在,崔玄碧也不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离告老还乡还有几年时间。 谢灏也觉得崔玄碧很好,两人年纪也就差距了五岁,他便主动报了家门,也同时得知了他是清河崔氏小房的嫡次子。 自唐以来,崔氏便极为煊赫,门阀士族重新洗牌,崔氏已然是鳌首。 如今的陈郡谢氏不如崔氏有那么多高官撑着,但作为老士族,在门阀观念相当严重的唐朝,显然是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作为门阀士族第一姓的崔氏,门第之高,就连皇族都瞧不大上眼,相比之下,他们更看重的是谢氏、王氏等等这些老氏族,只有得到这些傲气十足的老士族认可,才能真正奠定在士族圈子里第一的位置,而联姻是其中最好的方式,更难得的是,谢氏的姑娘名声颇好。 崔氏所有人一听闻这个消息,都觉得是天作良缘,私下里与谢氏通信几回,得知谢氏想先相看相看,崔氏便同意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江左小谢的规矩大家都很清楚,崔氏对自家儿郎很有信心。而且,与清河崔氏联姻,对谢氏也有很大好处。 相看那日,谢成玉在阁楼里抚琴,崔玄碧就坐在不远处的桐树下,当谢家下人捧上来许多乐器时,他选了古埙。 谢成玉从窗缝里见他选埙就微微皱了眉头,她的曲子乍一听有些惆怅,可是若是细心不难听出其中透出的活泼和潇洒肆意,而埙本身的声音就呜呜咽咽,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露出苍凉之感,要如何对的上? 谁料崔玄碧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没有整首曲子都附和,而是选了琴曲平缓的时候进入,待琴声一扬起,他的曲调便放平,就像是互相倾诉,相辅相成。且他埙曲中并无凄美,只有开阔大气,配合着她的潇洒自在,就像无尽的苍穹中大鹏展翅迎风翱翔,简直相得益彰。 再加上她那个雨天里对崔玄碧的印象极好,心里十分高兴。 崔玄碧机变,面对谢成玉之后刁钻的问题总能有解,即便是答不出来,也不像其他自诩才华出众的人那般尴尬,而是很巧妙的圆了过去,每每总能逗得谢成玉发笑。 按说像这样有着完美邂逅又十分志趣相投的两个人,婚后应该过得十分幸福才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谢灏看出魏潜的疑惑,不待他询问,便道,“他们成亲之后也好过一段时日,不然以姐姐倔强的性子,怕是宁肯和离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谢灏内心深处有一点怀疑是姐姐做了对不起崔玄碧的事情,所以在谢家为她撑腰的时候,她才挡了回去,毕竟姐姐不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人。又或许,姐姐是觉得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 谢灏只知道姐姐性子要强,但究竟是哪一种强,会如何想,他就不得而知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三章 女尸 “有眉目了吗?”谢灏对魏潜很有信心,不知道是因为徐洞达的赞不绝口还是因为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就很靠谱。 魏潜道,“大致有方向了,我明日需要查证一些事情。” 谢灏的心嘭嘭乱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你觉得是谁?” 魏潜也不瞒着谢灏,把刚刚想的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整间事情最关键的人物是崔二娘子,她的供词十分重要。假设她是在撒谎,那么有可能就是她趁着林娘子回庄子上探亲之机,给老夫人的饮食里下毒,然后再造成了老夫人密室服毒自尽的假象,也许她原本让别人先发现尸体,可是当她恰好那两个粗使侍婢玩忽职守,久久无人发现,她觉得再拖下去自己就显得很可疑了,所以只好亲自出手。” “这……这有证据吗?她这么小的孩子……”谢灏惊疑道。 “证据,她在老夫人过世的前一天刻意的询问过侧门的事,且她每日与老夫人同寝同食,最有机会下毒。您说她年纪小,看起来也是懵懂不知事,可是她叙述事情的时候条理清晰,且颇有几分机智,还能够踹开闩上的门,种种事情表明,她其实有着超越一般八岁孩童的心智,能谋划杀人也不足为奇。” 说的有根有据,谢灏竟是无法反驳,唯一不解的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孩子,不至于对姐姐有如此深仇吧?” “孩子最单纯,却也最可怕。”魏潜缓缓道,“孩童天真不知事,但是正因为不懂得轻重,也许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能够令他们是去理智,他们不会像成.人那样克制自己的情绪。崔二娘子几番被罚到佛堂里思过,几个月前还有一回差点命丧于此,焉知她不会生出什么怨恨?还有一件事情,老夫人打算把崔二娘子留在佛堂里亲自教导她,或许她不愿留在佛堂?” “竟有此事。”谢灏刚刚到此还没有两日,又是伤心气愤又是忙着应对崔氏,哪里有时间了解这么多情况。听着魏潜似乎言之凿凿,他也不得不怀疑崔凝了,然而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魏潜紧接着又说出了一些话,动摇了之前的推测,“不过据其他人说,崔二娘子与老夫人感情很好。孩子的天真有可怕的一面,他们却不善于隐藏,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岂会分辨不出?可是老夫人十分欢她,对她也比较纵容,她留在这里应该比在外面自在很多,加之有老夫人亲自教导,对她以后有益无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以上的猜测都有可推敲之处。” 谢灏点头,方才他不能相信是崔凝下的手,除了因为感情方面的原因,其实也觉得那番推测有漏洞,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 “如果崔二娘子没有撒谎,佛堂是从里面拴上,乍一听让人觉得是一个密闭空间,可是佛堂有三个门,崔二娘子说刚踹开们的时候风特别大,我看了一下,这个季节里风的方向,只有打开小侧门才会造成如此大的风。” “我仔细查看那个被封死的侧门,其实只是在外头钉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毡,门是从外面锁死,里面的门闩并未插上。有此便可推断,崔二娘子踹开门的时候侧门突然被风鼓开,才会造成突如其来的大风。” 谢灏听得入神,“这么说来,阿凝踹门的时候,凶手刚刚离开?” “刚开始我也是这般想,可是既然凶手要造成密室自杀的假象,为何还会亲自跑到佛堂里?确认老夫人死活吗?如果凶手不是要制造密室自杀假象,那又为何要特地将房门从里面栓上?” 确实很奇怪,而且老夫人是中毒,既然毒已经下了,再做一个密室自杀的假象就好了,为什么还留下一个漏洞?因为密室不好做? “我特地仔细查看了封住侧门的羊毛毡。是直接榫卯塞进门框里,制作十分巧妙,榫是新制,而门框上的开口却已经十分陈旧。下方有几处新损伤的痕迹,应该是封上之后又被撬开过,又拿漆刷上试图掩盖。” “崔二娘子又说,她中间出去求救,回来之后屋里就没有风了,按说如果那时候侧门还是开着,风不至于太大,可也不太可能全然没有。也就是说,有人在这空档把侧门锁死了。” 这个人不会是林氏,因为她当天确实不在,那就有可能是当天来过此处的其他人。 “可是仍旧没有弄明白,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留下破绽啊?不会是他刻意留下吧?”谢灏问。 魏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放在桌面上的锦被,眸子里映出一片白色,显得眸光清亮极了,“有可能是凶手还没来得及布置好便被崔二娘子撞上,他只好暂时躲起来,恰好崔二中途求救,他便伺机封上门,但……”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寂夜,也打断了魏潜的话。 “是从正院传来!”谢灏腾地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一下衣服便急急离开。 老夫人的棺还停在正院里,他怕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魏潜亦起身,紧跟在谢灏身后赶往声音传来处。 他们住的佛堂距离正院有一小段路,待他们匆匆赶到正院,发现停着老夫人棺木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两人到达院中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谢灏走近一看,隔间的地上趴着一具女尸,那尸体侧脸贴在地上,手伸向门,脸色青紫,嘴唇发乌,口中吐血,将胸前衣襟染红一片,地上也洒了些许血迹。 再仔细一看,这女子不正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婢女吗? 崔氏族长一脸铁青的赶到,看了看地上的女尸,冷声道,“这是谁的婢女!” “大伯,是老夫人身边的粗使婢女。”凌氏脸色苍白。 “难道是畏罪自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自杀?”族长冷哼一声,“我倒要看是谁闹的幺蛾子!” 他气急败坏,却因此事关系到谢氏,不能立刻去报官,只好看向魏潜道,“劳烦魏郎君过来瞧瞧吧。” 从地上零星血迹和这婢女伸手向门的动作来看,她临死前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只不过毒性发作太快,来的太猛烈,顷刻之间就毙命了。并且凶手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要么就是没有时间,要么就是仅仅想杀人灭口而已,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婢女确实是畏罪自杀,但是临终生出悔意于是爆发出求生本能。 “如何?”族长现在恨不能立刻揪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在他当职的这段时间里,闹出宗妇被人谋杀的丑事,本就令他万分恼火,这紧接着还不消停,又死了一个婢女!虽说无足轻重吧,但接二连三的死人总归不好。 ————————————(先把凶手的事情放一放,大家先猜猜凶手是怎样杀了老夫人?线索都在前文里。另外,明日加更。) 第二十四章 替罪羊 第二十四章 魏潜仔细查看过尸体之后,略一沉吟,便上前低声与族长说了几句话。 崔况和他两个族叔是最先赶到这里的主子,那两人因怕凶手趁乱破坏线索,便下令封锁这座院子,令所有人都站在阶下等候。 隔了片刻,族长道,“一个时辰以内在这院子里的人往前一步。” 一群人左顾右盼,终是有九个人向前走了一步。 这其中有崔况、还有他两个族叔,另外还有六个伺候的小厮。夜晚阴气大盛,一般都是让年轻气血旺盛的晚辈守灵,尤其是谢氏这种并非寿终正寝的人,阴气更胜,因九是阳数,这才特地在院子内安排了九个人。 暮色降临之后便不再让女子靠近正院了,就连外面守院的人都是九个年轻力壮的男仆。 “这么说其他人都是闻声赶来?”族长目光冷峻,逼视所有人。 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谁最先发现尸体?”族长问道。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站出来,脸色惨白,嘴唇还在不断的颤抖,“是小的。” “说说吧。”族长道。 那小厮紧张的咽了咽,“我本是与三位郎君一起在正堂守着,因晚饭后喝多了水就想出来如厕,经过侧间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道缝,心里奇怪,就过来看看,谁知一打开门就被人一把捉住脚,吓得我一时没忍住就喊了起来。” 然后正堂里守灵的人都赶了过来,再然后外面守卫的九个壮汉听见骚动亦赶了过来。门外无人守着,被惊醒的人都陆陆续续跑过来了。 能被选来守灵,肯定不是胆小如鼠之辈,但是也架不住大半夜被这么吓一回,那小厮这会子说话还能条理分明,已经算是极为胆大。 这么一问,就显得蹊跷了,院子外面有守卫,院子里面所有人又都是聚集在一处,都没有行凶时间。可是按照魏潜的判断,人死应当是在半个时辰以内的事情。这人所中之毒之中主要是砒霜,毒发时间也在半个时辰之间……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族长不死心,命人把白日到过这个院子的人全部都叫过来,铁了心要抓住杀人凶手。 魏潜无声叹息。 崔凝睡得正熟,也被青心唤了起来,在她服侍下睡眼惺忪的穿戴好出门。 夏末的夜风已经有寒凉之意,一阵风迎面吹来,崔凝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看了看天色,疑惑道,“青心,离天亮还早吧,咱们这是去哪儿?” “说是正院那边出事了,族老请一些人问话。”青心也正纳闷呢,什么事情不能等明日再说啊,可怜自家娘子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竟又被半夜叫醒。 “什么!”崔凝炸毛了,“出了什么事?” 青心道,“奴婢不知。” 崔凝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催促青心加快脚步。 族长因是半夜临时招人,就让凌氏安排了一间平时不用的小厅暂为使用。 崔氏有心瞒着老夫人死亡一事,所以白日也并不让很多人接近正堂,只派几个本族子弟守着,白天凌氏等几个媳妇也会过来跪一个时辰,崔凝与林氏则是守一整天。 除了他们几个,族长还请了所有族老,以及白日接触过那名婢女的所有人。 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人。 一番询问下来,确定最后一次有人见那婢女是昨日酉时一刻左右,也就是晚饭前后。 崔氏从不苛待下人,一般人家都还每日两餐,他们都是和主子一样,每日三餐,就连粗使婢女也不例外,酉时整正是他们吃晚饭的时候。 酉时一刻,应当是刚刚吃晚饭。 那样猛烈能够令人顷刻毙命的**,一般都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毒发,所以中毒应该不是在晚饭时候。 无论从哪里进入正院,都必须经过崔氏一道道门,尤其是内院与外院之间都有婆子看守,一个婢女不可能插了翅膀吧。族长遂又把酉时之后所有守门婆子叫来,终于从两个婆子嘴里问出来,酉时中,这个菱花(也就是粗使婢女)说是受了凝娘子的差遣送点东西来。 那两个婆子半个月以来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每天上工下工,平日私下闲聊时候隐隐猜出老夫人要不好了,还不知具体情况,此时恰好认出菱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打听的多是老夫人的事情,至于受了谁的差遣,送什么东西,自然没有多问。 倒不是她们不尽责,因为菱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再加上崔凝边还有大大小小的侍婢仆妇,能出什么岔子? 仔细想起来,正巧她整日都守在灵堂,正巧那个婢女又死在那里!而昨日崔凝离开之时正是酉时中前后。 她有足够的下毒时间。 崔凝无端又被人扯进一潭浑水里,真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楚! “大伯。”凌氏坐不住了,这摆明是有人要拉自己闺女做替罪羊! 族长却微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转眼望向崔凝,“你自己说吧。” “我没有差遣她送东西。”崔凝不卑不亢。 这会儿死无对证,没有人肯信她,唯一有那么一点不确定的是,崔凝小小年纪应当不至如此。 可是族长不知道为何就是断定了她就是凶手似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案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不该!不该啊!” 一室死寂。 凌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待一回过神来,立即厉声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做出这样事!大伯没有确凿证据,这罪名恕凝儿不能担!” 崔凝死死盯着族长,“我没有和菱花接触过,有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不是我差遣她办事!” “你差遣她去办什么事情?非得要接触?”族长冷冷逼问。 崔凝死死咬着唇。的确,如果用其他办法下的毒,不一定非得要亲自与菱花接触。 崔凝只算是有嫌疑,可是并不能就一口咬定是她所为。 僵持之中,满屋子人想不出该如何插嘴。 须臾,忽而有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林氏也一直在灵堂吧。”————————————加更要晚一点了,看完这一更就洗洗睡吧,我去继续写更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五章 凶手(加更) 所有人都看向魏潜。 他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林氏是凶手?”族长惊诧道。 “不是怀疑。”魏潜原打算明日调查之后再做结论,但在心里想了一圈,终是将一切说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崔氏族人自己查证吧,破绽百出的谋杀案,他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追根究底,更逞论牵涉到两个大族,想必也不宜让他一个外人知道太多内情,“能杀老夫人的人,最可能是她。” 厅中鸦雀无声。 族长默然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 魏潜继续道,“听闻老夫人睿智无双,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会轻易被人暗算,此人定是她熟悉并且信任的人。这一点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有无数证据证明。其一,老夫人是如何中毒呢?这一点我勘察现场之后又请教了孙神医,神医言,一般致幻的药物若经由口服,药效会十分猛烈而且持续时间会很长,最好的办法是气味,最好的是将这些**鞣制在老夫人平时用的香里。” “那些香是你制的,对吧?”魏潜看向林氏。 林氏面色不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后便把此事交予我了,不过老夫人最擅制香,哪怕有一点不对,她定能够立刻察觉。”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魏潜黑色的眼眸逼视于人之时如芒如剑,“对付老夫人,必须要一点点的改变,也许从很久以前凶手就开始使用致幻香,但那时只是轻微的剂量,可能老夫人并不怎么介意,因为她信任那个凶手,不做他想!人一旦吸入过多的致幻药之后五感会变得迟钝,这就更方便凶手日后加大剂量,甚至添加**。” 这些话并没有言明林氏就是凶手,但是这件事情只有林氏能够做到,这几十年来,老夫人最倚重信任的人除了林氏,没有旁人。 魏潜盯着林氏,不错过她面上任何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夫人自杀?可惜凶手留下的疑点太多。我要说的第二点,众所周知,插在灰烬中的一部分香不会被燃烧。我查看佛堂,发现香炉里有积灰,却没有残香。是谁将它取走了?” 老夫人若是自杀,那余下的香不会不翼而飞。 “凶手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大概是因为烧过的香灰里查不出毒,而没有烧过的香中有毒。”魏潜看着林氏一点点崩裂的细微表情,唇角微翘,语速更快了,“本来用制作略小的榫卯灌胶固定侧门的羊毛毡子是个很好的想法,头一天凶手可以故意留下几个榫卯不灌胶,待到老夫人死后,再从容取出残香,封上侧门所有榫卯。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完美的自杀假象,可是偏偏出了纰漏。凶手的同伙被别的事情缠住不可脱身,待寻到机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因她撬动榫卯的时候太过情急,结果损伤了门框,进来取残香时又恰遇崔二娘子,于是就留下了更多痕迹。也就是,为何崔二娘子踹门进屋时会有大风。” 林氏依旧绷着一张脸。 魏潜道,“让我更加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在老夫人房间。” 或许是他说话的时候太专注,又或许大家太想立刻证据确凿的揪住杀人凶手,所有人都在专注的聆听,无人插嘴。 “老夫人房间的书架上共有四百九十七本书,房间朝阳,书架位置也摆的刚刚好,想必是经过精心布置过的,书架上的书不用拿出去晒也不会受潮,所以即便每天都打扫,在书与书之间还是留下了一条条痕迹。书架上有很多书被临时挪动过位置,但我还是清点出其中少了一本,那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应该是南墙书架第四层最右边的位置,林娘子那本书去了哪儿?” “老夫人不太喜欢让人动那些书,我并不知少了一本,况且我识字不多。”林氏垂眸道。 魏潜注意到她言语之间在强调自己“识字不多”,潜意识里是打算用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转向谢灏,“叔伯,敢问老夫人是否有记事的习惯?或者说,喜欢吟诗作赋以描述当日情形?” 谢灏点头,“姐姐在家时确是会这般做,却不是每天都写。” 他顿了一下,好似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对对,我想起来了,母亲还在时曾写信与姐姐抱怨过年纪大了之后记忆大不如从前,姐姐便回信说,她会将重要的事情写成诗赋文章记录成册,这样这样既能方便记事,待过些年拿出来再看还会觉得颇有趣味。我记得很清楚,母亲那时候看完信后立即叫人去做了一本空白册子来。”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还整天握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写诗词,记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忍耐不住发飙了,叹说:一把年纪了,得过且过吧!然后就将册子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谢灏还曾偷偷写信将此事告诉姐姐,后来母亲遭到姐姐好一顿笑,结果将他胖揍了一顿。 想起当年的和睦,谢灏心中刺痛。 “我会知晓老夫人这个习惯,是因为发现箱笼里锁着她年轻时候写的东西。而放那本失踪书册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因为老夫人时常抽动,下面已然变得十分光亮。这说明,老夫人很少看其它书,却惟独经常取这一册。”魏潜身子微微前倾,“林氏,这么些年来,老夫人记录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最知她习惯秉性的人又是谁?一本书丢就丢了,又是谁刻意掩盖了丢失一本书的事实?” “其实那本书只是简单装订,想必要等正本记完之后才会仔细裱糊,完全可以从中拆去几页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可能时间紧迫,页数又太多,又有可能……她认识的字不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那几页。” 林氏额上已渗出冷汗,面色不受控制的变得苍白起来。好像她每说一句话都会成为他的把柄,她不知道是这个少年是顺着她的话分析,还是故意在引她说出这几句话。 “如果我猜测不错,与凶手同谋的人必是那两个当日当值传饭的粗使婢女,可是死的菱花不一定是同谋,她或许是发现了帮凶的异常,所以被灭口了。” 魏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许多细碎的线索。帮凶如果是因为惶恐不安想见主谋,不应该冒险跑去佛堂,如果她忏悔,也没有必要非要跑到佛堂,直接承认自己杀人,若是贪生怕死又充满悔意,那眼下这种形势,她为了不被怀疑更不可能因为一点悔意就冒险出头?若菱花是帮凶,那她的所作所为还不如直接去坦白。 所以菱花应该是发现一些线索,可是她又怕被牵连,所以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心里对老夫人又有着遏制不住的愧疚感,所以才冒险走这一遭。 结果被凶手发现灭口了。 所以那个杀了菱花的人,当时在灵堂还没有离开!更甚至是她把菱花带进了耳室里…… 魏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那日他问话的时候对几个仆役都做过一点小小的测试,说实话,就菱花那个脑子,她能想到骗守门婆子的话,魏潜都觉得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些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魏潜也就大概说了一番,并且强调,这只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心态做出的猜测,还需要具体查证。 这么多矛头都稳稳的指向林氏,没人能说出辩驳之言,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三十年主仆之情,她为何要对老夫人下手?这件事,与崔玄碧有关系吗? 想必,崔氏也不愿意让人挖掘更多家族秘事。 崔氏一门至今也没出过多少草包,这些事情只要给一个方向,相信很快就能挖出来,魏潜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 事情至此,已经与魏潜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崔凝一眼,伸手摸到袖袋里的一个物件,目光垂下来。————————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可疑目标很少,再加上主角被卷入其中,主角不灭的规律注定她不会是凶手,自然排除一人。作为上帝视角的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凶手。首个案件想讲述的也并不是惊心动魄的悬案,而是感情和人性,还有对崔凝至关重要的影响。好久没有写到凌晨四五点,感觉精神亢奋,身体却疲倦至极,果然是年纪越来越大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六章 崔玄碧 崔氏动作很快,把林氏一家翻来覆去查的彻底。 林氏嫁的人叫刘介,曾经是主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年轻时生的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颇有几分气派。那是正逢林氏二十岁,老夫人早早为她留心起了人家,挑来选去,择了三户,其中就有刘介。彼时老夫人与崔玄碧还没有疏远,刘介一心想娶林氏,变着法儿的追求,终是如愿了。刘介初时待林氏极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和睦美满。 林氏感激在心,便想回老夫人身边继续伺候,老夫人同意了。 后来,刘介办砸了一件差事,崔玄碧要将他打发出去,林氏哭求老夫人帮忙求情,那时候,老夫人刚刚和崔玄碧超过一架,不肯低头求他,便放到了陪嫁庄子上做个管事。 那个庄子在郊外,并不为了赚钱,只是专门种一些瓜果蔬菜供应老夫人一个人的份额。此外其他东西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一般林氏拿过来多少,老夫人从不过问,自派了刘介过去之后她便只当那里是自己的一个菜园子。 刘介确实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靠着那个庄子上贪的钱发家,二十余年来置了不少家业,如今更是可日进斗金。可是因为老夫人失势,林氏又已经年老色衰,刘介近十几年里纳了四个妾,家里更是养了好几个舞姬,对林氏这个正妻再没有一个好脸色。 四个妾中有两人生了儿子,最大的都已经十岁了,不论相貌还是读书都很优秀,而林氏的两个儿子却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教导,显得逊色很多。 大家族里出来的婢女,尤其是娘子的贴身婢女,岂能这般轻易的就败给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妾? 其实,林氏并非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是出嫁时,谢家准备的陪嫁婢女之一。谢家选的婢女都是姿容秀丽,身体健康,看起来很好生养的那种,但是都不太精明。 老夫人真正的贴身侍婢,便是如今崔玄碧身边的那两名妾室。 这二人并不是自荐枕席,而是在老夫人心灰意冷之后代替老夫人去照顾崔玄碧,至今忠心耿耿,不愿生育子嗣。 老夫人打理家务,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早年间为了崔玄碧四处交游,也是个极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 可是一朝撒手避世,居然连林氏反了天都不愿插手管上一管了。 一个人得心灰意冷到怎样的地步才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林氏,就是因为自己生活不顺,所以怨恨上了老夫人? 所有知**都觉得莫名其妙,林氏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谋杀夫君,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她有办法谋杀老夫人,就肯定有办法谋杀别人。 次日午时。 崔凝到了关押林氏的地方,她一夜没睡,求了族长一早上才被允许探视。 屋里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林氏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堵着一团白布。 崔凝站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声音嘶哑,“杀了一个相熟三十年的人,滋味如何?” 林氏表情似痛苦,又似畅快。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正因为知道那些事情,崔凝才更加悲愤,“你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关祖母什么事?!当初那个男的也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你是自作自受,为何要怪在祖母头上!” 崔凝知道祖母与祖父的感情不和,可是祖母一直心境平和,她自己承担了自己当初选择所带来的结果,纵然显得有些窝囊,也总好过林氏这种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的人千万倍! 崔凝气急,急促的喘息着。 屋内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却听外面守卫齐声道,“大人。” 崔凝微微一怔,林氏眼睛倏然睁大,露出些许震惊。 门被打开,正午的光线乍然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他身着一袭蓝色布袍,微黑的面上胡须有些乱,目光如鹰,眼里布满红血色,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势迫人,好像要撕碎猎物一般。 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尽管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俊美依旧,这种俊不仅仅是外表,也不像凌策他们那种意气风发,而是沉淀了岁月之后的沉稳和深邃。 紧接着,两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跟着进来,其中一个微胖的女子见到林氏便冲了上去,扬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贱婢!”她目眦欲裂,“你竟敢对娘子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间啪啪数巴掌扇下去,林氏鼻子里都被扇出血来了,可见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那中年男人不管不问,只是低头看向崔凝,“凝娘?” 崔凝目露疑惑。 另外一名妇人柔声道,“这是娘子的祖父呢。” 崔凝嘴巴张的更大,听说祖母只比祖父大三岁,为什么看起来像差了一个辈分呢! 崔玄碧弯腰,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崔凝一惊,反射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崔玄碧把头埋在崔凝肩膀上,久久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亲近孙女,然而只有崔凝知道,一股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她肩上的衣服。 片刻之后,崔玄碧再抬起头,除了眼中红血丝更多,再寻不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他放下崔凝,看了林氏一眼。 这时微胖的妇人已经不再打林氏,但是目光凶狠,恨不能将她噬骨啖肉。 有人搬进来座椅,崔玄碧没有坐,“早早招了,少受一些磋磨,我有一万种法子教你生不如死。从今天开始,你一天不说,我就送一根你儿子的手指来,你若是想死,我就让他们比你死的痛苦一万倍。我想,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你这般胆色。” 他有很多种办法,可是没有耐心耗着,于是选择了最粗暴有效的法子。 “呜呜呜……” 林氏急的眼泪直流。 崔玄碧抬抬下巴,那名微胖的妇人上前去把林氏嘴里的布扯出来。 “我……”林氏的嘴被撑得久了,十分麻木,说话也不甚清楚,“我说。”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得罪崔玄碧,比得罪那个人更可怕。 崔玄碧坐下。 林氏缓了缓,才道,“我什么都说,求郎君放过我的孩子。” “可以。”对于崔玄碧来说,林氏的孩子无足轻重,他想要逼的一个人活不下去还不容易?怎需要动手杀人。 林氏从崔玄碧平静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微胖妇人冷声道,“你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郎君连看一眼都嫌脏!还不快说!” 林氏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交易的筹码,真逼的崔玄碧动手,连这点条件都换不来,“是孟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老夫人,她便会让我回到过去的生活。” “孟瑶芳!”崔玄碧眉头忽而紧锁。 “是,孟大人说她与郎君情投意合,只是您碍于家里还有个发妻,无法娶她做正妻,而她又不愿做妾。”林氏道。 “混账!孟瑶芳算是个什么东西!”崔玄碧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杀了成玉?!” “有什么不好?谢成玉早就死了!在你带着两个妾上京,不!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她精的像鬼一样,而我如此无能,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她!”林氏发现了崔玄碧居然一如当初的在乎谢成玉,心里震惊之余,竟然特别痛快,“是你让她的心死了,让她行尸走肉一样困在小小的佛堂里!我不过是替她解脱!” 崔玄碧几乎坐不稳。 “别胡扯了!”崔凝才听明白那个孟大人竟是个女人,因为恋上崔玄碧才利诱林氏杀人,“祖母还说要亲自教我,说了关于以后的很多事情,她不会想死的!” 崔凝其实也不太肯定,老夫人偶尔会露出一些忧伤的神情,但更多时候她很开朗。崔凝能感觉出她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想着自杀! 微胖妇人也道,“你莫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崔玄碧起身,“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族长吧。” 微胖妇人轻轻推一下崔凝,崔凝不知道为什么,就意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扶着崔玄碧出去。 外面阳光炙热,照在人身上,崔玄碧却觉得骨子里越发冷。 林氏原来是个安分老实的,这么多年照顾谢成玉也算尽心尽力,不然崔玄碧不会留着她,谢成玉也不会。 可是一个人从充满希望跌落绝望的悬崖,个中滋味,崔玄碧也了解一二。林氏心灰意冷了十几年,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存,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孩子谋求一席之地,长久的压抑中,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刘介一了百了,可是曾经夫妻恩爱,让她对这个男人还存了一丝幻想。 习惯了绝望的人不可怕,就怕在绝望之中看见一丝希望,那时候不管是多么羸弱的人都会变得疯狂。 早在两年前,孟瑶芳就来找过林氏,却被林氏一口拒绝了,后来孟瑶芳找到刘介,不知道许了他什么条件,刘介突然开始对林氏“回心转意”,对她百般宠爱千般温柔,对两个儿子也是空前上心,甚至把没有生育过的妾室都打发出去了。 林氏尝到了希望的滋味,就再不愿放手,她挣扎了两年,刘介近来催促的越发急了,恰好有一日看见老夫人在写遗嘱,她觉得是上天赐的机会。 刚开始,她心里很不安很内疚,可是耳边不断响起刘介说过的话:老夫人哀莫大于心死,早已经不眷恋红尘了,否则也不可能一入佛堂青灯古佛这么多年,你这么做只是帮了她一把。 第二十七章 情深不寿 第二十七章 一个人下了决断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怕就怕心里左右摇摆。 林氏在犹豫不决中下手,所以才破绽百出吧。 崔玄碧直接去了老夫人所在的佛堂,坐在桐树下静静出神。 那个孟瑶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崔玄碧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不是她也官职不低,他甚至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然而就这样一个印象模糊的女人,竟然是害死他结发妻子的元凶! 崔玄碧十五六岁时就能被心高气傲的谢成玉看上,显然十分出色,随着年纪越长,经历的事情越多,这个偏偏美少年已经褪去青涩,成为一个令人仰望的男人。 早年间,就有一些女子对已婚的崔玄碧暗送秋波,但因为那是的风气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又因在谢成玉的光环下,那些女子即便有心也不会自取其辱,随着时局的不断变化,还有崔玄碧和谢成玉逐渐疏远,越来越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有些甚至只求春风一度,不求天长地久。 崔玄碧虽然不是**之人,却也不止谢成玉一个女人,但是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近些年就是连妾室都很少碰。年纪越大,对这方面的需求就越少,反而愈发渴望心灵上的相通,于是他越来越多的时间想起发妻的好。 细想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吵架呢? 是谢成玉开始干涉他在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她听说他在为一个歌姬写了首曲? 崔玄碧刚步入官场时什么都觉得新鲜,又正是新婚浓情蜜意的时候,所以什么都会说给谢成玉听。谢成玉是个极有智慧的女子,也很有见识,初时给了崔玄碧不少帮助和启发,而在这个过程中,谢成玉也越来越了解政事。在他们一起探索未知时十分和谐美满,而当两个人都渐渐成熟,遗憾的是并没有朝同一方向成长,而是有了各自不同的政治观念和处事风格,于是矛盾就开始了。 似乎是生了小儿子之后,两人吵架越来越频繁。崔玄碧做的每一件事情,谢成玉都能挑出不好的地方,否定了他之后,又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事方法,崔玄碧承认有时候谢成玉的方法会妥当一点,但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觉得谢成玉的野心越来越大,隐隐要控制自己做傀儡了!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让他越来越反感,每当再出现类似情况时,他便极力挣扎,有时候言辞锋利,而谢成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每一次都是更加锋利的奉还。 吵架的时候都气昏了头,专门捡着戳心窝子的话说。 恶语伤人六月寒,再坚硬心,也经不起一次次摧残。 他们从针尖对麦芒到冷战,中间有大半年的过渡,而转折点是因为一次吵架。那会儿崔玄碧刚刚调任地方官,谢成玉随他上任,当时漕运税收偷税漏税严重,再加上帮派盘踞,简直混乱不堪,他就想着表面虚以委蛇,暗中收集证据。这时候他与谢成玉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他刚刚上任,漕帮就派人偷偷送来许多珍奇宝物。 崔玄碧准备先假意收下安了漕帮的心,但谢成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坚决反对,说这是泥潭,若不从一开始就摘除清楚将来会越陷越深。 其实崔玄碧心里也有些犹豫,上一任刺史就是因为太清正廉明,刚刚上任三个月就被暗杀了,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几番掂量,他暗中也策划了很多,留了这些人贿赂的证据,雄心勃勃的准备做出一番政绩。可是一切还未实施就遭到了谢成玉的激烈反对。 两人关起房门吵了半宿,最后崔玄碧一气之下将贿银丢还给了漕帮,气急败坏的对谢成玉道,“等我死的那一天,你别忘记是自己亲手把我推下悬崖!” 这话说的诛心。 谢成玉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冷笑道,“我情愿你留得清名死了,也见不得你变成祸害!” “你清正廉明,这个官给你做!”崔玄碧气疯了,把身上的官服一脱,扔到谢成玉的脚下便转身摔门而去。 接任这个刺史一职,不论怎么走都可能有路,也都有可能是悬崖,端看如何显神通了! 崔玄碧来这里之前就研究过,心里自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一旦失败很有可能会落一个洗不清的污名,但他做过周详的部署,有信心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肃清漕运的乌烟瘴气。 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打击他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的爱妻。 他有心想要解释自己的计划,可惜一吵起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让他最为伤心的是,一直以为心灵相通的妻子竟然不了解自,更不信任自己! 谢成玉看着脚下的官服,气的浑身发抖,她……也不过是想提醒他一句,他不领情就算了,竟然字字如刀! 秦淮河畔,女儿最是婉约多情。 崔玄碧带了两个随从,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袍,从那个让他窒息的家里逃出来散心。 到处莺声燕语、熙熙攘攘,崔玄碧无心加入。他在水畔走着,忽闻画舫里一阵清淖的琴音,用一种荡涤天地的气势铮铮而鸣,令他心有所感。 后来崔玄碧认识了弹琴的女子,写了一首抒发心中郁结的曲子让她弹奏。 从此以后,那女子便经常弹奏此曲,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是刺史写专门写给歌姬的曲子。 结果此事被谢成玉知道后,气的一口血喷在了绣架上。 他们吵架吵的多么凶残,谢成玉都能写字绣花来使自己平心静气,表现的比崔玄碧要冷静的多,甚至有时候他愤怒之下去找别的女子发泄,她也显得很淡定,可是这一回吐了血之后直接昏迷了四五天才堪堪醒过来。 谢成玉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使得她从未萌生出独占一人的心思,尽管有时候心里会难受,但也明白大家族最重子嗣,因而在这方面从来不吝啬,侍妾通房从来都是由着崔玄碧自己喜好。 然,崔玄碧的做法第一次让她深深感觉到了背叛。她可以允许他有其他女人,并担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但在精神上,他必须只有她一个人。与他在同一条路上白首偕老的,也只能是她一个人。 持续几年的吵架,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谢成玉本就觉得灰心,结果此事一出,就仿佛证实了她的那些猜测,她和他从此再也不是互相拥有,她变成他许多女人其中之一,尽管地位要高一些。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他有了抱负,有了主见,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她还是一如当初般深情与天真,注定要伤的体无完肤。 谢成玉是聪慧的,明白自己的深情无法抹去,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于是她选择了退出他未来的路,保护自己,也封存了不堪岁月的感情。 “祖父。” 崔玄碧回过神,转头看见对面那个瘦巴巴的女孩儿歪头看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凝娘,你祖母她过的好吗?”崔玄碧知道她全族没有一个敢苛待她,也事事都由着她,可自己仍不能确定她过的好不好。 崔凝想了想,“祖母心宽着呢,万事随风过,从不留心上!” “是吗?”崔玄碧笑了笑,“想起来,她确实不是个小气之人。” 惟独对他那般斤斤计较。 其实他回来看过她的遗容之时便知她仍有心结,一个真正心宽的人,容颜一般不会衰败的太快。 “祖父,孟瑶芳是谁?你真的与她情投意合吗?”崔凝问。 她以为祖父不会回答,谁料他却冷冷道,“一个活腻歪的女人!这等恶心东西,我眼又不瞎!” 被崔玄碧拒绝过的女人不少,但这么不知所谓的还是头一个,他做梦也不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不管杀人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把妻子留在老家多年,才让人生出了妄念。 崔玄碧一辈子遇到难处无数,唯一一个让他不知该怎么办的人便是谢成玉。 多可笑,两个聪明绝顶的人,把对方放在心里最重位置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如何相处。 “我去跟你祖母说说话。”崔玄碧起身道。 崔凝识趣的没有跟着。 老夫人去后,佛堂幽冷,她不愿再呆在这里,便回了前院去。 案情已经查明,崔氏和谢氏都按下这件事情,发丧时只说老夫人是寿终正寝。可是那个幕后凶手一举得罪了崔、谢两家,估计想自裁请罪都晚了。 崔凝走在小径中,远远看见魏潜在与崔况正在说些什么,她心中纳罕,魏潜跟一个六岁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 “二姐。” 崔凝正在考虑避开还是过去,不妨崔况已经发现她了。 崔况老成的冲魏潜道,“魏兄亲自与二姐说吧,我先行一步。” 眼见崔况腿儿虽短,倒腾的倒挺快,一溜烟没了人影。崔凝上前问道,“你有事要与我说?” 魏潜罕见的有些局促,见她眉目之间仍有郁郁之色,便道,“崔二娘子节哀,老夫人一生积德行善,佛祖定会庇佑。” “虽然安慰人的言辞有些粗糙,但我心领了。”崔凝道,“谢谢。” “咳,崔二娘子还伤心吗?”魏潜问。 “伤心如何?不伤心又如何?”崔凝奇怪道。 “若是伤心,在下准备多想一些安慰之言说给你听。”魏潜正色道,“若是不伤心了,在下想说另外一件事情。” 第二十八章 他的承诺 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崔凝不可能不伤心,可她素来很会消解自己的负面情绪。 老夫人过世,崔凝着实难受,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担负着师门生死就觉得不应该消沉下去,此刻阳光照在脸上,温热明亮,让她生出一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感觉,“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魏潜见面前的小女孩虽然一脸憔悴,眼里却有遮掩不住的生机和光彩,不禁放下心来,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这是崔二娘子的东西吧。” 崔凝垂眼看去,只见修长好看的手里躺着一块双鱼太极玉佩,下面还缀着红色的络子…… “这个……这个……”崔凝一下子结巴起来,脸上刚刚浮起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魏潜见状不妙,立即攥起玉佩,低呼了一声,“崔二……” 崔凝身子一晃,他长腿急向前迈了两步,一把捞住她,在掐住她人中。 崔凝缓了缓,渐渐恢复过来。 魏潜放开她,“能站稳吗?” “你在哪里得来此物?”崔凝扯下腰间一模一样的玉佩,又拿过魏潜手里那一块比对了半晌,区别不大。 为何忽然冒出来两个玉佩? 情急之中,她脑子反而灵光不少,想起他方才那一声“崔二”,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跳起来,“踢我的人是你!” 怪不得吞吞吐吐! “你大概是那日看见小厮进屋里去取茶叶,就误以为那间是长信住的地方吧?他不太喜欢喝茶,早便将茶叶都送给我了。”魏潜得了好的茶叶,才突发奇想去收集露珠来煮茶,而这件事情符远也并不知道。 他们三人里面,魏潜煮茶最好,但其实最嗜茶的人是符远。于是他便没有直言,只叫身边知情的小厮去取了茶来。 魏潜承认自己确实有一丁点、一丁点想逗逗崔凝的想法,但料事如神的他,居然失算,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萝卜头大点的姑娘居然做梁上君子做的那般顺溜。当夜他半睡半醒之间瞧见帐上有人影,条件反射的一脚甩了上去,还没有踢到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来人是谁,只是一瞬间的爆发力太大,根本来不及收住,只能尽可能的撤去力道。 一个男人生生把个八岁小丫头给踢晕过去了,说起来,着实不光彩。 魏潜就着月色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崔凝,匆忙之中还抽空想:连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都说不出来。 说她是佳人,他下不去嘴。 后来,魏潜就抱着崔凝悄悄潜入了凌策屋里,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解释明白——你表妹原是想夜探你的“香闺”,但因为白天那点误会,她不小心进错了屋,他又一时不察将人给踢飞了……所以兄弟你看,此事因你而起,黑锅你就妥当当的背起来吧。 这件事情由凌策背着,对任何人都好,凌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果断揽了过来。 崔凝的玉佩落到了床与行李包裹之间,魏潜一直没有发现。自打隐约听说崔氏老夫人不好了之后,魏潜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等崔氏一要发丧之前拜祭一下老夫人就离开,这一收拾便才发现了玉佩。 此时距离崔凝被踢晕已经过了半个多月,魏潜又知凌策对她印象很差,他就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打算私下里偷偷还给崔凝,顺便解释一下外加道歉,免得以后这表兄妹因此结下什么仇怨。 而且,他确实挺内疚。 崔凝瞧着两块玉佩只好安慰自己,有两个总比丢了强,反正肯定有一个是真的! 这样想着,她很快冷静下来,看了魏潜一眼,忽然灵光一闪,笑眯眯道,“你这一脚踢掉了我半条命,是不是很内疚?” 魏潜微微眯起眼睛,“有点,不过我已经还了你人情。” “什么时候的事儿!”崔凝瞪眼。 崔凝被牵扯进杀人案里,也是魏潜愿意替谢灏办事的原因之一,帮她摘除嫌疑,算不算还人情?可是魏潜看着小姑娘灵气十足的模样,不太忍心再提到那件事情伤她的心,只好道,“我内疚。” “那你答应帮我一个忙!”崔凝眼睛闪闪发亮,看着魏潜,她觉得已经看见了神刀的影子! 这个人只花了一天就找到凶手,请他帮忙找神刀应该更有希望吧! “嗯?”魏潜觉得一个八岁贵族小娘子事情能有多大?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答应她,“若是在下力所能及,自会帮忙。” 崔凝正要说神刀之事,突然想起分别之前二师兄嘱咐她万万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她才与魏潜相识短短时日,不过见过数面,怎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思及此,她讪讪道,“要不先记下吧,等我想好以后再请你帮忙,行么?” “可。”魏潜痛快应下。 听得他答应,崔凝便如得了承诺,连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霾都拂去不少。 “这几日我与长庚便要离开,这就与崔二娘子辞行了。”魏潜微微颌首,错身离开。 崔凝忙回过身去,向他确认道,“我若是想很久很久,到时候你还能帮我吗?” 魏潜脚步微顿,嗯了一声。 “那要是想好几十年呢?”崔凝道。 他往前走着,没有回头,崔凝束起耳朵,听见他又嗯了一声不禁雀跃起来。 魏潜莞尔一笑,随即又陷入沉思。 孩子的脸六月的天,是因为孩子的心简单存不住事儿,不管好的坏的,转眼间就成为过去。然而崔凝在接连两次沉重打击之下,仿佛短短时间成长起来,这两件事情也深深刻在了心上,变成抹不掉的伤痕。 关于过往,崔凝铭记,却不会沉浸其中。老夫人会喜欢崔凝,也多半是因为她这样的心性。 次日,符远与魏潜便结伴离开,而凌策则留在崔家等候家中长辈前来吊唁。 崔家发丧,短短数日,半个大唐都知道了老夫人的死讯。 当年夺目一时的江左小谢,在嫁人之后逐渐敛了光彩,独居佛堂近二十年,孤寂而终。 昔日绝代佳人不日便要归于一抔黄土,令人唏嘘。 谢成玉与崔玄碧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大婚之时,半唐男子皆买醉,半唐女子俱心碎。 这天底下能配得上谢成玉的男子寥寥无几,能配得上崔玄碧的女子也着实不多,难得他们又互相爱慕,有**终成眷属。 只可惜这世上的故事总是猜得中开头,料不到结尾。 两个都是聪明人,外面那些纷纷扰扰难以撼动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却从自身开始撕裂,情越深,伤的越深。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二十九章 父亲 第二十九章 时日随风过,一晃眼崔凝已经在崔家呆了五个月。 老夫人的遗体早已下葬,而整个崔府都还衣着素净,又逢寒冬,更添几分悲戚之意。 再有三日便是崔凝的生辰,因着老夫人新丧,不好太过庆祝,凌氏甚至不准备让她宴请同族姐妹,只一家人在一块吃顿饭。 崔凝本就不愿费事摆宴,她是举双手赞同凌氏的决定。 暮色。 外面天色阴沉,屋里火盆烧的暖融融。 灯下,凌氏在缝制中衣。尽管眼下的情形不应该开心,但是一想到夫妻团聚,她实在难以掩饰眼中的光彩,“我算着时日,你们父亲还有两日便能到家,正能赶得上凝儿生辰。” 崔道郁亲生母亲过世,辞官回乡丁忧,他们兄弟几个都不例外。 崔况则与崔凝执子对弈,未曾接话。 在一旁绣花的崔净叹道,“父亲也就罢了,大伯却是有些可惜。” 崔道郁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才混上个八品监察御史,但他大哥崔道默乃是中书舍人,且早就听闻明年升迁有望。 中书省参议朝廷大政,临轩册命。中书舍人有六人,官职不算太高,正五品上,然而是中书省的骨干官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和玺书册命,乃是天子近臣。六名中书舍人分押尚书省六部,并辅佐宰相判案。 “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简单来说,中书舍人乃是清要之职,没有什么实权,却是国家重要官员储备人选,若是能力出众,以后可做三省六部的主官、副官甚至宰相。这个职位是一个天下饱学之士都求之不得的一块跳板。 这回家一丁忧就是三年,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知三年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凌氏对这些也只是粗略了解一些,平日更不喜挂在嘴上说,“莫胡言乱语,这些事情哪由得你一个小孩子操心。” “呵呵。”崔况撑着肥肥的脸蛋怪笑两声,“大姐都开始思春了,一点都不小。” 凌氏放下手中活计,瞪他道,“你这孩子!你父亲回来我必要告诉他!” “唉!”崔况半点也不怵,反而长长一叹,关切的看着崔净,语重心长的道,“夫妻之间,还是要像父亲和母亲这样才能长久,像祖父和祖母那样就不好了。” “呸!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夫妻之间,羞也不羞!”崔净羞恼啐道。 “为什么呢?”崔凝总没有想明白有什么区别,“是说两个人不能都精明吗?” 崔况见她问的认真,也就严肃的答道,“精明不精明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心性。” 凌氏悚然望着自己才满七岁的儿子,“你、你都是哪里听来这些话!” 崔况早慧,平常又自持是大人,不肯与幼稚的孩子一起玩耍,常常往兄长们跟前凑,自然知之甚多。他此刻瞧着凌氏瞠目结舌的样子,很是不悦,“儿子自幼聪明过人,知道这些有何奇怪。” 凌氏觉得自己满脑门都是冷汗,这可糟糕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儿子,夫君在外打拼,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生教导,结果…… 可再仔细一想,这也不算残,崔况在族学里都已经和哥哥们一样的进度,知道这些事儿也不算多奇怪吧!凌氏暂将此事记在心里,等夫君回来,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还有你。”凌氏忽然想起崔凝刚刚说的话,“你说不能两个人都精明?” “对呀!”崔凝一脸正色,“父亲就是不怎么精明!” 这可是有根有据的,父亲要是精明,能混了这么些年还混不出个样子吗? 崔凝不知道崔道郁具体是什么官职,但听崔净替大伯可惜都不替父亲可惜,心觉得,肯定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官。 她想着想着,便将“父亲”二字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 之前崔道郁奔丧回家,忙的团团转,好不容易一切落定,他又急急赶回去将手上要事转托给同僚,再辞官返家丁忧,崔凝拢共就见过他两三面,话都没怎么说上几句。 这回崔道郁在家闲赋三年,以后肯定会天天见面,崔凝觉得紧张又有点期待。 “时间不早了,你们姐弟快回去休息吧。”凌氏放下手中针线,催促三人去睡觉。 崔况不舍的看了看棋盘。 崔凝见状,对他使了个颜色。姐弟二人会心一笑,齐齐答应,一块出门去了。 天刚刚黑,周围侍婢打着灯笼,团团护着他们。 出门的时候,崔况绷着一张团子脸迈着小方步跟随两位姐姐身后。 崔净奇怪道,“你不回屋,跟着我们作甚?” 崔况原是觉得自己堂堂二尺男儿不便与女子混住,坚持要去前院住着,结果被凌氏无情驳回,至今还委委屈屈的窝在主屋旁边的房里。 “天色晚了,姐姐花容月貌,又是待嫁年纪,我不放心。”崔况道。 崔净忍不住伸手去扯他肉呼呼的脸,捏了一把肉,“教你再胡扯!还说不说了!” “嗷嗷嗷——不说了!”崔况直叫唤,却又暗自腹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崔凝见他眼泪汪汪,忙将他拉过来,谆谆教诲,“哎呦呦,脸都红了,以后要捡着好听的说,女的都喜欢听好听的!” 崔净气结,一跺脚,小跑着离开了。 “姐怎么了?”崔凝奇怪道。 崔况揉着脸,斜眼看她,“你可真是随母亲。” 崔凝觉得凌氏温柔大方,喜滋滋道,“刚教你说好话,你这就会啦,学的真快!” 崔况惊叹,我的老天爷!就这样的脑子竟然能下的一手好棋,真是奇哉! 俩人一块到了崔凝的屋子里,迫不及待的就摆上方才没下完的棋局,开是继续厮杀。 屋里一直烧着炭炉,十分暖和,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便热了。 下完一盘,已经是过了半个时辰,崔凝下午吃的少,肚子咕噜噜叫唤。 崔况嫌弃的看着她。 崔凝不以为然,叫清心把茶点端出来吃。 崔况一向十分克制,除了三餐之外极少吃其他东西,此时见崔凝吃的香甜,忍不住也捏了一块。他平时不怎么吃甜,现在吃起来竟然觉得挺好。 一闲下来,崔况便注意到屋里的摆设竟然透出几分古朴,不禁奇道,“二姐,我觉得你换了个人似的。” 崔凝正在慢慢吞咽口中糕点,闻言心中一慌,整块都卡在嗓进了嗓子里,憋的她脸通红。 青心忙帮她捶后背,总算将东西吐了出来。 一通忙活之后,崔况刚才不过随口一句话,这会儿早望到脑勺后去了。崔凝暗道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她与崔况在一块处着很舒适,竟忘记他不同于一般小孩! 崔况又重新起了话头,“二姐,你已经休养好长时日,母亲昨日同老师说再过几日让你回去上学。” 嗷嗷!这小孩怎么这么讨人嫌,专门戳人软肋。 “我忘记以前学的东西了。”崔凝道。 崔况咧嘴笑的特别灿烂,“母亲说让你从蒙学开始。” “啥?!”崔凝猛的坐直,哈哈大笑,“太好了!我就喜欢上蒙学!” 一下子扑灭了崔况看热闹的热情,他惆怅的揉脸,“真是不求上进,不知羞耻,以后出去万万莫说是我姐姐。” “你懂什么!”崔凝已经开始打起算盘,蒙学可以故意表现差一点,多上几年,然后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寻找神刀线索。 第三十章 夫妻之间 姐弟二人吃完茶点,又下了一局棋才各自休息。 次日刚过午时,崔道郁便到家了。 崔凝被青心青禄催促着换了身月白色衣裙,小小的发髻上簪了几朵指甲大小浅米色小花,素净又可爱。 “妹妹,收拾好了吗?”崔净进屋来。 崔净也是一身月白衣裙,头发只用一根同色发带缠上,同样是素净,却因身量细长而多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姐妹两个互相打量一番,便笑着携手往崔氏屋里去。 崔况早已肃着一张脸站在屋里应对崔道郁的考校,待对答完了一轮,崔净和崔凝才到。 “父亲!”崔净欢欢喜喜上前欠身施了一礼。 崔凝跟着往前凑了凑,学着她行礼,也弱弱的喊了声,“父亲。” 她本是活泼性子,可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父亲,却是表现不出像崔净那样发自内心的欢喜。 “好,净儿长高了,像个大姑娘。”崔道郁笑着说道。 崔凝大着胆子仔细看主座上的中年男人,一袭素服,乌黑的头发也用白色发带纶起,胡须整齐漂亮,如剑的双眉略显锋利,但是他目光清和,肤色白皙,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两颊还有浅浅的酒窝,令人一见便顿生亲近之感。 “凝儿过来。”崔道郁招招手。 崔凝走到她跟前,还仰头直愣愣的看着他。 崔道郁笑着抱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可怜我的女儿,你母亲都同我说过了。” 说着,一个大男人眼睛竟是微微泛红。 “父亲。”崔况满脸不赞同的看着他,“二姐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你这样抱着他不好吧?” 说着迈着小短腿过去,“你若是非想抱,我们彼此勉为其难的抱一下吧。” 方才崔道郁只是考校了他学的东西,并未亲近,他这是有些不开心了吧?凌氏心中稍安,笑容更深,儿子还是有孩子气一面的。 崔道郁哈哈大笑,一手捞起他放在另一条腿上,“小小年纪,整日摆着一张晚娘脸作甚!一点都像我。” 崔况道,“那您该去祠堂烧香拜祭祖宗庇佑,儿子要是像您,一辈子都看到头了,拼死拼活就是个八品监察御史,攒了七八年钱到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只能蹭祖父宅子住,妻儿都得撇在老家。” 崔玄碧孤家寡人,后院也就两个妾室,人口简单,家里仆人也不多,置办的宅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容纳十几二十口人,可他私心里也想把儿媳妇留在老家,免得妻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老家佛堂里,若是儿子们有能力置办宅子,他当然也不会拦着。 前一刻崔道郁还欢喜的紧,恨不能亲亲儿子,这一刻却想直接把他给扔出去,“臭小子,你老子等着!回头找你算总账。” 崔凝嗅着崔道郁身上淡淡青草香味,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心情变得很好,原来这就是父亲啊,跟师傅、师兄们都不一样的感觉。 “唉!被儿子嫌弃了。”崔道郁嘴上感叹,脸上的笑容却一点没少,可见并不计较被儿子揭短。 崔道郁性子更像谢家人,潇洒不羁,骨子里却自有矜贵,这也是他在御史的位置上一直不能更进一步的重要原因之一,以他这种性子,就算在御史的位置上呆两百年也难有什么作为。 崔道郁摸摸崔凝的头发,心疼道,“凝儿,父亲对不住你。” “我都好了。”崔凝拍拍胸口,想体现自己现在有多壮实,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哈!”崔况短短笑了一声,跳下崔道郁的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太瘦了,要多补补。”崔道郁道。 凌氏叹道,“是啊,这段日子遭了不少罪!待养养会好的。” 崔道郁点头。 “郎君,夫人,要摆饭吗?”侍婢在门口问道。 “摆饭吧!”凌氏道。 须臾,一家人去了饭厅。 桌上没有什么荤腥,但是一桌子素食做的十分精致,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崔道郁把崔凝两个女儿拉到身边坐,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间或与凌氏相视一笑。 崔况耷着眼皮把自己喂的肚皮圆溜溜。 待上茶漱之后,崔况用帕子擦完嘴,开口道,“不都说父母最疼幼子?我真是你们盼了好些年才生出来的孩子?若是那个叔伯家过继的,你们同我直说,我承受得住。” “你又胡扯些什么?你这孩子,成日嘴上不带把门的!”凌氏斥道。 “你一个男人,与女孩子争宠,丢人!”崔道郁乐道。 崔况鼓着腮帮子,“男人也是您儿子,您确定要厚此薄彼?” 崔道郁哼道,“不就是夹几筷子菜?斤斤计较。” “罢了,她们早晚也都是别人家的人。”崔况决定不计较,“您能多看几眼就使劲看吧,尤其是大姐。” 崔道郁被刺了一下,每个父亲对待女儿出嫁这件事都是心情复杂,何况他常年在外,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寥寥。 “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儿子太讨嫌,一点都招人疼。”崔道郁抿了一小口茶,余光瞟了崔况一眼,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不禁心疼,但并没有立刻安慰,从现在必须得让他明白,什么年纪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儿,还有该如何为人处世。 崔况形成今天这个性子,除了因为他早慧,更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没有人引导他。 饭罢,一家人在一块说了会话,崔道郁便把崔况单独叫到书房里去了,父子整整聊了一个多时辰。 晚上崔道郁回到房里,见凌氏站在门口等候,屋里橘黄灯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圈暖暖的光晕,他浑身的疲惫便涌了上来。 “夫人。”崔道郁握住她的手,并肩进屋去。 一到屋里,他便从身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两人久久未说话。 “累了吧?水已经备好了。”凌氏动了动。 崔道郁中午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洗过澡了,晚上只洗脸洗脚,“你帮我洗吧。” 凌氏唤侍婢端水进来,把巾布泡在热热的水里然后拿出来拧干给他擦脸。 屋里光线柔和,只有衣服摩擦的窸窣之声,崔道郁坐在胡床边上,凌氏站在他面前,细细为他擦脸,两人目光相对,看见彼此眼中的思念和柔情。 宛若岁月静好。 “一起泡脚。”崔道郁道。 凌氏方才已经洗过,但并未拒绝,在他身边坐下除了鞋子把脚放进盆里。 崔道郁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辛苦你了。” “有什么辛苦呢?你这样好。”凌氏说罢,脸却红了起来。 崔道郁见妻子羞涩的模样,心中动情,却因是孝期,只抬手抚了抚她散落鬓边的发丝。 “我想丁忧之后便辞官,寻别的生计。”崔道郁用脚趾搓搓她的脚心,“你不会嫌弃我吧?” 凌氏受不得痒,连忙笑着把脚抬起来,“我可巴不得你辞官呢!御史尽是得罪人,你就是个老好人的性子,瞧你这样为难自己,我心里难受的紧。” 她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明知道崔道郁根本做不好御史,却从来不说不好,只说自己心疼。 “我对不住你。”崔道郁眼中一涩,伸手抱住他,“不能给你挣个告身。” 凌氏回抱住他,微嗔道,“难道我当初是为着告身嫁才给你不成?那些都是虚名罢了,那些一品告身,也未必过的像我这般舒心。”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遗憾。凌氏对于名利从来都抱着这种态度,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是怎样的性子,他是为了这个家才在步入官场,尽去争取,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因怕打击男人的自尊一直没想好怎样去劝,如今他能自己想明白是一件好事。 “其实你若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被安排去做什么监察御史,也不会在一个位置上熬这么多年。”凌氏颇为气愤的道,“我夫君的才华比那些人好千万倍!” 崔道郁捏了捏她的耳垂,笑道,“夫人真会安慰人!我心里舒坦多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便熄灯就寝了。 夜深。 崔凝睁着眼睛瞪帐顶,怎么都睡不着。 有初见父亲的激动,也有满腹心事。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令她一时消化不过来,而让她最过忧心的是寻找神刀一事。 线索扑朔迷离,崔凝感觉短时间内无法寻到神刀。 应该怎么办呢? 第三十一章 三进佛堂(捉虫) 无论有没有线索,崔凝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必须努力提高自己能力,如果能变成像魏潜那样的人,兴许找神刀就容易许多? 可是如何才能变成他那样的人?他以前从未见过老夫人的书架,却连几百本书中少了一本都能发现。崔凝想想都觉得没有希望,她以前屋里也有十几本书,曾经被三师兄偷偷拿走了一本,足有半年多她都不曾发现,若不是后来三师兄自己承认,兴许她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可是,那些都是她不爱看的书,她收藏一柜子的小玩意,别说少了一个,动了个位置她都能一眼看出来,因为那些东西她每日都要把玩好几回。 这种事要熟能生巧? 也不对啊,魏潜明明是第一次看老夫人的书架……他说书架上的灰尘? 胡思乱想了一通,崔净眼皮开始打架,思绪也混乱起来。 …… 又在家自由自在的混了两日,到了崔凝生辰。 崔凝师门里无人在意生辰这回事,所以她从不知道每到这天还需要庆生,在她的理解里,认为只有到年老时才做寿,因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要庆祝一下! 这天,崔净与崔况也沾了光,整天不用去族学。 虽然并不隆重,但家里气氛很好。 吃完午饭之后,每个人都给崔凝送上了生辰礼。凌氏送了几匹嫩黄色缎子,崔道郁送了一套小玩意,崔净送了她十二条亲手绣的帕子,崔况则送了一副棋。 而族里面也有所表示,族长依照老夫人的遗嘱,在今日把佛堂的钥匙送了过来,并附送了一份清点财物的单子。 从此以后,那个佛堂包括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属于崔凝了。 崔凝本来新奇又开心,突然收到钥匙,她的心情陡然低落下来。 “妹妹这样可是对不住祖母一片心意了。”崔净过来安慰她道,“你可知道那佛堂里都有些什么?” 崔凝抽了抽鼻子,“书。” “还有祖母的嫁妆呢!”崔净点了点她的脑袋,“以后呀,待你出嫁的时候定是十里红妆!祖母待你如此,定时希望你高高兴兴,你若不领情,兀自为她伤心难过,她怕是也要难过的!” 崔凝以后要嫁作凌家妇,老夫人此举,合族上下包括谢氏都没有任何意见。其实也由此可以揣度出,老夫人只肯在崔家留下一个名分和一座坟,她平生最耀眼的那些东西,终不属于崔氏。 不过崔凝以往吃喝、衣物都是师门供应,从未花钱买过东西,也极少见到银钱,心里对这些没有丝毫概念。 崔况撑着下巴,“真是不知所谓,你想想明日就要去上学了,再对比一下今天收到这么多东西,会不会觉得今天特别开心?” “你这是在安慰我?”崔凝不确定的问道。 崔况点头。 崔凝皱起一张脸,“我感觉更难受了。” 崔道郁叹气,昨天与儿子一个多时辰推心置腹的沟通,白聊了! 崔凝这厢心情还没有调整好,猝不及防的就到了第二日。 她,在家玩了五个多月,终究被拎去上学了! 但是…… 这也太悲剧了!崔凝抱着几本书站在先生旁边,看着满屋子五六岁大的包子瞪着好奇的眼睛看她,那种感觉,真别提了! 崔凝在师门最小,每次都是跟大自己很多的师兄们一起听师父讲道,如今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最“鹤立鸡群”的一个,这种差距,令她难以言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先生简单的说了两句,之后便让崔凝坐到最后边角落的位置上,跟着一群奶声奶气的娃娃背了好几遍三字经…… 这倒是没什么,待到中间休息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啥是真正的乳臭未干,崔况那种,简直是异类。 “凝姐姐,听说你失忆了?”一个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跑过来问她。 崔凝点头。 其他孩子可能觉得很有趣,很快都围过来,“什么是失忆呢?” “蠢货,失忆就是忘记好多事。” “呜哇——你骂我,我要告诉先生!”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蠢货!” “嗷嗷,谁踩到我脚丫丫了,呜呜呜——” “凝姐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是小落。” “啊啊,我是崔冰。” “哈哈,小胖尿了!” 眼前眼泪与鼻涕横飞,尿尿共长天一色,嗷嗷嗷的声音能掀翻屋盖!崔凝兴致勃勃,恨不能上去指挥一下。 也不知是谁推了谁一下,窝在一起的小崽子们横倒一片,被撞到的孩子下意识就以为是旁边人推的自己,扯住便开始扭打起来。 崔凝这才感觉到事态有点失控,忙上去拉扯。 她会武功,但是不太敢对这些嫩呼呼白生生的包子们下手,只好凭着力气去扯,可是包子力气再小,架不住人多啊,只几息的功夫她就埋起来,脸上也不知挨了哪个小兔崽子一脚。 于是,上学头一天,她就满身狼狈的被遣送回府。 这一回真是震惊整个邢州。 因为崔氏族学里不仅收本族人,还有附近州县的其他孩子。崔氏一族出了无数高官,自然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求学,附近州县的适龄孩子只要通过考试便可以入学,资质好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崔氏族学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有四百余人,遍布周边大大小小的州县,甚至还有长安来的学子…… 崔氏一族羞的快要无地自容,赶紧下令把崔凝关进了佛堂,然后派了四个宫女出身的侍女亲自教导。 来到这里五个多月,三进佛堂,直逼崔氏能够容忍的底线。 可是崔凝本人表示很无辜,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呀! 这一回同样是在佛堂,可是再也没有慈祥的老夫人对引导,四个侍女大概都是二十五岁左右的老姑娘,那叫一个狠,一个动作做不对,戒尺直接打到身上!没有完成每日教导的东西,连饭也不给吃。 这是族长亲自吩咐的,只要不出人命,谁也不能说她们一句不是。 崔凝头上顶着一本书,咬牙切齿的瞪着对面侍女。前两天她听崔道郁说崔况“晚娘脸”的时候还不太有代入感,眼下看着那名侍女,感觉太直观了!整是一个活生生的晚娘!而且更可气的是,她们好像都专门练过打人似的,一戒尺下来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偏偏还不会伤到皮肉,最多第二天留下一点点印子。 那日族长亲自出面,声色俱厉的令她好生思过,可崔凝想了好几天也没有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她明明是受害者!凭什么说她有失体统、没有规矩、不懂礼让?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 第三十二章 何谓门第 第三十二章 “娘子这样的神情有些失态了。”侍女恭声道。 崔凝撇嘴,要不是她现在头上还顶着一本书罚站,她一定会认为侍女态度恭敬。 “娘子的晚饭……” “心蕊姑姑,我知错了,刚才是我不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虽然这些人一定不敢把她给饿死,但连着两顿只喝补药吃小米粥,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心蕊抬手取下崔凝头上的书,“娘子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崔凝正要欢快的扑向坐席,忽然想到这样估计也算失仪,只好莲步轻移。 待她坐下,心蕊才跪坐在她身旁,给她倒了一杯水。 崔凝强忍住端茶猛灌一通的想法,端着姿势小口抿了半杯水,依依不舍的放下了。 “娘子还是没想明白族长为何罚您吧?”心蕊问道。 崔凝点头。 “这次事情,奴婢也听说了经过,娘子上前去阻止小郎君们打架,只是被连累了。”心蕊道。 崔凝真想一拍大腿,这可算找着个明白人啊! “可是。”心蕊话锋一转,“您身为姐姐,为何不能震慑弟弟妹妹?” 崔凝张了张嘴,那一帮熊孩子,凭她能震慑?还是要当场碎大石,吓唬他们一下? 心蕊缓缓道,“娘子才八岁,缺乏威仪是正常事,您错就错在无自知之明,更不知礼仪为何物!您身为崔家女儿,必要把礼仪道德刻进骨子里,那等情况既然无法控制,您就应该立刻请先生管制。” 这个……以往师兄们背着师傅违反观规,她从来都不会偷偷告状,她的认知里这是对师兄们的保护,所以那天一帮孩子掐起来,她没有多想便去做了。 心蕊自是不知道这些,见她沉思,便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娘子可明白何谓世家?” 崔凝摇头,她要是明白,估计都不会莫名其妙就被关进来一回。 “崔家一门,久远的就不说了,仅开唐至今便有二十六位丞相、近百位三品及以上官员,三品以下的就更是多不胜数。”心蕊看着她道,“娘子觉得这些加起来等于什么?” “不知。”崔凝只觉得崔家厉害。 “门第。”心蕊平凡的面上似有光彩,仿佛能在崔氏做婢女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先帝曾有几次想要将公主嫁入崔家,但是崔家嫌公主不工妇德,直言拒绝。” “真的?”崔凝吃惊,“那陛下可有治罪?” 心蕊微微一笑,“没有,陛下只觉得遗憾。娘子以为崔家凭什么有胆子拒绝这桩婚事?” 崔凝不笨,略想一下也就明白了,“因为门第。” 心蕊道,“对。门第,是先辈们用血汗堆积起来,作为崔家人,即便不能像先辈们一样,也必须要维护好这来之不易的一切,而最基本的就是要维护家族名声。” 如果不够出色,就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小心翼翼,一辈子别出头,别给家族抹黑。 正是因为崔氏这样的高的门第,所以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一点丢人的事情传出去就会传的特别快。 想到老夫人曾说过“规矩如衣服”的话,崔凝忽然打了个冷颤,倘若她这件事情确实做的差劲,那简直就像是踩着先贤的白骨和尊严光着身子丢丑一般! “怎么办?”她忽然有些心慌。 心蕊暗道,凝娘子似乎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孩子,可是作为崔家女儿,都八岁了为何还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凌氏从来没有教过?可不对……崔净就明白的很。 “娘子现在能明白还不晚。”心蕊安慰她道,“放心吧,族里长辈会平息此事。” “怪不得这次罚的这样重。”崔凝喃喃道。 之前的事情被凌氏及时捂住,并未造成恶劣影响,族里也没有这次反应激烈。 心蕊见她明白,索性就说的更清楚一些,“除此之外,还有娘子的婚事。夫人的娘家凌氏也是世家大族,以往从未与咱崔氏有过联姻,两家有继续联姻的关系,不论对凌氏还是崔氏皆百利而无一弊。族里悉心教导娘子,并不是为了讨好凌氏,而是表示对两家之间关系的看重。” 崔凝若是嫁入凌家,将来是大妇,要担起很多责任,倘若她的才德不足以担当,凌氏岂会没有怨言?才德不足也就算了,万一还是个祸害门楣的,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你崔家敢把这等教养的闺女嫁过来,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宗妇,一般很少结娃娃亲,哪个不是待到岁数到了之后四下打听、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当初凌氏一族能同意这桩婚事,主要就是信任崔氏。 天下儿郎,哪个不争抢着娶崔氏女为妻?哪个家族不想与崔氏结亲?况且,女孩儿的生母还是凌家女,凌家当然信得过自家闺女的品行,这等于是双保险。 要说原来的崔凝,也就是因为幼时身体弱,家里都不太敢让她负担过重,宠的厉害,大一些就形成了活泼调皮的性子,但规矩方面还是很能拿得出手。 而崔凝是真正山野里长大的孩子,不是说没规矩,但那点微不足道的规矩放在世家大族里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了。 心蕊将起中的关系细细说罢,问道,“娘子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归明白,可她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崔氏,不然上哪儿去找神刀去啊! 不过尽管她将来不打算留在这里,也不会嫁去凌家,但她仍下定决心要好生学习这里的一切,除了因为当初与祖母之间的约定,她也实在不忍心糟践人家多少辈人的血汗。 “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崔凝道。 心蕊自问有几分看人的眼光,见她并不是敷衍,一贯严肃的面容总算变得柔和。 崔凝肯配合,用心去学,她们教起来也事半功倍。心蕊心情好了,倒是为崔凝掬一把同情泪,看族老们的架势,估计这回不是关十年半月这么轻松。 “娘子,郎君来看您了。”青心在门外禀道。 崔凝忙起身迎出去。 也许是因为不需要像做监察御史时那么绷着,崔道郁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温和。崔凝规规矩矩的施礼,“父亲。” “嗯。”崔道郁道,“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的侍女欠身,然后有次序的退开。 院子里就剩下父女两人,崔道郁脸上的笑更多了几分活泼的样子,拉了她的手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我刚刚在万丰楼包的茶点,最好吃不过,连长安的茶点都比不上。” 崔凝确实饿坏了,忙拆开捏了一个塞进嘴里。 明明是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没嚼几下竟没了!只留浓郁的奶香。 “好吃吧?”崔道郁见她傻傻的样子,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崔凝吧嗒两下嘴,“我还没尝出什么味儿,再吃一块。” 一包茶点,她感觉自己只尝尝味道就没有了。 “下次再给你带。”崔道郁看看四周一派清冷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次连你祖父都赞成让你在佛堂里好生学学规矩,为父也是无能为力啊!可恨那帮小兔崽子连累我的闺女!” 崔凝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那点郁闷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在这里呆着很好呢,我也想好好学规矩,不然总是莫名其妙的闯祸。” ______________上一章有个bug,已经修改过了,多谢大家提醒。以后我会注意,不犯这种低级错误。本文还有其他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地方,但不要怀疑是bug,这是悬疑文,不合理即有原因,还有很多很多小细节,文中每一个人(包括打酱油)的反应、做的事情,都有可能是伏笔。欢迎大家打开脑洞来猜。 第三十二章 重点补习 崔道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欲言又止。 “父亲,我这次闯了大祸吧?”崔凝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听完心蕊的话,又觉得自己捅了一个不得了的篓子。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这点事情对咱家无关痛痒。族里是怕我闺女长大以后弄出什么兜不住的事情,哈哈!”崔道郁开玩笑道。 说到底,崔氏是历史悠久的世家大族,多少人积累起来的荣耀和名声,也不是崔凝区区一个九岁女孩可以撼动,只是对于家族来说,这种事情需要防微杜渐。 崔凝稍稍放下心来。 “凝儿,你学规矩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父亲更希望你快乐,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崔道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愿意嫁给长信吗?”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表哥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跟他成亲。” 崔道郁笑笑,“将来若是嫁给他,必然有得你累!当时拗不过你舅舅的好意就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会儿觉得自己赚了,可是如今觉得真是错的离谱。这件事情我私底下与你祖父、你母亲都说过,他们都有意让净儿嫁过去,可是我不想。” 嫁过去势必一辈子都要操劳,把一生都献给家族,不管是崔净还是崔凝,他希望她们一辈子逍遥快活。 崔道郁年轻时候觉得女儿能加入凌家做宗妇是好事,可是当他压抑自己的本性去做监察御史,而且一做就是**年,他才深切的体会到那种痛苦,若非他天性洒脱乐观,早就不堪承受。 监察御史官职低微,却必须是由人品高洁、有才有德的人来担任,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做。崔道郁当上这个监察御史,就是因为他名声太好了。 可惜的是,崔道郁人品高洁,但并不像别人想象中那么刚直不阿。他在任上政绩平平,当然也没有任何错处。他一直在竭尽全力的保证自己不会被打发回家,也不会升成御史。 因为作为一名御史,你想中庸可不行。 “为什么?”崔凝想了一会儿,“我今早看了祖母写的书,其中有一句话叫‘甲之蜜糖,彼之砒霜’,反过来应该也一样吧?父亲和我都觉得不好的事情,姐姐就一定会不喜欢?” 崔道郁屈指弹了她脑没一下,“人小鬼大,我会让你母亲问问净儿的意思。” “你说的对。”崔道郁凑近她小声道,“突然就想起了胡御史,那老头儿做了十几年御史,平生最喜欢弹劾别人,斗鸡一样梗着脖子,两眼放光的揪别人错处,要是有段时间风平浪静教他找不出事儿来,就整日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哈哈哈!” 崔凝捂嘴偷笑,不知为何,觉得与他亲近了许多。 父女两个说了会悄悄话,崔道郁便离开了,临走时答应明天还给她带好吃的来。 崔道郁很信守承诺,次日又带了茶点过来。之后每天都换着花样带些小吃来看她,凌氏、崔净、崔况都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尽管她只有每逢节日的时候才可以离开佛堂,却丝毫不觉得孤单。 足足一年过去。 崔氏与凌氏的婚事暂没有下文,但她已经将老夫人留下的书囫囵读了百余本。 在佛堂里还有一个好处,虽然老夫人不在了,但从大书房借书的权利还是为她保留,不过可气的是,她只要借关于刀剑、武功之类的书籍都会被无情拒绝,而且会被四个教导侍女加倍教育。 崔凝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凌氏已心疼的不行,三番五次的催促崔道郁去找公公求情,可崔玄碧把自己囚在一方院子里,竟是谁也不见,崔道郁只好去找族长说情。 不过四位教导侍女中,还有两位对崔凝的行为举止不够满意,族长以此为借口推了夫妻两个的请求。 凌氏只好天天往佛堂里跑,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恨不能自己也搬进来住。 自从凌氏不需要亲自教导崔凝礼仪,反而觉得四个侍女太过严厉,对崔凝百般纵容,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崔凝是个自律的人,一个人的日子,不论寒暑都是天不亮便起床,在院子里静坐半个时辰,然后回屋打一套拳,沐浴之后再用早膳。 早膳过后便是四个侍女轮流为她教导礼仪、念书识道理。 下午则讲《世家谱》上所有的家族,要求崔凝必须倒背如流。崔凝最头痛的事情莫过于此,光是崔氏直系就几千人,还有各个大族之间通婚情况,关系错综复杂,甚至连出了五服的人都得记,更何况还有谢氏、王氏、郑氏、裴氏等等许多大族。 崔凝曾偷偷向凌氏抱怨过,但凌氏劝她好好记,并给她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比方说以后嫁了人,一群贵妇聚在一起说起某家某位娘子如何如何,你若不记得世家谱,连别人说的是谁都闹不清楚! 我的天爷!苦哈哈的背这么一套,就是为了以后方便八卦? 很显然,凌氏的这个例子太简单了,一点没有说服力,崔凝完全不能够理解,《世家谱》仍然背的一团糟。 崔凝一直不得其他两名侍女的认可,多半是于此有关。 而对于崔凝来说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晚饭之后到睡觉之前这段时间,约莫有一个时辰,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通常她会看老夫人写的书。 老夫人的书数量不多,却种类繁杂,崔凝每看一本便觉得开了一回眼界。 族里对于崔凝的态度也在转变,刚开始十分严厉,到后来就不大过问了。 虽然是惩罚兴致的禁足,但就算是刚开始的时候,族里也没有阻止过家里对她的照顾,哪怕凌氏多送了几个伺候的侍女过来,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到了后来偶尔还会有族老出言关心她的学业是否能够跟得上族学里的进度,甚至崔凝提出想学香道,宗妇还特别大方的让一位调香师过来教授。 这么一看倒不像是禁足,而是对“差生”进行重点补习。 崔凝其实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唯一让她挂心的便是师门。 随着她越来越明白道理,就越清楚自己以前的想法特别幼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恐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藏在心底的惶然不安便会全部冒出来,这个时候,她就会想到魏潜。 想起他顺着蛛丝马迹找出到罪魁祸首,想起他从容的说出所有证据,让凶手无所遁形,她就觉得还有希望。————————————————袖子明天就上架了,紧张……今天有事情耽搁了,明天上架之前会有补充加更在公众章节,(其实欠了三个加更),晚上更新的时候才会入v,求首定嗷嗷嗷~~~~~ 第三十三章 再出佛堂(加更) 崔氏对外宣称崔凝与祖母感情深厚,当初小小的失态是因为悲伤过度,族里依着她自己的心愿,允许她在佛堂守孝三年。 崔氏并不在意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说法,只要三年以后的崔凝是各个方面都合格的贵女就行了。 而崔凝没有令人失望。 这三年一晃而过。 除服这日,早春阳光大好。 崔凝一大早便在青心青禄的服侍下换了一套嫩黄缀蓝的衣裙,坐在屋里翻看《幽亭香谱》。 或许是因为练武的缘故,崔凝的听觉比一般人要好很多,院子轻微的窸窣声并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崔凝侧耳认真倾听,发觉一个轻轻的脚步正在靠近。 须臾,一个少女悄悄探头朝屋里看了看。 崔凝猛的抬头,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崔净低呼一声,抚着心口走进来,“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反被你吓一跳。” “难得见你这样活泼。”崔凝笑道。 崔净今年已有十六,生的面若芙蓉,雪肌玉骨,再加上她素来稳重得体,名声极好,颇有当年江左小谢之风,求亲的人快要踏破门槛了,可崔家半点不急。 崔凝正是抽条的时候,崔净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便觉得与之前又有所不同。 随着崔净年岁越长,学的东西便越多,除了需要完成族学的课业,凌氏还在家里给她安排了好几个师傅,专门教授她绣工、香道、厨艺等各个方面的技能,而凌氏这一年来渐渐将院子里的事情交给她来处理,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崔净瞧见地上摆着两口大箱子,“这些都是要带走的东西?” “嗯,是还没有看的书。”崔凝道。 “你看了不少啊!”崔净惊讶的看了看书架上摆放的几百本书,“听说你还常常去大书楼里借书看?” “我都是囫囵看一遍,有特别感兴趣的便仔细看看。”崔凝把《幽亭香谱》放进其中一口箱子,“咱们走吧。” 崔净闻言,便令几个小厮过来抬箱子。 姐妹两个便带上几个侍女慢慢走回家去,路上,崔净略显惆怅的道,“再过几个月,我便不用去族学了。” “那不是挺好?”崔凝一想到自己多半要去上学,心里十分焦躁。 这三年里的每一刻与她而言都是煎熬,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一想现实。她告诉自己:离开的时候,师门正在遭受屠杀,她昏睡在崔家的那几天,一切就已经成定局了。希望逃过一劫的同门能够坚持下去,撑到她的能力足以找到神刀为止。 “妹妹!”崔净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又走神了!” “啊。”崔凝回过神来,“你说到哪儿了?” 崔净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终是垂下头,没有说话。 崔凝见她这种反应,好像明白些什么了,于是挥手令侍婢都远远退开,“母亲与姐姐说过婚事吧?” 崔净身子一僵。 “是不是与凌……表哥?”崔凝笑着拍拍她的背,“姐姐不必担心,表哥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若是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肯定要打起来。” 崔净慢慢抬起头,看着她道,“真的?” 崔凝迎着太阳,眼里盛满了阳光,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真的。” “我还以为母亲哄我……”崔净长舒了口气,“这些天一直在想,若是你知道后,我怕是再也没脸再见你了。” “姐姐替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才没脸呢!”崔凝叹道。 崔净笑着捶了她一下,“哪儿像你说的那样!” “这么说来,是已经定下了?”崔凝高兴的问道。 崔净仔细看了看她,见她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解脱了似的,这才真正放心说出来,“一个月前定下的。” 尽管在这之前,父母都已经说过妹妹同意结束这桩婚约,可一个月来,她还是夜夜被噩梦惊醒,生怕是妹妹是被逼无奈才只好放弃。 崔净一直觉得妹妹自打失忆以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姐妹之间也不似从前那样亲近,万一再因此事姐妹反目成仇可怎么办? 崔净接手家务事近一年来,越来越沉稳,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沉不住气,几番思量之后,觉得伸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早告知妹妹,万一妹妹怨怪,她也能早一天弥补,总比一直瞒着她好。 “姐姐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崔凝小声道。 “嗯?” 崔凝看看后边离得三丈远的侍婢,压低声音,“你嫁过去之后,帮我把表哥的刀都给我送来吧?” “为什么?”崔净恍然大悟,“当初你闯进客院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崔凝点头。 “可是那是他的东西,万一他不愿意……”崔净迟疑道,“我要怎么办?” 崔凝瞪眼,“我把亲姐姐都嫁给他了,凭什么还舍不得几把刀?” 说的好像在嫁自家闺女似的。 “呿!”崔净脸色唰的一下涨红,“你怎么越发像小弟了!” “他呢?”崔凝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崔况了。 “被父亲拘在家里念书。过几日童子试,族里有意让几个孩子过去试试。”崔净道。 崔凝对崔况有一种盲目的信心,“他去考进士都够了,还考什么童子试!” “真不愧是亲姐弟,他呀,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结果被父亲逮去祠堂里反省了一天。”崔净道,“我看父亲就应该放他去考,好教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我去跟父亲说!”崔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两人回到家里,先去见了父母。 崔凝便迫不及待的跑去书房找崔况了。 外面春寒料峭,几个小厮举着扇子趴在地上烧地龙。 崔凝推门进去,滚滚暖热气扑面而来,只穿着一件单衣都不会觉得冷,崔况四仰八叉的躺在胡床上,手边的三足几上放着几盘精致的糕点,一杯乳白的羊奶冒着丝丝热气。 “二姐?”崔况一抬眼看见她,老太爷一样的招了招手,“来吃点东西。” 崔况十岁了,在崔道郁试用了各种方法之后,依旧没有变成活泼的小少年。 崔凝撇了撇嘴,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顺手抢了他的羊奶喝了几口,才啧道,“不就是考个童子试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颐养天年呢!” “你懂什么?我虽然是个天才,但也要小心应对,免得阴沟里翻船,教人看笑话。”崔况拢着袖子看她言行举止,皱眉道,“就这副德行,族里是怎么同意把你放出来的?”——————(下一章发vip章节,请求大家准备好粉红票和订阅的六到九分钱,支持咱一下。) 第三十四章 崔况的媳妇(求首定) “你懂什么。”崔凝塞了满嘴的糕点,心里觉得痛快至极,这三年整天在四个教导侍女眼皮底下,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崔况把糕点碟子朝她面前推了推,一手支着腮帮子,“后天我便要去考试,你有什么临别赠言?” 崔凝咽下嘴里的东西,“考个状元回来。” “……”崔况无语的看了她半晌。 崔凝被他看的脊背嗖嗖泛凉,“祝你今年童子试,明年考进士。” 初唐的时候科举有五十多个科目,但是后来慢慢被淘汰了许多,如今主要考明经和进士两科。进士重诗赋,明经重帖经、墨义。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要难考的多。 此时科举还没有特别复杂的制度,也没有年龄限制,只要先通过童子试,取得考试资格就可以进入书院、贡院,再由书院和贡院推荐参加科举。邢州的学政就是崔家人,有资格推荐考生的学院和贡院,到处都有崔氏的影子,所以至于考试资格这种东西,不过是走走过场。 崔氏让自家儿郎去参加考试,主要是想知道他们在同龄人之中究竟排在怎样的位置。 “明年不考。”崔况认真道。 “咦?”崔凝疑惑道,“为何?” “约莫是没人同你说那件事情吧。”崔况往前挪了挪,与她道,“去年长庚兄参加参加科举,一举夺得状元之位。今年则是长渊兄参加,明年定是要轮到表哥了。他们三个特地错开,定是为了连续三年夺状元头衔,我若明年去参加,岂不是正与表哥遇上?” “你怕抢了他的状元,令他难堪?”崔凝问道。 崔况瞥了她一眼,“二姐如此有信心,为弟很高兴,但是……你当旁人都是吃干饭的?” “咳!”崔凝想想,也是失笑。“表哥看起来是挺有才。” “我只是输不起。”崔况老成的摸了摸自己嫩呼呼的下巴。“像我这种天才,若没有第一相配岂不可惜?凡事要得第一,不仅需要有实力,还得有策略。” 崔凝佩服的点点头。“你说的好有道理。那你有策略了吗?” “目前的策略就是——避开实力强的对手。”崔况又懒懒的躺回去。打了个呵欠,“那些人比我多吃十二十年饭,我往跟前凑有些吃亏。” 崔凝道。“可是压倒比自己更年长的人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崔况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二十年之后再考!” “那你……” “我五年之内挑一个合适的年头考上状元,然后回家娶个妻子,等生了长子之后我先在家教养几年,那时候我有二十五六岁,正合适出去做官闯一闯。” 崔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一个白生生的包子脸,距离“生子”“教养孩子”这些事情似乎还差很远很远啊! “你觉得如何?”崔况问道。 “那……那个……”崔凝被他一番话震的晕头转向,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自己都是个孩子,知道什么叫娶妻生子么!”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笨?”崔况吧嗒一下嘴,“我已经看好了一个人选。” “我的娘!”崔凝此刻简直不敢直视自家弟弟。 门外偷听许久的崔道郁听到这一段,快要忍不住冲进去把这兔崽子拎出来狠狠揍一顿,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么! “是哪家娘子?若是日后我见着了,好帮你看看配不配你。” 崔道郁听见崔凝这样说,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好闺女! “是裴氏三房排行九的娘子,叫裴颖,还没满七岁那年见过她一回,长得又白又可爱,声音甜甜糯糯,想来若是不出意外,以后不会太丑。” 不满七岁!崔道郁握紧了拳头,算起来,正是老夫人去世那年,之后的几年里,家里一直都闭门谢客,族里也不曾接待过郑家人,应该是郑家前来拜祭老夫人的时候。 “天呐。”崔凝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崔道郁已经忍不住破门而入,“凝儿你先出去。” “父亲偷听,不是君子所为。”崔况忙穿上鞋,预防万一。 “你!”崔道郁随手拿起案上的紫檀镇纸,“你六岁窥人家女孩,还好意思跟我谈什么君子!” 崔凝连忙跑出去,顺手把门带上,趴在门缝往里面瞧。 听着动静很大,其实没有几下是打到崔况身上的,这让崔凝放心不少。 凌氏和崔净正过来,远远便听见书房那边噼里啪啦的声音,忙加快脚步。到达书房门口是,便见崔凝撅着屁.股凑在那边偷看。 “凝儿。”凌氏唤道。 崔凝忙站直,端出一副淑女的架势,一阵弱柳扶风便到了凌氏面前,“母亲,父亲正教训小弟。” “怎么回事?”凌氏微惊,以前崔况可从没有把崔道郁惹得这么大火气! 崔凝小声道,“小弟说看上了裴家三房的九娘,准备娶回来做媳妇。” “啊?”凌氏心头突的一下。 她以前只觉得崔况有点少年老成,可做梦也没想到老成到这种地步! “就为了这点事情不至于大动干戈吧?”崔净道。 十岁算是很早,但只是起了一点心思也不算多么奇怪,毕竟崔况比一般孩子要早熟。 “可能是因为小弟说,是不满六岁的时候瞧上的?”崔凝听见屋里的动静,忽然急道,“母亲快去看看吧,父亲真的揍他了啊!” 凌氏这时也联想到崔况那八成是在葬礼上偷窥别家女孩呀!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以后万万不得提起此事。”凌氏忙叮嘱道。 崔凝与崔净齐声答应。 里面崔况终于被逮到扒了裤子揍了几巴掌,咬着牙愣是没出一声。 “你可知错?”崔道郁问。 “儿子没错。”崔况倔强道。 崔道郁被气得又要打。但理智占据上风,“好,我便听听你有什么理由。” “先时见着裴九娘并没有别种心思,是今年有了计划,想起所见过的女孩,对比了一下,她更合适一点罢了!”崔况看着崔道郁,“父亲,我今年想娶妻之事又不是今年要娶妻,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你……没和裴家小娘子有什么……”崔道郁想想也觉得好笑。就算自家儿子六岁的时候有私定终身的举动。那裴家姑娘小小年纪应该不至于也像他这么混账。 “父亲想多了。”崔况觉得自己这几下打挨的特别冤。 “那你说人家小姑娘又白又可爱,声音还软软糯糯。”崔道郁知道他并非小小年纪便思欲,气也就消了不少。 “人生来知美丑,儿子难道还分辨不出难看好看?”崔况哼哼道。 崔道郁想起他刚刚说过计划。心里忽然酸楚难当。声音微哑。“你说要在家里教导长子,然后再出去做官……你,心里可是怪我?” 以前崔况说什么。崔道郁只当是顶嘴开玩笑,从未往心里去,如今见儿子小小年纪便思及此事才知他有心结。 “以往我苦苦维持,打算另寻出路,以为自己是很识时务的人。”崔道郁颓然坐在床沿,“可是我将自己困在一处这么多年才看清现实,况儿觉得父亲很蠢吧?” 崔况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不那么倔强。 “我常问母亲,父亲何时接我们去长安,母亲总是说待我再长大一点就去。”崔况缓缓道,“所以我想快点长大,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等我长大之后才可以去长安,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她是在骗我。” “况儿觉得父亲很无能吧。”崔道郁口中苦涩,没有哪一个父亲愿意在儿子心中那种形象。 “小时候是这样想,不过现在明白了,父亲若是不聪明也生不出我来。”崔况严肃道。 崔道郁使劲揉了揉他的头,“臭小子!你现在也还小!” “我看过父亲作的文章,写的注解。”崔况也并不是只靠那种荒谬的推测去辨别。 崔况明白父亲七八年来一直都是个八品监察御史之后,就一直拿着他的文章、诗词做范文,并不是觉得它好,而是打心底里认为父亲肯定做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如果自己连这样的文章都超越不了,以后一辈子撑死也就是个八品监察御史,所以他一直拼命的学,拼命的赶超父亲。 待明白更多道理之后,崔况才愕然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父亲的文章,甚至比先生们好千万倍。 崔况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迷茫的神色,“我还是不懂,父亲明明很有才华,为何一直都……” 有前车之鉴,崔道郁这回可不敢说“等长大就明白了”,他想了想,“人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才十岁,不急,我日后慢慢与你说。” 这时门被敲响。 “夫君,父亲让你过去一趟。”凌氏方才拦住了小厮,待父子两个说的差不多了才上前来叫他。 崔道郁出去,对凌氏道,“我方才下手有些重,你照顾好况儿,我去去就来。” 崔凝第一个跑了进去,“你没事吧?” “不碍事。”崔况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对不起,我刚才听见父亲的脚步声了……”崔凝觉得特别内疚,她刚刚是想,若父亲真的动手她在进来阻止,谁料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崔况就被揍了。 那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她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可是后来她又被凌氏拦在外面不许进来,好在父亲没有再继续揍下去。 崔况小声道,“我也听见了啊,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么大,我又不聋。” 所以说这纯属是皮痒找抽吗? 崔凝无语,真是白担心了!(……) PS:求首定,求粉红!! 第三十五章 上京 正院。 崔玄碧与崔道郁坐在茶室里,屋里并无下人伺候,崔道郁亲自泡茶。 父子两个面容肖似,只是崔玄碧看起来更严肃。 “前日圣上召我回去复任。”崔玄碧端着茶沉吟片刻,“撒了这几年的网,是该收一收了。” 三年前,林氏的夫君涉嫌插手兵器买卖被入狱问斩,其家中女眷、子女全部充作奴籍,林氏不堪打击,自尽了。 崔道郁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所为,那个痴心妄想的孟氏恐怕会死的更惨吧。 那个孟瑶芳,崔道郁也有所耳闻,极有才干,生的貌美如花,听说年轻的时候曾经定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什么缘由被男方退婚了,后来她考上了女官,在朝中混的挺不错,是许多男人梦中情人。 大概有些人就是那么极端,从自卑变成自负,以为自己现在比很多女人强千万倍,足以配得上这世间任何男子。 那孟瑶芳大概是想着,只要没有谢成玉的阻碍,崔玄碧没有理由会拒绝她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 “不仔细查,还真是不知道,孟瑶芳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崔玄碧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显得冰冷而讥诮。 孟瑶芳跟许多官员都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崔道郁做御史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不过父亲说过这些事情不许他插手,为何现在又说起此事? 叫他过来,恐怕是有其他事情吧? 崔玄碧喝了一口茶。道,“此番上京,我想带凝娘一起过去。” 崔道郁毕竟是崔凝的父亲,这件事情一定要经过他同意才行。 “父亲。”崔道郁绷直身子,“儿子,舍不得。” 崔玄碧不恼,暂放下此事,问起了别的,“听说你要辞官?” “是。” “以后准备做什么?” “想重新投官,做个地方学政。”以他的名声才学。做个学政是绰绰有余。尽管没有什么太大的前途,但自在。 “白鹤书院的山长年纪渐大,正寻合适的人选接任,我向他推荐了你。”崔玄碧放下茶杯。“你的性子做学政也不见多更好。去任山长如何?” 书院依山而建。因此院长也称山长。白鹤书院不收蒙学的孩子,只收那些参加过科举抑或将要参加科举的学子。 唐朝的门第分明,从初唐至今多是贵族占据了朝廷绝大部分官职。而一般出身的学子想要入仕仅凭科举还不够,必须得由那些有名望的人举荐才能获得官职,而书院任教者多是名士,那些没有门路却想走科举入仕的人皆会选择就读白鹤书院,因而这里也是人才聚集之地。 山长身上虽然只挂了七品闲职,但实际上好处极多,除了俸禄丰厚之外,举凡是白鹤书院出去的学生都得唤一声老师。 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位置。 “多谢父亲。”崔道郁欢喜之余又有点郁闷,自己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挣扎的要死要活,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管不问,这会儿为了带走孙女才顺便出手把他带着,这就是自己亲爹啊! 崔玄碧望着窗外满枝梅花,神情郁郁,“你性子更像你母亲,老大老二像我,所以我知道他们要什么。而我虽眼见你过的不痛快,却不知如何帮你。” 他已经与妻子闹成这个地步,不想再父子反目。 崔道郁以为一直以来父亲只帮两个兄长,从来不帮自己,是因为自己更像母亲,所以不得他喜欢,却不想原谅竟是这个原因。因为太看重,所以更加小心翼翼。 “你说,我与你母亲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崔玄碧回头看向他。 崔玄碧觉得自己掏心掏肺,她还是不满意,眼见着她从风华绝代到形容枯槁,他既心痛又迷茫。直到今天,他回首过去,发现倘若要让她快活,他就必须牺牲自己很多追求,难道只有这个办法吗? “父亲大概很少说出内心感受吧?”崔道郁印象当中,自己父亲是个很沉闷的的人,也一贯很严肃,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倘若您与她沟通过却仍旧闹的这样僵,那只能说明不合适吧。” 他们之间的问题远远不止这一点。人的感情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情说断就断,真正的决裂,只会因为生活上那些琐碎堆积。 崔玄碧不语。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可能还是情愿选择与她互相折磨,而他已无从知晓,她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父亲为何要带凝儿去长安?”崔道郁问道。 难得与她这么投缘的孙女,应该很像她吧。 崔玄碧答非所问,“也不知有没有来生。” 如果他学会与崔凝好好相处,是不是来生再遇见她便能弥补? 崔道郁看他染霜的发,眼角的皱纹,比之三年前看起来整整衰老了七八岁。 “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半个月后与我一同上京。”崔玄碧道。 “是,儿子告退。”崔道郁起身出去,阳光照在身上,这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父亲整个人透出的悲伤仿佛能把人冻住一般。 回到屋里换了身衣裳,便有侍女请他去用午膳。 院子里的花草泛了绿意,还距离老远便听见饭厅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声音最大的就属崔凝了。 崔凝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令听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嘴角扬起。 崔道郁也开始希望女儿能够令父亲开怀了,或许让父亲教导凝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父亲快来!小弟皮又痒了。”崔凝看见崔道郁便扬声道。 经过刚刚那件事情,父子之间的关系好像反而更好了一些,崔况也不记仇,见崔道郁坐下,道,“您有空还是管管二姐吧,又笨有皮可怎么办!” “你二姐这样正好!就生了你这个讨债的才令我头疼。”崔道郁瞪他。 “你和母亲不生儿子要出大事吧?我这么懂事来救急,倒遭了嫌弃,唉!”崔况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满脸的表情好像都在操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凌氏笑道,“你要是懂事,就不该来的这样晚!” “父亲,方才小弟还在说那裴九娘生的怎样水灵可爱呢!”崔净捂嘴笑道。 崔况哀叹,“就不应该把二姐给放出来,连大姐都被带坏了。” “吃饭,吃完与为父好生说说裴家娘子的事情。”崔道郁一脸不善,显见不是谈心这么简单。 崔况反而挺开心,好像被揍是件多有趣的事情一样。 崔凝觉得妖孽就是妖孽,想法稀奇古怪。 饭罢。 崔道郁便把举家要一起上京的事情说了,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就崔况一个人道,“十年了,父亲终于从八品升了七品,真是可喜可贺。” “混小子!”崔道郁抓住他的衣领拎去了书房,父子俩又“谈心”去了。 崔净拉着崔凝,高高兴兴的回去收拾东西。 “姐姐,表哥家是不是在长安啊?”崔凝问。 凌策原来是崔凝的未婚夫,每次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崔净心情总是有些复杂。 不过崔凝倒是一点也没感觉,兴高采烈的谋划要怎么得到他手里的宝刀,“姐姐快给表哥写一封信,让他把宝刀准备好送到咱家,表哥当时答应了的。” 崔净不记得妹妹有这么喜欢刀,很想问问她真的是只想要宝刀吗?可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是她抢了妹妹的姻缘,就算妹妹心里还惦记,她难道还不许吗? “姐姐!”崔凝扯扯她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崔净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表哥答应给你宝刀了?” “是呀,可是当时是有交换条件的,他要我好生学规矩才会给我,姐姐样样都好,他现在可是顺心了,谁知道还做不做数呢?”崔凝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姐姐,帮我帮我。” 崔净见她也不是装装样子,越发奇怪,“你怎么失忆之后忽然就对刀感兴趣了?” “我也不知道呀。”崔凝心虚,但决定这一次不退缩,有一点找到神刀的机会,她都不能放弃,“姐姐,我是真的想找到一把合心意的宝刀,若表哥的刀不合我意,我就还给他,你帮帮我吧,我琢磨他应该会挺喜欢你,你去说兴许更容易点?” “你又胡说。”崔净羞红了脸。 “姐……姐……姐……”崔凝叫唤了一路,捉着崔净的衣袖耍赖皮。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和凌策交换的东西了,他肯定不会履行当时的承诺。 “好了,我答应你!”崔净被她磨的没有办法,只好道,“你得容我寻个时机再要吧?总不能直接写信去问他要东西。” “嗯嗯嗯,都听姐姐的。”崔凝现在靠着她嫁过去换刀呢,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姐,你可得上点心啊,我的宝刀都靠你了。” “一个弟弟整日像个老学究就算了,现在却连妹妹都似泼皮!”崔净叹道。 崔凝嘻嘻笑道,“姐姐最好了。” “你快回去收拾吧!”崔净把她推出屋子,“别杵在我这里碍事。” 崔凝得了她的话,一溜烟跑走了。 回到屋里,崔凝让青心青禄还是收拾,从佛堂里带来的东西还没有拿出箱子,正好直接拉走,只是这以后还会回来吗?要不要把佛堂里的东西都搬走?(……) 第三十六章 魏家 第三十六章 崔凝准备去问问父亲,不曾想却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崔玄碧派人过来问她要佛堂钥匙,要帮忙把所有东西都带到长安去。 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崔凝把钥匙交给祖父之后,就觉得一身轻松,成日东边串串,西边转转,没有比她更闲的了。 青心见她又要出去,忙过去拉住,“娘子没几天就要走了,今儿可不能出去,您快看看,还有想带上什么东西?” “你看着收拾呗。”崔凝第一天确认自己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都带了,其他就一概不管,她对衣服、首饰都不怎么太执着,有更好,没有也行。 除此之外,她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留下的那些书了。 “我去找姐姐。”崔凝一想到以后不用拘在这个地方,仿佛一切都有了希望,有了出路,这些天的轻松是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移开了一些。 青心一不留神,她便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老远。 看着兔子一样的背影,青心狠狠叹了口气,旁人家的娘子都真的温婉贤淑,可她家娘子每天像上工似的,出去就把架势端起来,趁着没人就偷懒。 崔凝到了崔净屋子里,发现所有的摆设物件都已经收了起来,屋里一下子显得空荡荡。 “进来。”崔净见她探头进来,便招了招手,“我正想这些花茶要不要包。” “包着呗,又不重。而且长安的花儿也未必跟咱们这儿长得一样。”崔凝就有点想不通,满屋子那么大的物件都带着,这点东西有啥好犹豫。 崔净笑道,“你说的也对。” “姐姐,魏家也在长安吗?”崔凝问道。 崔净动作一顿,凑到她身边,笑问道,“妹妹问魏家做什么?莫非……” 崔凝一点没感觉到她话里的暧昧,兀自愁道,“我之前学世家谱的时候特意仔细看了。发现没有魏家。” 崔净以为妹妹年纪还小。有好感而不不自知,于是她也不急于戳破,“倘若你是想问魏长渊,他家并非世族。世家谱上自然不会有。” “那他家在长安吗?”崔凝问。 “他家呀……”崔净故意拖了常常的尾音。见崔凝伸长脖子等着下文。不禁笑着解释道,“他虽然并非世族出身,却是名臣之后。贞观时魏相公的直系子孙。他祖父曾任礼部侍郎,父亲如今仍是国子监祭酒,你说他家在不在长安呀?” 崔凝闻言,瞬间高兴起来。 崔净也就好人做到底,给她仔细说了一下魏家的情况,“他上面有四个兄长,他是幼子。听说魏夫人一直想生个女儿,却连连生了五个儿子,心里可稀罕女孩儿了呢!嫁到他们家的媳妇都与婆婆处的很好。” 其实崔净还曾偷偷考虑过魏潜,魏潜年少有为,家里又是这样的情况,实在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不过看起来魏潜不是很好相处的人,有祖父祖母的前车之鉴,崔净也就打消了对他的一点小心思。 崔凝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心,只要魏潜在长安,能时不时的请教他就够了。 这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崔凝更觉得去长安简直是命运的转折! 待崔况考完试之后,一家子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直到这天,崔凝才得知自己被亲爹给“卖了”,从今以后她就归祖父管了! 崔况得知此事,看向崔道郁那个表情,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字——卖女求荣! 崔玄碧除了稍微严肃一点,看起来感觉挺像崔凝的师父那一类人,崔凝对他并没有恶感,所以小小的抵触了两天就顺其自然了。 刚刚开始,崔凝与崔况兴奋异常,跟打了鸡血似的,晚上也不睡觉,瞪大眼睛四处看景,五天过去,两人都是脸色发青的躺在马车里。 无奈之下,只好找了个客栈休整一天,待两个人又活蹦乱跳之后,才又上路。 就这么走走停停,足足两个月才到长安。 长安城门楼岳峙,宛若伏虎踞守,待进了城门,眼前一片开阔,中间是比直宽阔的石路,路边花红柳绿,两旁屋舍鳞次栉比,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衣着打扮光鲜亮丽,还有许多从不曾见过的东西。 崔净与凌氏还好,虽觉得新奇,但仍旧自持,显出世家大族第一姓的气派。 崔凝像是乡巴佬进城,长大嘴巴,眼睛都不够使。 崔况抄着手蹲坐在窗户边上,皱着眉头,乍一看一脸苦大仇深,但再看那眼里光芒炽热便知道他在努力压抑兴奋。 估计是压抑的太过头了,结果刚刚到长安的第一个晚上,崔况就病倒了。 而崔凝八成是给兴奋过头,也发起了高烧。 兵荒马乱的过了两天,总算慢慢安顿下来。 崔玄碧原来的宅子,只留下正房空着,另外就是附近两个小院子给妾室,其他都交给凌氏安排。 宅子有十几亩地,在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方不算小了,正房与崔凝一家住的地方中间建了一道隔墙,有门可以通过。 三年前还没有那道墙,崔道郁一见,便知道父亲早就想好要让他们一家都过来,心里有些酸酸的感觉。 崔凝与崔况又活泛起来,在院子里转悠,把边边角角都看个清楚。 而崔道郁同时接到了族里的来信,崔况在考试中毫无悬念的独占鳌首,并且一并寄来了几位学政的联名推荐信,把他夸的天上难有地上难寻。有了这封信后,他在长安也可以随便选择去任何一家书院, 不过族里还顺带提了崔凝,大概意思是——千万要看好她,别再闯祸。 教崔凝郁闷了好一会。 全家都笑得不行。 晚上。 凌氏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坐下来与崔道郁说一会儿话,“凝儿还小,你是否要给她找个女学去读书?” 崔道郁想想,道,“既然父亲说要管她,想必自有打算,我明日去问问。” “好,有父亲做主,我放心不少。”凌氏叹了口气,垂眸道,“凝儿教人操心。” “会好的。”崔道郁轻轻揽住她。(……) 第三十七章 状元游街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教人操心的崔凝次日便欢欢喜喜的与姐姐弟弟一起逛长安城去了。 因着还是三个孩子,便没有去逛鱼龙混杂的西市,而是去治安相对较好的了东市。 崔道郁考虑到东市物价较高,便给了两百贯,只要不买贵重东西,这些钱足够在那边的酒楼大吃大喝。 马车停在了一个巷口,他们觉得外面景致很好,便都下车步行。 扑面而来的桃花香夹杂着各种美食的气味,在他们心中烙上了对长安城进一步的印象。 夹道边桃花开到荼蘼,入目一片粉白桃红,微风一拂,落英缤纷,煞是好看,那些行人衣袂飘飘宛若行在画中。 “我来之前都打听过了,西市比东市要好玩,可惜母亲不许咱们去。”崔净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外面的景致,嘴里一边说道。虽是惋惜之意,但面上尽是高兴。 崔况就像是食古不化的老叟,看着眼前的新鲜事物,并不像一边般小孩子那样表现的欢喜雀跃,而是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观察,也兴奋也想去接触,内心上又矛盾的有些拒绝。 他用冷静拒绝的外表来掩饰环境突然转变带来的慌乱,而崔净与崔凝还没有这个眼力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安。 不过好在姐弟三人关系向来不错,一直都形影不离。崔凝迅速的适应了长安的环境,叽叽喳喳的与崔况说着看见的所有东西。 崔况听了一会儿,终于不堪忍受,“二姐,我又不瞎!” 他们看见的难道不是同一条街? “这么多东西,我怕你眼睛使不过来。”崔凝嘿嘿笑道。 “非得一天看尽吗?”崔况与她拌了几句嘴,竟并无往日那般不耐烦,反倒觉得安心不少。 两人吵吵了一路,崔净不理他们,兀自看的开心。 一行人逛的有些累。正准备找个酒楼进去大吃一顿。却见酒楼茶馆里的人往外跑。 所有人成群结队的跑往一个方向,崔凝觉得奇怪,仔细一听,才知道前面朱雀街上有状元游街! 崔况一下来了精神。“没想到已经揭榜了。今年魏兄参加。咱们去看看状元是不是他!” 难得他也有对某件事情这么感兴趣的时候,崔凝和崔净都没有反对,便跟着人群一块往前跑。像这样的人潮最容易走散了!跟在他们身边的家仆紧张的不得了。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跟着人群在巷中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眼前霍然开阔,风卷起满地的落英,纷纷泱泱的仿佛在下一场鹅毛大雪。 崔凝几个人被挤在人群后面,只能看见漫天落花随风飞舞,根本瞧不见街道。 崔况往四周看看,“咱们到酒楼上!” 两旁二楼上站满了人,恰好他们身后的楼上人还不算太多,于是三人从人群中穿过,进了酒楼里。 “几位客官是要看状元游街吧!这会儿上楼候着正好!”小二一面热情的说着,一面把他们领到了二楼靠街的一个雅间里,“按照往年时间来算,状元还有两刻才能到得此处,客官不如先点了菜,小的让厨房这就做,待看完之后正好用膳。” 崔凝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想起二师兄给他说的那些话本子,便开心道,“捡着你们拿手菜上来。” “好嘞!”小二眉开眼笑的退下去,不多时又领几个人上了茶水,“这是前天刚从江南运来的新茶,赠予客官品尝。” 说着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客官慢用。” 三人走了这许久,也着实渴了,青心等人都给各自的主子端了过去。 崔净抿了一口,撇开茶碗看了看,不禁微微惊道,“这家酒楼好生阔气,这么好的雀舌都舍得用来做赠头。” 崔凝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里面放了好些佐料,不如魏潜煮的清香好喝,反倒是屋里的摆设甚是华贵好看,还有一些异域风情,看上去很别致。 看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街道上欢呼声忽然高昂起来,三人连忙跑到窗边向外张望。 只见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粉白桃花之间有一行人着朱红袍服的人策马而来。 朱雀街上平时禁止纵马,只有今天夺得状元头衔的人才可以例外。所谓游街,并非是像犯人一样慢慢的溜达好教全长安的人见识他长得什么模样,而是为了令及第之人宣泄内心的喜悦,所以他们皆会扬鞭疾驰,潇洒肆意。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因街上的人多,马儿跑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崔凝清楚的看见为首的那名年轻郎君的面容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魏潜身量比三年前高大很多,一张俊颜棱角分明,比三年前更加好看,然而那漆黑如渊的眼眸和冷冽的气质竟一如从前。他的广袖在满是花瓣的风里翻飞,朱红的袍服映衬着白皙的皮肤,令他少了丝许冷峻,多了一些洒脱不羁。 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如何能教人不心动? 他的样子渐入视野之后,人群就开始骚动,尤其是长安那些热情奔放的女子。 “魏郎君!” “魏长渊!” 下面无数女子尖叫。 崔凝也被感染,跟着一起嚎,“魏长渊郎君!魏长渊郎君!” 魏潜原是觉得刺耳,眉头皱了起来,不妨竟听见熟悉的称呼,他控制胯.下骏马放慢一点速度,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两人相距也不过七八丈的距离。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正在手舞足蹈的女孩。 她已初显少女模样,瘦长的身条,巴掌大点的脸,乍一看上去春柳一般纤柔青涩,似乎并不起眼,要第二眼才瞧出她的五官居然生的十分精致。 崔凝发现魏潜看过来,嚎的越发卖力了,“魏长渊郎君最厉害!” 简直不忍直视!崔况默默捂住脸。 魏潜瞧着她活泼的样子忍俊不禁,笑着一扬马鞭,从她眼前疾驰而去。 状元已走。街上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散了。 这时饭菜也已经上桌。姐弟三人看着满桌子精致的菜肴,竟一时不知从哪里下筷子。 他们平日在家里吃的也很好,但这里的每一道菜都像精雕细琢过似的,若不是散发阵阵诱人香气。都觉得这是用来观赏的摆设。 崔凝惊讶了好一会儿。才伸出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了面前一道菜。肉入口中,似乎不用嚼几下就化开了,满嘴都是肉香。肥而不腻。 崔净原认为会肥腻,但见她两眼亮晶晶一副陶醉的模样,也不禁夹了一块送入嘴里。 三人本就有些饿了,再遇上这样的美味,吃的相当畅快,还赏了身边侍婢几道菜,让他们在旁边的几上用饭。 “呼!”崔凝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面餍足。 略坐了一会儿,崔净便唤来小二准备结账。 “客官,一共是一千二百六十贯。” 他话音一落,满满的尴尬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还是崔况机灵,说道,“一会儿你们派人到兵部尚书崔家去取吧。” “原来是崔尚书府上,小的先恭喜大人复职了!只是不知小郎君是?”小二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崔尚书的孙儿崔况。”他道。 小二忙道,“小的眼拙。即是如此,小郎君只需留下字据即可。” 说罢便教人拿纸笔来。 崔况字写的不错,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张一千二百六十贯的借据。 小二小心的收起来,恭敬送他们出了酒楼。 三人站在朱雀大街上,午后的阳光最是炽烈时候,他们却只觉得浑身凉飕飕。 “怪不得他们楼上人这么少。”崔净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家虽说是门第很高吧,但没谁规定门第高就是有钱人啊!虽说并不是出不起这钱,可一千两百贯对于他们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嘤,早知道就在他们毯子上使劲踩几脚。”崔凝咬着帕子,心肝脾肺肾都疼,“还剩了那么些菜,得值好几百贯吧……” “瞧你们俩那没出息的劲儿,不就是一千贯。”崔况嘴里不屑的哼哼,却心想,这回恐怕屁.股又要遭殃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故,三人也没有多大心劲玩了,毕竟他们还没有这么大手笔的吃过一顿饭。 沉默着走出百来丈,忽听身后有个清朗的声音道,“可是崔家小弟?” 崔况回头一看,却原来是符远! 他一袭青衫,眉目朗朗,笑容温和明亮若这春末午后的阳光。 于崔凝而言,他比起三年前更加有二师兄的风姿了。 “这东西崔小弟收回吧。”符远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正是崔况方才在酒楼里写的那张。 崔况没有伸手去接,皱眉道,“符兄花钱赎了来?” 他情愿回家被揍一顿,也不愿意在人前丢这个脸,崔况脸皮可薄嫩的很。 “也不算,那间酒楼是我和长渊几个人一起开的,我恰看见小二拿了这张字据,这才追了出来。”符远道,“几位远道而来,我应尽地主之谊,我们也算旧相识,崔小弟不会拒绝吧?” 崔况还在犹豫,崔凝眼疾手快的把字条拿回来,“哎呀,怎么会,你太客气了。” 她并非是脸皮厚,只是觉得符远十分亲切,面对他很放松。 符远微微笑道,“三位可急着回家?若是不急,不如喝杯茶叙说别来之情?” 崔况几乎是逃似的出来,哪还好意思再进去,抱拳道,“不了,今日还有事,改日我定下贴请符兄来鄙府做客,届时还请符兄赏脸。” “一言为定。”符远亦认真抱拳回礼。(我的《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三十八章 请客 第三十八章 别了符远,回到家中。 崔净还是把误入天价酒楼的事情与父母说了,毕竟这么大一笔钱,怕是欠了好大的人情。 崔道郁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开玩笑似的嘱咐他们,“日后朱雀街上的店可不能随便进,你们三个若是一年进个十回八回,咱家可就要砸锅卖铁了。” “日后要如何回报符郎君?”崔净已经来来回回的检讨好几十遍了,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又不是做善事,怎么不去请旁人吃饭?那是因为咱家当得起他请吃一顿饭!”凌氏看出崔净的心思,也没有责备,反而教她如何与处理这样的事情,“况儿不是说要邀请符郎君来家里做客吗?下贴的时候顺便备一些礼物表示感谢,若是有意与他来往便不需送太重的礼,否则人家会以为你要划清界限呢!但咱们也不平白占人便宜,以后若有机会再请他便是。” “嗯。”崔净点头。 凌氏看向崔凝,“你也听明白了?” 崔凝已经昏昏欲睡,冷不丁的被凌氏一问,也不知她说的什么就连连点头,“明白了,母亲说的好有道理。” 凌氏瞧着那满脸睡眼惺忪,无奈的摸摸她有点婴儿肥的脸,吩咐青心青禄带她回去睡觉。 崔凝兴奋了一整天,回到屋里洗漱之后便倒头就睡。 次日竟是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待洗漱好之后,崔玄碧那边便派人过来请她一道用早膳。 崔凝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后要抱上祖父的大腿了。忙整理了一下,颠颠的过去了。 崔玄碧似乎很习惯独处,饭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连两个妾室都不在。 崔凝一进去便觉得他一个人坐在屋里显得形单影只,像极了丧偶的大雁。 “祖父!”崔凝脆生生的喊道。 “坐吧。”崔玄碧道。 崔凝在他身旁坐下,规规矩矩的开始吃早饭。 崔玄碧用完一碗粥,开口道,“无需拘束,我不会管你那些规矩。” 崔凝大喜,冲他咧嘴笑。“谢谢祖父。” 她碗里的是羊奶。喝的时候在嘴巴上沾了一圈像白白的小胡子一样,饶是崔玄碧一贯严肃,看着她这滑稽模样也不由露出笑容。 崔凝见他笑了,心想祖父私底下也不是那么严肃嘛!想必那时候是因为祖母过世。他心情不好吧! 这么一想。她就不再惧怕。吃完饭之后便主动问起自己以后的安排,“祖父,我还要去上学吗?” “我为你物色了几间女学。名声都不错,你可以择一入学。”崔玄碧见她小脸耷拉下来,分明是一脸的不愿意,便道,“你可以先适长安的生活之后再入学,不过必须得先挑一间,我好安排。” “都有哪些呢?”崔凝自知逃不过,便乖乖的顺从。 崔玄碧打量她几眼,令人将几间女学的情况介绍拿过来。 共有四间学舍,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崔凝便随手指了一个。 “你自己选了便不可后悔。”崔玄碧道。 崔凝一听他这样说,连忙问道,“这间有什么不好吗?” “悬山书院并不以考女官为目的,相对来说课业轻松一些,但距家最远。”这就意味着她天不亮就要出门才不会迟到。 崔凝觉得很满意,“就这个,这个好!” “善。”崔玄碧道。 “祖父什么时候要去上朝?”崔凝问。 “后天。” 崔凝大致知道官员平时经常沐休,其他就不甚了解了,也不知道该与祖父聊点什么。 崔玄碧沉默了片刻,问她,“你平日都有些什么消遣?” “调香、抚琴、下棋。”她慎重的想了想,好歹没有把喜欢唢呐这件事情加进去,“还喜欢收集小玩意。” 前面三样都是他发妻平日最爱的消遣,崔玄碧表情柔和不少,“收集什么样的小玩意?” “竹蜻蜓、小马车这样的。”以前在师门的时候能玩的东西很少,二师兄最喜欢给她买这些。 这些小玩具几乎是她整个童年。 想起从前,崔凝又挑了一些自认为可以说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 崔凝见祖父没有半点不耐烦,听得十分认真,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她觉得祖父只是不爱说话,其实人很好。她不知道祖父与祖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俩各自过的孤独,很可怜。 两个人聊了一早上,主要是崔凝在说,崔玄碧在听。 她一直忍着不提祖母的事情,可是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祖父,您替祖母报仇了吗?” 突然而至的话题,令崔玄碧微微怔了一下。 “报了。”他道。 可是报仇也只是让活着的人心里舒服一点罢了,无法挽回什么?他连最后为她做一点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崔凝见他神色黯然,决定以后再也不在祖父面前说这些。 “祖父,我以后能出去玩吗?”崔凝最关心这个问题,她要去找神刀,肯定不能一直呆在家里。 “可以,不过每一次出门都要事先禀告你母亲。”崔玄碧心情低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每日早饭过后到我书房里来。” “我想与祖父一起用早饭!”崔凝想起方才看见他独自坐在屋里的样子就觉得很心酸。 “好。”崔玄碧随口道。 崔凝得了回应,便起身退出去。 离开崔玄碧的院子,她快步往崔净那里去。 出门的头一天就遇见了魏潜与符远,长安城好像也不大嘛!可是那个手里有宝刀的凌策呢? 她行的很急,但是到了崔净的门前又徘徊起来,心里既想尽快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 崔净早就看见她的身影,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进来,便出来问道,“你在门外转悠什么?还不快进来?” “姐姐。”崔凝跟着她进屋,“你可曾写信?” 崔净没想到她还念着这件事情,“不是说要找个时机吗?” 崔凝眼睛一转,“小弟不是说要邀请符郎君来咱家做客吗?不如一并请了表哥和魏长渊郎君?” “魏长渊郎君……”崔净学着她昨天嚎叫的声音,“魏长渊郎君最厉害!” “你笑话我,我才没有那么好笑。”崔凝追着她挠痒痒。 姐妹两个你追我赶,笑作一团。 “好了,你自己去同小弟说,我才不管!”崔净怎么好意思去提,崔况多么爱揭短啊! 崔凝没考虑到那一层,只觉得自己去说也没有什么,“那我去啦!”(……) 第三十九章 偷听 崔况的毒舌在崔凝身上完全失效,为了找到神刀,她连命都能豁出去,别说听区区几句不中听的话了。 崔况原就想请凌策,于是端够架子便答应了。 三人那边很快回贴,均答应赴约。 崔净听崔凝喜滋滋的说事情办妥了,心里还有些吃惊,魏潜乃是新科状元,最近一段时间必定很忙,他居然肯在百忙之中抽空赴这样一个小宴? 这次说是宴会,还不如说是私人聚会。不过,毕竟是来长安之后的第一次聚会,凌氏准备的十分用心,低调而不失隆重。 崔家倒是不用巴结他们,若是寻常,只需不要太失礼即可,而凌氏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崔况。 崔况死活不愿意和同龄人玩,像他这样的孩子本就不容易交到知心朋友,就算是以前,少年们刚刚开始也都只是把他当个小尾巴逗着玩,是他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让少年的圈子慢慢接受他,如今初到长安他肯定无所适从,若有着三位带着,凌氏也能放心不少。 到了宴客这一日,凌氏便撒开手,把一切都交给崔况自己处理。 这是崔况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宴请朋友,他心底十分激动,面上就更加严肃了,颇有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事实上,真正有见识的人很难把崔况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尽管他缺乏生活阅历,但读书博杂,才思敏捷。就算引经据典,他也大都知道,即便有些不懂的事情,只要稍一点拨,他便很快便能意会。凌策、符远和魏潜都未曾觉得与他聊天会有障碍。 崔况也发现三人都不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糊弄,很快就放松下来,自然的与他们聊天。 几人先去拜会了长辈,然后便聚在临水亭里喝茶休息。 聊了一会,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崔凝姐妹身上。 凌策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交给崔况,“这是我收藏的所有宝刀。表弟帮我转交给二表妹吧。” 他“二表妹”三个字一出口。其他人都嗤嗤笑了起来。 崔凝满脸严肃的说“我就是二表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她整日惦记这个呢。”崔况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将单子揣进怀里,“近些天又哄着大姐给你写信讨要,你再不送来。大姐可要愁白头了。” “她没有记恨我吧?”退婚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一生抹不掉的污点。凌策心里颇觉得对不住崔凝。所以便舍了心爱的宝刀,希望能够弥补一些。 “记恨?”崔况嘬了一口茶,“我看她八成得到以后没人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记恨。” “表妹心性好。”凌策道。就算还有婚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崔凝这样的性子不好,只是认为她担不起宗妇的责任。 崔况道,“傻人多福。” 躲在假山后面的崔凝听见这话,气的哼哧哼哧。 崔况就是有本事让人前一刻欣喜不已,下一刻就想揍他。 方才听见凌策把宝刀交出来的时候崔况半点没有推辞,她便在心中暗赞,可没说三两句就又开始损她。 “走吧。”崔净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跟着她一块来胡闹,不过远远看见凌策,发现他比以前更加好看,心里又觉得不虚此行。 “崔大娘子快十六了吧?恭喜长信了,总算不用再苦守五六年。”符远笑道。 崔凝转身走要走,发觉崔净还愣愣站着,扭头一看,她脸红彤彤的,一直到脖子都还能看见红晕。 凌策只笑不语,他心里对崔净也十分满意,却不好表现的太过高兴,毕竟他的满意是建立在另外一个女孩被解除婚约之上的。 崔氏早在两年前就与凌氏暗中透露过想要换人的意思,当时家里问及凌策对崔凝的评价,他说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活泼天真,不太适合做宗妇。再加上凌家也不太愿意让凌策等到二十五六才成亲,崔家透出意思的时候,他们没有反对。 三年前崔凝刚刚闹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若是突然又被退婚,别人会怎样看她?所以崔家不愿意立刻解除婚约。而凌家暗地里也打听了崔净,但崔净一贯低调,他们也只打听到是个不错的姑娘,毕竟年纪还不大,看不出是否合适,凌家也打算看看再说。 于是这桩婚约等于是在一年前就已经在双方的默认下解除了,只是两家决定缓两年再处理。 如今凌策马上要二十岁,而崔凝才十一二岁,两家便以当初考虑不够周全,两人年岁相差太大解除了婚约,然后又立刻定下了崔净。 因三年来没有透出崔凝一点消息,外人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姑娘,虽有诸般揣测,但也不得不承认,凌策确实已经不小了,若再等崔凝到合适成婚生子的岁数,实在有些不妥。 “你们两个都还比我大,家里就没有相看过?”凌策把话题转到魏潜身上。 符远乃是左仆射之孙,其父是武将,在他幼时便战死沙场,母亲在生遗腹子之时难产而亡,他是由祖父一手带大,婚姻大事也是由祖父操持。 符家嫡系就剩下符远这一根独苗,又这般出色,符相简直觉得天底下的女子都配不上自家孙子,挑挑选选好些年也没觉得哪个好,再加上符远一直没有中意的人,便一直拖到现在。 “我家里那老叟正生闷气呢,半年前刚说崔家净娘子不错,结果就成了朋友妻。”符远懒懒的倚在亭栏上,手里拈着一枝开败了的桃花别在了耳朵上,“这样许是能招来几朵桃花运?” 崔况很残酷的指出,“那是烂桃花。” 崔凝探头,看着戴花大笑的符远。他青衫落拓,萧散疏阔,那枝花随着他的动作花瓣全都飘落在肩膀上,耳上只余枝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子戴花也这般好看。 “你还嫌自己烂桃花不够多?”凌策笑着把枝叶取了下来,看向魏潜,“你呢?伯父不会也看上我未婚妻了吧?” 魏潜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禁欲气息,与这个话题格格不入,“我家里不急。” 他上面四个兄长,家里孩子一堆,他又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相对来说要自由一些。 “你就不急?”凌策开玩笑道,“反正我早急了。” 魏潜道,“年纪轻轻何必把精力浪费在床榻之上。” “长渊兄说的有理。”崔况道。 三人顿时一静,觉得玩笑开的太过了,居然忘记这里还有个十岁的崔况。 假山这边,崔净的脸已经红透。刚刚想留下来只是听一听凌策对她的评价,谁知道他们忽然说到这么露骨的话题! “魏长渊郎君很有前途。”崔凝点头。 崔净正心虚着,忽听她出声,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拽着她离开。 直到内院,崔净才松开她,坐在石凳上休息。 “我还以为他们聚在一起会吟诗作赋。”崔净觉得跟着崔凝在一块,礼仪规矩通通碎裂,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偷听了郎君们聊那种话题,“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魏长渊郎君很有前途啊。”崔凝道。 崔净疑惑道,“此话怎讲?” 她师门并不反对阴阳双修,但更提倡独自苦修参悟,他们认为这样得来的修行不容易被外物影响。崔凝自然不能同她解释这些,吱唔了半晌,道,“我就觉得他有前途。” 崔净以为她害羞,遂未曾再问。 午饭过后。 崔凝打听那边歌舞也演罢了,便叫上崔净一起去找魏潜他们玩,崔净想起早上听到的话就无法坦然面对,于是推辞有事,窝在屋里平复心情。 崔凝便自己去了。 他们正在书房前面的院子里下棋,崔况一见崔凝过来,立刻道,“表哥与二姐下一局如何?” 凌策背对着门,闻言回首,瞧见了一个纤瘦的少女拂花分柳而来,一袭月白裙,姿态轻盈,娉娉袅袅,宛若天际飘来的云。 崔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冲三人蹲身道,“见过表哥,见过符郎君、魏郎君。” 凌策面上掩不住惊讶,这与三年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二姐棋艺比我好点。”崔况起身给崔凝让了座位。 凌策不禁看了他一眼,心里猜测表弟是太没心眼还是太有心眼? 崔凝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若是表哥愿意,阿凝自当奉陪。” 符远和魏长渊也不下棋了,抄手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热闹,他们昨日见到的崔凝可不是这样的! “表妹请。”女孩子都不计较退婚之事,凌策也不好扭扭捏捏。 崔凝侧身坐下,姿态优美,挑不出一丝毛病。 凌策正要出言让崔凝先行,却见她歪着脑袋在想什么事情,便不曾急于打扰。 “哎呀,我一下子竟然没有转过弯来,你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呀!”崔凝忽然觉得自己很蠢,整个人一松,像是方才的贵女一下子崩塌了,露出一张笑容灿烂的小脸,豪爽的捏了一粒棋子,“来来,这局我先下。” 凌策缓了一下,转眼看向魏潜和符远。 “快开始吧?”符远笑意盈盈的抬了抬下巴。(……) 第四十章 哪一把是神刀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凌策的心情彷如风中凌乱,棋局开始竟是被崔凝杀的节节败退,他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应对。 符远低头看着棋局,魏潜的目光却一直在崔凝身上。她下棋的时候与平时截然不同,不是天真烂漫,也不是故作端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沉静。 这种沉静并非娴静,它是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的从容淡定。 魏潜想不明白,平时看她活泼的样子也不像是伪装,可这种气质又是怎么回事?按说崔凝从小生长于富贵,迄今为止经历过最大的挫折也许就是老夫人去世,还有和凌策解除婚约,这两件事情能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吗? 一局棋足足下了一个半时辰。 “哈!赢了!”崔凝拍手,欢喜道,“表哥承让了!” 凌策拱手道,“表妹棋艺高超。” 其实若是从一开始就公平对弈,凌策或许并不会输,他刚开始有些走神,后来占了上风之后又纠结是否要让她一回,待他发现她棋力不弱决定要全神应对的时候,不妨被她一招巧棋封了退路,此后便节节败退,无力回天了。 “时间不早了。”魏潜道。 这局棋下的确实有些久。 “多谢崔小弟招待。”符远是个很体贴的人,今日宴会相当用心。他便猜到凌氏背后的意思,“后日在乐天居里有一场诗会,崔小弟可要来聚聚?” 乐天居也就是他们几个合开的酒楼,那天坑了他们一千多贯的地方。 “一定去。”崔况忍不住激动,以前他时常和年纪大点的人玩,但是他们还从未邀他去参加过诗会。 三人说着竟是要告辞了。 崔凝抿了抿唇,跟着崔况从他们出去。 恰好魏潜走在最后面,崔凝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魏长渊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潜反手一动。崔凝以为他要挣脱,心里不禁失望,谁料大袖微晃,遮掩了他的动作。她却觉得手心一热。手里眨眼间多了一张字条。 而他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目不斜视的随着其他人一道离开。 崔凝趁他们不注意便一个偷偷开溜,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打开字条,看见上面力透纸背的几个字:明日午时。乐天居。 崔凝大喜,旋即又想,他是何时写的字条呢?难道说一开始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明天问问好了。”崔凝心下安定,决定今天就把凌策送过来的宝刀全部试一遍,若都不是,她明天就去拜魏潜为师,求他教自己如何发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 崔凝回去与凌氏说了明日午时要出门之事,刚开始凌氏不同意,但她把祖父搬出来,凌氏就痛快答应了。 摆平了凌氏,崔凝又去求崔玄碧放行,说是母亲已经同意并且安排好了,崔玄碧也就没有多问。 愉快了定下了明日的行程,回到屋里,发现厅中摆着九只长形木盒,崔凝一下子僵住,旋即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动。 刀…… “娘子,这是小郎君刚刚令人送来的东西。”青心递了一封信给她,“这是礼单。” 崔凝接过礼单,“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 “是。”青心领着几个在屋里收拾的侍婢出去。 门关上,屋里光线忽然暗了许多,崔凝捂住心口,眼睛一下子湿了。 崔凝抹掉眼泪,打开礼单看了一眼,上面介绍了每一把刀的名称、历史,以及曾被何人拥有过。 放下礼单,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向那些盒子前面,双手抚上微凉的木质。 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她便一股脑将九把刀全部都取出来放在胡床上,掏出两只双鱼玉佩一一开始尝试。 一次,两次,三次…… 每排除一把刀,她就越紧张一点,到最后一把的时候,她的心都提到嗓子上了! 可是,当两枚玉佩仍旧毫无反应的时候,她并不吃惊,甚至觉得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满目茫然。 崔凝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明明已经什么都想好了,连魏潜这条备用的出路都准备了。 胡床上摆满的刀,她坐在中央捧着两枚玉佩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要再试一遍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 守在外面的青禄听见动静,问道,“娘子,要奴婢点灯吗?” “点灯。”崔凝话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 青禄进来把灯点亮,看清屋里的情况不禁惊讶道,“娘子不是在睡觉吗?” 青心与她换班的时候只告诉她暂时不要打扰娘子,并未说什么事情,中间她也曾小声询问崔凝,并没有得到回答,她还以为自家娘子在睡觉。 “你出去吧,不要打扰我。”崔凝道。 青心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担忧道,“娘子身子不舒服?” “没事,你先出去。”崔凝道。 崔凝整天嘻嘻哈哈,极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青心乍见之下竟不敢反驳,无声的退了出去。 “一定是刚刚试的方法不对。”崔凝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 于是她拿着两块玉佩翻来覆去的试探,甚至把刀全部出鞘之后一一尝试,可是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青禄在外面问了好几次,她都没有听见。 几个时辰过去,屋里灯火如豆,将要熄灭的样子。 青禄忍不住又道,“娘子,二更了,早些歇息吧?” 崔凝看着灯火慢慢变弱,然后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娘子?”青禄喊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于是又道,“您若是不吱声奴婢这就进去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青禄轻手轻脚的便推门进来。 廊上灯笼光线照进来,青禄吓得低呼一声。 崔凝坐在胡床上,头发微乱,两眼通红,面色惨白,看见她进来一点反应都没有,在幽幽暗暗的光线里简直像鬼一样。 “娘子?”青禄心惊胆战的靠近,心说莫不是这些刀不干净? “青禄,点灯。”崔凝缓缓道。 青禄忙不迭的答应,重新换了一盏点亮。 屋里慢慢亮起来,崔凝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今天想一个人,不要你值夜。” “娘子真的没有不舒服?”青禄问。 有,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可是谁也帮不了她。 崔凝无助极了,却只能逼自己答道,“没有。”(我的《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四十一章 闷葫芦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她是个相信因缘的人,尽管心里觉得凌策很有可能会拥有神刀,但理智又告诉她,天下的刀何其之多,不要抱有太大希望。然而三年之间每一日堆积起来的小小希望,再加上时间一天天过去带给她的焦躁不安,在这得到结果的一刻终于击溃了她为自己筑建的信心。 三年了,崔凝觉得自己长大很多,也懂得很多道理,有时候甚至觉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她都能够承受,但实际上,连这样一次小小的失望都无法平静的面对。 师兄们染血的身影夜夜入梦,她白天得到的快乐越多,夜晚就越煎熬。 崔凝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坚强,而此时却怀疑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她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耳畔一直反反复复的回荡着二师兄临别之前说过的话。 或许是累极了,崔凝保持这个难受的姿势睡着。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走下胡床,外面立刻便传来了青禄的声音,“娘子醒了?” 崔凝微微一顿,打开门便看见青禄还是昨晚的衣裳,面色冻的有些青白,心里忽然特别内疚,“抱歉,让你在外面受冻。”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青禄搓了搓手,仔细看了看她。“倒是娘子,脸色不大好。” 崔凝摸了摸她的手,“你快回去休息吧,叫青心给你煮碗姜汤喝。” “那奴婢唤青心来伺候。”青禄欠身,快步离开。 崔凝自己洗漱之后,飞快的用梳子将头发窝成一个团子,又换了身请便的衣裳。 青心赶过来时,她已经都收拾好了,“我自己去祖父那边吃早饭,昨晚青禄受了寒。你去照顾她吧。” “那怎么行。奴婢和青禄一定要有一个与娘子寸步不离。”青心道。 “我就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崔凝头脑昏昏沉沉,脾气不如平常好,“反正我一早上都要在祖父那里。你近午时过来接我便是。” 青心却坚持道。“奴婢送您过去再回来照顾青禄。” 崔凝拗不过她。便只好答应。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崔玄碧的院子里,便立刻赶她回去。 崔玄碧早已经坐在饭厅,却没有动筷子。似乎是在等着她过来。 “祖父,我起晚了。”崔凝觉得自己现在连难受都要付出代价,她伤心了一晚上,结果就有人跟着遭罪。 “无妨,坐下吃饭吧。”崔玄碧淡淡道。 崔凝在他身边坐下,祖孙沉默着开始了早膳。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落尽,枝头长满了嫩绿的叶子,满院子草木清香,令人不自觉的便放松下来。 饭罢,崔玄碧才问她,“脸色不大好,病了?” “没有,就是昨晚没休息好。”崔凝也问道,“祖父方才等我很久吗?” “不久。”崔玄碧道。 崔凝觉得,人的气质真的很奇妙,就比如祖父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孤独凄静,她想起来就觉得难受,而她师父一个人关在屋里的时候,她就总觉得他又在偷吃东西。 崔玄碧道,“今日不用去书房了,回去休息吧。” “祖父,我一次都没有去过。”自从上次说定之后,她整天四处乱转,一次也没有去书房学习过,“今天想去。” 崔玄碧瞧着她小脸苍白的样子,顿了顿,没有拒绝,“走吧。” 饭厅距离书房有一段距离,崔玄碧走在前面,崔凝跟在后面盯着他高大的背影。 “祖父,你年轻的时候也这么不爱说话吗?”崔凝问。 “年轻时话不少。”这些年来,他觉得除了政事之外,很少有必须要说的话。 崔凝道,“我从小就特别爱说话,可是有人告诉我言多必失,祖父是怕说错话吗?” “年轻时候话虽不少,但对的没有几句。”他以前在谢成玉面前说一句错一句,到后来他开始沉默,结果沉默又变成了最大的错,“大约如此吧。” 他也弄不明白,与朋友、同僚相处的时候都很正常,为何偏偏与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与人相处。 “我也经常说错话。”崔凝被落的远了一些,一蹦一跳的追了上去,“但忍不住还要说,因为我要是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别人就不会知道呀?如果我不懂别人的意思也不去问的话,别人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意思。” 崔凝把自己绕的晕晕乎乎,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你说的对。”崔玄碧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崔凝泄气,自家祖父是个很忧郁的人,话又少,跟他在一块很容易就变得心情低落,她是想稍微改变一点现状,话多一点或许看起来就不会这么忧伤? 让崔凝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书房里有了一些改变。 崔玄碧给她讲书的时候严肃认真,丝毫不见那些郁郁之气。 开始是从《孟子》讲起,崔凝在家里蒙学的时候曾经读过,可是崔玄碧眼界开阔,学识渊博,她像是在听一本完全不同的书。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崔玄碧布置了一些作业,便打发回去休息。 崔凝回去立即将讲过的章节做了详细注解,忙到快午时,便带上青心一同前往乐天居。 那日状元游街,朱雀街人满为患,而今日行人并不多。显得街道越发宽阔。 大街两旁店铺林立,每隔几家店铺中间就有一块空地,专门供客人放马车用,但奇怪的是店铺里面好像并没有多少人。 马车行至乐天居门前停下,便有小二在门口殷勤迎接,“可是崔二娘子?” “正是。”青心道。 “快请进,郎君早上便到了。”小二还是像那天一样,热情的领着她进门。 这一回却是带她去了后院。 原来酒楼的后面还有一个挺大的园子,亭台楼阁,飞檐斗角。园子里花草树木种类繁多。而最多的就是牡丹,绿丛丛的一片长势喜人,不少已经含苞待放,可以想见待开花之时必定十分绚丽。 “崔二娘子。郎君就在那边的阁楼上。”小二在一座曲桥前面停下。 崔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座两层阁楼建在水中央。四下碧荷亭亭。散发着幽幽香气。她道了声谢,便走了过去。 刚走到曲桥的一半,便见阁楼的门打开。身着一袭浅色宽袍的魏潜站在门口。 碧叶连天之中,他负手而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上无甚多表情,仿佛一副毫无瑕疵的工笔画。 “魏长渊郎君。”崔凝加快脚步。 他看见她的面容,微微蹙眉,没有说话便转身进屋。 崔凝只好收起寒暄的言辞,跟着他进去。 “去楼上。”魏潜带着她走到狭窄的楼梯前,示意她走在前面。 师门中这种楼梯多得很,她经常爬上爬下,然而这一次魏潜走在后面,就好像身后倚着山,让人心里踏实。 楼上摆好了饭菜,四面窗户打开,能看见整个院子的风景。 魏潜把四周的窗子一一关上,“先吃饭吧。” “为、为什么关窗?”与一个不太相熟的人共处在密闭的空间里,令崔凝有些紧张。 “你昨晚没休息好,吹风容易染风寒。”魏潜坐了下来。 崔凝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好奇道,“你怎么猜到我没睡好?又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不需要猜。”魏潜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一副不打算再与她说话的样子。 崔凝有些气闷,在家刚刚面对一个老闷葫芦,这又来了个闷葫芦! 不过想起这间酒楼里的饭菜值那么多钱,她突然又高兴起来,端着饭碗,恶狠狠的将面前几盘菜扫荡干净。 待她吃到打饱嗝,抬头看见魏潜面前猜都没怎么动,“你不吃吗?” “我之前吃过了。”魏潜面上笑容浅淡,“原是怕你一个人吃尴尬,不过……看来是我想多了。” 崔凝脸一红,“我也会尴尬啊,可是一想到你们家的菜贵得离谱就舍不得干看着。” 崔凝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玉壶的样子分外好看,里面的倒出来的液体散发着淡淡香气,舔了舔嘴,“我也渴了。” 屋里没有人伺候,魏潜便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给她倒了一杯,“少喝点。” 崔凝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刚刚入口的时候感觉嘴里甜甜的,还有点花香,但是到了喉咙处就突然变的辛辣刺激,她忍不住呛咳,一口酒喷得满桌都是。 而后,嘴里剩下了淡淡的药味。 “这是什么?”崔净辣的脸通红。 “玉梨酿。”魏潜顿了一下,又道,“是酒。” “这是酒?”崔凝也见过酒,不过气味都很刺鼻,并不是这样的,“很贵吧?” “是我酿的酒。”魏潜见她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就浮起一点小小的恶意,“喷一口号称‘千金难求’的玉梨酿,感觉如何?” “啊?”崔凝瞪大眼睛。 魏潜好心解释道,“你喷这一口,别人拿千金也买不到。” “啊!”崔凝眼睛瞪的更大。 魏潜看着她的反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哄我的吧!”崔凝看他笑的开怀,觉得自己上当了,气鼓鼓的道,“你的性子跟表面完全不一样。” 看起来沉稳老实十分可靠,谁知道本质竟然如此恶劣!到底还能不能相信他啊? 魏潜微敛笑意,“这酒可强身健体,你少喝一点也无妨。” 崔凝端起来又小心的抿了一点,觉得还不错,放下酒杯便接着说起了来意,“我来找你其实是……” 说着,她觉得魏潜一直在晃,“你别总是动来动去好不好?”(《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四十二章 禁yu系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魏潜目露诧异之色。 咕咚一声!崔凝四仰八叉的栽到在地上,那动静,魏潜都觉得自己后脑勺隐隐作痛。 “崔二娘子?”魏潜走过去,发现她已不省人事。 屋里一片寂静,才高八斗的新晋状元郎愣住,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见过酒量差的,差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青心?”魏潜记得她身边的侍女是这个名字吧。 青心早就听见声音,闻言匆匆上楼,瞧见自家娘子躺在地上,魏潜远远避开。 “崔二娘子不胜酒力,你带着她去风荷居休息。下楼之后问小厮,他自会领你过去。”魏潜道。 青心对魏潜颇为不满,怎么能喂小女孩吃这么多酒!而且方才是避嫌也就罢了,现在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魏潜见青心费力的把崔凝背起来,扬声道,“来人。” 楼梯出立即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名小厮跑上来,垂首道,“郎君。” “护着他们下楼。”魏潜道。 那小厮应下,走在前面以防止青心摔落。 待走出阁楼一段距离,小厮才开口道,“姑娘莫怪,我家郎君不喜与女子接触。” 青心觉得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何?可他与我家娘子方才不是一起在楼上吃饭?” “崔二娘子还是个孩子罢了。”小厮解释道。 青心听说有些人是好男风,再看眼前的小厮,白净俊秀,心里便有些不太自在了。 她知道不应该多问,但想到自家娘子似乎对魏潜有别样情愫,便也顾不得什么了规矩礼数,一心想打探出魏潜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魏郎君不喜女子?” 小厮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倒不是。郎君……只是幼时险些被人溺死,那凶手便是个年轻女子,所以打那以后便不太喜欢随便与年轻女子接触。”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魏家的家风一向是“我自行端坐正。你爱猜测请自便”。这些事情从不惧被旁人知道。 当年的事确实给魏潜留下了阴影。但是随着时间渐长,阴影已经慢慢消散,导致他表现如此敏感的并非仅这一桩事情。 魏潜五官过于精致。童年时候生得雌雄难辨,被魏夫人带出参加宴会,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惨遭一群妇人一通揉捏,可以想象,他本就有些怵女人,再遭到这样的对待时会多么反感! 待到少年时,他已经初露男子特征,但因有着从前的遭遇,使得他浑身都散发着禁欲气息,可他越是像个守戒律的和尚,那些作风豪放的女子就越想撩拨他,无数次把他逼得窘迫至极。 渐渐,在魏潜心里,成年女人已经变成了隔离物种,是绝对要敬而远之的对象。 这些事情,青心没怎么费力气,小厮便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容易到她都开始怀疑小厮是不是为魏潜找借口。 屋里的崔凝睡的舒服极了,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青心问小厮要了一盆水,帮她擦拭过脸,确定她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轻轻带上门出来。 小厮还在外面等着。 “青心妹妹,你还想知道什么事儿?”小厮一脸期盼的问。 青心怪异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云喜,从小就伺候郎君的。”云喜笑眯眯的道,“其实我家郎君除了这一点儿,其他都特别好,我最知道了,郎君看起来不太温和,其实再细心不过。” 听起来……好像在兜售他家郎君? “嗯,能看的出来。”青心勉强附和。 “对吧!还是青心妹妹有眼光。”云喜特别开心,继续道,“我家郎君小时候就特别聪明,什么书看过一遍就不忘,而且先生都夸他,说世间不乏过目不忘者,但是难有我家郎君这般有灵气。” 年纪轻轻考上状元,能不聪明么…… “我家郎君十五岁的时候跟着二郎君去衙门,有一桩凶案悬着总也找不到凶手,我家郎君看过卷宗之后又审问一遍有嫌疑之人,一下子就捉到凶手了!你说神不神!” 这些事儿所有人都知道了。 “来,我与妹妹仔细讲讲……” 青心在旁处早就打听过,于是忙打断他,“其实,我想知道魏郎君可有婚约?” 云喜一拍大腿,觉得青心特别上道,“我家郎君年方双十,尚未有过婚约,先前也曾相看过几家,那些娘子都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家郎君,你说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要?智一大师说过郎君良缘未至,而且以后要娶个比他小许多的才合衬,可不是么,那些年长又豪放的,我家郎君避之不及啊!妹妹你不知道……” 吧啦吧啦…… 云喜爱说,却又全都说一些王婆卖瓜的话。 青心最后都不想听了。 恰好这时崔凝推门出来,青心忙丢下云喜奔了过去,“娘子可算醒了。” 云喜也跟着凑过来,还很大胆的多看了崔凝几眼,越看嘴巴咧的越宽,“娘子,小的叫云喜,是我家郎君派我过来守着,怕您有什么需要。” “多谢。”崔凝神清气爽,心情大好,“魏长渊郎君呢?” “郎君在书房!娘子直接随小的过去便是。”云喜道。 崔凝道,“好呀,就劳你领路了。” “娘子客气了。”云喜走在前面,喋喋不休的道,“小的听郎君说与您相熟,娘子怎么还唤郎君魏长渊呢?” 咦?有很熟吗?崔凝想了想,勉强算是熟吧,都塞过小纸条呢,“那应该唤什么?” “哎呦,这个您还是问郎君,小的哪儿敢做主。”云喜在前头乐颠颠的道。 崔凝不疑有他,只觉得云喜为人不错,她就喜欢与这样开朗热情的人说话,“那我回头问问他。我来叨扰,你家郎君不会烦吧?” “郎君昨天都欢喜的睡不着觉呢!”云喜张嘴胡扯。 “你昨日与你家郎君一起睡了?”青心冷飕飕的问。 云喜被拆穿也不羞恼,嘿嘿笑道,“那倒没有,不过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反正我家郎君就是欢喜的很。”(《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四十三章 魏郎君的壮举(大章) 第四十三章 到了书房前面,云喜一改之前作风,恭谨的微微垂头,“郎君,崔二娘子到了。” 屋里静了须臾,响起魏潜微微低哑的声音,“请进。” 云喜打开房门,“娘子请。” 崔凝走进去,青心却被云喜面无表情的挡在外面。 魏潜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牡丹园,头发微有些乱,脸上还有淡淡的衣褶印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丝许慵懒。 “坐吧。”魏潜的声音很快恢复如常。 崔凝找了个位置坐下,魏潜从炉子上提了茶壶,坐下慢条斯理的泡茶,“舒服了?” “嗯,你刚才在睡觉?”崔凝指了指他脸上的印子,笑问。 魏潜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而是道,“云喜没吓到你吧?” 崔凝茫然道,“没有呀,他人不错。” 魏潜多看了她几眼,微微笑道,“那就好。” “他说咱们这么熟了,不该唤你魏长渊郎君,那我应该唤什么呢?”其实崔凝有求与他,正想着怎样套近乎,正好顺着云喜的话说了出来罢了。 魏潜默了默,才道,“随你。” “魏兄、魏郎君、长渊郎君、魏大哥、长渊哥哥,长渊、阿潜、阿渊、阿魏……”崔凝见他并不反感便数了一堆,很是贴心的询问他的意思,“你喜欢哪一个?” 魏潜递了一杯茶给她,“你叫着顺口便好。” 崔凝接过来喝了一口。“咦?” 她看了看杯子里白白的液体,居然是温好的羊乳,再看小几上冒着热气的分明是刚刚泡好的茶,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变出这杯东西。 像是明白她的疑惑,魏潜道,“小孩子不宜多喝茶。” 崔凝忽然觉得他虽然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是个温柔的人,便道,“唤你魏大哥好么?” “魏五哥。”他在家里排行老五,若唤“魏大哥”。不知情的还以为指的是他大哥。 “魏五哥!”崔凝甜甜的喊了一声。转而道,“那你也不要叫我崔二娘子了。” “嗯。”他应了一声。 崔凝等了半晌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如何称呼我?” “崔二。”魏潜道。 “不行不行。这个太见外啦。我都叫你五哥了。”崔凝想了几个称呼。“崔二妹、阿凝、凝凝、凝儿、阿崔,你选一个。” 崔二妹…… 魏潜无奈,只好道。“那就阿凝吧。” “你喊我一声试试。”崔凝笑嘻嘻的道。 魏潜薄唇微抿,顿了片刻,才垂眸飞快的唤了一声,“阿凝。”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清朗,但是很好听,有一种勾动人心弦的魅力。 “魏五哥!”崔凝很满意自己套近乎的结果。 她低头喝羊乳,心里思索,刚刚套完近乎就开始有求于他,会不会太明显啊……她一边喝,一边偷偷看他。 魏潜静静喝茶,袅袅雾气将他面部过于硬朗的线条渲染的柔和了许多,仿佛变成了有点可以亲近的样子。 他抬眼,捉住她的偷窥的目光。 崔凝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 魏潜移开目光,唇角微微勾起,“有什么话就说。” “咳。”崔凝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拜你为师。” 魏潜盯着她,面上笑容更胜,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崔凝心中暗喜,莫非这是答应了,于是愈发郑重,“你教我如何破案,我终身以师礼事你。” 此刻,夕阳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严肃的小脸上,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分明可辨,脸儿虽不大,两腮却有些婴儿肥,嫩呼呼的唇畔沾着一圈白白的小胡子,衬着她此刻表情,格外喜感。 魏潜忍笑忍的俊脸微红,抬手指了指唇边,示意她擦拭嘴巴。 崔凝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试探她的悟性吗? 她起身凑近他,仔细观察他的嘴……嗯薄厚适中,颜色也蛮好看,但别的没有什么了呀! 魏潜实在忍不住了,掏了帕子帮她细细擦拭嘴边的奶渍,顺便叮嘱,“以后出门在外,莫要喝羊乳。” “啊……”崔凝窘窘的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嘴,“我还以为你要考验我呢。” “想考女学?”魏潜问道。 “咦?”崔凝觉得这个借口好像不错,于是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考女学。” 魏潜如何看不出她连一个像样的谎言都没有准备,却也不拆穿她,也不再刨根问底,“好。” “真的!”崔凝大喜,一把抱住他使劲拍了拍,“五哥,你太好了!” 得,这会儿听着直接像亲哥了!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魏潜有些尴尬的起身,垂眸道,“走吧。” “嗯!”崔凝太兴奋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什么时候开始呀?” “过几个月我会在监察司领个差事,到时候带上你吧。此事你需要经过家中同意,不可自做主张。”魏潜顿了顿,“小事而已,你不必拜我为师。” 崔凝仰望着他的后脑勺,门忽然打开,光线从他身周照进来,这一刻,她觉得他特别伟岸,特别潇洒! “恩恩,我会同家里讲。”崔凝满口答应,疾步跟上他。 云喜和青心跟在后面,心思各异。 魏潜送崔凝上了马车,又从马厩牵了匹马出来,跟在车旁缓缓而行。 “魏兄!”路旁有人喊了一声。 魏潜回头见是熟人,便下马还礼寒暄。聊了几句。便匆匆与那人告辞,驱马跟来。 崔凝听见外面马蹄声又近,掀起帘子,冲他笑的开心。 魏潜别开头不看她。 崔凝愣了愣,探出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晌,“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魏潜没有答话,坐在前面的云喜一本正经的道,“郎君是羞涩了。” “为什么羞涩?”崔凝挪到前面,要出去跟云喜聊聊却被青心挡住。 “娘子,快到家了。您坐在前面不太好。”青心道。 云喜狗腿道。“青心妹妹说的对,娘子身份尊贵,若是想听云喜说话,不如隔着帘子说吧?” “也行。你说魏五哥为什么害羞?”崔凝问。 “他……” “娘子!”青心捂着肚子道。“娘子。奴婢肚子疼。” “啊,怎么回事?”崔凝立刻把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关切的看着青心。“我请魏五哥帮忙去请个医生来吧?” 青心忙道,“奴婢没有大碍,就是老毛病犯了,可能是吹了冷风,肚子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休息就行了。” “快点回家。”崔凝催促车夫。 云喜叹道,“真羡慕青心妹妹。” 有个这么好糊弄的主子!哪像他家郎君啊,简直跟鬼一样,还好他上面有人,不然真混不下去! 长安明文禁止跑马,但若有朝廷令文或急病、奔丧,则可例外。 马车一路急行回府,下车的时候,青心表示已经好多了。 云喜见崔凝这时候仍旧没有发现,接着竟然还松了口气,他就更加羡慕了,“娘子心肠真好,体恤下人。” “何止是体恤下人。”魏潜声音冷淡,意有所指,似乎早就把他那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云喜缩了缩脖子。 “魏五哥,进来喝杯茶吧?”崔凝道。 魏潜已经调转马头,“我还有事,改日吧。” “好。”崔凝目送他走远,正要转身回复,却见云喜笑呵呵的凑上来,“娘子方便的话,能否借一匹马用?咱家离这里有点远呢。” 崔凝这才发现魏潜把云喜给撇下了,转头吩咐车夫带他去牵马。 青心跟着她进了门,“娘子,魏郎君虽是名门之后,但奴婢觉得他们家风不甚严谨,治下不严,一个小厮竟敢说三道四。” “云喜说什么了吗?”崔凝想不起来。 青心叹了口气,今日那魏长渊哄娘子饮酒以至醉倒,后来又关门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两个人就似乎更亲近了。青心暗生警惕,没想到魏长渊看起来不近女色的样子,居然颇有哄女子的手段!娘子如此天真,若是被骗了可怎么好! 回屋之后换了青禄在崔凝跟前听候差遣,青心便去了凌氏屋里,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恰好崔净也在,待青心走了之后,她便道,“母亲,妹妹对这等事情尚未开窍,但依我看,她似乎对魏郎君颇为不同。” “哦?”凌氏觉得魏潜很不错,但她也有顾虑,“魏郎君如此出色,居然这个年纪还未说亲,总该有个缘由吧?” “表哥和符郎君不也没成亲吗?”崔净觉得像他们那样出色的人,眼光挑剔也不足为奇。 “符长庚家里的情况,我略有耳闻,符相为他相看了不少家了。你表哥与你已有婚约,只待明年科举之后成亲。”凌氏道。 自女皇登基以来,大力推广科举制度,为了让天下学子们尽快适应,已经连续举办了五年科举,每一届殿试前三名都会很快委以官职,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都是绝对的实权派。 明年仍然继续举办,直到官场人才达到饱和,再恢复三年一次。 这种举措撼动了贵族掌权的局面,逼的他们不得不也走上这条道路。 崔净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婚期,脸色微红,羞道,“还是说说魏郎君吧。” 凌氏笑道,“我先打听打听。” “母亲,我回来啦!”崔凝换过衣服之后便来见凌氏。 “疯丫头。”凌氏见她一阵风似的冲到自己跟前,心里也欢喜的很。仔细看了看,“侍女说你昨晚没睡好,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若不是在魏潜那睡了一个时辰,她哪儿能这样活蹦乱跳。 “母亲,我想跟魏五哥学点东西。”崔凝在凌氏身旁坐下。 “学什么?”凌氏问她。 崔凝觉得若说想学破案,凌氏准不能答应,于是只好耍赖,“他是状元,什么都能学呀!” 凌氏道,“我要考虑两日。” “好!”崔凝对这个结果挺满意。 她打算去说服祖父。然后让祖父再跟母亲说。 崔凝忽然觉得有两个人管着自己挺好。可以两头瞒,能办成不少事情呢! 凌氏刚到长安,还没有什么交际圈子,只好将这些事情交给崔道郁去打听。 崔道郁以前是混御史这一行的。最擅长去巴拉那些各家不为人知的辛秘。当天傍晚就打听的差不多了。 原来。魏家在魏潜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为他相看,以他的品貌名声,颇有些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是因着坊间传言他小时候受过惊吓,在那个方面有点不行,各家又都有点顾虑。也就是在三年前,终于相看好一家,双方家里都很满意,魏潜似乎对那家娘子也很是中意。 本来是个很好的姻缘,但是女方家里始终有些担忧,于是在准备订婚之前,准岳父就邀请魏潜到家里做客,酒过三巡,便请他到厢房里休息,然后派了一个颇有姿色的侍女过去伺候。 这在时下很普遍,女方家里会担心女儿嫁过去那方面不幸福,所以就会先派个侍女试试。 一般男方对这个都没有意见,毕竟占了便宜呢!但魏潜不是一般人啊,作为迫不得已的禁欲派,难得有个看着不错愿意娶回家的女子,他自己也挺高兴,谁料,在准夫人家里休息的时候有个不认识女人脱了衣服就往他怀里钻! 发生这种事情魏潜的反应一定是防御,但彼时,他已经有五分醉意,下手过重,一巴将那侍女摔出老远。那侍女被砸到地上时,正好撞到琉璃屏风,于是八扇的巨大琉璃屏风倒塌压在侍女身上,听说当场就吐了血。 后来魏潜郑重赔礼,并表明自己确实很想娶那位娘子,可是准岳丈家里根本就不信他!这绝对不仅仅是那方面不行啊,气急败坏还要把人摔个半死的!万一以后闺女被虐待怎么办?! 结果,这桩婚事就黄了。 当时两家谈婚论嫁并不是秘密,而且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若是不出意外绝不应该黄了啊?女方家里因担心女儿名誉受损,所以尽管没有四处宣扬此事,但也并未刻意隐瞒,于是乎,全长安的权贵圈子里都知道了魏潜的“壮举”。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好事者想去证实传闻,而魏潜面对各种各样的女色岿然不动如山,比那些守戒律的和尚更甚,从此之后魏潜不能人道的传闻便在贵族之中暗暗流传。 哭着喊着要嫁给魏潜的,都是那些不知情的仰慕者。 魏家现在也不考虑门第什么的,只求魏潜能喜欢就行。 不过崔道郁得到消息,大多都是贵族中当做秘密流传的版本——魏潜不行,铁证如山! “幸好打听了!”凌氏心有余悸,想起来又不由惋惜道,“真是可惜了魏长渊的人才。” 什么都好,就是…… “可见老天是公平的。”崔道郁感叹。 “可恨他还哄着凝儿去找他!”凌氏忽然想起青心说过的话,对魏长渊由怜悯同情一下子变成了憎恶排斥,“专捡着凝儿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哄骗,他怎的不去哄那些十六七岁的待嫁闺秀?咱们凝儿哪有他那样多的心眼?被他三言两语就能骗了去。” “以后叫她少接触长渊吧。”崔道郁是男人,对这魏潜仍抱着极大的同情心。 “可是凝儿说要跟着他学习呢?”凌氏想起女儿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神就觉得心疼,也不忍拒绝她,“这个傻丫头,一准都不知道旁人对她有歹心。” 她愤愤不平,压根不知道,有“歹心”的可是自己家闺女! “夫君,你说我如何对凝儿说?”凌氏愁道。(……) 第四十四章 傻眼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放心,我来办。”崔道郁握着凌氏的手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相携入了内室。 之后连着两日,尚不知情的崔凝天天念完书就到凌氏跟前献殷勤。 第三天下午,她又准时过来。 “凝儿快过来。”凌氏今日很高兴,不像前两日那般敷衍,而是主动提起了那件事,“你父亲帮你办好了。” “办好?”崔凝想了想,莫非还要送礼什么的?也对,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虽然魏潜说是小事一桩,但她也不能就真的白白占人便宜。 想明白之后,崔凝开心道,“谢谢母亲,也谢谢父亲!” “你父亲今日请了符郎君。”凌氏帮她整了整衣服,“我现在带你去前院。” “好!”崔凝跟着凌氏出门,“母亲,父亲请符郎君做什么呢?”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随魏郎君学习吗?我与你父亲考虑了一下,觉得他不太合适,还是符郎君更好些。”凌氏笑盈盈的看向她,“符郎君也是状元呢。” 崔凝目瞪口呆,这……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凌氏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微微一顿,“怎么了?” “魏五哥哪里不行?”崔凝纠结道。 这话问的,简直要真相了。 凌氏干咳了一声。“小孩子家家,问这么仔细作甚。” 崔凝无语,哪儿仔细了?她要魏五哥,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符郎君,还不兴她问问为什么吗? 凌氏牵着不情不愿的崔凝到了前院。 崔道郁已经与符远说好了,让他带崔凝学习两年,待她年纪稍微大一点就不再麻烦他。 崔凝平日要上学,符远就算为她老师也不需要每天授课,只是偶尔指点一点罢了,所以他便爽快应了。 “崔夫人。”符远见凌氏领着崔净进来。便起身施礼。 “符小郎君不必多礼。快坐吧。”凌氏催促一旁的崔凝,“还不快见过符小郎君?” “见过符郎君。”崔凝施礼。 几人落座之后,凌氏便与符远聊了起来。 符远还是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衫,浑身上下无一点多余的装饰。然而却掩不住他如温玉一般的光彩。 他的相貌不像魏潜那般俊的无可挑剔。但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有旁人难以比拟的风/流疏阔,再加上笑起来的样子和煦如春风暖阳,凌氏是越看越满意。 凌氏和崔道郁想过。崔凝现在还小,跟着二十岁的男人学习并不出格,待她大一些便不能容她这么任性,可是也得防着万一日久生情,所以从一开始就得挑一个门第合适、品行端正的青年,从各个方面来看,符远可谓是个中最完美的人选。 符家也不是大世家,但他祖父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左仆射,乃是崔玄碧的顶头上司,而崔家不论是门第还是实力,匹配符家都绰绰有余。 “母亲,我能单独跟符郎君说说话吗?”崔凝心想,要是符远也有魏潜那样的能力,也未必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毕竟相比较之下,她面对符远比面对魏潜要轻松很多。 “你这孩子。”凌氏不好意思看向符远,“符小郎君见笑了,我这女儿性子太活泼,教人头疼。” “哪里,孩子还是活泼一些好。”符远微微笑道,“既已说定,那小子就先带二娘子去一趟书局吧。” 崔道郁又开口留饭。 符远婉言谢绝,带着崔凝出府了。 马车里。 崔凝托腮道,“符大哥。我这样唤你成吗?” “自然好。”符远倚坐在她对面,“你看起来对我不是很满意?” “怎么会!我很喜欢符大哥,可是我想学破案。”崔凝满面愁苦的望着他,很自然的就说了实话。 符远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缘由,定是这丫头想跟着长渊学习,又没有说清楚学什么,崔道郁夫妇考虑到长渊的名声,所以给她换了自以为更合适的人。 “这也不是难事。”符远道。 “你会?”崔凝眼睛一亮,一扫愁绪。 符远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膝盖,悠悠道,“术业有专攻,我这方面自是比不上长渊,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让你跟着他学。” “你是说……”崔凝咧嘴笑道,“你可以帮我瞒着家里?” 符远抬手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聪明的小丫头,不过……” 崔凝见他不说下文,又一边揉着肩膀,立刻明白了,狗腿的爬过去给他揉腿捏肩,“符大哥,你帮帮我吧。” 符远本只是逗逗崔凝,可是没有想到,她长得又瘦又小,手劲竟然不小,捏起来相当舒服,“我心情好一天就帮你一天。” “那你今天心情好不好?”崔凝一脸谄媚的问道。 “嗯,还不错。”符远笑道,“行了,别累着,我带你去酒楼找他。” “姐姐说新科状元应酬多,可我见魏五哥整天都闲着呢?”崔凝疑惑道。 魏潜不喜应酬,他每次到那种场合,总是有人怂恿歌姬舞姬投怀送抱,有几次不知是那些女人身上脂粉太厚还是香粉太浓,他被弄的满身起红疹子,痒的要死要活。 所以说,女人真是魏潜这辈子的噩梦。 “平常他只接受一些私下相熟的朋友邀约。”符远的话点到即止,不像云喜。跟媒婆似的。 前几日凌氏与崔道郁决定请符远的时候,还拉上了崔净一道做说客,崔净没有明说,但那两日明里暗里把魏潜与符远拉出来对比了好多回,把他俩的事迹也都讲的差不多了,当然都是讲符远好话,说魏潜各种不好。 崔凝原本就对符远印象很好,现在就更加好了,可崔净说了很多魏潜不好的话,她却不怎么能听进去。 崔凝在很多时候反应比较迟钝。可她直觉还算敏锐。经过几次相处,她目前感觉魏潜是个好人。 两人在马车里说了很多话,符远很有使命感的开始教崔凝怎么对付魏潜,譬如撒娇、装可怜、突然的肢体接触…… 崔凝现在觉得魏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冷酷。但本着日后要和谐相处的心态。听的特别认真。 到了酒楼。 符远直接带着崔凝去那日饮酒的阁楼去寻人。 两人上楼时。正见魏潜躺在临床的胡床上,一袭玄色的袍服有些散乱,面上覆着一本书。胸膛有节奏的起伏着。 符远往席上一坐,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崔凝自己去叫醒他。 崔凝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轻轻拿了他覆在面上的书。 窗外刺眼的光线照进来,魏潜皱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崔凝看着他睡意朦胧的样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魏五哥!” 眼前放大的一张小脸笑的太灿烂,比阳光还耀眼,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往后推了推,声音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魏潜睡着的时候对声音不太敏感,一般的脚步声不能吵醒他,突然刺眼的光线却能让他立刻醒过来。 “我和符大哥刚刚到。”崔凝道。 魏潜看了符远一眼,对于他们两人在一起,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只是垂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你们两个打算瞒天过海?” “五哥,你真神!一下子就猜到了。”崔凝对他越发有信心了。 其实这个推测一点都不难,在崔凝对求他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回去同家里说清楚,我不打算同流合污。” “别为难她了。”符远递了一杯茶给他,“你自己闹出的名声,自己不清楚吗?她家里能同意才怪。” 魏潜似乎有一点起床气,始终黑着一张脸,眉头紧皱,好在说话还算温和。 缓了一会儿,他面色恢复如常,“你若跟着我学习,日后难免要在外走动,长安城很大,可是消息又最为灵通,迟早要露馅。” 何况魏潜这么“赫赫有名”,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小姑娘,肯定会成为新闻。在这个方面来说,魏潜也是为了崔凝好。 “五哥……”崔凝想到符远教她的话,立即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魏潜窘迫的拽着自己的袖子,想要拽回来,又好像不敢使劲。 “长渊之前答应的话,莫不是哄哄小姑娘?”符远靠在窗边一面喝茶,一面笑吟吟的道。 魏潜扭头看着崔凝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知怎的,那个“是”字就是说不出口。教崔凝破案于他来说确实不难,但他也没有带着小姑娘去办案的癖好,他那天轻易松口,不可否认,有一大半是觉得崔家不会同意,万一若是真同意了,那就教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况且这不能算是哄骗吧,他之前也说的清清楚楚,教可以,但崔凝必须要通过家里人的同意。 崔凝见他不说话,心都凉了一半,泫然欲泣道,“我去求母亲,我不能不学破案。” 说着转身就要走,手却不妨却被魏潜一把拽住。 虽然只是一瞬他又松开了,但是崔凝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他大手温热,暖的她有些想哆嗦。 “罢了,你若愿意扮作小厮就随你。”魏潜喝了口茶,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被拆穿,崔家一定会以为他不怀好意,居然还是答应了? 女人果然都是孽障,大的小的都一样! 魏潜忍不住叹气。 崔凝脸上立马多云转晴,冲符远笑着眨眨眼睛。 符远亦笑着眨了一下眼。 “五哥,你什么时候办案?”崔凝急不可耐的问。 符远替他答道,“公文下来了,长渊任监察司巡察使,七品上,十日后启程去江南。” 崔凝傻眼,“什么时候回来?” “年底之前。”魏潜道。 “那我怎么办呢?”崔凝急道,现在才初夏,距离年底还早着呢。 魏潜看了符远一眼,“长庚亦通此道,这大半年由他先教你吧。你也可写信给我。” 崔凝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些不好,她想接近魏潜,除了学习破案之外,也想看看他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她明白学习破案并不是短日之功,等她学会估计师父坟头荒草都黄了几茬了,最好是能直接请他帮忙寻找神刀线索。 只是魏潜这么聪明,或许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到很多事情,她不敢贸然说出秘密。 有安排总比没有的好吧!人家能答应就很不错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崔凝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先带她去找几本书看看。”魏潜道。 符远手肘支着窗棂,享受幽香荷风,“你不去?” “我不想明日被满长安的人当做谈资。”魏潜看向崔凝道,“你也不想吧?” “为什么会成为谈资?”崔凝似懂非懂。 魏潜扶额,“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符远哈哈一笑,将茶杯放到几上,看着崔凝,“走吧?” “五哥,一起去吧。”崔凝拽着他的袖子,再次启用撒娇技能。 符远也不拦着,环臂站在一旁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架势。(《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PS:今天就这一更,明天继续双更。但明天晚上八点之前我会修文(只是有些地方不完美,我想改改,不影响剧情,不必重看),所以在这之前若是有提示更新,皆是修文“伪更”,大家不必理会。造成不便,敬请谅解,谢谢。 第四十五章 上学去啦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崔大人驾到》更多支持! 魏潜一脸尴尬,半晌不知应作何回应。 崔凝见没有凑效,又想起符远说过的话,忽然松了他的袖子,改为抓住他的手,“五哥?” 尽管崔凝还只是个小女孩,但已经初显少女姿态,但凡长眼的的都不能忽略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软软的微凉的小手抓着他的手,他好像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你能出去一下吗?”魏潜看向符远。 符远笑了笑,缓步出去。 魏潜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她看似没有用力,其实抓的挺紧,“你、你先松开。” “不松开。”崔凝不仅没松开,反而连另外一只手都用上了。 魏潜实在有些不耐,语气冷了下来,“松开。” 以往他虽然板着一张脸,但说话很温和,崔凝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吓得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那,那你不去便不去吧。” 崔凝原想就这样走了,可一想到日后若总不能真正的亲近起来,得什么时候才能求他帮忙寻神刀呢? 想到这个,她又忙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眼圈立马就红了起来,瞬间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魏潜还是一张冷面,可是崔凝明显看出他手足无措似的。“你莫哭,我去。” 崔凝觉得符远教的法子真是很靠谱,心里一松,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嗯。”崔凝抹了抹眼泪,转身出去。 符远见魏潜跟了出来,冲崔凝赞许的一笑。 崔凝吐了一下舌头。 乐天居对面就是一家书局,三人走出酒楼直接步行去了那边。 科举刚刚过去,书局里的人并不多。 符远到楼上找了个位置一坐就不打算起来了,“阿凝跟着长渊去挑吧,我歇一会。” 魏潜认命似的。一言不发的带着崔凝去找书。 这家书局中的书种类比较偏杂。魏潜常常光顾,不过,关于破案一类的书籍着实不多,整个书局也就几本。学习破案最好是看案例。不仅能够培养敏锐的观察力、逻辑性。还可以积累经验。 魏潜选了一本内容比较基础又合乎逻辑的书给她当做启蒙。又选了一些诗词歌赋类的正统学问。 “要这些作甚?”崔凝拿起那些诗集。 “掩人耳目。”魏潜道。 崔道郁夫妇知道他们今天来书局,若是只带回去一本奇奇怪怪的书,恐怕立刻要露馅。崔凝不禁吐了吐舌头。“还是五哥想的周到。” 魏潜未做声。 “五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崔凝感觉的到,他与平常不太一样。 任谁被半强迫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是魏潜还看出崔凝是在装可怜。不过,魏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崔凝能看出来。 “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礼。”崔凝欠身。 她暗自决定,下回不能用这种法子强迫他了,万一他真的恼火怎么办? “起来吧。”魏潜看了她一眼,把书递给她,“让长庚送你回去吧,我先回酒楼了。” “五哥。”崔凝抱着书,跟在他身后,“我必须学破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家里不会同意,并非是刻意为难五哥,等我办成那件事情……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若是这辈子没有机会报答,那就下辈子偿还。 魏潜垂眸静静看着她,然后嗯了一声,目光从她腰间的双鱼佩划过,而后直接转身离开。 崔凝心里蓦地跳了一下。 他,刚刚看了双鱼佩?什么意思?看穿了她的秘密? 魏潜人高腿长,等她反应过来再想追上去询问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店。 “看什么?脖子都要伸出大门了。”符远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一片玄色衣角。 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崔凝被吓了一跳,“符大哥,你怎么走路不带声儿!” “是你看的太出神了。”符远看了看她手里的书,“挑好了?那走吧。” 崔凝跟着她下楼,掌柜迎了上来,笑道,“魏状元说了,这几本书都记在他账上。” 符远点头,待掌柜确认过书籍之后,便直接带着崔凝到对面上了马车。 回到家里。 崔凝就迫不及待的看书。 这是一本汉代的杂记,里面不全是破案,还有很多乡野趣闻,崔凝看着看着就忘记了目的,直接沉浸其中。 之后每天除了去书房听崔玄碧讲课,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 废寝忘食的看了**天,终于将这本“故事”看完。 崔凝发现自己看的太快了,除了觉得有趣之外,别无所得。 “娘子,方才符郎君令人送来一些东西。”青心捧着一个盒子进来。 崔凝接了盒子,“你先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 青心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崔凝一个人,她才打开木盒。 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书,封皮上霸气十足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案集。 那字如刀锋一般透着凌厉,浓黑的墨色似乎要溢出纸张。不知怎的,崔凝忽然就想到二师兄说过的那般神刀的名字,斩夜。 真要斩开夜色一般的气势。 看纸张和字迹,似乎都是新的。 崔凝拿出最上面的一册翻开来看,里面记录了一个个案件。案件后面有详细解析。崔凝只翻了几页,指头上就沾染了黑色,显见有些地方墨迹未干透,再一仔细看,写字的人似乎极力的保持着字迹工整清晰,但因写的太急,连笔甚多。这般一气呵成的字,潦草中透出一种狂气。 崔凝看见旁边贴着一封信,便将书放下,先拆了信。 这封信中的字清俊有力。总体看来极为雅致。只在某一些地方隐隐能看见一些锋芒,与书上是完全不同的字迹,崔凝飞快的看到最后,落款是符长庚。 信不长。主要是告诉崔凝。这些书是魏潜托他转交。符远还说。魏潜昨日已经前往江南,待到那边之后会写信回来,如她想写信过去。直接交给他转寄出。 “真是怪人。”崔凝说的是魏潜。 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酷,接触之下又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然而这种温柔里又透出一股子冷漠,给她感觉好像很好接近又很难接近。 “唉!”崔凝捧着书,无限感慨。 如果精通破案的人是符远,或许情况会好很多?崔凝不敢下这种结论,如果符远性子真的很像二师兄,那还真不如魏潜靠谱。 崔凝看了几页,觉得很枯燥。魏潜能考上状元,说明是很有文采的人,可这本《案集》写的一点都不有趣,都是干巴巴的叙述案情,更着重写什么动机、推理、尸体、伤口、证物,崔凝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 睡着了之后就开始做噩梦,方才看过的描写全部都在梦里变成了实物,吓的她险些尿裤子。 接着,崔凝又在家里打混了三五天,终于被撵去上学。 悬山书院,是长安比较有名的书院,不仅有女学,也有男学,两处相隔不到一里。 崔凝原以为书院是建在山上,结果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创办这座书院的人号悬山居士,是个有名的大儒。 这位悬山居士生性不喜争,一直独自隐居在郊外,起初办书院也只是想教人识几个字,后来慕名而去的人越来越多,他反倒觉得没什么趣味,就拉了一个徒弟过来撑着,一个人游玩去了。 如今悬山居士已故多年,但书院还的院训还遗留着他性格的痕迹——充实、淡泊、不争。 崔凝下了马车,只见四周绿柳垂垂,清竹萧萧,将书院的正门掩藏其中。 循着曲径前行,很快就看见大门牌匾上“悬山书院”四个潇洒肆意的大字,隐约有读书声传出。 “这位娘子找谁?”看门的婆子问道。 崔凝拿出推荐信,“我是来报道的。” 那婆子看了一眼,“您请随我来。” 大门打开,崔凝跟着婆子进门。 “娘子应知我们书院的规矩,来求学的人一律不许带侍女。”婆子边走,边给崔凝普及规矩,“湖边有茶室,您可以让侍女在那里等候,或者下学的时候过来接您。中午书院供应餐饭,都很干净,只是,肯定比不上家里精致。” “嗯,我明白,谢谢。”崔凝道。 “娘子客气了。”婆子微微躬身。 两人走到了一拍屋舍前面。 房门未关,崔凝看见里面坐着一名深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 “先生,有位娘子拿着推荐信来报道。”婆子道。 “进来吧。” 听声音,像是个端庄温和的女子。 崔凝略略心安,拿着推荐信走进屋里。 “学生崔凝,见过先生。”崔凝躬身施礼。 “请坐。”她道。 崔凝落座之后才抬头仔细看眼前的女子,约莫有四十岁上下,生的丰腴而肤白,以时下的审美来看,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而如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稍损容色,但却赋予了她成熟沉稳的韵味。 “吾字临轩,你可唤临轩先生,亦或先生,目前打理悬山书院事务。”临轩先生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把你推荐信拿来我看看。” 崔凝恭恭敬敬的将推荐信双手呈上。 临轩先生接过信拆开看罢,“原来是崔尚书的孙女,难怪如此品貌。”(《崔大人驾到》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PS:下一更要很晚了,所以大家洗洗睡吧,明天再看~~~~~~~~~ 第四十六章 结怨 接着,临轩先生又问崔凝读了哪些书,对她进行仔细的考校,最后帮她安排在同龄人较多的乙舍。 崔凝学的很快,但她八岁以前都是读的道家典籍,到了崔家之后才开始和平常孩子一样读书,自然稍有不足。 “尚书大人说你生病忘记了之前学过的东西。”临轩先生道,“不过崔大人也说你学的很快,所以便仍旧将你按照年龄来分。刚开始听课的时候或许会有些吃力,相信你很快就能适应。” “多谢先生。”崔凝这回放心了,总算不用跟一帮还会尿裤子的熊孩子呆在一处。 “我先带你去教舍。”临轩先生道。 待站起来,崔凝才发觉这位女先生很高,个头都快赶上她父亲了。 临轩先生并不是普通女子的打扮,一袭深青色的袍服是专为女子改良过的,下面是齐地裙子,但是并没有束腰,乍一看整个人呈上窄下宽的样子,朴素又不失庄重,临轩先生身量高挑,穿着颇有气势。 崔凝跟在后面,暗想,这样的衣服,矮的人穿着会像墩子吧…… 不知不觉,绕过了一块花圃,穿过一道长廊,崔凝看见了坐落于湖上的屋舍。 岸边生长了一片水芦,再往湖里面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清晨,湖上的雾气将散未散,恍若薄薄的一层纱,将古朴秀美的屋舍衬得宛在仙境。 “真美。”崔凝由衷赞叹。 在这样的地方念书,肯定很舒服。 临轩先生笑道。“但愿你一直觉得它美。” 崔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正要问,才发觉已经站在了一间教舍门口,临轩先生抬手敲了敲门框。 屋里的先生正在教琴,闻声抬手按住琴弦,转头看过来,淡淡打量崔凝一眼而后起身出来。 “颍川先生,这是崔凝,今后安排在乙舍。”临轩先生言简意赅的道。 崔凝见颍川看过来,立刻欠身施礼。“见过先生。” 颍川先生是个年轻男子。同样颜色袍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崔凝有点吃惊,原来女学里也有男先生,还生的这样好看。 “不必多礼。”颍川微微颌首。转而与临轩先生道。“你先与诸位同学介绍一下吧。” 崔凝跟着临轩先生走进教舍。屋里面安安静静,崔凝看一圈,约莫有三十个女孩。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全穿着浅青色衣裳。 “这是崔凝,以后便是你们的同窗,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谦让……” 临轩先生说了一些话,便给崔凝安排了一个座席。 崔凝在同龄人里算比较高的,于是就坐在了倒数第二排中间,让她先听一节课,适应一下环境。 待一切安排好之后,颍川先生才进来接着方才的内容继续讲。 崔凝擅琴,水平远在同龄人之上,因此听了一会儿,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周围女孩的身上。 突然来了一个新面孔,女孩们本应该很新奇,但恰逢临川先生的课,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先生看,根本无暇顾及她,只有邻座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在偷吃点心的时候很友善的冲她笑了一下。 讲了一会儿,颍川先生就开始示范。 琴音一响起,崔凝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 颍川先生琴技高超,主要在男学那边任教,每隔三日才会过来这边教一回,且都是给年纪较小的孩子上课,主要是因为,他生的太好,又太年轻,掌教考虑到那些十五六岁的娘子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好大材小用了。 一曲终,颍川先生环顾一周,“谁想试试?” 崔凝身旁一个女孩站起来,声音清脆婉转,“先生,学生想试。” 崔凝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就坐了个小美人儿,那姑娘生的白皙,脸庞丰润,琼鼻小口,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小美人看起来比其他孩子都要大一些,约莫有十三四岁。 颍川先生点头,示意她坐到前面放着琴的空席。 小美人莲步轻移,一阵清淡的香风拂过崔凝鼻端,很是好闻。 崔凝看着她走过去坐下,略微调整一下气息才抬手。 琴音从纤白的指端流泻而出,看着画面是一种享受。 待她弹完,颍川先生道,“大致不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愿说的太直白,这姑娘琴音匠气太重,技巧方面虽比同龄人好许多,但在他眼里还是稚嫩的很,算不得精彩。乐,初衷是为了娱人娱己,心有所动,琴音才会有灵气,才能引起聆听者从心而发的共鸣,倘若这个姑娘不能明悟,将来就算学会了世间绝妙的技巧也难成大家。 “你过来试试。”颍川看向崔凝。他了解乙舍所有学生的水平,叫崔凝上来,只是为了看看她学到什么地步了,以后方便教授。 崔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点名了,不过是自己擅长的琴,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大大方方的上去把刚才听到的曲子弹了一遍。 一首悠远旷达的曲子,在她手底少了一点凄清之意,宁静神秘之中透出一丝丝按耐不住的莫名欢喜,听着有些怪异,可是又忍不住跟着欢喜。 曲罢,颍川先生抚掌道,“你抚琴的时候在想何事?” 崔凝直身道,“回先生,学生方才过来时,看见外面景色很美,觉得在这里念书很好,抚琴时便想的这个。” “以前弹过这首曲子?”颍川先生问。 “并没有。学生第一次听。”崔凝答道。 颍川先生面上笑意渐浓,“很好,回席吧。” “先生,学生方才听她弹错了好几个音,为何先生却说很好?” 崔凝看过去,原来是之前弹琴的小美人,此时她带着质询的神色。明明都是第一次听!方才她完成的一点不错,先生却只说大致不错,可这个新来的分明弹错了好些,先生居然赞很好! 颍川如何会听不出崔凝弹错的音符?可整体听下来,崔凝弹的笃定、自在,并不是在战战兢兢的去完成一首曲子,只是为了表达当下的情感,于是她错的那些音符听起来就不那么刺耳。 崔凝的改动自然比不上原作,可是懂得乐的真谛,又知道如何表达,弹得是哪首曲子、是错是对,又有什么要紧呢? “乐之初心,是动情。”颍川微微笑道,第一次指明女孩的缺点,“奏乐者动情,赋予乐曲灵性,聆听者才能被带动,你与她的差别便在于此。她弹琴的时候想的是美景,哪怕错了几处音,大家听着仍是自在享受,你弹琴的时候想着错对,别人也就只能听到错对。” 众人纷纷点头,她们也才刚刚入门不久,谈不上造诣,更甚至听不出崔凝弹错了音,但是作为听众,她们自然清楚听曲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态。 那个女孩咬了咬唇,恨恨的瞪了崔凝一眼。(……) 第四十七章 出事 乐课结束之后,便有几个女孩过来与崔凝搭话,其中就有一个是刚刚上课偷吃的小女孩。 几个小姑娘各自报了家门,竟都是一些贵族女。 那个偷吃的女孩叫李逸逸,父亲是兵部侍郎,正是崔玄碧的下属。 两人一见如故,李逸逸还忍痛割爱的分了一些糕点给崔凝。 坐在水边吃着糕点,吹着湖风,很是惬意。 “武惠估摸着要跟你较劲,你注意点吧。”李逸逸提醒她道。 “武惠?方才弹琴的那个?”崔凝微惊,“她与陛下一个姓啊?” “是啊,她出身是武氏,不过跟陛下的关系都出九服了,大可不必当回事。”李逸逸将手里的残渣洒进水里喂鱼,“其实她也挺可怜,父亲是兵马司一个侍卫领头,她娘亲以前是歌姬,被养在外边,有孕之后才被原配接回家里做妾室,她与她娘亲在家里过的不大好,她这个人凡是又爱掐尖要强,大家都不喜欢她。不过,心地倒是不坏。” 崔凝趴在栏杆上看下面聚集过来的鱼儿,笑道,“那我要注意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反正总是被人盯着比来比去挺烦。”李逸逸颇为感慨,“我其余都平平,就字写的不错,我原来挺喜欢写字,可是自从与武惠一个教舍,每回上书课她便总是与我较劲,缠得我都清减了好多,你说她怎么就不嫌累呢?” 李逸逸捂着腮帮子,“你是没见过我以前的样子。哪个见了不夸一句珠圆玉润?” 崔凝看着她肥嘟嘟的脸,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崔二娘子?”身后有人道。 崔凝回头,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亭亭而立,五官平平,但是给人一种温文亲和之感。 “是云詹姐姐啊!”李逸逸施礼,又热情的与崔凝介绍,“云詹姐姐姓陆,是个大才女呢!现在帮着临轩先生管理事务。” 陆云詹冲她笑了笑,转而对崔凝道,“崔二娘子。请跟我来。” 崔凝与李逸逸道别。随着陆云詹离开学舍。 “头一次听颍川先生的课感觉如何?”陆云詹问。 “先生讲的很好。”崔凝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研究魏潜留给她的“案集”,对书院里学的东西并不是很上心,教的好坏都无所谓。 陆云詹道,“书院上三天休息一天。还有以后只能穿书院提供的衣物。我这就带你去领。” 崔凝道。“多谢师姐。” “师姐?”陆云詹回头笑望她,“倒也贴切。你若不嫌弃,日后跟逸逸一般唤我姐姐即可。” “云詹姐姐。”崔凝为表示不嫌弃。忙喊道。 陆云詹带着她去领了衣物、书等物,之后又去跟着她到处参观,大致了解整个书院的布局,中午就在书院的饭堂里吃了点东西。 今日是头一天报道,不需要整日上课,崔凝惦记着青心午饭没有着落,过午之后便回家去了。 次日。 天色蒙蒙亮崔凝便从家里出来,到得巷口的时候发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阿凝!”李逸逸从车里探出头。 “咦?”崔凝道,“好巧。” “巧什么呀,我专程等着你呢!”李逸逸朝她招招手,“快来快来,到我车上来。” 两人才见过一面,饶是崔凝性子爽朗,也吃惊于李逸逸的热情,但人家专程等候,她也挺高兴,于是下车过去。 李逸逸的马车里收拾的十分舒适,车厢宽敞,有一个小榻,上面铺着薄薄的丝褥,在她脚边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许多吃食,侍女正从一只镂花竹筒里盛粥。而四周的装饰无一不精致。 崔凝咋舌,这也忒会享受了吧! 相较之下,她的马车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了。 “一块来吃早膳。”李逸逸指了指桌子上白胖胖的大包子,“这是朱雀街上最好吃的包子了,我特地帮你带了两个,不许说吃过了!” 朱雀街上的天价,崔净记忆犹新,没想到这李逸逸连一顿早膳都这么奢侈。 “我是吃过了,不过既然你特地帮我买的,再吃一次也挺好。”崔凝爽快的坐下。 那侍婢也给她盛了一碗燕窝粥。 大早上吃这么补,真的好嘛?崔凝搅着碗里的粥,现在她也吃过不少好东西,燕窝的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来尝尝。”李逸逸将包子推到她面前。 马车行走起来,崔凝头一次在车上吃饭,感觉还挺有意思。 朱雀街上的天价包子,味道当然没有什么好挑剔,不过教崔凝说,比她家厨娘做的包子也就是好吃那么一点点罢了,根本就不值它的价钱。 “我最喜欢鲜虾馅和豆沙,不过我还带了好些糕点,怕吃多了甜的腻,就只买了鲜虾馅儿。”李逸逸说到吃,两眼像星星一样亮,“鲜肉野菜馅儿也不错。你喜欢吃什么馅儿?” “我什么都喜欢。”崔凝道。 以前崔凝虽说不是吃糠咽菜吧,但过得也相当清苦,师父在林子里逮到一只野鸡都得在外面烤好带回屋里关门偷吃,若是被那些师兄发现,估计连鸡骨头都不剩。如今这些精致吃食,她以前是连做梦都梦不到的。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不挑食的人呢,你太瘦了。”李逸逸捏捏她纤细的手腕,一脸的忧国忧民,“你这样以后会嫁不出去!” 崔凝反手捏捏她的肉腮,“哈哈,等我大一点就会胖起来了。” 两人嬉笑打闹的吃完了早饭,在车里聊天。李逸逸除了是个吃货。还是个话唠,一张嘴叭叭叭始终不能闲着,一路上给崔凝恶补了一套“悬山书院爱恨情仇录”,譬如谁爱慕谁,哪些人为了男人撕胯,谁又跟谁有过节,谁家在家里表面风光背地里是个受气包,谁的爹喜欢养舞姬,谁的母亲尖酸刻薄…… 崔凝听的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祖父说的“很不错”的女学?!她是不是去错地方了啊? 李逸逸很满意她的反应,伸手拍拍她的头。一副“不要怕。以后姐姐罩着你”的嘴脸。 “咱们书院,是叫悬山书院吧?长安有几个悬山书院?”崔凝忍不住要求证一下。 李逸逸睨着她道,“全长安就咱们一个悬山书院,分男学和女学罢了。” “哦。”崔凝揣了一肚子的“爱恨情仇”。一时有些消化不良。 到了书院。 两人一下车。李逸逸便忍不住直打量崔凝。 “咋、咋了?”崔凝紧张的理了理衣服。第一天穿书院的衣服,出糗了? 李逸逸啧道,“我往常总觉得书院的常服丑。没想到这衣服瘦子穿起来挺好看!” 李逸逸不算太胖,但肉呼呼的身材,加上个头又不算高,穿着没有腰身的常服并不像崔凝想的那样是一个地墩,而是险些成了一颗球。 而崔凝瘦长,穿这样的衣服既能挑得起来,又能遮掩她过于瘦的缺点。 “没事就好。”崔凝略略放心。 可也只是放了一半的心罢了。 因着早上听了李逸逸说的事情,崔凝再进悬山书院就有点提心吊胆。 然而一天过去,却并没有透出任何混乱,同窗们都很友好知礼,就连那天乐课上瞪了她的武惠也没有故意找茬。 她甚至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崔凝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的女孩子在一块玩,感觉自然和师兄们截然不同,跟着她们,她了解到了许多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譬如东市哪家料子好,胭脂水粉又出了怎样的新货,西市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 好像,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随着崔凝渐渐适应悬山书院的生活,已到了盛夏。 她曾经写了三封信寄给魏潜,却都没有收到回信。 符远也是朝廷命官,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几个月里,崔凝也只见过他一次,根本无从询问。 崔凝很苦恼,日子如水般流逝,这样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师门?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下苦工研究魏潜写的《案集》。 刚开始看的时候觉得枯燥乏味,看了也没有多大作用,然而当她随着他的思路慢慢去思考推敲每一个案件的细节,就渐渐觉得有意思了,并且她发现自己现在能看见许多以前被她忽略的东西。 短短几个月,崔凝比在清河三年都成长的迅速,她焦躁的心直至这时才真正平静下来。 每天研究《案集》,不知不觉天气渐凉。 崔凝终于收到了魏潜第一封信,厚厚的一沓,全部都是他整理的一些案件分析,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崔凝很感激他在百忙之中还记得对她承诺过的事情,回信的时候也回了厚厚一沓,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琐碎的事情,还有关于《案集》的一些疑问。 这次魏潜倒是回的很快,仍旧是一些案件整理,还有解答她的疑问,对她那些碎碎念未有只字回应。 书信往来数次,渐已入冬。 建在水上的教舍仍旧有一种别样的美,但坐在里面读书的人心情可就不如夏季的时候美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寒气,就算是窗子上挂了厚厚的蒲帘都挡不住。 崔凝吸着鼻涕,终于明白了报道时候临轩先生说过的话——但愿你一直觉得它美。 “嘤,好冷。”崔凝抱着手炉,还是冷。这冬天坐在水上,比住在山上还要冷啊! 李逸逸里面一层层的夹袄,绑的像个粽子,小脸冻得通红,却还嘴硬道,“瘦子就是弱,我就不觉得冷。” 两个与她们要好的小姑娘一阵笑。 “年关了,再坚持坚持就可以在家休息好久。”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叹道。 她是崔凝后来认识的朋友,叫胡敏,也就是传说中那位“不找事儿不痛快”的胡御史的孙女。另外一个凑在崔凝身边直哆嗦的孩子,叫谢子玉,江左谢家的女儿,与崔凝七拐八拐的有点亲戚关系,是崔凝祖母的狂热崇拜者。 大年过后节气不断,书院索性就每年这个时候放两个月的假。 秋末她们就开始盼,简直是度日如年。 “欸,武惠好几天没有来了吧?”李逸逸道。 武惠的位置就在崔凝右手边,已经空了三日。 “听说她生母病了,在家里伺候汤药呢。”胡敏虽然不像御史那样严肃自律,但什么小道消息都能被她刨出来,完全继承胡御史的才能。 谢子玉道,“我昨日在东市见过她一面,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打招呼她都没有听见。” 自从第一次在乐课小过节之后,武惠果然像李逸逸说的那样,每到了颍川先生的课上就开始处处要压她一头。 崔凝擅琴,但对此道并不执着,于是也就随她高兴,自己爱怎样弹就怎样弹,半点不受影响。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武惠似乎确实意识到自己弹的曲子缺少灵性,还曾私底下偷偷找崔凝求教过一回。不过,崔凝弹琴并没有什么诀窍,就是怎么高兴怎么整,她也如实告知武惠。 可能武惠觉得她小气不愿意教,所以就再没来问过,以后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崔凝对武惠倒是没有恶感,她来求教的时候,确实放低了姿态,很是诚恳,可能本身就不是一路人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几人说说笑笑,驱走了不少寒意。 又要到了学书画的时间,可这样冷的天,可怎么伸出爪儿?屋里人人一副要去就义的似的。 可是等来等去,教授书画先生没到,临轩先生却带着一个官差过来。 屋里倏然安静。 临轩先生问道,“昨日可有人见过武惠?” 谢子玉怔了怔,站起来道,“我见过。” “这位是江左谢氏的娘子,家中行六。”临轩先生对官差道。 那官差冲谢子玉抱拳道,“不知谢六娘可否单独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谢子玉还是冷,但姿态从容,一点不见方才缩在崔凝身上取暖的可怜样。 官差和临轩先生带着谢子玉出去,屋里才响起窃窃私语声。 “武惠出事了?”李逸逸凑近崔凝,悄声道。 崔凝看了《案集》许久,也曾想过,倘若现实中出现一个案子让她练练手多好,可是现在她情愿不是自己想象那样。她与武惠没有多少交情,但这姑娘存在感太强了,毕竟同窗一场,她还是情愿只是出了点小事。(……) 第四十八章 勾搭 不多时,谢子玉便回来了,脸色泛白,不知是冻得还是受到惊吓。 “子玉?”李逸逸小声问道,“何事?” 旁边也有不少人凑了过来。 谢子玉道,“说是武惠不见了。” 崔凝松了口气。 胡敏道,“怎么会不见,被人绑走了?”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觉得武惠是被人绑走了,但再仔细想想,她在家里过的不好,说不定是离家出走了呢? 教书画的先生走进来,轻咳了两声,所有人都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 崔凝一堂课上的心不在焉,武惠到底去了哪里?她跃跃欲试。 放学之后。 崔凝拉上胡敏、李逸逸、谢子玉一并上了马车,其他三人也是压抑了一整天的好奇心,这时候全部都迸发出来了,不用崔凝去问,胡敏便开始将知道的事情贡献出来,“我之前听说她的嫡母给她说了一门亲事,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快说说。”李逸逸催促道。 胡敏道,“是说给兵部侍郎。” 李逸逸悚然一惊,她爹就是兵部侍郎啊! 胡敏见状,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另外一个,夏侍郎。” 兵部侍郎是兵部尚书的副官,设二人。 “吓死我了,也不说清楚。”李逸逸抚着心口,“可是夏侍郎都快五十了。” 谢子玉整个人都要贴在火炉上了,哆哆嗦嗦的问。“夏侍郎不是已有妻室?难道是纳妾?” “如果消息属实,定是妾室。”胡敏解释道,“夏侍郎的长子是兵马司副统领,而武惠父亲只是兵马司一个小头领,约莫他们是想用武惠笼络夏副统领,以求升官。” “那也应该让武惠给夏副统领做妾啊?”李逸逸不解道。 胡敏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夏副统领今年才二十六岁,生的十分俊美,据说是陛下身边上官侍诏的裙下之臣。你想。谁给她献妾室不是间接得罪了上官大人嘛?” 上官婉儿虽只是个侍召的名头,但百司奏疏多经她手,做的是宰相分内事,所以很多人私底下都偷偷称她为女相公。 崔凝听的满头雾水。“为什么会得罪上官大人?” 李逸逸正从兜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几上。闻言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就十二岁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敏儿你快同她讲讲吧,哎呦。真是让人操心。” 她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点心,两腮鼓鼓的瞪着她。 这些权贵之女,父亲大都不止一个女人,她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在男女之事上面都开窍的很早,尽管可能也知道的并不详细,但比起崔凝这个从小在一堆光棍里头长大的孩子强太多了。 于是,接下来就直接转成了对崔凝某方面的启蒙教育。 三个半吊子你一言我一语,听的崔凝满脑子浆糊,但最后好歹是弄清楚了,夏副统领是上官大人的所有物,别人不能肖想。 这话题聊了一路,崔凝拉都拉不回来,结果害的她当夜就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次日正值沐休,不用去上学。 崔凝决定先去找胡敏打听一下情况,谁料,刚刚准备要出门便听青心说符远来接她,只好放弃了形成,乖乖跟着符远去了酒楼。 马车里,崔凝同符远说了书院里的事,“符大哥,你说武惠是不是不想做小妾,离家出走了啊?” 以她对武惠的了解,还真有可能如此。 符远笑望着她,“这么多日不见,也没听说你想念我。” 他的眼眸如悬山书院的湖水,清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泛起了涟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刚刚被塞了满脑子男女之情的崔凝心头忽的一跳,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坦然的与他对视了。 这种隐晦的小心思让她觉得羞耻,脸颊不由涨红。 符远原是开玩笑,却见她难得的露出了女孩儿的羞涩,心里微微一顿,头一次意识到——啊,这原来是个姑娘呢! 那方才说的话就有些不妥了…… 车厢里出现了几息的寂静,颇有些尴尬,不过符远到底是不拘小节的人,很快便调整了心态,一如往常般带着淡淡的微笑,“你说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你莫凑上去,这等事情闹不好就是一身腥。” 崔凝也将方才那一点点异样撇开,抬起头来,“可是我想看看自己学的如何了。” 可是一触碰到符远的目光,她就开始不自在,一直想避开,以前她一直觉得符远像二师兄,现在也一直告诉自己他和二师兄一样,结果还是不行,不知道是在哪一个瞬间,在她心里,符远就是符远不再是二师兄的影子。 突然的变化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听话。”他轻轻道,“我来检查你学的怎样。” “噢。”崔凝胡乱的点头,觉得自己昨日千不该万不该问李逸逸她们那句话,听完那些教导之后,她现在觉得整个人生都坍塌了。 符远看出她的不自在,并没有多问,还是如从前一般从容的对待她。 到了酒楼,崔凝发现凌策也在。 凌策自从和崔凝解除婚约之后,放弃了对她那些要求,反而能够更自在的与她相处了,在加上崔凝心胸宽广,完全没有怨恨,他更觉得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姨子很好相处。 从一进门,凌策就看出崔凝别别扭扭,便问道,“这丫头怎么了?” “不知道。”符远笑了笑,俯身去拿酒壶,“春闱不远了,怎的不在家里温书反而跑出来喝酒?” 凌策叹了口气,“原说我学问不如你和长渊扎实,便让你们先考了,结果你们一个两个全中了状元,可知我现在压力多大?” 他们三个是徐洞达的关门弟子,只要提起一人,所有人便会想起另外两人,万一就凌策一个人没考上状元,那可真是丢脸。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符远倒了杯酒仰头饮尽。 崔凝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到脑后,听着两人的话,也来了兴趣,“表哥开春就要考状元了?” “是啊。”凌策戏谑的看着她,“怎么,不别扭了?” “谁别扭了!”崔凝反驳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凌策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心事重重,小心未老先衰。” “你才未老先衰!你方才还忧心自己考不上状元呢。”崔凝哼道。 “你说的有理,我呀就是未老先衰的命。”凌策是开玩笑,可也说的是实话,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要被压垮了。 这还没扛起整个家族呢,等真正的单子落到他肩上的时候,他都不敢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长渊何日归来?”符远岔开话题。 凌策道,“算算日子,应是五天之后,听说郊外下雪了,不知别处是否也下雪。” “魏五哥要回来了!”崔凝惊喜道。 凌策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符远。 符远只是浅笑,“是啊。” “魏五哥在江南破了很多案吗?”崔凝问道。 “是啊!巡察使主要是到各地去查冤案错案,你魏五哥这一趟可是大显神威。”凌策调侃道。 崔凝目光熠熠,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好像破案的人是她一样。 符远看着她兴奋的小模样,微微沉吟。 天气不大好,符远为崔凝讲了一些破案故事之后,便送她回府去了。 长安的天空阴云密布,也淅淅沥沥的下雨。 待到符远回府之后,雨已经变成了雪,他换过衣物,便去了书房。 “祖父,孙儿回来了。”符远站在书房外面道。 里面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 符相单名危,已近花甲,虽鬓发如霜,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并不显得十分苍老。他的眼睛狭长,目光中尽显岁月沉淀后敛去锋芒的睿智,符远的眼睛生的很像他。 “祖父。”符远在符危面前并不拘束,随意的坐到距他不远的席上。 符危暂时放下手里的公文,“今日又去酒楼了?” “嗯,与长信小聚。”符远道。 符危笑问,“哦?不是教崔家那个小娘子念书?” “什么都瞒不过祖父。”符远被拆穿之后反倒更坦然。 “你从不做无用之功,教小娘子念书这种事情不像你能办出来的事儿。”符危抄手淡淡的看着他,“莫不是看上崔家那个小娘子了?” “以前就是觉得有意思,不过现在觉得也未尝不可。”符远道。 “清河崔氏自是好的,可年纪终究是小了点,祖父年纪大了,不过几年就要致仕。祖父拼了好些年才坐上这左仆射的位置,风光一时,难道说致仕之后就沦落到一个人孤苦无依?”符危叹道。 符远无奈笑道,“怎的就孤苦无依了?不是还有孙儿吗?” “你若愿意来书房天天背三字经、学孟子,不去做官,再来说这话。”符危皱眉道,“我原先看好崔家那个净娘子,年纪也差不多,你一点都不争气,那会儿在崔氏族里的时候,净娘子可没有婚约!” 符远道,“合着您老一口答应我游学,是为了让我去勾搭崔家的娘子?”(……) PS:时间紧迫,没有校对,等下捉虫。还欠一更,明天补上。 第四十九章 十魏 第四十九章 符危怒道,“清河崔氏上上下下不信就找不到个年纪合适的娘子?!你就是不肯用心!” 符危很后悔,前几年忙于朝政,把孙子的婚姻大事给耽搁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满长安适龄的娘子竟然大都有婚约了!选择面窄了,符危总是寻不到一个满意的孙媳妇,前两年的时候他还胸有成竹,因为看好了几个年纪小点的娘子,谁料等到那几个女孩子可以议亲的年纪时,符远却是一个都看不上! 符危就这么一个孙子,打心底希望符远寻到一门合心的婚事,于是在这方面给了他一定的自由,可这也说了不少家了,竟然一个没有成!符危这才开始着急。 “您还别挑剔,那小丫头恐怕更中意长渊。”符远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家祖父。 符危一听,顿时长眉倒竖,“那丫头眼光也忒有问题!魏家那个小五哪有一丁点比得上你!你去去,快去把人抢过来。” “祖父,别的不敢说,长渊比我长得好看。”符远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可能争不过。” “呔!”符危猛的一拍桌子,指着他怒吼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尚未出师就灭自己威风!你不把那个崔家小娘子娶回来,就不是我符危的孙子!” “欸!这就去。”符远高高兴兴答了一句,干脆利落的起身走了。 符危愣了愣,抬腿追了出去。“混小子!你给我站住!” 符远闻声,脚下走的更快。 符危眼见追不上,气的将靴子一脱,扬手砸向符远的后脑勺。 前面符远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一手,干脆一撩袍子大步跑了起来。 碰的一声,靴子落在地上。 身后传来符危的声音,“来人!把靴子捡回来!” 符远大笑出府。 雪密密压压的倾落,没有风,倒是不算太冷。 他索性就披了大氅,令小厮撑伞在街上慢慢走着。 他没有恋童癖。今日与祖父说了崔凝的事情。意思不是非崔凝不娶,而是想先得到祖父的许可再进一步打算。婚事方面,祖父给了他一定的自由,可也并非想娶谁就能娶谁。否则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他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符家祖上倒是曾显赫过。可是在大唐根本数不上,也就是出了个符危,长安才有符家一席之地。符家人丁单薄,若是想稳固下来就只能靠联姻,像崔氏这样的大族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符危先前之所以看中崔净,是因为他们这一房不仅仅是崔氏,身上还流淌着江左谢氏的血,其实他开始最想为符远求娶崔道默的长女,可惜的是那位娘子早已有了婚约。 符远知道,今天祖父看起来暴怒,但其实一点都不生气,他肯定早就打探好了有关崔凝的一切,崔凝除了岁数不合适,其他方面比崔净更好,无他,只因她是江左小谢最疼爱的孙女,必会令整个谢家重视。 而崔凝……是个有趣的孩子。 符远笑了笑,现在虽无任何绮念,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将来会喜欢她。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郎君似乎很高兴?”小厮问道。 “高兴,又不高兴。”符远想以前逗崔凝的时候总捎带逗一下魏潜,他俩现在关系更近,有自己一半功劳吧? 唉!真是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符远相信,这件事情肯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情。 天色渐暮,气温也低了很多,符远走到朱雀大街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雪。 小厮看他转了方向,不禁问道,“郎君不去酒楼?” 符远未答话,抄着手慢悠悠的走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主仆两人已经站在了崔府外面。 大门上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摇晃,雪如柳絮。 符远看了许久,转身离开。 小厮奇怪回头看了崔府一眼,识趣的没有问话。 迎面一架马车行了过来,符远嘴角微微扬起,朝边上让了两步。 “咦?”马车上一个女声显得很惊讶。 马车擦肩而过,走了不远就停了下来,传来崔凝清脆的声音,“符大哥!” 符远回身,面上绽开一抹笑容。 刚刚下马车的崔凝怔住。 符远站在伞下,一袭青衣,身上披着深色大氅,道旁人家门上的灯笼光线温暖,映照着他如玉面容,大雪纷纷泱泱隔在中间却掩不住刹那耀眼的容色,时间彷如凝滞。 “娘子?”青心帮她撑开伞。 崔凝这才走向符远,“符大哥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看看你是否听话。”符远垂眸看向她,“果然被我捉个现行。” 崔凝嘿嘿一笑,“符大哥真是神机妙算。” 白天符远让她不要掺和武惠的事情,可她回到家里以后怎么都按耐不住,最后还是跑去找胡敏打探消息去了。 崔凝见他不答话,又解释道,“我有听话,不曾靠近武家,只是找敏儿问问情况。” 符远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回家去吧。” 崔凝看了看,“符大哥没有坐马车?” “嗯。” “您可真有心劲,大老远步行跑过来捉我现行。”崔凝道。 符远道,“不是有心劲,是晚饭吃多了。” “你说吃饱撑着才来找我?”崔凝哼哼道,“我原还想送送你呢!既然撑着了,那就再走走吧。” 符远哈哈一笑,“小丫头胆儿肥了!” “真没别的事?”崔凝不信他的说辞。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么闲的人呐? 符远不可置否的挑挑眉,“书院该节休了吧?” 这个话题明显骚到崔凝的痒处,她高兴的道,“刚刚敏儿才告诉我,再有三天就不用去书院啦!” “正好三日后开始节休,到时带你去个好地方。”符远见她脸颊冻得微红,便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回去吧,外面冷。” “去哪儿?”崔凝被他勾起了兴致,哪能就这么算了。 符远不理会她。转身要走。 崔凝拽住他的袖子。“到底去哪儿?你不说我今晚都睡不着。” 符远无奈,只好俯身凑近她耳边,“你感兴趣的地方。” 崔凝眼睛一亮,“你是说?” 符远悄悄眨了一下眼。“秘密。” 崔凝忙捂住嘴。目送他走出好远。才想起来问,“真的不要马车送送你嘛?” 伞下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扬手挥了一下。“赶快回去。” 符远原说不让她掺和武惠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既得到了许诺,她便懒得去想为什么了。 今年在书院的最后三天,十分的难熬。 一是因为崔凝心心念念的事情,二则是因为水上的教舍实在太冷。 不过也正是因为后者的原因,女学比男学早放了半个月的假。据说男学教舍也是建在水上,但书院认为男孩子糙养一点没关系,哪儿比得女孩子们身娇体弱? 休假的当天下午,崔凝便做东请了平时要好的几个女孩子去东市一家酒楼里吃饭听话本子,好不快活。 这间酒楼的东家是个女子,听说容貌出色,虽很能招揽男客,但因着巧思别致的经营,这处也是贵妇贵女们常常来消遣时光的地方。 前面讲话本的是个女先儿,说的是新编洛神赋,崔凝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李逸逸早就听过好几回了,便隔着薄绡帘四处看景儿。 “啊!”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李逸逸低呼一声,捉了崔凝的手腕摇晃,“快看快看!” “什么事儿呢?”胡敏忙伸长脖子。 李逸逸指着楼下堂中的几个人,“那、那个!生的好俊!” 崔凝心思还在洛神赋上,心不在焉的顺着李逸逸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之下,险些惊掉下巴。 那处几个男子正聚在一处说话,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正面相这边,一张脸宛若造物者精心雕琢,面上美须整齐,与人寒暄的时候亦无多笑容。崔凝恍惚的瞧着她,感觉时光飞逝,她看见了三十年后的魏潜!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旁边一个华服男子转身的时候,居然与魏潜生的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要年轻点。 “玄衣的是国子监祭酒魏大人。那边与他长得很像的,是长子,如今是太子少师。”胡敏道。 “啊……”崔凝感叹道,“长得真像啊!” “你们不知道?”胡敏讶异。 李逸逸道,“我知道我知道,长安称他们父子叔伯‘十魏’,我只闻其名,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啊。” 国子监祭酒魏大人父子六人,加上魏潜的四位叔伯,都是长安有名的美男子,并且皆是惊才绝艳之辈,于是长安人便将他们合称“十魏”。 谢子玉看了半晌,才问胡敏道,“听说十魏长得都很像?” “确实有点像,但也不同,据说生的最好看的就是魏五郎。”胡敏遗憾道,“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呢!那日状元游街,就见着一个后脑勺!都是对面楼上一个丫头在哪本鬼吼把魏五郎目光吸引过去了!” 崔凝心虚,那个鬼吼的丫头不是指的是她吧? “不过一个后脑勺也能看出俊俏的很。”胡敏说罢又叹气,小声道,“只是你们也听过那个传闻吧?也不知道真假。”(……) PS:嗷嗷嗷,袖子也被自己蠢哭了~~死活打不开二级页面,不死心的折腾了大半天电脑,才想起来我有笔记本啊!!!!欠的更今天补不上,抱歉。连今天的好像欠的有点多了呢~~慢慢补吧,唉! 第五十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什么传闻?”崔凝感兴趣道。 “就是……”胡敏招手让她们靠过来,小声的将那件流传颇广的传闻讲了一遍。 先前崔净也与崔凝大概讲了这件事情,不过崔净是个比较保守的人,远没有胡敏说的这般深入。 崔凝仍未全面理解什么叫做“那方面不行”,但见其他三人都一脸惋惜,她也连忙装着很是惋惜的样子,免得再被灌一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乎整个酒楼的人都在看楼下那几个说话的人,直到他们先后进入雅间。 李逸逸收回目光,“下雪正是赏梅天,我家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明日都来我家里玩吧?” 其他人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崔凝想到明天有约,只好道,“我明日还有事情,就不去了,改日再聚吧。” “什么事情?”李逸逸有点不太高兴,像她们这么大的娘子,天大的事情也就是走亲戚而已。 “家里给我找了先生,明天要见先生呢。”崔凝道。 “怪不得你进步的如此之快!”谢子玉恍然大悟。 崔凝刚刚入学的时候基础远比不上她们,但是很快就赶上进度,教她们好生吃惊,以为她天资过人,没想到是私底下偷偷补习了。 “你们家真是严格。”李逸逸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崔氏家风严谨是满大唐都知道的。 崔凝但笑不语。 天色渐黑,几个人便从酒楼里出来。各回各家。 翌日。 崔凝天不亮就穿戴好坐在屋里看《案集》,等着符远前来。 青禄无奈,“娘子今日不用去上学,怎的起这般早?” 以前崔凝都是天不亮就起,好不容易才将作息从老年状态调整到小姑娘状态,今日难得不用起早贪黑,结果居然她三更就醒了!青禄也只好跟着起来伺候。 “我今日有事要出门。”崔凝道。 青禄用手掩着偷偷打了和呵欠,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裳,“这几日雪下个不停,娘子要多穿一些。免得着凉。” 崔凝每日早晚都要关起门来打一套拳。所以身体一直很好,除了大冬天坐在水上学舍一动不动的一两个时辰会感觉到冷之外,平时并不是很惧寒。 但是青禄见过崔凝从书院出来时被冻得青头紫脸的模样,至今还心有余悸。坚持要给她穿三件袄。 崔凝拗不过她。只好乖乖任她摆弄。 原本一个清瘦的小姑娘。愣是给青禄打扮成了一颗球,再加上一顶毛茸茸兔毛帽子,那帽子有点类似虎头帽。两侧还缝了两个大绒球用来护住耳朵,再加上厚厚的手捂子用丝缎搓成的绳子连起来挂在脖子上,不戴的时候吊在身前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实在太有喜感了。 吃饭的时候,崔玄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难得赞了一句,“今天打扮好。” 早饭后去给凌氏请早安,结果一家子笑的前仰后合,把青禄好好夸了一顿。 崔凝无语,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好吗?穿的这么厚,抬不起胳膊,迈不开腿,整个人都显得笨笨的。 待到符远过来,免不了又被调侃了几句,害的崔凝头一次出去查案的兴奋劲都消减了一半。 外面北风呼啸,马车里升了暖炉,一点都不冷,崔凝觉得自己被衣服固定住了,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还有原来觉着很宽敞的马车,现在居然觉得有些拥挤,她忍不住把帘子拉开一点吹吹风。 马车行驶在朱雀街上,崔凝奇怪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武惠的家不应该走这个方向吧? “我正要与你说。”符远抬手把窗子关上,顿了一会儿才道,“武惠找到了。” “是吗……”尽管有一点点失望,但她更庆幸,“没事就好。” “她死了,在武家的井里。”符远道。 崔凝倏地瞪大眼睛,“死、死了?被人害了?” “前日就发现了尸体,但官府一直瞒着。今日才查清楚,她是自杀。” “怎么可能,她那样好强的人,怎么会自杀?”崔凝不相信。武惠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好强,凡事为了争个名头,情愿付出比别人百倍的努力。在那群女孩子中间,这样的性子固然不讨喜,但说她坚韧刻苦,谁都不会反驳。 符远拍拍她的头,“正因为她是那样好强的人才会走极端。” 符远得知此事之后,明里暗里打听得仔细,也设法看见完整的卷宗,武惠是自杀无疑。 “过刚易折。”符远安慰道,“莫伤心了,她既是这样的性子,这就是她的命数。” 伤心,倒是不至于。崔凝目睹过整个师门惨遭屠戮,目睹过祖母被人暗害,她已经不再会为了一个不怎么想干的人伤心。 仿佛经过哪些变故,崔凝的心就变得冷酷起来,也没有那么多慈悲,只不过一个整日在眼前晃悠的人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仍是令她有些缓不过神。 崔凝摇头,“我没事,武惠为什么自杀?” 符远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想必你也知道她的那门婚事。其实武夫人虽然刻薄,但在婚姻大事上倒是不曾苛待武惠,原是给她说了一个书香门第,男方今年二十岁,已是举人,还打算明年考进士。男方家里也厚道,打算在春闱之后再定婚事,只是武惠心气高,觉得那家太穷,门第又低,所以死活不愿意嫁。” 说到门第,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武惠家里虽与圣上的关系已经出了九服,但只要能沾上一点,也就论的上门第了,要不人家一个书香门第哪怕穷了点也不会想娶一个侍卫伍长的闺女。 武惠心高气傲,觉得自家是皇亲国戚,自己生的好看,才德不缺,将来至少也应该嫁个各方面都相当的男人,于是武夫人费了好大心思相看好的人家,却被武惠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说话自然就不太中听,把武夫人气的摔桌砸碗。 武惠的亲生母亲倒是个明白人,心知武夫人这是真心实意的照顾武惠,于是大冷天替女儿跑去正房跪着,祈求武夫人原谅。 生母如此做,不仅没有让武惠回心转意,反而觉得她眼界窄,自甘下贱。 因这桩事,家里闹的乌烟瘴气,武惠的父亲正逢官场不顺意,心中更烦。而兵部侍郎夏大人的一个妾一年前难产过世,之后就没有纳妾,整巧前段时日传出夏夫人想为夫君物色一个机灵乖巧的女子伺候,武惠的父亲便动了心思。 不是想嫁高门?兵部侍郎的门第够高了吧! 武惠的父亲既然做了主,武夫人就只好操持此事,趁着去上香的时候带着武惠给夏夫人相看了。夏夫人虽觉得年纪小,但夏大人也一大把年纪了,那方面的需求本就不多,况且武惠来年虚岁也就十五了,房事无碍。夏夫人对武惠的品貌都很满意,还特地反复询问武夫人,这样标致可人的女孩子,家里条件也不差,真愿意到她家来做妾吗?武夫人自然答愿意。 此事就算是口头定下了。 不知道是《案集》看多了还是怎么回事,崔凝始终不能相信,“就这样便投井自尽了?” “她知道后就收拾东西逃走,结果被家里侍女发现了,武夫人便将她软禁在院子里。”符远看着她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她一时想不开,投井了。” 这三天里,武惠想了些什么,崔凝不知道,可这是若是摊在她身上,一定不会这样轻易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符远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微微笑道,“你摊不上这种事儿,这天底下能教你做妾的,怕是只有皇帝了,可如今陛下是女子。” 别看崔道郁现在只是区区七品官,崔凝要是不想嫁给皇家,清河崔氏顶着谁也不敢强迫她。不过有好就有坏,身为崔家女,她自然也不能喜欢谁就嫁给谁,除非她看上的人各个方面都配得上清河崔氏。 要是在十五年以前,作为这种大族之女更没得选,因为高门大族一向都相互通婚,极少与其他不见经传的姓氏谈婚论嫁,近年来这些大族的女儿才偶有低嫁。 “魏五哥快要回来了吧?”崔凝忽然问道。 符远想做的事情,机关算尽也要去做到,但他也并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崔凝此时念叨魏潜,他丝毫未有不悦,反而调侃道,“就知道想你魏五哥,怎么不见你念叨念叨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念叨过!”崔凝之前想到符远的次数可比想魏潜多多了,因为他挺像她最喜欢的二师兄。 符远笑着道,“按说明天就会到,只是风雪如此之大,时间算不准。” “我得先献殷勤,明日去接他。”崔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狗腿的机会,说不定魏潜就被她感动了呢? “明天你到酒楼来,我会派小厮在城楼上盯着,一旦确定他到了,我就带你去城门候着。这样又显得郑重,还能偷点懒,你说呢?”符远笑问道。 崔凝抚掌道,“哎呀,还是符大哥聪明。” 马车停下。 崔凝在车里憋闷的厉害,于是率先下了车。 外面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崔凝刚把手揣进手捂子里,就听见头顶上一个微冷的男声道,“你就这样献殷勤?” 崔凝一怔,猛的回过身去。(……) PS:下一更要后半夜了,大家洗洗睡,明天看吧~~ 第五十一章 乖乖不哭 第五十一章 细雪中,魏潜坐在马背上,玄色大氅、墨色眼眸,仿如令人沉溺的深渊。 他宽阔的肩背上落了一层雪,翻身下马的时候抖落一片纷纷扬扬。 “五哥!”崔凝欣喜的扑过去,谁料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趴到了地上。 这是酒楼整理出来给客人放马车用地方,下面铺上了石砖,每天都会有人清扫干干净净,方才下了一点小雪,地上特别滑。 崔凝穿的笨拙,在地上蠕动爬不起来。 魏潜再她面前蹲下,手递了过来。 崔凝不假思索的抓住,被他微一用力便带了起来,整个人贴在他的臂弯里。 “符大哥说你明天才到呢,怎么今天就到了?”崔凝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魏潜松开她,伸手拨了一下垂在她前面的手捂子,不答反问,“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都是青禄给我穿成这样!”崔凝想起方才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感觉,就是一阵面红耳赤,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魏潜笑了笑,俊颜上仿佛冰层消融。 “回来的挺快。”符远迎过来。 “嗯,一回来就听见你在教人糊弄我。”魏潜道。 符远哈哈一笑,“走吧,进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崔凝像个尾巴似的跟在魏潜身后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将武惠死亡带来的那点阴霾全部都抛诸脑后。 暖阁里烧着火炉,一进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魏潜解了大氅挂在衣架上。便听崔凝在那边对青禄道,“我也脱一件,实在太热了!” 青禄只好领她到屏风后面脱了一件棉袄。 崔凝顿时觉得被松绑了一样,加上心里高兴,走起路来感觉都打飘,恨不能飞起来的样子。 青禄也懒得提醒,反正自家娘子在生人面前端的一副好架势,她就不管着管那的讨人嫌了。 “五哥,你给我的案集我都看完啦。”崔凝跑过去坐在魏潜旁边,“还做了好多注解呢。你何时有空帮我看看吧?” “好。”上了酒菜。魏潜见有一道汤,便揽袖盛了一碗,“待我明日述职之后便节休了。” 崔凝这下更高兴,赶紧约他。“那我后天来找你吧?” 符远道。“你魏五哥出门大半年。须得同父母说别来之情。” “那大后天呢?”崔凝忐忑的看向魏潜。 迎着这么祈盼的目光,魏潜只好点头。 崔凝又欢实起来,“我前日还见过魏大人和魏家大哥。你们长得真像。” 崔凝不认识魏潜的大哥,但她觉得既然唤他魏五哥,那理应唤他的兄长一声“大哥”,虽然那位大哥年纪比崔道郁小不了多少。 “我几位兄长模样都很像。”魏潜把手上刚盛好的羹汤递给她。 崔凝顺手接过,埋头吃了半碗,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寒气都被热乎乎的汤水逼了出去,舒畅极了。 “刚刚回来怎么就来了酒楼?”符远看着魏潜的神情,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妙的感觉。 魏潜虽不至于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生出那种情愫,但是他向来对任何女人都敬而远之,偏偏面对崔凝的时候十分放松,看神态,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享受? 崔凝如此执着于断案,究竟是真的痴迷此道?还是痴迷会断案的这个男人? 符远忽然觉得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过来拿点东西。”魏潜连喝里几杯酒暖了暖身子,俊脸上多了一些红晕,加之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柔和可亲。 魏家一大家子聚居,虽为了方便而各开门户,但所有的宅院都相通,并不是分家,魏潜的兄长们都娶了媳妇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的住在前院,因此他很多时间都住在酒楼后面的院子里,有些东西放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可是,符远见他不焦不躁的坐在这里,便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何时回府?” “歇一歇。”魏潜看向他,若有所思。 光电火石的一个对视之间,这两个人已经传递完了所有信息,就连青禄、云喜和符远的小厮郁松在一边都看出一些不对劲,只有崔凝一个人还在傻乐。 符远笑了笑,掸了一下衣襟上落雪化作的水渍,“我还有点事情,等会你送她回去吧。” 是他的,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的放手就跑了,不是他的,就算在这儿傻杵着又能改变些什么?还不如回家干点别的事儿。 崔凝傻不啦叽的就把他给揭穿了,“符大哥,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怎么还会有别的事?” “本来就有不少事儿,只不过你比较重要,所以就先赴约了。”符远走到门口,接过郁松递来的大氅披上,“现在既然有长渊陪着你,我就去忙别的事情啦。” 嘤,符大哥真好。 崔凝爬起来,满脸感动的把他送出去,并且目送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五哥。”崔凝回来坐下,仰脸看着他,“五哥下次破案能带我去吗?” “看情况。”魏潜道。 “我一个同窗,溺死在了井里,符大哥说官府查出她是自杀,你觉得她是自杀吗?” 崔凝顿了下,觉得这么说就算是神也判断不出自杀还是他杀,正准备补充一下,便听魏潜道,“是自杀。” “啊?”崔凝愣了须臾,“为什么说是自杀?” 魏潜扬起一个笑容,“因为我刚刚看过卷宗。” 他的笑,明显并不是因为开心,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让人觉得一切尽在掌中般的运筹帷幄,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魏潜回来的时候先去了官署,整理了一下要述职的内容,又翻看了最近长安发生的各类案件,看到武惠自杀案的时候注意到她在悬山书院读书,便猜测崔凝知道此事肯定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而符远恰好今日开始节休,案子既然已经结了,两人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讨论一下。 地点,除了酒楼没有更好的地方。 于是魏潜整理好东西就放下卷宗。驱马过来了。 “为什么要自杀呀。”崔凝自己并未发现。别人说武惠是自杀,她还是忍不住怀疑,魏潜说是自杀,她却立刻就相信了。 “习惯较劲的人。比较容易看不开。”魏潜见她小脸惆怅的都要能拧出水了。问道。“你与她有交情?” 崔凝屈膝坐在席上一手支着脸颊,觉得脑袋晕晕涨涨,视物有些糊。“不算交情吧,她上乐课的时候总喜欢找我茬。” 魏潜见状,将手里的酒杯放远一些,不再喝酒,又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 冷风灌了进来,崔凝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清醒许多。 魏潜关上窗,“你闻着酒味便会晕?” “估计是吧。”崔凝揉了揉脸,“以前二……” 她的话戛然而止。 以前二师兄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坛子酒回来悄悄在半山的一棵松树下面陶醉的喝了几口,便藏在了树下,崔凝以为是好吃的,就刨出来看看,她揭开封口探头过去嗅了嗅,又用手指沾了一点舔舔,结果脑袋栽到坛口上,坛子倒了,酒水洒了一地,而她就在这浓郁的酒味里熏了一整天,被二师兄抬回来的时候晕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就开始吐。 可把她心疼坏了,奄奄一息的对二师兄说,“才偷了师父一个鸡腿吃呢,吐出来多可惜。” “什么时候吃的?”二师兄吃惊又愤怒,失望道,“你竟然没有叫上我?” 崔凝理亏,耷拉着脑袋,“前天。” “放心。”二师兄拍拍她,安慰道,“估计早重归皇天后土了,放心吐吧。” 然后她就真的放心吐了好几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魏潜见她话说了一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阵阵傻笑,便只静静坐着并不打扰她。 待见她回过神来,才道,“梦醒了?” 梦醒了,过往烟消云散,徒余悲凉。 崔凝被他随口的一句话触动,眼眶微红,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蹭了蹭。 魏潜见她一时喜一时悲,也摸不到头绪。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女人,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的抬起手轻拍她的背,声音低柔,“乖,乖,不哭。” 崔凝本只是一时情绪,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乍然被如此温柔的抚慰,一下子就难受了是许多倍,再也忍不住,趴到他的膝上低低哭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云喜猛的抬起头,喜形于色的看着自家郎君,恨不能现在就蹦回去报告夫人——郎君主动安慰小娘子啦! 坐在一旁打盹的青禄被他的动作唬了一跳,顺着他炯炯的目光扛过去,我的天!自家娘子正趴在魏潜的膝上呜呜哭着,魏潜垂着眼睛一下下的给她顺毛! 青禄刚刚要起身,便见魏潜凉凉的目光瞟了过来,她浑身一僵。 待她缓了缓,云喜又虎着一张脸挡在她前面。 这……要是强行过去会不会被打死啊?呜呜呜,郎君、夫人青禄无能!青禄干脆扭头,专心的搓着衣角。 那厢,崔凝哭了一阵子,才不好意思的爬起来擦了擦脸,解释道,“我就是想到一些事儿。” “嗯。”魏潜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追问,让崔凝松了口气,不过心里暗想,他肯定觉得我是疯婆子吧,突然莫名其妙就开始哭。 不过,崔凝想起他刚刚的举动,心里对他又亲近了许多,“五哥,我觉得你这个人吧,一时冷一时热。”(……) 第五十二章 抢手的崔凝 以魏潜对崔凝的了解,她应该不是一个会挑剔的人,而且是这么突然的挑剔,于是便未做声,静静等着下文。 崔凝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吧,我也是一时欢一时哭,大家都差不多。” 果然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魏潜莞尔,“嗯,都差不多。” 崔凝忙点头。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崔凝又缠着他讲了一会儿在江南遇到的凶案。 之后魏潜便送崔凝回府。 折返的时候,迎面闯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却是符远的小厮郁松,“魏郎君,我家郎君请您过去喝茶。” 魏潜抬头,看见符远正笑吟吟的端着茶盏立于不远处的茶楼上,便调转马头去了那边。 进了茶楼,魏潜将大氅解下丢给云喜,未等招呼的小二跑过来,便大步上了楼梯。 雅间里,符远正一派悠闲的听着歌姬唱小曲。 “还以为你会带着她多玩一会,你做什么事情都利索。”符远笑看向推门而入的人,调侃道,“不知道在床上是否也这般快呀?” 魏潜一袭玄衣,面无表情的带着外面寒凉之气进来,给人一种冷酷的错觉。 “唤我来就是为了听曲?”魏潜看也不看那神色痴迷的歌姬一眼,撩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只留给歌姬一个后脑勺。 符远微微抬手,令那歌姬退下。 屋里只剩下二人,符远放下茶盏。“我与你从小穿着开裆裤就认识,我是什么性子你很清楚,若是旁人,我下手之前必不会明说,冲着我俩的交情,我得先知会你一声,我看上崔凝了。” 魏潜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面上忽然绽开了一抹明亮的笑容,“多谢你提醒我。” 今天之前。魏潜从没有想过自己与崔凝之间有那种可能。只是觉得并不讨厌接触这个活泼的小女孩,倘若不是符远突然挑明,或许他得需要等到崔凝可以议亲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件事情。 “很少见你笑成这样。不过每一次看。都觉得……”符远长叹一声。“真是讨厌。” “以茶代酒,敬你难得如此坦荡。”魏潜举起茶盏,也不管符远喝不喝。反正他说罢就自顾了一口,“天底下女子如此多,为何是崔凝?” “我又没说非她不可。”符远指了指茶具,“我如此仗义,就值你敬我一杯茶?怎么也要泡上一壶吧?大半年没喝你泡的茶了,着实有点馋。” 魏潜不说话,直接坐过去开始泡茶。 符远啧道,“往常千求万求你就是不肯泡,这回肯劳您一双贵手了?” “承蒙你不嫌弃我一双摸尸体的手。”水汽蒙蒙中,魏潜语气淡淡道。 “心胸狭窄!好不容易要挟你一次,泡茶而已,净给我添堵。”符远捏了一粒豆子抛入口中,嚼得嘎嘣响,“我有一种预感,这次做的选择可能会成为我毕生遗憾。” 魏潜端着一杯茶递给他,“那就多谢你用毕生遗憾换我下半辈子幸福。” 符远哼哼一声,接过茶,放在鼻端嗅香。 喝了一口,他才道,“不是我非要抢,世家大族的娘子多,可是愿意嫁给我的本来就有限,在这有限的贵女里头,有趣的又没有几个。” 长久以来,世家之间抱成团,他们把自家闺女嫁去同等门第的世家,就算对方的人品才学普通也无所谓,因为联姻的意义本身就在于家族之间的联系,而不单单是为挑好的女婿。 符远的才学品貌自是不必说,只是论起门第来就差了很多,试想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世家大族,又怎么会看得上符家这样毫无根基的人家? 其实,仅清河崔氏与符远年龄相当的娘子就有很多,不过有一大半都是绝对不会配给他这样出身的人,还有一些都是离嫡系远了点,家里好几辈都没有出过权臣了,这种娘子虽也算出身名门,但除了名声之外,联姻能得到的实质上的好处几乎没有。 崔凝身为清河崔氏嫡系,祖父是兵部尚书,祖叔伯皆是当朝权臣,祖母出自江左谢家,底蕴深厚,母亲出身山东大族,母族昌盛,这样的条件,名列《氏族谱》上的大族肯定都争相聘娶。 符远和魏潜想娶崔凝,还真得要不一般的努力才行。 “我娶妻不看重门第。”门第对于魏潜来说反而是累赘,他家不太看重这些,可万一以后真发现非卿不可的地步,崔氏又不肯让她下嫁,那他是要孤独终老还是强抢私奔? “我也不想。”符远意兴阑珊的靠在椅背上,长指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但身不由己啊!你看我现在过得过辛酸,出身好又让我中意的,娶不到,出身不好,我中意的,又不让娶,条件合适的娘子我又不想将就。就连纳个妾解决一下问题都不能,因为还要顾及名声,我又不愿意去嫖!” 时下风气如此,男人去眠花宿柳,是风流不羁,但你婚前纳妾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过成这样,我真是够了!”符远说的轻飘,可是捏着杯子的手却微微泛白,“莫同我说不看门第,我要是有资格选,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他曾经也有过纯粹的恋慕啊。 魏潜不语。 略愁。 尽管愁的事情不一样,但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你说你,为什么就能把脱光送上床的美娇娘给摔吐血了呢?”符远忽然又想起这件事,特别不能理解他,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毁了。 如果没这段事,现在也不会盯上同一块肉。尽管魏潜并没有表明盯上了崔凝,但他一向颇有先见之明。 魏潜皱眉道,“那是意外。” “哦?现在要是再重来一次,你愿意了?”符远问。 “摔吐血是意外。”可怜魏潜真的没有想把一个女子摔成那样啊!谁让恰好他那天半醉,刚好又措手不及,刚好出手有点重,刚好那女子摔到了屏风下,刚好那屏风又是极重的琉璃…… 之后哪一次别人用这种试探法子试探,他不是好声好气的把人请走? “我没有打女人的癖好。”魏潜认真解释道。 “我知道有什么用,你去同旁人解释去!”符远啧啧道,“不知为何又聊到如此惆怅。” 明明是两个大好青年,明明有那么多娘子愿意嫁,却都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至今婚事还没有个头绪。 倘若崔凝现在是十六七的姑娘,他们估计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发愁了,行动起来必然一个赛一个的快,而现在,魏潜在等,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而符远,就算浑身都是魅力,对着一个啥也不懂的丫头片子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也只能等。 “于我而言,此等之事皆随缘。”魏潜难得表达一次内心的想法,“我无法承诺不争,但成败亦都平常,愿你也如此。” 符远很清楚魏潜的性子,倘若他真是做好了打算,必不会放手,他能够接受崔凝最后不选择他,但他仍旧会用别的方式执着到底,譬如,终身不娶。 “造化弄人。”符远笑笑,把魏潜泡的茶全部都喝了,“开局,你就落了一程。” 魏潜挑眉。 符远道,“她现在还没开窍,等她略有情思,以我的手段,骗个小姑娘哪有不成?” 魏潜沉默须臾,道,“无论你娶得谁,我还是望你有几分真欢喜。” 外面风雪忽急。 作为还没有开窍的少女,崔凝裹着被子打了好几个喷嚏。 青禄紧张道,“娘子是不是受凉了?都怪奴婢,不该给娘子脱一件袄子。” “不是,我觉得有人在骂我。”崔凝揉了揉鼻子,“肯定是符大哥。” “为什么不是魏五郎?”青禄问道。 “他应该不会在背后骂人吧?”崔凝不太确定的道。 青心问道,“娘子今日见着魏五郎了?” “是呀,五哥今天回来了,还给我讲了好多……趣事。”崔凝道。 青心一颗心都要操碎了,心想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夫人。 “我要去母亲那了。”崔凝从被子里爬出来,自己开始穿衣裳。 青心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过来伺候,“娘子喊奴婢一声就行了,怎需自己来?万一冻着可怎么好。” “我手脚快的很,哪里就能冻着了。” 崔凝因着方才的三个喷嚏,硬是又被两个贴身侍女连逼带哄的穿成了一个球。 到了凌氏门外,就听见里面的有笑声传出来。 “母亲和姐姐笑什么?”崔凝进门,见屋里的侍婢在撤茶具,问道,“有人来做客?” “是呀。”崔净拉着她的手过来坐,塞了一块糕点在她嘴里,笑道,“是好事。” “唔?”崔凝一边嚼着糕点,一边等她继续说下去。 凌氏道,“也没什么,就是谢家来问你的婚事。” “祖母娘家吗?问我婚事作甚?”崔凝被李逸逸她们灌输了一堆东西,现在已经不觉得谈婚论嫁离自己太遥远,只是她并没有嫁人的打算。 崔净戳了戳她的手臂,“傻啊,想聘去做谢家媳妇呗!” “啥?”崔凝惊道,“母亲不是答应了吧!” “喊什么?”凌氏对她的反应不解,却还是挺开心的解释道,“还是你那个小同窗子玉的堂哥。”(……) 第五十三章 坐庄 “那又是谁?”崔凝快愁死了,嫁人这件事情真的这么十万火急吗?刚刚解了一桩婚约没多久,又要有下家接手她了? “算起来,你应该唤他表哥。单名飏,字子清。”凌氏很是心盛,“之前你表姑就提过,我又暗中打听了一下,是个不错的孩子,才学出众,长得也俊,比那魏五郎还要好看。” 崔凝想象不出比魏潜还好看得好看成什么样,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你答应了?” “既然你祖父开口要管着你,婚事就不能全由父母亲做主了。”凌氏有些忧心的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实符郎君和魏五郎都挺不错,门第虽说低了一点,但一个是相门郎君,一个是名门之后,人品才学上找补找补,往族里一说也勉强能过得去,但比起子清来说却都差远了。” 就是天仙下凡,崔凝也不想要啊! 好在祖父看起来是个很靠谱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帮她找下家吧? “瞧你那一脸的不情愿,表哥可是江左大才子,多少娘子做梦想嫁的人。”崔净道。 崔凝笑嘻嘻的道,“姐姐不就一个做梦都想嫁的才子表哥么?哪里又多了一个江左才子啊?” 崔净俏脸一红,嗔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 “莫打趣你姐姐。”凌氏摸摸崔凝的头发,“再几日就是你生辰。十二也不小了,听见自己的婚事半点不害臊,还问东问西,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娘子。” “母亲……”崔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知道母亲最疼我,可我不想随便定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表哥过完年就会到长安参加今年春闱,总要到咱家来的,你尽可以与他多处处。”凌氏对谢子清十分满意,说话间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崔凝苦着小脸。在凌氏身旁蹭来蹭去。“母亲别这么急着赶我走,我不喜欢表哥,只喜欢母亲。” 原只是撒娇的话,却恰触到了凌氏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她眼眶微红。搂住她道。“母亲没有赶你走,将来定是要留到十八才嫁的。” 崔凝一抬头发现凌氏哭了,忙又好一阵溜须拍马。才又把她逗乐。 从凌氏院里出来,崔凝想了想,还是跑去见了崔玄碧。 书房里。 因着崔凝的到来,崔玄碧暂时放下了手边的公文。 “祖父,有人在母亲那里给我说亲了。”崔凝眉毛都快打成结了,“可是我不想嫁人呢?” “说的什么人?”崔玄碧声音有些哑。 崔凝听见他清嗓子,便狗腿的跑过去端茶倒水。 崔玄碧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神情柔和了许多。 “是谢家的表哥,单名飏,字子清。”崔凝道。 崔玄碧点头,“是他啊,挺不错的孩子。你是不愿意嫁给谢子清还是不愿意嫁人?” 崔凝很想说不愿意嫁人,但考虑到很有可能被驳斥,只能改口道,“不想嫁表哥。” 崔玄碧是什么人,哪有这样好糊弄,“你见都没见过他,如何知道不是良人?你有中意的人?还是纯粹不想议论婚事?” 崔凝觉得自己要被看穿了,她缩着脑袋,硬着头皮道,“没有,就是不想这么早说亲。” “有祖父在,婚事由着你喜好,只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看的人出身不能太差,不然不太好办。”崔玄碧语气微缓。 崔凝一喜,蹦起来给他行了个礼,“谢谢祖父,祖父最好啦!” “回去休息吧。”崔玄碧眼睛里似也有了些笑意。 “祖父也要早些睡,莫熬坏了身子。”崔凝提醒道。 她决定以后要抱紧祖父这棵大树,平时只觉得祖父沉闷,怎么逗都不乐,可是关键时刻说话管用啊! “祖父,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崔凝说罢,见崔玄碧点头,便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一路上哼着小曲,蹦跶着回了屋里。 一夜好梦。 有了崔玄碧的保证,崔凝过的分外安心,在家里潜心琢磨《案集》,偶尔去酒楼找魏潜。 崔凝生辰近年关。 待到这日,便只邀了李逸逸她们来家里玩。 雪尚未化,梅花亦正盛。 几个女孩儿聚在一处赏梅玩雪,好不快活。 谢子玉自从见了崔净之后就两眼发光,一副激动不能自已似的,想要接近,又怕唐突失礼,还是崔净看出她的忐忑,主动找她聊天。 两人慢慢熟络了,崔净装作随口提了一句江左的大才子。 谢子玉不知道谢家来说过亲,自是没有疑心,“江左大儒无不夸堂哥是奇才美玉,听说他十二岁遍读各家典籍,之后便出去游学,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且能文能武。” 崔净笑着,不着痕迹的看了崔凝一眼,并没有再问。 崔凝心里想的却是,按照她家小弟的发展来看,以后肯定是清河奇才美玉。 李逸逸好奇道,“我也有所耳闻,听说生的还俊呢,比魏五郎还俊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有一年祭祖的时候回过一次祖宅,那时候年纪还太小,不大记得清了。”谢子玉笑道,“况且,我也没有见过魏五郎啊。” “魏五郎、符郎君、凌郎君在朱雀街开了一家酒楼,叫乐天居,要不咱们这就去吃一顿,看看能不能巧遇上他?”李逸逸提议道。 胡敏捂着荷包,惊叫道,“不要!别人说朱雀街上的酒楼吃一顿要心疼两年,我得心疼一辈子。” 御史向来清廉。胡敏家里的情况比长安一般的富户都不如,朱雀街上一顿饭,说不定真够她家砸锅卖铁的了! 而且胡敏若是出入那种地方,第二天胡御史肯定就要被人查个底朝天。 “那算了。”李逸逸失望道。 崔凝想了想,“不然咱们偷偷去看?” “去哪儿看?”李逸逸立刻又起了兴致,“要不去魏家门口堵着?说不定一口气能把十魏看个遍呢!” “十魏相像,而且数魏五郎生的最好,看他一个就成了,没必要都看吧。”谢子玉道。 胡敏听说不用去天价酒楼还能看美男子,顿时放下心来。跟着凑趣。“十个人站在一起,那多气派。” “哈,说的是。”李逸逸很赞同。 几个人说定了去堵魏潜的地点,便兴冲冲的收拾好。准备出门。 崔净没有阻拦。长安风气比较开放。女孩子小时候多半都顽皮过,但她已经算是大人了,不能跟着胡闹。 在马车里。胡敏兴致勃勃的道,“好些女官对魏五郎有意思,光天化日肆无忌惮的对他示好,听说他可害羞呢,脸红的像红绸一样。” 长安风气豪放是一方面原因,女官们大都好面子,敢这般毫无顾忌的示好,主要还是因为那个传闻,被魏潜拒绝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证明他确实不行啊! 说是示好,其实调戏的成分更多一点。 崔凝有点后悔,正色道,“其实我与魏五哥认识,待会儿见了面,你们可不能让他窘迫。” 三人都是一愣,旋即纷纷扑上来挠她。 李逸逸道,“好哇,早就认识还藏着掖着,挠她,挠她。” “救命,我错了!”崔凝已经笑的快岔气了,“女侠饶命!” 路人纷纷看过来,见坐在车外的侍婢也跟着笑,便知是女孩之间的玩闹,又听崔凝喊的有趣,也不由跟着笑。 闹了一路。 李逸逸道,“既然你认识他,不如咱们直接去乐天居,我请客,到时候你就顺道请他过来坐坐。” “还是不要吧,那地方贵的很。”崔凝道。而且上次去吃饭的时候符远就没有收钱,这次万一再不收,可就又欠了一笔。 虽然白吃白喝还是挺开心的,但总觉得吃人家的嘴软,崔凝否定了李逸逸的建议,“不如我们去东市找一家酒楼,然后我写了帖子请他们来庆生,这办法比较稳妥,可就我不确定他们会来。” “没关系,不来咱们就当吃了一顿。”李逸逸最了解吃食,“我知道东市有一家西域人开的食肆,咱们今儿去吃点不一样的?” 众人很信任李逸逸在吃喝方面的品味,于是全都赞同。 这家食肆叫“格桑梅朵”,是个挺大的酒楼,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大堂,地上铺着羊毛毡子,上面绘着具有异域风情的图案,里面往来的人并不像是平时常见的那种肤白蓝眼的西域人,他们皮肤黝黑,服饰也复杂一些,也没有露胸露肚子的舞姬。 有小二带她们到了二楼的雅间坐下。 崔凝好奇的四处看,屋里的装饰不像别的地方极尽华丽明亮,反而质朴幽暗,分明是白天,却点了灯,像极了晚上,令人觉得神秘而有趣。 李逸逸要来了纸笔,“快写快写!” 崔凝接过纸笔,却不知道从何写起,咬着笔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言简意赅的写了一段话,然后誊抄了三份。 “呀,你还请了凌郎君和符郎君?”李逸逸拿到信之后惊讶了一下。 崔凝把笔扔到一边,“我只是随手一写,首先表哥是肯定不会来的,他要在家温书。” 三人这才想起来,凌策是崔凝的亲表哥呢!怪不得她会认识魏潜和符远。 李逸逸把帖子交给食肆的小二,让他立刻送到乐天居去。 “来,咱们设赌局。”李逸逸从铺开一张纸,上面画了两个大圈,一个圈里写“来”,一个圈中写“不来”,“来压,他们会不会来。” “喂,你们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崔凝不乐意,挠头道,“他们不来我多没面子啊。” “所以让你坐庄啊!”李逸逸把她拉过来,问另外两人,“你们压哪个?”(……) 第五十四章 圆兔子 “我压来。”胡敏豪爽掏钱放下。 谢子玉也跟着放钱在“来”字上。 李逸逸道,“太没有意思啦,这样,不是请了三个人么,除了凌表哥之外剩下两个分开来压,先压符郎君来不来。” “来。”胡敏坚持不改。 谢子玉亦不改。 “好,嘿嘿,我也猜他会来。”李逸逸掏钱放上,接着道,“再来压魏五郎。” 这个……胡敏犹豫了半晌,压在了“不来”上面。 谢子玉也压了他不会来。 “为什么呀!”崔凝郁闷道。 李逸逸犹豫了一会,压了“来”。 “魏五郎这两年何曾赴过女子的约?所以他肯定是不来的,但会派人送礼物。”胡敏猜测道。 “那为何又猜符大哥会来?”崔凝道。 胡敏又分析道,“符郎君出了名的好交友,他既与凌表哥是至交好友,肯定会给你面子的。” “且等吧。”李逸逸说罢,叫来小二,点了一些酒菜。 几个人边吃边等。 这家菜的口味重,烤羊肉和奶浆都比别处味儿要足,崔凝吃的高兴极了,也顾不得沾的满嘴都是。 正吃得高兴,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逸逸、谢子玉、胡敏同时顿了动作,兴奋的互相看了一眼,弄得崔凝也开始紧张起来。 “几位娘子,符郎君到了。”外面有人通报道。 崔凝起身迎到门口。 符远仍是一袭青衫眉目俊朗的模样。见了崔凝面上笑容更深几分,“怎么不早告诉我今日是你生辰。” 原本崔凝也不打算说的,她摆摆手,“不足挂齿的小事儿,符大哥快进来坐吧,我与你介绍几位好友。” 符远点头,随着她进去,又道,“我看见你给长庚和长渊都下了贴,长信怕是来不了。长渊今日不在酒楼。不知是否有空。” “嗯,我知道啦。”崔凝道。 符远进屋,几个小丫头就敛了形容,起身规规矩矩的冲他施礼。“见过符郎君。” 符远作为相门郎君。算是权贵圈子里的中心人物了。又是如此一表人才,长安城里做梦嫁给他的娘子多不胜数。用他自己的话说,若是不求娶大族贵女。他早就孩子满地跑了。 符远说了一番祝福的话,又送上了精心准备好的礼物。 刚开始女孩子们都有些拘谨,不过符远向来擅长交际,几句话便将气氛缓和,她们很快便又活跃起来,推杯换盏的功夫,个个都喊上了符大哥。 因着都是小娘子,符远便没有让她们喝酒,只用果浆代替。 崔凝只闻着符远杯子里的酒味,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沉沉,只得猛喝凉凉的浆水保持清醒。 饭吃罢,魏潜最终也没有来,众人却都没有在意,尽兴而归。 崔凝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才渐渐有些不失望的情绪涌上来,好歹是相识一场,竟是连句话儿都没有。 太可气了!小气鬼,肯定是舍不得送礼。 她扁了扁嘴,哼哼两声。 马车缓缓行着,约莫快到家的时候,车壁被人嘭的敲了一下。 因着马车行驶的声音也不小,坐在车外的青心没有注意。 崔凝飞快的爬过去撩开帘子,只见魏潜骑马在后面,用手指了指一个巷子,又指了一下前面,然后便调转马头朝那个巷口去了。 崔凝眨了眨眼睛,啥意思啊? 认真想了想,莫非是叫她找借口支开青心,然后再去找他? 崔凝忽然兴奋起来,想了好些借口,最后才道,“青心,符大哥叫我去拿点东西。” 马车慢慢停下,青心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人,“是去乐天居吗?” “不是,就在那边巷口,你等我一下。”崔凝出来,跳下了马车。 青心看了看那个巷口,见已经脱离了她的视线,心里便有不安,“奴婢陪您过去吧?” “不用,就说两句话,说不定符大哥要给我生辰礼呢?”崔凝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心跟着追了几步,“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哎呀,谁说只能送一次来着!”崔凝回头,“你莫要跟过来!” 青心虽然管的比较多,但到底只是个侍女,不敢公然违抗主子的命令,况且崔凝说了是符远,又是确定知道人在那边,她就更不好硬跟过去。 崔凝一路小跑到了巷口。 这是一个死巷,平时没人打扫,积雪厚厚一层。魏潜一袭玄衣,牵着马立在皑皑白雪中,俊容干净清冷。 “五哥?”崔凝做贼似的勾着脑袋小声唤他。 魏潜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怎么用了这么久?” 方才他看见马车越走越远,心想别回是这丫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知道青心可精着呢,下回不带她出来了,还是青禄好糊弄。”崔凝这还是连骗带威吓才脱身。 “给。”魏潜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递给她,“我刚才看见你的帖子,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嘿嘿,谢谢啦,我把刚刚说你的坏话收回。”崔凝笑眯眯的伸手去接。 魏潜却是忽然收手,“哦?说来听听。” “就……”崔凝想着扯个谎,可是对上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忍不住都招了,“就说你小气来着,别的没有了。” 魏潜笑着将东西放进她一直捧在自己面前的小手里,“祝你年年岁岁有今朝。” 巷外的街道上起了风,巷子里却宁静极了。魏潜好听的嗓音便是此间全部。 崔凝感动的当着他的面就把礼物给拆了。 红蓝相间的锦袋显得十分喜庆,里面装了一串肥肥圆圆的小玉兔,上面两大只,下面跟着七只小的,大的也不过拇指大小,小的乍一看就像个圆润的小珠子,一窝球状的小东西用红色的络子穿起来,可爱讨喜。 “好肥的兔子!”崔凝爱不释手的摸着,或许是魏潜一直呆在怀里,上面还带着一点温度。“谢谢五哥!” “不嫌我出手小气?”魏潜问道。 崔凝见那几颗珠子虽小。但各个如羊脂一般毫无瑕疵,且雕工出色,价钱不知几何,可这样独特的小物件确实难得。“我特别喜欢。五哥在哪儿找的呀?” “天上掉的。”魏潜笑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难得露出一点活泼,“回去吧,外面冷。” 崔凝小心的把兔子装到锦袋里。“那我走啦!” 魏潜颌首,目送她。 崔凝跑到巷口,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听说过年的时候有夜市,五哥出来玩吗?” “嗯。”他道。 崔凝也不知道这是去还是不去,反正他没有反对,她就当做是答应了。 青心在那边脖子都要伸断了才望见崔凝的身影,连忙拿着披风迎过来,“娘子走的急慌慌的,连个披风都不带。” 这不是怕遭到阻拦吗! 崔凝上了车,马车渐渐行驶起来,她从窗子探出头来,正看见魏潜牵马站在巷口目送她。 崔凝咧嘴冲他笑的开心。 “娘子,符郎君是送得什么生辰礼啊,神神秘秘的!”青心在外边问道。 崔凝忙缩回头,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进来,我拿给你看看。” 青心探身进车中。 崔凝把那串小兔子掏出来给她看了一眼,得瑟道,“有趣吧!” “呀!真是可爱。”青心笑道,“还挺像娘子呢!” “哪儿像我啦?”崔凝将一串兔子提到眼前自己瞅了瞅,分明一点都不像。 青心提醒道,“娘子忘啦?那天穿的三件袄子,带着兔毛帽子,可不是像这小兔子吗?圆乎乎的样子可好看了。” 一提起这个,崔凝就想到自己在魏潜面前摔了个狗吃屎,还怎么都爬不起来,再看这小兔子就有些不自在,可她偏生就喜欢这些小东西,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是觉得面子不要也罢! 魏家。 被主子撇下的小厮云喜此刻正在夫人跟前眉飞色舞的讲着,“自打郎君见了崔二娘子那身打扮之后,回来也不看书了,开始拿前几年收藏的玉籽雕兔子,那一个个胖乎乎的兔子雕的可有趣了!谁知正是巧了,今儿是崔二娘子的生辰,郎君一看见帖子,揣了兔子就出去了。” 魏夫人喜的合不拢嘴,“你办的好,莺歌,将过年打的银果子抓一把赏云喜。” “多谢夫人!”云喜忙行礼。 “日后你在他身边多打打圆场,要说聪明,长渊自小就没人能比,可偏这这个上头犯蠢!老四就比他大一岁,孩子都两个了!”魏夫人说起来就有点焦躁。 魏家的家风一贯都靠行端坐正来维持,可是自己做的好又如何,这世上偏有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没事还能给编出一箩筐子的事儿来,何况魏潜确实在某个方面有点异于常人呢?魏夫人是一向极力主张要把这些事情给捂紧,可是他们家魏大人就是听不进去,只要她一提起来,他就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旁人愿意说就说去”。结果流言越来越凶猛,害的她如此优秀的儿子竟然落到这个地步! “夫人不必忧心,智一大师不是给断过吗?这不姻缘就来了?”云喜拿了赏,劝的更用心,“智一大师也说郎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崔二娘子也很是喜欢咱家郎君。夫人想想,崔二娘子的出身、才貌,满大唐都能数得着,不必当初那家好千百倍吗?” 才貌什么的,魏夫人不知道,但只凭出身的确没得挑。 魏夫人又有了新的烦恼,“长渊这个名声,崔家能愿意吗?”(……) 第五十五章 成亲要趁早 第五十五章 云喜机灵嘴巧,想了想道,“崔家岂能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家?若是崔二娘子有意,崔家肯定要试试,要紧的是要劝着郎君莫再把人给摔了。” 魏夫人点头,“还是你机灵。” “小的这点心思还不是夫人教的?夫人定是忧思过甚了。”云喜忙道。 “你说长庚对崔二娘子也有意思?”魏夫人问。 云喜道,“小的瞧着是这么回事。” “若论出身,咱们长渊要好多了,只是……唉!” 魏夫人倒是不怎么不担心崔氏会嫌魏家门第低,魏家虽然比清河崔氏差的远,但往上数,魏潜的曾祖父,也就是那位被太宗誉为明镜的魏征大人娶的可是闻喜裴氏女,再往下,魏潜的祖父娶的乃是琅琊王氏女,怎么算魏潜都得是个名门之后,如何就娶不得崔氏女? 要命的还是他这个烂名声! 就凭这个,崔家要在两个人里头选,肯定会先考虑符远。 魏征当年能娶到闻喜裴氏的女子,可见这些世家大族除了看重门第,也看个人的名声才学。 魏潜才学是尽够了,身上还流着裴氏和王氏的血,可这名声比他曾祖父那是天渊之别!魏夫人扶额,觉得今夜鬓发又要添霜了。 那厢里,为了崔凝婚事愁坏的人不知凡几。 这厢崔凝捧着小兔子玩的心花怒放,她最喜欢这种圆溜溜的小玩意。而且小兔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滑腻腻柔呼呼的手感,摸着的时候,她觉得有小手在心头上挠痒痒,忍不住就想乐。 青禄睡在小阁间里,听着崔凝噗嗤嗤的窃笑,忍不住道,“娘子,都快子夜了。” “我睡不着。”崔凝干脆裹着被子坐起来,“我还去看看符大哥送给我的小玩意。” 符远送了她一小箱的新奇物件。里面有花花绿绿的西域石头。还有番邦过来的有趣物件,看得她眼花缭乱。 “娘子,明天天长着呢。”青禄好言劝道。 崔凝叹了一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先前还说睡不着的人。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滚着滚着就睡着了。 青禄这才轻手轻脚的披着衣服起来。给她掖好被子。 长夜风急,吹散了连日的阴云。 长安冬季寒冷的时间很短,太阳一出来。积雪很快便化了。 待到除夕那晚,只穿着一件薄袄便可出门。 晚饭之后,崔凝三姐弟穿戴一新便去往朱雀街。 每逢节气的时候东市、西市、朱雀大街都免除宵禁,除夕这天却是以朱雀街最为热闹,灯笼从宫门沿着朱雀街一直挂到城门口,照的夜如白昼。 这晚马车不能通行,因崔凝约了魏潜在乐天居见面,姐弟三人便打算逛过去。 街道上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就连一贯老成的崔况也忍不住跟着崔凝四处去买各种小吃。 “长安人真多啊!”崔凝叹道。 平时觉得宽阔的朱雀街此时挤满了人,三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乐天居附近。 “快看!魏五郎!”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开始骚动,很快都往同一个方向集中。 崔凝吃得两腮鼓鼓,闻声愣了愣,踮起脚尖妄图看到魏潜。 崔况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再接上一双小短腿也看不着。” 崔凝嗤笑道,“说的好像你腿很长似的!” “不长,但我没用它干蠢事。”崔况一脸不屑。 崔凝捏了一大块杏仁糕塞进他嘴里,“看你还说不说!” 崔况嘴里塞的满满,脸上还沾着粉末,瞪圆眼睛的样子与崔凝还颇有几分相似,辛苦营造的好些年的严肃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 崔净看的直乐。 “五哥原来这么有名?”崔凝问道。 崔况咽下口中的糕点,一边擦拭嘴,一边道,“符兄说,魏兄幼时便很有名。” 当然,这个名一直都是毁誉参半。 崔况便与她们讲了魏潜最早出名的缘由。 那还是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震惊长安的虐杀案。二十几个权贵家中子女被绑,其中也包括魏潜,动用了京畿之地所有的捕快整整寻了半个月都没有线索,结果二十天之后这群孩子衣衫褴褛跑到了长安城门口,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魏潜带领一群孩子自救,这才脱险。而当时还有三个孩子囚在另外一间屋里,被虐得奄奄一息,他们跑出来的时候,魏潜正设法去救那三个孩子。 逃出来的孩子里有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便带着捕快衙役找到囚禁他们的庄子,那三个孩子已经断气了,魏潜浑身是伤,被泡在水缸里,苍白精致的脸在血水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没救了,从来没有失态过的魏夫人抱着儿子残破的躯体哭的撕心裂肺,见过的人至今印象深刻。 “后来是智一大师救了他。”崔况道。 崔凝听的眼泪汪汪,半晌没说出话来。 崔净也是不语,心里对魏潜肃然起敬,不由懊悔自己那些不负责任的毁谤。 “这事儿已经淡了,约莫他还是因为摔了人家的侍女才这般出名。”崔况道。 深谙八卦之道的人们懂得对比、夸张,如果魏潜长相平平、才学平平,他就是再摔几个侍女也不至于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因此伴随着那些恶名,坊间还传闻他生的仙人之姿,并且是个天纵奇才。 如此完美的人做出那样的事儿才能吸引人关注。 乐天居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崔凝根本走不进去。 等了一会儿。人群或许觉着魏五郎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便各自散开,毕竟今夜的朱雀街好玩的事情还多着呢。 崔凝好不容进了酒楼,不由常常舒了口气。 小二早已认得崔凝,便殷勤的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崔二娘子来啦!”云喜满眼都崔凝,跑近了才又忙给崔净和崔况行礼,“崔大娘子,崔小郎君,小的云喜。” “这是五哥的小厮。”崔凝一直挺喜欢云喜,便与姐姐弟弟介绍了一句。 崔况微微点头。“听说魏兄身边专门配了个能说会道的说媒小厮。就是你吧?” 云喜谦虚道,“哪里哪里,崔小郎君谬赞。您三位请随小的来。” 云喜领着三人去了暖阁,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有几个笑声。 崔凝不让他通报。便悄悄开门进去。 崔净跟在后面。一进屋才发现原来凌策也在!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略有些尴尬。 因着魏潜与符远背对着门,崔凝直接扑过去嚎了一声吓唬他们。 谁料这两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均回头淡定的看着她。 崔况操心的上前作揖,“家姐不懂事,两位兄长莫怪。” 凌策这时也看到了崔净,冲她一笑。 崔净见状,也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也大方的回以一笑,再与符远和魏潜打了招呼。 “五哥,方才在外头看见你被人堵了!”崔凝一屁股坐到魏潜旁边,遗憾道,“你这么出名,咱们都不能一块到街上逛了呢!” “嗯。”魏潜不动声色的将酒壶和酒杯移远了。 符远笑道,“你五哥逢年过节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书,有一年带着面具还被人识破了。” “哈哈,你也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中途摘了面具!”凌策笑着起身,将崔净请到自己身边来坐。 崔净脸色微红,还是坐了过去。 他们三个人处的好,与符远同行的人,还戴着面具,肯定是魏五郎啊! “可不能冤枉我,那是被人挤掉了!”符远道。 “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凌策笑吟吟的转头问崔净,“你累不累?可要出去玩儿?” 崔净的脸唰的红了个透。 “快去快去!”符远散漫挥手,旋即又叹道,“真羡慕。” 崔净原是不太好意思单独跟他出去,符远倒是会做人,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也就顺势点头答应了。 崔凝看着两人起身要走,“我也羡慕,我也想去。” “我的姐,你可长点心眼吧!”崔况瞪了她一眼。 “正巧咱俩都羡慕,不如结伴而行?”符远探头问崔凝。 崔凝点头,但立即又摇头。 刚刚听了一耳朵关于魏潜小时候遭难的故事,现在觉得别人都在外面玩,他却只能一个人呆在屋里,多可怜啊! 符远见她看了魏潜一眼,便又道,“他不能出去,一会儿咱们买些好玩的带回来可好?” 嘤,好。 前一刻还对魏潜充满同情心的崔凝,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毫无原则的跟着符远走了。 “唉!”崔况沉沉叹了口气,快要操碎了一颗少年老成的心。 眼见着人都走了,崔况才问,“魏兄,符兄是不是看上我二姐了?” 魏潜顿了一下,点头。 崔况默了默,又问,“我二姐若是不崔家女,他还能看得上她吗?” “我不清楚。”魏潜抿了一口酒,道,“放心吧,长庚若是只娶门第,也许早就成亲了。” “哦,我就怕他以前这样想,现在年岁大了就马马虎虎找个人凑合一下,因为我眼瞅着二姐怪让人操心。”崔况说罢,又似自语道,“看来我早早看好媳妇真是明智之举。” 魏潜动作一僵,“你现在就看好了?” “是啊,裴氏的娘子。”崔况道。 成名要趁早,成亲也要趁早吗? 魏潜陷入沉思,原来自己耽误到现在是这个原因?(……) 第五十六章 小杏子? (小修) 崔凝跟着符远逛了一圈,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五哥,这都是给你的。”崔凝豪气的将东西放在魏潜面前。 崔况凑过来伸手翻了翻,十分的看不上眼,“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崔凝不搭理她,数着东西,“这是我猜谜赢的灯笼,这个是我画的扇面,这个是桂花糖,这个……” 待她一样一样的数完,魏潜才拿起那张扇面,“你画的?” 那是一幅很简单的画,大片的留白,只用笔墨晕染了远山和明月,落款也只有一个“凝”字,清爽素雅,画工竟然不俗。 “嗯,街上有人摆摊卖扇面的。”崔凝从袖中掏出一物,在崔况面前晃了晃,“我也给你画了一个,只是瞧着你也看不上眼,就不给你了吧。” 崔况一把抓住,塞进自己兜里,“罢了,亲姐画的,只看情面也得收着。” “我的字不太小气了,你若要用的时候自己题字吧。”崔凝对魏潜道。 “好。”魏潜应道。 “符兄,二姐送了你什么东西?”崔况忽然问。 符远扬了扬手里的扇子,“她给每个人都画了一幅。” “送礼都不上心。”崔况失望的摇摇头。 崔凝反驳道,“怎么不上心啦,多实用啊!开春天气很快就暖和了,正派的上用处!” 崔况无语,他跟她说的肯本就不是一码事好吗?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崔况觉得自家二姐自从失忆以后越来越走下坡路,已经完全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不等大姐吗?”崔凝问。 崔况已经起身与符远和魏潜作揖告别了,闻言走过来直接拉着她的袖子往外拽。 “符大哥,五哥,我走啦!”崔凝回头挥挥手。 两人目送他们离开。 待走出大门,崔凝又问了一遍,“咱们就这样走了?真不等大姐?”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谁还有功夫理你?一会儿表哥会送大姐回去。”崔况背着小手,无奈的道,“你说你。该上心的事情不上心。不该操心的又瞎操心。” 崔凝掏了掏耳朵,“你真是比母亲还能念叨。” “我和母亲怎么没念叨大姐?可见还是你毛病多。”崔况道。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崔凝无言以对,与他一并走出朱雀街,上了自家马车。 夜华如水。长灯如渡。 守过一岁。年岁又长。 过完年之后。人们还未从节日的氛围中走出来,很快又是新一年的花红柳绿。 一年一度的春闱就要开始了。 这是崔凝一家搬到长安后经历的第一个春闱,又有凌策参加。所以一家人都比较关注。 因是一年一次,许多流程都去繁从简,科举开始之日起连考六天,第一日考明经科,第二日考进士科,这两科都属常科,接下来依次是明字科、明算科、史科、还有童子科。 童子科也称童子试,参加考试者是十岁以下孩童,各个州府都有考试点,主要目的是考学或者是获得参加其他各科的考试资格,因此并不是特别受关注。 因明经和进士科先考,基本是在童子试结束之后就会放榜。 之后便是殿试,殿试的悬念并不是特别大,因为每年基本都是进士科的人。 前年符远考了进士科魁首,并且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并无多少悬念,他在诗赋方面的才华鲜有人能及,若状元不是他才奇怪。 而去年算是比较有意思,魏潜在诗赋方面虽然不错,但绝不似符远那般令人惊艳,满大唐能与他比肩的人才不在少数,因考试内容比较广泛,不单单是作诗赋,魏潜还算比较有把握能夺个魁首,但殿试的排名可不一定会按照榜上来,再加上他不太会在人前表现自己,如果到时候发挥不好被人抢了风头,这状元也未必是他,于是,这位人才不动声色的连考了五科,包揽明经、进士、明字、明算、史五科魁首。 这样一来就算殿试就算表现一般,陛下也得认真考虑一下。 而今年,看点就更大了。 这两年参加科举的大都是年轻一辈,今年风头最劲的夺魁人选有三个,分别是:长安才子凌策、江左才子谢飏、蜀中才子陈智。 这几天崔净吃不好睡不香,圆润的脸庞迅速的消瘦。 崔凝听了很多关于科举的事情,包括魏潜夺得状元的传奇,便劝她道,“叫表哥也多考几科吧?何必要死守着进士科呢?” “你懂什么呀?”崔况白了她一眼。 “我不懂,那你倒是说说啊!”崔凝道。 科举期间,白鹤书院也放假了,所以崔道郁有空与孩子们聚在一起,“多报几科,有十分把握也就罢了,有魏长渊在前,若有一两科夺不到魁首,平白落了笑柄。朝廷最看重进士科,若不守进士,夺了其他科魁首怕是也不能被点为状元。” “父亲,您看表哥有几分把握?”崔净问道。 崔道郁是走的关系,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他才学和经历都有,大致上也能看出几分形势,可他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儿,“净儿何必如此在意?” “我是看出表哥甚是在意,担心罢了。” 凌策能考上状元,她固然面上有光,可是考不上她又不会嫌弃他,只是心爱之人在意的事情,她难免跟着忧心。 在旁听了许久的凌氏开口道,“策儿本身并不是凡事都要强的孩子,只是肩上扛了凌氏一族的担子。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不去争,你将来在他身边可不能这般没有主意,你要豁达,要学会开解他。” 崔况以前觉得母亲在很多事情上很糊涂,性子又柔,可是随着年纪和见识的增长,他渐渐觉得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大智若愚”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很合适。 “况儿跟我去书房。”崔道郁识趣的给妻子腾地方教女儿道理,领着崔况去书房进行“友好”的父子谈话。 母女三人送了他们出去,崔净才道。“女儿明白。可是……” “可是忍不住担心吧?”凌氏握住她的手,“有时候人进了死胡同,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父亲就是如此。可选择走哪条路的人毕竟是他。他钻牛角尖。我也只能慢慢劝着、开解。再难也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那时候我时时刻刻都煎熬,真是恨不能冲到长安一巴掌打醒他,但是你得忍住。” 崔净疑惑道。“母亲,难道明知道夫君走错了路,不应该及时告诉他吗?” “肯定是要告诉他,可是要如何告诉,那也要看他是什么样的性子,而你要的又是什么。”凌氏微微笑道,“起初我何尝没有提醒过你父亲?念叨多了,他只当耳旁风,据理力争,他比你更急更躁,他就是这么个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的人。我与他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关系不大好,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我只想与他夫妻和睦,其他都是次要。于是我开始试着理解他,包容他,慢慢才发现他的痛苦之处,明白症结所在,一有合适的时机就开导他,委婉的劝解,时间一长,他也就慢慢想开了。” “嗯。”崔净道,“女儿懂了。” 凌氏满意的笑了,继续道,“为妻之道,在于柔中带刚。” “何谓柔中带刚?”崔净不解。 “男人的骨子里生来就有野心,有野心的人自然就有征服**。你将来为人妻,要让他觉得,你依赖于他,要以贞静柔和的一面来对待他,无论何时都不要据理力争,跟男人一旦开始争论,你就落了下乘。于他来说,你用争执的方式赢了他,他知晓是好的却未必会开心,而对于你来说,不论输赢都他面前暴露了你争执时失态难看的一面,怎么都是不划算。” 崔净皱眉道,“难道就只能一味顺从?” “你觉得策儿如何?”凌氏反问。 “他很好。”崔净有些羞涩。 “这不就行了?他又不是那等混账东西,你既觉得他很好,凡事就大度一些,何必斤斤计较?这些是我所讲的柔。而所谓刚,并非是要你变得强横、得理不饶人,是你要保持本心,你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以最从容的姿态应对任何事情。如此,他若不是个混人,便会真正从心底感激、看重你。” “不过我说的顺从只是要你不要过多插手关乎他自己的决定,夫妻之间相处,若是一味顺从到底失了趣味。日后你自己慢慢参悟吧,他们有时候会喜欢你使点小性子。” 凌氏见大女儿若有所悟,便转眼看向小女儿,“凝儿可听懂了?” “啊,啊,小杏子?”正在神游天外的崔凝被点名,连忙装作很是投入话题似的,一本正经的道,“花还没开,还要几个月才能吃小杏子吧?” 凌氏本想教训她几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道,“你呀!一心惦记着吃!” 崔凝年纪不大不小,现在专门教她这些有点早,但凌氏觉着她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事情太简单了,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熏陶,所以便教崔净的时候把她留下来在旁边随便听一听,多少能带着明白些事理,谁想这丫头竟然早就跑神了! “我听了。”崔凝见她们笑的前仰后合,一脸冤屈的道,“母亲说的为妻之道,就像祖母说的做淑女的道理一样,都是揣着明白使劲装嘛!”(……) 第五十七章 丑 凌氏气极反笑,“真真是不知怎么说你好!” “母亲,妹妹说的不无道理。”崔净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装吗? “装什么?”凌氏有些失望,叹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我要你贞静柔和,那得是得打心里看的开,若是憋着一肚子气生生隐忍,到头来还是伤了自己。贵女的做派固然重要,但你们是我女儿,若是实在不是那器量大的人,还是由着性子吧,自己舒坦重要。” 贤淑优雅的女子,永远不会让自己表现出丑陋狼狈的状态,这便是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才叫气质。 凌氏观察了两个女儿这么久,相较之下,她更担心的是崔净。 尽管崔凝各个方面表现的都差强人意,但凌氏能看出她是个豁达的孩子,比较能看得开,可是崔净一副端庄大气的标准贵女做派,其实有些孤傲,也像她父亲,容易钻牛角尖。 可是心性这种东西,哪怕就算说破了嘴皮子,让崔净明白了种种道理,怕是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从性子而言,其实崔凝更适合凌策,但……她其他方面也忒差了点!凌氏要是只跟娘家谈“心性”,估计能被她母亲骂半死。 “净儿,你的能力足以担当宗妇,要紧的是凡事都要看开一些,母亲希望你开心。”凌氏道。 “母亲,我明白。”崔净笑了笑,面上已不带忧色。 崔凝托腮道。“人生来便有各自的因缘,凡事随缘吧,姐姐莫忧心了,表哥要是考上了就皆大欢喜,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凌氏今日没有这个状元明日就败了不成?再说朝廷也没规定只有状元才能做宰相呐?” 凌氏微惊,看向崔凝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赞许,“凝儿看着糊涂,心里却是明白的很。” “我看着也不糊涂呐!”崔凝不满道。 凌氏笑道,“是是是。你不糊涂。满脸都写着聪慧伶俐!” 崔凝接着道,“姐姐这几日吃的都不多,现在想必饿了吧?家里厨娘做的杏仁奶羹可好吃了,母亲赶快让人做来给姐姐吃吧。” “我看是你想吃吧?”凌氏说着。转头吩咐侍女去叫小厨房做些小菜来。 一会儿功夫。饭菜便上来了。 因着不是饭点。只是一些糕点、粥之类的东西。 崔凝不挑,埋头吃的专注,反倒是崔净吃了一小碗粥便搁了筷子。 科举明经、进士科都已经考罢。 等了四五日。便听街上有人喊揭榜了。 崔凝便拉着崔况跟着小厮一道跑过去看榜。 姐弟两人坐在车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便已经走不动了,前面被围的水泄不通,只听着人声嘈杂,有人欢笑有人哭。 他们只好下车走到附近的茶馆里坐,让小厮挤进去看结果。 茶楼里也是人满为患,没有雅间,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便闻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个人高声喊道,“江左谢子清夺了魁首!江左谢子清得了魁首!” 崔凝愣了愣,问崔况,“表哥是不是不能当上状元了?” “不一定,不过我看机会不大了。”崔况颇为遗憾的道。 “那……姐姐知道得多失望啊。”崔凝忧心道。 崔况告诫她,“这话万万不能在表哥面前说。” “我知道,这儿不就只有你我吗?”连崔凝心里都觉得有点难过,可以想见崔净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觉?还有凌策,又会是什么感觉? 崔况见她没了笑容,便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拉着脸作甚。” “你要是没夺魁首,我还笑得跟朵花似的,你愿意吗?”崔凝也不是有多么伤心失望,只是觉得不应该表现的开心。 “你不会有那种机会!”崔况哼道。 “我呸。” 崔况瞪她,“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哼!”崔凝扭头不理会他。 待喝了半盏茶,崔家的小厮跑进来,禀报道,“郎君得了第二。” “也是意料之中。”崔况问道,“那个蜀中陈智呢?” 小厮道,“陈郎君没有考进士科,考了明算和史科,均夺了魁首。” 崔凝眉头皱了起来,揉了揉肉脸,“这下榜眼都悬乎了。” 哪怕朝廷再不重视明算和史科,陈智那也是双科魁首,这就使他成了榜眼的有力竞争者,甚至还有可能与谢飏争一争状元。 “若是魏兄或符兄今年参加考试,那才精彩。”崔况咂了咂嘴,“回吧。” 崔凝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听你的意思,表哥才学不如符大哥和五哥?” “全长安都知道。”崔况迈着小方步到了茶楼门口,恨恨的瞪了高高的门槛一眼,这才使劲抬高腿迈出去,然后装作很是轻松的继续道,“表哥文武双全,更擅长兵法,论起吟诗作赋,恐怕还不如魏兄。” “五哥也会武功啊!”崔凝道。 崔况步子一顿,“真的?你怎么知道?” 没有人告诉崔凝,但是在老家的时候,魏潜踢崔凝那一脚的力道的速度,还有硬生生撤力的做法,绝对是常年习武的人才能够做到。起初崔凝以为是凌策踢得她,心里并没有多想,凌策喜欢收集刀,会武功也不奇怪,谁知竟然是魏潜。 崔凝就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崔况听。 崔况听罢,嗤道,“你知道什么。” 崔凝一惊,差点露馅了,还好崔况没有怀疑她为什么懂武功,只以为她胡乱揣测。 “不过,我明知道你蠢,知道这件事还是大吃一惊。”崔况睨了她一眼,“真没有想到你能蠢到这种程度,夜袭都能摸错房间?真难为你有法子跑到客院去。” 跑到客院可没有动什么脑子,就是翻墙啊!崔凝五六岁就翻的很好了。 两人坐上马车,崔况忍不住叹了一声,“唉!” 崔凝揪着络子上的线,“我真的很笨吗?” “天爷,这么明显的事实你自己竟然还不确定?”崔况怜悯的拍拍她的手,用看智障眼神看着她,“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崔凝愣了一下,随后动容的反握住他的手,“小弟,你真好。” “姐弟情深”的二人回到府中,到了凌氏院子里。 家里早就得知了名次。 凌氏正长吁短叹,见着他们,便道,“凝儿,去看看你姐姐吧,尽量逗她开心。” “我也去。”崔况道。 “嗯。”凌氏不可谓不失望,那日说了一大通,眼看崔净也是个明白的孩子,结果听见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脸色白的吓人。 眼下,凌氏也只能尽量往好处去想,崔净现在正恋着凌策才会失了方寸。 崔凝与崔况来到崔净院子里。 满院的杏花都开了,粉白的一片,崔净坐在树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便叹一叹。 “姐!”崔凝小跑着过来,“我们看完榜了。” “我都知道了。”崔净情绪不高。 崔况慢悠悠走过来,在崔净身边坐下,“大姐不高兴?” “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担心表哥。”大部分都是担心,可崔净心里确实有些不太舒服。 睿智博学的男子,更容易令女子动心,崔净当初会看上凌策,有一方面是因为他比魏潜和符远更耀眼。他的光芒外露,而魏潜和符远很内敛,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凌策最令人瞩目。 当她忽然发现凌策并不如她长久以来在心目中勾画的完美,便难免会失望。 再加上,她如今深陷爱恋,使得她过度担忧凌策。 “小弟方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表哥肯定也懂这个道理,姐姐不必太替他担心啦!”崔凝劝慰道。 崔况点头,“表哥是男人,不会经不起这点挫折。” 崔凝附和道,“对呀,况且第二名也很了不起呢!小弟说了,表哥擅长兵法,那个谢子清又不懂兵法。” “什么叫那个谢子清?他也是咱们表哥。”崔净道。 崔凝笑道,“嘿嘿,姐姐还能唠叨我,可见心情好点了?” 崔净点头。 “大姐,凡事洒脱一些好。”崔况虽不懂什么为妻之道,但见崔净为着这点事情就失态也有些看不下去,“你看二姐,都傻成这样还不是照样该过的过?你比比她,便觉得这辈子值了。” “对呀。”崔凝下意识的附和,反应过来之后抬手使劲拍了崔况一下,“说的好好的,为啥要扯上我!” 崔净噗嗤笑了出来,“行了,你们俩呀,见面就掐。” “是他先掐我。”崔凝气鼓鼓的道。 崔况龇牙揉着被崔凝拍过的地方,“你还是个淑女吗!” “是!”崔凝摆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崔净笑道,“你们俩啊,到底是来劝我,还是来让我劝架?” 三人说笑了一阵子,便一同往凌氏屋里,准备吃晚饭。 隔日。 殿试之后,真正的名次很快就出来了,江左谢子清夺得状元,凌策为榜眼,奇怪的是,探花竟然不是陈智,而是白鹤书院的一名生徒。 众人纷纷打听,谁知,那陈智自觉长得丑,言说恐殿上污了圣目,史科榜还没有贴出来便收拾包袱回蜀中去了。(……) 第五十八章 神童 第五十七章 全长安的人都开始好奇了,这是得有多丑,才羞于见人?就连皇帝都被勾起了兴趣,派人去抓陈智,并放言说:若满朝文武有三个以上说他不丑,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于是陈智才走出十里路就捉了回来,但是这家伙一路上捂着脸,就算被拉到殿上也死活不松手,全无君子风度。 直到皇帝说若是不肯自己松手就来硬的了,他这才道,要状元榜眼上殿才肯松手。 正好谢飏与凌策正在参加琼林宴,便被招了过来。 陈智往两人跟前一凑,就亮出一张传说很丑的脸,结果满朝文武皆言:确实不堪入目。 一般人站在谢飏和凌策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何况陈智确实长得不怎样?陈智如此机敏,皇帝很喜欢,但又讨厌他如此疏狂的性子,于是便赐他为“如探花”,并必须与状元等人一起游街,好教满长安的人见识见识他丑的如何惊天地泣鬼神。 自古侧室便称作“如夫人”,“如探花”显然是调侃惩罚的意思,结果陈智竟然很是满意,喜滋滋的跟着游街去了。 今年,崔凝又趴在乐天居的楼上等着,不过这回不是为了看状元,而是为了看“如探花”。 人面不与昨日同,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意气风发的才子们身着红袍策马而来的时候,人群中诡异的静默。 就连自诩淡定的崔况都不禁好奇的伸长脖子。 随着队伍渐近,崔凝看清楚了最前面的那个人。仿佛明媚的春光全部聚于他身上,耀眼的令人没有真实感,她和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的便屏住呼吸。 直到一群人策马而过,崔凝这才想起来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陈智,甚至连那样俊美的凌策都不曾注意到。 “风华绝代啊。”崔净感叹。 他一出现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纵是个男子,用这四个字也不为过。约莫那陈智长得是不好看,可是若不与谢飏站在一起也未必满朝文武都会异口同声的说他确实丑。 谢飏吸引人的原因并不只是容貌出色,那通身的气度也鲜有人能及。尊贵却潇洒疏阔。透出书卷气,却又丝毫不觉得太过文气。 “这天下大约也只有谢家才能养出此等气度风华。”符远评价道。 天资固然很重要,可也只有生长在那等底蕴深厚的家族,从小耳濡目染。才能造就如此人物。 “说到气度。还是有人比他好的。”纵然方才崔凝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可是论到气度,崔凝始终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二师兄。 说起来也很奇怪,二师兄平时一点也不像谢飏那样如仙如画。有时候还教唆她调皮捣蛋,然而随着崔凝见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渐渐觉得二师兄其实才是真正的有气度。不管二师兄平时看来多么不靠谱,可是关键的时候从未出过差错,就连死都能坦然一笑赴之。 “谁?”崔净问。 崔凝笑嘻嘻的看了符远一眼,“符大哥就很有气度。” “哈哈,真难为除却巫山看别处还都是云。”符远笑道。 崔凝一天不见魏潜便问了一句,“五哥还在忙吗?” 符远道,“监察司所有人都特别喜欢你五哥,知道为什么吗?” 崔凝摇头。 “他就一头任劳任怨的牛,什么难案悬案尽管丢过去,他从来不知道怎么推拒。”符远笑道,“也不知道监察司是不是把活都丢给他了,这不刚刚开年就忙的脚不沾地,到现在忙着呢。” 监察司其中一个作用是辅助刑部监督全国各个州县提上来的案件,每年抽地方进行检查。而他们除了案件之外,也要考察当地官员有没有出纰漏,有没有结党营私,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事与升官直接挂钩,所以比较有油水可捞,至于审核案件这种事情,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你办好了是你份内之事,稍有差池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魏潜现在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事,因为他快速缜密的判断能力,现在全国调上来的疑难案件全都堆到了他的案头。 这人也从来不吱一声,上面给多少活都默默做起来。他的上峰欢喜的要命,陈年旧案要翻案?给魏长渊办!悬了多年的案子?给魏长渊办!涉及权贵?给魏长渊办…… 崔凝心知今日怕是见不到魏潜了,在乐天居里玩了一会儿便与崔净崔况一起回家去了。 回到家,三人一起去了凌氏屋里。 凌氏也刚刚才处理完事情,见儿女过来面上浮上笑。 待上了茶点,凌氏道,“看过了?” “嗯,谢表哥长得可好看了。”崔凝道。 “他前几日就递了帖子过来,明日来咱们府上做客,你父亲已早经回帖了。”凌氏笑吟吟的看着崔凝,心想谢飏这般人才,怕是没有女子看不上。 “表哥也知道议婚?”崔净问。 凌氏抿了口茶,“你也是知道谢家规矩的,他若不点头,你表姑母也不会过来说。你谢表哥今年虚岁才十九,谢家那边也不甚着急。” 谢家现在已经不如从前了,每一个煊赫过的门阀士族无不期盼有一天能重新走上巅峰,入仕是最重要的手段,而联姻则是辅助。清河崔氏如今正如日中天,而崔凝又是谢成玉最看重的孙女,谢家这才动了心思。 世家深知“爹挫挫一窝,娘挫挫三代”的道理,想要光耀门楣,自家儿郎争气要紧,取个能够持家相夫教子的媳妇也十分重要,谢飏如此优秀,又是这般出身,天下有哪个女子不乐意?谢家坦然的慢慢挑拣着,眼下也只是对崔家放出了这种意向,并非一定要娶崔凝,倘若她的德行不足,谢家是绝不肯要的。 一直默默坐着的崔况突然开口道,“母亲,听说裴参军最近升官了,已经在长安定居,您若是出门交际的时候还请与裴夫人多走动走动。” 凌氏愣了一下,“裴参军的夫人?” “就是裴九娘的母亲!”崔凝记性可好着呢! 凌氏这才想起来儿子曾扬言已经看好了媳妇,她一直以为儿子不过是说说,没想到现在还记得! “你姐姐的事情还没有急,你急什么!”凌氏笑斥道。 崔况皱眉,“不早了。我仔细想过,若是再等七八年,我未必能说到比裴九娘还好的!” 他说的这个好,包括很多方面,模样、性情、门第等等。 清河崔氏的门第固然很高,但裴家的门第也不比崔氏低多少,况且裴九娘的父亲如今还年轻,眼看官途无量,现在都已经是四品下了,还是手握实权的官职,只要他不自己作死,七八年后就算不能当宰相,多半也能在三省六部为一主官。 相比较之下,崔况的情形可就有点不太妙,崔玄碧眼看要告老,崔道郁现在还在白鹤书院熟悉事务,一年以后老山长才告老…… 七八年后,他们家正是青黄不接。 凌氏自然也知道,“你就不能自己努力?你要是考个状元,裴家随便哪个娘子,母亲都能给你讨来做媳妇!” “我打算明年或后年考。”崔况认真的道,“在此之前,母亲先了解一下裴家没什么坏处。” “真的?”凌氏惊道,“此事可有与你父亲商量?” 崔净与崔凝也俱是一惊。 崔况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被誉为神童,名声很响,但是到了人才辈出的长安,他就显得没有那么出众了,见惯了多智的人,大家渐渐也都觉得他似乎比以前正常了,谁料一直默默上学下学的孩子,竟然突然说要参加科举! “小弟有把握?”崔净劝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必太急。” “准备好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急。”崔况已经定了主意,别人再怎么说也都枉然,“我晚上会与父亲说。” 凌氏很担忧,心想莫不是连看了两年状元游街,把孩子刺激到了?不过科举又不是什么坏事,去试试水也好,凌氏遂也没有反对,“此事你与你父亲商议吧,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母亲都支持你。至于裴家,我若是有机会遇上自会多加留意。” “多谢母亲。”崔况道。 崔凝比任何人都要震惊,因为崔况曾经说过,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得第一就不会去触碰科举,那现在是有这种信心? 从凌氏屋里出来之后,她瞅着机会便拽着崔况跑到花园的一个僻静处。 “你真的准备好了?”崔凝问他,“不是羡慕谢表哥游街?” 崔况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那……” “其实我最忌惮的就是谢家表哥,现在的我远远比不上他。我对进士科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明经、明字不难。”崔况抄着手蹲坐在亭子边,仔细与她说,“科举连续举行好几年,奇才不断涌现,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人夺进士科的魁首,但是那些皓首穷经的人大部分早就考过了,明经竞争不那么大,我天生过目不忘,考明经应不是问题。” 如今的科举多是贴经释意,也就是从要考的一些典籍当中随便抽取,抹掉一些内容,让考试者填写,再者就是著文解释个人对这段经文的理解,释义可不仅仅是要求说清楚意思,而是要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文章也要写得漂亮。崔况这种天生过目不忘的人占了很大便宜,至少在贴经上不会失误。(……) 第五十九章 江左子清 崔况过目不忘加上脑子又灵活,并不是死读书,他没有足够的阅历,注定不会写出老辣的文章,但他文风素来是以“奇秀”出名,他脑子里似乎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常人难以揣度,很多时候独到的见解都能令人拍案叫绝。 他的实力和信心相当,实非狂妄。 “明经、进士、明算、史,四科我都打算试一试。史科有七八成把握,明算科不太有信心,考试范围太博杂,毕竟我活的念头还短。我与祖父聊过,当今圣上更偏好录用才思敏捷之人,若是不遇上强劲对手写出如洪吕大钟般振聋发聩的泰岳之文,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占进士科的榜首。” 崔凝看着蹲坐在对面的崔况,小小的一团,怎么脑子里就装了那么多东西呢? 跟崔况一比,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考了状元之后呢?” “祖父说,连续几年的科举,人才已经过剩,如今还有许多人在等候录用,趁着他还在朝廷的时候先带我几年,对我以后有好处。” 这世上多智早夭的例子不胜枚举,又有多少人小时了了,而大未必佳,大多数并非因为他们突然变笨,而是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和教育。 崔况如此天资,整个崔氏都很重视,因此他早早接触政治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任性的决定,而是合族长老多年对其秉性观察,最终与崔玄碧商议之后做出的选择。 “其实我这么早去科举。也是形势所逼。”崔况一副感叹命运多舛的小模样。 崔凝疑惑道,“什么形式?” 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祖父年纪渐大,父亲不争气,母亲是个闲散性子,二姐脑子又不好使。”崔况揣着手,看向她,“大姐嫁去凌氏,怎么说都是母亲的母族,不会吃亏,可你就不一样了。谢家是冲着祖母才想求娶你。若是他们发现不是预想中的样子,这婚事难成。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以后我有出息,你在世家子弟里边随便挑拣。选着称心如意的嫁。人家也不敢嫌弃你。” 都是一家子不争气。才逼得小小年纪出去打拼啊! 嫁人虽然不在崔凝的计划之中,但是崔况如此为她打算,她打心底里感动。“小弟……” “你是我亲姐,这些是我份内之事。”崔况拍拍她的肩膀,又道,“快要上学了吧?” “嗯。”崔凝觉得好像每个人对未来都有规划,可是她的计划是那么模糊,只能等,果然是她太笨了呀! “裴九也会去悬山书院,你记得帮我看看。”崔况道。 崔凝义不容辞,“肯定会的!放心吧!” 崔况笑着起身理了理衣服,“那我去看书了。” “好,你去吧。”崔凝忙道。 看着崔况走远,她觉得有点不对头,好像他在哄她去帮忙看着未来的媳妇? 可是他说的话又确实不作假,罢了,这问题不想也罢! 崔凝挠了挠脸,吹着风,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也想像崔况一样,做到事事心中有数,可是她想破脑袋却连下一步干什么都不清楚啊!除了到东市、西市去看看刀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夜,注定又是个失眠夜了。 好不容易天色朦胧的时候才睡去,没多会儿又被青心叫起来。 崔凝迷迷糊糊的坐在妆台前,两眼无神的看着青心和青禄带着其他婢女忙碌,半晌才想起来问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平时起床的时候都是青心或青禄带着一个人伺候,今天好像出动了院里所有的婢女? 青心把一块滚热的帕子敷在崔凝脸上,她被烫的嗷的一声,随即又舒服的叹息起来。 “娘子忘记了?今日谢郎君来啊!”青心道。 帕子取下来,青心凑到她对面仔细看了看,抬头吩咐其他侍婢,“去拿熟鸡蛋来。” “我一会儿要去陪祖父吃饭,拿鸡蛋作甚?”崔凝稍微清醒了一点。 “娘子昨夜又晚睡了吧?眼底下都青了。”青心兀自唠叨,“得告诉夫人才行,娘子小小年纪就总是睡不好,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受得住?” 崔凝只好装作自己不存在。 青禄过来帮她换衣服,然后梳头。 青心剥了鸡蛋在她脸上滚,热热滑滑的感觉让崔凝忍不住直哼哼,心想以前想吃个鸡蛋都要蹲在鸡窝跟前守着,哪曾想到现在居然拿它来滚脸呢!唉!想想真是可惜,如果她要来吃了,会不会被人怀疑她不是大家闺秀? 在崔凝的胡思乱想中,青心青禄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 崔凝睁开眼睛往镜子里一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我?” 刚刚到佛堂的时候,崔凝还是瘦柴火似的,但是娇养了这么久,她像是褪去了那层不起眼的壳子,再加上精心的装扮,让她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 镜子里的人一袭鹅黄色襦裙,彩色衣边,显得清新又不失活泼,而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串圆兔子更是有趣,乌黑的头发半挽,与衣边颜色相同的发带缠绕做装饰,两颊边各编垂辫,额头上一小撮留海儿,十分可爱的样子。 她的眼睛形状可以归类为桃花眼,但是因为皮肤特别白,点墨似的眼特别明显,显得好像整个眼睛都很圆似的。 青心看了一圈,有点不太满意,“显得太小了。” 这身打扮放在平常绝对妥当,但是今日谢飏过来拜访,有点双方相看一下的意思,崔凝这一身打扮就太幼稚了。 青禄很快又将她衣裙脱掉。换了一身红色衣裙,收拾完毕之后,发现崔凝太瘦了,气质并不显雍容,穿这样的颜色反而有点担不起来。 达不到预想效果,这一身又被否决了。 很快,在青心的指挥下青禄给她换了一身浅青色配金银绣的长裙,又将头发打散,留海梳上去,垂辫当做发带拢住半挽起的头发。又寻了银镶玉的小发饰装点。这么一弄。崔凝立即显得大了一两岁,又清新脱俗、活泼俏丽。 “好。”青心这才点头,并道,“日后娘子要多多打扮才好。” 平时崔凝都是捡着最方便简单的穿。从不事装扮。闹得身边侍婢都不知道她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临上阵一大通折腾。 崔凝从小在一群糙汉中间成长,但泯灭不了女孩爱美的天性,以前没有什么条件的时候她都很爱捣鼓这些。现在反而不愿意在这方面花时间了,不是突然变了性子,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有精力还不如去多看书,多了解这个世道,以便早日找到神刀。 装扮好之后,崔凝还如往常一样去了祖父院子里吃早饭。 崔玄碧见她这样的打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这样,很像你祖母。” 只是谢成玉更丰腴一些,生的本身就秾丽,崔凝面容与她有两三分相似,只是更显素淡些。 “我听姐姐说,祖母年轻的时候生的倾国倾城,祖父这是夸我呢?”崔凝笑着坐下。 崔玄碧笑笑,“吃饭吧。” 祖孙两人吃完饭,那边便有人来通报,谢飏过来给崔玄碧请安。 “祖父,我要回避吗?”崔凝问。 “跟我走。”崔玄碧道。 崔凝跟着他到了厅中,他指了指屏风,“进去吧。” 崔凝高兴的躲过去,又从后门探出头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崔玄碧难得露出一个真正开怀的笑容。 须臾,有小厮通报,“小谢郎君到了。” “进来吧。”崔玄碧沉声道。 崔凝趴在屏风后心想,偷窥可真是门学问,这要怎样在不暴露痕迹的情况下成功偷看到呢? 其实她完全理解错了,崔玄碧让她躲在后面,是想让她听一听谢飏的言谈,从屏风那边隐约也能看见厅内人的举止。 崔凝只隐约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进来,厅内便响起了清朗的声音。 “愚外侄孙子清拜见祖姑父。”那人直接跪下,给崔玄碧磕头。 平时就算是奴仆也很少行跪礼,但谢飏行的是孝道,他远离长安,不能经常来拜见长辈,况且刚过完年,磕个头是应该的。 崔玄碧起身虚扶起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都长成大人了,快坐吧。” “谢祖姑父。”谢飏道谢之后随着崔玄碧坐下。 “不必拘束,就如到自己家一样。”崔玄碧仔细端详谢飏,赞道,“真是个出色的孩子,都说琅琊王氏生的个个生的好,却差你远矣。” 谢飏今日一袭绛色袍服,坐在厅中无端便衬得屋里亮堂了几分,他一笑,更是令人觉得珠玉在侧,“祖姑父过誉了。外侄孙以往游学在外,不能常常来给您请安,实在罪过。” “志在四方,何必拘泥?”崔玄碧笑道,“家里祖父祖父都还好吧?” “劳祖姑父挂念,祖父祖母一向好,家里人也都命我向您问好。”谢飏道。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崔玄碧开始问他以后打算,聊了很久。 崔凝着急的要命,连崔玄碧这样沉郁的人都表现出挺喜欢谢飏似的,可见这个人确实从里到外美的不像话,崔凝虽然没有抱着其他心思,但好奇心还是颇重的。 她忍不住趴在地上,从下面悄悄探出头来,心觉得这个位置应该难以被发觉。 只是谢飏正坐在面向屏风的地方,一瞬间便用目光捉住了她。 崔凝只见他一袭绛色宽袖袍服端坐在胡椅上,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含着淡漠,分明是柔和美好的线条却透出威严,因此纵然是生了一副俊得近乎妖魅的皮相,却不流于俗,让人觉得矜贵不可侵犯。 可是,他看见崔凝的那一刻,唇角微微扬起的样子又平添几分魅惑,他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宛如传说中掌管天地一方的神君。(……) 第六十章 卑劣与运气 崔凝愣了许久,猛然抽身回来的时候却忘记自己头在屏风下面,于是,只闻“咕咚”一声,屏风一震,轰隆倒地。 那一刻。 崔凝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自己要悲剧了……祖父不会发火吧! 她忙揉着脑袋站起来,头脑嗡嗡眼泪汪汪的看向崔玄碧。 崔玄碧不愧是历经过风浪的人,这么大动静,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看了她一眼,见没有受伤,便用一点点训斥又有一点点宠溺的语气道,“又调皮!过来见过你表哥。” 崔凝只好走过去行礼,“见过表哥。” 谢飏起身回礼,“二表妹。” 原本他坐着的时候,两人视线差不多,结果他又站起来,崔凝又变成了仰视。 “子清先去见见你表叔表婶吧,待午膳后再来与我说说话,”崔玄碧道。 “好。”谢飏应道。 崔玄碧又看向崔凝,“阿凝给你表哥带路吧。” “哦。”崔凝欠身,转向谢飏,小心翼翼的道,“表哥,咱们走吧?” 两人沉默着从屋里出来。 崔凝觉得走在前面简直像是被在油锅上煎,整个背后都**辣的感觉,脑袋懵懵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一切全都是因为背后那个俊美的让人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的家伙。 “表妹,此处已经走过了。”谢飏提醒道。 他的声音从头顶灌入耳朵,崔凝觉得脑袋和耳朵里都是滚烫。 “啊……”崔凝反应有点迟钝。微风拂过才稍微清醒一点,“走那边。” 她埋头直往前冲。 谢飏步履悠闲的跟在后面。 出了崔玄碧的院子,青心青禄在那边等候,便不用她费脑子带路了。 崔道郁听小厮说谢飏已经从父亲的院子里出来,便携一家到了堂中相候。 等了一会儿,大家便看见这样的一幕:崔凝头发微乱,垂着脑袋在前面小跑似的,后面一个俊美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男子从容相随。 待走近了,凌氏在看见崔凝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不禁问道。“凝儿这是怎么了。” 崔凝见着凌氏。便赶快扑到她怀里。 谢飏进屋于崔道郁夫妇施礼,“子清拜见表叔表婶。” “果然一表人才!”崔道郁笑着夸赞,又与他介绍,“这是我的长女净儿。这是况儿。” “见过表哥。”崔净有一瞬失神。旋即便规规矩矩起身施礼。 崔况拱手。“表哥。” 一屋子人见礼之后,都陆续落座。 崔道郁免不了又是与谢飏一阵寒暄,将家里上上下下都问候过了之后。这才开始真正的聊天。 凌氏心疼的看着崔凝脑袋上的大包,不好立刻离开,也不好追问,让身边的侍女带着她过去上药。 谢飏将方才的情形简单提了一下,只说崔凝不小心撞到屏风上去了,并未提偷窥之事。 寒暄问候方面,谢飏话不多,也不失礼,但崔道郁将话题引到了学术方面,再加上崔况,三人聊的不亦乐乎,凌氏便托词准备午膳,带着崔净一起出来了。 崔凝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胡床上覆冷巾布,脑袋上的大包已经肿的有她小半个拳头大,像是头上长了大角,虽未流血,却看起来伤的很重。 “凝儿!”凌氏一出来便直奔崔凝这里,看见那个越来越大的包,心疼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撞上屏风了。”崔凝现在倒觉得不是很疼,只是脑袋里嗡嗡的,很晕。 方才在那边的时候,崔玄碧没有直接看见崔凝是如何将屏风弄倒,见她浑身也没有伤,还以为是她不小心推倒了,便没有多问,出来之后头上那个包才慢慢越鼓越大。 “怎么能撞成这样!”凌氏又问青心有没有请医者。 青心道,“青禄去请了。” 凌氏又吩咐道,“去冰窖里取冰块来。” 青心领命出去。而崔凝这时想的是,听母亲的口气,看来谢飏没有把偷窥的事情说出来!好在她机灵,没有自己招认了!崔凝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这一撞好像变得聪明了,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吓坏了凌氏。 待医者过来,反复问了好几遍,脑子没撞出毛病来吧?医者保证没有任何问题,她才松了口气。 “养你这个闺女,可知道我操多少心吧!”凌氏坐在床沿,仔细看了看她头顶那个大包,“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皮?你弟弟打会走路之后就没教我操心过。” “母亲,我头好晕。”崔凝听她数落,就更晕了。 凌氏立刻闭嘴,帮她换了头上的帕子,“敷着好受一点了吧?” “嗯。”崔凝鼻音都出来了。 凌氏便不吵她,“你服药之后就睡一会吧,我得去看看午膳准备的如何了,净儿,你在这陪着妹妹。” “好。”崔净应道。 凌氏走了,崔净看着躺在床上哼唧的崔凝,心里隐隐有种难受的感觉,如果当初不是看上凌策,说不定现在与谢飏议婚的人就是她了。然而一念闪过,崔净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特别恶心,突然间开始厌弃自己。 崔凝闭着眼睛偶而哼哼一下,不知是否睡着,崔净似是自语,“妹妹觉得谢表哥如何?” “嗯……他啊,像画里的人。”崔凝喃喃道。 “比魏五郎呢?”崔净很想得到崔凝的支持,不是她一个人被谢飏的外表迷惑,才产生那种令人不齿的想法。 “五哥。”崔凝沉默,就在崔净等了许久,就在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却听她道,“五哥最好。” 谁也不能替代魏潜,因为他能帮她找到神刀,回到师门。 崔净怔住,半晌,忽然垂头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溢出。 她一直是人人称赞的贵女,也一直都认为自己比妹妹强很多,可是忽然之间,这样一个从心头掠过的念头,让她看清了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劣,如此可憎,那种感觉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尘埃里,往日所有的自以为是,如今在她看来都是响亮的耳光。 青心见崔净在哭,而崔凝喝了药之后仿佛睡着了,便微微抬手,示意屋里的人都退出去,最后她自己也退到了门外。 待崔净擦干眼泪,转眼见屋里没有人了,不禁沉沉一叹,轻声道,“我配不上凌表哥。” 崔凝却是没有睡着,闻言微微睁开眼睛,“你若是配不上,表哥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姐姐,我从小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 “嗯?” “你跟这个世道过不去,这个世道就跟你过不去。你觉得哪里不好或不顺心,多半都是自己想太多。”崔凝握住她的手,呢喃道,“有的人不得不为了吃喝发愁,姐姐能愁这些,是运气。” 而她,好像从来没有愁这些的资格。(……) PS:瞄了一眼书评区,感谢大家的热情回应,爱你们。另外看见一个评论,问为什么阿凝师门会派一个小姑娘来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我很想回答,但关系到剧透,所以还是忍住了。众所周知,袖纸最近有点老年健忘,总是打错人名或者记错一些小细节,但是如果大的逻辑上说不通,那就绝对不是BUG,可能萌啊萌啊就忘记这是悬疑文,恩恩,到处是都疑点哦。 第六十一章 五哥最好了 崔凝不知道何时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娘子醒了?”青心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立刻上前扶着,“娘子头还晕吗?” “好多了。”崔凝看看天色,“表哥走了?” “嗯。”提起这件事情,青心就忍不住念叨,“娘子,那谢郎君再好看,咱们也得矜持些啊!怎么能把屏风顶倒了?这传出去不得教人笑话?” “你都知道了?”崔凝惊道,“母亲知道吗?” 青心叹气,“都知道了。” 可是应该担心的不是名誉吗? 崔凝明明记得睡着之前母亲仿佛还并不知情,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暴露了?出了她自己之外,此事应该只有谢飏一个人知道才对…… “娘子不用想了,老太爷不过一时没看清楚,回头仔细一想还能不明白您是怎么把屏风给顶翻个?”青心给她倒了杯水,“亏得这里没有佛堂,不然您呀这会儿可该呆在佛堂里了。” 那屋里的屏风架子是用秋子木与丝绸制成,很轻,方便随时挪用,若非如此,摔坏的可就不仅是屏风了。 待她喝完一杯水,青心又问道,“您躲在屏风后做什么?” 这年月又男女之间正常交际只是寻常事,更何况崔凝只有十二岁,与谢飏又是表兄妹,青心就闹不明白跑到屏风后头去做什么。 崔凝哪儿能弄明白大家族这些条条道道,还以为原就应该避着。“我也不知道呀,祖父让我过去,我觉得有趣就去了。” “躲着点也显得咱家娘子矜贵。”青心道……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将要谈婚论嫁的男女,除非男方门第远远高于女方,否则一般都是女家先找机会相看男方,若看上了,再议论婚事。 青心是这么以为的,可她哪里明白崔玄碧对于屏风的情结? 崔玄碧第一次见到谢成玉的时候,只是惊鸿一瞥。之后就一直隔着屏风。这么多年来。谢成玉发丝微微沾雨、垂眸走入屏风的模样始终萦绕梦中,是他散不去解不开的情愫。 今日崔凝一身的装扮勾起了崔玄碧的回忆,或许他打心底希望促成谢飏和崔凝的婚事,以一个相似的邂逅。让那充满段悔恨的感情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只不过他老人家想象的很好。事实却不是朝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凌家也来报喜了。过几日凌郎君会过来。”青心都揪成一团,“娘子这回千万要端着些啊!毕竟是未来姐夫。” 还曾经有过婚约的,若是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指不准净娘子还以为她心中不平呢!姐妹之间有了疙瘩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崔凝心不在焉的答应,扭头又陷入了沉思。她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如何做好一个贵女上面,只要大致不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就行了。 青心见状,只能叹了又叹。 次日。 崔凝早早起床,陪着崔玄碧用早膳。 饭罢,崔凝便要告辞,不料崔玄碧却是将她留下了。 “你看子清如何?”崔玄碧问。 崔凝警惕道,“祖父问哪方面?” 崔玄碧不好直说,只静静望着她。 崔凝瞬间明白了,“表哥很好,恐怕看不上我吧,而且我也不太好意思嫁给他呀。” “何谓不好意思?”崔玄碧皱眉道。 “除了所谓的门第吧,我样样都比不上他。”崔凝急切的抓了崔玄碧的袖子,“祖父答应要我自己做主的啊!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崔玄碧奇道,“你急什么?这事儿若是给别的娘子摊上定是欢喜不已,怎么子清到你眼里就成了豺狼虎豹似的?” “怎么会!”崔凝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确实挺吓人的。 初看谢飏,崔凝也有一瞬被他的美貌晃花了眼,尤其是那天在酒楼上看不太真切的那一眼,简直俊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可是昨日距离那么近的时候,她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或许是因为他俊美的表象之下太过威严,让她想逃离。 崔凝小心的观察崔玄碧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这才大着胆子道,“祖父,我不想和谢表哥议亲。” 崔玄碧沉吟半晌,终道,“随你吧。” “谢谢祖父!”崔凝抱着他的手臂欢喜的跳了几跳,然后匆匆忙忙施礼告退。 崔玄碧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若有所思。 崔凝奔到凌氏那边,与她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今日,她还特地带了立场比较不坚定又好糊弄的青禄出来,以便她行事。 酒楼里还没有客人,小二领着她到了后院,“今日符郎君和魏郎君都沐休,魏郎君近来接了一个大案,清闲了不少,正在书房里休息呢。” “为何接了大案子反而清闲了?”崔凝问。 小二小声道,“因牵涉权贵,又急需破案,上面便让监察司和刑部会审,京畿衙门配合查案。监察司便派了魏郎君去,不仅不让他做平时那些活,还给他升官了呢!” 崔凝听符远说了那些事情,便猜到升官也不见得是好事。她近来也在努力了解朝堂之事,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原因:会审肯定不能派一个官职低微的人过去,魏潜官职低微,肯定不行,监察司为了找个担责任的人,也是蛮拼的。 “您自便吧,小的去前面忙了。”小二把她带到魏潜的书房前面。 云喜远远便看见崔凝了,喜得合不拢嘴,“崔二娘子,好些日子不见呀!” 他一扫眼,看见崔凝腕上的兔子。更是喜得不行,“郎君在里面呢,崔二娘子进去吧。” 崔凝好些天没有见到魏潜了,闻言便未多谢,抬脚进去了。 青禄却是被云喜拦下。 屋里窗子紧闭,光线很暗,崔凝稍微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原来干干净净的胡床上多铺盖,上面躺着个人,背朝这边,长长的墨发从床沿垂下来。那边的案上堆了厚厚几摞公文。有些还摊开在桌面上。砚台里还有墨汁,笔尖还是湿的,一切都昭示着那个人才睡了没多久。 崔凝在原地站了须臾,想退出去。却有些好奇魏潜睡着时是什么样子。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轻手轻脚的靠近。 他面朝墙。背又十分宽阔,崔凝只能弯腰伸长脖子使劲往里看。 她垂下发尾触到魏潜的脖颈,使他突然翻了一下身。崔凝身子正前倾。一时不防,整个人往床上扑倒,尽管她眼疾手快的用双手撑住了身子,但姿势仍是有些尴尬。 崔凝扶着床沿慢慢直起腰,刚刚站直,一只手快如闪电的袭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口,崔凝余光瞥见他已经出拳,双手迅速护住脸,嗷嗷叫道,“五哥,五哥,是我,别打我!” 魏潜的拳头骤然停在了她面前。 崔凝松了口气,从指缝里看向他。 魏潜一身雪白的中衣,黑发垂于身后,一双眼睛漆黑如幽潭,熹微光线从他背后照进来,中衣微透,朦胧勾勒出身体刚劲有力的线条。 “吓到你了。”魏潜松开她,声音透出睡后的慵懒沙哑。 “是我吵醒你了。”崔凝歉疚道。 魏潜坐在床沿,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指揉了揉眉心,“什么时辰了?” “巳时初。”崔凝见他十分疲惫的样子,站起来要出去,“你再睡会吧?” 魏潜抬一下下巴,“帮我把衣袍拿过来。” “哦。”崔凝走到衣架处,把那身玄色的衣袍抱了过来。 魏潜一边穿衣,一边垂眸看了她一眼,“头顶上是怎么回事?” “撞到屏风了。”崔凝闷闷的道。 魏潜弯起嘴角,“钻到屏风底下去偷看谢子清了吧?” 崔凝倏然抬头,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五哥好厉害,你怎么知道?连祖父当时都没有看出来呢!” “猜的。”魏潜道。 那个包是在发旋的位置,昨天谢子清又去了崔府,再加上她说撞了屏风,魏潜随便联想一下就猜中了当日的情形。 魏潜走向盆架,将巾帕丢到盆里,崔凝狗腿过去帮他浸湿拧好,递过来,“五哥,好些天没见,我好想你呀!” 原本一直处之泰然的魏潜动作僵了一下,拿起巾布擦拭一下脸,转身将巾布抛入盆中。 崔凝一抬头就看见他两只耳朵红红的,毫无眼色的笑道,“五哥你不是害羞了吧?” “咳。”魏潜清了清嗓子,“云喜,送壶热茶来。” “欸!”云喜夸张的扬声答道。 “五哥,你累不累,我给你捏捏吧,我手艺可好了。”崔凝不是吹牛,她的手艺都是被二师兄训练出来的。 魏潜沉声道,“我不累。” 云喜端茶进来,崔凝拍马屁碰了钉子也没有气馁,忙接了茶水。 云喜很识趣的退出去,青禄刚踏进来半只脚,就被他拽着衣领拖了出去。 “五哥喝茶。”崔凝倒好茶捧到他面前。 “今日去查案。”魏潜端起茶杯吹散雾气,垂眸问道,“你去吗?” “去去去!”崔凝直接蹦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就等着今天呐!她按捺不住欢喜的扑过去拽住魏潜的袖子,在他手臂上蹭了蹭,“五哥心胸真是宽广,五哥最好了。” “那你先去暖阁里坐等我片刻。”魏潜道。 “好!”崔凝脆生生的答应,一抬眼,发现他居然连脖子都红了。 崔凝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点过头了。 以前她在师父、师兄们面前经常这样撒娇,师门规矩繁多,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样有什么不妥,来到这里之后才逐渐明白男女之间不能够如此亲昵,方才一时欢喜的忘记了。 她手足无措的站了站,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言不发的跑出去了。(……) PS:今天停电停到**点,袖子还发烧,就一更了~~~睡觉去,大家晚安 第六十二章 皇甫氏 PS:告别了江左玉,欢迎来到卷二合欢锦。这个案情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仍旧着重故事~~~~大家跟着阿凝和五哥一起来破案吧! 出来冲着咧嘴笑的正欢的云喜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五哥睡在书房里!” 之前小二说魏潜在书房里休息,她还以为就是平常休息,接着云喜不仅没有告诉她,还一个劲的让她进去。不过崔凝也十分心虚,别人可没让她跑过去看人家睡觉啊!还是得怪自己好奇心太重。 “崔二娘子打我吧!”云喜一副从容就义的姿态。 崔凝觉得吵醒魏潜,更多是自己的错,便只哼了一声,带上青禄去暖阁了。 “娘子没事吧?”青禄仔细看看她,发现确实没有被魏潜打,这才心有余悸的道,“方才奴婢听见您喊,就打算进去,谁知那云喜死死按住奴婢,还把奴婢嘴给捂上了!青心姐姐说的对,魏家是有点古怪。” 她声音越说越小,说罢还四周看看,见并没有人,“娘子,咱们走吧。” “你在这呆着,我要出去一会。”崔凝道。 “啊?”青禄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奴婢不能离开娘子。” “让她跟着吧,无妨。”魏潜已然收拾好,如往常一般神态的站在了暖阁门口。 云喜送了两身小厮的衣物进来,让她们换上。 青禄看见这对主仆,立即警惕起来。接了衣服,关上门一直打转,“为何要换上小厮衣物,太古怪了。” “是我要的。”崔凝一边换衣裳,一边催促她,“快换上。” 青禄听说是自家娘子的主意,这才上忙前帮崔凝换衣绾发。 两人换好之后,都成了清秀小厮。 出了酒楼,魏潜和崔凝一起进了马车,云喜骑马带着青禄走在后面。“青禄妹妹。刚才没弄疼你吧?” “哼。”青禄冷冷道,“太无礼了!” 不仅是对她无礼,要紧的是对她家娘子也无礼,“你在书房外守着。为什么不说魏郎君在睡觉?” “唉!”云喜脸上表情未变。声音却是哽咽起来。“告诉妹妹一个秘密吧,我家郎君自打经历那一遭事之后,就讨厌女人近身。难得他对崔二娘子例外,我并没有恶意,而且我家郎君是个君子,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孟浪事来,我只盼着郎君自此以后就好了,若真是如此,我们郎君、夫人定当上门拜谢。” 接着,云喜将魏潜如何舍己为人,如何伤重,又险险的捡回一条命,说的绘声绘色。 青禄听的眼泪汪汪,但这次居然没有被他蒙混过去,“我晓得你的心思了,你一心为你家郎君,旁人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我家娘子是未出阁的姑娘,你如此做未免也太自私了吧?况且你不知道你家郎君睡觉的时候爱打人吗?” “无稽之谈!我家郎君才没有这种癖好!”云喜感觉崔凝对自家郎君是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随身戴着那串兔子,更不会在屋里呆那么久。 如果两厢无意,任是他云喜一个人用光了力气也促不成一对良缘。 青禄怒道,“那也不能这样做!” 云喜见过青心青禄很多次,他一直以为青禄比青心好对付,没想到这丫头犟起来只认死理,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们两人距离马车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崔凝听力特别好,因此听的一清二楚。 崔凝有那么一小会儿考虑到自己做的不对,但转念再一想又想开了,她接近魏潜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最要紧的是不要惹怒他,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五哥,你还困吗?”崔凝主动打破沉默。 “不困。”魏潜见她方才还一脸沮丧,忽然又恢复如常了,实在猜不到她小脑袋里究竟经历的怎样的峰回路转。 “你生气不?”崔凝期盼的望着他,就差在脸上写:求你快说不生气。 魏潜莞尔,“生气。” “啊……那……那……”崔凝这回是真着急了。 “云喜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魏潜决定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他送还母上。虽然一睁眼就看见崔凝的感觉并不令他讨厌,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方才差点又一次伤了她。 崔凝听出来他并不是生自己的气,略略放下心来,想起刚刚云喜说过的话,心知他可能是经历过那次伤害之后连睡觉都十分防备,心里觉得有些难受,真心诚意的道,“五哥,我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了。” 魏潜看见她的神情,不由笑道,“不是你想象那样。我之前多管闲事,插手一桩案子,招来凶手同伙的报复,因他们屡次刺杀,我便习惯性戒备,到现在也没有改掉。” “五哥。”崔凝抿唇,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魏潜静静注视着她。 隔了片刻,她才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坠在脖子上的双鱼佩,“其实我在找一把刀,会让这个玉佩会有反应的刀。” 崔凝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只说目的应该没有关系吧……况且五哥连不相识的孩子都可以舍身相救,必是大义之人。 “会让玉佩有反应的刀……”魏潜看了一眼玉佩,心里条条线索迅速相连,交织成了一件事情的始末。 崔凝道,“如果我想找到这把刀,应该做些什么?” “一定要有财力、人力。”魏潜细细与她说道,“在这世上,你想得到大部分的东西,都要有钱有人才行,况且,你的线索不多,更是要有庞大的人力财力支持才能广撒网,以便迅速达到目的。” “五哥。你好聪明!”崔凝想了一年都还是没头苍蝇一样,到他这里立刻就有了方向了! 其实崔凝并不怕时间的煎熬,也不怕目标难以完成,她只是害怕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她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如今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仿佛一瞬间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你可曾想过,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本来就不需要去找那把刀。”魏潜道。 崔凝有很多不足,但她心志坚定,“不是。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旋即又疑惑道。“五哥。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她记得魏潜以前就特别关注过她身上的玉佩。 “我又不是神,只是觉得你说的事情有些离奇,怎么有玉佩遇到刀之后会有反应?”魏潜轻轻的便将破绽带了过去,不容她深想。又继续道。“无论心里存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要认真活在当下,否则,你连眼前的事情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完成心中所想?” 魏潜见她认真思索,心中只盼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五哥说的对,我也曾经想过,可是做的还不够好。”崔凝总觉得魏潜像是知道些什么,这世上也会有人知道红尘世俗?也能看出她是来自那里的人吗?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外。 四周都是官差守卫。 魏潜带着崔凝下车,出示令牌之后才被放行。 一进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崔凝放眼一看,面前看不见屋舍,竟是一片花树林,正是花开时节,如云如霞,美不胜收。 “这是夜合啊!”崔凝在山上见过这种树,其叶若羽,片片相对,其花如丝如绒,清香扑鼻。因昼开夜合,故称作夜合花,亦称为合欢。 “好大一片。”崔凝跟着魏潜从树林里穿过,这才看见草木繁茂之中的屋舍。 这个院子并不算太小,但被合欢花占了一大半,其他地方又多是奇花异草假山奇石,因此院子里只建了六间屋舍,都是用木头、竹子、茅草搭建,颇有种结庐在人境的意思。 “魏大人。”守屋舍的官差见到魏潜,上前施礼。 “我带人查看一下。”魏潜转头对云喜和青禄道,“你们在这里呆着,不许乱走。” “是。”云喜应道。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力量,青禄只能跟着答“是”,此处气氛肃杀,青禄不敢擅自决定什么事情,她见四处都是官差,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便老老实实的跟云喜坐在屋前的石凳上等着。 魏潜带崔凝进了合欢树林,边走边与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前天在这林子里发现一具女尸,是先华国公夫人,今年二十七岁,浑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在左前胸处,一击毙命,现场无任何打斗或挣扎痕迹,目前认为凶手是个男子,并且是熟人。发现尸体时,她身上落满合欢花,看现场的情况,猜测死亡时间是在夜里。” 本朝爵位世袭,但是只世袭虚名,食邑俸禄在初代国公过世之后便收回,而近年皇帝废除了开唐以来爵位世袭的权利,也就是说,当每家最后一个公侯死后,开唐封的那些爵位都一一作废了。 魏潜的大伯就是如今的郑国公,待他过世之后,魏家便无爵位。 而最后一代华国公皇甫恭三年前已经过世,皇甫家已经再无爵位。开唐年间,绝大多数的公侯府都已名存实亡,而华国公府虽无人入朝为官,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俨然已是巨贾。 “到了。”魏潜停在一棵树下,四处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合欢花落在干涸的血上,有一种残酷的美。 “仔细查看吧,小心点,保持一切原样。”魏潜问道。 崔凝看着大片的血迹,脑海中晃过那日深夜厮杀,有些晕,她站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开始仔细查看。 地上湿润,有些落花上还带着水珠,有些将要枯死的花上染了血,上面又落了一层新的,将下面半掩住。 魏潜不说话,也在四处查看。 过了一盏茶以后,崔凝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见到一片掉落的合欢花叶子,如羽毛一样的叶子上中间有一根红线,看上去就像红色筋络一般,用手一搓就掉了。(……) 第六十三章 染血的合欢 “五哥,你看这是什么?”崔凝把叶子递过去。 魏潜正仰头看着树叶,闻言垂头接了过来,“是血。” “为什么只有中间有?”崔凝奇怪道。 魏潜抬手将一支树枝扯低,崔凝踮起脚尖,看见那上也有一条条的血迹,且全部都在叶子的正面,背面几乎没有。 “呵。”魏潜松开树枝,“你知道合欢的习性吗?” 崔凝摇头。 “此花昼开夜合,因此才有一个名称为夜合欢。它到了晚上,不仅花会闭合,连叶子也会卷起,血在它卷起之前落上去,也就是说皇甫夫人天黑之前就已经死了。昨夜子时落了一场暴雨,冲掉了背面的血,只有被叶子抱在里面的血迹才得以保存。” 昨天发现皇甫夫人的尸体时,尸体衣物只是微潮,可是尸体身下的地面是湿的,当时主要查案的几位大人断定皇甫夫人是子夜雨停之后才被人害死,因为树干上的血迹完全没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而根据院子里的侍婢的供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皇甫夫人极有可能是趁着所有人熟睡的时候,独自偷偷跑到林子里来,然后被人杀害。 几位大人倾向于怀疑皇甫夫人夜会情郎,然后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被情郎杀害。 然而,这些合欢树默默记下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如果说血在入夜之前就溅上去,那么这些没有被雨水冲刷掉血就是后来伪造。 第二次的血。肯定不是出自皇甫夫人身上,那么难道还有别的人遇害?可是昨日问过,院子里并没有凭空少了其他人。 案件变得复杂了。 魏潜再一次招来所有侍婢,问清楚最后一次见皇甫夫人的时间,果然没有一个是在傍晚之后。 “你们夫人为何栽这么多合欢花?”魏潜问。 其中一个侍女道,“夫人患郁症,常常失眠,医者说以合欢入药可缓解病情,国公在世时便为夫人建了此院子静养,并从别处移了好些合欢来栽在院子里。” 魏潜知道《神农本草经》上说。合欢可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因此并不怀疑,他所在意的是,“国公与夫人之间感情很好?” “是。”那侍婢回答。“自从国公过世以后。夫人病情每况愈下……” 魏潜打断她。“你是说,国公在世时夫人就有郁症?” “是。”侍女道。 这名侍女名叫枝香,是皇甫夫人的贴身侍女。魏潜早就了解过了这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身份。一般出嫁女身边多少会带几个娘家陪嫁过来的人,皇甫夫人身边却一个都没有,魏潜问过枝香,皇甫夫人原来两个贴身侍女都已经嫁人,还有一个奶娘,一年前过世了。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点。 昨日例行问话已经问过很多,譬如皇甫夫人平时是否与人结仇,或者国公是否留给夫人巨额财产之类,但答案都是没有。 自从华国公过世之后,皇甫夫人便直接搬到了这个宅院中住,宅邸所在永昌坊与东宫之间就隔了一道大街,周边都是权贵府邸,尽管家里只养了两个会武功的女护院,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皇甫夫人是华国公的继室,并无子嗣,华国公留了这座宅院、城外一个庄子、以及东西市铺子一家,即便加上那些奢华的首饰、字画,在巨贾皇甫家其它人的眼里恐怕也是不值一提吧? 而皇甫夫人作为孀妇,一向深居简出,平日接触的人很少,更逞论与人结仇? 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就是一时半会连个嫌疑犯都找不到。 出事那晚正是枝香守夜,可是枝香说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曾听见任何动静,这在寻常是没有过的。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情形对你不利吧?”魏潜淡淡道,“所以务必好生想想,在出事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 枝香脸色微白,垂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夫人一个月前去上过一次香,回来之后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魏潜道,“你若是为了开脱而说谎,一旦查证,对自己会更不利。” “是真的,奴婢真的不曾说谎。”枝香连忙道。 魏潜微微颌首,令官差将所有人都带下去。他带着崔凝在皇甫夫人的屋子里查看。 魏潜的查看,并不是动手翻来翻去,只静静的看,偶尔看到一些东西才会翻看之后归放原处,崔凝也不敢随便乱动,只是跟在他身后,他看什么,她便看什么。 看了一圈,他才回头问身后的小尾巴,“看出什么来了?” 崔凝摇头。 “仔细想想,你一定看出一些东西。”魏潜道。 崔凝认真回想刚才跟着他看过的东西,慢慢道,“皇甫夫人喜欢作画,但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她好像只画各种花草奇石,她还会刺绣,绣的很好,衣服上好多都是合欢花,可是花朵都是白色,这是因为孀居的缘故?” “很好。”虽然说的只是魏潜所看到的百分之一,但她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便赞美了一句。 “可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崔凝问。 魏潜道,“皇甫夫人极有才华,未出阁的时候参加过诗社,还曾经留下许多词句,以她作诗的方式来看,最习惯以景喻情,且是个十分多愁善感的女子,可是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作过任何诗句,仅有的几首还是在六年前与华国公和诗,这是为何?是否可以揣测,她有一段时间失去了作诗赋的兴趣,抑或害怕暴露出心中隐秘的情感,于是过度的压抑使得她患上了郁症?她画上许多草木都可药用,笔法如此传神,想必是经常揣摩观察,院子里也栽种了这些药草,那她极有可能熟悉药性。她从前的绣品中也多有合欢花,却也是没有颜色,想必并不是因孀居之故……” 他语速很快,说了很多很多细节,仿佛一直都很了解皇甫夫人一般。 接着他话题一转,“那个枝香方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一直在说‘真的’,反复强调没有撒谎,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可是目光中却隐藏着那么一丝不确定。可以肯定皇甫夫人去上香是真,因为很容易查出来,她不敢说谎,但是皇甫夫人是否从那时候开始郁症加重,她不能确定,因为此事谁也无法查证,她只是企图尽量借此摆脱自己的嫌疑。” “从这些事情中,你得到什么结果?”魏潜问她。(……) PS:生病了,本来打算更完一章早点睡,可是又失眠了~~~所以打了一章传上来,现在更睡不着了 第六十四章 转弯 这些线索,崔凝全部都没有注意,可是当魏潜说出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好像都看见过,“皇甫夫人很有可能在婚前经历过一些事情,她通药性,有可能对枝香下了迷.药,这也意味着她认识凶手并且主动去见他……” 崔凝越想,思路越清晰,“这个人很可能与她婚前的经历有关系,枝香的话可以相信一半,有可能皇甫夫人因为这次上香遇见了什么事情,是她并不知情的。” “不错。”魏潜微微点头。 “我还看出一件事情!”崔凝忽然道。 “嗯?” “与案情无关。”崔凝笑看着他,“你夸奖人的时候,是别人做的不好的时候才给的鼓励。” 魏潜见她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抬手拍拍她脑门,“能够举一反三,是好事。” “那接下来是要查皇甫夫人出嫁之前的事情?”崔凝问。 “这个不需要亲自去查。”魏潜教她,“若是在乡野办案,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去了解才会发现,但长安不同,亲自去查反而很难有所收获,要懂得利用优势。” 魏潜所在的监察司消息颇为灵通,只要吩咐一声,便会有很多消息被收集上来,而他只需要判断哪些是真哪些是谣传。 “嗯,我明白了。”崔凝道。 接着,魏潜又在府里四处看了看,崔凝一直寸步不离的尾随着他,有时候会主动说自己看见了一些什么。 她觉得很新奇。以前看到那么多东西,全部都忽视过去,没有想到这些寻常的一点摆设竟然都能透露出主人的性格。 之前看《案集》的时候已经培养了崔凝在这方面的观察力,只是她还不太会思考关联,现在认真听着魏潜详细的分析,好像忽然间开窍似的,以往只在她眼前隐隐约约展露的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 眼前的迷雾好像渐渐退开,向她展现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然而对于崔凝来说,有这条道路就已然足够。无论遇到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会想办法走下去。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回到家里,她首先想的不是案情,而是先考虑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事情。 首要是,尽快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其次是。要赚很多钱。培养出许多人脉,还有一个,是如何与整个清河崔氏相处。 她身处清河崔氏。有利有弊,好处是有了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坏处就是不那么自由了。 以前崔凝一直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家族,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一心想着如何接近魏潜,钻牛角尖的执着于在茫茫大海中捞针,找不到丝毫方向的时候内心痛苦不堪,只能用一种幼稚的方式去逃避这种痛苦。 她还曾以为自己很是想得开,可如今想起来,不过是浪费了这几年的时间。 崔凝知道,现在她面临了一个选择,离开崔氏,或者留在崔氏。离开这里她就可以相对的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受到繁琐的士族规矩束缚,可是无根之人想成事才是难上加难!况且她也未必能轻松脱离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留在崔氏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潜意识里始终觉得会离开,不把自己当这里的人。 以前崔凝对现实做出的妥协就只限于装装样子罢了,祖母的良言在她心里被曲解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就譬如她读过《崔氏族规》,在闯一些小祸的时候知晓并不触犯族规,最多是被训斥一顿或者闭门思过,所以这几年一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她保持了本性,可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崔氏会有怎样的影响。 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想要利用崔氏的资源,就必须变成真正的崔氏人才行,否则人家凭什么白白给你一个外人利用? 有时候,想要得到,首先内心要有一定程度的妥协。 时隔这么久年,崔凝才再一次想起曾经看过的《崔氏族规》和《崔氏家训》,因为没有用心去学,有一些地方记忆模糊。 崔凝的心很坚定,这是优点,可也正因为这样,只要她自己心里想不明白,外界再大的磋磨都无法改变她分毫。 她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旦真正明白并接纳某些事情,学起来比别人要快许多倍。 想通之后,崔凝觉得自己生活里一下子多了一堆事,不再像以前那样闲的发慌却又十分压抑,她现在反而轻松了很多。 在大多数人的一生中,成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之于崔凝,是独自艰难摸索的过程,每一次明悟都是一次摒弃自己、找到新出路的过程,每一点成长,都必须经历蜕变的阵痛。 她暗暗的,在心里又完成了一次转弯。 只要有希望,煎熬就不算什么了。 崔凝甜甜入梦。 隔两天,她又去了一趟乐天居。 魏潜现在真的是清闲了很多,她到的时候,竟然看见他和符远、凌策三人在荷风亭里煮茶喝。 天气晴好,荷花开的正盛,微风中带着淡淡的清荷香气。 “表哥。”崔凝站在亭外施礼,“五哥,符大哥。” 三人均不由仔细看了看她,还是一样稚嫩的脸,还是那样灿烂的笑容,可是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那股浮躁之气消散了。魏潜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淡淡收回目光,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过来坐。”符远笑道,“多日不见。小阿凝好像长大了。” “嗯,阿凝长大了。”崔凝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这句话却是很认真。 她不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长大还有多远,但至少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亭中坐下。 崔凝看了凌策的神色,笑道,“恭喜表哥高中。” “你又提起我伤心事了!”凌策哈哈一笑,却并无一点伤心之意,只是问道,“阿净没失望吧?” 崔凝道,“没有。姐姐就是担心你呢。” 凌策刚刚得知谢飏夺得魁首的时候确实有一两天很难受。但经过符远的耐心开解,他也早已经释怀。 谢家儿郎出色是出了名的,他败在谢飏手里也不算丢人,让他生气的另有他事。“陈智那厮太阴险。欲拒还迎的一番作态。把我这个榜眼风头抢的半点不剩。” 凌策各个方面比谢飏都略逊一筹,但也是年轻俊才一名,除了谢飏就是他了。可惜被陈智横搅一通,大家都拿陈智和谢飏对比,他反倒成了陪衬。 “哈,你还真别咬牙切齿,好歹你相貌出色,满长安说起状元榜眼,哪个不夸?裴叔君才是最该打陈智一顿!”符远调侃道。 白鹤书院的裴叔君也就是今年的探花郎,相貌中等,但胜在还算年轻,可是这一点比起年纪更小的状元榜眼又显得没有什么优势,本身就不大起眼了,结果陈智来了这么一手,他这个探花当的就更没有什么意思。可气的是,裴叔君的才学论起来真不比陈智差,就算不争风头吧,现在还让人觉得这个探花的位置是别人不要的给他捡了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就当大家以为陈智这样费尽心思的抢名头是为了名利,人家铺盖一卷颠颠的跑到悬山书院去当教书先生了!简直不能更气人。 悬山书院那是什么地方?!出名的只有女学而已!男人读书多半是为了做官,而悬山书院学风一向闲散,读书不求搏名利,要不是几个大儒看在这种精神值得鼓励以及悬山先生的面子拼命支持着,男学早就倒闭了。 陈智如果想谋求好的发展,到官办的白鹤书院甚至去国子监也不是不能,去悬山书院算是怎么回事?对得起他这一顿折腾闹的满城风雨吗! 有个更悲催的对比,凌策顿时觉得舒坦了很多,甚至开始调侃起来,“改日我定要约上裴郎君一起,趁着月黑风高痛打他一顿。” 符远跟着凑热闹,“好好,到时叫上我。” “二表妹今天又是来找长渊?”凌策问道。 他“二表妹”一叫出口,符远和魏潜就忍俊不禁,这都多久的事情了,想想还是好笑。 崔凝可不会不好意思,“我就不能来看你们俩吗?” “哟,那可是受宠若惊。”符远笑道。 凌策又问魏潜,“你那个案子进展如何?” 魏潜淡淡道,“差不多了。”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凌策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魏青天,这么快!前几日还听旁人说连个疑犯都没有。” 魏潜自是不会到处乱讲案情,但是皇甫夫人离奇死亡在合欢林里实在令人好奇,长安都传遍了,大部分人都觉得是皇甫夫人夜会情郎。倘若皇甫夫人今年五六十岁,自然就没有这样的猜测,关键她才二十七岁,还算是风华正茂呢。 皇甫家对此事十分重视,毕竟这关系到家族声誉。 凌策与符远都没有再问,他们知道魏潜的性子,不管是不是,他都不爱参与八卦。 崔凝见别人没有问,也没有多嘴询问案情,只问符远他们,“皇甫夫人长得好看吗?” 凌策道,“应该算是好看吧?听母亲说,十年前,戚氏是长安有名的才女。” 皇甫夫人娘家姓戚,家里一直有人在朝为官,她祖父曾是工部侍郎,但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家里人丁单薄,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唯一个男丁还不争气,以至于一个书香门第落魄成了靠裙带关系维持地位的人家,幸而戚氏的两个弟弟颇有些才学,如今一个在河南道亳州谯县做县令,另一个是国子监直讲,如今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好年纪,将来有的是前途。(……) PS:今天不一定有二更了,袖子最近生病,还连续失眠,昨晚翻来覆去到四点才睡着,怕今天再失眠,今早**点就起了。现在还很精神,继续小黑屋打字,万一等会困了,就要去睡觉。大家看完这更就早早休息吧~~ 第六十五章 嫌疑 戚氏的长得并不符合时下的审美,面容生的太过清淡,然而身量娇小,个头不高,身材不算丰腴,可是颇为玲珑有致,最有名的就是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清秀于面,秾丽于身,再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因此尽管她长得不是倾国倾城,却有许多追求者。 原本这桩案子找不到嫌疑人,可是案情关乎于从前,往戚氏嫁人之前查,满长安有可能作案的少说也得有十几二十个人。 几个人在凉亭里说会话,崔凝便跟着魏潜去了书房。 凉亭里剩下凌策和符远。 “你不是说对二表妹有意?眼看这丫头一心都扑在长渊身上啊。”凌策看着两人背影隐没在树丛之中。 符远在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散漫,好像不靠着东西就坐不住似的,此刻也是懒懒的靠在扶栏上,一腿随意的横在席上,一腿屈膝支着倒捏茶盏的手腕,嘴边噙着不以为意的浅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现在不说崔凝还没有开窍,他对着一个小孩子也难以生出情思啊!现在相处的多了,生出一些个兄妹之情,难免影响以后的感觉。 “日久生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凌策道。 “哈,那得看生出什么情了。你说长渊现在和阿凝会生出什么情?”符远探手拽过一朵荷花,把枯黄那一片花瓣摘掉,“现在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未必就是输。况且你也了解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向从容谋划,火急火燎的凑上去的可不是我。” 凌策哈哈一笑,“要说从容,我明日便要从容的带上聘礼去求娶我家夫人,你这厢前有长渊后有谢子清,我只能祝你越来越从容了。” 符远将花瓣放于鼻端轻嗅,“嗯?谢子清跟我们这些娶不上媳妇的人抢什么?世家贵女里头,随便哪一个都愿意嫁给他吧?” “是啊,二表妹也是世家贵女里的一个。”凌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将手里的茶碗抛了几下。潇洒的搁在了几上。“可要去东市走走?” “走着。”符远跟着起身。 凌策讶异道,“你当真不急啊?” “我可不想娶一个迷恋他人的女子,倘若阿凝不愿意嫁,我便是穷尽所谋也得想办法搅了这桩婚事。她若是欢欢喜喜的嫁了。我不仅高高兴兴的祝福还给她添一份嫁妆。”符远将手里拧碎的花瓣抛入水中。笑着抬手拍拍凌策的肩膀,顺势把花汁擦在他身上,“走吧。庆祝我们三个人总算有个娶上媳妇了。” 凌策反应过来,一把拂掉他的手,“符长庚,你又毁了我一件衣裳!” “哈哈哈!”符远已然大步走出凉亭。 凌策跟上愤然道,“就冲我这些衣服,我也得卯足劲儿促成长渊和二表妹。” 对于凌策来说,魏潜和符远最终谁娶了崔凝都一样,他所希望看到的是,不要因此而闹出什么不愉快。 他们两个人和他不一样,从不把心事放在脸上,魏潜表情和动作一贯都比较少,符远则一直都是随性疏散,都看不出喜怒,哪怕今日符远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但以他十多年来对其了解,绝非如此。 书房里。 崔凝经过魏潜的允许,看了合欢案的记录。 根据监察司提供的消息,戚氏出嫁之前曾经与之接触相对比较频繁的男子有十九人,经过各种条件筛选,最终目标锁定在四个人身上。 第一个叫华储,字存之,年三十,出身书香门第,曾被吏部尚书举荐做过先帝中书舍人,后又在东宫詹事府做了中庶子,两年以后又升任少詹事。必须一说的是,如今的太子也就是先帝,曾经在上一任皇帝驾崩之后登基过一段时间,被武后废黜,隔了几年又重新册封为太子。东宫的詹事府相当于朝廷的中书门下省和尚书六部,主事者称詹事,副官称少詹事,倘若太子再登基,此人极有可能任右仆射,也就是宰相之一。 第二个阮司冲,字凌云,年廿九,出自陈留阮氏,乃是南朝大儒阮孝绪的后人。阮司冲博学多才,十七岁时亦由吏部举荐做了主簿,三年以后因县令升迁便擢升为县令,又升扬州上佐,后因母丧丁忧三年,复入朝为官,如今乃是五品秘书丞。 第三个叫李离,字宁留,廿八,亦是出身李氏,如今在悬山书院做先生。 还有一个竟然是今年的探花郎裴玉,字叔君,廿七岁,出身大族闻喜裴氏。 崔凝看完不由感叹,“个个都年轻有为呢!” 华存之曾经求娶戚氏,阮凌云亦然,李宁留爱慕戚氏,甚至为了她至今未娶,裴叔君当年也是戚氏的爱慕者之一,与戚氏走的最近,但是裴家不能接受戚氏,二人最终分道扬镳。 崔凝又仔细看了看记录,“华存之和阮凌云只是与戚氏议过婚?” “是,他们求娶戚氏被戚家拒绝。观华存之行事,此人虽不算睚眦必报,但不能容人有负于己。而阮司冲,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从为人处事中很难看出他的性格,但我观其笔锋之中藏锋刃,多半性子刚硬,加之考虑到这次的作案手法极为细致,因此将他列入其中。” 崔凝道,“说到笔锋藏刃,我觉得五哥的笔锋才像刀锋呢!” 魏潜扬起嘴角,“惯会走神!” 崔凝吐了吐舌头,“那李宁留和裴叔君嫌疑不是更大吗?” 魏潜似在沉思,既未赞同也未反对。 崔凝见状便不再打扰他,又仔细看记录,将整个案情想了一遍。 这四个人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时间,戚氏死的那天,华存之正值沐休,那天下午在书房里看书,小厮一直在外面候遣,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一直坐在书房里,直到暮色,华存之才出来与妻子一同吃饭。 而阮凌云就更可疑了,他本当职,但是那日却告假了,说是风寒在家休息,可是他平时风寒都带病当职,很少告假,而在戚氏死亡这一段时间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从动机上来讲,李宁留与裴叔君比前两位更加可疑,而相较之下,裴叔君的嫌疑略小一些,首先是他先放弃戚氏,凭他的出身完全可以娶了戚氏为侧室,其次他现在的妻子从各个方面都比戚氏要好很,两人亦十分恩爱,已育两子一女,家里连个妾室都没有。 李宁留对戚氏的执着使得他成为了最大嫌疑人,不仅年近三十尚未娶妻,而且还曾经为戚氏改了字,他原字长留,自无望娶到戚氏便改为宁留,宁抛却一切留她在身边。 可是单从这份记录上来看,很难判断出谁是凶手,毕竟这四个人在戚氏婚后与她都没有联系了,至少表面上没有。 所以还是得继续查。 这两日其他几位大人把戚氏的东西都翻个遍,把满院子的仆婢审了又审,想从中找到她与情郎联系的方式,毕竟若是与人相约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但是均无所获,他们渐渐开始怀疑是有匪徒入室抢劫,把杀人现场伪装成戚氏会情郎的样子。 崔凝得到的消息较少,因此根本猜不出头绪,所以趁着还不用上学,她捉摸怎样赚钱养人脉。 赚钱的事情她不懂,况且就算懂又如何,本钱太少了,可是作为一个贵女,她又不能跑到街头去摆摊,所以目前只能一边攒钱,一边想想有什么比较赚钱的营生。 至于养人脉,她现在手底下就有好些侍婢,可是基本上都是青心青禄在管,她平时接触的也只有青心青禄,这两个人不仅不会事事听从,还经常管束她,不像崔净身边的侍婢,个个都唯崔净马首是瞻。 想了想,崔凝觉得自己首先得学会御人,不然就算以后招揽再多人,自己管不住又有什么用? 青心青禄是母亲给的,她觉得跑去问母亲,似乎有点不太妥当,而母亲和姐姐这两日都忙于定亲的事情,根本没有空。 所以她还是去了乐天居,一事不烦二主,都去问魏潜吧! 谁料待到了乐天居才发现魏潜不在,倒是符远在这里午休。 崔凝吸取上次的教训,听说午休就不敢认为是单纯的坐着休息了,不过来都来了,她便过去与郁松说一声,算是跟符远打了招呼。 郁松不像云喜那么闹腾,生了一张朴实严肃的脸,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从不多话,“郎君并未午觉,刚刚吃过饭,正在阁上赏花。” “哦,那我过去一下吧。”崔凝道。 “崔二娘子请。”郁松在前面带路,到了阁楼中在楼下稍停,通报道,“郎君,崔二娘子来了。” 崔凝心想,这要是云喜,一准不管魏潜在做什么,直接撺掇她上楼去了。 “上来吧?”符远站在楼梯处,笑望着她。 郁松则转身道,“天气炎热,青心姑娘不如随我去前面吃杯茶?” 青心看向崔凝。 “你去吧。”崔凝道。 青心这才道,“有劳。” 崔凝蹬蹬蹬的跑上去,“符大哥很喜欢赏花?” 记得他还戴过花呢,虽然花没几朵都只是枝叶,但崔凝印象深刻,难得有个男子戴花如此疏散潇洒,不见女气。 “来找长渊?”符远问。 崔凝微微一顿,笑道,“找符大哥也是一样的。” “哦?”符远浅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六十六章 故事 “我想学习如何御下。”崔凝在他面前坐下,仰头看着他,“符大哥,我看郁松就很好,你能教我吗?” 虽说是赶巧了吧,但崔凝真觉得符远在这方面可能比魏潜要靠谱的多,看看云喜和郁松的表现就知道了。 “怎么,青心青禄不听你话?”符远问道。 “也不算不听话吧。”崔凝道,“偶尔不听话,尤其是青心还常管着我,我走到哪儿她们都要寸步不离,令她们避开,她们两个都不愿意呢。” “这也正常。”符远支着下颚,额头散落的几缕发丝,随着荷风轻轻晃动,越发衬得他清俊而不羁,“你是贵女,她们是你的贴身侍婢,生死荣辱系于你身上,你若出事或者闹出什么事情,她们轻则受罚,重则发卖,她们不唯命是从,大约是觉得你现在还没有成长为一棵可以依附的树,等你长大就不会这样了。” “我想长大呢!姐姐十二岁的时候身边的侍女也听话极了。”崔凝反省道,“是我做的不好,可如何改变呢?” “无需多想,当你成为一个沉稳有度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你的话她们自然会听。你想改变,不妨从现在开始就对她们下强行命令,让她们明白,你能够保护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损害她们的利益,她们以后自然就会慢慢信任你。”符远见她似有所悟,认真的点头。便笑道,“孺子可教!其实人与人之间无非就是利益和感情。最好实在的利益,最难把握的是感情。” “利益,感情……”崔凝想了想,“是说首先要满足对方的利益吗?其次再是感情。因为感情比较难以把握,所以御人要首重利益?” “应该说是,短暂合作首重利益。相处之下打算长远相交的人,要实实在在真心为对方考虑,也就是所谓处感情。重情之人不会因为利益消失弃你而去,那些为了利益而来人。也有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而离开你。” 崔凝连连点头。“我好像明白了!”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符远对自己无语了,说好的不做崔凝老师呢!看着这个求知如饥似渴的小眼神儿,刹不住怎么办?罢了,就说着一回吧!符远心里一通挣扎。嘴上却没有停。“魏晋名士陆子欣有两位至交好友。一个曾经在他落难的时候倾力帮助过他的人,叫做叶权;另一个是他稍有成就之后曾经倾尽家财帮助过的人,叫李青。因志同道合。三人成为了朋友,后来陆子欣被人冤枉,朝廷到处悬赏通缉捉拿他,思来想去只有两位至交好友那里可以藏身,名士觉得叶权为自己牺牲良多,自己被朝廷通缉,若是再连累了他的妻儿实在良心难安,而李青本身就欠他人情,不如投奔他去。于是陆子欣深夜前往,李青却拒绝开门,并令其妻隔着门劝他赶紧逃走。因着动静招来了巡夜,陆子欣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心想,吾命休矣!不妨这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拽着他就往小道上跑,待到了僻静处,陆子欣定睛一看却是叶权!他发丝上结了霜,冻得瑟瑟发抖:我寻不见你,就知道你肯定是不肯连累我,定会前来投奔李青,我在这守了两天了,就怕你会没有去处。” 崔凝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陆子欣便跟着叶权回家了,不久后洗清冤屈,并且皇帝拜为老师,只是他以后承认的至交好友,就只有叶权一个。”符远眼睛微微弯起,便带了三分笑意,“这个故事,可思量的事情颇多。” “是劝诫我们要有识人之明?”崔凝暂时只想到这个。 符远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显而易见的:不惜一切、不图回报帮助过你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会无条件的帮助你第二次,然而曾经受了你恩惠的人,关键时刻未必就能挺身而出,所以危机时刻,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好有道理。”崔凝道,“我回去一定认真想。”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衙门就不陪你啦!”符远起身理了理衣襟,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往楼梯口去。 “符大哥。” 符远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嗯?”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天雪夜里符远在大门口等她,不知道是那一点触动了她,让她觉得符远与二师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然此时此刻他一身碧袍官服穿亦是不羁,揉乱她头发的习惯,都不由令她再次勾起她的回忆,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松林醉酒踏歌行、山巅倦极枕云眠的二师兄。 符远倚着扶手,“不会是疼爱你的族兄吧?” “嗯。”崔凝点头。 “哈?”符远简直冤枉死了,他一直避免让自己或崔凝产生出这种感觉,刻意保持一定距离,没想到他天生就像人家兄长?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合着机关算尽玩不过老天捉弄? 崔凝难得在他脸上看见慵懒闲淡之外的表情,呵呵笑道,“我早就明白符大哥不是就是符大哥,不是别人,只是偶尔勾起回忆罢了。” “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符远摆摆手,“我呀,媳妇都还没有娶上,闲极了才去做哪门子兄长!” 这话说的够直白了吧,小丫头,我可是别有它想的啊! “嗯!我们悬山书院好多娘子,我替符大哥留意个好的!”崔凝拍着胸脯保证。 “那可有劳你了。”符远快被她蠢哭了,刚看着还是挺有悟性的孩子呢!可能还是没往那方面想吧,“我走啦!你早些回去,莫贪玩!” 话音一落,符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办法啊,看着个小孩子,实在忍不住用长辈口吻说话!也不知道长渊与她是如何相处…… 崔凝起身跟他出去,“符大哥,我跟你一起走吧。” “有何不可?”符远走在前面,问道,“长庚今日不是上门求娶你姐姐吗?不去看热闹,却有闲心跑这里来?” 崔凝道,“母亲说,表哥今日主要是做客,聘礼还没有抬来呢,有什么热闹可看呢?我去找母亲时,与表哥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 崔凌两家为凌策和崔净合过八字之后交换信物,就相当于订婚了。求娶别人家闺女,聘礼得让对方满意才行,因崔凌两家本就是姻亲,关系很近,所以今日凌策所携带的礼物当中就有聘礼单子,目的是私下让崔家过目。崔家如果对聘礼满意,便会挑今日所送礼物中的几样适当的夸赞,若不满意,便不需言语,凌氏自然便会再添聘礼。 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市侩,而是尊重女家。两个大族要凑多少聘礼、嫁妆没有?只是凌氏出多少聘礼,到时候崔氏的嫁妆至少要相当才不会让女儿在婆家低人一头,凌氏若只顾自家面子出了天价聘礼,自家能不能承受暂且不说,崔家难道真要砸锅卖铁嫁女儿?所以,门阀世家流行在下聘礼之前用这种委婉的做法商议此事。 待两家都满意之后,凌家便会令人算了良辰吉日送过来给崔家过目,然后再下聘礼订婚期。 “昨日他道,今日从容拉着聘礼去娶夫人了,我还道今日事就成了。”符远看他那得意的样,牙就发酸。 崔凝与符远走到大堂,便看见云喜迎了过来,笑呵呵的施礼,“符郎君,崔二娘子。” “是来接阿凝的吧?”符远道。 云喜赶紧拍了个马屁,“符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PS:这章比较短,明天会多更,最近袖子失眠很严重,整个人都不好了,有没有法子治疗失眠? 第六十七章 画像(1) 符远笑道,“你个滑头小厮,怎么还没有被长渊退回去?” 云喜咧嘴笑的欢。 魏夫人是觉得魏潜婚事有了着落都是云喜的功劳,因此分外看重,魏潜前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一时没惦记换小厮的事情,前天刚刚跟魏夫人起了话头,魏夫人就直接给他摁死了。 别看魏潜破案如神,好像一切尽在股掌之中,到了魏夫人那里都不管用。倒不是魏夫人比他心眼更多,而是她一旦打定主意,凭你怎么说怎么做,就是不为所动。 符远别了崔凝,骑马离开。 “崔二娘子,小的要给您赔礼。”云喜说着便行了个大礼。 崔凝道,“我早不生气了。” “那是娘子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云喜忙道。 崔凝哼道,“我想好了,下次你若是再敢如此,看我不当场揍死你!” 云喜心想,为了能让郎君娶上媳妇,被揍几下又何关系! 算起来云喜还能全须全尾的在魏潜身边,不光因为上面有人罩,还因着他这份真心实意。魏潜知晓他纵有再多缺点,但关键时候靠得住。 待崔凝回园子里换上小厮衣物,这才出门。 马车还是载她到了皇甫夫人家里。 合欢花开的更加茂盛了,地上也落上了浅浅的一层花瓣,幽香阵阵。 崔凝到时,魏潜正在屋里翻开皇甫夫人留下的书籍。崔凝第一次见他穿官服。碧色衬得他皮肤白皙如玉,面容俊美,眉眼之间的深沉也被冲淡了几分,使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男孩子气。 魏潜发觉光线有变,抬头便看见崔凝站在门口,“进来吧。” “五哥,这次官差好像少了很多。”崔凝记得上回来的时候四周站满了官差,院子里到处也都有人守着,这一次里里外外加起来大约只有十几个人。 魏潜道,“他们被遣去做其他事了。” “案情进展如何?”崔凝问。 “坐。看看这些书吧。”魏潜随手递了一本给她。 崔凝接过书。看了一眼,竟是祖母所著的《幽亭香谱》。 她没有问,坐下的一页页翻看,这是拓本。里面的内容她能够一字不落的背诵。这本不管是字还是内容。都与祖母所写的没有太大区别。 崔凝耐心的从头看到尾,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要开口问什么。魏潜抬手又递来一本,她只好继续看。 这一本是《花云社诗集》,里面是不同人作的诗,共九十九首。 崔凝不会作诗词,但还算会欣赏,刚开始看的时候觉着挺好,可是待她将九十九首诗读完才觉得有些腻味,诗固然是好诗,但都太柔了,还有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几首活泼明丽的诗更好些。 崔凝方才注意了一下,那几首诗署名是“戚暮云”,“五哥,戚暮云是皇甫夫人吗?” “嗯,暮云是她的字。”魏潜看向她,仿佛是在询问她的观后感。 “皇甫夫人挺有才华,九十九首诗中有她近二十首。早先写的那几首颇为明快,到后面就变得惆怅起来。”崔凝觉得不如之前那些快活的好。 她还不太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尤其是怀春的女子。当心思单纯无忧无虑的时候,看花是花,看叶是叶,可当一旦暗暗恋慕一个人,看花看叶都是惆怅了,这种小小的心情旁人难以体会,因此看起来就会觉得“强说愁”。 魏潜道,“这本诗集筛选记录了花云诗社刚开始成立第三年的诗,也就是十三年前,那年戚暮云十四岁。” 崔凝恍然大悟,花云诗社的诗集总共有六册,魏潜拿这一册给她看,是因为这一年戚暮云的风格变化比较大。 “再看这一本。”魏潜又递了标注‘丙’字的诗集给她。 崔凝明白原因,便不再看其他,只挑着戚暮云的诗来看。 这一册中戚暮云的诗明显更多,约莫近三十首,而且有如神助般,每一首的水平都远远高于前一年。崔凝从头看到尾,觉得纵观了戚暮云这一年间的心绪起伏,高高低低,患了精神病似的。 好的诗词都是有感而发,看这些词句,显然并不是单纯的辞藻堆砌。 魏潜道,“永昌四年始,戚暮云遇见了一个男人,并且暗暗恋慕,永昌四年末,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爱恋,于是刻意远离她,令她十分心中十分难受。永昌五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走的更近了,相识相知,永昌八年,她与此人分开,嫁给了华国公。” 崔凝已经习惯了他见微知著,闻言并没有吃惊,“能令戚氏迷恋的男子,一定十分优秀吧?而且据说迷恋戚氏的人很多,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刻意远离她?” 有很多人爱慕戚暮云,她也不像其他的女子一样故作矜持,刻意的回避,反而落落大方,但是从未与任何一个人深交,因此她的名声还算不错,这个男人回避她,显然并不是因为名声的问题。 “是觉得戚氏门第太低?”崔凝一直被灌输很多门第观念,很容易便想到了这一点。 男人对女人,如果不是厌恶至极,绝对不会刻意回避,魏潜作为一个男人,觉得并非如崔凝所言,裴叔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她的话启发了他,“或许是因为门第低于戚氏,并且低很多。” 这样,男人便会产生自卑感,从心底觉得配不上戚氏,若再加上他是个知礼的人,戚氏的爱慕必会导致他远离。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像戚氏这样有魅力的女子,只要稍微主动表达好感,这个男人很容易陷入挣扎,继而有了开始这段恋情的可能。 崔凝道,“如果推测是事实,可以排除裴叔君了。” 魏潜未答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盯着诗集沉思。 崔凝再一想,四个人中就只有李宁留出身不大好,除了裴叔君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出自书香门第,根本不存在门第上的天差地别。 讲起来,戚家也并不是多么高贵,如果说低很多很多,那就有可能是个穷小子恋上富家女的故事。 崔凝不去打扰魏潜,一个人捧着诗集胡思乱想,她觉得门第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许两家原先有仇才使得这个男人刻意回避,戚氏才这么愁? 她支着脑袋想象整个故事的始末,收回神思的时候,看见魏潜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五哥?”崔凝轻声唤道。 “嗯。”他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 就魏潜现在所查到的一切线索来看,四个人都可以排除嫌疑了。 不管门第等等其他条件,首先,这四个人全部都是在永昌五、六年、也就是戚氏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她,距离从诗集上猜测的时间整整差距了两三年。 戚氏被很多人所熟知并且追求的年纪就是十六七岁。 永昌四年的时候,戚氏身段还比较一般,面容又长得不是那么出色,在这之前,她有才华,但也不是多么出众,在遇上那个男人之后,她在诗词上的造诣突然就提高了很多,这种提高,不仅仅是情感方便的真实。 是否可以说明,这个男人不仅带给了她感情,还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人,可以指点戚氏诗文? 假设他与戚氏门第差距很大,那么相识的可能性就降低了,换而言之,能够让他们认识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可能是偶遇,那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子必然表现出了惊艳戚氏的才华,或者还可以想象,他长得很不错。再者,他能够与戚氏认识四年,相恋两三年,说明他在这期间应该是居于长安,而且是长安人的可能性很大,若不然他就是借住在朋友、亲戚家中。 既然身份和戚氏都是天差地别,那要么就是很穷,要么就是普通人家。在长安不论是租住客栈、还是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何况他一住就是四年? 如果他就是凶手,说明他现在还在长安,是一直都在,还是又回来了? 再假设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吸引戚氏,那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如何能够日久生情?男子如此有才华,会否是戚氏的老师? 他的年纪一定不会很小,因为一个可以令女人倾倒的男人,最起码外表上男性特征开始显现,而大多数情况下,十四五岁的少女也多是喜欢稍同龄或稍大一些的男子,所以他不可能是十二三岁,至少应该是十四岁以上。 如果他是戚氏的老师,那么年纪就会更大一点,要与戚氏有一定差距,却不会差距太离谱,大约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下,更可能是在三十岁以下,因为一般男人三十岁就开始蓄须,一个正常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喜欢长着胡须像老学究的男人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 所以他最有可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七八岁之间。 这些建立在细微线索上的假设,渐渐在魏潜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男人形象:永昌四年时,此男子十七岁到二十七八岁之间,居于长安,出身不高,甚至很穷,相貌好看,很有才华,擅长诗词,可能参加过科举,但还没有为官,也并无太大成就。(……) PS:卧槽,登陆了半小时!!!泪奔~~特么的过十二点了,断更了!!!呜呜呜呜。下一更要晚点,大家洗洗睡吧,今天耽误上传,很抱歉。 第六十八章 画像(2) 不,这些还不够。 魏潜继续想整个案情,试图描绘出这个男子更详细的模样。 凶器是匕首,刺入了皇甫夫人的心脏,精准而利落,如果这一起案件真的是情杀,与皇甫夫人之前恋慕的人有关系,那么就可以确定一点,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至少现在不是。 皇甫夫人孀居,如今多得是寡妇再醮,皇甫家的门风也不是那么严,那么此人为什么就如此痛恨戚氏,不想着重归于好,反而痛下杀手? 也许戚氏用一种残忍的方式背叛他,有可能还伤及了他的尊严,因为如今女子婚嫁相对来说要自由一些,但总体上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子与戚氏身份本就相差极大,那么对最终的分离一定有所预料,不至于痛恨对方以至于时隔十几年还痛下杀手。 魏潜推测有几种可能,一是男子如今的身份仍是不够娶她,想与她秘密来往,再次被戚氏拒绝,所以恼羞成怒杀了她;二是男子功成名就,对戚氏仍未忘情,见面之后有什么事情触怒了他,令他失手杀人;三是,此人心胸狭窄,存心报复…… 分析出了种种可能,魏潜暂时排除了存心报复这一项,因为中间有长达十余年的时间,他有这个身手,心思如此缜密,总能寻到机会报仇,没道理拖延到华国公死后才动手。 那个男人如果还是落魄,心胸狭窄。宁肯做情夫,戚氏心中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因为在心里怀念了十余年的人,肯定不断美化他,结果此人竟然变成这等卑劣的模样。 不是一定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衡量之下,魏潜更相信第二种,那个男人已经功成名就,风采如故,勾起了戚氏埋藏在心底的旧情。否则她也不会给侍女下药。私下见他。 再来想想,华国公不是新丧,中间有很长的时间,为什么到最近才动手? 是否可以推断。他们这些年从未联系过。是有了一个契机。让他们旧情复燃? 戚氏孀居极少出门,枝香提到一个月前夫人曾经去上过香,是不是在这次上香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有可能只是时隔十年的匆匆一瞥。 想到这里,魏潜最终勾勒出这名男子的模样:如今应是三四十岁,居于长安,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孔武有力,甚至可能会武功,出身不好,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但是并没有出人头地,可能参加过科举,甚至有功名在身,这十年之间经过不懈努力功成名就,他很重情义,或许已有妻室,表面上对妻子很好,但实际只是他在这些方面对妻子弥补内心上的亏欠。 魏潜的三哥在专门管理户籍的衙门供职,这些年来,他早已记住了成千上万的人,尤其是在朝为官者、名士、大贾,几乎可以一个不落的数出人家祖宗好几辈。 此刻,他在脑海里在快速的对应嫌疑人。 待他回过神来,转眼便瞧见崔凝睁大眼睛盯着他,“怎么了?” “我看了你一个时辰都没看出你在想些什么。”崔凝沮丧道。 “让你久等了。”魏潜心里确实有些抱歉,把她叫过来,却自顾想事情,“抱歉。” 其实崔凝也想了不少事情,并没有因为被晾在一旁而觉得难受,但她就想抠他一点东西,于是撇撇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魏潜见她眼里还有狡黠的笑意,便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乐得配合,“那如何才算有诚意?” 崔凝道,“至少得请我吃一顿好的吧?” 见他刚要说话,崔凝立刻补充一句,“我不要吃乐天居。” 魏潜顿了一下,“那就先欠着,改日我想到了好去处再还上,如何?” 他若是今日带小娘子下馆子,明日满长安就风风雨雨了,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反正已经这样了,但是崔凝不同。 “好吧。”崔凝爽快答应,又打心底说了一句,“五哥,你真好。” 本来是她死皮赖脸的跟着他学破案,他不但从来没有烦过,一直耐心的教她,还从不与她计较,甚至许多在许多细微的小事上照顾着她。 譬如有一天她因为神刀的事情没有睡好,他会细心的把窗子关上,免她吹风着凉,甚至情愿被人误解,给她养神的酒喝,让她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后来知道她不能闻酒味,每一次遇上他们喝酒的时候,他都会不动声色的把酒移远。她又冷又渴的时候,他就能恰好的递过来热汤,她刚刚觉得有些凉意的时候,他就会立即劝她回屋…… 魏潜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就连照顾人也都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熟悉他之后,与他相处,整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松。 崔凝无父无母,能够很轻易的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好,并从心底感激,正因如此她才如此眷恋惦记师门,而她也同样发现了魏潜这些很细微的照顾。 “走吧。”魏潜道,“我送你回去。” 崔凝起身,跟在他身旁,“五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了很多。”魏潜垂眸看了她一眼,“暂时先不告诉你。” “何时才能说?”崔凝问道。 “捉到凶手以后。” “那捉到凶手以后,你就要兑现承诺,请我吃好吃的,还要说说今日想了些什么。” “好。” 崔凝感觉魏潜好像从来都没有脾气似的,除了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起床气之外,他真的特别好说话。 回到家中,崔道郁还在拉着凌策说话。 崔凝去凌氏那里,路过正堂的时候就听见崔道郁自己说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禁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郎君喝多了,正拉着凌郎君说话。”青禄小声答道。 时下有个习俗,就是在将要正式下聘之前,女方家里会把准女婿给灌醉,看看他酒后的暴露的品行如何。 崔道郁也是存着这个心,但凌策酒量真不是一般的深,好几个陪客的人都被他灌趴下了,对崔道郁还算手下留情,只让他喝了个半醉。 到了凌氏那里,正听见她在打趣,“可是不得了,听听你父亲的声儿,我都嫌臊得慌。” 崔净红了脸。 “母亲。姐姐。”崔凝笑着进屋。 那天崔净在崔凝面前暴露了狼狈的一面,被她安慰了,再看见她就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崔凝还是和往常一样,“小弟呢?” “还在陪着你表哥。”凌氏道。 崔凝噗嗤就笑了出来,“小弟肯定又是一副老叟的样儿,拱着小手对表哥说:家父不懂事,让表哥见笑了。” 说着,她把上一次在乐天居的事情给凌氏说了一遍,当时崔净也再场,便又给补充了好些细节,母女三人关起门来笑的前仰后合。(……) PS:因为失眠的事情,好多朋友帮忙想了好多办法,看见评论区大家也都在帮助袖子,谢谢!!!连续失眠一个星期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昨天系统维护,我一直登不上后台,后来就睡觉了,今天一觉睡到三点多,现在还特别困,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是治疗失眠用力过猛哈哈哈。另问一个问题:大家不喜欢看这种分析吗? 第六十九章 陈智 崔家对凌家的聘礼很满意,不多不少,于他们的身份地位正相符,既不会失了面子,又不至于寒碜。 凌家很快就下聘,而后合好几个婚期递过来给崔家看。 崔净年纪还不大,倒是不急于出嫁,但是凌策已经不小了,又是这一代的嫡长子,凌家那边很是着急,所以崔家再是不舍也只能拖延几个月而已,从算出的良辰吉日中挑了不前不后的一日,也就是明年开春。 而崔凝在家混了这么些时日,终于开学了。 几个小姑娘一见面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别来之情,仿佛十年未见似的。 因着刚刚开学,所有人的心思都还没有收回来,书院便先安排了一些轻松的课业,今日便没有背书,而是上了乐课,并且,是由一个近来风头挺劲的一个人授课。 原来的乐课先生是颍川先生,因着武惠之死,他自己辞了悬山书院,抱琴远游去了。 胡敏消息最广,她偷偷告诉崔凝,原来武惠死之前曾经跑去找过颍川先生,或许是希望她恋慕的这个男人能够帮助自己一把,可是颍川先生初闻她的表白,震惊之余觉得不应该插手学生的私事,于是拒绝了她。心高气傲的武惠,最终选择以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虽然自杀是武惠自己的选择,但是颍川先生觉得自己没有很好的处理,难辞其咎。不配再教书育人。 而接手乙舍的人,就是满朝官员异口同声说丑到不堪入目的人——陈智。 所有女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均很是期待,就连颍川先生离开的遗憾都被冲淡了很多。大家期待陈智到来,一则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有多丑;二则是觉得他行事随性潇洒,令人觉得爽快极了。 在全体女学生的翘首期盼之下,一个身着半旧灰白袍服的年轻男子携一把琴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崔凝和其他人一样,伸长脖子去看。 随着陈智走近,众人看清了他的长相。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有点黑,但绝不是想象中的麻子脸,也并非歪鼻斜眼,鼻子嘴巴都长得很平凡。就是生了一双眯缝眼而已。他走到屋里大家都还以为这位先生闭着眼睛走进来呢! “先生晨安!”所有人起身行礼。 陈智抬了抬手。脸上那两条缝隙弯了一些,让人感觉他是在笑,“都坐吧。大家随意一些。” 师生各自落座,陈智将琴横在膝上,什么话都还没说,抬手就拨了一段曲,令一干闺阁女子瞠目结舌。 若说颍川先生的曲清雅隽永绕梁三日,陈智就是张狂潇洒肆意令人心胸疏阔。 弹了一半,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琴声在正畅快的时候戛然而止,弄的人心里像是突然被堵一块石头似的,却只听他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没有说。我呢琴技一般,平时就是随便弹,你们也都随便学学吧。你们有何问题现在可以问。” 一个女孩站起来先施了一礼,接着道,“先生,我们觉得学习琴技很重要。” 陈智吃惊道,“为什么?” 女孩道,“学乐器可培养人的气韵。” 身为贵女,气韵很重要。 “可我也没见那些歌姬乐姬怎么样像贵女呐?”陈智索性把琴放在一旁,一副要好生与这娘子唠唠的架势,“你们又不需要取悦于人,高兴不高兴的随手抚一曲也就罢了,好不好听的,反正听的都是别人。” 众人一阵轻笑。 “先生。”李逸逸站起来,存心想为难新任先生,“我喜欢抚琴,想学的精妙。” “噫,那我现在教你也足够了,待你将我本事都学了再去寻更好的先生去。我还能教你十几二十年不成?不必担忧被我耽误学业。”陈智这就将她打发了。 没有为难住他,李逸逸心有不甘,又道,“那若是有您教不了的学生呢?” “哪个?”陈智努力的瞪大自己脸上的两条缝。 李逸逸这就把崔凝给卖了,“阿凝琴艺高超。” 高超……还真是算不上,崔凝自问弹不出陈智那样疏狂尽兴的曲子,也很想与他学学。 “哎呀呀,太好了!”陈智十分高兴,顺着李逸逸的目光看向崔凝,“快来快来,劳小娘子弹一曲。” 崔凝只好起身,施礼道,“先生,学生的琴技实在谈不上高超,不敢班门弄斧。” “都忘记了你们这些小娘子爱扭捏。”陈智来之前被临轩先生好生的叮嘱了一番,“还以为有个人能替我几日呢。” 他最近应酬特别多!都忙不过来! 陈智不喜欢应酬,但是看着白吃白喝的,还净是些好东西,不去有些可惜了……尤其是那么多美酒。 众人听他这嘀咕,心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人道,“先生,容学生说句放肆的话,书院花钱请您来教学,您怎可如此随意对待?” 陈智怔了怔,倏然起身道,“你们且候,我去去就来。” 满屋子人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顿时面面相觑。 一会儿功夫,又见陈智回来,走路都乐的一颠一颠的。 态度不同于先前,很是不好意思的道,“之前临轩先生也没说清楚,还以为让我随便教教呢!既然大家都交了学资,我肯定尽力教授。都坐吧,开始授课。” 陈智本身就是男学那边的先生,他先前以为这边是附带的,不会另算。 众人被他一会儿一个嘴脸唬的一愣一愣的,但是他一开口授课,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了。 陈智讲课极风趣,小半个时辰下去,脸都笑酸了。 休息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有人开始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授课,会不会教她们别的。毕竟陈智可是两科魁首,又是大名鼎鼎的如探花,肯定是学富五车的人。 但遗憾的是,他只教授乐课。 陈智就算端了架子,他随便一句话都让人笑的东倒西歪,而再一深想,又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并不是粗浅的逗人发笑而已。 短短一堂课,所有人都开始喜欢他授课。 崔凝也觉得陈智是迄今为止见过最有趣的人了,与这样的人在一处,肯定没有难过的时候吧!(……) 第七十章 何苦为难自己 下学之后。 崔凝与李逸逸几个人一道回去。 路上,几个人聊着天,不免就说到了近来在长安城里一桩惨案,也就是皇甫夫人被人刺死在自家院子里的事情。 “我听闻已经捉到凶手了,是男学那边的先生。”胡敏又问崔凝,“这个案子监察司派魏郎君参与了,你觉得这消息属实吗?” “不是说抓了四个嫌疑人吗?”崔凝疑问。 她这么一问,胡敏便晓得她还不知道最新消息,“其他三个都放了,听说李先生也已经招认。” “招了?”崔凝惊诧,之前看魏潜透露出的意思,那四个人都不是杀人凶手,他怎么会招认呢,“不会是屈打成招吧?” 胡敏道,“陛下也很在意此案,特别派了使者关注案件,时时上报,谁敢屈打成招啊?” “当年的戚暮云何等风姿,不料是这个下场。”李逸逸叹道。 谢子玉不语,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只有江左小谢,戚暮云差的远了,不过是个略有文采的女子罢了,哪儿比得上江左小谢那种有政治远见的才女。 崔凝不甚清楚戚氏的过往,遂也不发表意见,只抬手稍稍挑开马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正遇上一队马车朝她们相反的方向去。 “在看什么?”李逸逸也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些是什么人?”崔凝见那些马车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简单古朴。车角上挂着宫灯,似乎要走夜路的样子。 李逸逸道,“那些是浑天监的女生徒。” 浑天监,主要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要率领辅官进行占卜,充满道教色彩。 崔凝没想到大唐还有这样这官职,她了解到大唐也是抑道扬佛,还以为朝廷是要完全毁灭道教呢! 崔凝问。“她们晚上出门是要观星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了解,她们可神秘了。”李逸逸道。 崔凝看着马车一辆一辆驶过,总共六架马车,比她们私用的马车要长一些。粗略估算。加起来至少有三十几个人。 “对了。你们打算考女学吗?”谢子玉问道。 “我考不上。”李逸逸从小几上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我待十五岁就回家等着嫁人,考女官多累啊!子玉想考?” 谢子玉点头。“是啊,我立誓要做姑祖母那样的人。可惜姑祖母年轻的时候女子不能为官,否则以她之才,定然能做一代女相。” 她口中的姑祖母也就是崔凝的祖母,与她并不是直系至亲,只是同族。 谢子玉看向崔凝,“阿凝,姑祖母如此看重你,你应该要考女官的吧!” “额。”崔凝一念掠上心头,如果考女官的话,相对来说应该就会自由一些,不至于一直呆在深宅大院里,每次出去还要求这个求那个,“考,可是我还没想好考哪个衙门。” 谢子玉道,“我要考尚书省。” “子玉是奔着左右仆射去的吗?”李逸逸笑问道。 谢子玉点头,“对,我毕生的冤枉就是做女相公。” 其他几个人都惊于她的野心。 做宰相岂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且不说那些皓首穷经的老辈人,就是年轻一代也有许多惊才绝艳者,远的不说,身边就有魏潜、谢飏、符远、凌策、崔况,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 “做什么都那种表情!”谢子玉嗔道,“你们就不能给我一点信心?” 崔凝咧了咧嘴,“那个……不是不想给啊,我正在搜肠刮肚的想说辞编瞎话呢。” “呀,平时没看出来,没想到阿凝嘴这么坏!”李逸逸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 崔凝拂开她的手,“大概是近墨者黑,小弟的嘴巴才叫坏的没边儿。” “说到崔小弟,我听闻他在国子监都是与大人一个教舍呢!”胡敏感兴趣道,“阿凝,崔小弟是神童啊!” “哼?是挺神的。”神的小小年纪都已经把媳妇给相好了。 李逸逸也来了兴趣,“改日让咱们也见见吧!唉!你说一样的爹娘,怎么脑子差的那么多呢?” “此话何解?”崔凝眯了眼睛。 李逸逸笑道,“这你都听不懂?可见我说的有道理!” 崔凝扑上去就开始挠她痒痒,崔凝的灵活又有力气,李逸逸哪里扛得住,被挠的直求饶,“啊哈哈哈哈,阿凝最聪明啦!阿凝一定能考女状元!” “哼哼。”崔凝挠够了才放过她。 几个人一路笑闹着,到了分叉路口,才上了各自的马车。 崔凝安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谢子玉的话。 女子考官并不需要参加科举,而是直接参加三省六部的招考就行了,这是对女子的照顾,但即便如此,考女官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 崔凝在思虑究竟该不该花这些精力,而崔家会不会反对女儿考女官? 崔凝决定回去找崔况聊聊。 回到家里,崔凝匆匆去凌氏那里问安,打听到崔况已经下学,便径直奔他屋里去了。 崔凝很少到崔况的屋里,以前也没有太认真去观察,这一次过来就看得仔细得多。 崔况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所有的摆设都是他自己从库房里挑出来的,东西不多,但是每一样都很有韵味,外厅里靠墙还摆着两排个大书架,上面书籍很繁杂,他并不只看四书五经,还特别爱收集一些偏门杂书。 “二姐?”崔况从书架后面探出头。 崔凝走过去,才发现他的书案放在了两个书架之间的窗户边,这样就能又能隔出一个安静的空间,像个小小的书房一样,又不会影响正屋的摆设。 “什么时候改成这样?真有趣。”崔凝走进去,发现考南窗那边是书案,而考北墙的一边是个小胡床,能坐得下两个人,中间还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盘洗好的葡萄。 “坐吧。”崔况道,“二姐来找我下棋?” 崔凝在胡床上坐下,才发现几面上还画着棋盘。 “你可真会享受。”崔凝捏了葡萄塞进嘴里,又看他手边看到一半的书,封皮上写着《爻》,“你看这个作甚?” “准备考算科啊。”崔况道。 算科,除了主要考《九章算术》、《正九廿字》、《周辞》、《史记》、《汉书》、《后汉书》之外,还考《孙子兵法》、《易经》等等一些偏门杂学,考的非常繁杂。考此科,必须是头脑灵活、学识博杂的人。 崔凝道,“先陪我说会话吧。” 崔况颌首,“说。” “你觉得我考女官怎么样?”崔凝看他想也不想就要开口,立刻道,“不许打击我!” 崔况咽下了方要说的话,淡淡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觉得家里能同意我考女官吗?”其实崔凝还没有想好考不考,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再进行下一步打算。 “族里还没有女子考过女官,应该会有人反对,不过问题不大,最主要的是祖父一定会支持你。”崔况捏了一粒葡萄抬手一抛,张口接住。 崔凝道,“祖父……是因为祖母?” “你说呢?”崔况白了她一眼。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你觉得我考监察司怎么样?”如果要考的话,崔凝觉得考监察司比较有用。 “哈?”崔况无情的嘲笑,“你考监察司去给魏兄端茶递水吗?”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赶紧看你的书吧!”崔凝把几上的书塞进他怀里,“祝你不落榜。” “二姐。”崔况把书丢在胡床上,起身拉住她。 崔凝听他喊的如此真挚,不禁驻足回头。 崔况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何苦为难自己。” “信不信我揍你!”崔凝嚎道。(……) 第七十一章 三斤老血(求粉红) 崔况笑着躲开,“二姐,你到底有没有帮我看看裴九?” “明天就去看,你这么急吼吼作甚?要不然你随我一起去看?”崔凝道。 崔况摸了摸下巴,“近乡情怯的感觉你懂吧?” “不懂。”崔凝不明白看个姑娘有什么好近乡情怯? “罢了,不该对你还存一点希望。”崔况摇摇头,“反正你帮我先看看吧,若是长歪了,你先同我讲一声,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哦。”崔凝懒得去管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转言问道,“你可知道浑天监?” 崔况怔了一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崔凝道,“我回来的时候正遇上浑天监女生徒出行的马车,大晚上也不知道去哪里。” “难不成你考虑要考浑天监?”崔况往胡床上一躺,大爷似的,“如果是,赶紧断了这个念想吧。” 崔凝又坐回去,“为何?” 崔况顿了顿,“考浑天监的人大多都是易学家族,也有例外,但绝对不会招收有家族势力的生徒。” “与我详细说说吧。”崔凝猜到这些东西在史书上肯定看不到,她又不好四处打听,问崔况是最好的选择。 “浑天监原名是太史监,专司卜祸易福,原来大唐还姓李的时候奉李耳为先祖,崇尚道教,太史监的势力十分强大,太史令一职也常由道家人担任,很受圣上宠信。据说太宗时期的太史令夜观天象。窥得天机,在墙上写下‘龙行有雨,泽被苍生.帝传三世,武代李兴’,而后当夜坐化飞升。太宗看见预言之后,大发雷霆,为此还杀了名将李君羡。” 太宗当时不是没有想到武氏。但是一则武氏并不靠近权力中心;二则,武氏出身、势力都不足以威胁皇权;武土彟是跟着太宗的开唐功臣,在此之前卖过豆腐、贩过柴火,发家致富成了商贾,后来跟着太宗立下汗马功劳,太宗登基以后仕途终于荆州都督;再则。武家多生女儿。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大出息,导致与在武土彟之后武家就慢慢没落;最后,武土彟与太宗是君臣,亦是好友。太宗十分信任他。 基于以上这么多点。太宗认为太史令预言中的“武”可能并非是姓氏。恰好当时满朝文武中能与“武”沾上关系的有能力篡权的就只有李君羡。李君羡出身李氏,颇得太宗器重,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将军,他的老家是武安县,爵位为武安侯。 武土彟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太宗在时,还知道他的忠心,念着旧情去衡量他不可能叛变的原因,但是下一任的君主就不一定会想这么多,万一宁杀错不放过,整个武氏都保不住,所以就在太宗驾崩后的一个月,他便因为悲痛伤情而追寻先帝去了。 在他死后,武家彻底的远离了政治舞台,而作为太宗妃子的武媚娘也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语言最终还是应验了,并且应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因有着这一段过往,女帝陛下如何能喜欢道家?倒是她在佛寺里呆了一段时日,觉得佛祖保佑她躲过灾厄,从此更偏信佛家,待她掌权之后就开始宣扬佛家,登基之后更是对佛家鼎力支持,到处兴建佛寺、修佛像。 崔况道,“陛下大约觉得道家虽然不合于她,但毕竟那句预言应验了,头上三尺应有神明,于是还是保留了太史令,只是改名为浑天监。你想想,有这么段过往,浑天监的处境多么尴尬敏感?” “确实如此。”崔凝叹了口气,这里与她所处的地方一样,道家都是在挣扎求生存,可是这也怨不得谁,信仰这种东西都是随着政权更迭转变,一时起一时落是常有的事情,道家也有辉煌的时候,那时候佛家不也是艰难求生存? 崔况见她颇为感慨,疑惑道,“你惆怅个什么劲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崔凝想,但愿今时今日她在与师门在河东,某一日能走到河东吧。 “莫名其妙。”崔况也惆怅,“太笨愁人,太聪明也愁人,你说匀一点给你多好。” “你可要点脸吧!”崔凝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裴九娘说不定更笨,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不可能!”崔况道,“裴九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最不济也能长成大姐那样。” 天才崔况这时候万万不能想到,崔凝竟然一语成谶,他看好的“聪明孩子”简直蠢萌的他吐出三斤陈年老血,但是骄傲如他,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自己选择的人……被蠢死也要牵着她的手走到头。 那时候崔况常说的一句话是:想想我二姐真的还挺聪明。 崔凝常对他说的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都是后话,眼下崔况还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忙碌的准备科举中。 崔凝不再打扰她,晚饭过后便回去仔细想想自己的未来。 躺在床上,她越想越觉得考女官是一条很好出路,不管对寻找神刀有没有用,至少能够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她从崔家这里锦衣玉食,将来又想借助人脉,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既然大家族的门第是许许多多人的一生垒起来的,那么就让她在这高高的门第上添微不足道的一笔吧! 至于做生意,获得行动的自由之后比现在容易的多了。 双管齐下会更艰难更累,但崔凝觉得自己没轻松的资格,前面几年被她生生浪费已是不该,之后更应该加倍努力弥补上来! 想清楚之后。次日吃完早饭,崔凝便与祖父说了此事。 “考女官?”崔玄碧沉默许久,终是点头,“好。” 如果他的妻子生在现在,那将是怎样辉煌的一生?他也很想知道,“既然如此学业上就更不可懈怠,听闻你现在除了去书院,还跟着符家小子学习,认真一些,他会对你入仕有帮助的。” 崔凝问道。“祖父。魏五哥不行吗?” “魏祭酒家的小五?”崔玄碧摇头,“他天生就比旁人聪明,在官场上虽然锋芒太露,但以他的才智和敏锐能够避开危险。那种本事别人很难学得来。你要学为官之道。符长庚更佳。” 符远的一切是符相手把手教的,且自进入朝堂之后表现很出色,比符相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符家小子若随符相。手段就难免诡谲狠辣,你莫要学这些。”崔玄碧沉吟道,“我抽空亦会教你,待过两年告老,闲赋在家,正好一道教你和况儿。” “祖父不等小弟入朝走稳了再告老吗?”崔凝问。 崔玄碧笑笑,“我们崔家在朝的人多得是,都会倾力互相帮衬,与我在时无异。” 崔凝嘀咕道,“那小弟还说待您退了之后,他娶媳妇可难了呢。” “我退不退,崔家的门第摆在这里,怎么会艰难?只是难免也要被别家挑拣了,无法想娶谁就娶谁。” 世家之间联姻十分现实,门第是一方面,更要看你这一支未来发展如何,如果后继无力,凭你门第再高,人家有好姑娘也不会嫁给你。 得了崔玄碧的支持,崔凝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祖父觉得我应该考哪一部?” 崔玄碧反问,“你自己看好何处?” 崔凝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是想考监察司,不过三省六部我也不甚了解。” “监察司的女官很多,比较容易考。”崔玄碧认真想了想,“只是很难有前途。” 监察司是独立在三省六部之外,皇帝直辖。听起来好像很威风似的,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皇帝的耳目而已,平时做的工作都是为了辅佐三省六部,就算是监察司主官也只有正四品而已,且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实权。 俸禄不算多,得罪人,也不能真正的做一些实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皇帝的威风狐假虎威,面子上倒是很能唬人。 真正有雄心抱负的人不会选择去监察司。 考进监察司的女官还从来没有一个坐上真正实权的位置,基本都是因为女性的细致,而被分去做一些卷宗誊写归档之类的活儿,在那种位置上,很难做出什么政绩,也很难有出头之日。 而且除非像是魏潜那种有很强的办案能力,所有人都不能忽略他的存在,否则就算是男的官员,绝大部分也是前途渺茫。而魏潜破案方面一旦做出成绩,很大的可能就是被调离监察司,去更加适合他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经过崔玄碧的解释,崔凝想考监察司的心就不那么坚定了,如果要她把时间都花在誊抄卷宗上面,那还不如杀了她更干脆。 她想考的官位是能够到处走,多辛苦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能够获得大量信息,相对自由,也能够让她有机会去寻找神刀。 看来还需从长计议。 崔玄碧见她沉思,也就不再多说,暂时由着她去自己去想。 饭罢,崔凝才察觉时间不早了,急慌慌的出门赶往书院。 到岔路口的时候,正遇上胡敏,时间紧迫,两人没有下车,只在车上打了个招呼。 出了坊市,马车开始急行。 待到书院前下了车,崔凝一边快步前行,一边问,“你怎的也这样晚?” “嗨,我在家里听墙角听忘了时间。”胡敏道。 崔凝笑道,“你都听了些什么?还能忘记时间?”(……) 第七十二章 凶手 第七十二章 “合欢案捉到凶手了。”胡敏道,“你一定想不到凶手是谁?” 崔凝道,“你昨天不还说是李宁留?” “不是!原来魏郎君设了一个局,唉!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待得空我与你仔细说。” 两人很快到了教舍门口,刚刚坐下,外面便敲了钟。 崔凝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猫抓似的,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念书。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饭时间,吃完饭,崔凝便拽着胡敏找了僻静地方说话。 李逸逸和谢子玉也跟了过来。 胡敏也是憋了一早上,这会儿正好说个痛快,“李先生根本不是凶手,只是为了迷惑凶手,魏五郎设了一个局,我也没听清楚究竟是怎么个局,反正那凶手真的上当了,深夜潜入皇甫家的合欢林里,被埋伏在哪里的衙役捉个正着。” “是谁是谁?”李逸逸急道。 “你们猜猜?”胡敏目光熠熠。 “若是能猜到我还用呆在这儿?”李逸逸戳了戳她,“快说,别卖关子。” “居然是陆将军!”胡敏道,“你说奇怪吧!所有人都没有怀疑到他头上!长安城这么大,魏郎君怎么就能捉到他呢?我听父亲说,魏郎君在设圈套之前就知道他是凶手,只是一来证据不足,二来不愿自己担着结果,遂扯着刑部和京畿衙门的人一起。” 凶手是当朝将军,而且是三个月前刚刚从高丽战场上凯旋的将军! “你说的是陆微云陆将军?”谢子玉诧异道。“他为什么要杀皇甫夫人啊?” 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什么关系,任何也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我就是很好奇,魏五郎如何知道凶手是陆将军,阿凝你与他相熟,得空一定要问问。”胡敏道。 崔凝道,“那还用说,我一定会问。你先说说,陆将军与皇甫夫人有什么关系啊!” “欸。我就是听这个才忘了时间。”胡敏抬头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这才小声道,“原来陆将军是个读书人,还曾经中了进士。才华出众。但是苦于没有门路。一直不能入仕。生活落魄,一度沦落在西山寺庙前为人写字解签,衣食不能果腹。十五年前。戚氏春游的时候遇见了他,在他那里解了一次签文,被他文采折服,之后一年多的时间,十几次找他解签,两人渐渐熟悉起来。戚氏得知他的处境不好,便找了很多关系,为他在工部谋了一个小小的文书职位,虽是个不入流的官职,但好歹能够有俸禄养活自己,但是……” 陆微云看出了戚氏对自己的心思,他虽然落魄,但是个有骨气的人,拒绝接受戚氏的好意,再也不去寺庙之前摆摊了。 其实,陆微云与戚氏认识的时间远远超过十三年,他们十五年前就相识了,那时候的戚氏年纪也就跟崔凝差不多大,但她比崔凝要早熟的多。刚开始戚氏对陆微云只是由衷的钦佩,然而随着日渐熟悉,这份钦佩渐渐就变成了钦慕,再到后来少女怀春,那份钦慕转变成了爱恋。 如果不是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也不会令戚氏一直放不下,甚至在陆微云消失之后苦苦寻找,并且取字“暮云”,也就是慕云的谐音。 崔凝听见陆微云名字的时候,脑海中立刻便想到了“暮云”两个字,有一瞬间她以为魏潜是靠着这两个字才联想到陆微云,但转念又立刻否定了,且不说满长安有多少名字里带“云”字的人,就说他们俩认识的时间吧,谁也不知道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戚氏的字是因加入诗社而取,在加入诗社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少女怀春,诗词有了变化,基于诗词判断出的时间与他们认识的时间根本不符,像是先有了字,才认识陆微云。 “后来呢?”李逸逸问道。 胡敏叹道,“或许是上天不负有心人吧,戚氏再次偶遇了在书楼里做账房的陆微云,可能戚氏的坚持感动了他,两人便好了。” 后来的事情鲜有人知,他们也许是偷偷的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直到戚家与华国公府定了婚约。 也是那年,陆微云哀莫大于心死,投笔从戎,用厮杀淹没那些思念,在战场上拼出了一份前程,可是那女子,已经是华国公夫人了。 谢子玉听得眼睛发红,“既是这样深情,为何又要杀她?” 崔凝沉默不语。 “或许是记恨戚氏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他?”李逸逸猜测道。 怎样的猜测,都是没有凭据的乱想而已,崔凝想不出缘由,心里便惦记着魏潜承诺的解释。 但是晚上家里绝对不会放她一个人出门,带侍婢也不行,于是崔凝果断打听了裴九娘所在教舍,匆匆跑去看了一眼。 裴九娘与崔况差不多大,已经是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像剥了壳的鸡蛋,笑起来的模样甜甜的,发现崔凝在看她,落落大方的冲她一笑。 崔凝没忍住就上去打了招呼,谎称自己小时候见过她。 裴九娘显然不是崔况那种妖孽,小时候的事情只有个印象,记得自己去过清河崔氏,但并不确定当时有没有见过崔凝,但仍是很乖巧的叫,“崔姐姐。” 崔凝凭直觉,很喜欢裴九娘,一番热情洋溢的赞美下来,两个人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崔凝便趁势邀请,“后天休息在家,小妹要是不嫌弃,到姐姐家里玩可好?” 其实第一次见面就发出邀请很是唐突,但崔凝也瞅准了裴九娘是个好说话的姑娘,而且父亲刚刚调职来长安不久,她肯定还没处到多少交心的朋友。崔凝年岁虽比裴九娘大点,但好歹也是“旧相识”,再加上她对自己的亲和感很自信,便直接邀请了。 结果没有让崔凝失望,裴九娘很是高兴的答应了,还表示很喜欢崔姐姐。 利索的办成了这件事情,回到家里,晚饭之后就拿此作为交易,让崔况陪着她出门。 崔况也不知怎样与凌氏说的,凌氏一口就答应了。 崔凝欢天喜地的出门。 崔况兜头就给她泼冷水,“别高兴太早,你也不用那个不大管用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个时间魏兄可能在酒楼吗?”(……) PS:大家可能觉得案情联系不上,但是这个案子,因为女主没有办法直接参与的关系,走的也并不是逻辑推理的路数,之前早说过,主要讲故事,之后女主能够参与案件的时候,才会比较有代入感。另外解释一下这一更晚了的原因,我那逗比弟弟,我正在认真码字,他把我电脑的插头拔了冲ipad的电!!!结果打开之后近五百字都没有了! 第七十三章 环境恶劣(求粉) (盆友说我没有求粉红的正确姿态,于是今天早早更了一更,距离四月结束的时间不远了,大家兜里还有粉红的话,不妨考虑给给我呀?浪子回头的我,你值得拥有。) 第七十三章 不知道是因为对魏潜的盲目信任,还是纯粹为了反驳崔况,崔凝道,“五哥肯定知道我会去!” 崔况不置可否。 两人上了马车,他道,“已经出来了,说说裴九吧。” 崔凝满心惦记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卖关子,“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一点瑕疵都看不见,说的声音也好听,笑起来很甜,特别乖巧,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崔况原是听着很开心,结果听到她最后一句,就有些郁闷,“能不跟你比吗?” 他是个审美很正常的男孩子,当然知道自己两个姐姐长得都很美,但是崔凝往自己身上扯,他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万一裴九和二姐一样让人操心可怎么办? 崔凝不以为意的道,“好好好,反正就长得很美,悬山书院中的翘楚。” 崔况这才咧嘴笑的欢,“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 “明天你可以自己看看。”崔凝得意的道,“我把她请到家里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办事很利索?早说了,包在二姐身上没错的!” 崔况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你是何时认识她?” “今天啊?”崔凝见他表情奇怪,问道。“怎么了?” 我!的!天!爷! 崔况心里咣咣咣的就这么几个字来回的闪,闪得他脑子发晕。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邀对方次日回家玩? 傻瓜的世界他不能够理解,但这并不是重点。 天大的问题是——裴九居然答应了!还表示很喜欢二姐!头一次见面就给人骗回家的姑娘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妙呢? 崔况缓了好半晌,平复心情之后便开始努力安慰自己,一定是裴九看出二姐傻,不忍心拒绝,绝对不是物以类聚。 “小弟,你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觉得明天要见她,太紧张了?”崔凝关心道。 崔况扯了扯嘴角。“是啊。我紧张的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何止是紧张,简直要吓死他了! 国子监沐休的时间与悬山书院不同,其实崔况明天并不休息,但是为了确认一下。他决定告假在家等着。 “哈哈。没想到小弟还有紧张的时候。”崔凝印象里。崔况一直都是淡定至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小手一抄。小脸一绷,很快就想到解决的办法。 崔况翻了白眼,“没想到就不要想了,别为难自己,聪明人的想法你永远都不会懂。” 崔凝怒道,“根本不是我的问题!是周围环境太恶劣!一个个不是长安才子就是江左才子,要不是什么神童,我一个正常人在如此包围打击之下还得坚强上进,想想都心疼我自己!” 他反倒成了造成恶劣环境的人之一?崔况叹了口气,“二姐口齿见伶俐了,是好事,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点,也好。” “什么叫这样想,本来就是事实!”崔凝气结。 “嗯,事实。”崔况点头。 可是他虽然嘴上认同,但是安抚的表情很明显,明明就是敷衍她。 “哼!”崔凝觉得再说下自己都要被气炸了,遂扭头不理他。 到了乐天居。 崔凝问得小二,魏潜就在后园子,这才扬眉吐气,睨着崔况道,“怎么样,我就说五哥会在的。” “那又怎样?是你叫他来的?”崔况迈着方步走进去。 崔凝又吃瘪,只好气鼓鼓的跟在后面。 魏潜正在书房看其他卷宗,听云喜通报,将手里的东西都堆到一边,起身迎出去。 “魏兄。”崔况拱手道。 “崔小弟。”魏潜也认真还礼,真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对他。 “五哥。”崔凝也乖乖行了一礼。 魏潜回礼后领着两人去了厅中。 刚刚坐下,崔凝便忍不住问道,“五哥,听说案子破了?” “嗯。”魏潜道,“先喝茶歇歇,稍后随我去见陆将军。” 崔凝立刻不说话。 倒是崔况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魏兄,家姐胡闹,你也帮着她胡闹吗?” 魏潜不语。 因为他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细节,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一面,所以他知道崔凝所作所为是情非得已,而非胡闹。他也曾经挣扎过要不要帮助她,但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行动胜于思考,还没有想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助她了。 而他至今还不知道对错。 “她不是胡闹。”魏潜看向崔况,“你为她手足,怎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说她?” 这个外人,显然指的是他自己。 崔况怔了一下,虚心接受他的指责,“魏兄说的是,况受教。” 崔凝还是第一次见崔况如此顺从,实在在意料之外。 “不过。”崔况话锋一转,“我实在没有把魏兄当做外人。” “我明白崔小弟的心思,君子坦荡,大可不必如此,缘分来则来矣,无人可挡,去择去矣,无人可留。”魏潜面无波澜的看着他,“崔小弟以为呢?” 崔况不想多插手崔凝的事情,只是心里不赞同她与魏潜交往过密。他对自家二姐是一片爱护之心,怕她傻乎乎的就陷进去了,毕竟在他看来魏潜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可是又不好直接对魏潜说,因为人家还没有表现出对他二姐有兴趣呢。 崔况顿了顿,“魏兄所言甚是,况确实不够磊落。” “爱之深罢了。”魏潜说的是实话,崔况是因为太担忧崔凝,又不愿意让她有丝毫的难过,才选择这种迂回的笨办法,一有机会就在他面前表现出‘我二姐不好,配不上你’的感觉。 他俩高来高去,崔凝听得云里雾里,但怕开口问了又会被崔况堵一嘴,想想还是端着淑女架势装吧。 “我既是跟了出来,魏兄不介意再跟去审案吧?”崔况问。 魏潜浅笑,“并不是正式审案,只是我私下寻陆将军说话,无妨的。” “坊间传言,魏兄在捉拿凶手之前便知道对方身份,恕我直言,魏兄既然不想过深的牵涉此事,为何又私下去见陆将军?”崔况疑惑道。 他知道凶手是陆微云,却没有告诉其他衙门的人,而是直接拉了他们蹲点捉人,既可以免除自己独担揭露此事的责任,又将此事弄的人尽皆知。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若是此事不闹大,陆微云绝对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多就是鞭笞降级之类,说不定私下还有人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魏潜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在他眼里,凶手和凶手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传言而已。”魏潜平淡的否认了传言。(……) 第七十四章 陆微云 崔况也识趣不多言。 崔凝换好衣服,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云喜来禀报准备好,三人便从侧门上马车离开。 待走远了,魏潜才解释道,“最近总有人在门口堵我。” “不会是小娘子吧?”崔凝打趣道。 “闲人。”魏潜道。 三人到了刑部大牢,魏潜出示令牌,带崔凝姐弟进去,小厮侍婢们则都在马车附近等候。 崔凝原以为大牢都是暗无天日、堆着草,虫鼠泛滥,但刑部大牢与她想象中迥然不同,的确是有点暗,但里面很干净,有胡床、案几,甚至还有油灯照明。 魏潜带着他们走到一间独立的牢房门口,便看见里面有个高大的男子面墙而立,微微仰头看着高处窄窗投进来的丝许光线。 只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英武沉毅。 站了一会儿,魏潜才开口道,“陆将军。” 陆微云慢慢转过身。 崔凝刹那间就明白了为何戚氏会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他不到四十岁,长相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但是一身灰扑扑的囚服生生能穿成袍服的感觉,他动作不多,然而一举一动中又透出身为将领的杀伐果断。 “魏小友。”陆微云面色有些苍白。 从他缓缓坐下的姿势,崔凝才发现他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他口口声声唤魏潜为“魏小友”,两人认识? 魏潜薄唇紧抿。 陆微云却姿态悠闲。“我想过,倘若这长安还有谁能找到我,一定会是你。” 魏潜始终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才令狱卒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默默在他面前坐下,“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发现你是凶手吗?” “你的聪明才智,常人不能及,又有何奇怪?”陆微云道。 魏潜道,“是她对你的深情。让我画出了你的模样。” “深情?”陆微云冷笑。“你弄错了吧?” “倘若我找的凶手没有错,那引着我找的线索就不会有错。”魏潜黑眸定定的看着他,“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相对而坐。在此之前。如果要我说这世上还有谁绝对不可能卑鄙的凶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 魏潜常常去的书楼,也是陆微云常常回去的地方,两人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已然是忘年知己。 不过陆微云常年在战场,并不常在长安。 在魏潜的印象里,陆微云磊落、义气、洒脱,绝不像是那种为情所困、为情杀人的男人。 “愿闻其详。”陆微云弯起嘴角。 魏潜明白陆微云想听的是关于戚氏的事情,对他的此刻想法并不甚在意,“我先与你说说她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吧。” 不等陆微云回答,他便继续道,“她嫁入华国公府一载就患上了郁症。从华国公的诗和生前种种来看,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戚氏也是个敏感的人,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敢再写诗,怕一不小心暴露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总是变着法子的在种种细节上怀念你,比如抄的经书里拆写了你的姓,每一张纸上都能找到你姓氏的部首,写横的时候,会不经意在某个字上多写一道……” 有些地方好像只是不经意落了一笔,时间久了,成为她写字的习惯,魏潜将这些比划一个个挑出来,至少有几千个,始终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他试了很多种方法,险些放弃,以为这仅仅是戚氏写字的习惯,他最后试着把整部经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部首都挑出来,出了“口”“人”就是耳朵旁。 佛陀。 加上那些横横竖竖,拼出一个陆字。 崔凝听着,有点不知怎么形容魏潜,谁会去研究一个人写字时候的所有习惯,找出可疑的地方?过程繁琐至极不说,还有可能是白做工,他短短时间破案,就意味着,必须能极其迅速的从一篇文章中提取所有可疑之处,然后再成千上万种组合方式中,找出正确的一种。 因为那些横竖的数量是没有规律的,戚氏写的时候绝不会顺便说明这个字一共有几个横几个竖。 崔凝看着魏潜的后脑勺,深深觉得,这个人果然是打击她自己的恶劣环境之最。 “我猜你之所以会杀她,是因为她决意为华国公守节吧。”魏潜看见陆微云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不愿再说下去。 “你……”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魏潜并未去查她当年为何会嫁给华国公,他们之间本就有重重阻碍,也许戚氏有很多情非得已,陆微云为何偏偏以为她是背叛?无非是再见之后,戚氏的表现,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就像你一样。”陆微云看向崔凝,冲她淡淡一笑,一如当年第一次遇见戚氏。 那年一树红绒落马缨。 他还记得戚氏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所有的娘子都明丽的像百灵鸟,只有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有了些许幽兰之韵。 她拿着签文递给他。 这是陆微云一天来的头一个生意,挥毫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精妙的解签文。 后来,她经常来,话也不多,只是眼巴巴的等着他写解签文。 少女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每次若是写得好了,她就双眸熠熠生辉,若写的敷衍,她便满眼失望、不满。 那一年,不知道被她骗去了多少文章。 这么久的接触,两人话虽然不多,但相视一笑便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相熟之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他们认识一年多的一天,眉眼渐渐长开的女孩羞涩而又勇敢的拉住他的手,向他表明心意。 如今想起来,陆微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心仿佛有一瞬那么一瞬停滞,随后狂跳起来,脑海中一团乱,想要推开她,又想要拥她入怀。 而她又一席话,让他忽然被浇了一头冷水。 她说为他谋了个文书的位置。 陆微云知道戚氏一个为出嫁的女孩,为了谋这个位置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他的感觉很复杂,不是不懂她的好心,不是不感激,但是他的自尊心仍旧被狠狠击碎。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能受得来自敌人的胯.下之辱,自尊心被扔在地上践踏一次又一次,却不愿意在自己在意的女人面前显得有丝毫卑微。 陆微云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吧,他没有说什么冲动的话,只是挣脱她的手,沉默着离开,从此之后再不出现在她视线里。 并不是这件小小的事情将陆微云打击至此,他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短短时间无法跨越,他们的恋情终究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后再次相遇,在戚氏的猛烈攻势下,陆微云终于还是沦陷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儿,看着她,就觉得心口充实,他们偷偷的约见,他教她诗词歌赋,她为他磨墨伴读。 戚氏与他说,如果到时还是没有出路,她愿意不计较名分与他私奔。 陆微云颇为感动,为了能够有资格求娶她,也开始妥协,用她的关系谋了个不入流的官职,由于他的努力和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升职了,虽然仍旧是微末官职,但总算离希望又近了一步。 他们没有山盟海誓,两个人都在为了对方画低自己的底线,那份认真和包容,令彼此都觉得远远胜过至死不渝的誓言。 可惜,没有争过时间。 戚氏告诉他,家里给定亲了,而她也情愿嫁给一个年过中旬的鳏夫,也不想与他私奔了。 陆微云没有责怪她,他也没有资格逼迫她遵守当初那个本就不公平的承诺,只是心里的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PS:写的有点急,回头捉虫。ps果子的《万事如易》更了,有追看的亲,可以去瞅瞅啊,据说肉肉满满。 第七十五章 爱恨一念(1) 戚氏出嫁,十里红妆。 皇甫家有的是钱,即使只是一个继室,随随便便也是这样大的排场。 陆微云站在茶楼上目睹这一切,举杯遥遥敬她。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他只能做到放手,但祝福的话绝说不出口。 在戚氏婚后,陆微云无法再在原来的官职上呆着了,这是用她关系谋来的,他接受也是为了能够娶她,如今毫无意义。 陆微云渴望成功,但是他的成功一定与她再无丝毫关系。 同年,陆微云投笔从戎,随大军奔赴高丽战场。 因中过进士又读过兵书,是军中难得的人才,几次英勇的表现引起了老将军的注意,在老将军彻底挖掘了陆微云的才能,帮助他完成了从文士到武将的转变。 陆微云的作战风格如狼一般,隶属与他的军队纪律严明,攻无不克,立下赫赫战功,用了八年时间便掌管一方兵力,成为大唐最得力的战将之一。 这些年来,他已经越来越少想到戚氏,若不是那一日…… 那一日,西山寺前满树红绒。 戚氏一身深蓝色衣裙,云鬓花颜,扶着侍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顺着山路拾级而上,而他正巧从山上走下。 合欢树的香气幽幽,仿佛时光如梭,他和她一直都在这西山。 戚氏眼睛倏然间盈满泪水,她垂头,微微往一边挪半步让他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复杂纷乱的心绪之下似乎有什么要冲破。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那天陆微云心里憋闷,去东市喝了点酒,去了皇甫府,但他并没有冲动的进去,只是接近过一次之后,连续几天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附近。 连续来五天,陆微云大致将皇甫府的情况弄清楚,这样疏漏的防守,他很容易便避开所有人潜入了府内。 当他看见满院子的合欢树,心中便忍不住欢喜。他想戚氏小字暮云。又种了这么多合欢,心中定然还惦记他。 他隔窗看见戚氏的身影,仍旧未接近,连续看了几日。趁侍女离开的间隙轻扣她的窗子。 天色还早。戚氏慌神。压低声音问,“是谁?” “是我。”他道。 听见沉厚熟悉的声音,她更是心慌意乱。只说了句,“你等等。” “我在合欢林里等你。”他飞快的道。 戚氏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只有贴身侍女枝香会时时跟在身侧,其他婢女就算一时见不着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亦不会去找她。 若把枝香支开,肯定还是会有侍女过来听遣,只能想办法把枝香弄晕,可她手边又没有合衬的东西…… 戚略想了一下,她每日下午都要喝药,算算时间应该不久就能熬好,于是便去院子里摘了几把草药,去了厨房。 熬药的侍女见了她,连忙起身施礼。 “枝香没过来?”戚氏问。 “回夫人,枝香姐姐刚走不久。”那侍女道。 戚氏道,“你去找她,到屋里等我。” “可是这药……” “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那侍女迟疑了一下,见戚氏紧绷着的脸,不敢再说什么,顺从的应了。 戚氏确定人已经走远,便立刻把藏在袖子里的草药拿出剁碎,一股脑全部都放进药罐里。 飞快的清理了残渣,药又煮了一会儿,那侍女便回来了,“夫人,枝香姐姐已经在等您了。” “嗯。”戚氏颌首。 那侍女蹲在药炉前,闻着味道有一点点不同,但也没有多想,这药是夫人自己喝的,夫人自己看着能出什么问题。 戚氏回到屋里,随便寻了些事情交代枝香。 一会儿药便送来了,枝香便用药碗晾凉。 “枝香,你来尝尝这药味对吗。”戚氏把碗递给她。 这是宁神的药,平常人少喝一点并没有什么关碍,枝香接过来喝了一口,“奴婢觉得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再尝尝。”戚氏道。 枝香只好又喝了两口,仔细尝了尝,“好像比平时味重了点。” 说着又喝了一口,而后确定道,“确实有点不同,医者没有换方子啊?奴婢去看看药。” “罢了,我有点累,先睡一会,你去耳房候着吧。今晚不用喝药也能睡着。”戚氏道。 待枝香去了耳房,隔了片刻,戚氏唤了几声,确定她已经睡着,便起身悄悄离开屋子。 夕阳微落。 陆微云已经等了她很久,看见熟悉的身影走入林子,四处张望,走到他所在树下。 他坐在树上,将手里的绒花抛落,正好落在了她发上。 “陆将军?”她轻声唤道。 陆微云轻盈落在她身后。 两人相距只有一脚之距,戚氏闻声回身,恰似撞入他怀中。 戚氏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阿羽。”他道。 戚氏急退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拽住。 “陆将军,求你放手。”戚氏低声哀求道。 陆微云松开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阿羽,你心里还有我吗?” 戚氏无法否认见到他的快乐,仿佛那些死去的一切一瞬间又活了过来,但他们是不可能的,知道这些徒增烦恼罢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时过境迁,你我都回不到过去。”戚氏忍不住流出眼泪,以前身份差距无法在一起,如今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却依旧无法在一起,“倘若我心里还有你,你当如何?休妻娶我?还是要我为妾?” 皇甫家不会反对戚氏再嫁,毕竟她只是继室。也没有为皇甫家诞育子嗣,将来皇甫家也不会有她的牌位,但是做过堂堂华国公夫人,岂能给人做妾? 休妻? 以戚氏对陆微云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陆夫人在家苦守这么多年,是他孩子的母亲,为他操持家事侍奉母亲,即便不爱,他也不可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时隔这么多年。什么都改变了。可是两人相隔咫尺,仍是天涯之远。 “陆将军,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戚氏含泪带笑的望着他,似讥讽。又似绝望。“我这辈子的夫君只有一个人。我要为他守节。” 陆微云被她的神情和语言激怒,在心底压抑的十年的感情骤然如山崩般爆发,一把抓住她。“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也是我。” 戚氏无声挣扎,扯乱了他的衣襟,连他平时用来防身的匕首都掉落在地。 戚氏狠狠咬了他一口。 陆微云不怕疼,但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稍一迟疑,戚氏便逃离开,从地上捡起匕首,利刃出鞘横在脖子前,“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以为你的命能威胁我?你当我是什么?”陆微云冷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愿意就闯入我的心里,腻了就拂袖而去?戚羽,你往这儿插,让我看你的心是不是红的。” 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匕首从她脖子边扯开,对准她的心口。 戚羽死死咬着唇,“如果是我前世欠了你,今日便全还给你!” 话未说罢,便用了全身力气撞上匕首,又就着他的手用力拔出来,“你看见了没有?” 是红的。 温热的鲜血喷的四处都是,染了陆微云满身满脸。 “谁在林子里?”守门的婆子听见声响,站在林外扬声问道。 无人回答。 陆微云一手按住戚羽的伤口,一手携着她翻墙出去。 林子很大,陆微云和戚羽在另外一边,那婆子走进林子看了看,并没有异样,浓郁的花香掩盖了血的味道,她惦记着无人守门,便又返回门房。 陆微云抱着她往医馆赶。 “云哥。”戚羽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你……带我去西山吧。” 人对自己生死总有一丝丝的预料,戚羽能感觉到自己要死了,“求你,我不想死在医馆里。” 戚羽的血,将陆微云浇的无比清醒,也很清楚她活不了了。他见惯了生死,此时此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慌乱?可是他这么镇定;心痛?他只觉得麻木。 陆微云改变路线,抱着她徒步往西山跑。 时已入夜,星垂天边。 赶到西山的时候,戚羽已经没有呼吸了。 陆微云抱着她到了一间破败的观里。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真实感,起初,他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对她的深情,对她背叛的愤怒,全部都被压在心底,这么些年过去,不减反增。 陆微云把脸埋在戚羽颈间,还能感受到一丝丝温热馨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凉意习习,也冲掉他们一路留下的血迹。 陆微云想了很多,他们的过往,他独自拼杀,他的抱负,他的家…… 那些因回忆惹起的纷乱逐渐又归于清晰。 戚羽,这一生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 雨停,天边透出微光。 陆微云脱下外衣包住戚羽,将她的尸体送回皇甫家。 树上的血基本都被冲掉,其实他可以将她送回房间,做出一个自杀的假象,但是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为华国公守节。 他站在树下,用匕首狠狠刺入胸口,又拔出来。 血喷洒出来,而后他按住伤口,把戚羽放到了合欢树下。 陆微云惯于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犹豫,也知道伤口在何处不会致死。 “你说,我究竟是惦念她还是早就心存抱负?”陆微云问魏潜。 如果不是心存抱负,怎么会冷静的做这些事情?如果恨她,为什么又这样难受?(……) 第七十六章 爱恨一念(2) 魏潜摇头,他并不是很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因此很难想通陆微云的所作所为,“都十年了,既然已经选择忘记,为何又纠缠不休?” 陆微云道,“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再重演一遍就会发现,原来时间并没有抹去痕迹,反而将它更加深刻。” “抱歉,我有点疑惑。”崔凝道。 “问吧。”陆微云似乎很想找人诉说这些年压抑的感情,不但不避讳,反而很是配合。 “您有没有想过,戚氏是因为您才嫁给华国公?”崔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哪怕是媒妁之言,也讲求个条件相当,戚氏年轻貌美、颇有才华,出身也不算低微,即使不愿意私奔也可以嫁个条件相当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已经人过中年的华国公?这桩婚事,她如果宁死不从,谁也不能说是她有错。 崔凝没看那些诗词,凭感觉,戚羽有点清高,内心又极为多愁善感,并不像那种眷恋财势的人,她嫁给华国公,真是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有人发现她与您的……感情,您就是她的把柄。”崔凝站在戚羽的角度上去想,便觉得如果自己看重一个人,只有这一种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陆微云眉头皱了起来。 倘若有人要对陆微云不利,而对方有权有势,完全可以将他置于死地,戚羽会选择妥协吗? 都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魏小友,帮我查查吧。”陆微云道。 对于崔凝能想到这一点,魏潜颇有些刮目相看,他觉得不必查了,戚羽会撞死在匕首上就是最真实的答案,她患郁症很多年了,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压抑,受了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沉默了片刻,魏潜委婉道。“这世上贪恋财势的人。大多惜命。” 这个案情里,魏潜猜错了很多细节,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戚羽身上的伤来推断凶手。没有想到她是自己撞上来。 其实那么近的距离。很难助力造成致死的伤口。但那把被陆微云贴身放的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何况是血肉之躯? “原来如此。”陆微云看向崔凝。“你叫什么名字?” 崔凝迟疑了一下,而后答道,“崔凝。” “多谢。”陆微云含笑冲她拱手施礼。 崔凝总觉得他的笑容中有几分决绝之意,“您可别想不开,您若是为着我一句话想不开,我会内疚。” “人死万事皆休,我纵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对不住更多人罢了。”陆微云面上的笑意已经撑不住,于是起身逐客,“魏小友既非审案,恕某不能奉陪了。” 魏潜起身,抱拳无言施礼,带着崔凝和崔况离开。 马车里,魏潜问,“你还想问吗?” “想。”崔凝毫不犹豫的道,听着他们的事情她也觉得很难受,可是谁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魏潜道,“这个案子的细节,有些不在我预料之中,我会整理好卷宗拿给你。” “谢谢五哥。” 崔况问道,“魏兄设了什么圈套令陆将军自投罗网?” “很简单。我与刑部那边说了一些推断,排除了李宁留以外的嫌疑人,将其余三人释放,又有目的性的放出一个消息,便说找到了皇甫夫人留下的暗语,但目前尚未破解,李宁留最可能凶手,可是证据不足,只要我破解这个暗语就能定案。” 这个案件本身就很轰动,消息传的快也在情理之中,而魏潜在散播消息之前心里就已经确认了凶手的身份,确保了凶手一定能够听到这个传闻。 “观陆将军的作战方式,便知道他最喜兵行险招,多半会在听到消息就立刻来寻找‘暗语’。” 陆微云一定会时时关注案件的发展,作为一个出色的将领,他能确保自己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于是即便这个圈套,他也会选择在对方还没有布置妥当的时候就迅速过来探一探。 可惜的是,魏潜是在暗中布置妥当之后才放出这个消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成与不成,只在陆微云的一念之间。 魏潜擅长剖析人的性格行为,他自己认为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抓到凶手。而在崔况看来,这个圈套的胜算只有三四成,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崔凝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半夜,之后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待吃完早饭之后,便见崔况穿戴一新的到她眼前晃悠。 刚开始崔凝还有些纳闷,“你怎么穿成这样?今天什么日子?” 腹有诗书气自华,崔况从小就颇有风度,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学习上,穿着上面都是以舒适得体为主,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母亲叮嘱他身边伺候的侍女,才会换上新衣裳,今儿不逢年不过节,突然穿成这样,是吹的那阵风啊? “啊!裴九!”崔凝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之前约了裴九来家里玩,“可是你穿成这样也太浮夸了吧?平时那样就很好。” 崔况理了理衣裳,“公孔雀还知道开屏吸引母孔雀,我岂能连个扁毛畜牲都不如?” “啊……这样……”崔凝还以为他只会对别人刻薄,原来对自己也毫不留情,张嘴就和扁毛畜牲比的。 崔况身边的侍女估计是平时才能得不到施展,终于有一次机会就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打扮的像仙童一般。 “你觉得如何?”崔况难得征询了一下崔凝的意见。 崔凝连连点头,“好看,小弟本身长得就好。” 崔况哼了一声,“废话。” “你见着裴九娘要还是平时那副嘴脸,一准给你吓跑了!”崔凝提醒道。 崔况略略考虑了一下,“知道了。” 两人坐在屋里下了半局棋,青心便过来道:裴九娘前来拜访。 姐弟俩个,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崔凝忙道,“你要不要去屏风后面躲躲?” “你还有脸提屏风?”崔况稍稍敛了形容,起身迈着小方步出去,丢给她一个后脑勺,“你先接她进来,一会我就去找你们。” “你个混球!我要是再帮你,我就不姓崔!”崔凝怒道。 崔况已经转弯,闻言又退到门口,“你搭个线就行了,你这脑子,我的终身大事能指望你?呵呵。” 笑的要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气得崔凝直接抓了一只鞋丢他。 崔况闪身避开,咧嘴笑道,“你跟符兄学了几日,别的没见长,倒是他爷爷脱靴砸人的爱好学了个十成。”(……) PS:这章有点少,袖子明天有事要早起今天不能睡太晚,所以明天再补一些。 第七十七章 凤求凰 崔凝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便亲自迎到了大门。 裴颖正坐在茶室里,见崔凝来了,起身施礼,“崔姐姐。” “你叫我凝姐姐吧,家里还有个崔姐姐呢!”崔凝笑道,“我们家里是姐弟三人,我行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 “凝姐姐。”裴颖乖巧的唤道。 崔凝见她白嫩肉呼的脸颊就手痒痒,想伸手过去捏捏,但对方第一次做客,她怕吓哭小姑娘,便只好忍住,“走吧,去我屋里玩。” “我想先去给令尊令慈请安,不知是否方便?”裴颖到底是从小在大家族长大,这些礼数早已深刻在骨子里。 崔道郁不在家,崔凝便领着裴颖去见了凌氏,请过安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俩人便一块到了崔凝的屋子里。 一进屋,裴颖便看到了崔凝屋子里摆放的琴,“我早就听闻凝姐姐生的貌若天仙,且琴艺高超,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请教一二?” “咦,你听说过我?”崔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 “悬山书院都知道呀?”裴颖的模样可爱,微微瞪大眼睛的样子显得特别天真,“我们教舍里好些娘子都学着凝姐姐把头发全都束起来呢!” 书院发的衣服款式很繁复,袖子又宽又大还还有好几层,头发再披散在背后,一天到晚没有侍女在身边帮忙打理着就会变的一团糟,她便让青禄把头发全部都纶起。做了一个类似男性的发髻。 崔凝脸盘很秀气,加上颇有气势的袍服,灵秀中透着英气,她一举一动总是显得不像别人那样守规矩,又很爱笑,不像别的贵女那样让人有距离感,这便有了几分随性洒脱的感觉。 这一切塑造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崔凝,而她并不自知。 “哈,怪不得头一次邀你,你就答应了。原来我这么出名。”崔凝笑道。 裴颖连连点头。 “你很喜欢琴?”崔凝问。 裴颖道。“本来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听了新先生一节课之后,觉得心里头特别舒畅,就开始想学了。” 新先生大概是陈智吧。 “先生说自己是随便弹吧?”崔凝在琴前坐下。随手抚了一小段。“他不是哄人。真的只是随便弹。” 你有什么样的胸襟气度,就能弹出什么样的曲子。 “凝姐姐!”裴颖满脸崇拜,“你和先生弹的好像。能教我吗?” “那你坐过来。”崔凝起身给她让了位置,“先弹一曲来听听。” 裴颖坐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心静气之后抬手弹了一曲。 她弹的是《凤求凰》,能听出琴艺还算不错,但是太过拘谨,还没有到能把感情代入琴曲的地步。 崔凝在这方面似乎是有天生的才能,从刚开始还不能把琴曲准确整的时候,就能够将感情融入其中,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应该用怎样的办法表达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所以听过裴颖的曲子之后,正愁不知道怎样教,救场就出现了…… 当一曲《凤求凰》堪堪到了尾声,崔况华华丽丽的迈着小方步走进来了。 裴颖就看着一个长相好看到无法形容的男孩浑身带着光似的朝自己走来,以至于她呆呆的连收尾都忘记了。 琴曲在尾声处戛然而止。 崔况看了裴颖一眼,板着一张小脸严肃的看向崔凝,“这位是……” 装的一点都不好!崔凝腹诽,却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介绍道,“这位是裴家九娘。” 紧接着又向裴颖道,“这是我弟弟,单名一个况字,你们大概是同岁?” “不,我比她大一岁。”崔况淡定道。 裴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呀?” “大一岁这么明显的事情,一眼就看出来了。”崔况淡淡道。 “好厉害吖。”裴颖深深觉得,这一家子都不是凡人。 崔况的表情简直快要绷不住了,这瞎话估计连他二姐都骗不到吧,裴九居然相信了,她居然,相信了! 崔凝见他神情有点不对头,忙笑着把话题扯过去,“阿颖,你可以唤他况哥哥。” 裴颖很是乖顺的甜甜唤了声,“况哥哥。” 崔况的表情奇迹般的没有破裂,继续绷着,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崔凝就拉着裴颖坐下,与她道,“小弟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与大人一个教舍呢,而且明年就要考状元。” “啊。”裴颖看向崔况的眼神就更加闪亮亮,“况哥哥这么厉害呀!” 崔况很满意,果然是亲姐,情愿违背誓言不姓崔也得帮着他。 崔凝直接当崔况不存在,很是感慨的道,“嗯,可厉害呢,他平时就是特别爱读书,因为他懂得特别多,别人都不同他一起玩耍,从小就一个人特别孤单。” 根本不是这样的好么!崔况眉毛快要竖起来了,是他压根不屑跟那些只会哭鼻子找奶娘的烦人精玩! 崔况正怒,可是这三两句话下去,裴颖再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着末路英雄。 她从胡椅上下来,走到崔况面前,“况哥哥,你若是不嫌弃,我以后能找你玩吗?” 呃……有……有点嫌弃呢…… 崔况被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只能道,“不、不嫌弃。” 裴颖绽开笑颜,“况哥哥,明年你考状元的时候,我能送你进考场吗?” “可以。” “况哥哥,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呀?” “什么都看。” 瞅着空隙,崔凝道,“阿颖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去叫人准备一下。” 裴颖的侍女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考虑到她与崔家娘子认识不久,来之前,夫人交代过,第一次拜会只带着礼物过去坐坐就好了,最好不要留饭。 裴颖显然没有忘记,表情显得很纠结。 “到我家来,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你与姐姐投缘,留下吃饭也无妨。”崔况道。 裴颖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况哥哥懂得好多。” 哪儿是我懂得多啊,是我懂的恰合了你的意吧!崔况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崔凝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避开,临走前还出了个馊主意,“我去去就来,你们先下盘棋子吧。” 崔况一直以来都只喜欢跟棋艺高于自己的人对弈,最讨厌臭棋篓子。他现在的棋艺早已经超过崔凝,跟国子监二十多岁的同窗对弈都常常赢棋。 眼下,也只能盼望裴颖这样能上得台面了。(……) PS:回来晚了,下一更要很晚,或许在明天中午之前,大家明天两点以后来刷,肯定会有,不然就攒着明晚一块读~~今晚洗洗睡吧~~么么哒 第七十八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现实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 裴颖不仅仅是个臭棋篓子,棋品还特别差,一会儿就叫道,“啊呀,不行不行,这个我刚刚没想好。” 然后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崔况。 崔况只好随她悔棋。 “况哥哥,你这几颗子要围杀我了,能不能拿掉?” “你拿吧……” 崔况耐着性子回答她。 等崔凝返回的时候,一盘棋已经七零八落,裴颖下的津津有味,崔况如坐针毡。 “咦,阿颖占了上风呢。”崔凝心里暗赞,崔况不愧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下棋都知道让着女孩子。 他平时在学业、竞技上面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让”,每每都是想方设法的奔着第一去的,输得起,但不管花多长时间最终必要超越对方,崔凝在棋艺上就是这么被他超越了。 “二姐,我想起来下午要去上学,就不打扰你们了。”崔况觉得自己需要缓缓心情,“九娘,你与二姐玩吧,我先走了。” 裴颖很是遗憾的跟着崔凝送他出门。 “你与小弟玩的好吗?”崔凝问。 “好啊,我几个哥哥都不愿同我下棋,要不然就是一会儿便不耐烦了,况哥哥特别好,一直都让着我。”裴颖高兴的道,“我以后还能来找况哥哥下棋吗?” 崔凝拍着胸脯保证,“当然能,不过他明年要参加科举。可能会很忙,待考完了就可以天天在家陪你下棋。” “嗯,凝姐姐能再陪我玩一会儿吗?”裴颖兴致不减。 “好!”崔凝觉得自己不适合教人弹琴,所以就爽快答应下棋,叫侍婢把棋盘收拾了一下,两人开始一场丧心病狂的厮杀。 崔况没有走远,站在窗下听着屋里的声儿。 一会儿裴颖道,“哎唷,我下错了。” 崔凝就大方的道,“那你拿回去重下。不过只能下一次。” 隔了一会儿。就又听崔凝道,“不成不成,这个子不能挪位置,你挪那个吧。” 崔况觉得。整个人生已经崩塌一半了。到现在他承认自己眼光不怎么样。距离娶妻还有好些年呢,为什么一定要吊在裴九这棵树上?满大唐那么多女子呢。重新相看虽然会费不少事,但总好过坑一辈子。 崔况是个很有计划性的人。但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感情计划上,一直在完美的诠释四个字——事与愿违。 屋里头崔凝倒是与裴颖玩的很好,因为崔凝在这些娱乐上本身就不是一个太较真的人,她发觉裴颖并不是在享受下棋本身的乐趣,便没有底线的配合她,并且乐在其中,两人愉快的玩耍到了午饭时间。 凌氏令人过来请她们过去吃饭。 崔凝与裴颖短短时间感情突飞猛进,手拉着手便过去了。 凌氏知道裴颖就是儿子看上的小娘子,于是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这时候的裴颖行为举止得体有礼,饭后还与凌氏聊天,特别嘴甜,就连偶尔露出一点笨拙的感觉也都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天真纯良,凌氏十分满意,觉得儿子眼光实在没的说。 晚上凌氏还在崔道郁面前把裴颖夸了一番,直说崔况小小年纪看人一看一个准。 凌氏其实看出裴颖并不是那种特别机灵的孩子,可是也不笨,正常的交际上面挑不出太大问题,比别的同龄世家贵女更多几分纯真憨厚,贪玩一点也在情理之中,日后随着年纪渐长便不会如此。 崔况心眼太多,倘若再配个心眼多的,两人性子合适倒罢了,若是不合适免不了要生出龃龉。就像崔况的祖父祖母,能说是谁对谁错呢?刚开始因为两个人都聪明有才学,也过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可是一旦碰到有些事儿,难免各有想法。 夫妻之间要和睦,要么就是一方什么都不要多想,跟着另一方的脚步走,要么就是相互包容妥协,各自退一步。 凌氏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自打牙牙学语时就特别有主意,而且一般人很难动摇他内心的想法,所以他将来的媳妇得跟着他的意思走才能过平静日子,眼瞧着裴颖就特别合适。 “你说凝儿得找个什么样的呢?”凌氏戳了戳身边快要睡着的丈夫。 “我看子清就挺好。”崔道郁含糊道。 凌氏想了想,道,“凝儿看着大小事儿都浑不在意,可我觉着她骨子里和况儿像。” “那就寻个没主意的嫁呗。”崔道郁现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压根懒得动脑子。 凌氏越想越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时间在平静的生活中一晃过去了三个月,合欢案高起低落,戚羽一条性命,只换陆微云被罚三年俸禄。 因为契丹在北方起兵反叛,大将军王孝杰平叛失败,唐军几乎全军覆没,陆微云请命,带伤上阵,奔赴战场。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这场叛乱转移,坊间对合欢案的寥寥议论也没有太强的针对性,毕竟戚氏宁死也没有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而陆微云虽然潜入皇甫家,可也没有杀人,最难听的说法就是他想强奸戚氏。 陆微云在朝野的风评一向不错,同僚对他的印象大都是君子、讲义气,百姓觉得他是正直的将军,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相信他潜入皇甫家是因为旧情未了。 除风评之外还有现实摆在面前,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多少美娇娘没有?非得去招惹一个快中年的寡妇?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微云与戚氏之前的事情不知从哪里流散出来,刚刚开始人们只是暗中说道说道。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疯传还是因为陆微云。 契丹反叛,唐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之下,陆微云率领大军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抵抗、反击,最终以最小的损失夺回营州。 大唐对外战争中很少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捷报传来,举国欢腾。 然而,同时传来的,还有陆微云的死讯。他并非战死,而是走的时候身上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军营中的条件与长安天壤之别。又接连六个月的作战,伤口反复撕裂,最后一役之前就已经高烧不退,待夺下营州布置好防守便直接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朝廷急派战将前往据守。 在这等情形下。合欢案再度被提起。而这一回因为陆微云的英勇牺牲。赋予这个普通案件一种神秘色彩。不知道是谁把陆微云与戚氏的事情编成了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陆家仅是靠陆微云撑着,他死了之后便没有任何势力了,而皇甫家自从戚氏死了以后。就彻底与“华国公”三个字没有任何联系,尽管还是有钱有势,但毕竟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因此,一时间大街小巷的茶馆里一时间人满为患,说书的先儿也因这个故事赚的盆满钵满。 皇甫家刚开始也阻止了,但无奈捆绑着国家大事,百姓情绪高涨,靠他们一家根本无法够扑灭流言,索性就任由他们去了,反正最后一代华国公原配夫人贤良淑德,没有任何品行瑕疵,至于戚氏,填房而已,对皇甫家没有任何功劳可言,不承认她便是。 崔凝与李逸逸几个人坐在茶馆的雅间里,先儿正说到:陆将军别妻儿,带伤奔赴战场。 说的是陆微云临走之前的一段心理独白——自羽逝后,吾欲追随而去,然念及家中,心中愧疚难安,恰逢大将军战败,朝廷用人之际,莫非是上苍冥冥之中予吾指路?且去吧,待我马革裹尸,战功庇荫家中妻儿老小,才可了无牵挂赴黄泉。 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结局总是令人心碎。 李逸逸哭的直抽抽,谢子玉与胡敏也拿了帕子不住的按眼角,崔凝感触最深,却没有哭,只是眼睛酸胀的厉害,再一转眼就觉得刺痛。 先儿讲完这一段,便留了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李逸逸毫无形象的伏在桌子上痛哭,哭罢一场才令侍女给收拾一番,浑身干净清爽,一对眼睛却肿的像核桃。 “怎么这么惨呢!戚暮云也真是,别人威胁她,怎么不同陆将军说呢?陆将军一定会有办法。”李逸逸眼泪又有点忍不住。 胡敏劝她,“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陆将军就是再聪明,那会儿也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聪明又有什么用?况且你也忒认真了点,就是故事罢了,真事未必如此。” 崔凝觉得故事中情节大部分是真的,陆微云不会直接相信她一两句猜测,必定是确认戚羽嫁给华国公是情非得已,才难以接受。 “戚暮云也真是可怜可叹。”谢子玉亦是感触很深,她身为贵族女,自小就知道以后的婚嫁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决定以后也不会轻易主动去接近任何不可能相配的男子。 可是陆微云的事情,也不能怪谁,他们相识的时候,年龄差距比较大,谁都没有存着那方面的心思,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搅乱了一切平静,打碎了两个人的结局。 “都要引以为戒才是。”胡敏最担忧的是崔凝,“你与符郎君、魏郎君是朋友,可得把握好自己,莫要步入后尘。我们关系好,我才如此直言不讳,你可别怪我。” “我知道,放心吧。”崔凝听了满脑子的爱恨情仇,始终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一个人相恋至深。 “可别提了,提起来我就直想哭。”李逸逸转移了话题,“你们不是要考女官吗?三省六部的考试还有两个月就要开始了,你们谁去考?”(……) 第七十九章 想都不要想 “这么快啊!”崔凝总觉得这件事情还很远,没想到今年的考试就逼近眼前了,“我觉得今年考不上……” 女官的题目其实跟科举差不多,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三省六部各自出的题,这些题比较有针对性,主要是考验应试者是否有他们需要的能力。 胡敏道,“只要找人写了推荐信再交一贯钱就可以去考试了,你家里又不缺钱,去考试试又无所谓。” “嗯。”谢子玉道,“现在三省六部的人为了赚钱,推荐信的门槛很低,只要是个官写的信都行,你若只打算试试水,就别找家里人写推荐信,万一没考上可丢了推荐人的脸呢。” “你打算考?”崔凝问。 “不啊。”谢子玉摇头,“我怕考不上丢人。” 崔凝白了她一眼,“难道我就不怕丢人?” 胡敏笑道,“哈哈,她奔着当女相公去,当然容易落榜,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考的比较难,六部之中兵部最难,其他五部相对容易一些,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考礼部最容易,而且多是清贵的官职,名声也好,很多世家出身的女子都会选择考礼部。” “那其实这样算起来也不是很容易,因为考的人多啊。”崔凝打算回去问问祖父。 “说的也是。”胡敏道。 崔凝笑道,“我呀,肯定不会去考礼部。” 其他几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出身世家,要是考不上更丢人啊!”崔凝觉得自己肯定稳稳的被刷下来。她连自家的礼仪都不过关。 几个人笑成一团。 其实礼部很喜欢招崔氏、谢氏这等出身的人,因为他们在家里就会学习各种礼仪,其中也包括国礼,这些东西流淌在血液里刻在骨子里,不是一般人能比。 “先不说女官的事。”李逸逸提议道,“七夕出来玩吧?” 距离七夕还有五天,街上的店铺已经还是准备,略能感受到七夕的气氛了。 每年元宵、七夕,长安城的年轻郎君、娘子都会打扮一新出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尚未有意中人的,便期盼能够在美好的节日里遇上意中人。 女孩略懂感情之后都爱幻想,胡敏和谢子玉立刻赞同,崔凝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 约定之后便出了茶楼。各自离开。 回到家中。 崔凝给父母请安的时候便说了考女官的事情。 崔道郁反应很平静。凌氏却十分吃惊,“怎么想起来考女官?你祖父同意了?” “嗯。”崔凝道。 崔净有些不赞同,劝她道。“你看那些当了女官的人,大多二十几岁还没有嫁出去,若是耽搁到年岁大了,可就不好挑人家了。” 这也正是凌氏所担忧的事情。 崔凝道,“我过完年才十三,嫁人还早。” “再两年就能说亲了。”凌氏本就为她的婚事愁的夜不能寐,这下直接不用睡了。 “打算考去哪儿?”崔道郁问。 崔凝不假思索的答道,“刑部。” 这下连凌氏都沉默了。 崔净皱眉道,“你考个三省或礼部都成,为何要考刑部?” 三省中都是要职,礼部多清贵,是最崔凝这种出身之人最好的选择,刑部上上下下的女官加起来统共就只有三个,还都是做入库卷宗誊抄的活。 “此事……去问问你祖父吧,他若是同意,我不会阻止你。”崔道郁道。 “谢谢父亲母亲。”崔凝忙站起来施礼。 “去吧。”凌氏无奈叹息。 崔凝高高兴兴的去了崔玄碧的院子。 崔玄碧刚刚吃过晚饭,见崔凝过来,微微笑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来看看您啊。”崔凝笑嘻嘻的道。 “看完了?那就回去吧。”崔玄碧竟然罕见的开了句玩笑。 崔凝惊了惊,旋即就顺着杆子王上爬,抓着他的袖子撒娇道,“没有看完呢,我边看边与祖父说件事儿。” “说罢。”崔玄碧道。 “我上次不是与祖父说要考女官吗?我决定好了,想考刑部,这还有两个月就考试了,您说我今年是否参加?”崔凝期盼的看着他,其实她心里是很想参加的,虽然明知道考上的可能性不大,但她恶补两个月,万一要考上了呢?岂不是能省了一年的时间? “刑部?”崔玄碧眼中的笑意减淡,沉吟了须臾,“我不同意。” 崔凝这下也笑不出来了,她一直以为父母会反对,而祖父会支持,但是这次竟然在他这里碰了钉子,“为什么?” “你似乎对破案很感兴趣?”崔玄碧问, 他常年居高官,威仪自是不必说,这么严肃的盯着崔凝看的时候,让她感觉头皮发麻,脑子都不大好使了,吱唔了半晌,“我就是喜欢。” “考兵部吧,我给你安排。”崔玄碧身为兵部尚书,为自己孙女开个后门只是一句话的事。 如今的世道,谁有关系谁就能平步青云,就算是御史台也不大会拿这个事情做文章,但前提是被提拔那人必须有真本事,不能是个草包。 崔凝见他态度坚决,便不想与之硬碰,“那我想想。” “你好好想想是否要来兵部,刑部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崔玄碧这一次颇为霸道,根本不给崔凝一点余地。 “那就考监察司。”崔凝没有想过能瞒住崔玄碧去考女官,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崔玄碧道。 崔凝欠身施礼,退了出去。 为什么不能考刑部? 崔凝觉得很纳闷,如果说不愿意让她接触案件,那应该连监察司都不能考啊?祖父却说可以考虑考虑。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抓乱了头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之后几日,崔凝每天下了学都要去崔玄碧那转悠一圈,问有没有考虑好。 在崔玄碧还在考虑的时候,她趁着沐休去找魏潜,准备借阅监察司以前的女官考卷,看看都考些什么。 魏潜没有说话,当场便写了一份给她。 “考破案?”崔凝一看题目便跃跃欲试,“考试是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魏潜道。 崔凝看了一下,“这个案子不难啊?” 如果是陌生案件,一个时辰有点紧张,但应该还是有很多人能够答出来。 魏潜点头,“但是证物和证词很多,主要是考察你记忆力如何,以及是否细心。”(……) 第八十章 考试 崔凝明白了,监察司并不要求应试者有破案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录用的人也不会安排这方面的官职,就算考上了大约也只能像魏潜所说,就是做誊写记录之类的活。 “我原想考刑部,可是祖父不让。”崔凝苦着一张脸,“五哥,你这么聪明,有没有办法让他同意?” 魏潜问她,“为何要考刑部?” “我觉得能自由一点,而且可以学习破案啊。”崔凝道。 “想要拥有这些,是为了找刀吧。”魏潜安慰她道,“刑部最主要的责任维护国之律法,就算你考入刑部,也要很多年才能领到核准各地重刑案件的差事,况且这是个苦累活,也不见得会分派给女子,在监察司也不是没有机会。” 崔凝担忧道,“可是祖父还要考虑呢,万一连监察司都不让考呢?” “他会同意的。”魏潜笃定的告诉她。 这个猜测不知道有什么根据,但是崔凝就是觉得很可信,顿时喜笑颜开,“那我考监察司给你端茶倒水,要是有机会你就带我去破案好不好?” “好。”他道。 监察司的考试不难,崔凝觉得自己能考过,但她读四书五经比较晚,基础不如别人扎实,这两个月要是不恶补一下,基本没考上的可能。 崔凝想到崔况很快也要考试,便琢磨着帮他取取经,“小弟明年参加科举,他要考好几科呢。算算也就七个月的时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五哥,你是过来人,有没有什么诀窍?” 魏潜想了想,“让他吃壮实些。” “哈?”崔凝摸不着头脑,这算哪门子诀窍。 魏潜道,“崔小弟学问扎实,文章奇秀,不难取得好名次,主要还是要养壮实一点。考试是个体力活。” “哦。”崔凝仍旧不明白。但还是认真记下,打算回去跟崔况说。 将至午时,风炙热,卷着浓郁的荷香吹进屋里。令人昏昏欲睡。 崔凝掩嘴打了个呵欠。眼里带着盈盈雾气。一转眼瞧见魏潜正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奇怪。 崔凝想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却只瞧见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一身牙白色宽袍绸衣,脖子修长白皙,喉结突出,看上去清爽干净的样子,身上的衣料很薄,顺着身体垂下,勾勒出壮实的轮廓。 “五哥,你穿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么壮实。”崔凝咧嘴笑道。 说得好像他现在没穿衣服似的! 整个屋子的气氛划做两半,魏潜那边羞窘不安,而崔凝这边是没有眼色的傻乐。 “五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回家去了。”崔凝知道他要午休,便不再打扰。 魏潜顿了顿,道,“我下个月便离京去河北道,会帮你留意你要找的刀。” “真的?”崔凝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忍着没有扑上来给一个大大的拥抱,咧着嘴搓搓手,“谢谢五哥!” 魏潜见她猴儿似的,忍不住笑起来,“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欸!不用送不用送,我熟的很。”崔凝出了屋子,走路都是一颠一颠的。 她这厢乐的还没合拢嘴,回到家里又得了个好消息。 果然如魏潜所言,崔玄碧同意她考监察司,但是也说的很清楚,除非考三省或者兵部、礼部,否则他绝对不会帮忙。 能得到同意,崔凝已经谢天谢地了,压根没奢望借助他人力量。 有了近期目标,她便整日与崔况一起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直接问他。刚开始崔况十分不乐意,但教了几次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家二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笨,基本上说一两遍就能懂,并且对于文字的记忆能力也很强。 眼瞅着也不傻吗?为何偏有些事情就闹不明白呢? “你这样学上两个月去考监察司应该没有问题。”崔况道。 监察司考的内容虽然和科举一样,但是题目很简单,多数人能够通过,主要还是监察司出的试题。 “那我很有希望啊。”刚开始崔凝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但是现在渐渐有了点信心。 两人读书间隙便坐在隔间里吃点心休息,崔凝把点心碟子往崔况面前推,“我与五哥问考试的窍门,五哥说你要吃壮实一点。” “恩,改日我会当面谢他。”崔况道。 “为什么呢?”崔凝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崔况咽下口中的点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崔凝现在关心的事情多了,这种小事情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无聊到刨根问底。 每日上学、回家继续读书的日子过的充实疲惫,时间也显得匆匆。 一转眼便到了女官招考的时间。 崔凝好不容易求得魏潜写了一封推荐信,拿去投了监察司。 次日一早,监察司特设的考场便开了。 崔凝特地一大早赶过去,谁料就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门口接引的官员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直到看见崔凝递过来的名牌,这才眼睛一亮,仔细的看了几眼。 崔凝心中惴惴,难不成出了什么事情?莫非祖父又反悔不让她考了? “崔二娘子请。”那接引官员客气的将名牌还给她。 崔凝满腹狐疑的走进了考场。 她不知道,试还没有考,她的大名便轰动了整个监察司,因为魏潜可是头一次跟个小娘子走的这么近呢!略一翻看应试者的身份,好家伙,还是清河崔家的女儿! 监察司知情的人都揣着一颗八卦之心等着看后续呢。 不过小小的异样很快被崔凝抛之脑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考场,在一间大屋子里摆了很多坐席案几,每个坐席之间相隔一丈之距。她数了数,拢共也就不到十五人。 想想也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考女官是为了施展抱负、出人头地,自然不会考这么个没有前途的官署,而出身比较好的女子除了有些想一展心中抱负,其他多是为了赚个清贵名声,因而也不会选择监察司。 “来了就随便挑个座,静候考试,名牌放在书案右上角。”屋里的考官开口道。 崔凝是第一个到的,便朝那考官施了个礼,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了。(……) PS:今天感觉不太好,写出的东西自己不能满意,所以少点,但我还是不要脸的求个粉。我会尽快调整状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八十一章 深刻反思 第八十一章 这样随意的气氛让崔凝放松了很多,便开始悄悄四处打量。 主考官来的很早,坐在上首的位置,正在闭目养神,看着年纪不大,却也猜不出他具体年龄,个头很小,头上的官帽比脸大好几圈似的,下颚的胡子有半指长,整体向前飞翘,并不是很整齐。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考试的人才陆陆续续到齐,时间一到,前面的考官就发了考卷。 紧接着便又进来两名官员负责协助监考。 一共十五个人,三个监考官能将所有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崔凝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认真的看考卷。 考卷一共只有两页,第一页是贴经解意,第二页则是一个案子。 崔凝瞪大眼睛,因为那案子不是别的!正是“合欢案”——没有嫌疑人的凶杀案。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的凶手,也知道了戚羽是怎么死的,但是并不知道魏潜推理的过程,而这次考卷,主要写的就是这个过程。里面线索给的很繁杂详细,有用没用的一堆,考试的人要从里面挑出有用的线索,从而进行分析推理。 说难不难,因为案子的部分内容已经流传出去,线索也都清清楚楚的给出来了,只是有些有用,有些没用,要自己分辨出来。可是说不难也难,如何根据这些线索推理出整个作案过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崔凝有一种作弊的窃喜感。心中暗想,这不会是五哥给她开后门吧…… 她敛了心神,开始认真的贴经。 内容只有一小段而已,比科举短的多,凭她的记忆力,很快就填上了,就是写释意文章对于崔凝来说有点难,她以前可从来做过文章,因此也就是尽量保证文章的完整性,还有明确的主旨。再有几句引经据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了一篇。 而关于合欢案的分析,崔凝并没有完全窃取魏潜的思路,那时候她自己也想了很多,由于不能够亲自全程跟进案件。所以推理断线了。现在她又根据卷子上线索重新贯通思路。写下了自己第一次的破案推理。 考试时间并不长,光是写这么多字都已经耗去大半,再加上思考的时间。崔凝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 时间飞快的过去,还有很多人在奋笔疾书,考官便宣布考试结束。 屋里顿时怨声载道,纷纷抱怨时间太短了。 主考官不耐道,“这个案子闹的满城风雨,到处都在说话本,你们难道没有仔细打听,认真想想?若是没有,你们做什么来考监察司?赚俸禄买胭脂水粉?” 崔凝噗嗤一笑,这考官多半是被女官祸害过吧。 “笑什么?考官训话要严肃!”那主考官瞪了崔凝一眼。 崔凝抿嘴,低头施礼。其实她只是为了掩饰脸上掩藏不住的笑。 主考官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哼了一声,便起身噔噔噔的走了。 崔凝偷眼看去,只见他身材矮小,但是走路又很急,两条短腿倒腾的特别快,从后面看上去一颠一颠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冲上天去。 待所有官员都离开,便有人议论道,“这是哪位大人呀?” 有人小声道,“是六品副掌令赵大人。” 赵凭,字任之,专门负责接收监察使递过来的消息或案件,誊写一份交给相关衙门,原件也由他保存,任何人想要查阅必须要有他的手令才行。 崔凝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有个女子叫住了她,“请问是崔二娘子吗?” “你是?”崔凝想不起来见过她。 “娘子不认识我,我姓侯,名娇儿。”她笑着自我介绍。 崔凝点头,“有事?” 侯娇儿脸色微微一红,“无事,只是久仰大名,特地过来说句话,娘子莫见怪。” 侯娇儿跟崔凝差不多高,但看起来比她要大两岁,一身时新的打扮,只是料子都极普通,加上满头仿造的珠翠,乍一看上去显得华贵至极。 虽然清河崔氏是一等大族,但崔凝家里并不是特别有钱,平时生活过的也不奢侈,并不会瞧不起她穿的不好。可是以崔家人的性子,没有钱买顶好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往自己身上堆这么多粗制滥造的假东西。 崔凝只觉得这个姑娘有点虚荣,“你是悬山书院的人?” “并不是。”侯娇儿很高兴崔凝愿意接话。 “哦?那你是从何处久仰我的大名?”崔凝才得知自己在悬山书院颇有名,谁想这侯娇儿竟不是悬山书院的人。 崔凝还是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不能名扬长安,这只是对方一个客套的说法而已。可是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跑过来搭话,她想了一下,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她身上清河崔氏的名头。 这么一想,她也就失去了跟她继续聊下去的兴趣。 崔凝本身就是在道观长大,当然不会挑剔别人的出身,只是她不喜欢别人有目的的套近乎。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心中,崔凝忽然僵住,她对魏潜难道就不是有目的的接近吗?甚至比侯娇儿做的更加直接。 侯娇儿见她脸色变了,便觉得不能再继续纠缠,否则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恶感,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愿意失了面子,便以很随意的口吻道,“娘子先忙,我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吧。” 说罢,施礼告辞。 “哦。”崔凝反应过来,便淡淡应了一声,提着包袱出了考场。 身后传来一阵子轻笑,还有嘲讽侯娇儿的话语。 崔凝听着更是难受,她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怕自己在魏潜眼中是像侯娇儿一样。虽则,她存了目的靠近,但平日相处并不是敷衍,她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 可是,她一直不断的从他身上得到,又给过他什么呢? 朋友之间并不需要计较的太清楚,但一直这样下去,崔凝总觉得自己欠了他。真正能处长久的真心朋友,都是相互给予,而不是一直从对方身上压榨索取。 崔凝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魏潜的,但毕竟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她从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譬如,给魏潜寻觅个妻子。 崔凝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却总结出来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不过架不住她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第八十二章 啧,这考试 “你是崔二娘子?” 崔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一抬头,便瞧见对面廊上站着一名女子,身上的青色官服趁着娇花一般的容颜,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崔凝微微欠身,“正是。” “你与长渊很熟?”那貌美的女官面色冷冷。 崔凝心想,这人好生无礼,虽说是个官吧,看官服的颜色也就**品,与她说话居高临下的,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于是她便语气客气的反问道,“请问这是关乎公务吗?” 如果是关乎公务,那她自然无条件的回答,如果不是关乎公务,又凭什么用这种态度与她说话? 崔凝并不是个计较的人,但她自打决定好好做一个崔家人,首先在外就要维护崔家人的形象,岂能做出一副卑微懦弱的样子? 那女官被她噎了一下,觉得有些难堪,“离他远点!” “哈?”崔凝啼笑皆非,心想,我偏不! 不过,这样看来五哥的行情不赖,并不是传说中的困难户啊!只是这样跋扈冷傲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五哥,崔凝摇摇头,虽则长得好看,但光好看有什么用?性子好更重要。近水楼台还没有得月,可见五哥也不喜欢这种,嗯,得给五哥寻个温柔可人的。 被两下打扰,崔凝忽然脑子里都是魏潜的婚姻大事,仅余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了。 回到家中。 凌氏见她满头大汗的进来。便忙取了帕子给她擦拭,心疼道,“上学就够辛苦了,还偏要去考女官,瞧这累的!” “妹妹年纪这么小就要做官了呢!”崔净笑着打趣道。 崔凝哈哈一笑,“姐姐这么小年纪就要嫁人呢了!” “皮猴儿!”凌氏点了点她的脑袋,“半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凌氏嘴上这么说,但崔凝最近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崔凝还是像以前那样活泼,只是慢慢知道端着了。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闯祸。整日让人操心。 在凌氏看来,这样正正好,作为崔氏媳妇,她有责任把女儿教导成端庄的淑女。可是作为母亲。肯定会有私心。她希望女儿有小性儿,过的不憋屈压抑。因此,看见崔凝如今的变化。她也不再耳提面命。 “何时才能有结果?”崔净问。 崔凝道,“三天之后,不过只是通过考试,未必马上就能安排上官职。” 通过考试之后算是取得了进入监察司的资格,要等着有官职空缺才会安排她们任职,若是一直没有,就要一直等候下去。 “往年取得资格的人还有很多在候用,母亲,能不能找父亲给我打点一下?”崔凝抱着凌氏的胳膊撒娇,“我要是一直在候用可怎么办呢?” 正巧崔况走到门口,闻言接话道,“说得好像已经考上似的。” “我觉得没有问题!”崔凝接触合欢案比较早,思考的很深入,又曾经看过魏潜的推理,虽说她没有完全依照他的思路走,但她还是比旁人有绝对优势,如果这都考不上,那她估计这辈子都考不上了,“就是文章释义的文章写的不大好。” 崔况给凌氏施礼请安,之后才道,“差不多就行了,考进士不成?” 聊了一会儿,待崔道郁回来便一起吃了晚饭。 饭罢,崔凝去给祖父请安。 崔玄碧平时喜欢清静,也比较忙,所以便不让他们一家子每日都过来请安,只让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去一下就行了,因是他主动要求管崔凝,所以只有她例外。 崔凝来过几次之后就发现祖父的作息比较规律,果然,她到的时候,祖父刚刚用完晚饭,在院子里修剪花枝顺便消食。 “祖父。”崔凝离得老远便喊他。 跑近了才施了一礼,“来给你请安啦。” 崔玄碧不许她考刑部,当时见她有点不高兴,还以为要与他生出嫌隙,没想到这会子一看,她还是一脸乐颠颠的样子,“不赌气了?” 崔凝笑道,“瞧您说的,我赌啥气呀,只是我书读的不好,这段时日没日没夜的读呢,就疏忽给祖父请安了,祖父没有跟我赌气吧?” “哈哈。”崔玄碧笑道,“我同你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 他想,这个孙女与自己的妻子性格果然不一样,谢成玉平时也不爱生气,但是关系到她自身一些决定的时候,绝对不会容忍他强行为她做主。 “祖父你怎么不问问我考的如何?”崔凝鼓起腮帮,故作不高兴的问。 崔玄碧减掉几片枝叶,“我不问你不会自己说?” “我考的可好了。”崔凝毫不谦虚的道,“您要是不使坏,我肯定能考上。” 崔玄碧顿了动作,皱眉愠怒,“合着要是你学问不扎实还得怨我?” “嘿嘿,那也不是。”崔凝也不怕,笑着凑上前,“我帮您剪个盆栽,您给我走走人情?” 崔玄碧把剪刀塞进她手里,“若是敢毁了我的盆栽,有你好看!” 他丢了活儿,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令侍女上茶。 崔凝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大刀阔斧的剪着,看得崔玄碧心头一跳一跳,已经准备好接受残忍的结果了,“怎么不去求你父亲。” “哎呀,父亲的脸面哪儿有您的大。”崔凝其实早就求过了,但是崔道郁自己从来都不走人情,当然也不会帮她走。 崔凝过来当然不是纯粹为求他走后门,是怕他不愿意让她考上,背后与人说一声给她刷下来,那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鬼精的丫头。”崔玄碧自然是一眼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是崔凝不了解自家祖父,以他的性子,若是不愿意让她考上就绝对不会同意她去考。 崔凝把一盆枝繁叶茂的九里香剪成了一个球,得意洋洋的道,“祖父看我的手艺。” 崔玄碧看着那盆九里香,不语。 崔凝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解释道,“道家周天十六卦,卦卦是圆,圆虽简单,却包涵宇宙之奥妙,所以我剪得这个课有深意了。” 崔玄碧告诉她,“盆景看得可不止是意义,首先得赏心悦目才行。” “我觉得圆圆的很美啊。”崔凝指了指另外一盆松,“别看这个长得稀稀拉拉,我也能剪成圆呢。” “行了,你赶快走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崔玄碧取回剪刀,生怕她再把那盆松剪出个好歹。 “欸,多谢祖父。”崔凝喜滋滋的道,“下次我还来帮祖父修剪,我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崔玄碧挥挥手,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 待崔凝走后,崔玄碧拿着剪刀再看那盆九里香,才发觉整株上面没有一片叶子被剪残,她竟然只凭着修枝就将这盆九里香剪成个球! 这手艺是很不错,只是审美就…… 崔玄碧笑了笑,觉得其实这个孙女挺有趣。 等待结果的这三天,崔凝还是每日去上学。 其他几个人知道她考了女官之后纷纷感叹,坚定要考女官的人不敢行动,反倒是她这个一直犹豫的人直接跑去考了。 女官的考试通过率很高,但其实三省六部对女官的需求并不多,很多通过考试的人一直都在等候任用,可是有人等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 大唐兴办女学才是近十年内的事情,多数的女子还是通过家里请先生或者族学进行学习,而且她们着重学的是持家,因此学识方面比起男人会逊色很多,毕竟如女帝以及上官婉儿那样的女人是少数。朝廷允许女子做官,可是那么多十年寒窗的男人都用不完,又怎么会启用女子? 大家都知道女帝挺看重有才华的女子,因此各个官衙会象征性的腾出几个不大重要的官职留给女子,能占上这些位置的人,不是出身权势之家就是家财万贯。 三日之后,正是沐休,崔凝本想亲自去看榜,却被凌氏按在家里,命小厮过去看了回来禀报。 女官考试不会敲锣打鼓的各家传递消息,只有以后被任命官职的时候,才会有人前来报信。 隔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小厮满脸喜色的跑过来报信,“咱家二娘子考了个榜首呢!” 凌氏更多的是惊讶,她完全没有想过崔凝能通过考试,更何况是榜首!她顿了一下,问道,“一共多少人?通过了多少?” “一共十五人,通过十人!”小厮道。 “啧,这考试……”他撇撇嘴,说了一半的话,比平时说全句还欠揍。 崔凝很惊喜,她觉得自己释义写的不好,最多能勉强通过,没想到居然考了个榜首,虽然只有十五个人过了十人,但是第一名还是很了不起啊? “这回我妥妥的要当上女官了。”崔凝扬着脑袋,骄傲道,“祖父答应给我走人情了。” 我的天爷,可要点脸吧!崔况实在懒得说她,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骄傲? 倒是凌氏有些讶异,她还算知道父亲的性子,一般他做出的决定是不肯改的驴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和母亲闹成那样,听说先前还口口声声说除了考三省、兵部、礼部之外,他绝对不会帮忙,怎么扭头就食言呢? 第八十二章 走马上任 不过不管怎样,崔凝考了监察司,又是出身清河崔氏,再加上崔玄碧帮忙打点一二,进监察司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崔凝很高兴,心里明白,她的第一步走的如此顺利全部都要归功于清河崔氏,如果不是有这个庞大家族背后撑腰,别说走后门了,她连补习、上学或许都很困难,甚至都没有机会认识对她帮助良多的魏潜。 经历这件事情之后,崔凝暗暗决定必须要用力抱紧崔氏这条粗壮的大腿,同时,也更应该认真的做好自己,做好一名崔氏女,哪怕不能给崔氏增光添彩,也绝不能拖后腿。 三个月后,监察司派人来通知授予崔凝九品监察典书的职位,随行还带了一个裁缝,为她量身制作官服。 之后崔凝便从悬山书院退学,成了大唐史上年纪最小的女官。 随之而来的是质疑之声,御史台也过问了一回,监察司一句都没有辩驳,直接把崔凝的考卷直接呈到了御案之上。 且不说内容写的如何,崔凝的字便有自己的风格,清秀中透出刚劲,刚劲之中又显出潇洒,因常年习武的原因,腕力足够,颇有几分力透纸背之感,倘若在字上下工夫,假以时日定能有大成就。 女帝一见便很是喜欢,还曾私下问过上官婉儿:如此天资,若小小年纪便休学做官是否会偃苗助长? 上官婉儿道:臣私以为,真正有天资的人不论身处何处都不会被扼杀。天资不难求,心性才难求。 她的意思是,倘若崔凝只是天资聪颖,而心性不佳,就算因此走了下坡路也不足以惋惜,毕竟这天下有才华的人一抓一大把。 女帝道:上官如是。 上官婉儿很小的时候就遭遇家破人亡,沦落为奴,真正的没怎么上过学,但如今天下多少女子不如她?所以对于有志气的人来说,上学不上学根本不是个事儿。 艰苦的环境更能促进有些人的成长。这就是上官婉儿所谓的心性。 如今大唐不乏有才的女子。可是她们被小心呵护培养,最终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有才倒是真的有才,然而一入官场就无法胜任重要官职。 女帝日理万机。此事只不过是小小插曲。如果世家出身的人不是特别有能力。她更愿意选择出身一般的人重用,于是很快将此事抛开。 崔凝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满朝文武那边露了脸,领了官服之后。欢欢喜喜去监察司报道了。 这一次,崔凝才真正看到监察司的全貌,楼台亭阁,花草扶疏,乍一看还以为是误入了谁家花园。 她跟着接引的女官先去掌令那里,然后再去见典书令领差事,之后再见过诸位同僚。 崔凝听到“掌令”,心里便猜测莫不是那日的考官赵凭? 女官停在一间屋子的外面,“掌令,崔典书到了。” “进来。” 崔凝一听声音,便知道自己果然猜中,待进屋一看,就瞅到了那张“别人都欠我钱”的脸。 “凝见过掌令大人。”崔凝施礼。 “都做官了,不会取个字吗?”赵凭脾气又上来了,烦呼呼的道,“坐吧坐吧。” 崔凝对他的脾气恍如不见,淡定的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 “你知道典书该做些什么吗?”赵凭问。 崔凝心想,如果直接说不知道,估计又得无缘无故的遭到奚落,“心里大概有数,但详情还得劳大人赐教。” “嗯。”赵凭这才稍见满意的点头,“监察司每日会有各种文书往来,监察典书负责将这些文书抄成多份,分发到监察司各部手中。看似简单,可是这些文书都十分重要,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崔凝道。 “没有问题就退下吧。”赵凭道。 崔凝微微张嘴,但见他满面阴云的样子,好像只要她说有问题就要爆发似的,只好道,“哦,那我告退了。” “要说下官告退!明白吗!”赵凭吼道。 说就说,吼什么呀,吓人一跳! 崔凝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发飙的,但不愿意同他对着干,态度良好的施礼,“多谢大人赐教,下官告退。” 赵凭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有点憋得慌,奈何崔凝已经飞快的退了出去。 离掌令的屋子远了些,那接引的女官才微微松了口气,放松的问崔凝,“没吓到你吧?” 这女官就是崔净口中那种二十好几还没嫁出去的类型,五官端正,却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但一身的气韵与呆在宅院里的女子到底是不一样。 “没有,上次考试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呢。”崔凝笑答。 女官亦笑道,“你还是头一个不怕他的。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扈,名童,字纯之,也是九品典书,你唤我纯之便是。” 崔凝从善如流,“我还没有字呢,纯之先唤我阿凝吧。” “好。”扈童笑了笑,与她说了一些情况,“典令平时与咱们在一处办公务,脾气好的很,对女官很纵容。” 接着她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典令没什么担当,有了差错只管往咱们身上推,所以千万别指望他能替你说话。” “多谢纯之提点。”崔凝忙道谢,心里很明白,扈童头一天就愿意如此提点她,多半是因为清河崔氏的缘故。 扈童道,“阿凝不必客气,同僚理应互相照应。” 到了一座假山前面,便听见那边有女子与男子说笑的声音传来。 扈童咳了两声。 声音戛然而止。 “典令,崔典书到了。”扈童道。 “快过来吧。”一个温和的男声隔着假山传过来。 崔凝随着扈童绕过假山,就看见有三女一男围坐于一张石桌前,桌子上还摆放着茶水,四人都穿着青色官服,其中还有那日警告她离魏潜远点的美貌女官,而唯一的男子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皮肤白皙,留着一小撮稀稀拉拉的胡子,眼睛一笑就眯成一条缝隙弯起来,看上去就不是个坏脾气。 “见过典令。”崔凝施礼。 第八十三章 蓝颜祸水 第八十三章 “不必多礼。”典令看了身边一名女官一眼,“玉平,你给新来的崔典书让个座吧,我有事情与她说。” “多谢典令好意。”崔凝立刻道,“不过各位都比我资历深,没有给我让座的道理,我站着听典令说话便好。” “呵呵,果然不愧是崔氏,有气度。”典令没有继续坐着,站起来道,“走吧,随我进屋里说。” 崔凝冲石桌三位女官拱拱手,抬脚随典令离开。 原来崔凝所在的衙门叫掌书处,赵凭的官职全程是监察司掌书令,他手下一共有两名典书令,也称之为典令,而每名典令手下又有五名典书。 整个监察司的公文往来都要经过掌书处,崔凝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分担一部分文书的抄写与分发。 领职之后,在不怎么其乐融融的气氛中五名典书做了自我介绍。 除了之前已经认识的扈童之外,其他三人分别叫冉欣、乔叶儿、宛卿。那个喜欢魏潜的貌美女官就是宛卿。 宛氏虽不是世家,却也是西北大族,祖上是商贾,因他们专门为朝廷供应战马,因而被封了官职爵位,俨然是大唐新贵。 崔凝从扈童那里得知宛卿这些背景,便知晓为什么她这般硬气敢哪鼻孔冲着清河崔氏的人了。 并不是谁都能养好战马,这也是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动宛氏的原因,崔氏势力再大也有奈何不了的事情。况且就算有实力摧毁宛氏。崔氏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拿国家命脉开玩笑。 负责崔凝的典令名叫卢续,如扈童所言,脾气温和,安排得当,崔凝第一日任职,他并没有一下子给太多活,只发了两份简短的文书给她,让她各抄三份,交给三名监察使,让她先适应一下。 之后又说了好些鼓励的话。崔凝觉得他为人不错。 崔凝认认真真的抄写好。又四处打听了三位监察使所在位置,抱着文书一路问了过去。 合欢案三司会审,监察司想派魏潜过去,但碍于他官职不够。便以他在江南立了大功为由。直接擢升为正六品监察佐令。如今手下管着好些人。 因为监察司的主官也不过是正四品,这正六品的官职在这里已经是极高的官了。 崔凝送的文书正是给魏潜的下属。 敲门进屋之后,崔凝便一眼看见了坐在主位方向的魏潜。他正低着头看一份文书,宛卿脸颊绯红的站在他身旁。 屋里有监察使接过崔凝手里的文书,随口问了一句,“以前没见过你。” “回大人,下官是新来的典书,姓崔。”崔凝答道。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唰唰抬起头来。 崔凝只觉得他们一个个眼睛发亮,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心里颇有些慎得慌。 旁观众人均想,这卢续真真是会顺应人心,如今满监察司的人都在伸长脖子看魏潜与崔凝的后续,他这就给送上来了,而且还奉送了一个痴恋魏潜的宛卿,这安排,简直不能更精彩。 在众目睽睽之下,魏潜也抬起了头,看了崔凝一眼,微微颌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宛卿略略放心,其他人都纷纷看向崔凝,希望能从她面上窥得一丝端倪,谁料,崔凝脸上还是毫无破绽的微笑,待确认文书都已经分别交送到那三位监察使的手里便直接告辞了。 如此热闹的安排,怎么能这般静静散场?这不应该,太让人失望了! “这崔典书的字当真俊秀!”一名监察使赞叹道,也不知是真的欣赏,还是不甘心没看见半点热闹。 另两人也随之附和,“果然不错。” 其他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观看,一时间赞叹声连绵不绝。 宛卿心头堵了一口气,她就不相信那字能好到哪里去!一帮爷们跟坊间妇人似的,可恶! 她略微缓了心情,声音低柔,“魏佐令,可有问题?” 魏潜似乎才发现她没有走,提笔改动了几处,“抄好令人送去刑部。” “是。”宛卿接过文书,退了出来。 走在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时魏潜办事飞快,这区区几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能挑出来,她每次都恨不得要他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今天却用了这么久! 宛卿心底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最后糅成了委屈和不甘。 自从三年前,她在街上见过魏潜一回便沦陷了,苦恋他这么久,也是为了魏潜才托了好些关系进监察司,只要有机会就去接近他,可是丝毫不见成效。她自小被娇养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宛卿也不能够接受,自己要哪儿有哪儿,竟然能被区区一个黄毛丫头比下去! 她恨恨的想着,巧了,正撞上从另外一间屋里出来的崔凝,“崔典书。” “宛典书有事?”崔凝不大愿意与她多说话,这姑娘在她面前就像一根尖利的刺,让她哪儿都不舒服。 “我想请教崔典书,是如何答上监察司考卷?”宛卿冷笑道,“据我说知,这次的题目可不简单,你与魏佐令相识,恐怕让人误会。” “哦,可能是各人聪明程度不一样吧,我觉得挺简单。”崔凝想起崔况那傲娇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就说出来这一番话,“至于我与魏佐令的关系,嗯,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他?” 倘若魏潜故意透露考试内容,是要被处罚的,宛卿自然不敢往他头上扣屎盆子,“魏佐令为人正直。众所周知,却就怕有些小人窃取他的断案的法子。” 崔凝笑道,“哈,若是我有本事从魏佐令那里窃取断案法子,就凭着这份智慧,监察司也该录用我,宛典书说是吗?” 崔凝不愿意与她继续纠缠下去,不容她说话,直接道,“要说聪明。我自不敢说数一数二。咱们是怎么进监察司,心中各自有数,五十步一百步罢了,你若是有心思不如往别处使使。说不定东边不亮西边亮呢。宛典书没有旁的事。我就走了。” 崔凝拱手。从她身边走过去。 不妨被她一把抓住肩头,“牙尖嘴利。” 宛卿比崔凝高了大半头,垂眼冷冷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她的肩膀。 宛卿家里世代养马,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力气比一般女子要大很多。 崔凝皱眉,挣了两下发现无法挣脱,于是猛然抬手以几倍的力气出拳,狠狠击在她的肋骨上。大袖微扬,稍稍遮掩了她的动作。 “啊!”宛卿尖叫痛呼,整个人站立不住,直接蹲到了地上。 崔凝龇牙,觉得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一向好脾气的她也被激怒,“宛典书,我和五哥什么关系,任何人管不着,我也劝你不要因此纠缠不休,否则就算你能奈何我,你也别想讨到半分便宜。” 说罢,也不管宛卿到底怎么样,直接甩袖走了。 崔凝一直没都像个没脾气,可那只是因为没有触到她的底线。以往在师门的时候过得虽然苦,但师傅师兄都宠她疼她,到了崔氏也总有人保护她,在此之前,她没有遇到过一个像宛卿这样对她步步紧逼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发泄过后竟然觉得心里十分舒爽。 崔凝暗想,原来自己骨子里这么坏,做人果然不能太窝囊。 她事后回头仔细想想,觉得就算打了宛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家里那边怕是瞒不住,若宛家不是肯吃亏的主儿,肯定会闹过去理论的,要怎么同家里解释呢? 崔凝琢磨了一下午,待回到家,她连官服都没有脱,便匆匆跑到凌氏那里。 “母亲。”崔凝笑嘻嘻的凑到她跟前,“我与你说个事儿。” 见凌氏满面愁容,便知道宛家可能派人过来质问了,先是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把宛家的人给打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刚觉着你懂了点事儿,怎么第一天就能把同僚打成重伤?肋骨都断了一根!”凌氏怒斥道。 “不能吧?我没使全力呢!他们肯定是污蔑我。”崔凝愤愤道,“母亲,我肩膀都快被她捏碎了。” 说着也不管屋里还有许多侍女,飞快将衣服一解,扯开露出乌青的肩膀,“您看看。” 凌氏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这宛家丫头下手也忒狠了!” “嗯,她先掐的我,我疼了才打了她一下呢。”崔凝抱住她的胳膊,“母亲。” 凌氏吩咐侍女去拿跌打药酒,又问,“她为何要掐你?” 衡量再三,崔凝决定说实话,“是因为她喜欢魏五哥,我平时与五哥要好,她就不高兴了。” “真真是……”蓝颜祸水。 凌氏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仔细审视她,感觉她似乎并没有对魏五产生小女儿的情思,心安了不少。 “你呀你!终究不能教我省心!到哪儿都惹出一箩筐事。”凌氏觉得哪天应该带崔凝去烧烧香,头一次入族学就被一群孩子打架牵连,去悬山书院倒没惹出什么事,但撞上了同窗自杀,这回刚到官署第一天就闹出这档子事,说起来都不能全怪崔凝,前后两件事情还能说她处理不当,但同窗自杀真不干她什么事。 想来想去,只能怨运道。 PS:最近五六天袖子在外面,写的比较少,传的比较晚,明天就赶回家里了。 另外推荐基友新书,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书号:3472593 简介:容颜尽毁,重病缠身。 三十岁的许瑾瑜躺在阴暗低矮的屋子里等死。 睁开眼,竟在十四稚龄醒来。 身在通往京城威宁侯府的船上,驶向前世的噩梦。 呵 这一生,她的出现,将是他们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