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高源无乱码》 第一章 我是个大夫 “高源。” “到。” “进去吧,跟家人好好聊聊,争取积极改造。” 门开。 走进来一个枯瘦的身影,露出来的手掌和脚踝,已经是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头了,脸上的肉深深凹陷进去。至于眼睛,早没了光彩,也没了活力。要过很久,才会稍稍动一下。 高源慢慢地走到桌子前,在椅子上坐下来。 管教把高源的手铐在桌子锁扣上固定好。 高源木讷地坐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铁栏杆。 不久。 门口走进来一个拄着拐杖,肚子鼓起,面目浮肿的男人,他两颧不正常地红着,每走几步,都要大口气喘几下。这短短的十几米路程,对他来说,走的如此艰难。 高源呆滞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他上下看看来人,干瘪枯瘦的脸庞绷了绷。 来人却始终低着眉,不去看高源。 高源眉头深深皱起,他看向管教,问:“我能给我弟弟看病吗?” 管教看对方那病重的模样,他点点头:“跟之前一样,诊断报告和开的方子,留档一份。” 高源看向自己弟弟。 高俊终于走到他的对面,在铁栏杆对面坐好,喘着粗气。 高源问:“俊,你的风心病怎么这么严重了?” 高俊却没有理会哥哥的话,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源,等喘匀了气,才冷漠道:“我来是通知你一件事的。” 高源心不由提了起来。 “妈没了。” 高俊只简单说了这么三个字,可世界却仿佛安静了好几秒钟。 这一瞬,高源只觉自己的脑子彻底呆滞了,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温吞的茫然中,他甚至一时间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啊?”高源下意识发出这一声。 高俊却不想再理会了,他撑着椅子站起来,拿上木棍做的拐杖,一步步蹒跚着往外走。 高源呆呆地看着高俊离开的背影,他嘴唇颤抖着。直到高俊蹒跚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急切地从喉咙发出声音来。 他想叫住高俊,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发出来的声音是没有意义的急迫音节:“哎……” 高俊在门口顿了一下,并未转身,只是冷漠地说:“要是没有你,该多好…… ” 高源的身子瞬间定型,仿佛画面就此定格了一样。 而后,高源只觉眼前越来越黑,最后一丝光明熄灭了。 “高源!高源!高源!快来人!” …… 火车上。 张远材正在抽烟,但这会儿他这烟抽的非常不自在。 因为他发现座位旁边这个年轻人非常奇怪。 这年轻人认识他,能叫出他名字,但他对这个年轻人却没什么印象。 这年轻人行为有点怪异。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车厢。一会儿掐自己的大腿,一会儿捏自己的脸。他还跑去借车上人的报纸,一连借好几份,可都是看一眼日期就还回去了。 回来之后,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张远材听不清楚,只是含糊地听见里面含“妈”量很高。 张远材觉得很奇怪,要不是见对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都打算叫乘警了。 过了好半天,火车都快到站了。 张远材拿了张纸,用舌头舔了舔,弄点烟草,熟练地卷了根烟。再看身旁的年轻人,发了半天神经之后,这人情绪已经稳定多了,至少不胡言乱语了。 “哎,后生。”想了一想,张远材还是决定问问旁边的小伙子:“你叫啥?” 年轻人垂着眼,十指紧扣:“高源。” “高源……”张远材莫名觉得有点耳熟,他又问:“你咋知道我叫张远材?” 高源慢慢转头看他,看着这张比自己印象中年轻很多的面孔,他说:“你是我们县药材公司管药材统购统销的,我知道你。” “哦,是老乡啊。”张远材终于明白过来了:“嗨,你这后生,我说你这名怎么有点耳熟呢。你说你,神神叨叨的,又是什么回来了,又是叫妈。我还以为碰上怪人了,你咋了?” 高源目光怔怔地看着张远材,嘴角用力地往上挤了挤:“想家了。” 张远材问:“那你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带介绍信了吗?” 高源低头看自己的包,掏出来记忆中介绍信。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看到介绍信,张远材戒心放下大半,也有心思闲聊了:“对了,你是我们县哪个乡的啊?” 高源说:“张庄。” 张远材讶异道:“你哪个 大队的,你爸是谁?哎,我也是张庄的。” 高源低着头,目光中蕴着思索,岔开话题道:“远材叔,我当然知道你是张庄的,你是我们乡的名人。” 张远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然后美滋滋点了烟。 高源顿了一顿,又问:“远材叔,家里都还好吧?老太太身体还好吧?” 提到这个,张远材的脸色顿时沉重下来了:“难为你还记挂着,只是我老娘身体不太好。病好长时间了,之前都特意送到市里大医院去了,也没见好。” “可能是路上累着了,回到县里就更差了。哎呀……你看,我这出门收药材呢,结果一个电报拍过来,让我赶紧回去,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高源垂下了脑袋,是的,时间和事件对上了。 在曾经的那条时间线上,他就是坐这趟列车回去的。回村之后,高级社不肯接纳他,所以他只能去联合诊所给人家打杂。刚进去就遇上了张远材来联合诊所大闹了一场,说是诊所大夫开错方子,害他母亲早死。 虽然事情最终平息了下去,但张远材很快又开始催缴联合诊所的欠的药材钱,弄得高源最初好几个月都没拿到工钱。直到高级社的公益金下来,联合诊所才缓过气。 高源沉默着,一直低着头,只是眼中不停闪过的晦明晦暗,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不明白明明在坐牢的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曾经这趟列车上。这么光怪陆离,丝毫不唯物主义的事情,他内心始终难以接受。可这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是真的回来了。 高源扭头看着窗上玻璃,看着玻璃上的自己。那明显年轻许多的模样,还有那不属于这个年轻的深沉忧郁。他缓缓抬眼,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高源似乎看见了母亲凄苦的模样,他十指重重一握,指甲透出惨烈的白色,他说:“远材叔,一会儿我跟你回家,我去给老太太看看。” “你……看看?”张远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奇怪地看着对方,问:“看啥?你是干啥的?” 高源扭头看张远材,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个大夫!” 第二章 悬饮 下了火车之后。 高源和张远材扛着药材麻袋往回走,张远材可算找到扛包的帮手了。 高源有些印象,张远材家离着乡里的联合诊所不远。 “家里的。”张远材在门口就大声喊:“娘咋样了?” 门里面传出来焦急的声音:“你快进来吧,娘很不好,刘三全大夫已经过来了。” 张远材赶紧把几个大包扔在地上,快步跑进去。 高源也把手上的麻袋放在地上,跟在后面。 还没到里屋,就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 “娘。”张远材跑进去。 高源看向在一旁斟酌思索的刘三全,目光有些发怔。 刘三全也奇怪地看过来,这个年轻人怎么老盯着自己看? “有事?”刘三全问高源。 高源摇摇头,转而看向了靠在床上的老太太。 张远材紧张地问自己妻子:“咋这么严重了?” 张远材的妻子说:“就你出门的三天,突然严重起来。娘说她的胸上像压了一块石板一样,喘不过气来,稍微一吸气,就跟针扎似的,疼的不行。” 张远材面露焦急。 高源观察老太太的情况,面容憔悴,眼眶深陷,盗汗不止,剧烈咳嗽。说话和呼吸都已经极其困难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一样。 高源不清楚老太太到底得的什么病,上辈子他刚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中医门外汉,什么都不懂。他去联合诊所帮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辞世了。 他只记得在老太太辞世之后,他们联合诊所的所长赵焕章才从外地回来。他在私底下不无遗憾地说,要是他能早些回来,病人或许还有些机会。 赵焕章敢这么说,是因为他的医术非常不错,放在县里,也是排名极为靠前的中医大夫。 高源想起了这桩往事,既然赵焕章都敢这么说,那他也就有把握了。 高源询问:“远材叔,老太太这是什么病啊?” 张远材焦急道:“重症双侧结核性渗出胸膜炎,胸腔积液。市医院的专家说我老娘双侧胸部除了第一根到第三根肋骨清晰以外,其他的都是积液了。” “本来说要抽液的,我娘死活不肯,所以只能回来了。哎呀,哎呀,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张远材焦急地问自己老婆:“家里的,你给咱娘用药了吗?” 张远材老婆说:“用了啊,就市医院拿来的链霉素,这十来天没停过,你走的这几天,我是找大众药房的小蔡过来打的。” 张远材直挠头。 高源观 察老太太,嘴唇都憋青了,已经无法说话,甚至都不能呼吸了。 高源想询问张远材,张远材却急的去找刘三全大夫咨询了。 高源只能询问张远材老婆,他得知老太太最开始是像感冒一样发热恶寒,最初没有在意,仍然坚持劳作。后来就胸腔憋闷,盗汗不止,剧烈咳嗽。 送到县里,县医院因为没有x光机,所以又送到市里。诊断为重症双侧结核性渗出胸膜炎,胸腔积液。患者回家之后,这几天突然病情加重,以至呼吸艰难,更不能深呼吸,每次呼吸,胸腔都像针扎。日食用粮食不到三两。 高源上前去观察了老太太的舌象,老太太舌边尖满是瘀斑,唇舌色青。 高源心中思忖,察见舌色如皮肤上暴露之青筋,缺少红色者,称为青舌,又云水牛舌。主寒凝,阳郁和淤血。她的舌头上还满布瘀斑,更见瘀滞。 张远材急问刘三全:“刘大夫,赵焕章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三全抓着自己的苦瓜额头,他说:“应该还要四五天吧。” 张远材急的团团转:“这可等不起,这样,你先开个方子,先救救急,总不能让我老娘被活活憋死!” 刘三全慎重地点点头,下意识往老太太那边一看,他当时就是一愣:“你带回来那个是什么人啊?” “怎么了?”张远材回头看去,却见他带回来的那个后生正在给他老娘诊脉。他也一愣,还真是个大夫啊,他前面是拿高源当扛包帮手用的。 很快,高源诊完脉,他做出了判断,悬饮重症,马上要转垂危了。 他走到了刘三全身边,看着刘三全。 刘三全也奇怪地回看高源,这年轻人咋又盯着自己看? 高源凑近了,小声问:“你打算用什么方子?” “嗯?”刘三全顿时一愣,他看看一旁的张远材,然后又问高源:“你不会啊?” 高源顿时一噎。 这下,张远材的神色也有变化了,他不悦道:“后生,你别打扰刘大夫。刘大夫,赶紧开个方子,我娘还等着救命呢!” 情况紧急,刘三全也不敢怠慢,便说:“这样吧,先用十枣汤试试,我回去给你配好药拿来。” 说罢,刘三全转身就要走。 高源却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刘三全豁然转身,看看还不算,还上手了?他赶紧甩开高源的手,不高兴道:“你干嘛?” 高源终于知道当初的刘三全开了什么方子,难怪后来张远材去找麻烦了。情况已经这样了, 他没法顾着刘三全的面子了,救人要紧。 高源摇摇头,直说道:“不行,现在已经失去用十枣汤的时机了。” 刘三全看看这年轻人,他好笑道:“《金匮要略》上说‘病悬饮者,十枣汤主之’,胸腔积液就是悬饮,懂了吗?你还是回去多念几本书吧,后生。” 说完,刘三全又要走。 见高源还要拦,张远材不高兴了:“哎!你这后生,咋不讲理?你还能有人家老大夫会的多?” 高源赶紧道:“但《伤寒论》十枣汤证上指明了使用十枣汤需满足,‘表解者乃可攻之’的解表先行条件。还要满足心下痞,硬,满等里未和的症状。所以十枣汤使用范围是表解而里未和的形证俱实的悬饮,不是什么悬饮都能用的!” 这话一出,正欲出门的刘三全顿时停下脚步,愕然地转头看高源。 张远材也呆了一下,他没听懂。 见刘三全站住了,高源道:“若是一个多月前,悬饮刚起,病人解表后,使用十枣汤,效果应当不错。但现在时间拖得太久了,已经迁延到这般重症,你看,她已经无法吃饭,也很难呼吸了,身体枯瘦如此,不能再经受十枣汤的攻伐了。” 刘三全顿时狐疑起来,伤寒论有这样论述吗? 高源直言不讳道:“病人脉象细数无伦。细脉主湿亦主阳虚,符合病人悬饮的情况。数脉却是主热证,细数脉多出现于阴虚之证,与病人情况不符。脉证相符为吉,不符为凶。再加上脉跳无伦,病人已经到垂危的边缘了。若再用十枣汤,你担得起后果吗?” 听到这话,刘三全心中一紧,下意识提了提肛。十枣汤的攻伐之力比较强,他还是知道的。 张远材看着高源的眼神呆滞了几秒之后,立刻又转头看刘三全大夫。 刘三全心中紧张,马上对张远材道:“十枣汤治悬饮,是医书上写的,不是我瞎编的。你母亲的病,连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我就一个普通的农村大夫,要不你找别人,我可没把握,也担不起后果,你可别赖我!” “我……”张远材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急道:“那咋办啊,我上哪儿找大夫去啊,赵焕章又没回来。” 刘三全一摊手道:“实话说,就算赵焕章回来也就这样。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心里也清楚。连市里大医院的专家都没法子,还弄更严重了。就咱们这儿,谁能有法子,谁能有把握?” 高源平静道:“我有。” 第三章 你是高源! 张远材和刘三全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平静地与两人对视,他还真没吹牛。别看情况危急,但高源上辈子经历过的危急情况多了去了,眼前的真不算什么。况且病人现在还在发热,情况还没有最差。 张远材看看刘三全,又看看高源。 刘三全已经坦言他不行了,这个年轻后生虽然说自己行,可张远材信不过啊,这人也太年轻了吧。但他们这儿现在也没别的大夫,他老娘都病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办法再送到医院去了,折腾不起了。 刘三全看看高源,啧啧道:“后生,你这口气,比赵焕章都大。” 高源不答。 张远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那你打算用什么药?” 高源回答:“瓜蒌薤白白酒汤……” 不等他说完,刘三全皱眉打断:“这不是治胸痹的吗?” 张远材问:“啥是胸痹?” 刘三全道:“就是胸还有背这一块疼痛,主要是心脏出问题了,心脏病,西医上说的冠心病之类的。” 张远材又看向高源,问:“可我娘不是心脏病。” 高源闻言皱了皱眉,他对刘三全还是很熟悉的,刘三全就一普通大夫,他只能治治普通疾病。疑难杂症,危急重症,他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思维比较固化,也就是俗话说的读死书。 高源看着刘三全,反问:“那胸痹的病机是什么?” 刘三全想了想,答:“病机……病机应该是胸阳不振,阴寒凝结。”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干嘛搭理这小子? 高源点点头:“没错,胸部这一块,因为阳气不振,所以阴寒聚集,这个时候需要用瓜蒌薤白白酒汤,胸阳一通,阴寒就去了,对吧?” 这回刘三全就没搭理高源了。 张远材急着问:“可这跟我老娘有什么关系?” 高源指了指老太太,又抚着自己的胸部:“老太太的病是胸腔积液,胸腔这一块积满了液体。液体属阴,那这不就是阴寒聚集在胸口吗?为什么聚集,就是因为胸阳不振,所以你说应不应该用这个药?” “哦!”这回连张远材都听懂了。 刘三全眸子骤然放大,他是脑子僵化,不是傻。被高源这样一点,他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喃喃:“还可以理解啊?”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刘三全眼睛都亮了几分。 张远材看着刘三全的表情,他心里有数了。 他又特意问了一句:“刘大夫,那你觉得这个方子合适嘛?” 刘三全顿时一噎,虽然心里明白,但脸上还有些悻悻然,他道:“既然你特意从外地请了高明的大夫, 又何必叫我呢?” 张远材也是一噎,这谁又能想到呢? “我还要去村里巡诊,先走了。”说完,刘三全赶紧跑了。这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点发憷呢。现在正好有人愿意接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远材算看明白了,自己在火车上偶遇的这个后生,医术要比刘三全高,他对高源说:“后生,不,大夫同志,你赶紧给我娘开个方子吧。” “好。”高源望了望刘三全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来一口气。 高源写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提振胸阳,治本。合用丹参饮,逐淤。再合用千金苇茎汤,这是高源的经验,千金苇茎汤是用来治肺痈的,他则是借用来排胸腔积液的水,效果非常好。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增减几味,然后把方子交给了张远材。 很快,张远材去就旁边的大众药房把药材买回来了,让媳妇赶紧煎煮上。 高源也没走,病人临近垂危,他必须要守护在床前,直到病人脱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一直遵循的宗旨。 药煮好,喂老太太服用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源说:“拿个尿盆进去。” 张远材一怔:“啥?” 高源说:“就快要排水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张远材老婆的声音:“远材,赶紧拿个尿盆进来,娘憋不住了。” “哎哟。”张远材赶紧动起来,拿着尿盆一边跑还一边惊奇道:“这么神啊!” 高源知道这是千金苇茎汤的功劳,千金苇茎汤是治标的,所以见效极速。 在服药后的两个小时,老太太连续尿了四次,每次尿量都不小。他们也没准备量杯,不知道确切数据。但能看到的是,老太太原先那憋闷可怕的模样减轻了不少。 原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呼吸极为困难。 现在能稍稍呼吸一下,虽然仍然很急促,但没原先那样吓人,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张远材老婆欢天喜地出来报告情况。 张远材闻言也是大为惊喜。 高源微微颔首:“两个小时到了,继续服药。按我说的,不要停,每两个小时服用一次,这三剂药,要不间断服用,一鼓作气。明天,应该就能彻底脱险了。” “哎,哎,我去端药!”张远材老婆现在对高源信服的不行。 张远材也一脸惊奇地看着高源,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回到家链霉素用了半个多月,还越来越差。都到这样的险死还生的地步了,这后生一出手,当时就见效,第二天就没事。 这也太厉害了吧! 张远材都乐懵了,简直不敢相信。 高源却是神 情自若。别看老太太病的那么重,但对他来说,也就这样。 他也心中也挺宽慰的,总算帮联合诊所渡过这个难关了,不然接下来几个月,他们诊所里这些人不是啃老,就是啃媳妇。 张远材赶紧嚷嚷着让自己老婆去打酒割肉,他要好好招待和感谢高源。 高源却说:“不用客气,既然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别别别!”张远材忙拉着高源:“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饭吃了。你是我们家大恩人,要是这么走了,那别人不得指着我脊梁骨骂呀!今天,你一定要把酒喝好,肉吃饱。” 高源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张远材抓的更紧了,生怕高源跑了:“别呀。高大夫,你是个文化人,得讲道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上大学,当知识分子呢,可不能这么早就不跟我们工农兵打成一片呀。” 高源说:“我已经上过大学了。” 张远材笑了:“高大夫,别的你可以蒙我,这事儿你可蒙不了我。你是我们乡的,对吧?咱们乡里,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一个大学生。叫……叫什么来着……高高……高源……” 张远材缓缓转头看向高源,瞳孔骤然缩小,抓着高源的手跟触电似的,立刻甩开,连连后退几步,他震惊地看着高源:“你……高源?你!你不是当特务被抓了吗?” 高源神色平静地看着张远材,什么都没说。上辈子他嘴上解释了十来年,又有什么用呢。 张远材下意识往民兵连方向看了看,然后警惕地看着高源:“你……你逃出来了?” “放出来了?”张远材又小心地问。 高源没多说什么,就道:“先把这些药吃完,明天我会再来乡里一趟的。” 说完,高源转身要走。 “哎!”张远材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他。 张远材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脸也有些涨红,眼前这后生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可他现在不敢再说什么留家吃饭的话了,他道:“你等等。” 说完,他快速跑回了屋里。 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偷偷摸摸把东西塞到高源手里,他不敢看高源,只是尴尬地说:“谢……谢谢啊。” 张远材跑回屋了。 高源低头看去,见自己手上放着一盒烟,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三元纸币。他嘴角扯了扯,没有犹豫,便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了张家大门门槛后面。 他看着门里,说:“为人民服务的事情,怎么能要钱呢?” 张远材很快又追出来了,可根本看不见高源的身影了。他看着原封不动的烟和钱,神色复杂。 第四章 须当先解表 高源独自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望着层峦叠嶂,心绪起伏不定。 高源停下了脚步,回望来路,黄泥皑皑,满是坎坷。 高源想起了刚才张远材那惊恐表情,还有那避之如蛇蝎的态度。这样的表情和态度,他上辈子经历了十来年,在他二度进去的时候,都未能改变。 他目光怅然,既然老天让他回到了十年前,何不让他多回去几年呢。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回到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时刻。 只是,这个世界不曾有如果。 高源转过身,低着眉,脚步沉重往前走。 高源又想到了之前他弟弟高俊来探监时跟他说的话,他母亲就是因为他才早早去世的。不然他弟弟是不会说出“要是没有你,该多好”这样的话语的。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在挖高源的心。 高源轻叹一声,眼前浮现了高俊那脚步蹒跚气喘憋闷的模样。顿时,他的神情微微一凝:“遭了!” …… 村里。 联合诊所签约定期巡诊的刘三全大夫先是去了村里的大会堂,在黑板的右下角找到了就诊名单,他拿出自己的本子,把黑板上的名字抄下来,有些名字后面还打了个五角星。 打星的代表卧病在家,没有的代表去挣工分了。 刘三全提着自己的药箱,熟门熟路地先去重病家巡诊治疗。 看完卧床的病人之后,刘三全拿着药箱子又去田地里巡诊。现在是农忙时候,轻病都在赶工分:“张黄河,三队的张黄河在哪?快来看病,其他队的呢?有不舒服的就赶紧过来,过来看病了。” 很快,田间地头走过来几个要瞧病的人。 刘三全寻了个树阴的地方,就开始诊治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最近伤风感冒的人比较多,这些轻病大多是伤风。刘三全一个个开方子开过去,把处方单给他们,嘱咐他们去拿药。最后一个病人,是一对母子。 “嗯?咋,也感冒了?”刘三全看着还有点咳嗽的高俊。 高母陪着高俊一起看病,高母说:“就有点小咳嗽,身上也有点疼,不打紧。主要这个孩子身体太虚了,你看看瘦得就剩皮包骨头了,也没点力气,所以很容易感冒生病。你看能不能给开点强身健体的药,长壮些也就没事了。” “ 哦。”刘三全点点头,又看了看高俊,见这小伙子确实瘦得很厉害,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了,面色淡白,气血虚弱,他道:“行,那我开点健脾的药。正好,我药箱里还有丸药,你拿回家煮成糊糊喝了,也省的再去乡里拿药了。” “哎,那好呀。”高母露出开心之色,农村配药殊为不易,从他们农村到乡里需要走几十里山路,一来一回大半天没了,就耽误挣工分了。 刘三全从自己的药箱拿出来一个瓶子,交给高母,说:“你回家找个罐罐,把药倒进去,这个药瓶子我还得用。然后拿诊疗本过来,再拿五角钱来。” 高母一愣道:“这药要五角钱啊?” 刘三全点头道:“这里面有人参,所以比较贵。还好你们高级社承担了八成,不然全自己给,不是要更贵?你拿回家记得密封好,找个避光干燥的地方放着。” “哎。”高母点点头,正准备回去。 高俊把药接过来,捏了捏身上沉痛的地方,说:“咳咳……那我先吃点吧,还得回去赶工分呢。” 刘三全点点头:“好。” 高母说:“我去给你拿水。” 正当高母把水拿来,高俊准备吃药的时候,就听不远处有声音响起:“等等,别吃。”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人快步跑来。 高母和高俊顿时呆住。 刘三全定睛一看,待得看清楚了,他顿时火大,这人咋还追上来了?没完了? “俊……”高母看着来人,手不停地往一旁挥舞,她脚下都没有力气,站不稳了,直要往地上瘫去。伸出来挥舞的手,是想让高俊拉住她。 “妈!”高俊慌张地叫了一声,吓得手上的水杯都掉地上了,他赶紧扶住了母亲。 可高母还是软软瘫瘫地坐在了地上,不过幸好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高母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半点不敢离开来人:“我……我不是在……不是在做梦吧。俊……俊啊,你看见没,你哥你哥是不是回来了?啊,他是不是回来了啊?” 高俊虽说抓着母亲的手,可他的眼睛也没敢离开跑来的那人。 刘三全看着高源跑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大声道:“你到底想干嘛!追着我干嘛,没完了?” 高源 跑到跟前,喘着粗气,看着母亲和弟弟。 刘三全见高源不理他,他急了,站起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妈。” “源,你回来了?”高母都带上哭腔了,满眼不敢相信。 “诶?”刘三全愕然看向两人。 高源上前抓住母亲的手,真等看见了母亲,高源的心脏也是不受控制剧烈狂跳起来,可他却轻声地说:“妈,我回来了!” 高母泪眼婆娑:“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高源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他用力点着头,红了眼眶:“不是做梦,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惹来了围观,众人皆错愕地窃窃私语。 高源看向了弟弟高俊,看着弟弟消瘦但还算健康的脸庞,他伸手压住弟弟手上拿的药,他说:“俊,这药不能吃。” “啊?”从刚才到现在,高俊就一直没反应过来。 刘三全一听这话,这年轻后生咋老跟他过不去,前面也就算了,现在跑这么老远来,还说他不行。他当时就不乐意了:“为啥不能吃?你是怀疑我这药掺假了?还是放毒了?” 高源扭头看向刘三全,他道:“药是好药……” 不等高源说话,刘三全便打断道:“那为什么不能吃?” 高源也来了气,他问:“你难道不知道诸症需当先解表的医训吗?” 刘三全露出了茫然之色。 高源又是气又是无奈,他弟弟高俊从小就体虚消瘦,抵抗力很差,现在又是感染风寒的时候,表证尚在。可刘三全却开了健脾的药,最后竟然逐渐导致高俊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 高源重生前,还看到了自己弟弟那病重的模样。这一切,都是起源现在。 刘三全没想起来有这个医训,他拉下脸,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句话?气血虚弱的人补脾有什么不对吗?四君子汤是千古名方,谁都能用。” “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这后生这样消瘦,抵抗力很差。肯定要需要健脾补气,益气固表。怎么就不能吃了,这药难不成害人啊?” “再说了,你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你是谁啊?干嘛老跟我过不去。你是哪个诊所的大夫?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刘三全看看高母,又看看高源,他没听说这村子里出过大夫啊。 第五章 伤风不醒便成痨 旁边人则早就炸开了窝。 “高源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叛变了吗?没枪毙?” “不是枪毙,是坐牢。他被放出来了?” 旁边人的声音不小,很快就传了过来。 弟弟高俊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脸也红了,不敢与村里人对视。 高母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她紧紧抓着高源的手,说:“源啊,咱先回家,回家再说。” 刘三全听着旁人的话语,他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高源?你就是那个大学生高源?” 高源看看周围人的警惕眼神,又看看刘三全。他拍了拍正在拉他走的母亲的手,有些事情,他是一定要面对的。 高源站直身子,看着众人,平静地说:“各位,好久不见。我是高源,我回来了。” 现场顿时安静了一下,众人似乎很不习惯高源的淡定。 “他平反了?”竟有人小声问了这么一句,他也是见高源太有底气了,很出乎他的意料。 就连高母和高俊都愕然地看着高源。 “儿啊……”高母声音都发颤了。 高源再度拍了拍高母的手,说:“回去再说。” 高母抹着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刘三全看看周围人,他疑惑地问:“我记得你不是大夫吧,你之前不是做干部的吗?” 高源说:“看过一些医书,懂些医理。” “你没行过医啊?”刘三全一拍手,合着他前面被忽悠了啊,这人根本没行过医,他还以为是哪里的高手呢,结果只是看了几本医书,纸上谈兵罢了。 刘三全就差把白眼给翻出来了,他无语道:“那你下午……” 高源打断道:“那老太太已经转危为安了。” 刘三全吓得赶紧把下半句话吞到肚子里面,待得反应过来,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这才过去多久?人家市里大医院都没能治好,你几个小时就弄好了?” 刘三全半点不信。 高源反问:“很难吗?” 刘三全差点咬着舌头。 可关键这事儿也骗不了人,他回去就能知道。 可是…… 这怎么可能啊,赵焕章回来也做不到吧? 刘三全顿时惊疑不定。 高源看着刘三全,没有在这上面多争辩,他道:“还是说说先解表的问题吧。诸证,若有表证存在,要先解表。因为外邪入侵我们身体,是由表及里的。” 刘三全惊惧于高源说的惊人战绩,这会儿已经不敢顶嘴了。 高源又道:“《内经》上说‘上工救其萌芽’,‘善治者,治皮毛’。当外邪尚在我们皮肤肌表的时候,以汗解发之,自然无大碍。可若是不顾表证,让表邪逐步深入五脏,就会演变成半死半生的局面。你忘了伤风不醒便成痨这句老话了吗?” 刘三全怔了一下,伤风不醒便成痨这句话,他是知道的。 这句话最开始是清朝名医徐灵胎说的,后来传成俗语了。说的就是伤风感冒,若是一直不好,逐渐恶化甚至可能变成痨病,成为危及生命的重症。 高源接着说:“这就是忽视表证的可怕之处,伤风感冒一直不愈,都有可能变成半死半生的痨病。若我们在表证存在的时候,就用了错药,就会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哎!”刘三全急了,怎么又说他用错药了。 高源指了指身上:“当外邪束表的时候,我们要是误攻,用了下法,本来还在肌表的外邪,会被一副药直接带到脏腑内里去,顿生不测。” “若是误用了补药,则会闭门留寇,把外邪留在体内。这就是隐患,等你正气虚弱的时候,潜伏在体内的病邪就会侵犯人体,横生枝节。” “你也是老大夫了,你想想,那些久治不愈的顽疾。用药好转,随后又复发的痼症。还有一到季节就会发作的老毛病,都是什么造成的?难道是因为反复感受外邪吗?” “这是因为他们体内的潜伏下来的伏邪,只等你身体稍虚,便会发作。若是一直不能清除……”高源看一眼弟弟高俊:“后果会非常严重。” 刘三全听得呆了。 这一刻,他回忆起之前 经手的一些病案。那种久治不愈,反复发作的病人,他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想,就觉得不对了。你就算身体正气虚弱,也不能这么反复感受外邪呀? “伏邪……”刘三全喃喃自语,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又是震惊又是迷茫。 看着刘三全的思索的模样,高源也叹了一口气,这个解表的先行原则,真的很容易被人忽略掉。上辈子行医,他也在这上面栽过好几个跟头。 后来也是在研究他弟弟风心病的时候,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不等他把弟弟的风心病治好,他便又进去了。后来再见弟弟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所谓“上工救其萌芽”。 这一世,高源总算有机会在最初的时候,就阻止了这一切,救在了萌芽。 而旁边的村民也被高源这番话,给弄得个个目瞪口呆。 “我咋看着高源比刘三全还厉害?” “不能吧,刘三全也是个老大夫。我没听说高源学过医啊,他不是给领导当秘书的吗?咋成大夫了?” “不是说看过医书了嘛,人家是知识分子,是大学生,看看书一样能学会,咱全乡可就这一个大学生。” …… 高源的这番操作,倒是让大家对他的讨论从特务跑到医术上去了。 “你……我……”刘三全突然不会说话了。 高源上前拍了拍刘三全的肩膀,把高俊的药还给了他。 其实这也是师承教育的一个弊端,师父的水平太能影响徒弟的本事了。如果这个先解表的问题,师父没有意识到,那徒弟自己就很难领悟。 因为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而是藏在身体里面。潜伏很久,伺机发难。多年后才患病,谁又能想到几年前那次普普通通的小感冒呢? 高源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吧。” 等高家人走后,刚才开过方子的一个村民拿着处方过来,问刘三全:“刘大夫,你要不再给我看看?” 闻言,刘三全的鼻孔顿时气大了半圈。 第六章 来路与出路 高父很快就知道高源回来的消息了,他工分也不赶了,直接跌跌撞撞跑回家,慌张地连鞋子都弄丢了一只。可等光着脚跑到了家门口,高父却又突然慢下了步子。 等看见在门口等着的高源,高父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慢慢走了过去。 高源看着父亲,喊了一声:“爸。” “哎。”高父闷声答应了,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高父又问了一句废话:“回来了啊?” “嗯。”高源点点头。 高父走到屋子旁,拿过来一个树桩做的凳子,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腰间,想要抽烟,却发现旱烟枪落在了地里,匆忙回来,什么都没带。 他脱下仅剩的一只鞋,在地上砸了砸,抖抖沙子尘土,对着高俊喊道:“俊,去地里把东西拿回来,还有我的烟枪。我鞋子掉到旱沟里了,你等下过去的时候,记得捡一下。” “咳咳咳……”高俊咳了几下,捏了捏沉痛的肩膀和脖子,一声不吭出门了。 傍晚。 高母煮了饭,趁着还有点光亮,赶紧把晚饭吃了,不然一会儿要点油灯,又要浪费油了。 高源也给弟弟高俊煮了葱豉汤,解表用的。 “喝了吧。”高源把药汤拿到高俊身边。 高俊沉默着拿过了药碗。 晚饭只是很简单的红薯,还有绿豆杂粮煮的汤。 饭后,高源站在院子里。山里夜间清冷的风吹在他的身上,惹得他思绪万千。 “源啊,山里风大,穿件外衣。”高母拿着衣服出来。 “好。”高源接过来披上。 高母望着自己儿子,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高母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源啊,你……你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叛变呢?” 高源抓着衣服的手,微微紧了紧,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晚的大雨滂沱,还有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 “高源,高源,你在吗?快开门快开门。” “怎么了?” “我家里来人说我爸摔伤,快不行了,我要赶紧回去送他去医院。” “啊?” “汽车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对,我还没交上去。” “借我用一下。” “可……这要审批啊。” “我求你了。” “哎,你别跪啊,快起来。好好,我拿给你,救人要紧,我明天去补个手续。” “谢谢,谢谢。”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回去!” “再……再见。” …… “源……源……”高母推了推出神的高源。 高源看向高母。 “你咋了?”高母关切问道。 高源摇了摇头,躲开了母亲的目光:“没事。妈,你先回去休息吧。” 高母看着自己儿子,声音有些颤:“源啊,这一年多,可吓死我了。我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好的,你说……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就这样了?” 高源看着憔悴苍老的母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高母擦擦眼泪,深深地呼吸一口,说:“算了,人没事就行。你呀,从小就主意正,爸妈说的你也听不进去。16岁那年,一声不吭就要参军打仗,说要解放全国。” “打仗是多危险的事情啊,怎么劝你都劝不住,你非要去,我们又能怎么办?北平解放后,你上了大学,后来又做了干部,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你说……”高母眼泪又下来了,哭道:“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光宗耀祖。妈只想你能好好活着,你说要是再来一次,我……我该怎么办呀……” 高源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了一下,他转过了身,对母亲说:“妈,我不会再出事了。” 高母泪眼看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 高源认真地说:“我保证!” …… 看着高母进屋的身影,高源想到了自己16岁那一年,还在上学的他,只是因为一句“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只是因为一句“为人民利益而死,就重于泰山……” 所以他学业未尽,便毅然投笔从戎。 北平解放后,领导看他文化水平比较高,就推荐他去上大学。通过入学考试,进入了文学系学习,成为了人人艳羡的知识分子。可惜,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在那人叛逃之后,所有人都被调查了。尤其是高源,平时就属高源跟他关系最好。最洗脱不掉的是,那晚高源还给他提供了逃跑的工具。 所以自己被足足审查一年多时间。 后来,终于找到了那人。 但,找到的却是一具尸体,所以再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随即,高源结束了审查,但也被勒令退职,带着满身污秽回到了家乡。 高源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谁知道十年后,又遇上了那场声势浩大运动会。 有这种前科的高源,自然讨不了好。 一想到那场大会,高源就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可以躲过去。 可为了他家人,这一关,他必须要过 。 高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望着茫茫黑夜,又想到前世。 上辈子他回来,没有被高级社接纳,所以才会去联合诊所打零工,也就是这样他才走上了中医的道路。经过十年的努力,他的医术水平走到了全县第一。哪怕后来又进去了,他还会经常被提出来给群众看病。 在新中国成立的早期阶段,医疗卫生情况不容乐观。人口预期寿命只有35岁,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三。 鼠疫、霍乱、麻疹、天花、伤寒、痢疾、斑疹、登革热、白喉等一系列急性传染病不断威胁国民的生命安全,而在这个年代,医疗资源却极度匮乏。 绝大部分的医院和医生都集中在大城市里,且基本都在市区。 放在他们县里来讲,县城里仅有一个医院,两个联合诊所。 农村里,他们全乡只有一个联合诊所,里面只有4个大夫。 而他们乡的人口有一万多人,隔壁两个乡更是连一个诊所都没有,是跟他们共用一个联合诊所的。换句话说,三个乡,四万多人仅拥有四名医生。 还有一些更偏远的乡,甚至连一个医生都没有。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医疗资源情况。 在626指示之前,农村的医疗情况一直是极度匮乏的。而现在距离626指示,还足有九年的时间。 “也许,是让我回来做些什么。”高源目光深沉地看着夜空,他本以为自己会像一滩烂泥一样毁在狱中。可没想,上天竟真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不可思议的机会。 “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高源小声呢喃这篇曾经改变他命运的文章,16岁时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 “人民。” 念出这两个字之后,高源枯寂的内心,竟再次激荡起来。 曾经,是这两个字改变了他庸碌无为的人生。 他相信,将来,也定会是这两个字改写他悲情的结局。 经历过十年起伏的宋源心里很清楚,要想躲过以后劫难,他唯一的倚靠,就是人民。 在随后的时代,靠不住任何关系,靠不住任何领导。 唯一不变的,只有人民!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内心激荡难言! “人民!”高源再次念出这两个字! 他知道能永远闪耀在这片星空下的,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他知道能证明他一颗红心的,能洗刷他满身污秽的,只有人民! 这一世,他要做人民的医生! 第七章 杨家爷爷的水肿 正当高源准备进屋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声音:“哎,高源在家吗?” “谁?”高源寻声看去。 “我。”暗处走出来一个臭着脸的年轻人。 “杨德贵?”高源有些讶异,问:“怎么了,有事?” 杨德贵上下看看高源,很是不爽地说道:“我爸让我来找你,听说你会治病了?” 高源问:“你爸不舒服吗?” 杨德贵立刻呛了一句:“你爸才不舒服呢!是我爷。” “你爷……”高源眸子骤然空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他立刻道:“走,快去看看。” 说罢,高源快步往他家跑去。 “哎?”杨德贵看的一愣,咋比自己还急呢:“你等我一下。” 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高源想起来了,杨家爷爷现在是水肿加癃闭,已经很严重了。联合诊所里的这两个大夫,来回治了好多天,结果还是逐渐恶化。 等赵焕章回来接手时,杨家爷爷已经垂危了。赵焕章抢救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无力回天。杨家爷爷的病逝,一直是高源心里的一大遗憾。 上辈子没能挽救杨家爷爷的性命,这一世,高源绝不能让他出事! 想到这里,高源又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跑到了杨家。 还没进去,高源就看见杨家门口站着一个姑娘,不停往外张望。 看见高源跑来,那姑娘身形微微一僵,然后转身就往院子的角落跑去,似乎根本不想跟高源打照面。 高源扭头看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走去。 “来了啊。”杨爸抽着旱烟。杨爸原名叫杨平,曾经是支前小队长,现在是大队支书。 “叔。”高源打了个招呼。 杨爸上下看了看高源,慢慢吐出一口烟:“进去吧。” 高源也没废话,进了里屋。 这时,杨德贵这小子才气喘吁吁跑进院子:“我的妈,这人跑的比兔子还快,撵都撵不上。哎?姐,你咋站在院子里?那王八蛋进去没?” 杨秀英从暗处走出来,她骂道:“小王八蛋,叫谁王八蛋呢?” 杨德贵不干了,他大叫道:“姐,你到底哪一头的,我是帮你的!” “去去去,边上玩去。”杨秀英烦躁地推开了杨德贵。 …… 高源走进去,发现刘三全也在,他讶异道:“刘大夫,你还没走?” 刘三全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含糊应一声。 高源往前两步,走到杨家爷爷身边,发现老人身上肿胀非常,肚 子大的跟孕妇一样,露出来的双腿也肿的很粗,脸也肿的很厉害,浑身浮肿,快看不出人样子了。 轻轻用手一戳皮肤,立刻就陷进去一个坑。 杨家爷爷躺在床上,难受的直哼哼。 杨爸端着煤油灯进来,又吹灭了房间里面的麻油灯:“听说你现在也学会治病了,那也帮着看看吧。” 高源点点头,蹲了下来,拍了拍杨家爷爷的肩膀,喊了声:“爷。” 杨家爷爷吃力睁开肿胀的眼皮,只是看不清人了,他问:“谁啊?” 高源提高了声音:“我,高源。” 杨家爷爷闭着眼睛说:“哦,小源回来了啊,是来娶我家秀英了吗?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啊,爷爷早就给准备了大红包。” 杨秀英姐弟俩刚进屋就碰上这句话,杨秀英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转身就出去了。 杨德贵则是气的跺了跺脚,小声骂道:“我爸真是昏头了,这个王八蛋会治个球病!叫他来干球啊!” 杨爸脸色也难看起来,他道:“爹,你咋糊涂了,瞎说什么呢?” “啊……还没定日子吗?小源大学还没念完吗?得抓紧啊。”杨家爷爷糊里糊涂地说。 房间内的人都沉默了。 高源看着杨家爷爷那肿胀鼓起的脸庞,心里非常难受。杨家爷爷一直都很喜欢他,对他很好,有什么吃的都念着他。 高源还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在杨家爷爷兜里掏东西。杨家爷爷口袋里有个蓝色的小手绢,里面总包着两个枣或者两个花生。 长大之后,他才明白那是杨家爷爷特意给他带的。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杨家爷爷就一直说要把杨秀英嫁给他做老婆。在他出事之前,两家人还在谈这个事情。 高源压下这些纷杂的情绪,他说:“爷,我先给你看病。” “好。”杨家爷爷脑子已经不清醒了,糊涂地答应着。 高源抬眼看一下刘三全:“说说之前的诊疗情况。” 言罢,他便给杨家爷爷诊断起来。 刘三全也没想到高源这么不客气,只是他现在也不敢瞎顶了,他已经被高源给整怕了。 他缓了缓心气,说:“病人最开始是面目浮肿,杨家老爷子没当回事,后来就慢慢尿不出来,肚子也肿起来了,才去喊大夫治病。” “最开始用得是利尿的八正散,结果不仅没尿出来,反而肚子还疼了,后来又改用了琥珀散,结果变成了点滴皆无,而且浮肿 也更严重了。” 高源顿时皱眉。 一见对方这样,刘三全随即下意识一缩脖子,他现在就怕高源皱眉,急忙解释:“开始接诊的大夫不是我,是我们诊所另外一个大夫。” 高源问:“李胜利?” “你咋知道的?”刘三全一怔。 高源抿了抿嘴,除了这位凤雏,还有谁能让刘三全这位卧龙这么着急地撇清干系呢? 高源道:“接着说,你用了什么药?” 刘三全道:“五皮饮,我考虑的是病人脾胃的问题。不是有那句医话嘛,叫中气不足,大小便都会出问题,所以我用了健脾利水的法子。” 说罢,他又小心看了看高源的脸色。 高源抬眼看他:“有效果吗?” “额……”刘三全尴尬起来了,要是有效果,就不会把高源找来了。 杨爸神色凝重,抽了口烟,问:“高源,你有什么法子吗?你看都肿的没人样了,人也不清醒,脑子糊里糊涂。能不能先尿点出来,憋得要人命啊。” 高源点点头,说:“好,我建议可以先治肺,从肺上治。” “什么?”旁边看半天的杨德贵立刻叫了起来,他早看高源不爽了:“你胡扯啥呢?这尿尿的事情,三岁的孩子也知道是尿脬管的。” “爸,我早说了,你给爷弄两个猪尿脬吃了就没事了。你听高源瞎胡咧咧个啥?还要治肺,我爷是尿不出来,又不是咳嗽。肺跟尿尿有什么关系呀?” 杨爸也看向高源。 刘三全也有些疑惑,他小心地问:“是啊,肺跟尿有什么关系?” 高源看看两人,说:“《素问·经脉别论》有云‘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 杨德贵听完之后,露出了茫然之色。他很想杠两句,可他听不懂啊,无从杠起。 杨爸看看高源,又看看自己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人家儿子,出口成章,侃侃而谈。自己家儿子,连听都听不懂! 杨爸怒骂自己儿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在这里丢人。” 杨德贵不干了:“爸,你哪一头的?咋帮外人说话,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我说的你干嘛不信?猪尿脬真的管用,你给爷吃两个猪尿脬就好了。” 杨爸骂道:“我看你长得像个尿脬,小王八蛋。” 杨德贵不服气道:“我是王八蛋,那我这颗王八的蛋是谁下的?” 杨爸脱下自己平底鞋,就开始追打杨德贵。 第八章 平时就这么勇敢 屋内顿时鸡飞狗跳。 刘三全心中仍有疑虑,但他也不敢跟高源顶,就客气地问:“你是说治肺,也可以尿得出来。” 高源道:“张景岳说‘故治水者必先治气,治肾者必先治肺。’肺为水之上源,上源不清则下流不行。且肺居上焦,主肃降,清肃之令不行则三焦郁闭。自然,会尿不出来。” 刘三全呆了几秒钟。 高源接着说:“《景岳全书》曾说‘凡患水肿等证,乃脾肺肾三脏相干之病。盖水为至阴,故其本在肾,水化于气,故其标在肺,水惟畏土,故其制在脾。’” “《内经》上早有‘开鬼门’,‘洁净府’,‘去宛陈莝’,三大法门。仲景亦说‘诸有水者,腰以下肿,当利小便;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病人头面浮肿,就应该要注意到这个问题。” 刘三全小声地说:“第一次不是我治的。” 高源皱眉道:“再看看你们的方子,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八正散,治湿热的,苦寒泻火,这老人哪有火给你泻?苦寒之力这么强,会伤到了本就虚弱的脾胃。中焦失势,水肿当然更泛滥。” “又改用什么琥珀散,那是治血尿的,简直胡来!琥珀散强行利水,反而更伤了先天之本的肾。水肿之病,乃肺脾肾三脏相关,结果你们全给伤了,能不演变成重症吗?” 刘三全声音更小了,弱弱道:“那不是我开的,我开的是五皮饮。” 高源道:“有用吗?健脾利水,利出来了吗?” 刘三全不敢言语了。 杨爸也打完孩子过来了,他喘着粗气,问:“咋样了?” 刘三全看向高源。 高源对杨爸说:“叔,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用宣肺发汗的办法。” 杨爸又看向了刘三全。 刘三全低着头,用手指抠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洞。 杨爸又看向高源,他也不理解这里面的道理。 高源知道跟杨爸这样半文盲讲医理古文,是讲不通的,他看向桌子,发现有个茶壶,他便走过去拿起来。 杨爸说:“渴了?秀英,给拿个碗。” 高源说:“不用,我不渴。” 说罢,高源倾斜水壶,壶里的水哗哗往下流。 杨爸和刘三全皆不明所以。 高源伸手按上了壶盖上的一个小孔。 瞬间,水流变小了。 然后高源松开手指,水流又变大了。 “啥意思?”杨爸还是没懂。 高源指了指壶盖上的小孔,他道:“叔,我记得你以前学过铜匠。铜匠打水壶的时候,为什么要在盖子上钻个小孔。” 这题杨爸会,他道:“那是为了让空气能进去,堵死了,壶里的水 就出不来了。” 高源道:“人也一样,肺为五脏之华盖。肺就像壶盖子一样,如果肺这个小孔堵住了,水怎么能出来?” “哦!”这下,杨爸明白了。 刘三全也“哦”了一下,比起晦涩难懂的医学古文,这种生活化的比喻,他更能理解和接受。 高源接着说:“所以我们的治疗方案,就是要把这个壶盖盖掀开,提壶揭盖,这样水就能完全出来了。” 说这,高源掀开了盖子。 杨爸忙拦住了他:“懂了懂了,不用倒了,家里就这么点凉水了。” “好。”高源又把壶盖上,放了回去。 杨爸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医学的道理啊。” 高源却摇头:“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杨爸抬头看向高源。 高源指了指水壶:“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 杨爸顿时愕然,好家伙,高源的觉悟比他这个支书还要高。 杨爸看向了门口歪七扭八站着的杨德贵,气又起来了。 刘三全问:“要不你开个方子,明天再去拿药?” 高源看看杨家爷爷痛苦的模样,他道:“那哪来得及,急则治标,赶紧排水要紧。有防风吗?” 刘三全看向自己药箱:“最近伤风感冒的人多,应该还剩一点。” 高源说:“给我三钱。” 刘三全赶紧去称。 高源问杨爸:“叔,有种紫苏吗?” 杨爸说:“地里有。” 高源道:“我需要一些紫苏叶。” 杨爸对歪七扭八站着的杨德贵,边喊边骂:“聋了啊,没听见啊?摘紫苏叶去。” 杨德贵满脸不情愿:“爸,你真不考虑用一下猪尿脬吗?” 杨爸喝骂道:“要是你的尿脬,我就用。” 杨德贵顿时一噎。 杨爸骂道:“赶紧滚。” 杨德贵一脸悻悻然出去了。 高源又问:“杏仁有吗?” “杏仁……”杨爸对着屋外喊:“秀英,家里还有杏仁吗?” “还有一把。”屋外传来女声。 高源看向刘三全,说:“称三钱来。” 刘三全不敢废话,拿着小称默默出去了。 很快,三样药就备齐了。 开火,煮药。 煮好,杨秀英喂爷爷吃药,全程她都是低着头,没看高源。 其他人也都在房间里等着,紧张地看着。 服药之后,杨秀英低着头,拿着碗出去了。 高源去把杨家爷爷的被子盖好,覆取微汗,然后他说:“准备个尿盆。” 杨爸抽着烟,对杨德贵道:“听到没?” 杨德贵抱着手,一脸不爽道:“有没有用,都还不知道呢。再说了,这么着急干嘛,效果有那么快?要是数个一二三,我爷就能尿出来,我就全给喝了!” 杨爸正要脱 鞋子。 却听床上的杨家爷爷突然捂着肚子,痛叫起来:“哎哟,哎哟,痛痛,痛。” “爷。”杨德贵一下紧张起来。 “爹。”杨爸顾不得打儿子,赶紧转身。 杨德贵冲上前去,抓着高源,厉声道:“你用了什么鬼药?” 刘三全一脸懵地看着高源。 高源看向杨家爷爷,伸手掀开盖着的被子,发现杨家爷爷裤子已经湿了,他马上道:“快拿尿盆去!” 杨爸顿时大喜:“快去啊。” “啊?”杨德贵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哗……”大水如注。 杨德贵看呆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高源问:“馋了?” “你!”杨德贵一噎,差点气的心律失常。 杨爸大松一口气,随即又骂自己儿子:“让你早点去拿不去,你明天给你爷洗被子。” 杨德贵脑瓜子顿时嗡嗡的。 刘三全看的目瞪口呆,他伸手摸了摸杨家爷爷的脑袋和脖子,惊叹道:“还没出汗就行水,这比喊一二三还要快啊。早听前辈们说效如桴鼓,立竿见影,今天算是见到了。” …… 门口,刘三全与高源道别。 刘三全对高源道:“高源大夫,我服了,我真服了,今天我是真长见识了。” 高源微微笑了笑,说:“客气了,以后行医用药还需多谨慎,要多读医书,多钻研医理。这样才能减少误诊误治,毕竟我们才是人民群众生命健康的守护者。” “是是是,受教了。”刘三全连连点头:“那我先走了。” 高源道:“好,小心夜路。” “告辞。”刘三全往外走,走出去几步,他突然琢磨过不对味来了:“哎,不对啊,这坏分子怎么还给我上课了,还让我好好给人民服务了?” …… 送走了刘三全,高源也准备回家,却听见后面有人喊。 “高源!” 高源转身,见是杨德贵追出来了,他问:“有事?” 杨德贵沉着脸走出来,对高源道:“一码归一码,你治好了我爷,这是恩,要报。” 说罢,杨德贵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他又道:“但你欺负我姐,这是仇,也要报。” 高源皱眉:“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德贵打断道:“别说了,我早就想教训你了。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回来了,看打。” 杨德贵直接挥舞拳头,哇哇叫冲了过来。 高源目光一凝,待得对方到近前,他就顺势伸手一拉,身子一顶,再一甩,便把杨德贵整个人给扔了出去。 杨德贵摔了个四仰八叉。 高源无语道:“你不知道我很能打吗?你平时就这么勇敢吗?” 第九章 这么客气干嘛 回到家里,高源没能睡得着。靠在床上,想了半宿。 突然,他翻身下床,点着了桌子上的麻油灯。 豆大的火焰,驱散了桌前一片黑暗。 高源举着麻油灯,在房间里面寻找起来,他拿出了自己带回来的背包。在里面翻找出来一个空白的本子,还有一支钢笔。 他封面上写上“行医日记”几个字。 随后,便翻开本子着笔。 “今日回家,火车上偶遇供销社药材公司的张远材,得知其母患病,甚重……” 高源把今日所遇之事,所治之病,都写了上去,写了他婉拒人家酬谢,坚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 写完,高源把笔合上,把日记本藏好。 高源轻叹一声,目光深沉。 有很多话,是不方便说出来的。轻易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信。 他只能把一颗红心,半生辛劳都记在纸上。 但愿,不会有用上的一天。 …… 翌日。 高源早起,发现家人已经去赶早工了。他煮了点红薯汤,又往里面撒了几把粗的玉米面,再放几勺子盐,煮成一锅糊糊,这就得了,这就是他们全家人的早饭。 吃完早饭,高源去了杨家。 刚到就发现杨德贵在洗被子,杨爸蹲在门口抽旱烟。 “早,杨叔。”高源跟杨爸打了招呼。 杨爸抬头看高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志气昂扬的少年,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早。” 高源往里面看了看,问:“爷好些没?” 杨爸赶紧站起来:“昨晚你走后,又尿了好几回,量特别大。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又想尿了,结果还没能起来床,就给尿了,又湿了一床被子。家里都没被子了,盖的还是德贵这小子的。” 高源微微点头,杨家爷爷水肿情况非常严重,但其本是因为脾肾皆伤,固摄无力了。他道:“我进去看看。” “好。”杨爸点点头。 高源往院子里走,看见了正在洗晒被子的杨德贵,他打了个招呼啊:“早啊,德贵。” 杨德贵是背对着高源的,听到这话,背一下就绷直了,可他没敢转过来。 杨家爷爷一夜过后,原先那可怕的水肿模样,已经消掉大半了。高源诊断一番,危机已解。昨天情况危急,所以急则治标,现在要治他伤到的脾肾二本了。 高源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掖了掖被角,问:“爷,感觉还好吗?” 杨家爷爷睁开 了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高源,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小源来了啊,快给我家小源拿个馍馍吃。爷爷还给你留了几个枣呢,在柜子里,别跟别人说,悄悄拿走啊。” 高源听得鼻子一酸,在这个人人都对他避如蛇蝎的年代里,杨家爷爷还这么念着他。上辈子,就是杨家爷爷走的太早了。幸好,这一世,高源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这一幕,杨爸抽了一大口烟,沉沉吐了出来。 高源对杨家爷爷说:“爷,你先睡一下,我等下再来看你。” 杨家爷爷又把眼睛闭上,说:“好。” 高源站起来,转过身对杨爸说:“叔,爷还得吃一段时间善后药。这样吧,你把爷的诊疗本给我,我去联合诊所给他抓药。” 杨爸说:“让德贵去吧。” 高源摇摇头:“没事,让德贵赶工分吧。我反正刚回来也没事,帮村里做点事吧。也不止爷一个人,村里其他要拿药的,我也想一起帮着去拿了。” 杨爸又抽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儿,也看了高源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好。” 高源拿着诊疗本出了门。 杨爸看着高源离开的背影,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却又害的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却又救了自己老父亲的人,他的心情很复杂。 叹了几声,杨爸转头看向正在晒被子的杨德贵,一股无名火上来,他上去就给自己儿子后脑勺上一个大逼斗。 …… 昨天刘三全来这边开过好几个方子,这都是等着拿药的。高源喊了几嗓子,这些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邻居张婶正准备出来,却被她男人张叔拉住了。 张叔问:“你干嘛去?” 张婶急匆匆要出门:“你没听见高源要去乡里,还主动说要帮我们带药回来。哦,对,我诊疗本呢,在柜子里吗?” 见自己老婆又要往里面走,张叔赶紧又拉她:“你疯了啊,高源叛变了,是坏分子,你还敢跟他走这么近?” 张婶把自己处方往张叔面前一松:“那不然你去给我拿药。” 张叔顿时一噎,去乡里得走几十里山路呢,走都要走半天。累的跟孙子一样,还得耽误大半天工分。 见自己男人不放屁了,张婶白他一眼:“老杨家都让他拿药,支书都不怕了,你怕啥?撒手!” 张婶甩开张叔,拿诊疗本去了。 高源来到张叔家门,在院门口就主动打招 呼:“张叔,早啊。” “啊……”张叔看了过来,顿时脸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高源问:“我记得昨天婶子也开方子了吧,我一起去给拿了吧,省的你们再跑一趟了。” 张叔前后看看,有些手足无措。 张婶从屋里面跑出来:“来了来了,这是我的处方单还有诊疗本,药钱。” “好。”高源收了下来。 高源走了,张叔又溜溜地跑到了院门口看高源,他疑惑地挠挠头,小声嘀咕道:“这种人不该低着头走路吗?咋这么底气足?该不会要被平反了吧,还是说弄错了?” 张叔反而开始怀疑起来。 高源走完了全村,好多人都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其实高源上辈子回来,低着头过了好几年,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低人一等,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些,可他的处境却没有半点变好。 这一世,高源明白了。 你若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你便永远低人一等。 做错事,受惩罚是应该的。 可是没做过的事情,那就是没做过!何必做低人一等的卑贱姿态?谁又会同情? …… 乡里。 赵焕章联合诊所。 刘三全一大早就过来上班了,上午是他坐诊的时间,下午要去农村巡诊。 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才稍微空一些。 刘三全准备吃午饭,打开带的饭盒,却突然想到了张远材那病重的老母亲。 刘三全不禁皱起了眉,虽说高源昨日说过张远材老母亲已经转危为安了,可他是亲眼看见过人家那副濒死的模样的。 “真的这么快吗?”刘三全小声嘀咕,他把饭盒顺手端上,决定出门看一下,毕竟眼见为实,人家老太太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张远材家离诊所不远,一拐弯就能到。 刘三全刚拐到人家门口,就见张家老太太坐在门口跟人聊天。 “嗯?”刘三全赶紧上前两步,使劲揉了揉眼,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刘三全懵了,这哪里是转危为安了,这不是好了吗?还能坐在门口聊天了? 昨天真的病的那么重吗? 刘三全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哎哟,刘大夫来了啊。”老太太跟刘三全打起了招呼。 刘三全愣愣地看着老太太,他感觉自己好像幻听了,昨天不还是连气都喘不了吗? 老太太看见刘三全的饭盒,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带什么吃的呀,这么客气干嘛。” 第十章 招待 刘三全是哭丧着脸出来的,他现在确认,可太能确认了,这老太太都能动手抢他的饭盒了,还有啥不能确认的? 这是他的午饭啊。 他媳妇给他做的枣花杂面馍馍,难得改善伙食。平时他不是肯土豆红薯,就是吃杂粮窝头,好不容易给放了几个枣,还被老太太给缴了。 刘三全把饭盒捂在胸口,低着头,心疼地张大嘴巴,口水叭叭掉下来。 “怎么了,你这是?” 声音突然响起,刘三全抬头,见是高源。 刘三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高源,他也不会去看那老太太,不去看老太太,他的枣花杂面馍馍也不会被缴了。 可随即,他又泄了气,他摇摇头:“没事。” 他站起来,肚子咕咕响。 高源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饭盒,询问:“你这是吃饱了是没吃饱?” 刘三全埋怨道:“你还说呢,我还不是去看张老太太恢复怎么样,结果老太太以为我是拿东西去看她的,把我饭盒里的馍馍给拿了。” 高源问:“那老太太没事了?” 刘三全急道:“重点是这个吗?” 高源反问:“不然呢?” 刘三全道:“我没饭吃了!” 高源问:“那你没跟人家说这是你的午饭吗?” 刘三全脸上闪过尴尬:“哪好意思……” 高源摇摇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家伙改不了的臭毛病。 “走吧。”高源招了招手。 刘三全问:“去哪?” 高源说:“张家。” 刘三全悻悻然:“还去要回来?我可丢不起那人,我宁愿饿着。” 高源道:“不是,是去看看老太太怎么样了,我昨天答应今天过来二诊的。” 刘三全抖着自己空荡荡的饭盒:“有什么好看的,那老太太生龙活虎着呢,你看看,你看看。” “行了行了,走吧。”高源推了推刘三全。 刘三全也不知道怎么的,鬼迷心窍就跟着高源走了。 到了张家,刚进门就见老太太在晒太阳。 高源上前打招呼:“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 张老太太看向高源,愣了几秒之后,赶紧站起来,拉住了高源的手:“哎呀,这不是昨天那个神医吗?神医同志,哎呀,快进屋快进屋。” 张老太太拉着高源进去,对着屋里喊:“燕儿,神医同志来了,快给神医同志泡茶。再割点肉,打壶酒,做点饭,炒几个菜。” 跟在后面的刘三全看看自己空荡荡的饭盒,再看看高源的背影,心里顿时不平衡了,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高源说:“不用麻烦了。” 张老太太说:“要的要的,要是没有你,我这个老太婆可就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难得你还这么想着我,特意来 看我。” 高源说:“今天我是碰上了刘三全大夫,刘大夫拉着我过来的,让我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刘三全愕然抬头。 张老太太立刻转身对刘三全感动地说:“三全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看你,前面还特意带枣花馍馍来看我,现在又把神医同志也带来了,你真的……” 刘三全瘪着嘴,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张老太太又吩咐儿媳妇:“燕儿,再包几个饺子,我记得三全是喜欢吃水饺的。” “别别别。”刘三全不停摆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张老太太又问:“你吃过了,是吧?” 刘三全肚子咕咕叫,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高源道:“不用张罗,我们先看病吧。” 张老太太满口答应着,带着高源进去。 刘三全跟在了后面,他道:“对了,我正想问你呢,这老太太怎么好的这么快?” 高源问:“很奇怪吗?” 刘三全瞪大了眼:“这还不够奇怪吗?” 高源摇头。 刘三全又拉着高源问:“哎,瓜蒌薤白白酒汤真这么好用啊?疗效这么明显吗?” 高源说:“我昨天用了三个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丹参饮,千金苇茎汤。” 刘三全疑惑:“千金苇茎汤?这不是治疗肺痈吗?” 高源道:“肺痈的成因,多是外邪从口鼻入侵,肺先受之。肺气壅遏不宣,日久生热,灼津为痰,痰阻肺络,拥塞气道。” “这老太太的悬饮,也是因为肺气不足,肺卫不宣,被外邪入侵,肺失宣通,肺络阻滞,气不布津,造成饮邪停留胸胁。千金苇茎汤能排痰,自然也能借用排饮。” 刘三全被这奇思妙想给惊呆了:“老天爷,还能这么用啊?” 高源点了点头。 刘三全又问:“可是肺痈多是热证,所以千金苇茎汤处方上会有些寒,这不会对悬饮病人造成影响吗?” 高源看他一眼,道:“是桂枝,我加了桂枝。” “通阳……”刘三全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刘三全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他又问:“那也不能好的这么快吧!” 高源伸出两根手指:“两点,第一我在处方上用的量并不小,其次我连开三剂,要求她每两小时服用一次,到今日中午三服药已经服用完成。速效攻之,一鼓作气,排除饮邪。” “其次,病人身体底子挺好。虽患病月余,但昨天她仍旧能发烧。这代表正气尚存,还能发热抗邪。若是连发热都做不到,那才是真的棘手。” 刘三全沉默了一下,抬头突然问:“你不会真比赵焕章还厉害吧?” 高源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转身进了屋。 刘三全想起了高源昨日在张 远材面前说自己有把握的场景,当时他还以为这年轻人在吹牛。 现在一看…… 刘三全嘬了嘬牙花子,赶紧跟上去了。 老太太目前情况挺稳定的,三剂药下去,热退,胸痛、肋痛、频咳、气短均愈,食量增加了,也能下地走路。只是仍然有盗汗,咳嗽也未痊愈,舌光红无苔。 这是气阴已伤,高源在原来的方子里面加了一两太子参,五钱赤芍。再开了三剂。 老太太非常热情地邀请高源和刘三全留下吃饭,而此时,得知消息的张远材匆匆赶回了家。 高源见张远材那着急忙慌的紧张模样,他转身对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不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张老太太:“这就走了?哎,留下吃两口,喝点酒也行呀。” “不了不了。”高源转身离开,待经过张远材身边的时候,他说:“给老太太的二诊方,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照方抓药就好。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找我。” “哎!”张远材却突然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向张远材。 张远材看着高源,心中不免感动,他挤了挤笑容,说:“高大夫,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摇摇头:“不打扰了。” 张远材道:“你是我娘的救命恩人,又特意跑了两次,一分钱都没收。如果我们连饭都不招待一顿,就太说不过去了。” 高源看了看张远材,又看向用力点头的张老太太,再看看正在舔嘴唇的刘三全。 随即,他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 饭毕,高源没有停留,他站起身:“饭菜很好,谢谢招待。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说罢,不等人家挽留,高源转身出门。 还在往嘴里塞水饺的刘三全,赶紧扒拉两口,嘴里呜呜着,追着高源跑出去了。 人都走了,张老太太还说呢:“这高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人也这么好,还这么懂礼儿,真是难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 张远材听得一阵烦躁:“娘,你以后还是少管他的事,也少跟他来往。” 张老太太不解:“为啥?” 张远材道:“他叫高源,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乡里唯一的大学生,那个当了干部,又叛变的高源!” “啊?”张老太太吃惊地看向儿媳妇。 儿媳妇对她无奈点点头。 张老太太着急道:“不能吧,我看他不像坏人啊。这么好的年轻后生,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是不是弄错了呀,哎,远材,你说是不是弄错了呀?” 张远材被说的烦躁起来,大声道:“你问我干什么?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老太太一滞,而后怒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第十一章 我来抠 联合诊所。 刘三全擦着嘴上的油花,平时过年过节,都难得能吃上肉。也得亏张远材家里条件好,今天他是沾高源的光了。 他赶紧把高源请进去,称呼也变了:“来来,高大夫,你是头一次来我们联合诊所吧,我给你倒杯水啊。” 高源环顾四周,内心感慨,这么多年了,他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刘三全把自己的搪瓷杯子涮了涮,然后倒了杯水,给高源拿了过来。 高源拿出自己的小包,说:“我今天是过来给村里人抓药的。” “哦,好。”刘三全朝里面喊:“何雨,出来登记,照方抓药。” “哦。”里面答应一声,跑出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 何雨,联合诊所里唯一的打杂工,女性,18,未婚。负责抓药,登记,收钱,搞卫生,晾晒药材等各种杂活。 何雨出来,对着高源点点头。 高源把小包递给她,想到了上辈子他刚进来就是跟何雨一起在联合诊所打杂。他干粗重活儿,女同志干轻快活儿。 何雨拿出诊疗本,一一登记,按照方子收费两成。 新中国成立后,几千年来,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群众第一次翻身当家做主,所以大家的积极性特别高。 积极性一高,创造性也就来了。从晋省高平米山乡开始,人民群众自发弄出了一个集资办医疗的举措,而后推广到了全国。 每个高级社的筹款金额是不一样的,拿高源他们高级社来说,是每人出每年出一块钱,再从高级社的公益股里面再出一块钱,这样每人就有两块钱了。 把这些钱集中在一起,跟联合诊所签约。以后每次看病抓药,集资的公益金里面出八成,剩下两成由自己支付。 这就是集资办医疗。 这种模式,极大程度解决了没钱看病的难题。几千年的历史中,还从未有过底层老百姓不用为没钱看病而发愁的。 这就是群众的智慧,人民的力量! 高源问何雨拿了纸笔,他要把杨家爷爷的二诊方写出来,这是他负责的。杨家爷爷的水肿是消得差不多了,但是脾肾之伤,还需要治疗。 高源处以六君子汤,去甘草,加苍术、厚朴、炮姜、熟附子。写完之后,他把处方和杨家爷爷的诊疗本交给何雨同志。 这时,刘三全端着自己药箱子出来了,他对高源道:“高大夫,下午我要去乡里巡诊,就不招待你了。” “好。”高源点了点头,高级社跟联合诊所的大夫是有协议的,需要定期去村里巡诊治疗。平时五天一次,农忙时候三 天一次。 刘三全正收治东西呢,外面走进来一人,年纪也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哎,胜利来了啊?”刘三全向那人打招呼。 那人板着脸,提醒道:“工作的时候,要叫同志。” 刘三全无奈道:“好,胜利同志。” 李胜利点点头:“三全同志好。” 刘三全给高源介绍:“这是我们诊所的李胜利大夫,下午是他在诊所坐诊。” 高源看向他,伸出手:“你好。” 李胜利伸出手,询问:“你是……” 高源与他握手:“高源。” 李胜利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突然用力,就怕高源跑了似的:“你就是高源?久仰你的大名。”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压力,高源神色未变,他说:“我也是。” 李胜利疑惑问:“你也久仰我的大名?” 高源道:“我刚从复村回来,听杨家爷爷说起过你。” 闻言,李胜利脸色稍稍一僵,手上也没再用力了,高源趁机抽手。 李胜利转头问刘三全:“病人怎么样了?” 刘三全道:“你问高大夫,后来是他接手的。” “高大夫?”李胜利有些奇怪这个称呼。 高源道:“从昨晚到今天,杨家爷爷连续尿了好几次,现在水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李胜利立刻问:“我的药管用了?” 刘三全无语地看他:“你觉得呢?” 李胜利脸上爬上了一抹尴尬。 刘三全道:“你呀,真得谢谢人家高大夫,昨天你是没看到杨家爷爷那样,比之前肿多了,都没人样了,一滴尿都出不来。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再拖下去就真的危险了。” 李胜利皱了皱眉道:“什么话!谁要谢一个叛徒?” 刘三全看向了高源,但他在高源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反应。 此时,门口进来一人。 “有大夫没?”老人哼哼唧唧进来了。 “哎,是你的病人。”刘三全赶紧转身进屋了。 李胜利则上前扶住了老人,他道:“周大伯,你还是肚子不舒服吗?” 周大伯抬头看李胜利,又往里面看了看,他问:“今天又是你值班?” 李胜利点点头。 周大伯难掩失望之色:“没别人了吗?” 李胜利朝里面努了努嘴:“刘三全大夫也在。” 周大伯捂着肚子,难受地问:“老沈大夫不在吗?赵焕章啥时候回来啊?” 李胜利摇了摇头。 周大伯捂着肚子,长吁短叹地坐了下来。 李胜利说:“周大伯,要不我再帮你看看吧。” “别了别了。”周大伯连连摆手:“我被你给弄怕了。” 这就很 尴尬了,李胜利干笑两声,然后往里面喊:“三全同志,你要不出来看看?” 周大伯摇头:“不也一样没用吗?” 刘三全带着尴尬的表情出来了,他道:“周大伯,你的便秘还没好?” “你说呢?”周大伯成了苦瓜脸:“我都憋得想死了。” 刘三全和李胜利两人齐齐措施起来,尴尬掉了一地。 刘三全看向了一旁的高源,他问:“高大夫,要不你帮帮忙?” 不等高源说话,李胜利就道:“你疯了?你想把我们的人民交到这种人手上?” 刘三全道:“那不然你等沈丛云大夫回来?” 李胜利摇摇头:“一个富农,还是个留用人员,一天到晚就知道混日子的老油子,你能指望他?” 刘三全无语道:“那只能等赵焕章回来了。” 李胜利道:“地主能有什么好心思?” 刘三全一摊手:“那你来吧。” 李胜利顿时一噎。 高源看的一阵无语,别看这小小的诊所才四个大夫,但里面矛盾非常大,关系错综复杂,非常不团结。 高源知道,再过半个月,他的第一个挑战就要来了。 那就是今年的流行性感冒。 为什么高源印象会这么深呢,因为这次感冒患病人数很多,而农村的医疗资源又很匮乏。很多偏远乡村根本得不到看病的机会,所以居然发生了多起求神问药,烧符水,喝香灰的恶性事件。 不仅没能治好病,反而害了很多人的性命。 这一世,高源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而要杜绝这样的烧符水的活动,就要保证群众能得到医疗救治。 而要保证医疗,最先要解决的就是联合诊所内的团结问题! 病人周大伯痛苦地说:“你俩别吵了,谁能让我拉出来,怎么着都成,我认他当祖宗都成!” 李胜利正色道:“哎,不能这么说话,咱们都是同志,是平等的。” 周大伯都要崩溃了:“我不想要平等,我就想拉屎,每天都得用手抠啊,我媳妇都不愿意搭理我了,抠都没人给我抠了,我……我……” 周大伯都带上哭腔了 高源捏了捏脑袋,他说:“这样吧,我来给你看。” 李胜利断然道:“不行!” 周大伯怒道:“这不行,那不行,那我怎么办?你来帮我抠屎啊?” 谁料,李胜利竟真的点了点头,撸起袖子道:“可以,没问题。来,周大伯,我们去茅房。以后,你要是拉不出来,尽管来找我。你媳妇不愿意干,我愿意!” 高源和刘三全都惊呆了。 连周大伯自己也惊呆了。 第十二章 桂枝汤加味 周大伯也没想到他媳妇都不愿意帮他做的事情,这个不占亲不带故的年轻人居然愿意,周大伯可是狠狠地震惊了一下。 但高源知道,这事儿李胜利真干的出来。 李胜利医术水平是真的不高,撑死也就是一个学徒水平。但他是整个联合诊所里,最有积极性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出身是整个诊所里最好的,他是贫农,又是军人复员,所以思想觉悟很高。 他对群众是有春天般温暖的,给病人治病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脏,有病他也是真敢上。 但他也有缺点。 一个是文化水平很低,连大名都是连队指导员给起的。他是在部队扫盲文化班里学的字,日常生活勉强够用,但面对晦涩难懂的医文就差太多了。 第二他心气很高,也有自己的小骄傲,看不上诊所里这些地富分子。所以他是跟着刘三全学的,可关键刘三全自己都不是明白人,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学,能学出个啥? 周大伯忙摆手:“别了别了。” 李胜利高高卷起袖子:“没事,我真不嫌弃。” 周大伯紧张地捂住了腚:“我嫌弃!” 高源也听得一阵阵心累,他道:“你抠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还能天天抠啊?” 李胜利点头:“我能啊。” 高源问:“那你能抠多少啊?” 李胜利道:“有多少,我抠多少。” 高源都接不上话了。 周大伯死死捂住腚,听着这惊人的交谈,他给吓坏了,都吓出羊叫声:“达咩……” 李胜利抓住周大伯,热情地说:“没事,我不怕脏。” 周大伯紧紧抓着桌子,用绝望的眼神看向高源。 高源赶紧上前拦:“他是病了,你再怎么抠,病还是在的,人还是不舒服的。” “是吗?”李胜利看向了周大伯。 周大伯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高源问他:“难不成你真打算让他一直病下去?” “我……”李胜利顿时一噎。 周大伯赶紧问高源:“后生,你会治病?” 刘三全在一旁助攻:“哎哟,你这话说的。隔壁张远材的老娘,你知道吧?那都病成什么样了,只吊着一口气了。市里的大专家都没法子,这高大夫过去,昨天给的药,今天就没事了。” 周大伯惊讶道:“这么厉害!” 李胜利也露出错愕之色。 刘三全指了指门外:“不信你们去看看,那老太太估计还在门口晒太阳呢。” 周大伯忙对高源:“那这位大夫同志,你快给我看看吧,我这都快不行了。” “好。”高源答应一声,扭头先看李胜利。 李胜利臭着脸,转过了身。 高原观察周大伯的脸色,黝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他问刘三全:“刘大夫,之前的诊疗情况跟我说一下。” “好。”刘三全答应一声 ,道:“最开始,病人自述头晕难受,外加便秘。所以找李胜利大夫给他开药,最开始用的是急备丸,服用之后拉出来一次,但头晕更厉害了,身上也有发麻的感觉。” “然后又服用承气汤,三服药后,便下一大盆,但随即身上冷痛,冷汗直冒,无法躺卧。然后,继续便秘。再后我来接手,开了地黄汤,但病人头更晕,身上疼痛还在,脸也红了起来,还是拉不出来。” 周大伯听到自己的悲惨经历,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李胜利把自己的两只手抓到了一起,纠结地搓着。 高源微微摇头,他问李胜利:“三物急备丸,巴豆、干姜、大黄。大热泻下药,治疗实寒沉积。承气汤,寒凉泻下。病人到底是寒还是热?还是说不是寒就是热?” 刘三全悄悄吸了一口气,吓得提了提肛,感觉空气都凝滞了好几分,他们联合诊所可没人敢这样跟李胜利说话! 李胜利嘴唇绷了绷,最后没说出什么来。 刘三全提着的肛才悄悄放下来,还好没吵起来。 高源道:“便秘多是因为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年老体虚、或是感受外邪、或是肝郁气滞,或者是动了肠道手术。这个病人是比较典型的年老体虚,营养不良,无力排泄。首诊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一点,反而盲目用了好几服峻下剂。” 李胜利和刘三全同时一怔,这是在教他们? 高源接着说:“李东垣在《兰室秘藏·大便结燥》中言:‘治病必究其源,不可一概用巴豆牵牛之类下之。损其津液,燥结愈甚,复下复结,极则以至导引于下而不通,遂成不救。’” “啥意思?”周大伯一句也没听懂。 刘三全也露出茫然之色。 高源解释:“就是治这种便秘的疾病,不能盲目使用巴豆牵牛之类药,强行催便。不然会损伤津液,更加便秘,更拉不出来,到最后完全不通,这个人就救不活了。” “啊?”周大伯吓得站起来:“我要死了?” 一旁李胜利急道:“你可别瞎说!” 高源说:“现在不至于,但若是继续盲目用下法,就说不好了。” 周大伯突然有些慌,然后目光不善地看着李胜利。 李胜利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高源按了按周大伯的上腹,他对两人道:“你们按按这里,发现心下痞硬了吗?” 刘三全上前按了按。 李胜利却没动作。 高源道:“这是因为几次峻下伤到了本就虚弱的脾胃,‘伤寒论163条,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这条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三全想了想,很直白道:“就是如果一直拉,心下这块就会很硬。” 高源点点头:“心下就是胃,痞硬就是胃虚。《伤寒论》163条的处方是桂枝加人参汤, 为什么要加人参汤,就是要以人参疗胃虚,此处之心下痞硬,就是人参证。” “哦,是这样啊!”刘三全听明白了。 李胜利还是茫然。 高源指了指病人:“病人年老体虚,累及奇经,导致冲任脉不主收慑,气逆上冲,所以一开始就头晕。后因误治,又多次伤胃,使得更加无法和降。” “隶属于阳明的冲脉上逆的情况更严重了,所以第一次服药后头晕反而更严重了。冲气不降,胃气也就不降,自然没有力气推行粪便下行,便秘也就更厉害了。” “现在脾胃大虚,冲气逆乱,这也是你用地黄汤补不进来的原因,越滋补,就使得气机更加不通,气逆的越厉害,头就越晕,也更拉不出来。” 刘三全又询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高源道:“你还没听明白吗?病人现在是营卫不和,冲气上逆,属桂枝汤证。” 刘三全又问:“可是桂枝汤类的脉象不是要浮脉吗,这个病人是……” 高源说:“是沉迟脉。” 刘三全又不懂了。 高源与他解释:“汗出之后,若是表证未解,脉象应该出现浮脉,属桂枝汤证。若是无浮脉,反而出现了沉迟脉,那便是桂枝汤证加味。” 刘三全还没听懂。 李胜利就更是跟听天书一样了。 高源道:“你看《伤寒论》第62条,‘发汗后,身疼痛,脉沉迟者,桂枝加芍药生姜各一两人参三两新加汤主之。’” 刘三全点点头,随即又问:“可是……沉脉主里,迟脉主寒,这不是里寒证吗?” 高源道:“《伤寒论》第50条‘脉浮紧者,法当身疼痛,宜以汗解之。假令尺中迟者,不可发汗。何以知然,以荣气不足,血少故也。’血少了,不充盈血脉了,自然会出现沉迟脉。” “正是伤到了营血,所以血脉不充盈,所以会出现了身疼痛的情况,也因此出现营卫不和。就是因为营卫不和,所以才需要桂枝汤来治疗。这就是第62条的内涵所在。” 刘三全恍然道:“原来《伤寒论》条文是这样理解的啊!” 他是明白了,李胜利还是一脸懵,他道:“桂枝汤,不是治感冒的吗?” 高源对他道:“万方之祖的桂枝汤,怎么会只能治感冒?现在就需要用它来救药误,用它调和营卫,降逆冲气。冲气一降,营卫协调,便秘自然也就没了。” 李胜利听都听不懂,但是见刘三全信服不已,他也就不言语了。 …… 高源留了方子走了,李胜利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悦道:“一个叛徒,神气什么?” 正在给病人抓药的何雨同志,提醒他:“但你别忘了,他是在给你擦屁股。” 李胜利转头看来,面色一滞。 刘三全赶紧缩着头,躲开了。 第十三章 他能是坏人吗 高源开了三剂,但周大伯只拿了一剂,因为他怕万一又没效果,就不浪费钱了。 周大伯始终没再看李胜利一眼,闷头就走了,这让李胜利有些失落。 一整个下午,他都心不在焉。 好多病人一来,见是李胜利在值班,又掉头走了。 这让李胜利很是气馁。 愿意来的,要不就是从偏远村里来的,实在是折腾不起了。要不就是来拿药的,也不需要李胜利再诊断了。 一想到中午高源的话,李胜利就更加烦躁了,诊所里面医书很多。他找到了之前一直谈论的《伤寒论》,等他翻开之后,却发现这书认识他,他不认识书啊。 李胜利更烦了。 傍晚。 “哎,小何,还没下班吧?” 何雨道:“周大伯,你又来了啊?” “唰”的一下,李胜利从诊室里面蹿了出来,看着周大伯,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你……你来干嘛?” 周大伯说:“拿药啊,哎哟,你别说。那药可真管用,我吃下去,没多久身上就不怎么疼了,脑袋也没原先那么晕了,就刚刚我还拉出来了。” “之前吃你的药,也能拉出来,但可别提多难受了,那哪是吃药,简直要命啊。这回拉完之后,我可舒服太多了。哎,小何啊,你再帮我拿三服。” 何雨也很惊讶,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道:“一共就三服药,你已经吃了一次了,还剩两服。” 周大伯信心满满地说,拍拍胸脯:“这药效果好,多吃几次我都不怕的!” 闻言,李胜利有些失神地往诊室里走。 周大伯看着他的背景,故意抬高声音说:“哼,要是一开始就是这个大夫接手,我也不会花这么多钱,还遭那么多罪了。” 李胜利停下了脚步,用手扶着门框,骨节透出了白色。 最后,他一言未发,走了进去。 …… 高源带着全村病人的药材和诊疗本回来了,一家一家分发过去,让高源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家都对他点头致谢。 高源清楚记得曾经他回到村子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冷眼和防备。为什么这一次,一开始的改变就这么大? 高源带着疑惑回了家。 高母正在 准备晚饭,见高源回来了,她马上擦了擦手,过来关切问:“今天去拿药,累着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下?” 高源说:“妈,我不累。” 高母问:“杨家爷爷那里去看了嘛?” 高源道:“去看了,杨家爷爷恢复挺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新的药我也给他了。” 高母道:“那你知道杨家爷爷下床干嘛去了吗?” 高源摇头。 高母坐到高源旁边,跟他说:“你呀,真应该好好谢谢杨家爷爷。” 高源疑惑问:“怎么了?” 高母说:“今天,杨家爷爷拄着拐杖,去跟全村人说了,尤其是那些你帮着拿药的人。不让他们再骂你是叛徒,告诉他们不能做白眼狼。” 高源心中顿时一暖,杨家爷爷才刚能下床,就为他去做了这么多的事。难怪这次回来,他竟没有遭遇太多冷眼。 “妈,我知道的。”高源对着高母不停点头。 “唉……”高母也长长一叹:“就是你跟杨家……秀英那孩子……” 不等她说完,门口便传来声音:“那个,高源在家吗?” “我在。”高源赶紧起身往外走。 高母话说一半,上不去下不来,她又叹了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高源到门外,见是他们村里的魏叔来了:“怎么了,魏叔?” 魏叔搓着手,紧张地问:“那个,听说你学会治病了?杨家爷爷说他就是你给治好的,我之前看过,他都肿得没人样子了。” 高源点了点头,又问:“是我治的,怎么了,谁不舒服吗?” 魏叔说:“是我媳妇,突然发烧,人也不清醒了。” 高源道:“好,我去你家看看。” “哎哎!”魏叔忙答应着。 高源跟着魏叔去了,高母把火拉出来,也赶紧追上去了。 今天杨家爷爷骂了全村一圈,大家也都知道高源把杨家爷爷治好的事情了,这可是个稀罕事情啊。 所以见高源又要去治病,现在又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村里这些闲着的大老爷们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到了魏叔家里。 高源跟着魏叔进去,院子里面挤进来不少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高源进去房间,见魏婶躺在床上,神志迷糊。 高源问魏叔:“怎么了?” 魏叔说:“可能是昨晚吃了凉的东西了吧,昨晚睡觉前吃了一碗凉的红薯。今天上午就说没力气,口渴,脚软。喝了热水后,又说身上热,又头晕又怕冷。” “下午就发烧了,到现在也没见好。也不想吃东西,又说想吐。一直在喝水,心里也很烦。现在更是整个人都不清醒了,我也没法子,听说你会治病,就找你来看看了。” “好。”高源上前,摸了摸对方额头,他惊讶道:“这么烫啊?” “是呀!”魏叔也急了:“摸上去都烫手了,要不是烧的这么厉害,我也不能去叫你。” 门口一众看客,也都纷纷议论起来,他们也没想到魏婶烧的这么严重。 高源赶紧上前查看了对方的舌象,舌苔白厚而少津。诊脉之后,发现对方脉数。 高源站了起来。 “怎么样?”魏叔紧张的不行。 高源说:“情况有点严重。” “那怎么办啊?”魏叔急的直搓手。 高源道:“这要赶紧用药,等不及明天了,明天早上去,下午才能回,那要到晚上才能吃药了。这样吧,我现在去乡里给魏婶拿药。” “啊?”魏叔顿时一惊,他也没想到高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门口也是一静。 “不……不不……”魏叔有些结巴道:“还是……还是我去吧。” 高源道:“不用,夜路你也不擅长走。再说,婶子现在离不开人。乡里大夫住哪,你也不知道,去了也没用。把婶子诊疗本给我,我现在就出发。” 高源拿了诊疗本,直接就出门了。 高母急道:“哎,源,你还没吃晚饭呢!” 可已经看不见高源的身影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高源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要连夜去给不沾亲不带故的村里人去爬几十里山路抓药。 大家都呆了。 “你们睁眼看看,你们都睁眼看看!” 大家齐齐朝后面看去。 杨家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他们后面,激动地一边杵着拐杖,一边骂:“你们都瞎了吗?你们看看,这样的人,这样的好后生,能是叛徒吗?能是坏人吗?你们谁能做到他这样?你们是一群瞎子吗!” 第十四章 跟着回来了 高源脚步轻快地走在山路上。 他没瞎说,村里那些人是真没他会走夜路。这也是他们这个年代乡村大夫的职业技能了。 这年头,太缺大夫了,所以经常晚上睡觉睡一半,就会被叫醒翻山越岭去给人治急病。 上辈子,高源在医术成熟之后,很多人半夜都跑来公社卫生院找他救命。所以高源常年奔波在夜间的山路上,这些山路对他而言,闭着眼睛也能走。 今天天气还不错,高源加快了脚步,在天全黑前赶到了联合诊所门口。 何雨正在关门。 “小何。”高源喊了一声。 “是你?”何雨眼睛一亮,然后便往里面看。 李胜利正好从里面出来,等看见高源的时候,他也微微一怔。 高源说:“先别关门,我来拿药。” 何雨把门板放回去,问:“你不是回家了吗?咋又过来了?” 高源说:“是在村里碰上一个急症,挺严重的,就赶紧出来给她拿药了。” 何雨拍了拍自己的手,讶异道:“你们村离乡里得几十里山路吧,这一来一回,很远诶。病的是什么人啊,你家亲戚吗?” 高源往里走:“不是,就村里人。” 诊所里面已经很黑了,何雨去点了油灯,她疑惑道:“村里人?你今天已经跑过一趟了吧,现在大晚上又给村里人跑第二趟,你不累啊?” 高源却说:“急病大于天,多跑一趟,不算什么。” 何雨闻言,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李胜利诧异地看着高源,他也呆了一下。 高源把诊疗本递给小何,然后道:“把纸笔给我,我把方子写下来。” 高源在路上就思考好了。 魏家婶婶是因为食欲不节而起病的,她的舌苔白厚就证明了伤食于里。 心烦和渴饮证明里热证已具。 而头晕和恶寒,则是太阳表证。 脉数,体若燔炭则是证明邪热炽盛。 不思饮食,有温温欲吐感,则是因为邪热传里,导致胃气失和。 典型的太阳和阳明合并,既有太阳表证,又有阳明里热证。 《伤寒论》第33条:“太阳阳明合并,不下利但呕者,葛根加半夏汤主之。” 考虑到病人体温很高,高源又在原方上加入了生石膏一两,去除里热。 高源把方子交给小何,拿了药之后,就要往回走。 “哎!”李胜利却突然喊住了高源。 “有事?”高源看向了李胜利。 李胜利看着高源: “我……我跟你回去。” “嗯?”高源露出疑惑之色。 李胜利道:“我想去看看杨家爷爷怎么样了。” 高源也没意见,就说:“行啊,不过你今晚要睡大会堂了。” 李胜利说:“没事,我们有些时候巡诊晚了,就会在各个村里的大会堂睡觉。” 高源招了招手:“那走吧。” 两人上路。 何雨在后面看着这突然走在一起的奇怪二人组,她挠了挠脑袋,有些费解。 …… 夜路上,两人走的很快,但谁都没说话,安静的有些诡异。 走了大半,李胜利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是哪年参军的?” 高源扭头看他一眼,回道:“46。” 李胜利又问:“那你是哪年上的大学?” 高源说:“北平解放后。” 李胜利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着高源,质问道:“你也是苦出身,又是军人,还是干部!深受组织的栽培和重用,你为什么要要叛变?” 高源也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对李胜利,说:“中医有四诊,望闻问切。听病人说,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要想探寻真正的病机,需要医者自己去看,自己去闻,自己去切。” 说完,高源就转身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的背影,呼吸渐渐粗重,而后,也快速追了上去。 回到村子之后,高源去了魏叔家,把药材交给魏叔。 魏叔拿着药,红着脸,问高源要不要进来吃点饭。 高源却说:“没事,我在乡里吃过了。” 跟在后面的李胜利目光怔怔地看着高源,原来他还没吃饭。 魏叔一手拿着药,另外一只手紧张地在身上摸索着,然后掏出来两个鸡蛋,跟做贼似的,急忙塞到高源手里。生怕高源说不要,他又赶紧往回走。 高源看着手里的鸡蛋,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转过了身,拿着一个鸡蛋,递给了还在发愣的李胜利。 李胜利反倒被高源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高源把鸡蛋塞到他的手里,然后走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鸡蛋烫的惊人。 …… 回到家后。 高源看到了母亲给他留的晚饭,他吃了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点了麻油灯,又开始写上了行医日记。 “今日清晨为村里人去乡里拿药,最近患伤风感冒者甚多,担忧传染开来,觉得应该及时预防。下午回村,又见村人魏家婶婶急病,紧急时刻,再走几十里山路为 其拿药。” “一来一回,连走两趟,身上已累散架。深感乡村配药,殊为不易,若能改变配药和存药的地点,那就方便太多,面对重病急病,也能及时用药治疗,挽救群众性命……” 写罢,高源盖上本子,脸上多了一抹忧虑。 农村配药不易的情况,也要到626指示之后,才有了明显的改观。那个时候,三级医疗体系建立完成,每个村里都有自己的赤脚医生,也有了药房。 只是现在,却还不行。 联合诊所的药材,肯定不足以在每个村子囤药。而管药材统购统销的药材公司,跟联合诊所,还有高级社的三角烂账,到现在还没清干净呢。 高源捏了捏发疼的脑袋。 的确是个麻烦的事情,但这个事情却是一定要解决的。不然接下来的流感这场仗,就很难打赢了。中药就是中医人手里的武器,武器运送不到位,这仗怎么打? …… 次日。 李胜利红着眼睛过来,跟高源说:“我去看过杨家爷爷了。” 高源看了看对方红着的眼睛,他问:“杨家爷爷骂你了?” 李胜利摇头:“没有,他让我别往心里去。他说有时候药没见效也很正常,换个药再试试就好了。” “那你……” 李胜利问道:“如果我没给杨家爷爷治病用药,他是不是不会变的这么严重。” 高源微微一滞,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李胜利神色黯然了很多,他道:“昨天周大伯也是这么说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大夫?” 高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便是在这时,一个老头快速跑来,便跑便喊:“李胜利,李胜利,原来你在这儿!” 李胜利疑惑地看着老头。 老头跑到李胜利面前,一把就揪住了李胜利的衣服领子,质问:“李胜利,你给我孙子开的什么药?他现在都透不过气来了,之前都没这么厉害的!” “啊?”李胜利愣住了。 老头见李胜利不说话,他更怒了:“你说话啊,哑巴了?” 高源赶紧上前拦住了他:“哎,章家爷爷,怎么了这是?” 老头急的吐沫星子满天飞:“我家小狗儿,就是吃了他的药,才透不过气来。这都一整天了,连尿都尿不出来。哎呀,别提多吓人了!” 高源则赶紧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他挡在了李胜利前面,道:“章家爷爷,治病要紧,救人要紧。你跟我说,我去给他治。” 第十五章 梅开二度 几人赶紧往章家爷爷家跑去。 进屋之后,就见小孙子难受地靠在床上,声音非常嘶哑。 孩子奶奶急的直掉眼泪。 小孩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脸难受痛苦的模样,根本不让奶奶抱着他,不停地挥舞手臂,不是扯自己的衣服,就是难受地推开他奶奶。 高源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小孩的鼻翼快速扇动着,两只肩膀不停抬高,胸部也因为艰难呼吸而高高隆起。 “胸高,肩息。”高源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孩子奶奶见李胜利来了,便愤怒地指着他:“就是他,本来我孙子就只有一点小咳嗽,就是吃了他的药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李胜利顿时手足无措。 孩子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骂:“平时大家都说联合诊所里面,就你这个年轻大夫水平差,都不愿意找你治。我是寻思着,你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咳嗽都不会治啊,谁知道你不仅治不好,还把人给弄成这样了。” “哎哟喂,我可怜的小狗儿,我们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孩子奶奶拍着大腿哭嚷起来。 李胜利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高源则是靠近了孩子,正想看看孩子的舌象,还不等他动手,孩子就突然侧过身子,呕出来一大口痰液。 孩子奶奶心疼地给孙子擦了擦:“都一天了,就一直吐痰水,这要把身体吐干净啊!我家小狗儿才就这么点大,哪里受得了这样吐啊。” 章家老爷爷也指着李胜利,激动地问:“你到底开了什么药?怎么吃了之后变成这样了?” 高源也看向了李胜利。 “我……”李胜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我是看他咳嗽,所以开了旋覆代赭汤。” 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没文化,不知道这个药,孩子爷爷问:“这药是不是有问题啊?” 高源微微皱眉,询问:“你们孙子为什么会咳嗽?” 孩子奶奶抹着眼泪,骂老头:“要怪就怪这个不干人事的老头子,好好在家呆着不行吗?收工之后,闲的没事干,非要带着小狗去摸鱼。” “那河水多凉,太阳也下山了,被风一吹,冷水一浸,就咳嗽了,也有点痰,但没现在这么厉害呀。现在都一整天了,孩子一滴尿都尿不出来,这太吓人了。” 孩子爷爷跟犯错的孩子似的,搓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小狗儿馋了嘛,家里一点荤油都没有,我只能去抓点小鱼。” 高源一听,就明白大半了,他又问:“那你们之前有给孩子吃过什么药吗?” 孩子奶奶说:“没有,孩子一咳嗽,我们就赶紧抱着孩子去联合诊所了。要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在,我们说啥也不能找他。” 李胜利难堪之极。 高源点了点头,又上前诊断了孩子 的脉象。 孩子爷爷问:“高源,听说你也会治病了?杨家爷爷的病就是你给治好的?” “嗯。”高源应了一声。 孩子爷爷说:“那……那你一定得给我家小狗儿好好看看。” 高源点点头,认真诊脉。 右脉伏。寒邪内闭,伏阴在里。 左脉弦细。痰饮内停。 高源站起了身。 孩子爷爷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高源说:“喘症。” 孩子爷爷问:“啥是喘症?” 高源通俗地解释:“就是咱们肺这一快啊,产生了很多痰,把肺给堵住了,所以呼吸困难,也会不停吐出很多痰来。” 高源在心里想了一下,放在西医的角度上来说,这就是肺炎重症了。 孩子爷爷又问:“那他为啥不尿尿,这都一天了,我们都急死了。” 高源说:“肺是调通水道的,肺闭住了,就尿不出来了。哦,就跟杨家爷爷当时的情况一样,把小狗儿的肺治好了,大小便也就正常了。” 听闻之后,孩子爷爷惊喜地问:“那你能把杨家爷爷治好了,是不是也能把我家小狗儿治好啊,你给杨家爷爷用的是什么药啊?” 高源道:“情况不一样的,不能用一样的药。不过现在小狗儿的情况有点紧急,需要马上用药。” “我……我……”孩子爷爷紧张起来。 高源指着李胜利,说:“你等下去乡里抓药,要快去快回。” “好!我跑着去!”心中愧疚的李胜利,马上大声答应了下来。 孩子爷爷奶奶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两人互相看看,也不再继续责怪李胜利了。 李胜利悄悄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高源。 高源拿出纸笔,却又抬头看着李胜利,有些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李胜利突然紧张起来。 高源在纸上写上小青龙汤的方子:“等你回来再说吧。” 两人刚出门,转个弯,又被人堵住了。 是魏叔。 “哎,高源,高源!”魏叔突然激动起来,抓住了高源的手,就要拽他。 “怎么了?”高源询问。 魏叔急叫道:“你给我媳妇带的什么药?吃了你的药,人突然就不好了。” 李胜利愕然地看向高源,怎么高源也来了这一出。 魏叔一把抓住了高源的手腕:“你可别跑啊,你得说清楚!” 高源神色却非常镇定,说:“胜利,你跟着一起来,等下应该还要多拿一服药。” 魏叔也被高源这镇定的模样弄得一愣。 “愣着干嘛,快走啊!”高源还催上他了。 几人往魏叔家赶去,这边的动静也惹来村里人的注意,大家又跟去魏叔家看热闹了,毕竟高源现在是全村的舆论焦点。 很快,他们就到了魏叔家。 村里人挤过来看。 高源看 向躺在床上昏睡的魏家婶婶,他问:“用完药怎么样了?” 魏叔急道:“你还说呢,吃了你拿的药之后,人突然就昏睡过去了,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睡一觉就好了,谁知道后来又突然吐了起来,吐了好多清水。” “吐完又昏睡过去了,我本来也想睡一下,谁知道后半夜我媳妇又开始拉了。拉肚子也就算了,可她拉的全是红色的东西,跟血一样,多吓人啊。所以天一亮,我就来找你了,你到底给的是什么药啊?” 李胜利也看向了高源。 高源来到床上,给魏家婶婶诊断起来。 而门口已经炸窝。 “拉血了?这么吓人吗?” “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不能吧,没听说两家人有仇啊。” “那谁知道呢,高源不是个坏人嘛,说不定是奉命来搞破坏的。” …… 听到村人的嚼舌头,魏叔脸色一阵阵惨白,他惊恐地指着高源:“你你你你……” “不会吧。”李胜利下意识说出了这几个字,可随即他又捂了捂嘴。 高源回头看他,说:“你没发现你媳妇已经退烧了?” “啊?”魏叔一愣,也赶紧走过来摸了摸媳妇额头,确实不烫了:“可是她为什么会上吐下泻啊?” 高源说:“她是吃坏肚子,才病那么严重。上吐下泻,是为了去掉身体里面的积滞,是好事。” 魏叔疑惑又问:“那咋拉出来的东西,是血红的。” 高源道:“这是热利,表解而里未和。吃了一剂药,只好了一部分,还没完全好。难不成你想指望我,一副药就能彻底把她治好?” 魏叔一噎。 门口的人也安静下来了。 魏叔急着问:“那人怎么也不清醒了,叫都叫不清醒啊,看着太吓人了。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高源看了看魏家婶婶,说:“烧都退了,情况也稳定很多了,应该快要醒了吧。”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魏家婶婶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你醒了?”魏叔紧张地小跑过去,搀起了魏家婶婶:“怎么样了,好点没?” 魏家婶婶长长吐出来一口气,说:“睡了一觉,比昨天舒服多了。就是还有点想吐,肚子也还不舒服。哎,家里咋这么多人?” 众人皆愕然看向高源。 “我……”魏叔的脸红了个通透。 “你们这群丧良心的白眼狼啊!”杨家爷爷急赶慢赶终于赶到了,见魏叔在里面,气的拿拐杖打他,一边打一边骂。 魏叔红着脸,愣是没敢躲。 村民又赶紧去拦。 杨家爷爷又四下挥舞,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李胜利看傻眼了。 高源则神色平静地鸡飞狗跳中写着方子:“治以白头翁汤合并黄芩加半夏生姜汤……” 第十六章 治病如打仗 李胜利的腿脚是真的快。 差不多中午时分,就拿完药跑回来了。 高源赶紧把药送到那两家人手上。 魏家婶婶现在情况稳定多了,也从床上下来了,还去做了午饭,只不过没去地里参加劳动。 她还有点腹泻,但是量很少了,也还有点想要吐,但也只是想,没有吐出来。 事实证明,高源昨天的药是有很明显的效果的。 魏叔臊红着一张脸,上午赶工分的时候,都一直是埋头干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别提有多尴尬了。 杨家爷爷挥舞完拐杖之后,也没回去歇着,就在地里盯着村里这些人。 村里人被杨家爷爷的眼神压得抬不起头来,尴尬的气氛在田间地头蔓延。 杨爸虽然是支书,但也惹不起他老爹,劝了几次,杨家爷爷也不肯离开,他也就没办法了。 中午,煮完药,两家人都喝了。 午饭和午休,村里人也是闲的蛋疼,又跑去看热闹了。 魏叔早早就把院门关了,谁也别想进来,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又跑去看章家的小孙子了。 李胜利和高源都在这里守着。 小孙子吃药之后,高源让他们用被子捂着。很快,小孙子就扯着身上的衣服,叫着很热。 高源上前摸了摸,已经出汗了。 “怎么样了?”孩子爷爷紧张地问。 门口一群人伸着脖子在看。 李胜利也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高源。 高源说:“已经出汗了,过会儿他就会舒服一些了。” 孩子爷爷奶奶又看向自家孙子。 果如高源所言,孩子原先那肩息胸高喘不过气的模样,渐渐好转了,没有像被掐住脖子喘的那么吓人了。 “哎,你们看,小狗儿现在能透过气了。” 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一下子就叽叽喳喳起来。 “小狗儿啊,狗儿。”孩子奶奶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奶奶,我要尿尿。”小孩虽然声音还挺嘶哑,但也能叫人了。 “我的乖孙诶。”孩子爷爷想过来抱孙子。 孩子奶奶却气的拿桌上的抹布砸这个老头子,要不是他破事多,非要去抓什么鱼,怎么会弄成这样? 孩子爷爷被砸了,也不敢说话。 孩子奶奶抱着孩子去尿了。 门口围观的众人也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高源看了看李胜利,道:“走吧。” 孩子爷爷却快步过来,一把抓住高源 的手,使劲摇:“哎呀,高源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老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说他要是出点事情,我们该怎么活呀!” 高源宽慰道:“这不是没事嘛,别自己吓自己了。” 孩子爷爷忙不迭说:“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哼,你以后啊,别做魏老三那种没良心的人就成。”杨家爷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门口那群人纷纷往旁边缩。 孩子爷爷脸色也僵了一下,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 高源看了看周围,他说:“章家爷爷,还有一服药,你明天煮了再给小狗儿吃下去。他要是还不舒服,你再来找我。” “哎哎哎。”章家爷爷不停点头,然后又扭眼看一下旁边的李胜利,他嚅了嚅嘴,最后也没说什么。 李胜利不敢抬头。 章家爷爷对高源道:“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客气道:“在家吃过了,下次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小狗儿。” 说完,高源和李胜利就离开了。 杨家爷爷拄着拐,看看门口众人,哼了一声,也走了。 村里人也是纷纷惊奇,他们也没想到高源的医术居然这么好!真不愧是大学生! …… 外面。 高源对李胜利说:“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吃吧。” 李胜利却根本心思吃饭,他紧皱着眉头,问:“小狗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咳嗽吗?我也开了咳嗽的药,他吃完药就不咳了,这不是说明我的药见效了吗?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李胜利根本想不明白。 高源想了想,说:“你以前在战场上,总见过那些受外伤的吧,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吗?” 李胜利道:“先清理伤口,把脏东西弄掉,然后消毒,缝合,包扎,注意发炎。” 高源又问:“那若是不去清创,不去消毒,直接缝合起来呢?” “嗯?”李胜利一愣:“那里面肯定会出问题,会发炎的。” 高源道:“可外面看起来,已经缝合好了,已经处理好了。” 李胜利陷入了思索。 高源解释道:“中医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小孩跟着爷爷去抓鱼,感染了风寒。我们人体是有防线的,第一道防线是卫气,在表面。风寒侵袭过来,被阻挡住了,这叫风寒束表,同时引动了体内的痰饮,所以小狗 儿最开始是咳嗽有痰。” “这时候,就需要清创。中医叫做解表,但凡是有表证的,一定要先解表。而你,却只看到了咳嗽,不管表证。” “用降咳嗽的旋覆代赭汤,一下子把束缚在外面的风寒给压倒里面去了。本来还没这么严重的,结果被你一服药给带进去了。” “病邪不得外出,自然会留在身体里面作乱。所以这就是吃了你的药之后,病情更加严重的原因。不是你治好了他的咳嗽,而是他已经严重到咳不出来了。” 李胜利听得呆住了。 李胜利是跟着刘三全学医的,刘三全自己都不明白诸症需当解表的问题,李胜利又怎么会懂? 李胜利的水平目前只停留在病名对药方的水平上,咳嗽就用咳嗽药,尿不出来就用利尿药,拉不出来就强行泻下,至于辨证他是不会的。所以,他的误诊误治率还是比较高的。 李胜利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黄泥地上,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 高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跟诊所其他大夫不一样,你是人民子弟。你是真的想给老百姓做事的。” 李胜利抬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高源,他没想到高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高源语重心长道:“但是,行医跟打仗一样,是个技术活儿,单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大夫,就是战场上的将军。你要懂得排兵布阵,你要明晰敌情,你要安排得当,你要顾虑前后。” “方方面面,上上下下,前后因果,发展变化,全要心中有数。治病亦是如此,若是莽莽撞撞,不管不顾。那你越是积极热情,就越容易好心办坏事。只有学会了排兵布阵,才能指挥作战。” 李胜利沉默了。 高源就在他旁边站着,想起了前世的经历,他的学医过程可谓是坎坷非常。一身污秽的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做他的师父。 或许就连高源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初的他,到底走的有多艰难;当初的他,到底踩过多少坑;当初的他,到底吃过多少苦;当初的他,到底抱着多少绝望在前行。 过了很久,李胜利才说:“可我不会跟着赵焕章学医,我没有办法原谅任何一个地主。” 李胜利抬起头,看向高源,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竟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没有吃过我的苦,就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恨。” 第十七章 我把你当同志 高源沉默了一会,这又是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高源问:“那你喜欢做大夫吗?喜欢研究中医中药吗?” 李胜利摇摇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人民需不需要。只是在复员的时候,首长见我曾经药铺里面待过,就说农村很缺大夫,问我愿不愿意来。我没多想,就同意了。然后跟着当时的中医进修班,培训了一段时间,就来了诊所。” “当年那进修班,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西医的。我们整个县也就县城里有西医,农村乡下连西药都买不到。最后我也只能是糊里糊涂出来了,到了诊所跟着刘三全同志边学边卖,就这样到现在。” 高源点了点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学医。” 李胜利却盯住了高源,他问:“你真的叛变了吗?” 高源反问:“你觉得呢?” 李胜利思索了一下,才慢慢说:“我见过特务,他们伪装的很好。平时甚至比我们这些人表现的还要好,他们更积极,更不计较个人得失,对待群众更热诚,甚至经常能评上先进。” 闻言,高源沉默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的眼睛,他说:“但这些人在被发现后,就不会再伪装和隐藏了。” 高源抬头,有些错愕。 李胜利露出了笑容,他说:“为什么你会愿意帮我?” 高源也露出了笑容,他说:“因为我把你当同志。” …… 下午。 高源再次去查看了一下魏家婶婶的情况。 第二服药吃完之后,魏家婶婶诸症大减,已呈脉静心凉之象。 高源没有体温计,但也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只是魏家婶婶仍然感觉无力,不思饮食。 而此刻的魏叔,已经准备用脑袋刨地了。 高源嘱咐道:“这几日,干活不要太劳累。饮食的话,尽量清淡一些,可以喝些粥,或者吃些面条,养一养胃,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魏家婶婶答应着。 高源瞄了一眼偷偷在瞅这边情况的魏叔,他道:“这种急病,来的快,治的虽然也快,但靠一服药就能治好,未免还是难了些。幸好,两副药就差不多了。” 魏家婶婶 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要让别的大夫听见不得气死?我以前瞧病啊,经常是吃小半个月药都还没好呢,人家可没你这么厉害。” 说罢,魏家婶婶又看一眼自己男人,对高源道:“你别跟你叔一般见识,他脑子有病!” 魏叔已经用脑袋锄地了。 高源道:“没事,魏叔也是紧张你。那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好好好。”魏家婶婶满口答应着。 高源出门的时候,还跟魏叔打了个招呼:“走了,魏叔。” 魏叔这会儿尬笑得像个傻子。 …… 随即,高源又去看了章家的那根小独苗。一副小青龙汤下去,外解风寒,内散水饮。正契合这小子目前内饮外寒,扭结不解的病情。 所以见效很快,一下午时间,就已经喘息停止,大小便也出来了。高源嘱咐他们明日再服用一副,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日后谨避风寒就好。 章家两位爷爷奶奶对高源感谢不已。 高源走在村里,虽然大部分人还是躲着自己走,也没人跟自己主动说话,但遇到的时候也有一些人会对自己点点头。 与前世接连几年被人当做蛇蝎一样躲避,这一世的开局,好了太多。 高源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未来也稍稍多了一些信心。 …… 晚饭后,高源又去了杨家一趟,看了看杨家爷爷的情况。虽然水肿已去,但还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杨秀英依旧是躲着高源。 杨德贵盘着手,面色不善,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但又不敢上。 杨爸坐门口叭叭地抽烟,不知道他在想啥。 高源走后,杨家爷爷走过来问:“升啊,领导没让小源入社吗?” 杨爸摇了摇头。 杨家爷爷忧心忡忡地问:“没法子吗?” 杨爸看着前面,说:“比起在村里当农民,去诊所当大夫更适合他吧。” 杨家爷爷又问:“那你跟书记说了没?让他向上面反映反映,再查查小源那事。” 杨爸吐出一口烟,苦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提了,人家现在都躲着我说这个。” “爹。”杨爸看向杨家爷爷,欲言又止。 杨家爷爷用力杵了杵拐杖,道:“其他废话, 别跟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小源是个坏人。小源回来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咱们村里人谁能做到他这样?” 杨爸又闷头抽烟。 杨家爷爷回头看了看闷闷不乐的孙女杨秀英,他道:“要是当初小源跟秀英的事儿成了……” 杨爸打断道:“那咱家就完了。” 杨家爷爷抓紧拐杖,无声地叹了一下。 …… 次日,高源又去了联合诊所。 被高级社拒绝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毕竟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现在也没什么意外。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高源到了联合诊所,正好看见刘三全在门口。 “你好,刘大夫。”高源打了招呼。 刘三全赶紧站起来:“哦,高大夫。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源说:“我找李胜利,他在吗?” “在里面呢。”刘三全转身喊:“胜利……胜利同志,高大夫找你。” 李胜利从诊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搪瓷杯子,他叫了一声:“高大夫。” 高源微微颔首:“你好。” 李胜利把手上的搪瓷杯子端起来,他说:“这是之前从军的时候,我们首长奖励给我的,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相信,我能打了战场上的胜仗,就能打的了医学上的胜仗。” “现在,我把这个搪瓷杯交给你保管。等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大夫了,你再把它还给我。”说罢,李胜利把杯子往高源面前一送。 刘三全惊呆了,他道:“不是吧,这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平时碰都不舍得给我碰的。” 李胜利道:“高大夫,这是我的决心。” 高源点点头,郑重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搪瓷杯。 刘三全突然心里有点慌,他感觉自己倒数第二的位置怕是有点悬。 便是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满嘴酒气的老头儿,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几人,说:“哦,都在呢,我刚从村里回来。下午,是我坐诊,对吧?” 李胜利一见这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油子,还刚从村里回来?我看你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吧!” 刘三全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高源看着来人,轻轻叹了一声,第一次露出了复杂之色。 第十八章 铁血真男儿 如果说李胜利是好心办坏事,那沈丛云就是既没什么好心,也不想干事了。 李胜利是苦出身,又受到过组织的教育,所以思想觉悟很高。虽然水平不行,但积极性是最高的。而沈丛云却是个大混子,他的积极性是最差的。 李胜利冷哼一声,问:“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沈丛云低着头,一边用指甲挑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还能干嘛啊去乡里巡诊了呗,不是你们跟高级社订的合同吗,我们得定期巡诊呀。” 李胜利怒道:“你还有脸说,你都去一个星期了,你爬着去的啊?” 沈丛云继续低头耷脑,说话也蔫了八央的:“那没办法,我年纪大了,走不动山路,不像你们年轻人腿脚这么快。” 李胜利骂道:“那你也不用这么慢吧,拄着拐也不用走一个星期。” 沈丛云道:“我还得看病呢,我又不是去游玩。每个大队都有病人,都得看啊。你也知道,我看病是很细致的,一个病人就要看很久。我倒是也想像你那样快点看,但我总不能误诊误治吧?” “你!”李胜利被他气得眼睛都瞪直了。 刘三全又往旁边缩了缩,他谁也惹不起。 沈丛云继续蔫头蔫脑,暗怼了一句,他就想往诊室里面走。 高源皱眉道:“慢工出细活是没错,但太慢了,也会影响病人的救治。毕竟我们这里的大夫,每个人都要负责一万多人的身体健康,多少病人都等着呢。” 沈丛云看向了高源,问:“这又是哪位领导?” 刘三全说:“这是高源大夫。” “高源……大夫?”沈丛云疑惑地看看高源,没什么印象,他摇摇头,一句话都没回,就进去了。 高源皱紧了眉,捏了捏自己发疼的脑袋。 别看这小小的联合诊所,只有区区几人,但却是一团散沙,矛盾重重。 高源看面前两人。 刘三全缩了缩脖子,提着药箱说:“我还得去巡诊,先走了哈。” 高源看着刘三全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刘三全出身普通,医术也普通,做人也普通。不积极,也不惫懒摆烂。不找事儿,但也很胆小怕事,谁都不想得罪。面对问题和矛盾,就只会逃避,没什么担当。 高源看向李胜利。 李胜利余怒未消,对高源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我就说了,这种地富分子不可信!他还是个留用人员,要 不是实在没大夫,谁要这种货!” 高源皱眉走到诊室门口一看,好家伙,这老货已经开始冲盹,打瞌睡了。 李胜利正想冲进去跟他吵架。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 “胜利啊。” 李胜利转身,立刻站直了身子:“哎,老班长。” 高源看向了来人,他们这里的民兵排长,也是民兵教员曹新建。 曹新建捂着嘴巴,对着李胜利随意地摆摆手,问:“诊所就你一个大夫在吗?” 李胜利往后看一眼,满脸不情愿地说:“沈丛云也在。” 曹新建道:“行,你忙吧,我去找他看病。” 说完,曹新建就往诊室走去。 李胜利顿时一噎,他就站在这里呢,曹新建也不找他看,这让他很是气馁。 高源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你得抓紧努力学习,大夫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情活儿。” “好。”李胜利答应一声,转身就去收拾起了东西。 高源站在门口,还能听见诊室里面的对话。 “我突然就满嘴生疮,没多久,就前面,大概一个小时前吧,就觉得嘴巴里面不舒服了。然后就这舌头,嘴巴,嘴唇都是疮了。今天上火怎么上的这么厉害,难受死我了,快给我开点药吧。” “翻唇疔啊,哦,那吃点降火的药吧,用点导赤散合凉膈散。” 高源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 “走吧。”李胜利已经背着药箱过来了,他要去出诊。 “好,走吧。”高源陪着李胜利一起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算了算时间,上辈子他还要再过几天才会到联合诊所来,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张远材的老母亲出殡。曹新建他也认识,后来在大办民兵师的时候,他还当上了团长。 但是高源记得曹新建是不信任中医的,哪怕在后来的公社卫生院里,他也是去拿西药,从不拿中药,怎么这会儿却还愿意找中医看病。 “怎么了?”李胜利又询问一声。 “没事,走吧。”高源压下心中疑惑,跟着李胜利出了门。 …… 下午,陪着李胜利去出诊了几个病人。 高源跟他详细地讲解怎么辨证,他用的是后来培养赤脚医生的办法。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去告诉他如何望闻问切,还有八纲辨证,还有各种常见病的辨证和治疗。 李胜利的文化水平终究有限,他没办法从头开始学内经、伤寒、金匮等一系列晦涩的中医 名著。一个是很难学会,另外一个是培养周期太长了,不适合目前的农村医疗情况。 他需要尽快掌握普通常见疾病的救治。 经过一下午的临床讲解,有一个真正懂得师父来教,李胜利获益良多。他现在就感觉自己脑子沉甸甸的,东西太多消化不了。 高源对他说:“回家之后,把今天记录的东西再重新学习和梳理一遍。学医,努力勉强及格,拼命才会优秀。白天时间不够,就把晚上的时间也一起利用起来。” “是!”李胜利也很起劲,站了个笔挺。 两人往回走。 路上经过一个房子的时候,李胜利说:“这就是我老班长家,也不知道他好点没。”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门口走出来一个手舞足蹈的人。 “嚯,这什么玩意!”李胜利吓了一跳。 高源也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也追了出来。 “老曹,你慢点。”曹新建的媳妇赶紧出来。 “嫂子?”李胜利一愣,再看曹新建,他问:“老班长,你咋变这样了?你吃啥了?” 高源也看了过去,竟见曹新建的双唇已经肿的跟桃子一样,夸张地向外翻着,而且已经崩裂出血了。 曹新建见是这两人,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嘴里呜呜着,可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越说不出来,他就越烦躁,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烦躁不可名状。 高源眉头顿时一皱,他说:“这样,你们还是先把曹同志带进去吧。” 曹新建的媳妇也忙说:“是啊,快跟我回去,你都这样了,还怎么去诊所。那个,爱国啊,你快去诊所请大夫。” 李胜利则是问高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高源摇头:“不知道,进去再看。” 曹新建的媳妇带着曹新建进去,李胜利也赶紧上前帮忙。 进屋之后,高源询问:“这是怎么了,我前面看见曹排长的时候,他还没这么严重的。” 曹新建媳妇也困惑道:“我也纳闷呢,上午只是嘴里长疮。也配点药,我下午给他煮了。他吃了一次,没过多久,就说有一股火从肚脐下面冲到了脸上。嘴唇很快就肿起来了,舌头也又肿又疼,说不了话。再过一会儿,就变成现在这样吓人的样子了。” 李胜利吃惊道:“上火这么严重!我还是第一次见上火上的这么快的!老班长,你不愧是铁血男儿,火气可够大的啊。” 高源无语地看向了李胜利。 第十九章 挺能叭叭 下午值班的沈丛云也慢悠悠过来了,他到的时候,高源都已经诊断完了。 沈丛云进屋一看曹新建这模样,他惊讶道:“怎么这样了?” 曹新建媳妇焦急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啊,吃完药就这样了。” 沈丛云观察了曹新建的嘴唇,道:“这翻唇疔有点厉害了,感觉要转成疔毒啊。” 曹新建的媳妇问:“啥叫疔毒?” 沈丛云道:“就是疔疮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沈丛云按了按曹新建那肿胀到爆裂出血的嘴唇,还不等他说话,曹新建就烦躁地打开沈丛云的手,摇头晃脑,不想待在屋里,跑到院子里上蹿下跳,四肢乱甩,烦躁不已。 曹新建媳妇小声说:“他脾气都变差很多了。” 沈丛云点点头,表示理解:“疔毒走黄是很难受的,诸痛疮疡,皆属于心,他现在烦躁不堪,也在情理之中。就是……” 曹新建媳妇追问:“什么?” 沈丛云有些疑惑:“我前面不是开了药吗?怎么还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李胜利也在翻看处方单,他问:“是不是剂量太小了,都是这么一钱两钱的,我看他上火挺严重的。” 沈丛云却说:“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 李胜利露出了茫然之色。 沈丛云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但就这样的一个眼神,就让李胜利很不舒服,这眼神里面的轻蔑味道太重了! 李胜利重重呼出来一口气,也没发作,他看向了高源,高源就从来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高源也正在思索,这个病人各方面诊断信息都透出怪异。 李胜利没争辩,就催促道:“好了,别磨叽了,赶紧给看看吧,你看人都成什么样了。” 沈丛云不乐意了:“催什么呀?治病能着急慌忙的吗?有些人动作倒是快,但病人怎么没找那些动作快的人啊?” “你!”李胜利顿时大怒。 曹新建的儿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道:“沈大夫,请您快点吧。前面我去诊所请你的时候,你就磨磨唧唧的,又是喝水,又是上茅房,这都到家了,您就赶紧的吧。” 连续被两个小子怼,沈丛云索性两只手一揣,蔫声蔫气道:“这话怎么说的,说的好像我是故意拖延似的,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人,你们要是看不上我,可以另请高明啊,我没意见。” 李胜利大怒道:“你个老油子,要是在战场上,我非毙了你!” 沈丛云缩了缩脑袋,很怂地说:“我年纪大了,不经打不经吓的,你悠着点。” 曹新建的儿子也是气的搓头发,他道:“要不是实在没大夫,谁找你啊!” “哎?”李胜利扭头看去,合着他又被忽略了? 沈丛云冲着李胜利和高源抬了抬下巴:“这不还有俩吗?”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在高源身上,但看见对方这年轻的面孔,两人又有些失望。 李胜利赶紧过来问高源:“高大夫,我老班长到底什么情况啊?” 高源皱眉道:“有些奇怪啊。” “啊?”李胜利一愣。 沈丛云听闻这话,就靠在了人家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高源。 高源面露疑惑道:“病人脉象洪大无伦,主证阳盛火亢。” 李胜利一拍手:“那就还是上火咯。” 高源说:“可是……重按就细若游丝了,起病和发展又都这么爆急……” 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嗤笑一声,说:“暴病为实,正因为是实证,才会进展这么快。脉洪大,症状显露一片火亢阳象,脉证相符,不该有错。哎,后生,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曹新建的媳妇见状,赶紧拉了拉儿子的衣服,对他使了个眼色。 曹新建的儿子缓缓吐出来一口气,没办法了,他只能对沈丛云放软话:“沈大夫,我刚刚急躁了一些。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请你帮帮忙好不好。” 李胜利气的青筋直跳,眼睛死死盯着沈丛云。 沈丛云缓缓点头,站好了身子,又对李胜利怂怂道:“你别瞪我,我年纪大了,胆子很小,等下被你吓得不会看病了。” 曹新建媳妇又只能赶紧上前拉李胜利。 李胜利背过身去。 沈丛云慢悠悠说:“这个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阳盛火亢,暴病很急,应该需要用效力更强一些的药,再吃一次看看。” 高源突然插嘴道:“那你怎么解释,病人服用你的药,一剂下去,反而立刻觉得有火窜上来。哪怕剂量太轻,就算杯水车薪,也总能压点火势吧,总不可能助燃吧?” “这……”沈丛云也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一点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曹新建媳妇赶紧过来说:“哎哟,你这后生,就当做做好事吧,别再跟沈大夫顶嘴了。” 曹新建儿子也很恼火,可他也很无奈,他劝宋源:“你看看我爸,跟唱戏一样在院子里面蹦来跳去,脸红的跟刷了漆似的,一副要疯的样 子。人都成这样了,还是治病要紧。你别跟他争了,先让沈大夫开方子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源豁然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蹦跶的曹新建,目光集中到对方的脸上,然后立刻跑去院子。 曹新建媳妇又来好言相劝:“沈大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多费心,给个降火的方子吧,让人好受一些啊。” 沈丛云点点头,抬眼一看,却见高源正在院子里摸曹新建的腿,还是伸进去摸的那种。 “嗯?”沈丛云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家人也顺势看了过来,他们也是一怔。 高源扭头看了过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对沈丛云道:“你过来。” “干嘛?”沈丛云不解。 高源没好气道:“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被高源突如其来的邀请,搞的不知所措。 高源催促道:“快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又看向了曹新建的家人。 此时,憋了半天的李胜利控制不住了,声音很大道:“让你过去啊!” 沈丛云吓了一跳,下意识离开了这个吓人的东西,然后前后看看,慢慢走到了高源。 高源松开了手,对沈丛云道:“你自己摸。” 沈丛云见高源突然转变了脸色,他也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曹新建的腿:“咦?怎么是冰的?” 高源指着曹新建的脸,又道:“你看他的脸,仔细看,他的脸鲜艳光亮,跟唱戏演员上了油彩一样。” “这……”沈丛云盯着曹新建的脸,再次摸了摸对方那冰凉的腿,他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是……戴阳?” 高源沉着脸,点了点头。 顿时,沈丛云瞳孔缩小了几分,他赶紧抽回摸腿的手。 高源眉头皱的很近,瞪了沈丛云一眼,说:“他定是下元久亏,值此阳生萌发的季节,阴不抱阳,龙雷之火上奔无制。所以上午才会起病暴急,不足一小时便口舌满疮。” “又因误做实火,妄用苦寒折下,以致光焰烛天,不可收拾。所以才会唇肿如桃,崩裂出血,舌肿塞口,无法言语,烦躁不可名状,变成戴阳危局。若是再用大量苦寒,就会由危成殆!” 沈丛云这老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汗都要下来了。 这边观看的几人都呆住了,有些搞不清楚局面的变化,怎么感觉好像沈丛云这个老大夫反而哑口无言了? 李胜利见状,瞪着眼睛大声道:“你说话呀,你刚才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第二十章 外试之法 沈丛云顿时惊疑不定,眼珠转来转去,一直在思索。 他越是这般不敢言语,家属就越是狐疑。 “怎……怎么了?”曹新建媳妇左右看看,发现他儿子也是一脸茫然。 前面许阳还是给沈丛云留了面子的,说的都是他们专业语言,这些人根本没听懂,连李胜利都在云里雾里呢。 沈丛云看了看高源,眉头皱的很紧,他小心地说:“不太可能是戴阳吧……” 高源则转头对李胜利道:“胜利,你跑回诊所去拿几片附子来。” “好。”李胜利一句废话没有,唰的如一阵风一样跑去,呼的一下又回来了。 看人家的速度,再看看沈丛云之前那磨叽的样子,曹新建儿子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抽起来。 “给。”李胜利把附子片送到高源面前。 高源说:“把它锤烂了,揉成一个饼,然后烘热。” “好,交给我了。”李胜利唰的一下又跑去人家厨房去了,曹新建媳妇也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回来。 李胜利把热乎乎的附子饼拿给高源看:“这样行吗。” 高源颔首:“把这个贴到曹同志的肚脐眼上。” 李胜利上去贴好。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曹新建。 “这是在干啥?”曹新建儿子小声问李胜利。 李胜利很光棍道:“我哪知道。” 曹新建儿子道:“那你那么起劲,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李胜利看向了一旁的沈丛云,结果发现沈丛云比他还紧张。 很快,烦躁不堪的曹新建竟慢慢缓解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癫狂了。 沈丛云脸色更难看了。 高源问沈丛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丛云嘴角抽抽几下,然后又把头低下来,认真地抠起了指甲里面的脏东西。 看他这惫懒的怂样子,高源也不免有些气短,他道:“你回去吧。” 沈丛云也不敢废话,马上转头出门了,跨出门口,笃笃笃就跑了起来。 李胜利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从来没见这老货可以跑这么快! “哎,这这这怎么走了?”曹新建媳妇顿时急了。 李胜利道:“嫂子啊,你怎么还没看明白,沈丛云那老油子是因为治不了这个病,他才跑的。” “啊。”曹新建媳妇慌 张地说:“是这样吗?啊,那咋办啊?” 曹新建儿子则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年轻大夫能治爸的病。” “真的啊?”曹新建媳妇赶紧看向高源,可见对方那年轻模样,她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李胜利道:“张远材的老母亲你们知道吧?她那个病,市里大医院都没弄好,还是高大夫给她治好的。” “就是他治好的?”曹新建一家人顿时错愕不已,作为邻居他们是知道之前张远材母亲病的有多重的。 这一下,两人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夫,大夫同志,你快坐,快坐,”曹新建媳妇赶紧招呼高源,然后她又埋怨李胜利:“你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呀。” 高源则说:“不用客气,胜利,把纸笔给我,我拟一方。” “好。”李胜利赶紧把处方单给高源。 高源已经思索完了,他用大剂桂附八味汤,从和阴阳,以救之前的药误,再冲服油桂,导龙入海。 写完之后,高源把方子交给曹新建儿子,又嘱咐道:“煮好之后,要凉透了再用。” 曹新建儿子赶紧跑出去抓药了。 高源跟病人家属道:“我就在诊所待着,要是有什么问题,马上来找我。” 然后,高源带着李胜利回去了。 路上,李胜利不解询问:“高大夫,我们一般吃药不都是吃热的吗?为什么这个药喝凉的。” 高源道:“这叫热药凉服,偷渡上焦。” 李胜利滞了三秒,说:“厉害。” 高源解释道:“这是《内经》上说的反佐法,因为病人现在不是真的上火了,他实际上寒证,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是热的,是假的热。” “啊?”李胜利顿时错愕。 高源道:“如果是热证,之前那服药就应该会有些效果,哪怕效果不明显,只要方向没错,也不会恶化这么严重。而曹同志明明服用了凉药,反而暴病如此,这就证明用错了。” “他上焦起病爆急,脸颊如抹了艳装,下肢却是冰冷的。这在中医上称作戴阳证,也就是真寒假热。然后我用了一个法子,去试试他到底是不是假热。” 李胜利立刻问:“你是说我拿来的那个附子饼?” 高源点头:“对, 这是左季云先生写的外试法,如果他是真热,那么附子饼贴上去,症状不会减轻,甚至还会略微加重。但如果真寒假热,他的症状就会减轻一些。你以后行医,把握不准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李胜利赶紧记下来。 高源说:“像这样上焦假热,下焦真寒的情况,服药一般都是用热药冷服,冰冷的药汤会骗过一片火热的上焦,等到了胃里再发挥出热药的功效,这就是反佐法。” 李胜利道:“这个我知道,这是伪装潜入,伺机偷袭。” 高源神色轻松了不少:“不错啊,有点大将思维了。不过,这次治病啊,看似寻常,其实很凶险。” “凶险?”李胜利不懂。 高源说:“曹排长本就是真寒假热,沈丛云初诊误治,开了寒凉的药,所以加剧病情,成了戴阳危局。幸好,首方剂量很小,可要是刚才他换了更强的寒凉药,怕是曹排长马上会变成垂危大症。” 李胜利张大着嘴,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沈丛云为什么突然灰溜溜走了,他还以为是沈丛云不会治呢,合着是他害的曹新建变成这样的。 李胜利问:“你是说他害得我老班长变成这样的?” 高源点了点头。 “好啊!”李胜利顿时大怒,气冲冲就往诊所跑去。 高源赶紧追了上去。 曹新建的家就在乡里,离着联合诊所就一步之遥。 李胜利一转弯就到了。 高源追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跑出来的刘三全,他道:“刘大夫,你回来了?” “啊?啊,啊,是是是。”刘三全含糊两声,然后飞快溜走了。 高源往前两步,就听到诊所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打杂的何雨姑娘已经溜到门外来了,见高源来了,她缩了缩脖子,又往里面指了指。 高源皱着眉头,赶紧走进去,刚进门就看见李胜利指着沈丛云的鼻子在骂。 “你不是说慢工出细活吗?你不是说你一个乡要巡诊一个星期是为了降低误诊率吗?你不是说不跟我一样吗?好,原来你也会误治啊!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敢说你不是偷懒?你个老油子!” 沈丛云还是低着脑袋,抠着指甲缝,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第二十一章 妙手 见他们没有过激行为,高源就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看他们吵架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能说是吵架,因为沈丛云一直没还嘴。 这老货,很久之前就开始摆烂了,现在妥妥的一块滚刀肉。反正他现在就是不想干活,能偷懒就偷懒,也不想负责任,你愿意骂就骂,他也不还嘴,低头耷脑跟听不见似的。 李胜利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一顿狠喷过后,他都累了。 而沈丛云只是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被李胜利震的有点麻。 沈丛云弹了弹手指头上的脏东西,又往外看了看,慢悠悠地说:“呀,这么晚了。” 说罢,沈丛云转身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李胜利拦住了他,大声质问:“你要干嘛?” 沈丛云慢吞吞说:“回家吃饭。” 李胜利怒道:“曹排长现在情况还那么吓人,你就想走了?” 沈丛云冲着高源努努嘴:“不是他接手了么?” 李胜利声音又提高了很多:“可人是你害的!” 沈丛云摆烂道:“我也没办法,我又不会治,待着也没用啊。再说,我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一到饭点就手脚发软,我都要站不住了。” 李胜利气的鼻孔都大了。 沈丛云摆了摆手,说:“我得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村子里巡诊。我要是休息不好,不是又耽误巡诊了嘛,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李胜利就更气了,因为这老货一走,又要一个多星期了。他要是再摆烂点,那就要半个月后了,这不是王八蛋嘛! 见李胜利被自己气到了,沈丛云捂住了脑袋,开始装死:“哎,不行不行,我这一到饭点不吃饭,我就浑身没力气。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瘫在这里了。” “你是无赖啊!”李胜利都给气的没话说了。 高源站起来,劝住李胜利:“算了,让他走吧。” “得嘞。”都瘫软到一半的沈丛云,突然又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门外走。 李胜利气不过:“你就让他这样走了?那他以后就更加没有什么顾忌了。” 高源摇摇头:“他自甘堕落,我们又能怎么办,只是可惜了当年的沈氏妙手了。” 李胜利问:“什么妙手?” 高源看见走到了门口的沈丛云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摇了摇头:“算了,不会再有沈氏妙手了,沈家无后了。” “沈家?”李胜利有些疑惑,然后把头转向门口,看着沈丛云的背影,他轻轻“咦”了一下,这老货不是也姓沈吗? 谁料,站停的沈丛云突然转过头,盯着高源。 李胜利微微一愣,因为他在沈丛云的眼睛里面看见了愤怒。这个老油子,平时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蔫头搭脑,怂的不行,愤怒的表情,李胜利还是头一次看到。 “你要干嘛!”李胜利警惕起来。 高源却平静地回看沈丛云。 然而,沈丛云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又走了。 李胜利摇摇头:“什么玩意!” 高源也有些心累,他说:“你先看书吧,把今天教你的知识都再背一遍,增加理解。” 李胜利道:“好,那你什么回去?” 高源说:“过一会儿吧,等曹同志脱险吧。” 而这时,曹新建的儿子过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刚坐下去的高源又站了起来。 李胜利也赶紧从里面跑出来了。 见两人这急忙的样子,曹新建儿子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爸还睡着呢,还没醒。该吃晚饭了,我妈擀了面条,让你们上家去吃呢。” 高源摆摆手:“不用客气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曹新建儿子一愣:“这么快吃过了?” 高源点点头。 李胜利看向了高源,他们这儿的习惯是大夫只收药钱,不收诊费的。有时候误了饭点,或者病人家客气就留大夫吃个便饭,仅此而已。 曹新建儿子邀请不到,只能走了。 等人走后,高源在随身带的包里面拿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梆硬的杂面饼子,他问:“开水在哪?” 李胜利指了指诊室:“里面有。” 高源拿了开水壶出来,又把刘三全的茶缸子拿来,把黑饼子掰碎放进去,冲入开水,过了一会儿泡软了就这么囫囵喝了。而后涮了涮杯子,弄干净,给人放回去。 “走吧。”吃完喝完的高源招呼了李胜利,两人要去看看曹新建的情况,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大家习惯摸黑走路的,倒也不怕。 拐过几个巷子,就到曹新建家里。 两人进去。 曹新建老婆赶忙出来迎接 。 高源询问:“曹同志好点了吗?” 曹新建老婆兴奋地说:“醒了,已经醒了。前面那肿到翻出来的嘴巴,也翻回去了,也不痛了,也没有之前那样发癫一样的烦躁了。” “好。”高源进去看了一下情况,曹新建的脸已经恢复如常了。 “哎呀。”李胜利激动地拍手:“嘿,这还真神奇诶。老班长,要不是我前面见过,我还真以为你嘴巴没肿过呢,这不跟没事人一样嘛。” “是啊。”曹新建老婆也很惊奇:“老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怎么好的这么快啊。” 高源却打趣问:“怎么,你还嫌太快了啊?” “那不是,那不是。”曹新建老婆忙摆手:“只是觉得这也……这也太厉害了。” 曹新建老婆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高源上前诊断了一下,说:“现在看来,基本脱险了。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还会过来的,等我来的时候再复诊一次。” “哎,哎。”曹新建老婆忙答应着:“你说你这都忙活半天,连水也没喝上一口,饭也没吃上一顿,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高源宽慰道:“不要紧的,人没事就好,这就是我们大夫的最大心愿了。” 曹新建老婆满心感动,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两人挥手告别,正准备离开,高源却在余光里面看见了一个人。 他扭头看去。 李胜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个敌情复杂的年代里,他立刻警惕起来,大喝:“什么人,躲在角落里干嘛!出来!” “是我。”角落里走出来的人是沈丛云,这老头儿蔫头耷脑出来了。 李胜利问:“你来这里干嘛?” 高源说:“他应该是想过来看看曹排长有没有好点吧。” “他会这么好心?”李胜利一点不信。 沈丛云也垂着头,慢吞吞说:“我是吃饱了,出来溜达溜达。” “你看吧。”李胜利一拍手。 高源说:“你家离这里五里路,你溜达够远的。” 李胜利又皱眉看着沈丛云。 高源拍了拍李胜利的肩膀,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聊。” “好吧。”李胜利应一声,他本来也不愿意跟沈丛云多待。现在被高源这样一说,他就转身走了。 现场,就剩下高源和沈丛云这个老蔫货了。 第二十二章 你还会这个? 高源问:“沈大夫,要进去看一眼吗?” 沈丛云两只手搭拢在袖子里,靠在别人墙上,说:“人家不是找了你了嘛,我去看什么?” 高源又问:“那你这么老远跑来干什么?” 沈丛云慢悠悠起来:“说了,吃撑了溜达。” 说完,他又走了。 高源对着他的背影说:“当年的沈家的一双妙手,难不成不仅丢了手艺,还丢了医德吗?” 沈丛云果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突然大声道:“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高源道:“我懂的确实不多,不过我知道当年沈家借以成名的三门外治本事,针灸,推拿和接骨,靠的全是手上功夫,因此被人称为妙手沈家。” “有人说过沈家一双妙手‘一伸手就要钱’,也有人说过‘一伸手就失手’,但还从没有人说沈家妙手不负责任的。” 沈丛云盯着高源道:“负责?我对他们负责,谁来对我负责?我贫困潦倒,我一无所有,我备受歧视,谁他妈管我了?” 高源则毫不留情地说:“你贫困潦倒是金圆券害的,你一无所有是你自己卖了家产到处塞好处,只为搏一个市长保健医生的位置,谁知道没两个月就喜迎解放了。你怪谁啊?” “你……”沈丛云震惊地看着高源,前面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们沈家的往事,这就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了。这人还如此了解自己的过去,这就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了。 高源摇摇头:“你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么多蠢事,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后来,你不是也留用在市医院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惫懒懈怠,一肚子怨气,所以才被赶了回来,你能怪谁?” “我!”沈丛云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他一直以来都是蔫着的模样,从不与人动气,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因为他们沈家的往事,他第一次跟这个年轻人说这些,却被对方这一顿撅,他都要被气的气机逆乱了。 “你是听谁造谣诽谤的?”沈丛云气急败坏起来。 对方气急败坏了,高源自己反倒淡然了:“是不是造谣诽谤,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把所有钱财都换成金圆券,难道是因为爱国?” 沈丛云老眼瞪着直溜圆。 高源又道:“你变卖家产,去搏大官的保健医生,难不成是想为全人类做贡献?” 沈丛云颤着手指,指着许阳。 高源看着这老头,内 心也有些唏嘘。这老头的前半生是激荡人心的奋斗史,后半生就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悲剧史了。后半生就跟个糊涂蛋似的,他就没做过正确的选择,所以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是惨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