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门反派疯批,王妃以医治服》 第1章 染血的婚床 “啊啊啊!” 覃岭王娶侧妃,洞房内传出了新娘凄厉的惨叫声。 众宾客大惊失色,以为新娘遭遇不测,赶忙冲了过去,推开门之后,就见她双手都是血,满脸惊恐。 新娘身后的婚床上,有一具割腕自杀的新鲜女尸! 扭曲的亡骸,似一朵揉碎的白荷。 粘稠的朱色在被褥上流淌开来,沿着松香木的床沿滴下…… “覃岭王妃慕听雪自杀了!”有宾客认出女尸身份。 “她名声不好,五年前跟人私通生下死胎。” “怎么会有这么极端善妒的女人,本就声名狼藉,还毁了侧妃的洞房。” …… 周遭充斥着鄙夷和嘲讽,来自21世纪的外科女博士慕听雪就在这样一片骂声中,苏醒了过来。 痛,血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 身下湿漉漉的又黏腻,慕听雪强撑着坐起来,就看到了左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没有无菌纱布,就用一方干净的帕子,作为敷料,将伤口压住。割腕伤的都是动脉,确认伤口没有继续往外喷溅血液,又扯过一段红绸,作为止血带,绑在了受伤左臂上胳膊1/3处,拉紧打结。 “环儿别怕,为夫在这里。” “呜呜呜——她把咱们的新房都弄得都是血,好恐怖。”离环儿依偎在覃岭王谢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妾身日后还怎么和夫君在这张床上安寝?会做噩梦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怨恨又畏惧的眼神,看向慕听雪的“尸体”。 这一看之下不得了。 “诈……诈尸了!” 谢邑眉头皱得死紧:“慕听雪,这种一哭二闹三自杀的戏码,你到底要演多少次?” 慕听雪觉得膈应:“那就离了吧。” 整理了下记忆,发现原主自杀的原因有二;其一,守活寡,五年无性婚姻;二:偷听到王爷因赈灾款不够,打算抄了她娘家填补亏空。 谢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个女人明明爱他爱的发疯,从不违逆他。 慕听雪:“和离,我不喜欢在垃圾桶里捡夫君。” 她取过案几上的的燕子笺纸,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写下——姻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怼。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各还本道。愿王爷相离之后,婚姻嫁娶,各不相干。 和离书摔到了男人脸上。 谢邑眼冒火:“谁给你的胆子?!” 纳妾的同一天,若是与原配和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会沦为云都茶余饭后的八卦笑柄! “啊,对了,记得把我的嫁妆如数奉还。” 慕听雪又补了一句。 开玩笑,怎么能便宜了渣男? “五年前,我嫁给你时,陪嫁了白银一千万两、丝绸五十万匹、绢三十万匹、纱罗一百万匹、绸缎庄铺子二十家,其余古货珍玩折价也有三百万两。”相当于云煌国一年的国库收入。 古代一百两银子约折合软妹币7到9万块。原主的嫁妆至少值两千万两雪花银,就是180亿! “退……退还嫁妆?” 谢邑明显气弱了下来,一张俊脸扭曲了下,“容本王再思虑一二。” “夫君,你把嫁妆退给她吧。”离环儿心道只要逼走了慕听雪这个正牌王妃,她就能上位了。 谢邑低垂着头,长袖之下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 他当初为了钱不得已娶了慕听雪,心悦的却是尚书左仆射家四小姐离环儿。 “给本王一个月时间……” “五天!” 慕听雪拖着虚弱的身子,往门外走,一步一个血脚印,离开了这个窒息的覃岭王府,“五天内嫁妆送还,否则我就上一道疏给太后娘娘,奏你宠妾灭妻!” 她唯恐狗男人反悔舍不得钱,一个月只是缓兵之计。 。。 慕听雪准备立刻回慕家。 西行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林中野藤蔓生,虎啸鹤鸣。 慕听雪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头晕眼花,渐渐地有点不支了,她背靠着一棵粗壮的百年老榕树,坐下休息一会儿。 “咯吱——” 脚下传来很轻的响,像是小动物踩在落叶上一样。 慕听雪低下头,意外地发现,树洞里藏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长得如珠似玉,粉瓷白的皮肤,包子脸软萌可爱,唇角一颗美人痣,脑袋上带着个皮毛暖耳白绒帽,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 森林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小朋友,你怎么躲在这里?” 小团子好似没听见一样,像一只受惊的小萌物,眼神怯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噜响。 慕听雪不由得一声轻笑,摸出来一块糖。 第2章 离家出走的萌宝 巧克力糖,塑料纸包装。 这个古代世界是架空的,原主身上有巧克力不科学。 慕听雪一阵摸索。 就在广袖中发现了一只古朴的小玉瓶,玉质细腻,瓶身上雕刻着复杂古老的金色方胜纹。瞧着极为眼熟,竟与她上周在潘家园古玩市场上淘的那只一模一样! 再一探究,发现瓶内有一个神奇的空间——放着十几颗巧克力,一盒伤泰宁软膏,可治疗烧伤烫伤、术后伤、化脓意外伤口。 慕听雪把巧克力塞到了小团子手里:“呶,吃吧。” 小团子脸颊微红,笨拙地剥掉糖纸,把巧克力放入嘴里。 而后眼睛迅速瞪圆! 微苦的甜蜜,伴随着淡淡的奶香,在舌尖绽开。 他从没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小团子吃完了之后,嘴唇上还沾染着黑色的巧克力,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小手摸到了腰上挂着的荷包,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慕听雪,声音软软糯糯:“这个,给。” “一百两?” 慕听雪看了下银票的数额,心中吃了一惊。 这么一块巧克力糖果,搁在21世纪,最多几块钱的事儿,搁在古代竟然能让人愿意花一百两银子去买?这可相当于八九万块钱啊! 小团子妥妥是个超级富二代。 “糖送你吃的。” 慕听雪挺喜欢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实在是不想占小孩儿的便宜。 小团子摇头,很坚持:“爹爹说,出门在外,把银子给好人,好人就会照顾泽宝。” 慕听雪哑然失笑:“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爹爹说得很对。” “爹爹很厉害。” 小奶团子点头,脸上浮现敬仰和憧憬,“我长大也要成为爹爹那样的人!” 慕听雪揉了下他的头。 小奶团子头上的毛绒帽子,被揉得歪向了左边,露出了黑色如绸的长发,以及左边头上一枚簪子,如玉石璜琮。 慕听雪觉得这孩子莫名亲切,“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天快黑了。” 小奶团子眨巴了下大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如扇坠儿:“不要,我离家出走的。” “哦?” “那些坏家伙,想让爹爹再娶,泽宝不喜欢后娘。”小奶团子哼哼着握紧了小拳头,十分抗拒重组家庭。 。。 摄政王府。 摄政王高坐在尊位之上,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幕僚臣子、府兵奴仆面色苍白地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摄政王唯一的子嗣,那位天纵英才的小世子,一夜之间忽然失踪了,大家已经把王府上上下下翻了几十遍,云都十万禁军出动,都遍寻不到! 晏泱坐在一把圈着龙头扶手的紫檀椅上,一袭紫衣肃杀,袖有黑金色龙纹的图腾,他五官极为深邃如刀雕,狭长冷冽的眸子,威棱四射。地上匍匐跪着的奴仆,根本不敢直视他,一个个低垂着头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低磁且有力,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阿泽呢?” “摄政王恕罪,小世子他并不在府里。”一名奴婢战栗不止跪在地上,竟是一副快哭的表情,“是属下失职!” 天呐,摄政王唯一的小儿子晏泽竟然偷偷跑出去玩了,若是出个意外,他就是万死也不足以谢罪啊,“是属下没看好少爷,恳请主子惩罚!” 一声惨叫。 晏泱抬手间,一股恐怖的内力自掌心飞出,击中那奴婢胸口。 奴婢一口鲜血喷出,肋骨粉碎,满脸自责地求饶:“摄政王息怒,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去把……咳……把小世子迎接回来!” 晏泱神色凛冽,拂袖而去。 三个时辰后。 晏泱已经站在那片辽阔的林子里。 百年老树,盘根错节,粗壮的树干里有一个树洞。 “爹。” 一只萌萌哒的团子,从树洞里爬了出来,眨巴着无辜的眸子,揪住了晏泱的衣角。 “离家出走,嗯?” 晏泱直接把萌宝给提了起来,瞳孔危险地眯起。 泽宝委屈:“我只是想找娘亲……” 晏泱很担心儿子出事,毕竟五年前找到儿子的时候,他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在乱葬岗里,浑身青紫血痕,只剩半口气了。 这孩子的亲娘,长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是一场意外,他被仇家陷害,中了迷药…… 事后,他给那女人留下了信物——价值连城的苍壁瓶。 “回家。” 晏泱沉声命令。 “等一等!” 小萌宝伸出手,拽住了爹爹黑金色绣着龙纹的领子,眼巴巴道,“树洞里有个漂亮小姨,刚才救了我,还给了我很好吃的糖。她受重伤快死了,爹爹帮帮她吧……” 晏泱雪目微敛:“好。” “嘿嘿。” 泽宝高兴极了,在前面带路。 进入树洞深处,晏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就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斜躺在地上,淡淡的斜阳照着她如丝缎般柔软的青丝,她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五官靡丽似疏星,峨眉似下弦月,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显得很乖。她似黄昏时,轻柔的风吹动远山上的池水,缥缥缈缈。 晏泱的神思恍惚了一瞬。 他心如铁石,不管再漂亮的女人都无法让他的心激起半丝波澜,但,眼前这个女子不一样,她手里捏着苍壁瓶! “爹爹,就是这个漂亮小姨。”晏泽有点着急了,“她气息越来越弱了。” 晏泱目光森然锋锐,眉头微簇。 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泽宝有些心疼,他迈着小短腿,蹭到了慕听雪身边,捉住了她没什么温度的手,帮她暖暖,呵热气。 晏泱把一切收在眼底,心情有点复杂。 “她失血过多晕过去了,爹爹我们把她一起带回王府找个御医诊治吧。” 第3章 孩子爹是摄政王 慕听雪昏睡了一日一夜。 左手腕依然传来阵阵疼痛,但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尚在忍受范围内。 身下的褥子,十分柔软,缎子也是云傲国最好的云绡烟罗丝,一寸烟罗一寸金,甚至比谢邑大婚用丝绸料子还贵十倍! 慕听雪心中疑惑,她不是在某个榕树洞里么? “醒了?” 男人如神祇一般,推开了房门。 他身高至少有188,甚至一米九。着紫衫黑袍,乌发上一支紫色发簪,似九重瀑布紫云飞。暮色深深,阳光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了他那张冰雕般的面孔上,鼻子挺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个极有威严,也很有权威的人。 慕听雪不由得心里感叹:好一个龙章凤姿的美男子! “这里是哪?” “摄政王府。” 晏泱在距离病榻十米的地方站定,双手背负在后,目光似箭裂虚空。 慕听雪大惊骇然。 摄……摄政王府? 传闻中的摄政王,身兼镇北大都督之职,军功盖世屠尸百万,权倾朝野嚣张跋扈。先帝曾不止一次想扳倒他,但最终一败涂地,惨死深宫。晏太后无子,只生了个公主,十五年前被刺杀失踪。所以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摄政王从宗室里挑选的孩子,过继到先帝名下,扶持为傀儡,自己做第一权臣。 俗话说得好,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就算把先帝剁成肉酱,满朝文武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对外宣称先帝是突发恶疾驾崩。 “泽宝呢?” 晏泱的眸子幽深:“你在意他?” “当然。” 慕听雪想也不想地点头,“那孩子玉雪可爱,让人看到就想亲近……啊,抱歉,您和泽宝是亲戚?” 不能怪她多想。 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大一小等比例复制,一个是成男版,一个是萌系q版。 “父子。” 晏泱直接承认。 慕听雪的额角浮现一滴冷汗。 不会吧,这么巧?孩子他爹怕是要找我算账了,一百两银子(9万块)一颗巧克力糖,四舍五入就是诈骗。 晏泱的面色极为严肃,双手背负在后,有一种绛衣君临天下的气度:“你——” 慕听雪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 要不,先认个错? 她把一只手,探入了袖中,微湿的手心攥住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准备把钱还给孩子家长。 “你还有糖么?” “哎?” 慕听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攥着银票的手僵住了,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 晏泱正色道:“泽宝想吃。” 儿子有很严重的厌食症,吃一顿饭比打仗还难,回来之后唯独对那个什么巧可糖念念不忘。 说着,他递过去一张银票。 慕听雪内心震撼面上却不显,这不是来找她算账的?是还想继续买天价巧克力? 她手里那张银票上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她把一只手探入袖子里,瞬间就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一小把巧克力糖果,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破绽。 一共11枚巧克力。 “多了。” 晏泱立于窗前,苍茫暮色在他冰冷的侧影上,投下剪影。 “多的1枚,送给泽宝的。”慕听雪叮嘱着,“吃完糖记得刷牙,保护孩子牙齿。” 晏泱目光晦暗,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她……是在关心孩子? 慕听雪暗中观察着对方。 这男子身上紫袍领龙纹的绣样,金纹步云履,腰间玉带,无一不在昭示着恐怖的身份! 该不会是摄政王本人吧? 传闻摄政王膝下有一位天才小世子,才四五岁的年纪,就熟读诗文倒背如流。孩子生母不详,摄政王一直没有娶妻,当今太后乃是摄政王的亲姑母,太后多次催婚,但摄政王常常以儿子不喜后娘为由拒绝…… 咦?这怎么和泽宝不想要后娘的说辞,对上了? “费心了。” 晏泱接过巧克力,又给她补了一百两。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微臣来给姑娘换药了。” 满脸笑容的御医徐宪,左手一碗温热的汤药,右手两个药瓶,向着病榻边上走来,“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要不然王爷非砍了我的脑袋不可——” 忽然间,徐御医感受到一股寒意。 他一转头,看到了黑着脸的晏泱,顿时吓得腿软,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摄政王,殿下千岁金安。” 慕听雪:“!!!” 果然,泽宝爹就是摄政王本尊! 她没猜错。 原主并没有见过摄政王,因为“私通生下死胎”,声名狼藉,她被谢邑pua,自己也觉得耻辱,基本闭门不出;而谢邑也瞧不起她的出身,不带她参加任何宫宴。 她赶忙起身,要下榻行礼。 谁知道,晏泱宽厚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你重伤未愈,不必行礼。” 慕听雪整个人僵住,肩头却好像起了一团火,热意透过他的掌心,渗透入白衣下的皮肤。 这……不合规矩。 但摄政王都说了,她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上一个忤逆他的官员,脑袋还挂在辕门的旗杆上呢。 徐宪起身后,上前给慕听雪换药。 动作轻柔地打开了她手腕上的白纱,倒上药液,叹了口气:“姑娘那么年轻,大好的前程,何苦想不开。” 慕听雪垂首不语。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徐宪见她不答,便耐心劝道:“夜路难行,前有曙光。” 小世子喜欢你,摄政王也挺关照你,曙光大大的有。 晏泱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她手腕上,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渗着血…… “不要留后遗症。” “王爷您放心,并没有割断筋脉,微臣保证这位姑娘的左手日后拿东西、用兵器都不影响。” 徐宪开始施针救治。 慕听雪一口一口抿着喝药,认真看着徐御医的针灸手法,精妙非常。这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果真是博大精深,21世纪的中医早已没落,被西方资本疯狂打击,许多好东西都没流传下来,有机会定要好好向这位徐御医请教一二。 半个时辰后。 “摄政王殿下,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时间紧急,她真得回慕府了。 这前后耽搁了将近两日。 谢邑准备抄她的家,填补国库的空缺,她要尽快向父亲禀明,以早做准备! 还有和离的事儿。 慕听雪从病榻上下来,披上了轻绸白狐毛领的披风,推开了雕花镂金的木门,时值初冬,一阵冷风猛然灌进来,把她的长袖都吹得向后鼓了起来,乌发飘飘。 晏泱的眸子微黯,锁定了女人,“本王允许你走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孩子又不管了么? 慕听雪垂首,“谢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听雪铭感五内,若有来日,定予重报。” 晏泱黑了脸。 “如果小世子想找我玩儿,就让他来城西瑶光街的慕府,随时欢迎。” 慕听雪心思玲珑,主动发出邀请。 没有提慕家要被覃岭王抄家的事儿,也没有向摄政王求助。 人际交往这一块,她有自己的准则,交浅言深是大忌。 晏泱黑沉沉的俊脸,总算缓和了些:“一约既定。” 慕听雪莞尔:“万山无阻。” 她翻身上马,策马挥鞭,白狐领纱罗绸面儿的披风在疾驰中向后翻飞。 晏泱看着泽宝亲娘离开的背影,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第4章 拯救慕家 慕府。 慕听雪勒缰绳停下,翻身下马。 “王妃娘娘?” 府门口的管家,一看到慕听雪回娘家,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您怎么回来了?” 管家赶忙上前帮慕听雪解披风,扫落雪。 又差下人拿了一对火鼠裘皮袖筒,给她套上,又塞了个温暖的汤婆子到她手里,“这么冷的天,您还独自骑马回来,不乘舆不坐轿,这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老爷得有多伤心。” 慕府从外面看很朴素。 普普通通的砖瓦青色高墙,门口立着一对招财的貔貅,仆役们穿的也是布衣,但走到里面,才会豁然开朗,六进十二道门,富丽奢靡,修建的堪比个小皇宫。 管家一脸的恭谨:“老爷去绸缎行了,估摸着申时末能回来。”(申时:15-17点) 慕听雪继续往北苑住处走。 路过中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记一记的堂鼓,伴随着悠扬的曲笛声。 戏台高铸,昆曲戏班子唱着婉转缠绵的小调,周围亮着一盏盏红色的绒纱罩灯,影影绰绰。 台下坐着欣赏的,正是二小姐慕玉河,乃是继母所出。 “这昆曲戏班子,是二小姐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专门从夙州买来的。”管家解释道。 慕听雪微微蹙眉。 就快被朝廷抄家了,道路上都是冻死的饥民,家里的女儿还那么招摇挥霍,容易落人口实。 管家仔细着大小姐的表情变化,继续道:“二小姐的确是过于铺张浪费了……但现在是她母亲掌家。” “呦,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大姐啊。” 慕玉河捏着一枚冬枣,咔嚓咬了一口,嘴里是甜的,笑容也甜出毒来,“听说覃岭王娶侧妃,本该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的,却用了正妃的规格八抬大轿迎娶,宴请了满朝文武、皇室宗亲,那排面儿。” 旁边伺候的丫鬟“噗嗤”一声笑喷了。 往铜盆里添银炭的小厮,还有戏子,听闻此言,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吃吃地笑。 二小姐的母亲,是慕家主母。下面的人都讨着二小姐的好。 慕听雪眼皮都没抬一下:“覃岭王要娶谁做侧妃,怎么娶,那是他的事儿。反倒是妹妹你,一介平民商女,却当众大声议论当朝王爷,指责他不遵礼法,传出去你一人被问罪倒也罢了,可别连累了整个慕家。” 想用谢邑来刺激她? 如果是深爱谢邑的原主,估计就受不了了。原主之前五年,每次回娘家,慕玉河娘俩儿就没少明里暗里讽刺她有多么不受宠。 慕听雪则完全不在乎,她压根不喜欢谢邑,甚至厌恶。 “你不要血口喷人!” 慕玉河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了,冬枣也吃不下去了,眼神中蔓开杀气,“我什么时候指责王爷了?我只是……”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她也顶不住啊! 云煌国祚两百六十余年,谢氏皇族初代人丁兴旺,开国皇帝膝下十一子,长子继承大统,其他十个皇子都封了王,但是经历了八王夺嫡和朱雀门兵变之后,谢氏皇族自相残杀,子嗣凋零,主脉支脉差不多都死光了,只剩下了谢邑这一支顺利袭王爵。 也就是说,谢邑是云煌国,除了傀儡小皇帝之外,唯一有皇位继承权的人。 云都有一王爵,二公爵,五侯爵,还有十位伯。这些都是不能惹的勋贵。 她慕玉河算什么东西,私下议论指责尊贵的覃岭王,若被捉住了,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恼羞成怒之下,她对着慕听雪抬起了巴掌:“你嚣张什么,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覃岭王妃呢,整个云都谁不知道你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下堂妇!” 反正慕听雪是个懦弱的废物,又打不过自己。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管家喊了一声祖宗,已经冲了上去,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早年丧母的嫡女大小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挨打的竟然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 慕听雪出手如迅疾如闪电,左手如鹰爪扣住了慕玉河的手腕;右手则一个大耳瓜子扇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慕玉河猝不及防,半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唇角溢出血来。 “你打我?” 慕玉河满脸的不可置信,定定地看着慕听雪,双目之中有迷茫。 “云煌国一京十四省,过半都在遭雪灾,饿殍遍野,横尸路边。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快见底了,国库也拿不出银子买粮,前线还在打仗军饷不够。云都其他的商贾富户都知道收敛着些,免得触了天家的霉头,招来祸患。唯有你!” 慕听雪面容十分峻肃,“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奢靡铺张,一个戏班子三十万两银子说买就买了,醉生梦死的玩儿小明星……玩戏子。戏子的歌声都从府里传到墙外的官道上了!” “我怎么了啊,我就是听个曲儿!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慕玉河不服,委屈极了,“我们慕家金山银山,是首富,赚那么多钱不就是让子女享受的么。” “每逢天灾、战争,国库空虚了,朝廷不是打百姓主意,便是打商人主意。” 慕听雪字字铿锵,“没钱就砍富商的头抄富商的家!枪打出头鸟,你说怎么了?” 原主知道谢邑怂恿朝廷抄了慕家,觉得无力回天,反抗都不反抗了。 但慕听雪还是想争取一下。 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那个极其疼爱她,陪嫁了180亿的父亲。 “你……你就是危言耸听!父亲可是皇商,是宫里丝绸最大的供货商,朝廷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宫里的贵人们还能不穿绸了?” “住口!” 一道儒雅中又透露着几分清癯的中年男子身影,迈入了中庭。 正是家主慕宗启,他原本在丝绸行,与织师们研究新款丝绸的花纹图案,忽然接到了府中小厮的急报,说是大小姐忽然回娘家了。 慕宗启知道大女儿王妃之尊,最是温柔知礼,每次回门都会提前一周书信告知。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杀回娘家,还是头一遭。 第5章 嫁人了又如何?抢回来! 猜到可能要出大事! 慕家主立刻放下工作,原本约好晚上与外阜商人谈生意的酒局,也推了。 作为云煌国首富,他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朝廷规定商人后代不许考科举当官,他就送了小儿子去习武;朝廷规定商人不许乘车,他就每日步行去商行里;朝廷规定商人不许穿绸,他就每日一袭粗布青色布衣,脚蹬布鞋。 听到了二女儿无知者无畏的发言,他焉能不怒? “爹——” 慕玉河不敢相信,平日里最是疼爱子女的父亲,竟然会严厉地训斥自己。 “平日里让你多读点书,少玩乐,就是不听!”慕宗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后都化作了一声疲倦的长叹,“来人,把二小姐送回屋里,禁足十日,罚俸半年。” 慕玉河这回真是哭了,她不能没有钱,没有自由,她都跟小姐妹约好了参加一场京中贵妇攒的赏梅宴。 二小姐被拖走禁足了。 “拜见王妃娘娘……” “父亲不必跪,这里只有雪儿,没有什么王妃。”慕听雪打断了他。 若是在自己的家里,还要受亲生父亲的跪礼,那可真是太悲哀了。 慕宗启清瘦单薄的躯体一震,微微侧过头,那一双憔悴的眸子里竟然隐隐闪出了泪星:“雪儿。” 有多少年了,他们没能像普通的父女一样说话了。 慕宗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长女,她与亡妻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读得又多,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愿嫁等闲人,一次去大自在佛寺上香,对覃岭王谢邑一见钟情。做父亲的不忍看女儿相思成疾,日日消瘦,就主动找上了对方,奉上了一年国库收入的陪嫁。 本希望她能和谢邑幸福过一生,但…… “手腕怎么了?” 慕宗启看到了女儿手腕上包扎的绷带,不由得皱眉,声音陡然提高,“谁伤的你?” “阿爹,且听我慢慢说。” 书房。 屏退下人。 慕听雪便把与谢邑和离的事儿,以及抄慕家补赈灾款亏空的事儿,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与谢邑已再无可能,阿爹也要早做准备,朝廷正在揪咱们家的错处呢,好发落了抄家,一不小心就是三族冲官奴。府里的人要严格约束,不能让他们继续挥金如土,更要严查账册,看看有没有违法的贸易。” 慕宗启有一种深处末路的悲凉,良久,才叹出一句:“无情呐!五年的夫妻,覃岭王竟然向朝廷提议抄了慕家,一点都不顾念你……让你这样伤心。” “我不伤心。” 慕听雪摇头,美目中一派清澈通透,“女儿已经不爱他了,何来伤心之说?” 全家上下百来口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还有恋爱脑,那慕宗启生这个女儿真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慕宗启愕然,似是不相信这话能从大女儿嘴里说出来:“雪儿,你当真这么想?” “千真万确!” 慕听雪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所以阿爹,当务之急是咱们得议个对策,如何在这场诡谲风波中,保下慕家。我的建议是,主动拿钱出来赈灾,在附近城中和附近几个县设立布施棚,给灾民发粮。” 慕宗启眼底的黯色,一扫而空:“这倒是个好主意。把家财给散出去,保个平安。” 慕听雪沉声道,“这么做,能博个"义商"的好名声,又帮朝廷缓解了灾情。” “好!好!好!” 慕宗启连说了三个好字,看大女儿的眼神都变了,“就这么办。” 顿了下,又道,“商人就是研究人性,雪儿深谙此道。依为父看,你此番和离之后,也无须去做谁的妻,整日盘桓在深深内宅,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埋没了才华,你就做你自己!” 。。 摄政王府。 镶嵌着和田玉的紫檀木茶几上,摆着两个茶盅,一盘莲心桂花糕,一盘捏成兔子形状的奶香包。 一枪一旗嫩绿的芽尖儿,浮浮沉沉。 “吃。” 晏泱眸色深深,像是命令。 “不吃!” 小泽宝抗议,对着爹爹置气,哼哼唧唧的,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好似包子,“府里的点心不好吃,我想去找漂亮小姨玩儿!” 晏泱:“……” 泽宝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巧克力糖,十分宝贝地剥开了糖纸,掰了一半放嘴里:“这是最后一块了。” 晏泱一双锐利的眸子望着桌案,不说话,俊美宛如神祇的面容异常峻肃。 少顷。 男人闭上了眼睛,脑中勾勒出慕听雪巧笑倩兮的模样。 嫁人了又如何? 那是他儿子的娘亲,抢回来便是! 。。 腊月二十八。 部分百姓的茅屋、土房都被厚厚的积雪给压塌了,本就歉年粮食不够吃,这会儿更是饿得躺倒在了大街两侧,连个避雪之所都找不到。 冻死街头,饿死荒冢,无人收尸。 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快!去慕氏织造行门口,可以免费领一个白馒头、一碗热粥,8两米。”(16两一斤) “太好了!八两米,能救我家中年迈老母一命了。” …… 数不清的灾民,拖着面黄肌瘦的残躯,向着瑶光街巷而去。 发放赈灾粮食的棚子,已经搭好了。慕家的下人扛着米粮,一麻袋一麻袋地搬过来,巨大的铁锅里熬着热米粥,蒸笼里蒸着香喷喷的馒头。 一共二十个赈灾点。 瑶光街上的这个,是由慕听雪负责的。 她没有挽华贵的发髻,不戴珠翠环佩。而是与灾民们打成了一片,穿上了布衣,披着玄色起暗花的棉袍。 “乡亲们排好队,不要挤。每人都能领到粮,今早刚从大运河买来的两百船粮食,足有七十万石。” 慕听雪微笑着,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风雪中却格外的有力量。 安抚着每一位灾民的心。 “是覃岭王妃!” “慕家真是太慷慨了!” “这都饿死上万人了,负责赈灾的王爷还大张旗鼓的娶侧室呢。” 慕听雪早就算好了账,云都有二十万灾民,附近7个县郡有五十六万灾民,共计七十六万。当然,这是官方统计数据,实际受灾人数肯定远超这个数字。当官的大都是老油条、不粘锅,上报数字的时候就会往少了报。 “就按七十六万灾民去算,每人每天领8两赈粮,每天消耗两万八千石。” 慕听雪算着账,“这批粮,可以支撑25天左右。” 一旁的账房管事,“啪啪啪”一通拨弄算珠,欠着身子满脸佩服:“大小姐果真是经商天才,一钱不差。” 慕听雪却并不乐观:“这只是纸上谈兵的数据,七十万石粮,能支撑十五天就不错了。” 十五天可熬不过这个灾年。 还是得跟父亲合计一下,多联络一些大米行的粮商,或者租船去没有受灾的富庶省份买粮。 算好了账,她亲自布施,给一年迈的灾民,盛上了热粥,送上一小袋八两米。 百米之外。 “漂亮小——” 泽宝认出慕听雪,惊喜地叫出声。 第6章 有爱一家三口 却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嘴。 “别吵,她在忙。” 晏泱一袭紫貂大氅,撑着油布伞,为儿子遮住风雪。 “唔。” 泽宝眨了下纤长卷翘的睫毛,他把老爹的手给掰开,咕哝了一句,“我懂,大自在殿的主持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 晏泱给儿子请了四位名震天下的老师。 结果晏泽这小子依然皮得上天,今儿把这个老师养的宠物狼犬给欺负自闭了,明儿把那个老师的草药给薅了,后天又离家出走……若让孩子亲娘教,不知能不能乖一些。 一直忙到暮色黄昏,慕听雪才得空准备坐下来歇一歇。 这才发现一大一小父子俩,就那么在雪地里杵着,直勾勾地瞅着她。 慕听雪福身行了一礼:“参见摄政王殿下、世子殿下。” 晏泱:“免礼。” 慕听雪浅浅笑着,语带歉意:“瞧我这忙的,忽略了二位贵客。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赶紧进屋喝杯暖茶。” 晏泱:“刚到。” 泽宝:“……” 层渊雪谷的千年寒冰,都没有爹爹的嘴硬哦。 泽宝的眼睛特别灵,嘴也甜:“我担心小姨的伤,就缠着爹带我来探望你。” 慕听雪扫了一眼伞上的厚厚落雪,笑了下:“我的伤势已无碍,谢谢泽宝关心。” 泽宝偷偷对着他爹扮了个鬼脸。 ——还是得靠我吧。 从摄政王怀里跳下来,他凑到了慕听雪旁边,亲昵地捉住了慕听雪的手。 还特仔细地检查了她手腕上的伤。 。。 宴客厅。 慕听雪把泽宝放在了绣墩上,怕他在外面冻着了,还取了一块厚实的绒毡盖在了他的膝盖上。 “小姨,我不冷。” 泽宝眨巴了下眼睛,“你摸摸。” 慕听雪摸了下小包子萌萌的脸蛋,果然不凉,孩子手心也热乎乎:“那就好。” 绣墩的下方是中空,放了个云铜盆,盆里燃烧着无烟的银炭。 坐在上头的人,屁股都是暖的,像热炕一样。 府里伺候的长随、丫鬟,都很好奇,大小姐怎么带了个那么俊美贵气的大男人回来,都在厅里待大半个时辰了,这是闹哪一出? 不过好歹有个萌娃儿,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晏泱是个大冰山,不爱说话。 目光落在客厅中央,三足加盖的香炉上。炉盖镂空,氤氲出名贵的玉熙香。 泽宝古灵精怪的眼睛,在两个大人身上来回扫。 咋感觉,气氛有点僵呢。 “小姨,我饿了。” “厨房里做了百花鸡,白灼螺片,锅贴豆腐,还有三元大群翅,蒸了紫薯豆沙糕。”慕听雪尽地主之谊,“用个晚膳吧。” 泽宝机灵地转过头:“爹爹也一起吃吧。” 晏泱:“好。” 慕听雪:“……” 这答应的也太爽快了吧,正常的中式家长,不应该客气地推辞么,再训斥小孩子不懂事,以天黑了为借口带着孩子离开? 一桌丰盛的晚膳摆上了桌。 慕听雪虽面对晏泱觉得不自在,但好在有泽宝这个开心果儿,调和了气氛,也就不显得那么尴尬了。 三人用餐,倒像是一家三口。 慕听雪端起一个白釉印花婴戏瓷汤盅,揭开了盅盖。 百合赤豆甜粥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她给了泽宝一个勺儿:“尝尝。” 泽宝接过勺儿,盯着甜粥,没动。 晏泱微微蹙眉,这孩子严重挑食,这该不会又要在慕听雪面前闹起来吧,如果这臭小子敢,他就…… “泽宝乖,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尤其是五谷杂粮,富含着人体成长所必须的营养,小朋友如果太挑食,就长不高了。” 慕听雪柔声劝着孩子。 泽宝原本是很抗拒粥饭的,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竟舀了一勺百合赤豆甜粥,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唔,好香啊,甜甜糯糯。” 晏泱愕然。 这还是他儿子么? 泽宝竟然乖乖地拿着勺儿,一勺一勺地从盅碗里舀着吃,嘴唇边上都沾了煮的烂熟赤豆的皮。 要知道之前在摄政王府,就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这孩子喂下去过五谷粥米。 慕听雪这么柔声一劝,泽宝呼噜呼噜,吃了大半碗。 更神奇的是,慕听雪给泽宝夹了一根百花鸡的鸡腿,他也给啃了,鸡肉的鲜美汁水,胡椒粉的鲜香,肉质本身的娇嫩和甘鲜,在唇齿间爆开,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满足的小仓鼠。 “多吃点。” 慕听雪看着小包子吃得那么香,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转头,就看到了某人。 “王爷怎么不动筷?是菜不合口味么?” “菜很好。” 晏泱声音有些微的暗哑,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又夹了螺片。 慕听雪沉默了少顷。 感觉与摄政王大人交流,实在是有点累,要拼命的找话题,而且对方还不一定搭理你。还是软软可爱的泽宝好。 泽宝吃饱喝足,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就这么像个团子,依偎在了慕听雪身边。 窗外,天已经黑了,慕府各处宅庭屋檐下,一盏盏琉璃灯次第点亮。照映着雪景,越发亮堂。 晏泱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刚准备把泽宝给带走,却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窝在慕听雪怀里睡着了。 “这……” 慕听雪也犯难了,把小团子给摇醒,有点不忍心。 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感应,她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脑子一热,“要不让泽宝今晚睡在我这儿吧,外头风大雪滑,睡着之后体温低,万一冻病了就不好了。摄政王殿下明日再来接他回去。” 话音刚落,慕听雪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感觉自己像个拐小世子的变态。 更何况泽宝爹还那么难说话…… 晏泱颔首:“有劳了。” 见对方答应的如此迅速,都不带犹豫的,慕听雪大为错愕。 总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摄政王殿下是不是有点儿太信任她了?亲儿子都能托付给她过夜。 第7章 为她遮风挡雨 慕府门口。 瑶光街上排队领粮食的灾民还没有散开,有的甚至直接在慕氏织造行贺慕家府邸的高墙下蹲坐着,蜷缩成一团,双目无神,嘴唇在颤着,头和花白的头发胡须都跟着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不敢闭上眼睛。 尽管很困了,宁可狠狠掐自己一下,也不愿睡去。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的很,这一睡,第二天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慕听雪身为一个21世纪的女性,从未直面过如此残酷的景象。 称之为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管家,把空着的东苑收拾出来,让府邸墙外的灾民进去,有个挡风雪的地方。” 慕听雪终是不忍。 慕家的府邸不小,属东苑是最宽敞的,原主生母的居所。母亲去世的早,东苑就空置下来了,有丫鬟小厮定期打扫。 就算让灾民们在东苑的客厅、木质走廊里并排躺着,也比在高墙外等死好。 慕府的管家震惊了,露出为难之色:“可是大小姐,那是夫人的……” “我当然知道是娘的住处。” 慕听雪打断了他,态度强硬且坚决,“不止东苑,把城里慕氏闲置的七处宅子都打开,放无家可归的灾民进去避风雪!” 管家垂着头:“七处宅子有两处是……” “二叔的?” 慕听雪见管家支支吾吾,立刻就明白了,“那就先用父亲的五处闲置宅邸。” 她刚回来没多久,还是谨慎些好,不去招惹二房。 做事不可越界,她今日若强令管家把二叔那两栋闲置宅邸也打开给灾民用,明儿还不知道二房那边要闹出什么乱子。二婶可是个厉害的,控制欲很强。 “是,小的这就去。” 管家松了口气,大老爷已经在放权给大小姐,还把大小姐当继承人培养,所以不管是东苑还是那五处宅邸,动了也没关系。 “若地方不够,本王下令让大自在佛寺、京兆府、以及麾下闲置的宅子也打开,放灾民进去。” 耳畔传来富有磁性好听的男低音。 慕听雪一转头,发现竟是泽宝他爹:“王爷……” 您怎么还没走? 她以为,把这位大冰块送到府门口,他自己就会离开了。 “谢谢!” 既然人家都递来橄榄枝了,不接是傻子。 大自在佛寺是皇家寺院,有数不清的空屋,占地面积堪比皇宫。祭拜佛祖的大殿,少说能收纳数万灾民。京兆府的巡抚衙门,也有广阔的空地,至于摄政王麾下的闲置宅邸,城里城外,估摸着也有十多处。 “慕姑娘有悲天悯人之心。” 晏泱冰冷的眸子里,浮上了一丝温度。 “说来不怕您笑话,摄政王殿下,我只是在自救罢了。” 慕听雪的表情既无奈,又透着一丝悲凉。 晏泱深深地凝视着她:“谢邑无法为你遮风挡雨,只能给你招风惹雨。” 他把手里的油布伞递给了她,替她挡住了风雪。 慕听雪撑着油布伞,目送着摄政王离开的背影,耳畔回荡着他适才的话,心中沸反盈天。 “他怎么知道我和谢邑……” 如果没记错,自己从未曾在晏泱面前,提起关于前夫君的半个字! “摄政王暗中调查过我了。” 慕家生死存亡之际,慕听雪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摄政王离开时的那番话,言外之意就是他有能力、也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慕听雪幽幽一叹。 摄政王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仅仅是因为泽宝么? 慕听雪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来不及多想,就看到管家、仆人们把灾民们从侧门引入府内东苑。 天地不仁义,万物生灵都好像草扎的狗一样。 灾民们白日里刚吃了慕家好心施舍的馒头和粥米,这会儿都有礼貌的很,没有到处乱窜,沧桑疲惫的面孔上,充满了感激以及对温暖大房子的向往。 “奶奶,这灯笼好漂亮啊。”衣衫褴褛瘦弱的小子,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琉璃灯垂下的璎珞穗子。 “黑蛋别乱摸,那是恩人家的东西。”老妇人拍开了孙子的手。 木质长廊的地板上,留下了灾民草鞋底沾染的雪水泥泞。 前脚走过去,后脚就有奴婢给擦干净了。 老妇人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脏,赶忙把鞋子给脱了下来,赤着脚在雕梁玉栋的木长廊上走。同行的灾民也意识到了这点,不想给救了他们命,给粮又提供住所的慕家带来麻烦,自发地脱下了脏鞋子。 他们倒不觉得地板凉,脚早就冻得麻木了,木地板反而温暖。 “好暖和啊。” 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厅堂,有桌椅。 老妇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只有三十七岁,看上去却像七十三岁: “大小姐,民妇可以在椅子上睡一会儿么?不用太久,一个时辰……啊不,半个时辰就行。民妇已经三个晚上没合过眼了。” 慕听雪并没有回房带孩子睡觉,而是跟来了东苑,看看灾民们的安置情况。 听到诉求,她点头应下:“可以。” 老妇满是血丝的眼球,盈上了热泪:“谢……谢谢慕大小姐,谢谢慕老爷!” 她坐在一张木椅上,脑袋一歪,几乎是立刻地就睡着了。 黑蛋就依偎在老妇腿边,好奇地大眼睛在慕听雪身上扫来扫去。 慕听雪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不睡?” 黑蛋摇头:“俺守着奶奶。” 慕听雪不解。 黑蛋哆嗦了下苍白的嘴唇:“昨天晚上,父亲睡着了,再没醒来。” 慕听雪顿时感觉喉咙好像被堵住了,她很后悔问了孩子这个问题。 可能是出于愧疚,她从藏在袖子里的小玉瓶里,取出一枚巧克力,递给了孩子:“吃糖。” 黑蛋珍而重之地结果,剥了糖纸,塞到嘴里。 舌尖绽开的滋味儿,是他从来不曾体验过的,仿佛置身于柔软的云层中,又似被粘稠的浓香包裹! 一块热量极高的巧克力下肚,饥饿感也减轻了不少。 黑蛋吃完了,糖纸舍不得扔,缕平整,小心地藏在胸前。 。。 覃岭王府。 红的灯笼,红的烛,红的纱曼,婚后第三日。 谢邑和侧妃离环儿,在紫檀木的大圆桌边上用餐,一共三十六道菜,二十六道是荤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酒壶里的,也是八十年的碧琼液,云煌三大名酒之一。 离环儿动了两下筷子,就兴致缺缺道:“这盅河豚熬的汤,不好喝。” “河豚是下午专门从河道总督衙门取来的,汤不好喝那肯定不是食材问题,府里的厨子不好。”谢邑知道她是左仆射千金,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便耐心哄着:“明儿本王把御汤楼的厨子叫来,给环儿熬汤。” 御汤楼掌勺的,是宫里退休的御厨。 在皇城开了个馆子,专门做汤,口味一绝。那栋楼格调很高,不接待平民和富商。 离环儿本来满心幽怨,因为慕听雪自杀在婚床上,坏了兴致,心里有了阴影,谢邑至今没有与她圆房,但此刻听到这些话,立刻重新焕发出笑容,娇嗔道:“夫君待我真好。” 第8章 拱火 离环儿本世家嫡系女儿,理应做正妻的。 家族看重了谢邑皇族王爷的身份,决定赌一把,送她过来做侧妃,若是生了个皇室血统的儿子,日后还能被世家推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云都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勋贵世家都厌恶把持朝政弄权的摄政王和太后。 所以这房,一定得圆。 就在这个时候。 一名披甲执刀、高大英俊的军官走到了谢邑身后,面色凝重地耳语了几句。 谢邑露出惊讶之色:“她放粮赈灾,还把豪宅给无家可归的灾民住?” “是的。” 军官神色激动,“属下亲眼所见,王妃在城内发粮赈灾。慕家是自掏腰包,买了二十船粮、约七十万石粮。如此,倒是帮王爷您解了燃眉之急。” 他是跟了谢邑十多年的心腹,生得高大英俊,常年在军中所以皮肤健康黝黑,眼睛锐利如鹰。 离环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阴阳怪气道:“王爷,恕臣妾直言,王妃姐姐这么做实在是有失分寸。好人都让她做了,金都贴到了慕家头上,倒是让王爷您担了恶名。她赈灾您娶妾,百姓们会怎么看您?” 谢邑笑容逐渐消失,不觉皱起了眉头。 离环儿继续拱火:“王妃这是在给您挖坟呐。她若真有心帮您排忧解难,就不该越过您!她应该主动上交赈灾银和粮食,让王爷您出面去赈灾,而不是自己在那儿出尽风头。” “侧妃娘娘这是什么话,王妃她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七十多万灾民等着吃粮,云煌国每天都有两三千人饿死,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还想着勾心斗角!” 景阳不止是覃岭王心腹,更是金吾卫中郎将,武艺超群。 他老家就在隔壁江阳县景家村,村子里糟了大灾,村民们与本家多少都沾亲带故,千余口人都是靠着王妃的赈灾粮,才活下来的。 “你——” 离环儿气得肺都要炸了,一拍桌子,“放肆!” 景阳也是豁出去了,铁了心道:“这赈灾的差事,可是朝廷指名让咱们王爷去做的。若是办的不好,灾民吃不到粮,大批量饿死,到时候激起了民变,反民揭竿而起,边境还在打仗,这内忧外患的,圣上怪罪下来,王爷可担不起,侧妃娘娘,您担得起么?!” 还挖坟。 依他看,是这个离环儿给王爷挖坟还差不多。 谢邑听闻此言,如醍醐灌顶,惊出一身的冷汗,若真如景阳所说,发展成最糟糕的结果,他这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另一旁,离环儿也彻底被震住,脸色苍白的可怕,嘴唇直哆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属下冲撞了侧妃娘娘,还请王爷责罚。但属下每一句话,皆出自肺腑,为了王爷您考虑!” 景阳跪下,躬身叩首。 他取下了头上的银白头盔,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连磕了三个响头。 谢邑此刻已经恢复了理智,之前被离环儿挑唆而燃起的对慕听雪的怒火,已经如轻烟一般消失不见:“景阳起来吧,本王恕你无罪。” “夫君——” 离环儿觉得委屈,扁着嘴,撒起娇来。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她一跟谢邑撒娇,对方总能依着她、惯着她;可这一次,同样的招数却没用了。 谢邑冷冷道:“扶侧妃下去歇息。景阳去慕府,把王妃接回来。” 两名婢子就把离环儿给拉出去了。 离环儿那个不甘心啊! 竟然要把那回娘家的贱人给接回来?这怎么能行! 那封和离书,究竟还签不签了? 。。 慕听雪陪着小泽宝睡了一夜。 这孩子睡觉特别乖,不吵不闹,就那么一小团,也不会胡乱滚,手脚也老实不踢被子。 一夜无梦。 隔日卯时末,颜菀悠然转醒。(卯时:早5点到7点) 身边的萌宝还在呼呼睡着,她轻捏了下孩子软软的脸颊,超级q弹。 泽宝睡得极沉,捏了一下并没醒。 “五年前,原主被陷害怀孕生下死胎,如果那对孩子还活着,估计也跟泽宝差不多大了吧。” 她坐起身,披上了棉服。 外面雪已经停了,她决定去庭院里走走。 “说起五年前,我也出了车祸,差点成植物人。在icu病房躺了整整七天,才脱离危险。”慕听雪喃喃着。 昏迷休克的那七日,浑浑噩噩的,好像做了一个极漫长极绮丽的梦。 梦中自己一个看不见脸的高大男子,关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 男人好像中了毒,跟她做了各种动作…… 苏醒过来之后,她已然无法忘记那个过于真实的梦,甚至还偷偷去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建议她去谈个恋爱,交个男朋友,释放一下自己。 慕听雪至今想起那位四十多岁和善女心理医生的建议,她都能尴尬地用脚指头抠出一座城堡。 走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北苑,来到了南苑附近。 南苑是二叔的住处。 通往角门的长廊上,传来阵阵呜咽,像是小孩儿压抑的哭声。 伴随着的,还有篾片抽在皮肉上的清脆响声。 篾片是竹子茎劈出的薄片,是深宅大院的主子们,经常用来体罚下人的工具。 “还敢躲?混账!” “不……”被惩罚的孩子穿着打补丁的单薄粗布衫,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眼泪,但他紧闭着嘴唇,就是不肯低头服从。 “你这腌臜玩意儿,竟然还敢跟老子倔?打!” 琉璃灯下,一着纻罗丝绸的十七八岁的青年,满脸狰狞之色,用极凶恶的语气道,“用什么篾片?给我用最粗最重的铁棍杖责,往腰上打!打烂他的内脏!” 慕听雪听得直皱眉,认出这狠毒少年正是二叔的长子慕公孝。 大房和二房一直不和睦。 “住手!” 照这么个打法,长铁棍杖责,这孩子的肾脏是保不住了,当场打死是必然。 刚一走近。 慕听雪就惊讶地发现,那个被篾片抽打得都是血痕的可怜小男孩儿,竟然长得有些像自己,尤其是鼻子和嘴巴,几乎是粘贴复制出来的。 第9章 萌宝二号 用刑的下人们是二房的,压根没把慕大小姐放眼里,只要他们主子慕公孝不发话,就不收铁杖。 慕听雪抬手,拧握成拳。 “嘭” 一拳袭出,隐有破空之音,重击在左边那名用刑下人的右手腕关节上,关节是人体的薄弱部位,当即折断,长而沉重的铁棍落在那孩子腰背上之前,又被慕听雪一脚凌空弹踢了出去。 拳如龙象,打碎了一人的鼻子。 紧接着胳膊曲起,向后一个肘击,正好把一个企图偷袭敲闷棍的家伙给撞出去五步。 不到一分钟,四名恶奴就歪歪斜斜躺了一地,挂彩哀嚎着。 慕公孝的脸上浮现畏惧之色:“你……你怎么忽然这么能打了?” 过去的慕听雪就是个不会武的柔若女流,性格还懦弱的很,谁都能欺负她、踩一脚那种。 可眼前这位,过于彪悍跟个女将军似的! 这巨大的差异感,令慕公孝少爷久久说不出话来,脑子像过了电,噼里啪啦的。 他并不知晓,慕听雪不止是个外科医生,她从小运动神经就很发达,学过武术,还是国家武英级散打冠军。曾经有星探找她去拍戏做打女,但合同太过于霸王条款,她拒绝了。 慕听雪不搭理慕公孝,俯身把伤痕累累瑟瑟发抖的五岁孩子,给抱了起来。用白狐毛绒披风裹住,替他挡住寒风。 “叫什么名字?” 她柔声问。 小包子不答,乌溜溜的眼珠发亮,眼角一颗美人痣,直勾勾地瞅着她。 好暖和的衣服啊。 “他啊,叫小杂种。” 慕公孝企图找回一点儿场子,开始疯狂贬低对方,“马夫生养的卑贱玩意儿罢了,本少爷亲自調教他,是他的福分。” 什么玩意儿? 調教? 二房的这个慕公孝,该不会是个炼铜术士吧…… 思及此,慕听雪恶心得想吐。早就听说过一些有钱人玩得很开,摒弃道德人性,毫无下限。 而怀中的小男娃,听到了慕公孝的话,也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下。 仿佛寻求庇护一般,脑袋往慕听雪怀里钻了钻。 她身上,很温暖,令人安心。 慕听雪沉声道:“这孩子我留下了。” 慕公孝显然不乐意,但地上还躺着四个不停哀嚎的家丁,令他不得不畏惧于对方的实力,不敢直接上去抢人。 “王妃未免也太霸道了吧,连一个小仆人都要跟本少抢。” “怎么,你也想试试?” 慕听雪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扬起,握紧了拳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慕公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白了脸。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竟然对自家人动手!慕听雪你就是个母老虎,难怪覃岭王不要你!!” 这位少爷仔,高着嗓子骂骂咧咧,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皮肉娇贵,可不想挨一顿瓷实的打。 慕听雪没有去追,眼下最要紧的是给这孩子治疗伤势。 回到闺房。 “趴着别动。” 慕听雪把孩子放到了床榻上,发现他脊背上一部分破旧衣料,已经和伤口血迹黏连在一起了,便用小剪子,一点点地剪开。 这孩子挨了二十多下篾片,皮肉都被打出血了,篾片和衣服都不干净,贴到伤口上,已经造成初步感染,体温很烫。 用自制的盐水,给他清创。 细细的竹签,倒刺在了肉中,一根根拔出来。 新伤覆盖着旧伤,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挨打了,由于旧伤处理不恰当,有的地方形成了闭合红肿底下有脓。用火烧过的薄刃切开脓肿,进行排脓消毒,这又是一项大工程。 “呜。” 孩子趴在踏上,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呜咽。 “弄疼你了?” 慕听雪上药的动作一顿。 孩子摇了摇头,小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枕头,手背上青筋凸出。 慕听雪知道他了太多苦,被欺凌惯了,性格内敛,就算疼也不会说,心中禁不住升起一股怜惜之情,清创的手法更轻柔了几分:“好孩子,很快就结束了。” 小玉瓶空间里有一瓶伤泰宁软膏,专治外伤化脓就不愈合,也适合手术后伤口使用。 慕听雪取出来,挖出湿润的一大块,仔细给孩子涂抹了。 人体是湿润的水环境,所以这种偏湿润的修复软膏,是最好的,还能隔绝伤口上的各种细菌,达到快速愈合的效果。 湿润的软膏,凉丝丝的,有镇痛效果。 孩子抓紧枕头的小手,逐渐放松下来,一双漂亮眸子舒服地眯起。 右边墙壁的大红木橱柜里,有好十几罐茶叶,其中一盒就是蒲公英叶子晒出来的茶。 蒲公英在《神农本草经》中有记载,可以清热毒、化食毒。用21世纪的话来说,就是消炎,对于治疗肿痛、发炎有不错的效果,还有一定的抗癌功效,是个好东西。 她吩咐丫鬟泡了蒲公英茶,为孩子喝。 治疗结束,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我叫晏泽,你可以叫我泽宝。” 床榻上另一个团子,已经醒了。 泽宝发现了趴着受伤的小孩儿,跟自己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怎么的,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就升起一股亲近之感,想要和他交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儿默在那里,不接言。 总不能跟晏泽说,自己叫“小杂种”吧…… 看着泽宝穿衣服,那华贵上等的料子,他不由得生出一股自卑之感,他这样儿脏兮兮又粗鄙的下人,怎么能跟俊俏的少爷躺在同一张床上呢。 “他叫慕无涯。” 慕听雪临时起意,给起了个名字,“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么漂亮的孩子,如果总是顶着那么个不堪的名字,定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余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抬不起头来。 韩愈的这句劝学诗倒也衬他,穷苦孩子,多读书多学习才有出路,文盲只能做一辈子体力活不得翻身。 趴着的慕无涯猛然看过来,一双明亮的瞳孔,压抑着喜悦,极为激动地瞅着她! “好一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泽宝凑过来,眨巴着锃亮的冰眸,“名字意境深远,真羡慕你,不想我爹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漂亮小姨这句诗先生从没教过,是您自己作的么,简直是千古绝句!” 慕无涯愣了,耳根红透,越发无所适从。 涯宝? 他这样出身的人,也能被当做宝贝么。 慕听雪也愣了,摄政王世子的教书先生,那肯定是当代大儒,这么经典的诗句竟然没教过?不应该啊,除非这个架空的时代根本没有唐宋八大家韩愈。 偷诗、卖诗这种事,穿越者不屑为之。 “不是我做的诗,是一位学富五车姓韩的老前辈,我偶然听之。” “真的吗?我不信。” 晏泽一脸狐疑,觉得慕听雪是在谦虚。 第10章 覃岭王求和 作为摄政王世子,他自小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诗词歌赋看过少说八千本,若真有这么个“韩老前辈”,不该至今寂寂无名。 云煌国的官场的基本盘就是世家,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都是世家子弟,平民、仆人没有出头晋升渠道,极少数有文才的平民,会大着胆子当街拦住世家勋贵的车架“献诗”“献书”,如果得到青睐,就能顺利被世家收为徒弟,得到举荐,进入云煌官场。 当然献诗成功的只是凤毛麟角,大部分都会被当街打死打残。 慕听雪笑道:“该用早膳了。” 转移话题。 婢女送来了适合慕无涯的新衣服,凇江棉布的软料,尺寸稍大,穿在身上正合适,不会因为过于贴身紧绷而擦到背部伤口。 慕听雪一手牵着一个团子,去了用膳的厅堂。 早膳算不上丰盛,就是普通的小米南瓜粥,四个竹屉笼冒着蒸蒸白气,一笼豆沙包,一笼肉包,一笼荷叶米靶,一笼蒸饺,再配上两盘咸香的酱菜,龙泉窑双鱼耳瓷盅里盛着紫苏汤。 只要慕听雪在,泽宝就不挑食,呼噜呼噜地喝养胃的紫苏汤。 慕无涯有些不敢动筷,却控制不住地偷偷咽口水。 他从没坐过主人的餐桌,一直以来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黑馒头,这样又大又白的包子他以往只能远远看着。 慕听雪见状,给两个宝,每人夹了个大包子。 “吃吧,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末了,又对十分拘谨的慕无涯道,“我既然从二房那边把你要过来了,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做我的孩子。” 论如何跳过男人,直接拥有一个美貌的萌宝? 慕听雪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慕无涯捧着大肉包,狠狠咬了一大口,眼眶微红,闪出了泪星:“好烫……” 他抽了下鼻子。 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小姐,覃岭王府来人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一娇小玲珑的青衣丫头走了过来,恭敬地汇报着。 慕听雪放下筷子:“谁?” “是景大人,他带着王妃御用的马车,前面儿是八骑护驾的士兵,后面也有八名随从,排场十分煊赫,说是要迎您回去的。” 原主有三个丫鬟,一个叫鸳鸯,聪明伶俐;一个叫青鸟,擅长养花;还有一个叫雀雀。 都是从小服侍原主的,数十年的主仆情谊。 原主嫁给覃岭王府为妃,三个贴身丫鬟一起陪嫁过去,但覃岭老王妃,也就是原主的婆婆疯狂找茬,说商人家里的婢女低贱不懂王府规矩,先是以琐事为由,打死了雀雀;又随意寻了个错处,把鸳鸯和青鸟卖到了花街甜巷,至此原主在婆家彻底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也亏得原主有钱。 花了大价钱,偷偷把鸳鸯和青鸟赎了出来,送回了娘家,好让她俩有口饭吃。 眼前这个来汇报的青衣丫头,正是青鸟。 她身上自带一股花草的清香,面容清秀,若空谷幽兰。青鸟平日里很沉默,不是在养花就是在锄草,唯独在跟主子说话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眼睛才会发光。 “景阳?” 慕听雪略一思索,就从原主记忆中,找到了对应者——年少有成的金吾卫中郎将,长相颇为英俊,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武艺高强,是个十分可靠实心办事的下属。 谢邑很是器重景阳,不仅仅因为景阳替他挡过刀,更因为此子有领兵之将才。 “是。” 青鸟颔首,“景大人对咱们这些奴婢说话也和和气气,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军爷那般威煞吓人。” “他在宴客厅?” “不,景大人没进来,他在门口等着大小姐您。看到慕府门口的赈灾点忙不过来,他还主动过去帮灾民发粮,维持秩序。” 慕听雪想的要更深些。 这个人是谢邑派来的心腹,他的言行举止,代表了谢邑。做这些,很可能是为了给谢邑树立正面形象,也就是所谓的立人设。 “之前云都不知道多少人说大小姐的闲话,什么失宠什么下堂的,这回可不堵住他们的烂嘴!王爷主动求和了,接您回去继续当王妃,那个侧妃离环儿也不过如此。” 青鸟一脸愤愤,对尚书左仆射家的那位四小姐,很是不屑。 看到自家主子得宠,得王爷重视,只觉心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颇为畅快! “主子,奴婢这就给您梳个漂亮的发髻,美美的回去打离环儿的脸……” 话音还没落下。 就被慕听雪抬手制止:“不必了。” 青鸟愣住:“哎?” 宛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热情熄灭。 不会吧,这么好的机会,主子竟然要放弃? “景阳那边,你去回绝了,就说我身体抱恙,慕家风水养人,不便远行。” 青鸟沉默了须臾,便点头离开。 到了慕府门口,把主子的话,原原本本地跟景大人复述了一遍。 景阳难掩失落,恭敬地一抱拳:“王妃娘娘既然受了伤身体不好,那便先好生休养着。末将来日再登门,迎娘娘回王府。” 他一个四品中郎将,肯定不能跟王妃用强。 强闯入慕府里逮人,那是土匪才会做的事。 更何况,景阳本就十分佩服慕听雪的人品,对于她散财赈灾的义举,很是敬仰。 。。 覃岭王府。 “什么?她推脱不肯回?死赖在娘家?” 谢邑气得黑了脸,不可置信道,“本王台阶都递过去了,她竟然这般不识趣,还跟本王拿乔!” 这波叫什么。 叫脸面丢尽! 他一个王爷,还是皇族正统,都派心腹去接人了,面子给足,排场到位,对方却反手给了一个冷巴掌。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 景阳试图给慕听雪开脱,说了不少好话,“王妃娘娘不是装病,您忘了么,她几天前还割腕自尽,流了满床的血,被褥都浸染透了,那可是致命伤!普通人遭逢此难少说得卧床一年,可娘娘为了赈灾,却带病在冰天雪地里,为灾民们分发粮食,病情恐怕已经加重。” 谢邑还在气头上,冷哼一声:“那还不是她自己作的?本王天潢贵胄,何等尊贵,娶个侧妃怎么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就她事多寻死,谢氏皇族的血脉还需本王传承呢。” 第11章 帝城长公主 景阳尴尬。 不知怎么反驳。 云煌国谢氏皇族,只剩下小皇帝和王爷,覃岭王老王妃也整日耳提面命的,让王爷多娶几个,开枝散叶,为谢家绵延子嗣。 小皇帝才十五。 摄政王晏泱,那就是虎豹豺狼,小皇帝能不能活到二十岁都不好说……毕竟,先帝爷就是摄政王给弄死的。 “还有,什么叫不便远行?” 谢邑是越想越气,“慕家到覃岭王府,也就隔了几条街,坐轿子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远了?” 景阳嘴唇微动,想说王爷您别较真。 可谁知道,谢邑像是炸了的河豚一样,根本停不下来:“他们慕家财运好,风水养人,难道我们覃岭王府风水就差了?建府的时候,也是请钦天监来看过的,选的是百川纳气、四面来龙之宝地。” 景阳:“……是是是,王爷您说的是。”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既然您口中覃岭王府那么好,王妃为何不愿意回? 谢邑双手背负在后,皱着眉头,于殿内走来走去。 走了足足一刻钟。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的烦躁。 侧妃离环儿听闻此事,内心酸涩难忍:“夫君竟为那商女如此劳费心神。” 她觉得谢邑变了。 变得越来越在乎慕听雪。 但离环儿不是个蠢的,她是世家女,打小见惯了深宅大院的钩心斗角,知道想抓住丈夫的心,不能由着性子甩脸子,得知进退、讲谋略。 于是她主动来到殿内献计。 “夫君,王妃姐姐不肯回,归根究底是环儿的不是。” 离环儿盈盈一跪,声音细细,一副温柔贤惠的做派,“王妃姐姐吃醋,心中有怨,不如由环儿亲自去请她回来。” 谢邑一听,紧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上前把侧妃给扶了起来,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语带怜惜:“这怎么使得。” 论出身门第,慕听雪给离环儿提鞋都不配! 他这个侧妃,生父是靖羽公,担任尚书左仆射之职,也就是左丞相;母亲是先帝的妹妹竭湖公主;姐姐是临壑侯夫人,哥哥是金吾卫大将军,二姐则许给了大司徒南宫家,一门勋贵极为煊赫。离家老祖宗是开国功臣,得以封从一品公爵,世代传承下来。两三百年间,族人也纷纷和其他世家联姻,可谓是根深树大。 有句古话说得好,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自然使得。只要王妃姐姐出了气,肯和夫君您重归于好,妾身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 “大小姐,覃岭王府又来人了。” 青鸟低垂着头来报。 慕听雪没想到,刚打发走了谢邑的心腹,第二波攻势那么快就来了。 她注意到这丫头脑袋垂得很低,平日里束在脑后的辫子,这会儿散开了,披在肩前,遮住了右半边侧脸。 “抬起头来。” 青鸟不肯。 慕听雪凤眸微眯,声音低沉,压迫感一下子就上来了:“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青鸟踌躇了下,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眶微红,眼神躲闪。 慕听雪眼光锐利,瞬间就发现了异样,撩开了青鸟右边遮挡的头发,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谁打的你?” 这一巴掌可太狠了,半边秀气的小脸肿得老高,还有一道深深的指甲划出来的新鲜血痕。 众所周知指甲极脏,指甲缝里藏着无数细菌,不处理一个不小心就会留疤,尤其是在古代医疗条件低下的情况下。 青鸟一个女仆丫鬟,不可能花费昂贵的价格去买药看医生。 而且这个世界的医师也少,两条街都难见一个医馆,不像21世纪一条街十米就有两家药店。 “是……是覃岭王侧妃。” 青鸟支支吾吾,声音细得像幼猫,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云煌国的奴仆,是最低贱的商品,被打是家常便饭,如果主子仇人多,那就更惨了,因为仇人会经常借故殴打仆人出气,死了就死了,再买一个就是了。比如之前的雀雀。 这就导致云都的贵女、贵公子们,每年要换好多仆人。 慕听雪瞬间明白了:“覃岭王府这次来的人是离环儿?” 她把景阳给打发走了,侧妃又来了。 看似很有诚意,但对方上门第一件事就打伤了她的丫鬟。 “是,离侧妃已经在宴客厅了,因为奴婢不知她喜好,上了不合她口味的茶点,所以被惩罚了。”青鸟的瞳孔像一潭死水,声音也麻木的很。 很显然,是这种挨打的事经历多了。 “这药膏每日早晚涂抹两次,半月内就能痊愈。”慕听雪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个时代不把仆人死亡率奇高,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过于离谱。 更离谱的是,景阳都知道在慕府门外等着她,这个离环儿明明是来求和的,却没通报就大摇大摆闯进府里,一副高贵主子做派,还动手伤人。 青鸟心中十分感激主子赠药:“青儿不过一条贱命,犯不上因为一个耳光,就跟离家人交恶。她是皇家贵女,竭湖大长公主的女儿,得罪不起。” 慕听雪:“那又如何,我去会会她。” 穿过来几天了,她对云煌国上层贵族圈大抵也有个了解。 云煌国有两位公主,一位是晏太后失踪的独女,帝城长公主,封地在富庶的白帝城,食邑九千户;一位是竭湖大长公主,先帝的妹妹,封地在北面荒无人烟的竭湖,食邑三千户。 算起来,这个离环儿,也属于皇室宗亲。 原主甚至很怕离环儿,记忆中,好几次撞破离环儿和谢邑的私情,身为正室反而被小三抽了耳光不敢反抗。 。。 宴客厅。 慕听雪刚迈入门槛,就看到离环儿像皇帝一样,坐在最高位的椅子上,吃着造价昂贵的珍稀点心,慕府的奴婢跪了一地。 更无语的是,她那个妹妹慕玉河,竟然像哈巴狗一样,谄媚地伺候着对方。 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 “刚才是青鸟那贱婢冲撞了您,实在是不好意思,哎,也真是,听雪姐也太不会管束仆人了。离四小姐渴不渴,这上好的武夷乌龙茶,您尝尝。” “你倒是有心了。” 离环儿识货,知道这武夷乌龙茶极名贵,且数量稀少,只有在藏宝拍卖行才能偶尔碰到一回,每次都能拍出天价,偏偏有富豪买账,以喝它为身份财富的彰显。 喝了茶,一抬眼,瞧见了慕听雪本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呦,王妃姐姐真真儿是最金贵的人了,我就说景阳没用,人都请不到,该罚。” 慕听雪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你既知我最金贵,那这主位自然是我来坐,你还不起来?” 第12章 满门反派 离环儿:“……” 她只是想阴阳一番,羞辱对方,不想对方脸皮竟这般厚,直接认了“最金贵”,命令她让位。 慕玉河是真的舔,立刻站出来,指着慕听雪的鼻子骂:“放肆!怎么跟离四小姐说话呢?” “我是正妻她是妾,妾凭什么坐?” 慕听雪回怼,“慕玉河,这是覃岭王府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慕玉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下不来台尴尬极了。 慕听雪:“你不是被父亲禁足闺房了么?谁允许你私自跑出来的?” 慕玉河脸色更苍白了:“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人,把二小姐关回去,上一把结实的青铜锁。谁再私自放她出来,罚款三千两。” 慕府的仆人们差点吓尿了,三千两? 慕听雪对着仆人们温和一笑:“别怕,我是斯文人,不会鞭笞体罚你们。” 仆人们纷纷哭丧着个脸,心道我的姑奶奶,三千两的罚金可比挨一百篾片的打狠多了。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慕听雪走到了主位边上,像提小鸡一样,把离侧妃给提了起来,丢到一边,自己坐了下去,然后理所应当地喝起了极名贵的武夷乌龙茶。 离环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半天没缓过神来,完全不敢相信一个商女敢这样对待皇室出身的自己。 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你……你什么时候回覃岭王府?” 经过这么一翻折腾,离环儿的气焰也灭得差不多了,开口就低人一等。 她的确是妾室,这是痛点。 慕听雪故意露出包扎着白绫的手腕,幽幽一叹:“我身子不好,” 离环儿的瞳孔蓦然睁大:“!!!” 不要太过分啊,刚才骂人的劲儿哪去了? 说到正事你就开始装病弱。 “我瞧着你身子挺好的,呵呵。” “我跟王爷缘分已尽,妹妹你何必亲自来请我,多此一举?” 慕听雪用怜悯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是不是谢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啊,能不能活得有自我一些。” 离环儿几乎窒息了。 慕听雪耐心劝道:“多爱自己一点,为男人牺牲奉献,就是你倒霉的开始。” 离环儿心里堵得慌,气都要喘不上来,依然嘴硬:“你胡说!我既嫁给了王爷,那他就是我的夫婿,我头顶的天,为夫君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你好爱他。” “肯定比你爱他,我们打小就认识!”离环儿声音陡然提高,像是用力证明什么。 “尊重,祝福,锁死。” 离环儿懵了,她越发看不懂慕听雪了。 醋劲比天高的覃岭王妃,竟会愿意让出丈夫,真心祝福自己这个侧妃? “只有离公府才能帮助夫君青云直上。你们慕家只有两个臭钱是不行的,商人还不是要看当官的脸色行事。慕听雪,这世上有权才是硬道理。王爷让你回王府,你遵从便是,违逆他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离环儿有的是底气,她表面答应谢邑是来给慕听雪道歉,实际上怎么可能低下世家女高贵的头。 过程怎样无所谓。 只要成功把慕听雪这贱人给弄回去,就算是向夫君交差了。 “慕家的富,只是低劣的铜臭,而我们离家的富,则是花开富贵,宛如花中魁首的牡丹,长久不衰。” “花开富贵,莫过牡丹,可一至寒冬,也会花叶枯萎零落成泥。” 慕听雪心若冰清,天塌不动,“离侧妃,你们离公爵府真的能富贵千秋么?恕我直言,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世家做大,一手遮天的。” 离环儿黑了脸:“你敢咒离家?” 慕听雪勾唇:“历史都是如此。” 离环儿一声冷哼:“你一个商女懂什么朝局,谈什么历史,鼠目寸光,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她不信离家会倒。 “就算上头要清算,也是先清算外戚专权的晏家!我父亲是忠于皇室的清官好官!” 一提到晏氏,离环儿满脸的厌恶之情,语带恨意,“他们晏家才是云煌国的毒瘤!太后垂帘听政,牝鸡司晨,摄政王霍乱超纲,嚣张跋扈。这二人还害死了本该继承皇位的皇子,天诛之!” 那个死去的皇子,还是她小表弟。 如果顺利活下来,哪里还轮得到晏泱和晏太后。 “坏女人,骂我爹。” 晏泽的声音,自宴客厅门口传来,小包子气鼓鼓的。 他原本在院子里带着慕无涯玩儿,玩儿累了,就来找慕听雪,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离环儿见到他,顿时慌了神:“摄政王世……世子?” 她姑姑是离太妃,自小就出入御花园,频繁参加各种宫廷宴会,社交广泛,自然是见过摄政王父子的。 坏了。 祸从口出! “我要告诉太后姑奶奶,你骂她是母鸡!”泽宝很不高兴,一边狠狠地瞪离环儿,一边亲昵地挨到了慕听雪的身边,捉住了她的袖子。 慕听雪顺势摸了摸泽宝的头。 心中却感慨不已:好家伙,泽宝满门都是大反派! 摄政王晏泱就不说了,弑君者,第一权臣,拥立幼主;这个晏太后,简直就是云煌国的武则天,杀皇子杀夫毫不手软,自己批折子。 反而是离家女和覃岭王,更像是可以“拯救”这个国家的主角。 原主呢,妥妥炮灰。 “世子殿下——” 离环儿彻底慌了神,额头上急出了豆大的汗珠,脖子上仿佛被架了一把刀,凉飕飕的,瞳孔里蔓上恐惧,“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只是……” 晏泽挑眉:“只是什么?” 龙生龙,凤生凤。 泽宝虽才五岁,但那副肖似其父的容颜,以及无形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依然令人喘不上起来。 “只是……” 离环儿纵然心底厌恶死了晏家人,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是压不住摄政王世子的权威。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世子真的把刚才那番话告发到晏太后那儿,自己会遭受怎样可怕的处罚! 怎么办? 情急之下,离环儿猛然转头,指着慕听雪的鼻子就骂,“你身为覃岭王妃,明知道王爷与摄政王关系不睦,互为政敌,还私下与摄政王世子交往甚密,是何居心?!” 慕听雪微愕。 这个女人……又把枪口对准自己了。 她倒也不生气,心里明白的很,离环儿这番话明显是在为今日的输局找补。 谁知泽宝却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像个小英雄,挡在了慕听雪的身前:“不许骂漂亮小姨,你以为转移矛盾,本世子就不会告发你了么?” 慕听雪心口一暖。 好聪明的萌宝,瞬间就洞悉了离环儿的目的。 她这是被一个五岁的孩子给保护了么? “你们就是蛇鼠一窝!” 慕听雪见情况不妙,脸色苍白着,一边往门口退,一边骂骂咧咧,“慕听雪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肯回王府,偏要跟晏家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个叛徒!王爷饶不了你!” 退到门槛儿的时候,还绊了一跤。 摔了个狗吃屎,脚也崴了。 第13章 晏太后斥责谢邑 离环儿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慕府。 才走没多久。 晏泱就登门接儿子来了。 “我不要回去!” 谁知道,泽宝却闹腾起来了,嘭地一声甩上了门,把堂堂摄政王给关到了门外。 晏泱面色一沉:“休要胡闹。” 泽宝不高兴地嚷嚷:“不嘛,我想住在漂亮小姨这儿,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无涯陪我做游戏。摄政王府有什么好,冷冰冰的。” 晏泱:“无涯?” 慕听雪眼见着这对父子,隔着一扇门闹僵,赶忙出来打圆场:“慕无涯是我昨日收养的一个孩子,与泽宝同龄,俩孩子很是投缘,黏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泽宝很热心,还主动教无涯读书写字。” 晏泱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来臭小子,是找到玩伴了。 云都那些同龄的勋贵世家子弟,因受长辈们的影响,大多都仇恨晏家人,连带着也不肯跟泽宝玩儿,甚至形成了小团伙孤立泽宝。 而晏族内除了晏泽自己外,又没有十岁以内的孩子了。一直以来,儿子都挺孤独的。 晏泱看向孩子娘:“下午还得带他去栖凰宫。” 慕听雪心里咯噔一下,栖凰宫是晏太后的居所,垂帘听政的太后召见,的确耽误不得。 “我劝劝他。” 她敲了敲门。 试着沟通。 “泽宝,开开门。姨保证不会赶你走,无涯是我儿子,你什么时候想他了,什么时候都能来这里找他玩儿。” “对了,你不是在教无涯识字么,我会让他每日给你写一封信。”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又重新传出声音—— “也能给漂亮小姨写信么?” “当然。”慕听雪禁不住莞儿,声音都禁不住柔和了几分,“只要你写,我就回。”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就打开了。 泽宝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瞅着慕听雪:“击掌为誓。” 慕听雪唇角的弧度加深,弯下腰,与小家伙碰了个掌。 晏泱狭长的冷眸中划过一丝意外,自家崽有多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是泽宝不愿意的事,谁都不能勉强他,完全是一根筋。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把泽宝给哄好了。 “涯宝,我们也击掌。” 晏泽一转头,跟身侧的慕无涯,也拍了下手。 两个孩子站在那儿,好的跟亲兄弟一样。 晏泱这才注意到,自家儿子的新玩伴——像个团子,眼角一颗美人泪痣,颇为漂亮,安静而沉默。 “倒像是亲生的。” 晏泱发现慕无涯跟慕听雪的五官,实在是太像了,但泪痣的位置,又跟自己一模一样。 “是吧。” 慕听雪笑了:“我第一眼瞧无涯,就觉得亲切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晏泱薄唇微抿。 半晌。 才冒出来一句:“那本王呢?” 慕听雪一愣:“什么?” 这摄政王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啊,让人摸不清头脑。 晏泱沉默了,两眼望着地面。 看来,她是完全不记得五年前山洞里的七日旖旎了,再次遇见,都没有对他产生半分熟悉感。 明明,是如此契合…… 。。 早朝过后,大臣们请旨,就会来栖凰宫,毕竟,御书房里的那个小傀儡,决定不了任何军国大事。 “灾情紧急,多少母老子少泣于饥寒。太后娘娘,今日大街上又冻死了千余人,微臣认为,一切皆系覃岭王玩忽职守,沉迷女色,家风不正!” 此刻跪地参奏的,正是四十多岁的户部尚书陆明福,正三品官职。 这位陆大人乃是摄政王父亲的徒弟,也是如今晏泱的心腹之一,骨灰级晏党。 “哦?如何家风不正?” 重重帘幕之后,传出一道充满权威的声音,明明是个后宫女子,却主宰了云都的天。 谭大人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封奏疏,恭敬地递上:“覃岭王近日娶妾,一场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宴请八方勋贵宗亲,弄得云都人尽皆知,所花费之银两不计其数!他总是跟朝廷哭诉赈灾款不够用,也不知道户部拨的钱,都被他私自挪用到哪儿了!” 顿了下,继续厉陈,“且其于纳妾当日,差点逼死发妻,实属令人大开眼见,宠妾灭妻,是为家风不正!微臣当时也在婚宴受邀者之列,三部九卿文武百官皆可作证。” 奏疏里陈列着一条条证据。 晏太后仔细翻看着。 “陆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谢邑也在殿内,此刻是怒目圆睁,一张俊脸气得几乎扭曲,“本王是冤枉的,从不曾挪用一分一毫的赈灾款项,娶离环儿为侧妃,也是去年就订好的日子,谁知道今年入冬会发那么大的灾!” 烦死了这些晏党,整日盯着他挑刺儿。 一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整。 “冤枉?那麻烦覃岭王解释一下,为何外头的灾民连一碗粥都喝不上,而你府里一日三餐,顿顿三十六个荤菜,还专门去河道衙门拿了极品河豚,给你的美妾熬汤。一顿饭所花资费,不下千两银子,何等奢侈!” 陆大人一声冷笑,“还有,覃岭王妃被你的美妾逼到割腕自杀,侥幸捡了一条命又被赶回娘家,是事实吧。” 谢邑急了:“你……” 晏太后已然动怒:“覃岭王,你身为亲王,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室脸面,唯财是贪,苛责发妻,何以如此?” 谢邑焦头烂额,躬身道:“本王不曾贪墨赈灾公款,恳请太后明察!至于苛责发妻,家风不正,之前是本王是一时糊涂,但这两日已经派人前去迎王妃回府,现已夫妻和好、琴瑟和鸣……” 他是真没想到,后宅的破事儿,也能成为被政敌攻击的点。 此刻内心无比后悔。 “撒谎,你们根本没和好!今儿你那个小妾,还上正妃娘家耀武扬威地打人呢,骂得可难听了。”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自栖凰宫的大门口传来。 正是被摄政王牵着的泽宝。 第14章 请封诰命 晏太后原本心情不佳,如今见了小团子,立刻眉眼舒展:“阿泽来了。” “太后姑奶奶~” 泽宝像个小炮弹,一下子从摄政王怀里,窜到了太后身前,趴在她膝盖上撒起娇来,“阿泽可想你了。” 正常情况下,太后接见臣子,外人是不得入内的。 但摄政王不是外人,是第一权臣,甚至能越过君主,直接扣下折子烧了。 摄政王父子,来栖凰宫,就跟回老家一样自由。 晏太后问道:“阿泽,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晏泽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千真万确,我和爹爹刚从慕府过来呢,瞧得真切,覃岭王侧妃离环儿,不止打人,还辱骂太后姑奶奶您……” 晏太后面色一沉:“骂哀家什么?” 泽宝瑟缩了下,有些忌惮地往覃岭王谢邑那边看了一眼。 晏太后立刻道:“阿泽无须顾忌任何人,你只管说,哀家自有决断。” 谢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摄政王世子这个天杀的,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落井下石。 “咳——” 晏泽剔透的眸子闪过狡黠之色,故意咳嗽了下,然后捏起嗓子,学着离环儿的语调,“离侧妃说,他们晏家才是云煌国的毒瘤!太后垂帘听政,牝鸡司晨,摄政王霍乱超纲,嚣张跋扈。这二人还害死了本该继承皇位的皇子,天诛之!” 栖凰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福明第一个跪了下去,颤抖叩首。 而谢邑血色尽失,背后生出了一层白毛汗,把衣服都给浸透了,长袖之下一双拳头更是捏得死紧,指节咯吱作响。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覃岭王、以及以离家为首的一些世家们,私底下关上房门偷偷议论倒也罢了。但至今没有谁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地拿到明面儿上说! 离环儿也是石破天惊独一份了! 谢邑心里那个火啊,侧妃刚娶回来没几天,本以为是一桩美事,结果接连不断地给他惹出祸端来。 “放肆!” 晏太后终究是压不住怒意,一声怒喝,如平地起惊雷。 谢邑躬身叩首:“太后娘娘息怒,贱内离氏无知,犯了大忌,甘伏圣诛。” 他娶离家女,不是以妾的规格,而是遵了迎娶平妻的礼仪,所以称呼一声贱内也不为过。 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晏太后铁青着脸,冷笑道:“若真诛了她,明日里云都不知该怎么编排哀家,说哀家是个杀人不眨眼、牝鸡司晨的女魔头。” 谢邑垂首,不胜惶恐:“这样让太后难做,那倒是那口无遮拦的妇人该死。” 左一个“伏诛”,右一个“该死”。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覃岭王是铁了心,要把离环儿推出来顶罪。 皇家无情,男人的上半身和下身分离,昨日还能和你浓情蜜意,今日就能为了保住权势要你的命。 “上驷监的马好,让离侧妃去那儿伺候马去吧。”晏太后闭上了眼睛。 “太后娘娘宅心仁慈。” 谢邑都以为,这次离环儿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可谁知道,太后竟然只是惩罚了一番,没要她的命。 “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晏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覃岭王,你什么时候把灾情控制住了,云煌国的灾民不再冻死饿死,哀家就什么时候把你的爱妾放了。” 这意思,是扣下为人质了。 谢邑额角都是冷汗:“臣,遵旨。” 太后挥了下手。 覃岭王和户部尚书,都退下了。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有血缘关系的晏家祖孙三代人,气氛顿时没有那么沉重了。 “姑奶奶,为什么放过那个离家女?” 小包子不解,“这种大逆不道之人,砍了就完了。” 晏太后满脸的慈爱,她轻抚着泽宝毛茸茸的小脑袋,道:“还不是彻底清算离家的时候,处死一个离环儿事小,但牵扯出她背后一串老东西,就事大了。” 小包子咕哝道:“那您多委屈啊。” 晏太后的声音愈发和蔼:“阿泽你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越是往上,越得懂得隐忍。” 她这大半生,从后宫到朝堂,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杀戮,背叛,走到巅峰处,曾为报仇手刃继子,又为了保住家族的荣光谋害了亲夫。 可能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最后竟连唯一的女儿,都失去了。 她膝下无子女,就把早逝兄长的子孙,视若己出,所以对晏泱和晏泽,格外关爱。 “眼下大局无非两端,一是赈灾,二是北境战争。” 晏泱沉声道,“姑母,谢邑此人不堪大用。” “哀家知道。” 晏太后看向摄政王,“你是镇北大都督,北境蛮族虎视眈眈,有你守着问题不大。问题在于国库空虚,赈灾一事……谢邑这人虽不堪大用,但最喜欢搞联姻,先是娶了首富之女,如今又娶了离家女,没有钱,就逼着他拿出钱来,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没错,她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离氏作为云煌国第一世家,家中人擅长经营,两百多年也累积了不菲的财富,她不信离家能彻底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离公能对女儿离环儿、女婿谢邑熟视无睹。 “逼着离家大出血就行了。” 摄政王自然明白太后的意图,“慕氏只是丝绸商,如今又主动散财赈灾,犯不上再抄家夷三族。” 晏太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杀人不眨眼的晏泱替人求情。 她这个侄子的心是真的硬,堪比万年寒冰。 她是眼睁睁看着他在先帝身上,刺了不下二十刀…… “慕氏绸缎行在云都以及附近几个郡县设立施粥棚的事儿,本宫也听说了,据说耗费巨资买了几十万石的粮,全部免费送给了黎民百姓,的确也帮朝廷缓解了部分灾情。” “那可不,她人美心善,带病亲自施粥呢。” 一提起这个,泽宝就来劲儿了,一双萌萌哒大眼睛,仿佛会放光。 晏太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 慕家的谁,竟然获得了阿泽的青睐,有趣。 “就是覃岭王妃慕听雪,她救过我一次,嘻嘻。”泽宝拉住了太后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撒娇,“她赈灾有功,太后姑奶奶,您给她封个诰命呗。” 第15章 摄政王心悦之人 晏太后惊呆了。 阿泽这孩子,她最了解,打小养在身边的,很是聪慧明理,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天才。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蓄意接近摄政王的女人,尤其是那些跟摄政王年龄相差十岁以内的。 前车之鉴,就是户部尚书家的陆小姐,十九岁芳华,云都有名的美女,因为陆家和晏家极为亲厚,所以双方常常走动,日子久了,陆家就生出了把陆小姐嫁给晏泱做摄政王妃的念头。但,每当陆小姐试图接近小世子晏泽的时候,都会得到一个大白眼。 得不到阿泽的认可,晏泱也不会点头,这桩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摄政王妃从一品,本就是个香饽饽,云都贵女趋之若鹜,而且晏泱身为镇北大都督,经常打胜仗,军功盖世,这就意味着他的妻子是可以加封国夫人的! 想给泽宝当后娘的女人,如过江之卿。 不止晏党,甚至连敌对的离氏,中立的南宫家,都盯着这个位置垂涎已久,想来一场政治联姻。 “你喜欢慕听雪?竟要替她请封号?” 晏太后觉得这实在是稀奇事儿,“她的丈夫覃岭王,从不带她出席宫宴,也从不为她请封。反倒是你小子……” 覃岭王两年前,南下巡盐税,立了大功,按理说,是能为妻子请个诰命封号的。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感情不好,和离书都写了。” 晏泽一脸笃定,“哼,覃岭王可配不上她!” 晏太后唇角弧度加深:“难得阿泽有瞧得上眼的人,那就封个三品诰命,素尘郡夫人。” “谢太后姑奶奶隆恩。” 小团子高兴坏了,“素尘为雪的雅称,极好!” “阿泽既觉得覃岭王配不上她,那谁能配上她呢?”晏太后随口一问。 “我爹!” 晏泽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晏泱正坐着喝茶,上品的嫩叶雀舌,忽然间被儿子点名,他品茗的动作一顿。 竟也没有反驳。 晏太后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父子俩之间来回转动——若阿泽是童言无忌,那晏泱这几乎是默认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认真的?” 晏太后身为长辈,一直为晏家晚辈的婚事操碎了心,尤其是大侄子晏泱,谁家好男儿二十八岁了还不成亲。 高高在上,孤寡至极。 摄政王府里别说是王妃、侧妃了,就连个伺候的通房丫头都没有。 那么多主动贴上来的女人,晏泱看都不看一眼,经常和男人出入军中,云都甚至都流传起了摄政王有龙阳之好的离谱流言。 摄政王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晏太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他他……他竟然承认了?! 一刻钟之后。 太后娘娘终于消化掉了侄子铁树开花、对方还是有夫之妇的事实:“晏泱啊,不管做什么,姑母都会支持你。咱们晏家向来非迂腐之辈,姑母相信你的眼光,既然喜欢,那便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个大侄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除了权利,对什么都不上心。 难得有了心悦之人,还是个女人,这就已经很不容易啦! 从覃岭王妃,变成摄政王妃,也不是不可行,真闹出大乱子,还有什么是摄政王和太后兜不住的? “姑奶奶放心,我会帮爹爹的。” 泽宝自告奋勇。 晏太后被孩子逗笑了:“你这小机灵鬼。” 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太后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冰糖酥上,神情不自觉地落寞起来。 如果女儿还活着,应该也二十一岁了吧。 冰糖酥是女儿最爱吃的糕点了。 十五年前,她打算让女儿成年后嫁回晏家,最合适的驸马人选就是晏泱,亲上加亲。 现如今,晏泱有了孩子和心悦之人,她的亲生女儿依然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 慕府。 慕听雪长发披散,一袭蝉翼丝绸长衫,温暖的榻上摆着一张梨花木的案几,几上的香炉里燃起袅袅青烟,拂过她柔白的侧脸,她正在看绸缎行的账本,一笔笔地清算。 “大小姐,厨房做了您喜欢的冰糖酥。” 鸳鸯端着一个银盘,轻轻走近,置于案几一角。 又奉上一盏茶。 就着糕点可解腻。 慕听雪正好饿了,她放下笔,用帕子净了手,拈起一块冰糖酥,咬了口,唇齿间溢满了香甜:“味道不错。” 人生苦短,及时吃甜。 她穿越前,就喜欢老家农村的特产冰糖酥,本以为穿越后吃不到了,谁知道那么巧,原主也爱吃这味糕点,府里的厨子也会做,做出来的滋味儿竟然和家乡大差不差。 “大小姐奴婢听了一桩稀奇事儿,可有意思了。”鸳鸯比较活泼,见主子吃点心休息,便主动打开了话茬。 慕听雪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那个打了青鸟的离侧妃,她被太后娘娘罚到上驷监刷马、铲马粪去了!” 慕听雪险些被糕点呛住:“铲马粪?” 上驷监,和浣衣局一样,能进去的,基本上都是落罪的人。 浣衣局就是给宫里的贵人们洗衣服,洗不完的衣服,冬天最多冷一些;上驷监那可就要遭大罪了,不止要寒冬腊月的打水刷洗马驹,还要给马儿铲屎,若是伺候得不周到了,还会被这些宝马们一蹄子踹飞,断两根肋骨都是轻的。 “可不,您能想象那位高高在上的离侧妃,糊了一身脏臭的马粪,刷马的场景么?哈哈。”鸳鸯乐坏了,“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太后娘娘多凌厉的手段啊,还治不了她?” 慕听雪:“不能算恶人吧。” 对于古人来说,或许太超前了,但从现代的观念来看,晏太后就是个事业批女强人,活得极为清醒。 至于杀皇子? 别人害洛城长公主,太后报复回去不是理所应当么。 谋害亲夫? 如果不是先帝先起了歹念,准备把整个晏族给诛了,太后又怎会和摄政王联合,先下手为强。要知道,先帝年轻的时候也是在晏家的帮助下才顺利登基的啊。 “主子,宫中司礼监的黄公公来了,带来了太后的懿旨,要您去听封。”书房门外,传来了丫鬟青鸟的声音,带着几分催促。 第16章 诰命夫人 听封? 慕听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古代对已婚女子的册封,只有一种,那就是封官员的妻子、母亲为命妇,也就是俗称的“诰命夫人”。 按规矩,得是她的夫君或者儿子,对朝廷有大功,主动向圣上、太后请封,才有可能。 “灾情严峻,覃岭王因赈灾不力被斥责,他无功反而有过,怎会封我?” 慕听雪有些困惑,“再说了,夫妻感情那么差,他脑子进水了,也不可能为我讨封,给离环儿讨的概率都比我大一百倍。” 青鸟和鸳鸯两个丫头,伺候着主子,快速绾了个飞仙髻。 蝉翼长衫外,又加了件比较正式的蓝色葛布宫装,点着白色的飘花,花非花,雾非雾。 须臾之间,便已至庭外。 黄公公来头可不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之一,管理东厂,宫里的小太监们见了都得跪下磕头唤一声老祖宗,晏太后跟前儿的红人。他老人家亲自前来传太后懿旨,足可见重视。 “太后旨意,覃岭王妃慕氏听雪,德才兼备,含章秀出,身为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苟怀报国之心,赈济雪灾,万民颂之,着封素尘郡夫人,以示哀家以秉大公。” 黄公公的声音,回荡在中庭内。 银白的天地内,琉璃盏灯火,一直亮到了大门外,火红火红。 慕听雪跪在当首:“臣妾不敢居功。” 郡夫人啊!正三品! 离环儿的长姐,临壑侯夫人的诰命,也仅仅是从三品而已。 云煌国两百年六十年国祚,历史上也从没哪个商人出身的女儿,能封到那么高! 黄公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眼带笑:“你有功,太后赏你,你便受着。” 慕听雪恭敬地接了旨:“这都是太后娘娘和圣上敬天爱民的福报,臣妾何敢言功。” 黄公公喜欢聪明、懂规矩的人,也喜欢嘴甜的,眼前这位覃岭王妃一应俱全,他的笑容越发深了,态度更为和蔼:“有功就是有功,这可是摄政王世子为您请的封,太后娘娘最是疼爱世子。” 慕听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竟是泽宝? 这小家伙,还真是她的贵人。 “素尘郡夫人有福了,能得世子青睐。”黄公公没有用覃岭王妃这个称呼。 周围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准确的说,此刻周围的慕家人,已经完全被震住了。身为低层商人,有钱没地位,他们中的所有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传说中的东厂督公。 慕听雪是懂规则的,做事滴水不漏,她悄悄送上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四千两的贽敬。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舟车劳顿,辛苦了。” 黄公公不动声色地收了,笑眯眯道:“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为太后办差,分内应当。” 没多做停留。 黄公公随意与慕听雪寒暄了几句,就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而此刻,慕府里已经宛如滚沸的开水,尤其是慕老爷子,激动得脸色通红,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雪儿,这这这……太后封你了?什么尘夫人。哎呀,好啊,太好了。” “是素尘郡夫人。” 慕听雪把册封的圣旨,递给了老爹。 虽说是太后懿旨,但却是经了小皇帝的手,上面同时有晏太后的凤印和皇帝的批红。 “这是列祖列宗显灵啊。”慕宗启几乎热泪盈眶,拿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反复地看上面几行字,“有了这册封诰命的圣旨,得给雪儿你在族谱上单独开一页!” 正常情况下,女子出嫁之后,都是不入族谱的。 但这实在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慕老爹决定破例! 一旁的慕刘氏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位慕刘氏穿金戴银,深红的袄子,绣牡丹的金线,她是继室,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才三十。 “至于么,还族谱单独开一页。” 慕刘氏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散了大半的家财,整日白送给外面那群乞丐。你倒是风光了,得了封,家里人倒霉跟着赔钱。” 因为赈灾的原因,府里的开销都跟着大幅度缩减。 铺张浪费惯了的刘氏,十分不高兴,再加上她女儿慕玉河,因为花三十万买了个戏班子,被慕听雪揪着不放禁足,新仇旧怨的,自然是满心怨怼。 “说得什么浑话。” 慕宗启瞪了慕刘氏一眼,“如果不散财赈灾,你跟玉河,此刻恐怕已经在教坊司里做官奴了!” 慕刘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老爷,您怎么能这么咒我们母女?” 教坊司那是什么地方。 官方的青楼! 女子充了官奴,下场大多极为凄惨,被那些当官的权贵们玩弄,不得反抗,奴颜婢膝地伺候。 “父亲不是咒您。” 慕听雪有些看不下去了,对继母解释道,“我从覃岭王那里得知,国库亏空严重,赈灾款短缺,朝廷原准备拿云都的富商开刀,抄家取财。咱们慕家是首富,家中在朝又无势力,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能剜肉补疮求生。” 慕刘氏听了这话,脸色瞬间苍白:“抄……抄家……” 她过惯了奢靡日子,不敢想象落魄沦为阶下囚。 顿了下。 慕刘氏的表情又狰狞起来了,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慕听雪:“还不是因为你不得宠?如果你是王爷的宠妃,王爷爱屋及乌,肯定会护着咱们慕家,何至于要到散财保命的地步?” 千错万错,都是慕听雪的错。 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继女。 “一个王妃当的那么窝囊,还有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学不会怎么讨好男人呐。” “不需要学。” 慕听雪十分淡定,“我的人生价值,不需要靠男人来证明。” 第17章 给萌宝开课 “你听听,这都什么歪理。” 慕刘氏觉得很荒谬,看慕听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别以为封个诰命就了不起了,没有王爷,你能封上么……” “聒噪!” 慕宗启的眉头皱得死紧,“雪儿得了诰命,本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你身为主母不祝福倒也罢了,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奚落自家人。” 刘氏一听这话,像是被针戳破的皮球,气一下子就泄了。 她眼眶微红,进入了委屈的状态:“老爷这是在怨我?您怎么能这样偏心,对听雪就各种袒护,对玉河就严厉惩罚。五年前,拿了千万两的银子给听雪陪嫁,让她当王妃;而如今,玉河心仪靖羽公世子,您却不肯再出钱,帮她说亲了。” 慕宗启尴尬:“事情不可一概而论。” “怎么不能了?” 慕刘氏哭闹起来,“都是你女儿,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慕听雪覃岭王妃都做得,我们玉河凭什么做不得靖羽公世子夫人?” 慕听雪恍然大悟。 心道:难怪昨日离环儿来府上,慕玉河原本是禁足的,不惜违抗家法也要跑出来,像哈巴狗一样跪舔讨好对方。离家世袭靖羽公的爵位,靖羽公世子,可不就是离侧妃的亲哥哥? “多一门官家女婿,多一门路。听雪她根本就不得宠,覃岭王也不会护着慕家;玉河不一样,玉河和靖羽公世子上个月还一起去游湖,他们关系好着呢,若是这婚事成了,就攀上了离家的高枝儿,再过个十来年,玉河就能从靖羽公世子夫人,升为靖羽公夫人!公爵夫人呐,何等气派!” 慕刘氏做着白日美梦,扯着丈夫的袖子痴缠,说到激动处,瞳孔都在颤。 “哎,没有那么多钱了,都拿去买粮赈灾了。” 慕宗启实话实说,无奈地把妻子的手从袖子上扒拉下来,“而且离家是第一世家,那种高门,咱们也攀附不上……” “赈灾赈灾!就知道赈灾!” 刘氏气得直哭,“有那个赈灾的钱,给玉河当嫁妆不好么?我们玉河真是命苦啊,做爹的不能一碗水端平,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没了。” “不一样,哎呀。” 慕宗启一个头两个大,“不散财赈灾,咱们慕家就要被抄了啊,百来条人命啊,事有轻重缓急。” “呜呜,我不管!” 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正你得想办法重新筹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挡玉河做公爵夫人的路!” 慕听雪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靖羽公世子离渊,他是有未婚妻的。” 刘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用一种近乎憎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 “好像是一位侯爷的亲妹妹,娃娃亲,订婚十多年了。” 慕听雪调动原主的记忆,“对了,是临壑侯的妹子,是一位弹琴高手,有小琴圣之称。” 刘氏咬牙切齿:“只是未婚妻,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没成亲,只要肯花钱还有机……” “没机会的。” 慕听雪打断了她,“临壑侯娶了靖羽公世子的姐姐,是离渊的姐夫,双方互为大舅哥。铁板钉钉的世家利益联姻,只要离渊不是脑子进水了,就绝不可能退婚。” 刘氏:“你……” 慕听雪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世家之间的勾勾缠缠,远比你想的复杂。靖羽公世子他又不傻,会为了一个商人的次女,得罪亲姐姐和临壑侯么?” 慕宗启原本还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偏心了,对不起另一个女儿。 如今听大女儿这么一分析,如醍醐灌顶,瞬间歇了心思。 “算了,再给玉河找别的好人家吧,离公府的世子,还是别惦记了。” “老爷!”刘氏不甘心。 “好了,你也哭累了,洗把脸回房好好休息吧。”慕宗启挥了挥手,“绸缎行还有生意要谈,晚上有外阜商人的酒局,就不回来了。” 。。 慕听雪亲自把老爹送出门。 “大小姐,您的信。” 仆人送上来两封,“还有一封是给无涯少爷的。” 慕听雪接过,发现信笺用的蜡封,封口处有摄政王世子的印鉴,很明显,是泽宝寄来的。 想起小家伙,心口暖融融的。 回到书房,看到谢无涯头上戴着个白色毛茸茸的帽子,握着毛笔,十分认真地在那里练字,红烛的残影,摇曳在了白皙的侧脸上。旁边的案几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张已经写完的字帖。 “休息会儿吧,吃糕点。” 慕听雪没有要求他练字,是他过于自觉、自律。 谁家五岁孩子,能坐着不动专心写字三个时辰啊? 她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六小时毫无娱乐,高强度不间断学习! 这个年纪的宝宝,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心很难定下来的。写作业的时候不是摸摸这个,就是玩玩那个,主打的就是一个磨洋工。 “谢谢娘亲。” 慕无涯放下了笔,吃了一块桂花酥,腮帮子鼓鼓得像个小仓鼠。 “泽宝给你的信。” “唔!” 小团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萌得不得了。看得出来,他非常珍惜这个笔友,一直期盼着来信呢。 慕听雪很注重孩子隐私,给无涯的信里写什么,她不会去看。 打开自己的那封,映入眼帘的就是略显稚嫩的字。 【漂亮小姨亲启: 泽宝很想念你,可惜今天上午有爹爹的军事课,下午要去听国子监祭酒讲史,晚上要跟棋圣学下棋,就没法去慕府了。 后天,后天一定! 摄政王府的厨子也熬了紫苏汤,总感觉没有你家的好喝,味儿不正宗……】 信的内容不长,絮絮叨叨了一些生活琐事,有的地方写错了字,还涂改掉,很是可爱。 慕听雪看完之后,陷入了沉思:“不愧是摄政王独子,才五岁,就安排了那么多课程,家教极其严格。” 再看看自己家的。 “我这个当娘的,是不是也该给孩子上上课啊。” 她可以教医学、数理化,实用且超前,作为一名理科生考上211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的女博士,认真备课的话,教孩子问题不大。 诗词歌赋也可以教一点儿,反正这个世界没有唐诗宋词,她又背过那么多。 “娘亲。” “嗯?” “泽宝来信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上摄政王殿下的军事课和武功课?” 第18章 卷起来 “摄政王亲自授课?” 慕听雪愕然,定定地望着无涯,目光中显出了迷茫。 摄政王什么身份,竟然愿意给自己的养子当老师? 这事儿怎么品着不对味呢。 “对。” 面对娘亲的迷茫,慕无涯点了点小脑袋,给了个无比肯定的答案,“泽宝说了,学生只有我和他二人,摄政王殿下已经允了。” 慕听雪又愕了,这并不是孩童一时兴起的戏言,而是晏泽和晏泱父子商议过后的决定。 摄政王总共才见过她家涯宝一次吧…… “无涯,你喜欢军事么?” “打仗什么的儿子不懂,但儿子知道太平乃是将军定。” 慕无涯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定,“儿子希望若是再遇到被公孝少爷欺负殴打的情况,也能有还手之力。” 慕听雪觉得,这个萌宝还是蛮有志气的:“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摄政王除了嚣张跋扈的名声不好,其他都好,硬实力强的离谱。 放眼整个云煌国,除了晏泱就找不出第二个战神了,他军事技能肯定是点满的,从没吃过一场败仗;至于武功方面,据说五年前那场宫变的时候,先帝曾经重金收买了天机榜上有名的九大武林高手,摄政王以一对九,反杀了五个,被其中一个毒佬下了毒,还顺利逃脱了。 “这世上应该再也找不到在军事和武功方面,比泽宝的爹更好的老师了。” 慕无涯得到了养母肯定的答复,唇角溢出一抹极浅的弧度。 这孩子生性不爱笑。 脸上能出现哪怕一丢丢的笑容,都说明他此刻是极开心的。 慕听雪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白狐帽子:“什么时候开课,我送你过去。” “木耀日,未时。” 慕无涯把信纸摊开,指着最后一行给她看。 慕听雪知道,古时候的人,是不说周一周二的,他们用“七曜”来称呼一个星期的七天,月耀日是周一,火耀日是周二,水耀日是周三,木耀日是周四,金耀日是周五,土曜日是周六,日曜日是星期天。 所以,摄政王给无涯上课的时间,是每周四下午13时至15时。 “那就是明天咯。” 慕听雪取了孩子的练字帖,自己也练了起来,入乡随俗嘛。 儿子都在努力学习,她不学怎么行,这里可是云煌国异世界,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只是仗着那点现代知识就止步不前,早晚会翻车。 就拿她这一手狗爬毛笔字来说吧,现在最多就是批一下账册,看不出问题,若是日后让她抄个佛经、写个文章诗词,或者给宫里哪位大人物写信,丑字能被人笑话一辈子! 卷起来! 。。 隔日。 慕听雪上午亲自去码头,接了一批粮食商船,共计十四船,是跟南边儿的富庶省份买的赈灾粮。 “这一批,五百万两。” 慕听雪直接付了钱。 南方粮商满意地收了钱:“素尘郡夫人爽快!一分不差,跟您这种讲信用的人做生意,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如果有需要,随时再联系。” 送走了南方粮商,慕听雪就差府里的下人,把一袋一袋的米粮,扛到城内外二十个赈灾点去。 “站住!这米粮不许扛走!” 慕刘氏风风火火地就杀过来了,她双目赤红,充满血丝,像是要吃人一样。 那些扛米面麻袋的下人犯难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慕听雪,俨然把慕听雪当成了主心骨。 “大小姐,您看这……” “继续搬,别管她。”慕听雪很是淡定,完全没把继母放眼里,“灾民还等着吃粮呢。” “哎,好嘞。” 慕刘氏可气毁了:“慕听雪!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你今天早上从慕家账房支了百万两银子,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都说我是当家主母,可你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竟把我的家给当了!” 慕听雪云淡风轻地一笑:“这个质问,我可就要听不懂了。” 慕刘氏恨不得上去撕碎她:“那是我的钱!我的钱!是给玉河准备的嫁妆钱!” 上一次买了七十万石的粮,已经把家底掏空了一半。 今儿又来! “什么你的钱?那都是爹卖丝绸赚的辛苦钱。都说人心似水,我瞧着您的欲望似海。” 慕听雪的笑容带着讥讽。 慕刘氏听不得这些,她只知道,“她的钱”又被这个继女拿去霍霍了,她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 “慕家若再任由你个贱人挥霍下去,早晚得破产!上下百余口人,都去喝西北风啊!” 抬起巴掌,就要扇继女的耳光。 谁知道,一个硕大的雪球,就飞了过来,正好砸到了慕刘氏的正脸上。 “呸呸呸。” 慕刘氏吃了满嘴的雪。 精心画过的妆容,立刻糊成了一片,雪化了就是水,古时候的化妆品可不防水。 慕听雪一转头,就看到了大清早就陪着自己一起来买粮的小包子慕无涯,正蹲着搓雪球,搓了一个他脑袋那么大的,抡起来—— “嘭” 发射! 慕刘氏年纪大了反应慢,第一发猝不及防,第二发又没躲过,这次被砸得,直接一个趔趄,仰倒在地,鼻血倾泻如注。 “夫人!”慕刘氏的丫鬟吓坏了,赶忙上去扶。 可论谁都没有料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周围的灾民,尤其是那些被饿得面黄肌瘦,冻得手脚失去知觉,就等着吃赈灾粮的人,纷纷学着慕无涯,搓雪球砸向了慕刘氏。 十个雪球、百个雪球,噼里啪啦跟炮弹一样扔过去。 场面一度失控。 “别砸了,别砸了!” 慕刘氏几乎要被雪球给淹没了,左躲右闪,也避不开。 高高的发髻都被砸散了,衣服上全是雪印子,鼻血和雪水混在一起,流了满脸。她哀嚎着,在丫鬟仆人的掩护下抱头鼠窜,最终躲到了轿子里。 一身伤,好不狼狈。 “刁民!一群刁民!”慕刘氏捂脸痛哭,“用我的钱,吃我的粮,还打我……呜呜呜,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都是慕无涯起的头。”丫鬟一边帮主母整理仪容,一边告状。 “那个小贱种!”慕刘氏咬碎一口银牙,“动不了慕听雪,还治不了他?” 第19章 小秦表哥 “可不是嘛,马夫生的卑贱玩意儿,卖给了二房的公孝少爷。结果一次他做错了事被公孝少爷鞭笞,撞上了覃岭王妃,就把他收养了。” 丫鬟彩霞,一脸的嫉妒。 慕府的下人们,哪个提起了慕无涯,不嫉妒得要死。一个低贱玩意儿,忽然就傍上覃岭王妃这跟粗大腿,做起了少爷。 她怎么就命那么苦,没有贵人收养她做小姐。 “马夫,卖的?” 慕刘氏捂着受伤的鼻子,抓住了重点。 彩霞点头:“就是咱们府里负责养马的老鱼头啊,脑袋倒三角,一双死鱼眼,又丑又瘸。他还喜欢赌,老婆卖了,儿子也卖了,全输了个精光。” 慕刘氏一脸鄙夷,嘴上却道:“用人如器,各有各的用。” 拔了根银簪子,塞到了彩霞手里,“赏你的。” “谢夫人!” 彩霞高兴不已,心里明白,慕刘氏是赏她提供了老鱼头的信息,准备用老鱼头对付慕无涯。 。。 上午买粮赈灾,发生了点小插曲,影响不大。 用过午膳,慕听雪就叫了辆马车,带着儿子,前往摄政王府。 按着约定,今儿就是木曜日,拜师上课。 小包子坐在马车里,小身板绷得笔直,面无表情,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两只小拳头握紧了又张开,张开了再捏紧。 “很紧张?” 慕听雪柔声问了一句。 小包子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轻轻地点了下头。 慕听雪取出手帕,帮他擦汗:“别怕,摄政王殿下你不是也见过一回?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恐怖,也不会吃小孩儿。” 民间总会把一些大奸臣、大权臣妖魔化,可止小儿夜啼。 慕无涯感受着额头上的温柔触感,整个人才稍微放松了些:“……嗯。” 抵达目的地。 慕听雪拉着小包子的手,下了马车。 “漂亮小姨,涯宝!” 晏泽穿着火狐裘,脑袋上扎了两个包,像两只可爱的火狐耳朵,手上还带着厚厚的红色绒手套。 如果背后还能生出一条尾巴来,那就真成一只可爱小狐狸了。 “等你们好久啦,嘻嘻。” 他主动牵起了慕听雪的另一只手,亲昵地挨着她,“外头风雪大,进屋里说话,我让他们提前准备了红枣姜汤。” 慕听雪四下里看了看,问道:“摄政王殿下呢?” 带孩子来拜师上课,师父是主角。 如今没瞧见人。 “爹爹有点急事要忙,估计还得至少得一辰才能过来。”泽宝扁了扁嘴,黑葡萄一样的眸子里浮现出担忧,“镇北军的秦都尉遭人暗算重伤,他是我表哥。” 慕听雪颔首:“既如此,我们先等着。” 摄政王是镇北大都督,手握镇北虎符,统领四十万镇北军。都尉是正五品的武职,不低了,在军中是有一定实权的,仅次于三品的镇北将军。 “小秦表哥真是太倒霉了,他和靖羽公世子赛马,结果他骑的那匹马忽然发疯,一个不慎从马上跌下来,腿被马蹄踩断,伤口当时没处理好,流血又流脓。” 泽宝叹了口气,把情况叙述了一遍,“宫里的徐御医都被叫来了,情况不太乐观,说是要截肢。” 慕听雪认真听着:“应该是伤口感染了,断肢的碎骨没清理干净。” 徐御医她有印象,之前为自己治疗过割腕的伤,医术还不错,擅长针灸。 “二姑都要哭晕过去了,二姑父觉得是靖羽公世子害的小秦表哥,上离家讨说法去了。” 晏泽喝了口热茶,眼角微微下垂,抱怨了句,“他们离家人真讨厌。” 慕听雪自从和晏泱父子接触之后,也去调查了晏家。 晏泱有一位姑姑,正是晏太后,一位叔叔,正二品的尚书右仆射,也就是右相。 同时,还有两个亲姐姐,都封了县主。一个嫁给了幽州刺史,做刺史夫人;一个嫁给了秦侯爷,做了侯夫人。 泽宝口中这位受重伤的“小秦表哥”,正是秦侯爷和益阳县主的独生子,标准的官宦子弟,今年刚满十七岁,身强体壮擅骑射,十五岁的时候就被选入镇北军,一步一步升到了都尉。 在云都,但凡是和晏家结了姻亲的,都扶摇直上。 就比如这位娶了摄政王亲姐姐益阳县主的秦侯爷,原本只是个没有权利,继承了祖辈侯爵的二世祖,现如今,在摄政王和晏太后的帮助下,已经官拜工部尚书了! 这个踩踏受伤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是离环儿的兄长,慕玉河的心上人,靖羽公世子离渊。 离晏两家是世仇。 这份仇恨持续了上百年,从摄政王父亲那一代,一直延续到了泽宝、小秦表哥这一代。 慕听雪安慰着:“徐御医医术不错,别担心……”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西院那边,传来一阵焦急得喊声。 “不好了!小秦少爷怕是不行了!” “快,快去宫里把太医院的白院判给请来,白院判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或许还有办法。” 慕听雪站起身,走到了宴客厅门口,看到了双手沾满鲜血,神色慌张的太医徐宪。 她注意到,血里有脓毒,颜色不对劲。 “去宫里一趟,最快的速度,来回也要半个时辰。小秦少爷不知道还能不能……” “这样吧,徐御医,你先去请人,这边交给我。” 慕听雪站了出来。 徐宪愣住:“你?” 他认出了对方,覃岭王妃,太后亲封的郡夫人,“你能行么?” “放心吧,没问题。” 慕听雪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一个骨折伤口化脓感染的病人,在她看来,并不是致死的伤势。 她的玉瓶小空间里,还有几颗抗生素,半瓶专门用于术后伤修复的伤泰宁软膏,都能派上用场。 “这……”徐御医还是迟疑。 但他师父又是个怪脾气,不亲自去请,根本不出诊。 “我娘医术很厉害的。”慕无涯凑过来,一本正经道,“当初我的脊背都被打得烂透了,长了好多脓,都被娘亲给治好了。” “本世子也亲眼看到了。”泽宝也力挺慕听雪,“就让她试一试吧,万一真给小秦表哥治好了呢。” 第20章 大显身手 徐御医很是惊讶:“满背打烂化脓都能治好?既如此,那便有劳您帮忙照看一下小秦公子了。” 事已至此,他姑且只能信一回。 “漂亮小姨,我引你去小秦表哥的房间。” 慕听雪点头。 重伤的秦昭意,住在西边的引鹤阁。 来往巡逻的都是挎到执枪的镇北军,身穿嵌钉铠甲,威严肃穆,防守得密不透风,如无事先通报一只虫子都休想飞进去。 士兵跟摄政王世子核对了下身份,就给慕听雪放行了。 长廊尽头的房间,弥漫着阵阵血腥味儿。 少年的哀嚎和妇人的哭声传了出来。 “娘,小舅,我好疼啊!” “呜呜,昭意,你再忍一忍,娘在想办法了。太医院的院判请来,就给你截肢……” “不,我不要截肢!我不要当残废!” 秦昭意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不甘心,发出受伤困兽一般的低吼。 推开门。 慕听雪看到了小秦公子本尊,他躺在病榻上,皮肤白皙五官偏柔,明明是小奶狗的长相,偏偏配了个体育生的高大体型,重伤的右腿,正蜷缩着,伤口黏连处的布料已经被清理掉,能一眼看到狰狞化脓成数个坑洞的伤口,往外渗液。 “你怎么来了?” 摄政王锐利的眸子,落定在她身上。 慕听雪道:“徐御医让我来帮小秦公子医治。” 徐御医去宫里请太医院院判了。 病房里的人都知道。 晏泱:“你懂医术?” 慕听雪答得比较保守:“略通一二。”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病床方向走,谁知道,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 “闪开,除了太医院的白院判和徐御医,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我儿。” 益阳县主,也就是秦侯夫人像一只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死死地守在病窗前,防贼一般防着慕听雪,“太医院根本没有女医,徐御医不可能把我儿托付给你。” 慕听雪被推得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极为有力的大手,从后方稳稳托住了她的腰肢。 她一回头,意外地发现,竟是摄政王殿下。 “小心。” 晏泱声音低磁,深不见底的眸底有一丝担忧。 他二姐是将门虎女,虽然三十五了,但骑马射箭的功夫可是很厉害的,从小被晏父当男子一般教养,力气很大。普通弱不禁风的女子,怕是受不住这一推。 益阳县主原本对素未谋面的慕听雪是很抵触的,但是看到亲弟弟竟然保护了她,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兄弟姐妹三个,两个姐姐都比晏泱大七八岁。 所以从小特别疼爱幼弟。 她还从没见过,弟弟主动护过哪个女人…… 仅仅是晏泱的一个动作,益阳县主心中对于慕听雪的负好感,瞬间就正了! “你是什么人?” 一开始的敌意满满,到主动询问来历,益阳县主对慕听雪已然起了兴趣。 慕听雪还没来得及回答,泽宝就抢先一步,脆生生道:“二姑,她就是太后姑奶奶亲封的素尘郡夫人,阿泽之前跟你提过的哦。” 益阳县主的瞳孔蓦然一缩,那张有三四分像晏泱的面孔上,再度浮现出惊愕。 三秒钟的呆滞之后。 负好感变正之后,又猛涨了一大截。 益阳县主的脸上的冰霜已经彻底消融,似春风化暖,暖煦非常,她自责道:“害,瞧我。既然是阿泽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后姑母认可的,那就是自己人。” 她上前,十分温和地拉住了慕听雪的手,“刚才真是对不住,推了你,伤到哪儿没有?” 慕听雪也懵逼了。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翻转。 原本以为,摄政王的这位县主姐姐,也是个难缠的硬茬,至少慕刘氏那种级别的,可谁知道竟这般热情友好。 晏氏外戚这一大家子,未免也太团结了叭。 仅仅是因为晏泱扶了她一下,晏太后封赏过她,摄政王世子喜欢她,就自动把她划分为自家人了。 “来,坐这儿。” 益阳县主把床边,自个儿那把椅子,给了慕听雪,“阿泽说你擅治脓毒,麻烦给我家昭意看看。” 慕听雪总算缓过劲儿来了。 她浅笑道:“秦侯夫人客气了。” 不止益阳县主对她充满好奇,甚至连病床上躺着的那位小侯爷秦昭意,也忘了喊疼了,上下打量着她。 “从马上摔下来几日了?” 慕听雪照理问诊。 “五天了。” 益阳县主抢在了儿子前头答道,“都怪靖羽公世子那个天杀的,在皇家马场碰到我儿,非要跟他比赛马,结果马匹出了问题。” 慕听雪颔首:“当时伤口,是谁处理的?” “皇家马场的大夫,上了止血药,夹板绷带。”益阳县主若有所思,“那个大夫医术不行,回来之后,昭意非但不见好,反而情况恶化了。” “秦小侯爷的伤患处,被严重感染了,你们不要靠得太近,会把身上携带的细菌过到他身上,造成二度、三度感染。” “细……细菌是什么?”益阳县主不解。 “就是细小的脏东西,肉眼不可见。” 慕听雪给出了个古代人能接受的解释,“它在普通人身上,不会造成伤害,可一旦过到了病人的伤口处,就会让病人痛不欲生,恶化致死。” 好家伙,此言一出,益阳县主立刻吓得跳了起来,退到了十米之外。 晏泱、晏泽父子,也一脸严肃,纷纷与病床区域拉开了距离。 这就给了慕听雪一个比较方便操作的空间。 没有麻醉针剂,就只能用麻沸散替代。 “他的伤口感染过于严重,清创需要麻沸散,否则会疼得受不了。” “麻沸散有!” 药童很快递上来了,这是常用药。 “去厨房,煮一大锅水,反复煮沸,再取一罐干净的细盐来。” “煮水?你渴了么,来人,给素尘郡夫人上茶。”益阳县主赶忙吩咐。 “不,您误会了,不是我喝的,给小秦公子清创用的。” 第21章 王妃真乃神医 没有双氧水、碘伏消毒,只能自制生理盐水。 之前给涯宝清创,就是用的09的生理盐水,按比例调配,再过滤一下即可。纯度肯定是没有21世纪医院专供的纯,但勉强能用。 “清创?” 益阳县主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 一刻钟后。 摄政王府的下人们,按着慕听雪的需求,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 她清洁了双手,亲自调配出了生理盐水,又取了煮沸的白纱布,当做简易无菌纱布用。用高温火烧了匕首,薄刃切口的地方,反复消毒。 周围人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态度,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刺啦——” 慕听雪取过煮沸消毒后的白纱布方巾,用匕首割成手术方巾的大小,开始铺巾,把小腿部的伤患处暴露出来。 秦昭意暗自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十七岁少年,总是把整条腿露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他也挺尴尬的。这样用方巾白布遮住,只露出患处,羞耻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有感觉么?” 慕听雪用调配好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病人的伤腿。 把脓液、坏死的组织液给冲洗掉。 秦昭意摇头:“没,不疼了。” 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荡然无存,仿佛下面那条腿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慕听雪嗯了一声:“那就对了,麻沸散起效了。” 她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碎骨。 骨折的情况倒不严重,严重的是病灶成片坏死,腐烂化脓,她都禁不住怀疑,是不是之前那个马场的大夫,给他上的根本不是止血药,而是脏毒。 下一步。 她用煮沸消毒过的纱布,沾染着生理盐水,轻轻地擦拭伤口组织,把表层的坏死组织擦掉;五分钟之后,手上的动作加重,重重地擦拭坏死组织,尤其是那几个脓毒坑洞,着重处理。 过程极为血腥。 一边擦,一边用大量的生理盐水冲洗。 两个萌宝都不敢看了,捂住了眼睛。 饱经沙场,见惯了死亡的晏泱还好,这个清创过程,还在他的忍耐范围内;而一旁的益阳县主就有些受不住了,她皱紧了眉头,满脸痛苦,仿佛纱布擦掉的是自己身上的烂肉,差点呜出声。 “好了,组织表面已经有健康的血性渗出液了。” 慕听雪把湿润染着脓血组织的脏纱布,丢到一边的托盘里。 最后又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一遍。 涂抹上药,用干的纱布绷带覆盖于创面上,进行止血,一圈一圈地缠绕包扎。 包扎结束后,她的袖口偷偷藏于方巾之下,摸到了那只神奇的小玉瓶,取出了仅剩的三颗消炎药抗生素,递给了秦昭意:“吃。” 秦昭意此刻乖得跟什么似的,张开了嘴,直接吞下了消炎抗生素胶囊。 作为病人,对于救了自己的女医,有说不出的信任。 这是五天来,他痛苦最轻的一刻。 “我的腿,还需要截肢么?”小侯爷是镇北军都尉,残废了,就会被优化出去,再也无法驰骋沙场。 “暂时不用了。” 慕听雪没有把话说死,“先观察几日,如果三天内高温能褪去,就能彻底脱离残废危险。右腿好好做复健,是能恢复行走的。” 她不需要摸少年的头试探温度,都知道他体温有多高。 清创冲洗坏死组织的时候,碰触到他腿部的皮肤都是烫的。高热是因为感染,人体免疫系统的反应。 可惜没有体温计。 这设备缺的有点多哈,如果能回21世纪一趟,多带点东西过来就好了。 秦昭意听了这话,原本灰暗的双眸,瞬间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来:“真的?” 他的母亲,益阳县主也是激动不已,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了:“太好了,太好了……阿弟你听到了么,昭儿的腿恢复有望了。” 她抓紧了晏泱的袖子,喜极而泣,“我就昭儿一个孩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晏泱面无表情。 却轻轻地拍了拍二姐的肩膀。 抹了把泪,益阳县主上前,斟了一杯茶,双手捧起一个蓝釉景瓷茶盅,送到了慕听雪面前,给她揭开了茶盅上的盖子:“夫人,这杯茶,我敬您。您救了昭儿,这个恩我晏芸一定会报,您把心放到肚子里。” 慕听雪等于是得了秦侯夫人的一个重诺。 眼前这位县主,背后靠着的,是晏家,是晏太后,是摄政王晏泱,是云都四位侯爷之一的秦侯。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她饮罢了这杯茶,置于一旁的桌子上,“你们好好查一下皇家马场的那个大夫,他有很大的问题。正常情况下,就算被马蹄踩断腿,也不应该在五日内感染溃烂到如此地步。” 晏芸变了脸色。 晏泱则更为直接,给了下属一个眼神,两个镇北军就“办事儿”去了。 慕听雪发现,晏家人虽然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派,但是他们似乎根本不内斗,兄弟姐妹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晏泱晏泽喜欢的人,晏芸、晏太后也会毫无保留地接受,纳入羽翼之下。 不像大多数的名门世家,皇室宗亲。一斗米尚可食,一尺布尚可衣,兄弟不可容一屋。 “微臣无能。” 门外,传来了徐御医沮丧的声音,“恳请摄政王殿下恕罪,离太妃身子不舒坦,家师被叫去给太妃娘娘看病了,抽不出身,过不来。” 这位白院判可是云煌国的第一针,针灸手法堪称一绝,白家世代行医更是誉满杏林。 后宫的主子们,经常点名了要白老太爷瞧病。 但,唯独一点,白家不喜欢垂帘听政的晏太后和嚣张跋扈的权臣晏泱。 “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摄政王心情正好,当即赦免了他。 懒得计较白老头和离太妃在背后耍什么手段。 “无罪?” 徐御医有些懵了,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来的。 自己医术不精,没能治好小秦公子,去摇人,也没摇到,内心愧疚至极。 晏泱沉声道:“她救了昭意。” “她?” 徐御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进宫之前,把小秦公子暂且托付给了覃岭王妃慕听雪,难不成,王妃真把人给治好了? 徐御医亲自上前,给秦昭意诊脉,片刻之后,他神色激动:“脉象已趋于平稳,比之前好太多了,王妃果真乃神医啊,微臣佩服!” 第22章 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 这次来摄政王府,主要目的不是治病,是带涯宝拜师上课来着。 “小秦表哥已经没大碍了。” 晏泽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用一种极为崇拜的眼神,不灵不灵地瞅着慕听雪,“漂亮小姨你真厉害,时间差不多了,我带涯宝上课去了昂。” 说着,牵起了另一个团子的手。 摄政王晏泱看向慕无涯。 眸若深潭,目光锐利如刃。 这孩子跟泽宝娘亲,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令他不得不怀疑……他已经派人调查过慕无涯的身世,父亲是慕府的马夫赌鬼,母亲被卖到了花街甜巷,做了底层的窑姐,已经病死了。 他也查了慕听雪,五年前,生下的是一对“死胎”,不是一个! 晏泽当初被丢入荒野,成了弃婴,自己这个当爹的捡回来了;那另一个孩子呢?有没有一种可能,也没有死,丢弃之后被某些人捡回去了。 泽宝这孩子,几乎跟所有孩子都玩不来,却唯独对慕无涯亲近的过分。 这,是不是兄弟的天性使然? “殿下真的要收无涯为弟子?” 慕听雪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搞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萌生收徒的想法,还偏偏挑中了自己刚收养的孩子。 无涯是下人出身,字都认不全。 可以说是零基础。 战神收徒,至少得在镇北军里头挑吧,或者是将门子弟后代。 晏泱点头:“嗯。” 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来书房。” 晏芸见状,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对晏泱道:“阿弟啊,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绷着一张臭脸,眼神也太吓人了,不要恐吓孩子啊,听雪家的崽都被你吓得都不敢抬头。” 摄政王:“……” 他没有恐吓孩子啊。 这可真是太冤了。 “还有啊。”晏芸附耳过去,一脸的八卦兮兮,声音又更压低了些,“你跟二姐说句实话,是不是看上听雪了?” 晏泱高大的身躯一僵。 晏芸唇角的弧度加深:“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你除了十来岁的时候带五岁的洛城长公主捉过萤火虫,就没跟别的女孩子有过交集。” 晏泱被自家姐姐揭了短,尴尬地把目光移到一边。 他带公主捉萤火虫,那也是表兄带小八岁的表妹玩儿,都十五年前的事儿了。 “上课。” 摄政王转身离开了引鹤阁。 晏芸:“哎,你怎么跑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满心的八卦之力无处发泄。 益阳县主目光一转,落到了慕听雪身上:“素尘郡夫人,以后我就叫你听雪吧。你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芸姐。” 慕听雪从善如流:“芸姐。” 晏芸笑得合不拢嘴:“甚好,甚好。” 这感觉,就像多了个暖心的弟媳妇。 晏泱打光棍二十八年这事儿,已经成了晏太后和两位晏姐姐的一块心病。 鉴于摄政王嚣张跋扈、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在外,甚至还有“龙阳之好”的离谱传言,晏家的三个女人,已经对摄政王妃没有任何要求了,女的就行。 “我们晏家人都很好相处的,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我们家很和善的。” 晏芸努力洗白。 慕听雪点头:“看得出,相当核善。” 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自然不会拒绝晏芸的善意。 就算历史上晏家这样的外戚篡权家族,都是要被诛九族千刀万剐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不是正义的伙伴,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凭借着一己之力,就能改变这个时代,拯救这个国家。 她只想带着萌宝好好活着。 。。 引星阁。 是摄政王府的书房阁楼。 二层第四间房,就是给晏泽、慕无涯两兄弟上课的地方。 拜师,自然要奉茶。 房间中央,有一个偌大的紫铜香炉,香炉用的不是无烟银炭,而是十分名贵的檀香木做燃料,一块上好的檀木价格堪比一块同等体积的金子,而且规定只有皇族能用,奢靡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看到这一幕,慕听雪才直观地感受到了富商和勋贵的差距。 她用一块厚厚的帕子,包着把手,从巨大的紫铜香炉里,拎出来一只名贵的瓷暖壶,在一个紫砂杯里倒了一杯温烫的茶水,一枪一旗嫩绿的芽尖浮浮沉沉。 紫砂茶杯,送到了下方跪着的慕无涯手里。 慕无涯恭恭敬敬叩首,双手举茶杯,高过头顶:“师父,请喝茶。” 晏泱坐在上首紫檀太师椅上,宛若睥睨凡尘的神祇。 他接了茶,饮了一口。 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慕听雪觉着,按古人的规矩,师父给徒弟上课的时候,外人是应该避让的:“你们忙,我去外头……” “不必。” 晏泱出言阻止。 慕听雪懵了:“哎?” 啥情况。 她留在这儿旁听么?先不论云煌国的国子学,根本没女学生,她若不走,岂不成了偷师? 晏泱没解释,就径直给两个萌宝讲课去了。 他上课不枯燥,不是纯军事理论的讲解,而是像带孩子做游戏一样,先是让泽宝扮演敌军,涯宝扮演将军,三人在沙盘上模拟了一局对战。 整个授课的过程生动有趣。 慕听雪在一旁看着,都禁不住被吸引了,听得津津有味。 晏泱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孩子娘从无聊的把玩香炉,到认真听课,冰冷的眸子里也禁不住浮上了一层暖色。 一个时辰之后。 但摄政王殿下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又讲了一刻钟。 泽宝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像长了钉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小小声嘀咕了句:“怎么还拖堂了呢。” 涯宝眨巴了下困惑的大眼睛,跟同桌将小话:“拖堂?” 泽宝幽怨道:“对啊,以前爹爹给我一个人上课,只讲一个时辰,准时下课。今儿怎么回事啊,我屁股都坐疼了,肚子也饿了。” 两个小包子看向老师。 见晏泱正给慕听雪讲解难点,手把手地教,两人靠得很近。 “哦~~~” 泽宝的尾音拖的意味深长,他悟了。 合着老爹这是借着开课,让漂亮小姨给涯宝陪读,一个劲儿地拖堂,想要跟漂亮小姨多相处一会儿。 第23章 她又穿回现代了! 这堂课,最终以拖了两刻钟而结束。 慕听雪带着无涯离开了摄政王府。 下次课程,就得下周了。 晏泱派遣了八名镇北骑兵,护送慕听雪母子回家。 泽宝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远去的马车,拉着他爹的袖子,忽然道:“儿子有个问题。” 晏泽:“说。” 泽宝长而卷翘的睫毛扑闪着,样子古灵精怪:“我也是你追媳妇儿的一环么?” 晏泽:“……” 泽宝胆儿肥了,又补了一句:“涯宝也是你追妻的……” “天枢兵法,抄三遍。” “哇!臭爹爹好过分!卑鄙的成年人,哼。” 。。 戌时末,天色已深。 慕听雪查了一个时辰的账册,肩膀脖子有些酸了,她放下册子,忧虑的目光飘向了窗棂外:“二房那边竟然偷偷在做瘦马生意?” 账册上的龃龉黑暗,都被她扒出来了。 说实在的,这些年慕家人做的生意,除了丝绸之外,着实算不上干净。 二房那边更是离谱,每个月都有一大笔银子的出入,专门去穷乡僻壤寻找漂亮底子好的小姑娘,低价买回来,然后派人教她们琴棋书画以及伺候男人的手段,养到了十五岁,就高价卖给富商、勋贵做侍寝的玩物。 “更炸裂的是,他们不止买卖小女孩儿,还买卖漂亮小男孩儿。” 慕听雪忽然回过味儿来,“难怪二房的少爷慕公孝,会从马夫手里买下无涯,他可不是当奴仆用的,而是准备像养瘦马那样,把漂亮小男孩儿培养起来,卖给云都里有龙阳之好的富商和贵族。” 养瘦马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做生意;往大了说,就是非法贩卖人口。 “得赶紧优化一下,若被有心人利用,慕家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色不早了。 找二房的处理,也得明天了。 慕听雪跑了一天很累,洗漱一番。躺下的时候,无意间摸到了贴身藏着的那个小玉瓶。 “这个空间小瓶子,不知道能放多少东西。” 里头原本有十几颗巧克力,一盒伤泰宁术后修复软膏,三粒抗生素,如今都被她取出来用得差不多了。 慕听雪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既然来自21世纪的物品能从玉瓶小空间里拿出来,那能不能反过来,把云煌国的东西,给放进去呢? “试一试。”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案几上,一只青釉缠枝牡丹茶碗。 说是茶碗,其实也就茶盅大小。 敞口,小圈足,通体施青釉,内壁刻着缠枝的牡丹,花叶纹路精致,深浅有致,具有很好的视觉效果。 这小茶碗在穿越者慕听雪看来,颇为精美,但是放在整个慕府,不过就是千百个普通青釉瓷器中的一个,因为用了有些日头了,甚至会被当成破茶碗处理掉。 慕听雪握住了那只青釉缠枝牡丹小茶碗,放在了玉瓶小空间入口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心念一闪,脑海中浮现出小茶碗被装入空间内的景象。 下一秒。 当她再度睁眼,想象成了现实—— “竟然真的装进去了!” 慕听雪大喜,这可是个大发现,试验成功,小空间可以随她的心意,装入或者取出物品。 这已经超出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此言非虚。 “我当初是怎么穿过来的?对了,在s城的三甲医院,主任手术失误,碰到了医闹,患者家属闹事,我是主任的弟子,被病人家属迁怒,狠狠推了一下,撞到了头。” 当时,她的身上,就有这只小玉瓶,“也就是说,它就是穿越的媒介了。” 慕听雪躺下之后,手里捏着苍壁瓶,脑海中不断闪现上辈子的情景,不知道主任怎么样了?碰到那样难缠的患者家属,恐怕难以善了。 想着想着,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陷入了睡眠…… 等到再次醒来。 慕听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一万头羊驼呼啸着奔腾碾过,耳畔甚至还隐隐有耳鸣。 “呜……” 她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废了老大的劲儿才睁开。 入目所及的,是挂在墙壁上的布谷鸟时钟,分针秒针咔嚓咔嚓地走,时间是14:23分,下午两点多…… 慕听雪嗓子干哑,感觉很渴,她伸出手,摸到了床头柜上一个塑料水杯,杯子上印着一只懒羊羊的卡通画,她坐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凉白开。 嗯? 等一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挂钟?塑料水杯?懒羊羊?”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刚下肚的凉白开,就化为冷汗,流了出来,四下里环顾,有电脑桌,有书柜,有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这……这不是我在s市的公寓么?” 什么情况? 前一刻还在异世界的云煌国,做覃岭王妃,跟萌宝陪读,下一刻就又回到了21世纪。 慕听雪心脏狂跳,浓烈的喜悦涌上来:“我穿回来了?” 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她跑到镜子边上,看到自己的脑袋上,包扎着绷带,应该是穿越前撞击的伤口。 不严重。 估计是有同事帮她处理了伤口,送回了家。 她找到了手机,看了下时间日期:“2079年,4月13日,下午14点多。我在穿到云煌国,有十天了吧,现代这边怎么才过去一天?” 医闹是4月十二号发生的。 她不会记错。 她在现代有两份工作,一是s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有执医证能开处方的那种;二是,开了家药店,是店主。 慕听雪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学习成绩优秀。大学的时候打工、屯虚拟货币,赚了一笔钱,后来跟在导师的人脉帮助下,开了一家药店,生意还不错。 导师就是被医闹的外科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博学的女士,姓林。 慕听雪发现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林老师。 她拨了回去。 几乎是立刻就接了,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林老师焦急且充满歉意的声音。 “小慕,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恢复了没有?对不起,这次都是老师连累你了。” “伤没大碍,林老师您严重了,怎么能算连累呢。”慕听雪声音温和,语带笑意,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关爱的她,一直把这位博士生导师,当做自己的母亲。 “不,这台手术失误,家属闹个不休,还要把我告上法庭。哎,此事受牵连的医生,很可能都会被医院辞退。 第24章 破茶碗卖出天价 一二线城市三甲人民医院的入职门槛,早就变成博士了,研究生都不行。 慕听雪这份外科医生的工作,大概率是凉了。 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无法接受,心中难过;但有了穿越异世界的经历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通过小玉瓶穿回来,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她还能穿回去! 云煌国那边有了孩子,很难割舍,这就意味着医生的坐班制度,不再适合她,反而是自由度比较高的药店老板,更符合现阶段的需求。 在这个快节奏生活的现代,朋友很少孤狼一匹的她,就算消失个好几天,也不会引起关注。而现代的几天,就是异世界古代的几十天,足够做很多事了。 “林老师,您不必自责。原本我也打算辞职的,医院压力太大,有药店的收入就足够了,我想去各地旅游,走走停停,各处看看,享受生活。” 慕听雪编了个说辞,直接开摆。 林主任信了,现在网上多的是辞职的年轻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依然内疚:“说到底是为师连累你,药店方面,我会竭尽全力予以你帮助。” “那老师就帮我介绍两个靠谱的有药师资格证的店员吧。”慕听雪也不客气。 做药店,只有销冠是没用的,一个劲儿地给客户推荐有销售任务的贵药,丧良心。 最好是有专业的药师坐镇。 不需要学历很高。 “没问题。”林主任人脉很广,又是211医科大的博士生导师,也带本科生理生化基础课,可谓是学子满天下。 “对了,林老师,我记得您是一位古董收藏爱好者。” 慕听雪想起了正事儿。 心念一闪,从玉瓶空间里,取出了那只来自异世界云煌国的青柚缠枝牡丹茶碗。 这玩意儿,搁在云煌国,根本不值钱;但若是搁在现代…… 她不确定,能不能算古董,毕竟云煌国并不存在于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属于架空朝代。 “是的,怎么了小慕。” “有一件东西,想请您掌掌眼。” 慕听雪知道,古玩水很深。 林老师是医生世家,父亲是退休的老院长,叔伯是富商,家族底蕴比较厚实,她所在的圈层,玩得起这些东西。 “哦?是什么老物件儿。” “一个破茶碗,我拍了发给您看。” 通话结束。 慕听雪拉开了窗帘,让柔和的阳光投射进来,给茶碗拍了三张照片,又打开高清摄像头,拍了个三百六十度展示的短视频。 成片一键发送到了林老师的微信上。 大概过了五分钟。 手机一阵疯狂的震动,慕听雪点开,发现是对方给回复了。 林老师的v头像,就是自己的工作证照,v名就是真实姓名。 林红医生:这个物件儿看上去不简单,器型和烧造风格里那有点像五代十国时期的越窑,传说中的“秘色窑”。你看这个茶碗,它足底露胎,胎呈灰色,胎质坚密,通体施青釉,釉色青中带黄,露胎处略微泛红褐色,传闻中秘色窑青瓷都是如此。 林红医生:这个花纹也不一般,刻画花刀锋犀利、潇洒,深浅有致。缠枝牡丹的技艺,很稀有。 慕听雪看着这些专业术语,喃喃道:“五代十国时期?真要论起来,云煌国的国情,跟那个时代高度相似,皇帝更新换代快,世家林立,旧时王谢堂前燕,百姓民不聊生。” 又过了一会儿。 林老师又发来一条微信:小慕,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亲自去看一看这个茶碗,视频照片不够直观。 慕听雪爽快答应:当然可以。 林红医生:那可太好了!如果鉴定是真品,那它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看得出,对方颇为激动。 慕听雪发给对方一个定位地址,正是公寓小区外步行街上的一家咖啡店,二人约好了见面时间。 。。 一小时后。 天耀咖啡厅。 南侧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气度雍容,眉眼慈祥,穿着风衣端庄的女士,她乍看上去四十出头,实际上已经五十六的高龄,正是林红主任。 她双目中隐藏着光华,有些焦急地频频往窗外张望。 直到看到了熟悉的学生身影,才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抱歉,老师,让您久等了。” 慕听雪在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她是提前一刻钟到的,想不到林老师比自己还要早。 “不,是我比较心急。”林红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微有些涨红,“毕竟好物件儿难得一遇。” 慕听雪喝了口咖啡。 直奔主题,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只精致手提箱。 “东西在这里了。” 随着箱子打开,露出青釉缠枝牡丹小茶碗的真容,林红的瞳孔逐渐扩大,她戴上了手套,端起那个茶碗,仔细端详,越看,越是欢喜。 “五代越窑的釉色,大多以湖青绿为主,颇为精美。瓷质细腻,茶碗外部和内部刻印的花纹还不一样,外部是较浅的菊瓣纹,内部是较深的牡丹纹,花叶上均划出了叶脉,着实难得!” 林主任唏嘘不已,颇为心动,“小慕啊,不知道这件古董,你愿不愿意转让?” 慕听雪心道,来了。 私下的古董个人交易,是允许的,瓷器之类。 非法的是文物交易,是指从墓葬里出土的,尤其是石像、青铜器一类,都很刑。 她这只小茶碗,一不是文物,二不属于华夏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最多算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平行世界。 “老师既然喜欢,那就转让给您吧。” “那我出个数。” 林红也不含糊,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万?” 慕听雪点头,在预期之内,越窑青瓷差不多就是几十万的价格区间。 “不,三百万。” 林红一字一顿,“三十万是普通越窑青瓷的价格,你这件成色、胎质都是最上等,我作为师父,不能占你一个小辈的便宜。” 慕听雪颇为惊讶。 三百万?! 这也太爽了吧,这么一个小破茶碗,在异世界云煌国的大街上,十个铜钱就能买到,还是用旧了的,五个铜子儿都不值。 带到了现代,一转手就是天价! 第25章 两个世界的二道贩子 慕听雪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发财致富的新路子——做两个世界的二道贩子! 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本钱,异世界云煌国随便一件日用的破瓷器,搁在这边就是收藏家趋之若鹜的古董;而现代的一些药品,又能在古代发挥巨大的作用。 俗话说:“乱世多饥民,盛世多收藏。” 正是古今两个世界的真实写照。 21世纪的今天,随着国家的富强,人民物质生活带来了全面振兴,使得古玩收藏投资市场日渐红火,且急剧升温。这一行存在着巨大的利润空间。 “太好了,那这桩交易就算成了,账就走店里,正常上税。” 林红在药店也有股份。 当初,是她把慕听雪给引进门的,介绍了人脉,开店所需的手续,都没让学生操心。 “可以。” 慕听雪点头。 林红宝贝一般地把玩着新得的青釉缠枝牡丹茶碗,爱不释手:“我父亲最喜欢瓷器和古钱币,再过一周就是他的八十岁寿辰了,正好把这件古董送给他老人家。” 慕听雪知道林老院长,那可是泰斗一般的人物,参与编撰过医学教科书的。 “那就先祝林老院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哈哈,如果再有好物件儿,再联系,为师这边认识很多圈子里的收藏爱好者,都挺有实力的。” “谢谢林老师!” 慕听雪真挚地道谢。 如此,就不缺门路了。 。。 在咖啡店用了个餐,肚子饱了,钱包也饱了,慕听雪感觉身心无比舒畅。 回家的路上,路过步行街,她决定采购一些东西。 步行街的第一家店,是眼镜店。 “眼镜?” 慕听雪若有所思,“华夏历史上,最早出现的老花镜,是明代中后期。云煌国,却连玻璃制品都没有。” 赚钱的点子这不就来了? “如果是一个眼睛屈光状态正常的人,四十岁以后就会出现老花眼,一般四十岁佩戴远视150度的老花镜就可以了,五十岁以上,佩戴200度的,六十岁佩戴250/300度的。” 市面上那种老花镜,是很便宜的,几十块钱。 当然,如果你钱多,也可以去高档店面里,专门配名贵的眼镜,上千打不住。 她进入眼前这家平价眼镜店,指着玻璃柜里最便宜的40块钱款式。 “来三幅150度老花镜,三副200度老花镜,三副250度的。” “好的,客人稍等。” 店员很高兴,一次性卖出去九副,“一共三百六十元,送您三大瓶眼镜洗护液。” “别,不要大瓶,换成120l九小瓶吧,我这是要送给九位老人家的。” 慕听雪提出要求。 大瓶的带过去,不好分啊。 万一云煌国的老家伙们,生气了打起来,她也很难做。官场的老东西可得罪不起。 “没问题。” 店员面带微笑,高高兴兴地把九副老花镜,以及配套的洗护液打包。 离开了平价眼镜店,去了超市。 “泽宝的巧克力早就吃完了,给孩子买点儿。” 慕听雪想起两个萌宝,一颗心禁不住就要化了,“无涯不爱吃甜,就给他整点咸口的。” 她进入零食店,称了二斤巧克力,而二斤咸味饼干。 又顺手拿了两袋辣条、薯片。 离开了超市零食区,她看到了玻璃杯,两块钱一只。 “这东西,放在古代,也是稀罕物。” 直接扫了十个杯子。 离开了超市,慕听雪去了最重要的地点——药店。 就是她自己开的那家,在街中央,生意算不上红火,但往来的客人也还平稳。 她从药店,拿了几盒退烧止痛的对乙酰氨基酚片,超便宜,药效又好。 买药须知,便宜有效的药物,一般在药架的最底层,或者最里面儿。 就比如维生素c,一两块钱一瓶,和市面上那些打广告打得飞起的两百块一瓶的维c咀嚼片保健品,有效成分是一模一样的。多出来的198,都是智商税。 治疗感冒、咳嗽的,她也拿了一些,还有消炎药,生理盐水,双氧水。 慕听雪的专业是临床,是可以做手术的,药店是能够弄到一些针管试剂,以及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比如包括柳叶刀,缝合线,持针器,组织钳,血管钳,弯剪、直剪…… 她弄了一套医疗缝合包。 “之前给小秦公子治疗腿伤的时候,如果能做缝合,他估计能康复得更快些。” 而且无涯跟从摄政王晏泱学了军事、武功,以后长大,估计也要走从军的路子,难保不会受伤,手术缝合有备无患。 差不多了。 采购完毕。 慕听雪大包小包地回到了公寓里。 取出了那只玉瓶,把采买来的货,逐一装了进去。 空间大小,大概在一立方米左右,她采买的时候就注意了量,比较占空间的就是玻璃杯了,其他的都还好。 “不能耽搁太久,毕竟两边有时间差。” 慕听雪安排好了一切,又给林红留了言,药店林老师有股份,她会安排两个药师入职,不需要自己操心。 她躺了下来,握住了玉瓶小空间。 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异世界云煌国的场景,飘扬的大雪,慕府的丝绸行,十分疼爱她的父亲,摄政王家的可爱小包子,晏泱给她讲课时不自觉地落在她耳边的温热呼吸…… 呸!想那个跋扈权臣冰块脸做什么? 想点正经的。 益阳县主晏芸,说要请她去云都的潇湘水云阁,繁华之地,高烛吟唱,听琴心公子弹琴,看舞阳公子跳舞,点妙音公子唱歌。 哎,有钱贵妇的生活,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袭来—— 慕听雪感觉自己仿佛被拉扯进一个四维的时空漩涡中,身处洪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失重感消失,安然坠地。 她猛地一个深呼吸,睁开了眼睛,四下里看了看,环境为之一变——不再是s市的公寓,没有电脑、手机、布谷鸟挂钟,只有慕家大小姐的豪华闺房,房间四面墙壁镶的是一寸厚两尺宽的整块紫檀,香炉里燃着的是松木香,床侧摆着的是枣红木琴几,一张从没弹过、也不会弹的焦尾琴。 “我又回来了!” 第26章 你穿红装真好看 慕听雪的心头,浮上庆幸之感。 她也怕出意外,万一穿不回来了,那异世界云煌国的旅途,就成了大梦一场。她喜欢无涯,喜欢晏泽,对这俩萌萌哒小团子心中难以割舍,从小父爱缺失的她对异世界的父亲也颇为牵挂。 “大小姐,您醒了,我这就给您准备热水去。” 青鸟走了出来,衣角沾着雪水,手里捧着一枝梅,放入桌上一只兰描金浮雕花鸟赏纹瓶内,做了个插花。 清幽的白梅香,氤氲一室。 慕听雪披上外袍:“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 青鸟端着净脸的铜盆过来,盛满了温度刚好的洗脸水,“大小姐带着旧伤,身子虚弱,又来回奔走,难得睡个好觉。” 慕听雪心道好家伙,上午十点了。 穿回现代,也就一两个小时,古代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 她捏了下藏在广袖中的玉瓶小空间,分出一缕神识,探寻了下空间内部——眼镜、玻璃杯、巧克力饼干、医疗缝合包,一应俱全。 “无涯怎么样了?” 第一件事,问小团子。 “小少爷天蒙蒙亮就醒了,用了早膳,在书房读书写字呢。” 青鸟微笑着汇报,她的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颜色已经不是骇人的殷红,结了痂发暗,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膏药。 伤是离环儿打得,药是主子给的。 “还疼么?” 慕听雪绾了发,一袭玫红色的蝉翼丝绸长裙,乌发上簪着金步摇,挑了一对红珊瑚耳环。 “奴婢不疼了,离侧妃这会儿还在宫里的上驷监铲马粪呢,奴婢心中畅快通达。” 青鸟从梳妆匣里,取出了一盒敷面的粉。 是原主惯用的,涂抹之后,可使肌肤白皙嫩滑。 可慕听雪只瞧了一眼,眉头就微微蹙起:“这是铅粉,对身体不好,以后不用它了。” 铅中毒,可是很恐怖的。 重金属铅通过皮肤,进入了人体,会引起腹部绞痛,腹泻恶心,同时会损伤神经系统,反应迟钝、精神恍惚像个傻子,如果是怀孕女子,还会导致流产。 “奴婢尊主子的命。” 青鸟纵然心中诧异,还是依言收了铅粉盒子,做奴婢的将就一个忠字,服从命令,懂规矩实心办事。 慕听雪瞧着青鸟,越看越喜欢:“你这门养花、插花的手艺,着实不俗。” 兰描金浮雕花鸟赏纹瓶,白梅香,陪着纤长如剑的绿叶。 剑毒梅香。 就这手艺,若是搁在现代,怎么着也得是个插花大师,或者花卉培育大手子,自己盘个花店还不赚得盆满钵满。可到了古代,青鸟被覃岭老王妃发卖到青楼,又被离侧妃毁容,一辈子都难脱奴籍,只能在后院儿跟其他婢女扯头花。 “主子谬赞了,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青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木如死水的眸子里,总算泛起了一层涟漪。 慕听雪鼓励道:“不要自轻自贱,天生万物,千人千面,各有禀赋不同。” 青鸟心中感动,递上去一个温暖的汤婆子:“昨日主子和无涯少爷,是乘坐着摄政王府的暖轿回来的,府里的人可都瞧见了。摄政王可是云煌国一柱,有了摄政王殿下做靠山,以后慕家可没有人再敢给您眼色看了。” “靠山?” 慕听雪无奈地摇摇头,“你可知做人必死的两大伟路?” 青鸟一脸迷茫,“奴婢愚钝,还请主子明示。” 慕听雪目光一沉,神色陡然间严肃:“一是功高盖主,二是富可敌国。” 青鸟傻在当场。 功高盖主,说的是摄政王晏泱;富可敌国,说的可不就是慕家。 可……最后都会走向死路么? 天! 大小姐竟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慕听雪拍了拍傻丫头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如果只是因为跟覃岭王决裂和离,就立刻投入前夫死对头摄政王的麾下,以为找到了大树好乘凉,还能报复前任,那未免也过于单蠢浅薄了。 功高盖主?功成不退皆陨身。 富可敌国?财满不散皆亡魂。 “大小姐,王爷来了,在宴客厅等着您呢。”另一个贴身丫鬟鸳鸯急吼吼地过来了,一路小跑通报,额头上带着汗珠。 “哪个王爷?” 慕听雪问道。 “还能是哪个,覃岭王。”鸳鸯情绪有些激动,“王爷这次怕是亲自来请您回去。” 慕听雪:“行,我去会会他。” 。。 宴客厅。 谢邑紧绷着一张俊脸,坐在梨花长椅上,椅子下镂空,放着炭盆。他神情烦躁,快速拨弄着玉扳指。他眼底黑眼圈很重,一袭黑色的貂裘披风,脚踏黑色步云履。 心火重,再加上厅内烧着银炭,过于暖和。 覃岭王积郁多日的烦躁,一朝爆发:“热死了,王妃人呢?怎么还没来?” “把火盆搬出去,把殿门关了。” 慕听雪一脚跨入,朗声吩咐着。 奴婢们恭恭敬敬地按大小姐的吩咐做事,把殿内的炭盆、火盆都搬了出去,从外头掩上了门。给这对怨侣一点空间,自由发挥。 谢邑看到慕听雪的一瞬间,不由得一阵恍惚——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漂亮了? 玫红色的蝉翼丝绸长裙,勾勒出极为完美的曲线,腰如春水,眉如柳。玫红很难驾驭,除非气质特别出众,否则特别容易穿得俗气。而她就偏偏恰到好处,艳光四射,又端庄如素尘仙女。 以前在覃岭王府的时候,这女人总是喜欢把脸涂得死白死白,戴一大堆华丽的首饰,看着就倒胃口。如今不涂抹了,露出肌肤本来的样子,吹弹可破,若琼华白羽。 气质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穿红装,还挺好看。” 男人的眼神,逐渐变深。 慕听雪挑眉,这是做什么?他们是这种可以暧昧调情的关系么? “王爷说笑了,记得五年前新婚夜,臣妾一袭红装喜服,您一脸嫌弃,说臣妾是您此生见过穿喜服最难看的女人。” 第27章 圆不了一点,我性冷淡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谢邑颇为尴尬。 五年前……五年前大婚那晚,他好像的确说过这话。他作为云都唯一的王爵,娶了个最低等的商户女,一场婚礼下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声望下降,心里憋着火儿,才会对她恶语相向。 都是红色的衣服,都是一个人。 给他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五年前是墙上的一滩蚊子血,五年后成了心头的一块朱砂痣。 “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谢邑给自个儿找台阶下,“以前确实是本王对你不够关心,你跟本王回家,以后我们夫妻二人关上门好好过日子。” 这样的美貌,再加上这样的财富。 他也不是不可以。 谢邑站起身,他没有摄政王高,也就刚到一米八的样子,身材偏瘦,有书生的清癯,文人的风骨。步云履,踩在厚厚的毡毯上,他走向自己名义上的正妃,想要牵她的手。 慕听雪敏捷地后退一步,躲开了:“王爷自重。” 谢邑不敢想信:“自重?” 他牵自己明媒正娶的媳妇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怎么就不自重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您还是和离侧妃关上门好好过日子吧。”慕听雪摆出明显的拒绝姿态。 “衣服穿旧了她贴身,人用旧了她贴心。” 覃岭王不退反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王妃以为呢?” 谢邑是聪明人,太明白此刻的处境了。 赈灾的任务办得不好,被晏太后和圣上斥责,灾民大批量冻死饿死,朝廷的银子又拨不下来,他已经陷入绝境,唯一能带他脱离困境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 离家那边,也在使力气,帮他在内阁周旋,另外给了四十万两银子填补篓子。 但远远不够用啊! 这个篓子,就是无底洞,别说四十万两了,四百万两都填不平。 “王爷没穿过,也没用过,怎知贴身又贴心,不过是你个人的臆想罢了。” 慕听雪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反正她是不会继续甘心做覃岭王的钱袋子,被他吸血了。 “你是怨我不圆房?”谢邑唇角上扬,“雪儿,你放心。” “圆不了一点,我性冷淡。” 慕听雪打断了他,嫌弃得很,是个帅哥没错,搁在21世纪娱乐圈也是能秒杀顶流的存在,但撩起来实在太油了。 谢邑:“……” 性冷淡这话,是一个女人能说出来的么?像话么! 她怎么能这样嫌自己? 慕听雪问正事:“和离书签好了么?都拖那么久了。” 谢邑头疼,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烧了。” 慕听雪淡定的很:“烧了没关系,臣妾这里还有。”拉开了抽屉,十张一模一样的和离书,递了过去。 “你——” 谢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慕听雪亲自帮他磨墨,准备好了上号的狼毫笔:“这么重要的离婚文件,肯定要存备份的啊。来,别磨磨唧唧的,早签早自由飞。” “你要飞去哪儿?” 谢邑像是被戴了绿帽,愤怒控诉,“晏泱那里么?别以为本王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与他勾勾缠缠,来往甚密。” “你瞎哔哔什么呢。” 慕听雪也怒了,爆了粗口,“我什么时候跟摄政王勾勾缠缠了?少污蔑人!倒是你自己,娶了个美妾,乐不思蜀,还恶人先告状!渣男!” 谢邑被骂傻了,怔愣在当场,不敢相信他那个唯唯诺诺的王妃,性格忽然间变得如此刚烈凶悍,跟母老虎似的跟他顶嘴、跟他吵。 还说他什么……渣男。 “瞪着我做什么?眼睛大了不起啊,我挖了你的眼睛!渣男还我千亿嫁妆!” 慕听雪使出二指禅,向着谢邑的大眼睛就戳了过去。 “泼妇!” 谢邑没想到她会动手打人。 出身谢氏皇族,从小接受的是最精英的教育,自然是学过武的。虽然武艺不精,上不了战场,但他自问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下一秒。 “哎呦!本王的眼睛——” 谢邑根本就不是对手,捂着疼痛不已的眼睛,纵身一退,想要溜。 慕听雪可是武英级散打冠军,有真东西的,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贵花美男王爷,花拳绣腿的,还妄想从她手里逃脱? 她从进这扇门起,就遣散奴仆,关紧殿门。 “想走?呵,不可能!” 谢邑已经跑到大殿门口了,被一只白皙的小手,鹰爪般死死扣住了肩膀,往后一扯。 又给他扯回去了。 “你放开本王,慕听雪,你个女土匪!”谢邑顶着个熊猫眼,哀嚎着。 “这和离书你签不签?” “不签!” 砰砰砰—— 慕听雪立刻给了左三拳,右三拳,把帅哥锤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 男人不听话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 “签不签?” “你打本王,你明明昨日去了摄政王府两个多时辰才出来,还不承认与他有私!”覃岭王咬牙控诉,唇角溢出了血丝,声音别提有多委屈了,“还从没人这么打过我。” “怎么?把你打爽了?” 慕听雪似笑非笑。 这死男人,还跟踪她。 她去摄政王府,是带孩子去上课,顺带给秦侯爷和益阳县主的公子治了个病,竟被说得这样不堪。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谢邑花里胡哨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晕,恼羞成怒:“瞎说什么!” “啊对,我是打你了,我家暴,不检点,未婚先孕给你戴绿帽子;没错,我水性杨花,我这山望着那山高,覃岭王妃这个位置已经不能满足我了;啊对对对,我不止勾勾缠缠,我还嫖,待会儿你走了,我就去潇湘水云阁,点三个美男,一个给我弹琴,一个给我唱歌,一个给我跳舞。” 慕听雪往桌子上一坐,像个女王一样,媚眼如丝,红裙妖娆,她轻轻勾起了覃岭王的下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签和离书,谢邑,你贱不贱啊,就这么喜欢我?” 第28章 醋翻了 谢邑眼角肌肉颤抖,脸都气红了,整个人像弓弦般绷紧,唇角努力扯开一个苦笑,笑容中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惨。 一双好看的眼睛里,蒙上了化不开的阴影。 寒冬的风,带着雪,吹起了殿内的白幔,也吹冷了他的心。 “慕听雪!这还没改朝换代呢,皇室姓谢,不姓晏!你这山望着那山高,拼了命的想甩了本王,攀附摄政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狠心又势力的女人?!” 覃岭王很受伤,心碎一地。 云煌国一王爵、二公爵、四侯爵,他作为唯一正统的王爷,向来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从没被人这样嫌弃过!更何况那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本王待会儿就派人去掀了潇湘水云阁,一窝下贱的男狐狸精。” 覃岭王气急败坏,长袖下捏紧的拳头直抖,“这才几天,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带你去那种烟花之地的?你以前从来不去。” 慕听雪挑眉。 这男人怎么回事啊,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 “你好奇怪啊,凭什么你们男人能逛花街甜巷,看花魁表演,我们女人就不能去潇湘水韵阁,听琴看舞啊。” “因为妻子只能忠于丈夫一人!” “神经病。”慕听雪翻了个白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邑气抖冷:“好啊,你能耐了,故意激本王是吧。” “生气了?哈哈哈。” 慕听雪乐了,这笑声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你既然生气了,那我就再气气你。看你究竟能不能气死。” 谢邑:“……” 打又打不过,吵也吵不赢。 覃岭王忽然间觉得很委屈,难受得想哭,从没这么挫败过。 “乖,把和离书签了。” 慕听雪不忘把纸笔怼到他脸上,“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但王爷你需晓得,强扭的瓜不甜。” 谢邑彻底抓狂,就好像是一头被困死了的野兽,怒吼着:“本王不喜欢你!不喜欢!一丁点都不喜欢!慕听雪你听清楚了没有,本王才不是非你不可,但这和离书,本王不签!” 吼声凄厉。 就算关了殿门,也以超高分贝,透出了屋顶,回荡在整个慕府的上空。 整个慕府都沉默了。 屋顶上的积雪,都被音波震得塌了下来,扑朔朔落在地上。 惊飞过冬的燕子。 守在殿门外的,有覃岭王府的人,比如金吾卫中郎将景阳,还有慕听雪贴身丫鬟,青鸟、鸳鸯,以及其他一众等着伺候的小厮婢子。 景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自家主子这是什么死傲娇的发言? 青鸟最是忠心,担忧道:“好激烈,刚才哐啷哐啷的,像是两口子打起来了,大小姐会不会受伤?” 景阳立刻辩驳:“不可能!我家王爷从不打女人。” 鸳鸯则是双眼放光,八卦之魂已经燃起:“哼,你家王爷就是口是心非,真不喜欢我家大小姐为什么不签和离书啊,他就是喜欢,喜欢得要死。” 景阳背靠着柱子,双手抱剑,移开目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丢人啊。 都是做下属的,以后他估摸着,是很难在覃岭王妃的这两个丫鬟面前抬起头来了。 鸳鸯仿佛得了大胜利,抬起圆润的下巴,鹅蛋脸上都是得意:“承认很难么?男人都是死鸭子嘴硬。” 青鸟补刀:“别这么说,王爷不要面子的么。” 景阳:“……” 这王妃娘家,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殿门从里头,“嘭”得一声开了。 风风火火地创出一个人来。 贵气逼人的男人,俊逸的斜刘海,束着高马尾,青色的玉冠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右边脑袋上,发丝凌乱,鼻青脸肿,一对熊猫眼,被揍得老惨了。 对方揍人的技术很高明,避开了要害,最多判个轻微伤。 就比如,打你的眼睛,给你打成了熊猫眼,但并没有伤到眼球,也没把你的眉骨打断; 比如揍你的鼻子,给你锤得流鼻血,但绝不会锤断你的山根鼻梁骨。 “天呐!王爷您这……”景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惊呼出声,“怎么挨揍的是你啊!” 他记得王爷是会武的啊。 虽练武练得不算勤,打不过榜上有名的江湖高手,但比身材魁梧的士兵、金吾卫,那肯定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如果武功有等级,满级十级,覃岭王至少也有五级的。 鸳鸯和青鸟也惊掉了下巴,两姐妹对视一眼。 “大小姐打……打了覃岭王殿下?” “大小姐好厉害!” 鸳鸯是害怕,青鸟是满眼佩服。 景阳急坏了:“卑职这就替您传御医。” “传什么传!” 谢邑满心窝囊气,正没处发泄,对着下属一通迁怒,“不许去!本王没受伤,就你多事!” 景阳:……屎难吃,钱难赚,主子难伺候。 谢邑:“回……” 刚想说回王府,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西边长廊上,一个漂亮的小宝,瘦瘦的身形,粉嘟嘟漂漂亮亮,怀里揣着只白色的狸奴,一边喊着娘亲,一边小跑着往殿内得方向跑。 “无涯少爷,您跑慢点,地上结冰路滑,小心脚下。” “娘亲,我捡到一只狸奴。” 慕无涯才不管那么多,反而跑得更快了,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刚刚捡到的猫,拿给娘亲看看。 谢邑在看清楚漂亮小宝的正脸之后,一阵恍惚——这孩子,竟然生着一张几乎与自己王妃一模一样的脸! 忽然之间,绿云罩顶。 “这孩子是谁?” 谢邑大声质问,“哪儿来的?” 慕家的奴仆们不敢吭声,下饺子一样,哗啦啦跪了一地,垂首不言。 就连鸳鸯和青鸟,都跟着跪下了。 “说啊!” 谢邑血压骤然升高,“一个个都哑了喉了?” 慕无涯吓了一跳,眼中闪过戒备。到底是五岁的孩子,面对成年王爷的怒火,还是会露怯。 抱着小猫,僵在原地。 “吵吵什么,你吓到我儿子了。” 慕听雪从殿内走了出来,淡淡地扫了谢邑一眼,就走到了无涯小包子身边,蹲下来,帮他拍掉肩膀上的落雪,揉了揉孩子冻得发红的鼻头,声音温柔了许多,“涯宝别怕,娘亲在这儿。” 第29章 养猫 接二连三的打击,谢邑几乎晕眩。 “你儿子?” 王爷声音都不自信了。 慕听雪:“嗯。” 谢邑嘴唇半张,几度欲言又止。出门没看黄历,来慕府不过一刻钟,就已经经历了几十年加起来的苦难。 “你背着我又生了孩子?” “什么叫又。”慕听雪白了他一眼,“我收养的。” “你撒谎!” 谢邑指着孩子的脸,“他分明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亲生的跑不了。好你个慕听雪,竟然给本王整出个那么大的私生子来!” 慕听雪一点不慌,反而喜悦的很:“真有那么像么,说不定真是我亲生的呢。” 一声一锤,谢邑心肌梗塞了。 亲不亲生,你不知道? “本王是绝不会承认这个私生子的!” “不需要你承认。”慕听雪摸了摸萌宝的头,“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孩子跟我姓慕,慕无涯。跟你们谢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刻的慕听雪还不知道,再过一年,她就要被打脸了。 不止跟谢家有关系,还有天大的干系。 但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不管过了多少年,此刻怀中这个小小的萌宝,都会坚定不移地跟她姓,继承她的意志,替她冲锋陷阵,帮她镇守大局,直至登顶。 “呵,子随母姓,天大的笑话。” 谢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 一声冷哼,一拂袖,“你就作吧,使劲作,作上天,天会收了你!” 论一个丈夫能屈辱到什么程度? 底线就是无底线。 覃岭王回到马车上,彻底绷不住了,把车厢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光了。 “景阳,之前不是吩咐你盯着王妃的家宅么?私生子的事,为何没有提前上报?明白回话!” 景阳躬身跪下,深吸了口气,叩首道:“主子息怒,是卑职的疏忽。卑职是派人盯梢了,也见到了这孩子在王妃身边出没,下面都以为,那是慕家的孩子,可能是王妃的侄子、外甥什么的,便没放心上。” 覃岭王扶着额头,满脸的疲惫,阴阳怪气:“好一个没放心上。” “主子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卑职刚才已经打听了,慕无涯的确是王妃收养的,他原本是慕家的奴仆,马夫和瑶姐儿生的,容貌相似,可能真是……碰巧。”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偷偷生的,交给娘家的下人抚养?” 面对王爷的灵魂拷问,景阳无言以对,只是再三保证会彻查到底。 。。 “娘亲,我能养这只狸奴么?” 送走了瘟神覃岭王,慕无涯抱着小猫,凑到了娘亲身边,一双雪目闪烁着期待。 小小的一只,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你,两眼中的那种探寻,仿佛在等候审判。简直能把人的心给萌化了。 “你喜欢它?” “嗯嗯。” “那我们就养。”慕听雪温柔一笑,“不过,养猫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得给它做窝儿,陪它玩耍,要给它铲屎,不能只想着撸猫的快乐。” 五岁的小铲屎官。 “儿子不怕麻烦!” 慕无涯得到了娘亲的首肯,心中欢喜,信誓旦旦地应下了。 “那给小狸奴取个名字吧。” “娘亲取。” 慕无涯把命名权,交给了她。 慕听雪盯着这只可爱的幼猫,发现它身子小小的,异瞳猫,一只天蓝色,一只玛瑙色,可以想象长大后是何等绝色,但——这只猫长得很有特点,它的脑袋特别圆,特别大。 “你脑袋大。” “喵。” 小白猫的叫声,透着一丢丢的幽怨,似是听懂了,还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挠了一下自己的头,三角耳朵被它挠得贴在了头上。 慕无涯托着下巴:“是挺大的哈。” 慕听雪:“就叫这个名字。” 涯宝有点懵:“哎?” 娘亲的意思是,这只小狸奴,名字就叫“你脑袋大”? 这也可以? 那岂不是每叫它一次名字,就嘲笑它一次。这也太可怜了吧,小萌宝用同情的眼神,瞧了小白猫一眼。 “让厨房准备点温羊奶。” 小猫看上去才四五个月大,又饿了很久的样子,羊奶正合适。 不多会儿。 一小碟子温热的羊奶,就端过来了。 小猫颤巍巍地跑了过去,路上还笨笨地跌了一跤,大脑袋埋入羊奶里,呼噜呼噜喝起来。 小无涯就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小猫喝奶,一边看还一边念叨着,“你脑袋大,慢点喝”,“我有猫了,泽宝知道了,一定会羡慕我的。” 慕听雪陪着孩子玩了会儿,就看到父亲颜宗启急吼吼地从绸缎商行赶回来了。 因为赶路太过焦急,没注意脚下,鞋袜都湿透了。 “来人,给父亲那双新鞋过来,暖炉点上。” 慕听雪吩咐着。 亲自上前,替老父亲扫去肩膀上的落雪,把一条暖和的羊毛毯,盖到了坐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慕宗启腿上,又给他递了一杯热烫的姜茶。 “雪儿,听说覃岭王来咱们家了,你们打起来了?” 慕宗启满脸都是担忧,他没接姜茶,而是捉住了女儿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受伤没有?” 慕听雪没想到消息那么快就传出去了,父亲远在商行都听到风声了,不出意外,整个云都应该传遍了。 “父亲放心,女儿没受伤,是女儿打了他。” “啊?” 慕宗启以为自己幻听了,“你……打了覃岭王?外面都传你们夫妻打架,打惨了都。” “嗯,没错,他被女儿打惨了。” 慕听雪点头承认。 慕宗启惊呆了,嘴巴半张,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不坏了,覃岭王能饶了你?他可是王爷,是皇室!” 打人一时爽,但是后果是很严重的,“还有你婆婆,覃岭老王妃,你打了她儿子,她恐怕不会放过你。” 提起覃岭老王妃,慕听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可是个老虔婆! 覃岭王府里,最欺负原主的,根本不是谢邑,离环儿也排不上号,而是谢邑的母亲,老覃岭王的妻子——南宫心慈。 覃岭老王妃就一个儿子,把儿子当命。 而且她的出身极高。 现任的南宫家主,官拜大司徒。南宫家的老祖宗是云煌国开国皇帝的弟子,成功尚主,娶了开国皇帝的女儿做了驸马,封了公爵,爵位世代承袭下来。 南宫家一直是中立的,从不站队,不参与党争,十分擅长和稀泥。 离家和晏家斗得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南宫家主娶了离家女,妹妹嫁到晏家,两边都打好关系的前提下,还能把第二个妹妹塞到皇室做王妃。 没错,南宫心慈就是大司徒南宫界的亲二妹。 这种背景后台极为强硬的恶婆婆,才是最难搞的,她不止有王爵儿子,还有公爵亲哥哥,云都的贵族圈,谁见了她都得卖几分薄面,威望仅仅低于太后。 第30章 治疗高血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听雪没有自乱阵脚,“覃岭老王妃固然难缠,也并非没有应对之法。” 慕宗启伸出手,扶着额头。 半天没动。 “父亲,您怎么了?脸色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难看?” 身为一名医生,慕听雪对于体征的变化,比较敏感。 老爹这个脸色,是突然变白的,嘴唇也没了血色,明明刚进门的时候,还是面色健康红润。 “没……没大碍,就是忽然有些头痛,眼花。”慕宗启的声音有气无力,“缓一会儿就好了。” 慕听雪严肃地问道:“这种忽然头疼眼花的情况,发生的次数频繁么?” 慕宗启答:“还好吧,十天左右一次。” “会感到疲乏、注意力不集中么?” “年纪大了,不都是这样。”慕宗启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晚上失眠么?” “是睡得不太安稳。”慕宗启一声轻叹,“主要是二房那边,你二叔二婶,最近在闹着分家。赈灾用了太多的银两,二房那边觉得是动用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部分。” 慕听雪没想到,赈灾这个事情,父亲在家族内部,还承担了那么大的压力。 无条件支持她,背后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应该是第一期了。” “什么?”慕宗启没听懂,什么第一第二期的,没头没脑。 “高血压,第一期症状。” 慕听雪初步做出了判断,忘了带个血压计过来,要不然的话,可以给老爹测量个血压。 高血压第一期,情况并不严重,甚至不会引起重视,在精神紧张、工作疲惫劳累后,症状会加重。 如果在第一期的时候,没能及时采取措施,放任病情恶化,发展到了第二期,就会剧烈头痛,呕吐,抽搐,昏迷,严重者会发展为偏瘫、失语。 恶化到第三期,脑出血,心衰,肾衰,大量的脏器衰竭,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严重么?” 慕宗启并不懂医术,他是个纯粹的丝绸商,精力都放在赚钱算账上了,业余爱好下棋。 “目前还不严重,按时吃药,改善饮食。” 慕听雪迅速就给老爹拟定了一套方案,“首先戒酒,你的酒局太多了,三天两头晚上喝得醉醺醺回来,改喝茶,决明子茶。” 这种茶,可以降血压,菊花茶也行,但父亲对菊花过敏,家里的花园从来不许种植菊花。 “推了所有酒局?” 慕宗启面露难色,“可……很多生意,都是要在酒桌上,才能谈妥的。” 慕听雪呵呵:“再喝下去,您的心脏、肾脏都会衰竭坏死,死的时候,脑子大量出血,受尽折磨……” “别说了,为父不喝了!” 慕宗启吓坏了,浮现哀求之色,“不喝还不行么?” 他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会的医术,可能是在覃岭王府的那五年,自学成才。 但女儿给慕无涯那小子治好了伤,他是知道的。 给秦侯爷家的小世子秦昭意,治好了几乎要残废的腿,也早就已经在云都里传遍了。 这世上,谁都能害他慕宗启,唯独雪儿不会。 慕听雪满意地点点头,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了一瓶降压的硝苯地平缓释片:“一天服用两次,一次一片。” 父亲的面部,看上去有些轻度水肿。 这种同时具有利尿作用的降压药,效果最好。 “好。” 慕宗启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更没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塑料盒子,但依然表示会遵从医嘱。 午膳的时间到了。 下人们鱼贯而入,摆满了丰盛的午餐,一共八个菜,五个是肉菜,一个爆炒猪肝,一个牛杂肺片,看得慕听雪直皱眉。 “动物内脏为原料的菜品,以后不准吃了,撤下去。” 慕听雪沉声吩咐。 “啊这……” 慕老爷子肉疼不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香喷喷的猪肝,就这么被端走了,口水只能往肚子里咽,“雪儿,你知道的,为父就好这一口,尤其是猪肝、鸡肝。为父保证,不多吃,就吃一口。” “一口也不行!” 慕听雪拍了拍老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病从口入。” 慕老爷子心中难过,叹了又叹。 慕听雪吩咐厨房:“去煮一锅橘皮茯苓粥。” “大小姐,府里没有茯苓,只有橘皮。”厨娘面露难色,“茯苓那是名贵中药,您说的这道粥,应该算是药膳吧。” “行,我下午去药店买一些茯苓备用。” 橘皮茯苓粥,是很好的降血压药膳。 慕听雪退而求其次,问道,“有山楂么?做个山楂粥也成。” “有有有!” 厨娘眉开眼笑,“府里经常做山楂糖水,送给夫人小姐们喝,山楂是有不少库存的。” 慕听雪点头:“以后,把给父亲熬的肉粥,换成山楂粥。” 从此,慕老爷子开始了嘴里淡出鸟来的日子。 。。 下午。 雪停了。 慕听雪命人备了暖轿,去逛街采买。 云都最繁华的街道,有七条,以北斗七星命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慕府在瑶光街附近,而药材行比较多的,是天权街,距离比较远,隔了大半座城。 积雪封路,马车轿子走得比较慢。 一个时辰后,方抵达目的地。 “就是这里了,百草堂。” 无涯指着天权街入口处,第一家特别醒目的店面,“云都最出名的药材行,店里主事的白三爷,是宫里太医院院判的侄子,有许多秘方儿,宫里的贵人都在用,是普通药店买不到的。” 慕无涯虽然是底层出身,但对这座皇都,知之甚详。 “好,就去这家买。” 慕听雪牵着小萌宝,下了马车暖轿。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三层的气派药堂,烫金红漆的牌匾,用行草书百草堂·国医圣手,七个肆意张狂的大字。 “国医圣手。” 慕听雪喃喃了一句,“敢用这四个字,口气不小。” 熙熙攘攘的客人,来往百草堂。 有来买药的,有来找白三爷看病的。 其中达官贵人偏多。 “掌柜的,有决明子和茯苓么?” “呦,您来的不巧了,咱们百草堂这两味药,刚刚好被一位贵人给包圆了。”掌柜的面露歉意,笑意并没有蔓延到眼睛里。 第31章 晏泱帮她解围 慕听雪觉得荒谬,“茯苓和决明子,可都是常用药材,你们这样的大店,还能断货?” 茯苓倒也罢了,还能卖上点价钱,决明子可是比较便宜的,产量极大。 “这可就不巧了嘛。” 掌柜的打哈哈,他五六十岁,生着一张马脸。 人老则奸,马老则滑。 掌柜的这是又奸又滑,“贵人阔气,咱们做生意的,只管卖。”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哪位贵人?” 掌柜的不答了。 斜着眼睛看外面的天。 慕听雪退而求其次:“没有茯苓和决明子,有天麻么?” 天麻可用于治疗眩晕头痛,治疗高血压,还能平肝益阳,强健筋骨。 “天麻——” 掌柜的支支吾吾起来。 “天麻也没有!” 一个桀骜、中期十足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声音很熟悉,四十多岁的样子。 慕听雪一回头。 就看到了一袭深紫色华丽宫装的覃岭老王妃,发髻高高竖起,名贵的点翠头面儿,玻璃种的翡翠耳环,手里则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那张脸乍一看,像慈悲为怀的菩萨,但那双眼睛,却泛着抹不去的寒光,似阴毒的夜叉。 南宫心慈。 一个心绝不慈,手绝不软的勋贵。 “老王妃好兴致。” 慕听雪心儿明镜一样,得,这是冲她来的。 南宫心慈皮笑肉不笑,手里的佛珠拨弄得飞快:“我儿病了,被没心肝的坏女人给打伤了,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为娘的只能来药店给他买药。” 慕听雪挑眉:“皮外伤而已,用不着天麻,也用不着茯苓和决明子。哪个庸医开的方子啊,老王妃还是趁早把他撵走吧,须知庸医害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把你儿治死了,你不得哭晕过去?” “放肆!” 南宫心慈再也绷不住了,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扯断,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你身为儿媳,见到婆婆不下跪行礼,不懂分寸,说一堆犯忌讳的话!还咒丈夫病死,其心可诛!” “婆婆怎么动那么大肝火?会长皱纹的。” 慕听雪专业阴阳怪气敲闷棍,“你看你,涂了那么厚的铅粉,都遮掩不住眼角的皱纹。” 南宫心慈听了这话,五官都扭曲起来了。 四十岁的贵妇人,最是注重保养,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她长皱纹。 “你敢骂本王妃老?” “您真是法耳啊,我是真心给您提建议,不要用铅粉了,对身体不好,也盖不住皱纹。” “本王妃用什么,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南宫心慈一肚子的火儿,烧得心肝肠子冒烟,“你这泼妇,邑儿那么善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你却蹬鼻子上脸,咱们大云煌国,还从没出过胆敢对丈夫动手的悍妇呢。”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慕听雪坦然承认。 南宫心慈脸色沉得可怕,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慕听雪,你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你是个刚烈性子,敢说话,敢反抗,可真要反抗,你一个小小的商女,脱去了覃岭王妃的光环,你又能抗得过谁啊?” “这光环,是我儿给你的。” “不好意思,我的郡夫人诰命,不是你儿子给的。”慕听雪打断她。 是晏太后给的。 是泽宝和晏泱,帮她请封的,跟覃岭王没有半毛钱关系! 南宫心慈被噎住了。 半天嘣不出一个屁来。 “而且我寻思着,覃岭老王爷,也没给您请封诰命呐。”慕听雪直接开嘲讽,“怎么,您的光环呢。” 南宫心慈出身高贵,也没封半个。 这是她心里的一块痛。 “慕!听!雪!” 南宫心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几乎要咬碎这个名字,“你也就能逞口舌之快了,今儿本王妃话摆在这里了,整个云都,任何一家药店,你都买不到决明子、茯苓和天麻!” 说完,拂袖而去。 慕听雪耸了耸肩:“行,你有权,你霸道。” 百草堂买不到。 她就带着小萌宝,又跑了几家店,吩咐慕家的下人们也去云都各处大大小小的药店搜寻。 两个时辰之后。 “大小姐,真的买不到,决明子都清空了。” “卑职腿都跑断了,跑了足足二十家药店,茯苓全部断货。” “这可怎么办?小的连隔壁的郡县都跑了,一样没得买。” 面对此等情况。 慕听雪也沉默了。 这位婆婆大人,是真的能一手遮天。决明子、茯苓只是个开始,可以想象,日后在云都,不管她慕听雪想买什么,都会被狠狠打压。 “漂亮小姨~” 一道充满欣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泽来找你玩儿。” 慕听雪原本是站在慕府大门口的,听到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摄政王世子,裹着棉服像个小包子,正马上下来,向着自己的方向小跑奔赴而来。 同时下马的,还有一身军服盔甲的摄政王晏泱。 银白的盔甲,深红色的纹路,透露出一种威严的气势,高大的身躯如山一般,极为俊美的五官在盔甲的寒光下,显得更为凌厉。 这大冷的天,父子俩就这么骑着马过来的。 马车、暖轿都不坐。 可以说是灰常彪悍了。 小泽宝一下子就扎进了慕听雪的怀里,脑袋蹭啊蹭的,各种撒娇:“我和爹爹刚从军营回来,路过瑶光街,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慕听雪一颗心,都被萌化了。 烦恼什么的,一扫而空。 去她的南宫心慈,还是小泽宝治愈。 “泽宝才五岁,就开始去军营了?好棒啊。” 慕听雪抚摸着孩子的头,不吝夸赞之辞。 小孩子嘛,要多多鼓励,打压式教育是最下乘的。 “嗯嗯,我今天和爹爹耍了大刀呢,过了好几招。”说着,哼哼哈嘿地比划了几下,可爱得不得了。 “来,吃糖。” 慕听雪想起,上次穿回去,特意给小泽宝称了二斤巧克力糖果,就从藏在袖子里的玉瓶小空间里,抓了一把。 泽宝接过来,立刻眉开眼笑:“一颗,两颗,五颗……二十颗!漂亮小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给了整整二十颗好吃的巧克力呢。” “不要太惯着他。” 晏泱看着母子互动的场面,眼底升起一丝暖意。 慕听雪道:“一点糖果而已,没关系的。” 晏泱对着身后的镇北军随从使了个眼色,三名镇北军,立刻捧着大木盒走了过来,盒子里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第32章 国子监祭酒 “这是?” 慕听雪常年跟医药打交道,鼻子很灵,“茯苓,天麻?” 一股难掩的激动,涌上心头。 整个云都城,那么多药店,都不敢卖这几味药材给她,跑断了腿都买不到,摄政王父子竟然专程跑一趟,专门过来赠予她。 “还有决明子。” 晏泱补充道,“下次需要什么药,直接来摄政王府拿。” 小泽宝紧挨着漂亮小姨,奶声奶气道:“王府里有不少药材,如果不够用,阿泽可以帮你去宫里取,外面没有,太医院的药库肯定有库藏。” 慕听雪心口发热,像是有一只蝴蝶,温柔地扑闪着翅膀。 父子俩嘴上说,是从军营里顺道过来的,实际上却已经查清楚了她的窘境,主动送上台阶。 说不感动是假的。 “泽宝真是贴心小棉袄。” 慕听雪抱了抱孩子,一转头,又对孩子爹郑重道谢,“谢谢您,摄政王殿下。” 晏泱素日里,面对的都是一群战战兢兢、谨慎小心、满嘴恭维的臣子,见不得她对自己也这般客套疏离。 慕听雪没有得到回应。 她有些忐忑。 唯恐惹得这位爷不快,便解释道:“我父亲生病了,需要用决明子、茯苓、天麻入药,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感觉到了被需要,晏泱一瞬间,面色缓和了下来。 他说:“举手之劳。” 泽宝脑袋凑过来:“这都是应该的,漂亮小姨的诗,可帮了我大忙呢。” 慕听雪一愣:“诗?” 什么诗。 她没做过诗啊。 “昨天下午,在国子监蒙学,国子监祭酒给我们布置了作业,以劝学为主题,当堂作一句诗。原本是离家那小子,诗做的最好,得到了老祭酒的表扬,但当我说出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时候,整个班级都寂静了,大祭酒都惊呆了,他激动地脸颊泛红,直夸我是个神童!” 泽宝摇头晃脑,一脸的得意。 慕听雪知道,国子监是古代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规定凡是国内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子嗣,皆可入学,而国子监祭酒,就是这所学府的最高长官,可以理解为校长。 国子监分为两个学部,五至十岁的孩子,入蒙学部读书,起到启蒙作用;十岁至二十岁的,则入国学部苦读。 泽宝就是蒙学的学生。 学校里都是跟他一样,五到十岁的官宦子弟,不少还是勋贵、宗室。 随便提溜一个出来,他们的父母,都是能震慑一方的存在。 可想而知,在这种地方上学,肯定管理严格,混,是混不过去的。 云煌国阶级等级森严,三品官以上的孩子,上国子监读书;三品至五品的,入太学府读书;五品以下的,进云鹿书院读书。 至于平民、商贾、奴仆,不好意思,最底层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就算是慕家的孩子,也没有入国子监、太学、云鹿书院学习的资格,慕听雪有个弟弟,慕风,今年十六岁了,继母所生,在山上武馆学武,这些年,父亲不知道暗中使了多少银子,也没能成功把他塞进云鹿书院。 “嘿嘿,我可是出了大风头了,离家、南宫家的小子,输得灰头土脸。”泽宝开心极了,一双眼睛笑弯弯,似一对月牙儿,“不过,我跟国子监祭酒说了,这诗不是我做的,是我从一位美若天仙的才女那里,听来的。” 慕听雪不小心喝了口寒风,一阵咳嗽。 差点把眼泪给咳出来。 完了,这比装大发了。 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啊,正三品的官职,相当于现代的国家教育部长一把手。 上辈子,她是个兢兢业业的学子,考大学、考研、考博、考执业医师证、考药师证、考四六级,参加工作之后,科室里也是各种考试,每个月都要考。 所以,就慕听雪个人而言,她对教育方面的泰斗,比如国子监祭酒,是心存敬畏的! “那不是我做的诗,你别跟大祭酒乱说啊。” 慕听雪有些慌了。 怎么能跟当代大儒,桃李满天下,学识满级的教育部长说这种话呢?学术是不能造假的! “嘻嘻,我不信。” 反正,不管慕听雪怎么说,泽宝都认定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就是她为了给无涯取名字,即兴发挥做出来的千古绝句。 “这是好事。” 晏泱看出了她的不胜惶恐,便出言安抚,“伍无忌是个惜才之人,能得他赏识,益处颇多。” 伍无忌,正是国子监大祭酒,号烟雨楼居士,一代儒学大家,文坛巨擘。 从事教育行业三十余载,学生遍布朝堂内外,是真的做到了桃李满天下。 毕竟,从国子监毕业的三品官以上的学子,可都算是烟雨楼居士的弟子啊,他还自创了一门“烟学”,做的文章自成一派,颇有风骨。 慕听雪也不是迂腐之人,她深知,不管在哪个时代,人脉资源的重要性。 清高是什么? 她不知道。 有了人脉的py交易,就是好办事,就是能节节高升,青云直上。 “国子监祭酒,虽也是正三品,却不入内阁,不参与政事。云煌朝堂瞬息万变,日后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成了,都是伍无忌的学生,永远祸及不到他。” 晏泱对大祭酒也很重视,“本王曾经派人拉拢他,没有成功。”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牛啊! 不愧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教育部长,只教书育人,不参与党争,最后还能独善其身。 “离家,南宫家也派人拉拢过大祭酒,一样被拒之门外。”泽宝又补了一句,他拉着慕听雪的袖子,一双大眼睛仿佛会发光,“所以,你现在知道,能得到大祭酒的青眼,有多难了吧。他还特地向我打听你呢。” 慕听雪问:“你怎么说?” 小泽宝笑道:“我说你是太后亲封的素尘郡夫人,散财赈灾,心怀天下黎民苍生。大祭酒听了之后,对你的评价更高了,直呼佩服。” 慕听雪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对了,大祭酒知道,这句诗是给涯宝起名字,才做出来的,还提出,让涯宝也一起来蒙学读书呢。” 第33章 水晶琉璃杯 听闻此言,慕听雪是彻底绷不住了。 “什么?国子监祭酒,当真要让我家无涯,去国子监蒙学部读书?” “千真万确!” 泽宝对着她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以后,我就能跟涯宝同一个班级上学了。” 慕听雪全身狼血沸腾,再也无法维持淡定:“天呐,我家的孩子,竟然也能进最高学府读书!” 慕老爹前前后后,花了至少二十万两,都没能跨越阶级的壁垒,把慕风给塞进最低档的官家云鹿书院,而她的儿子慕无涯,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亲自邀请,跟一群一二三品大员的后代、皇室宗亲,在同一屋檐下上课。 何等的殊荣! 晏泱适时地,递上一封举荐信。 信笺的蜡封处,有国子监祭酒伍无忌的印章。 “你明日,持此信去国子监,即可帮无涯办理入学。” 慕听雪双手微微颤抖,接过那封举荐信,大冷的天,掌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盼望着自己孩子进一所好学校的殷切心情。 “谢谢。” “无涯能入学,与本王无关。”晏泱不喜欢听她说谢字,也不会居功。 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的才女,拥有国子监大祭酒都认可的才华。 孩儿他娘,真优秀。 不知道为什么,晏泱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满足感,与有荣焉。 慕听雪觉得,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无涯能入学,也多亏泽宝提一嘴,泽宝功劳最大。 她把摄政王父子,招呼到家里吃了顿饭。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 快天黑的时候,慕听雪又给泽宝,装了一袋咸口的苏打饼干:“来,给你的临别礼物。” “这是什么?” 泽宝瞧着新奇,亮晶晶的小包装袋,撕开之后,里面有三片浅黄色的干脆点心,散发着淡淡的水果香。 这个国家,没有柠檬。 泽宝自然也不知道,这股香味,叫做柠檬香。 “尝尝看,新式点心。” 慕听雪怂恿着,“味道不比巧克力差。” 饼干是苏打咸味的,中间是柠檬夹心,有点儿像那个三加二。 泽宝“喀嚓”咬了一口,酥脆的咸香和柠檬奶油夹心的清甜,混在一起,在舌尖味蕾爆开,他难以自抑地瞪大了瞳孔,狂喜:“这……这也太好吃了,呜。” 像一只小仓鼠,把剩下的大半块饼干,都塞到了嘴里。 咕吱咕吱咀嚼,咽了下去。 “宫里御膳房最好的糕点师傅,都做不出这么味道独特的点心!小姨你简直就是个宝藏,什么都有!” 泽宝可高兴坏了,觉得给自己美味苏打夹心饼干吃的慕听雪,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一共五小袋儿。 他刚刚吃了一小袋儿,一袋儿给爹爹尝尝,一袋儿给太后姑奶奶尝尝,最后自己再留两份解馋。 晏泱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羡慕。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本王有礼物么?” 泽宝扭头,看向爹爹。 这是跟自己这个宝宝争宠么? 给本宝宝准备了礼物,没给你准备,是不是给你酸死了。 慕听雪一愣,没成想堂堂摄政王,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既然这尊神开口了,她作为东道主,也不好拒绝。 “自然是有的,给摄政王殿下准备了一个杯子。” 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里,那整齐排列的一排玻璃杯,取出了一只。 超市卖的玻璃杯,两块钱一只。 便宜实用又好看。 “水晶琉璃杯?” 晏泱怎么也没想到,慕听雪竟然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这可是贡品啊!十分稀有! “啊?” 慕听雪懵了,“什么水晶琉璃杯,这不是水晶啊。” 水晶多贵啊,这就是最廉价的玻璃而已。 “不,就是。” 晏泱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依然被这只精致的水晶琉璃杯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西屿国十年前,败给云煌,割地赔款纳贡,每年都会送一只皇室水晶琉璃杯,目前只有太后和陛下手里有。” 慕听雪:“……” 好家伙。 她是猜到这个时代,可能没有玻璃,但没想到邻国有,还是专门给晏太后和小皇帝的皇室贡品! “而且,上贡的水晶琉璃杯,琉璃成色比较糙。” 晏泱狭长的雪目眯了起来,“你这只却纯净剔透,看不到一丁点的杂质。” 慕听雪听懂了,西屿国烧制玻璃的手艺不行,烧出来的可能是毛玻璃、粗玻璃,不像21世纪现代化工业产业链出产的玻璃,纯净无垢,晶莹剔透。 这成色、等级,一下子就上来了! 晏泱仔细端详着玻璃杯,可谓是爱不释手。 慕听雪发现了巨大的商机,试探着问了一句:“这玻璃杯……不是,我是说这水晶琉璃杯,如果放在市场上,能卖多少钱?” 她的玉瓶空间里,还有九个。 得想办法,脱手卖掉。 “无价之宝,何言卖?” 晏泱一脸严肃。 慕听雪无语。 你们古人不要这么一板一眼的好么,既然有巨大的利润空间,那肯定要做生意的嘛。 晏泱珍而重之的,把这只玻璃杯,收纳到了木盒中,亲自捏着,唯恐回家的路上不慎,给打碎了。 泽宝看出了漂亮小姨的尴尬,便道:“我感觉,至少能值个一万两银子吧。” 晏泱白儿子一眼:“何止一万两?拿到藏宝阁拍卖,起拍价都不会低于三万。” 慕听雪精准抓住了关键。 藏宝阁? 她迅速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寻到了相关信息。 藏宝阁是云都最大的拍卖交易所,国内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奇珍异宝,都有可能在里面上架拍卖。全国各地的有钱人慕名而来,参与拍卖,价高者得。 传闻,藏宝阁主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神秘且富有,由皇室亲自任命。 第34章 惹哭涯宝的小霸王 藏宝阁也不是人人去得,入场券就很难弄,门槛设置的比较高。 慕听雪决定,先处理无涯上学的事儿。 藏宝阁拍卖玻璃杯,啊不是,拍卖水晶琉璃杯的事儿,可以暂且缓一缓。 隔日。 慕听雪起了个大早,给儿子好好打扮了一翻,穿上了新衣,料子是织造行上好的云罗绡丝,湖蓝色的缎面儿,不过分张扬,低调奢华。 面子上要光烫。 人靠衣装嘛,更何况无涯相貌又那么出众,稍微打扮一下,丝毫不差于那些官家勋贵子弟。 “走吧。” 抱着儿子,上了府里最好的一辆马车。 车轮子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辄痕。 小半个时辰后。 抵达国子监。 周围来来往往的,清一色的勋贵公子少爷,5岁至二十岁不等。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少年清纯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和希望。 不出意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云煌国官场的新种子。 云煌国是没有科举考试的,官场基本盘就是世家。国子监的学生一毕业,直接当官,从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做起,在各自的家族势力帮助下,逐级升迁。 “腐败,真是太腐败了。”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有感而发。 这种制度下,顶级的资源和权利,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世家和他们的后代,将长长久久地掌控这个国家,平民永无出头之日。 不吸纳广大劳动人民的力量,国家走向衰落,也是必然。 “娘亲?” 慕无涯有些听不懂娘的话了,他困惑地仰起头瞅着她。 “没事,娘胡言乱语罢了。” 慕听雪拉回了思绪。 腐败归腐败,但她儿子,也正是靠着“腐败”的人脉关系,才得以有机会来这里上学。 五到十岁的孩子,入蒙学,一般都有家里人接送。 所以,慕听雪的出现,并不唐突,她手握国子监祭酒伍无忌亲笔的举荐信,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 蒙学部。 “涯宝,你坐在这里等着娘。” 慕听雪把慕无涯,安置在了教室附近的花园亭子里的石凳上,“娘去校长办公室,给你办手续去。” “好。” 慕无涯很是乖巧,戴着暖和的鹿皮手套,揣着个汤婆子,像个玉雕的娃娃。 慕听雪也是第一次带娃当妈,没什么经验。 她已经四下里看过了,蒙学部的守卫,是最严的,三步一哨十步一岗,金吾卫亲自轮班巡逻,保护这些祖国未来的小花朵们。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坐在花园亭子里,不会有安全问题。 慕无涯等了大概一刻钟。 早上粥喝多了,这会儿有些腹胀,想出恭。 他站起来,向一个巡逻的金吾卫叔叔询问了茅厕的位置,就自个儿去了。 舒舒服服地出了个恭,从茅厕出来,路过一条靠墙的鹅卵石路,这条路靠近丈高的红墙,忽然之间,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天而降,自墙头上砸了下来。 “嘭” 好巧不巧。 就这么砸在了路过的慕无涯身上。 “哎呦。” 慕无涯吃痛,被砸地趴在地上,发出哀叫。 要不是他今儿棉服穿的特别厚,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怕就不止是手腕磕青、擦破点儿皮这么简单的了。 而那个砸到他的孩子,圆乎乎的小脸,圆溜溜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扎着个高马尾,发尾卷起,发冠的颜色非常骚包,是粉红色,唇边扯着一抹天然的坏笑,裂开嘴,露出可爱的虎牙。 “爷又失败了。” 小虎牙一脸懊恼,“可恶,国子监没事把墙砌那么高干嘛。” 慕无涯快哭了:“你好重啊,从我腰上下来。” “哦哦。” 小虎牙后知后觉,他是骑跨在涯宝的腰上的,“没注意下头有人。砸伤了没有,让爷看看。” 慕无涯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心里委屈,不乐意搭理这个翻墙逃课的坏孩子。 “哎?你长得真俊啊!” 小虎牙看到慕无涯的正脸之后,眼前一亮,唇角的笑容更大了,“我叫离胥,甲班的。你是哪个班的啊?” “不知道。” 慕无涯是真不知道,他刚来上学第一天,娘亲帮他报道去了,还没分班呢。 “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小虎牙不乐意了,他本就比慕无涯高,还胖嘟嘟的,一把就拽住了想要离开的慕无涯,粗声粗气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班级?还有,我都主动告诉你名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豪横。 俨然一个小霸王。 慕无涯脾气也上来了,脆生生道:“凭什么你主动告诉我名字,我就要告诉你啊。” 他被砸伤,已经够倒霉的了。 对方甚至没道歉。 小虎牙愣住:“我……” 他还真被问住了。 的确没有规定,一方主动说了姓名,另一方必须回答的道理。 “我得走了,我娘应该在找我了。” “哈哈哈,你还没断奶么,竟然还让你娘送你来国子监,丢不丢人。”小虎牙又开嘲讽了,“爷半年前,就已经不需要家里人接送了。” 字里行间,那是满满的优越感。 慕无涯气哭:“你真讨厌,呜。” “哎呦喂,小漂亮哭鼻子了。” 小虎牙还来劲儿了,双手叉腰,像个小恶霸,更像个小夜壶,哈哈狂笑。 一转头,锲而不舍地再度爬墙,离国公府日天日地的七少爷离胥曾有名言——不逃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靖羽公老来得子,这个幺儿老七,那可谓是疼宠到心眼儿里了。 离公府上上下下,都把离胥当小祖宗一般供着,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比他大了十几二十岁,也由着他纵着他,这就促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一天不上房揭瓦就皮痒。 “敢惹哭涯宝,你给本世子滚下来!” 这世上,唯有更大的强权恶霸,才能镇住离小霸王。 离胥爬墙爬了一半,听到这声音,一低头,就看到了双眼冒火,举着小拳头的死对头晏泽。 “不妙。” 这国子监蒙学部,离胥谁都敢惹,唯独不敢跟摄政王世子正面硬刚。 原因无他,打不过。 上一次被晏泽揍得鼻青脸肿,还是在上次。 第35章 小侯爷的请求 泽宝知道慕无涯今早要来上学,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有伴读了,激动得大半宿没睡觉。 结果可倒好。 一来蒙学,就瞧见了离公府家的那个离胥,霸凌新生。 太可恶了! “下来把你。” 晏泽的武功,可是摄政王亲自教了一年多的,而离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文官的,也就这一代的靖羽公世子离渊,才靠着关系弄了个金吾卫大将军的官职,所以离胥武力值上,是远不如泽宝的。 泽宝的手,似鹰爪一般,从下面死死扣紧了离胥的右腿。 非常强势地把人给扯了下来。 “给无涯道歉!你敢砸他?还敢骑他身上?找死!” 泽宝直接跨坐在了离胥的身上,左勾拳,右勾拳。 砰砰砰 无敌小拳拳伺候。 不一会儿,离胥就被打哭了,右边眼睛成了熊猫眼,呜呜呜地求饶。 “别打了,我要告诉我爹……呜啊!” “告啊!你尽管去告!无能!” 晏泽是杀气腾腾,又一记熊猫眼锤到了左边,很好,左右对称了,舒服。 慕无涯第一次见这场面,吓懵了。 他本就瘦小些,被泽宝护在身后,就像亲哥哥护着亲弟弟。 蒙学部小孩子打架,本就是家常便饭,毕竟都是一些猫嫌狗嫌的五至十岁的小子,一个女娃娃都没,凑到一起那不得上天。 而且这群孩子之中,诞生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谁打架输了,扭头告诉家长,让长辈插手介入晚辈的恩怨,那是十分丢人的事情!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泽宝,会不会出事?” 慕无涯有些发憷,拉住了泽宝的袖子,“老师来了,会不会处罚你?” “怕什么,无非是多抄十遍书。” 晏泽一看就是惯犯了,“再糟糕点,就是被罚白菜萝卜蹲。” 不过,有了慕无涯的提醒,他也知道,该住手了。再打下去,给打残废了,那就不是蒙学部小学鸡之间的内部问题了。 慕听雪弄完了入学手续,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泽宝、涯宝,还有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三人被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扎马步。 泽宝头上顶着个大白菜,涯宝脑袋上顶着个白萝卜,猪头小公子顶着紫茄子。 而那位国子监祭酒伍大人,一脸严肃,手持教鞭:“白菜蹲。” 泽宝蹲了下去。 马步扎的更深了,漂亮的额头上,沁出了热汗。 “茄子蹲。” 离胥委委屈屈地蹲下来,但因为下盘不稳,没墩住,脑袋上的紫茄子滑落下来,糟了先生训斥。 慕听雪笑眯眯:“古代的小孩子,真有活力啊。我家涯宝真棒,第一天就融入集体了。” 。。 慕听雪并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家长。 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古时候有古时候的规矩,既然上学了,就要遵守校规。违背规则,就要接受先生的惩罚,打手板蹲马步该受着就受着。 她没多做停留,准备离开。 离开蒙学部,路过国学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素尘郡夫人?是你么?” 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声音。 慕听雪一转头,意外地看到了秦小侯爷,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国学部内部走。 秦昭意,是秦侯的独子。 几天前还腿部重伤化脓溃烂要截肢,高烧不止,这会儿已经神清气爽,不需要人搀扶,都能自己跑来读书上课了。 “恢复得不错。”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秦小侯爷的伤腿上,感到很欣慰。 “多亏了夫人您神医妙手。” 秦小侯爷看慕听雪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您给我治疗的当天晚上,高热就退了,度过了危险期。这两日已经能下床了,我闲不住,就来国子监了。” 他虽然在镇北军中,担任都尉,但国子监这边规定了,二十岁才能毕业,该上课还是得来。 慕听雪点头,心中感叹十七八的少年郎就是身体好,这素质,恢复力过于强悍,不愧是军队里训练出来的。 她的手摸入袖子里,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一盒抗生素,递了过去:“不能掉以轻心,这药你每日三粒,按时吃,防止伤口再度感染。” 秦小侯爷赶忙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银票:“上次也忘了给您诊金,我和我娘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心里过意不去。” 这药片虽奇怪,但效果太好了。 再也不长脓了。 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因为伤口化脓而死,他能捡回条腿、又捡回条命,真是太幸运了。 慕听雪看了下数额,四千两! “这也太多了。” 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穿衣吃饭也不过五两银子,而秦昭意的父亲,工部尚书秦侯,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八百两银子。 一挥手就给了自己四千两,相当于他爹五年的俸禄不吃不喝。可见秦小侯爷素日里也大手大脚惯了,秦家没少贪。 不愧是晏氏外戚的姻亲,很刑。 “我还嫌少了呢。”秦昭意正色道,“本小侯爷的一条腿,以及下半辈子的人生,可不止四千两这个数!” 慕听雪见状,也不再推脱。 秦小侯爷跟慕听雪聊了一会儿,知道她是来送儿子去蒙学部的,立刻激动了起来。 “原来夫人您就是您做了那句劝学诗啊!夫人文采斐然,才名已经在国子监的监生中传遍了。” 秦昭意是个学渣。 作诗写文章非常差劲,每次考试都倒数。 他就是武功好,擅长带兵。偏科非常厉害。 “额,那不是我做的诗。”慕听雪额角划过冷汗,一阵心虚,她已经解释不知道多少遍了。 “您就别谦虚了!”秦小侯爷跟他表弟晏泽一样,也是完全不相信慕听雪的否认,“有件事,可以麻烦您帮帮忙么?” “什么事,说说看。” “国学部的先生,邵司业,要调任沧州,出任沧州别驾,学生们今日要在烟雨楼为他送别。”秦小侯爷挠了挠头,阳光开朗大男孩苦恼不已,“上面要求我们这些监生,为邵司业做一首送行诗,可我这肚里没货啊,憋了一晚上,也没憋出一句好诗来。” 司业,是国子监内,仅次于大祭酒的官职。 而沧州别驾,是沧州刺史的辅佐从官。 两者虽然都是四品,但一个是京官,教教书的闲职,一个是远在西北苦寒之地,这和贬谪也没区别了。 慕听雪陷入了沉思:“我想想。” 秦小侯爷一脸愤愤不平:“邵司业也是倒霉,他今年三十多岁了,父亲怎么说也是个伯,他教书育人十多年,学富五车,也算是当代名儒了,竟然被发配到那种地方去。” 慕听雪薄唇微动:“千里黄云白日曛。” 秦小侯爷一愣,随即赞叹道:“好诗,正应景了今日的天气。” “北风吹雁雪纷纷。” 秦小侯爷笑容扩大,狂喜不已:“北风,黄云,大雪纷纷,一副略显昏暗的送别景象,立刻就浮现在脑海中了,可谓是意境悠远,不愧是大祭酒都认可的才女!”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秦小侯爷一整个傻掉了,拄着的拐杖,都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他恨不得能给慕听雪跪下,献上膝盖。这一句,堪称绝响! 第36章 诗会魁首 良久,秦小侯爷才回过神来,他依然难言激动:“郡夫人,这首诗足以震动儒林!不知可有名字?” “没有。” 慕听雪摇了摇头,“这不是我写的,偶然听之,它只有半阙。” 为什么只有半首,因为她只会背半首,剩下半阙忘了。 秦小侯爷看慕听雪的眼神,充满了敬重,是那种仰慕诗学界泰斗的敬重:“夫人又在谦虚了。” 上一次救命,这一次扬名。 算下来,他秦昭意,欠了慕听雪两个大人情! 。。 国子监,烟雨楼。 天色略显昏暗。 高大耸立的建筑门口,一群老师学生,还有昔日从国子监毕业的官员同僚们,纷纷过来给邵司业送行。场面十分壮观。 这其中,就包括了三位伯,一位临壑侯,甚至连大自在佛寺德高望重的主持,都亲自来了。 临壑侯,是离家的姻亲。 这位邵士宁,邵司业,也算得上是人脉广泛了。 “邵司业,您作为国子监的领军人物,为人师长,含辛茹苦。如今要调任去沧州了,不如让这些学子们,为你作诗送行。”临壑侯谈错,不到三十,笑容儒雅,算不上多么俊美,但他娶了离公的长女,还在中书省担任中书侍郎之职,在文官中也算得上翘楚了。 他与邵士宁,是好友,曾经共同绘制丹青古画,也经常互赠诗文。 “阿弥陀佛。” 大自在佛寺的主持,广金方丈,慈眉善目,笑吟吟道,“既是以诗为会,需得有彩头。” 儒林界,挺喜欢举办诗会、文会的。 规矩就是,拔得头筹者,赢得彩头。 “哈哈,这好办!” 临壑侯爽朗一笑,解下了随身的一块玉佩,“此玉,乃是玉中君子之首,凝灵苍玉,本侯祖上传下来的。博头筹者,可得玉佩。” 周围的监生们,不少都眼热起来了,窃窃私语。 “传说中的凝灵苍玉,云煌国只有两块,一块被谈侯所得,传了好几代了;另一块在藏宝阁。” “那岂不是传家宝级别的?” “你以为这只是一块玉佩?这玉拿在手里,基本上代表了谈侯,代表了谈侯对你的友谊,等同于一份通关文牒!” 临壑侯在勋贵里,也是上等。 人家可是离公府的长女婿,世家之间,最看重的就是长子长女的联姻,分量非凡。 国子监的学子们,纷纷出列献诗。 但,临壑侯谈错,和邵司业听了,只是面带微笑,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很显然,这些普通的诗文,还入不了二位的法耳。 不多会儿。 靖羽公世子离渊站了出来,他长相极为俊美,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拥有一双十分特殊的紫眸,仿佛蕴着无边春水。离渊虽应家族要求,赶鸭子上架,做了武职,担任二品的金吾卫大将军,但这家伙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这位小公爷,进则理学儒道,退则风月雅致。 离渊送上一首诗。 临壑侯作为离渊的姐夫,当即拊掌叫好:“靖羽公世子文才斐然,看来今日,这头筹,要被世子拿下了。” 不亏。 凝灵苍玉,算是给了自家人,讨好小舅子。 而且离渊的未婚妻,也是自个儿妹妹。 邵司业也满意地捋了捋黑须,靖羽公世子能来给他送行作诗,他也倍有面儿啊。这首诗在一众诗词中,的确亮眼,意境悠远,只是诗词之中,多了几分被贬谪的寥落。 “那,本次诗会的头筹,就由靖羽公世——” “慢着!” 邵司业宣布最终结果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一道十分不服气,宛如刀剑般铿锵有力的声音,给打断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十分高大的俊朗少年。 少年皮肤偏黑,有着一双军中历练厮杀过的狼性眼睛,桀骜不驯,气质却一点儿不阴郁,阳光的很,长相属于讨喜的一类。 他拄着拐杖,唇边挂着一抹不屑的笑:“离渊,就你这破玩意儿酸诗,还配魁首?” 离渊的手,都快碰到那块凝灵苍玉了,听到秦小侯爷的嘲讽,当即不悦地沉了脸:“国子监内谁人不知,秦小侯爷的诗文课业,次次倒数第一。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本世子的诗。”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秦昭意的帅脸,都臊红了。 他的确是文化课万年吊车尾。 国子监大祭酒伍无忌亲自教,都教不出来的那种,别人是璞玉,他是顽石。 “离渊,你不要太过分。我这里有一首诗,可以杀爆你!” 这波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昭意的腿,就是因为跟离渊赛马,马儿忽然发狂,才坠马被踩断的。 为此,秦侯和益阳县主晏芸,上离家闹好几天了。 当然,碍于离家的权势,也没能闹出什么结果来,只是给了些不痛不痒的赔偿。 “哈哈哈,听到了没,秦小侯爷要作诗了。”靖羽公世子离渊大笑,嘲讽拉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大祭酒以苍天浮云为题,让大家赋诗,秦小侯爷您做的那首,令本世子至今记忆犹新。” 秦昭意脸一白,暗叫不好。 下一秒,离渊就念出了他的黑历史: “今天的蓝天 真蓝啊 真的是蓝啊 今天的云 真白啊 真的是白啊。” 全场寂静了三秒,紧接着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笑,就连今日送行诗会的主角,邵士宁,邵司业,都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脸扭到一边,肩膀一耸一耸的。 秦昭意的脸爆红,握紧了拳头。 他虽然以前也出过丑,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丢那么大的脸,还是第一次。 “来,让我们聆听秦小侯爷的又一大作。” 离渊见气氛烘托到位了,就拍了拍秦昭意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 秦昭意深吸了一口气: “千里黄云白日熏,北风吹雁雪纷纷。” 离渊脸上的笑,猛然僵住。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对方,这千里、大雁、北风、吹雪的送别景象,写得还真不赖啊。比之自己的诗词,丝毫不逊色,甚至隐隐胜出一筹。 不!不可能! 这能是胸无半点墨的秦小侯爷写出来的诗句? 周围其他的监生、老师、官员,前一秒还在附和着离渊疯狂嘲讽秦昭意,下一秒就都被打脸了,被这句诗给吸引了。一个个喃喃着,还真不错啊。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无人不识君。” 邵司业猛然看了过来! 第37章 神医美人 邵司业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好一个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邵某何德何能,能得此送别佳句。” 此番调任沧州别驾,他也是满心的沮丧,表面强颜欢笑,实则对前途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像秦小侯爷所作诗词的前两句,千里的黄云,遮住了白日的青天,北风吹着凄凉的风雪,山一程水一程远赴沧州,只有孤雁三两声相伴。 但。 后两句峰回路转,宛如强心剂,疯狂地鼓舞了他这个落魄遭贬谪的孤苦人。 “好诗!润莲兄你在国子监教了十几年的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呐?”临壑侯谈错也被诗的最后两句给感染了,他深深地看了邵司业一眼,“此去前路无须担忧!” 润莲,是邵士宁的字。 司业是官职。 至交好友之间,以字相称。 邵司业偷偷抹了把泪,感动不已:“如此,就承侯爷吉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送别诗会的魁首,已经毋庸置疑了。 秦昭意,以绝对的优势,杀爆靖羽公世子离渊,拔得头筹。 临壑侯谈错,纵然跟晏家不对付,不喜欢晏芸的儿子,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对他有所改观,双手把极为珍惜的凝灵苍玉奉上。 “恭喜秦小侯爷。” “谈侯客气。” 秦昭意毫不客气地笑纳了玉佩,“我会把这块凝灵苍玉,交给这首诗真正的作者。” “什么?” 临壑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邵司业也懵了:“秦小侯爷,这首送别诗,不是你做的?” 秦昭意还没那么不要脸,嘿嘿一笑:“是一位神医美人的诗作,她念给我听,我记下了,过来给邵司业送别。” 众皆哗然。 纷纷打听起这位“神医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谁?”靖羽公世子离渊,原本陷入惨败的沮丧情绪中,听了这话,顿时对诗作的真正作者,充满了兴趣,“云都中竟然有如此杰出的才女?莫不是第一才女南宫浅浅?” 南宫家的掌上明珠,南宫浅浅,被誉为云都第一才女。 威望很高。 不过,南宫浅浅姑且称得上是个美人,却完全不会医术啊,刚才秦小侯爷分明用的是“神医美人”这四个字。 “嘁,才不是。” 秦昭意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南宫浅浅的才学,哪里比得上那位神医美人,拍马追十条街都追不上!” 离渊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南宫浅浅的确从来没有做出过,像“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这种级别的传世佳句来。 闺中流出来的,也大多是伤春悲秋的闺怨诗。 远没有这种大气。 “对了,秦小侯爷,不知道这首送别诗,可有名字啊?”邵司业关注点,跟别人不一样。 “那位神医美人没说啊。”秦昭意眨了眨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应该,嗯,就是没有诗名吧。” 邵司业大喜:“那,既然诗是送给邵某的,就叫《烟雨楼送邵润莲沧州》如何?” 秦昭意挠了挠头:“行啊。” 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心里痛骂邵司业是个老狐狸,竟然占了那位“神医美人”那么大一个便宜! 儒林界的文人,附庸风雅,吟风弄月,所作诗词,求的就是一个流传千古! 这下可好,后世过了千百年,每当学子们念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都会想起他邵润莲,太奸诈了,受不了。 就连临壑侯谈错,靖羽公世子离渊,都嫉妒起邵司业来了。 凭什么啊! 他们也想署名绝句,流芳千古! “秦小侯爷,不知道您有没有空啊,谈某想请您吃个饭。”临壑侯谈错满脸讨好的笑意,完全忘了他们是离晏两个阵营的人,“就约在明日楼好不好?” 秦昭意眼角抽了抽:“没空。” 心里暗骂道,离公的女婿,竟然约他吃饭,肯定没安好心。 姓离的都是垃圾!离家的姻亲也是! 靖羽公世子离渊也是心痒难耐:“那位神医美人,不知道可否方便介……” 介绍的绍还没说出来,就被秦小侯爷一个猛狮咆哮:“滚!除非你现在自断三条腿!” 离渊碰了一鼻子灰,尴尬不已。 自己砍断自己的腿,那是绝对不可能滴。 等一等,为什么是三条腿?人不是只有两条? 。。 此刻的慕听雪,正坐着马车返回慕家,压根不知道,她随手赠予学渣秦小侯爷的半阙诗,已经在国子监内,引起了怎样的飓风狂涛。 从这一刻起,那两句诗,将会被整个云煌国文坛,奉为圣经。 神医美人,成为一个传奇。 下了马车。 刚一迈入门槛,迎面就看到了一张臭脸。 正是继母,慕刘氏双手环胸,微微靠在门边,像是专门在等她一样:“去国子监了?” 慕听雪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慕刘氏猛然抓住了她:“你真把那孩子,送到国子监蒙学读书了?” 慕听雪烦这女人,不动声色地甩开:“关你什么事。” 上次在码头渡口买粮,就被慕刘氏大闹过,十来船的赈灾粮,差点就被扣下,送不到灾民那里。 “慕听雪!你宁可送一个马夫生的小杂种去国子监上学,都不肯下工夫,送你亲弟弟慕风去国子监读书!” 慕刘氏的声音陡然提高,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到底还是不是慕家人啊?那可是你亲弟弟啊!” 慕听雪皱眉:“他叫慕无涯,不是什么小杂种,麻烦你放尊重点儿。” 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孩子。 “呵,还不是收养的卑贱下人,哪能跟我们风儿比。” 慕刘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亲儿子慕风,“你弟弟十七了,你爹花了那么多钱都没能把他送进国子监最低档的云鹿书院,你既有人脉,为何不把风儿送入国子监国学部读书?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一点儿都不帮衬弟弟。” “我没有弟弟。” 第38章 需求无厌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慕刘氏一副受了巨大侮辱的模样,怒不可遏,“你比风儿年长四岁,又是同一个父亲,他如何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慕风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疼爱慕风,可比疼爱慕玉河还要多得多。 “就凭你们母子三人需求无厌。” 慕听雪语气冰冷。 无涯入了国子监,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泽宝的帮助。跟慕刘氏母子根本挨不着的关系,她也能舔着脸来要求这要求那,令人作呕。 慕刘氏大声嚷嚷起来:“本夫人怎么需求无厌了?你不帮衬亲弟弟,还诋毁母亲,一点孝道都不尊!我要去衙门告你!” 这个时代,不孝是重罪。 子女不孝,父母告官,情节严重者,甚至是能判坐牢的。 “你不是我亲生母亲,也从没抚养关心过我,少道德绑架。” 慕听雪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心中毫无愧疚。 慕刘氏就咬死了她不孝,甚至大哭闹将起来:“云煌国以孝治天下,你身为王妃,代表皇家脸面,竟然虐待家中老母,苛责弟弟,忤逆不孝,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呜呜呜——” 慕听雪觉得好笑,这老虔婆,连皇家颜面这顶大帽子,都扣过来了。 “哭!哭大声点!是没吃饭么,声音太小了,听不到!” 慕刘氏僵住,被慕听雪这么一吼,竟然忘了抹泪。 她被对方眼中陡然间迸射出来的刻骨冷意,给吓了一跳。那是……浸染过血的,杀人的眼神,似猛虎,似凶凰。 她一个妇道人家,整日盘桓于内宅,跟人扯头花,哪里见过这种恐怖的眼神? 当即就像是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刘杏,你给我听好了,我慕听雪的母亲,是父亲的嫡妻,她的牌位还在慕氏祠堂里。云煌礼法明文有载,继室见了嫡妻的灵位,需叩拜,行妾礼!” 慕听雪言辞铿锵,“告我不孝?可以。等到了官府衙门,我也要告你不懂尊卑,嫁入慕家那么多年,每逢嫡妻忌日,你从不曾跪拜上香。” 慕刘氏本名刘杏,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连名带姓的喊她了。 上一次,还是十多年前,给已去世的嫡夫人做丫头的时候。 “你刘杏,是因为尿盆子刷得干净,才被我母亲提拔上来的。” 慕听雪毫不客气地揭开刘氏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你做了我母亲的贴身丫鬟,趁着她病重,给我爹茶水里下迷药,怀了孩子,气死原配上位,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要我孝敬你?” 原主就很讨厌刘杏和她的一双儿女。 只不过原主性子软,不喜争,这么多年还一直被继母、继妹嘲笑不得宠,继弟慕风也觉得自己是男娃儿特别高贵将来是要继承慕家富可敌国财产的。 “你胡说八道!” 刘杏的情绪崩溃了,那段年轻时候低三下四给正室嫡妻端尿盆子的屈辱过往,是她心底最黑暗的一根刺,慕府里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被她给秘密处死了,本以为会彻底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谁曾想竟然被慕听雪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了出来,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是慕家的当家主母,也是富家千金,你才是刷尿盆子的!” “呵,谁端过谁心里清楚。” 慕听雪欣赏着对方抓狂歇斯底里的模样,“难怪我每次见到你,听你说话,都觉得臭不可闻。” 刘杏疯了一样:“我才不臭,我每天都洗三遍澡,用最好的熏香!” 尿盆子的味儿冲。 而且黏在人身上,很久都洗不净,去不掉。 她就是这样染上洁癖的。 “不臭你洗那么多次干嘛?”慕听雪一声轻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这俩人在慕府大门口争吵,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因为慕家的府邸,是建造在繁华的瑶光街上的,所以前来围观的不止慕家本家人,还有来往的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传十、十传百,才须臾的功夫,几乎整条瑶光街上的人,都知道云煌国首富夫人刘杏,是给人刷屎尿盆子的出身了。 “原来刷屎尿盆子,都能攀上首富,真是开了眼了!” “就是这个端尿盆子的泼妇,不让覃岭王妃赈灾,王妃买粮她就抢粮食,还说赈灾的银子都是她一个人的钱。” “王妃有嶙峋骨、有菩萨心,她的儿子能进国子监读书是应该的,刘杏儿子也配?” “真自私,嗬呸!” 别说是路过的行人了,就是路过的狗,都忍不住对着刘杏吐一口唾沫,吠几声。 这条街上,不知道多少人,吃过慕听雪赈灾的粥和馒头。 经过赈灾一事,慕听雪或许在勋贵世家中的影响力还不值一提,但是在广大百姓群众中的声望和影响力,已经高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 舆论,威望,影响力,是很恐怖的东西。就好像神佛的香火信仰。 刘杏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如果是对线慕听雪一人,她勉强还有一战之力,但是对线一整条街慕听雪的脑残粉,她只能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继上次在码头被雪球砸伤之后,刘杏在自家大门口,又被砸得狼狈不堪,鼻青脸肿。 狼狈地逃到了府邸深处,再也不敢出门半步。 。。 慕家有个规矩。 平日里各房各论各的,但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晚上,不管多忙,全家主要成员都要回本家一起用晚膳。 今儿,就是十五。 到了晚上的时候,偌大的餐厅里,除了慕听雪平日里常见的大房熟悉面孔,二房的人,也都来了。 二少爷慕公孝,跟慕听雪是有仇的,见了她也不叫人也不行礼,就冷哼了一声。 二叔慕宗图,四十岁的年纪,五官倒还生得不错,但可能常年沉浸于酒色中,眼窝深陷,眼眶青黑,瞳孔浑浊,皮肤暗黄,牙齿稀疏,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肾功能不好。 二婶是姓顾,顾花奴,娘家是在大运河上做生意的。她很会打扮,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成熟妇人的风情。 第39章 分家 “呦,人都到齐了。” 顾花奴笑容满面,手里一柄团扇,一边摇着扇子,一变摇曳着腰肢,就这么款款走了过来,“不对,大嫂呢?怎么不见大嫂?” 慕听雪听二婶第一句话,就知道这女人是个事儿精。 她白日里和刘杏闹了那么一出,整条街都被轰动了,此刻已经传遍云都,她不相信二婶会不知道。 慕宗启主动接了话茬:“她身体抱恙,在房里休息,不必等她了。” 顾花奴以扇掩唇,做出一副极为吃惊的模样:“病了?我昨儿还跟大嫂一起打牌呢,得了什么病,可吃了药?” 慕宗图暗中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示意自己老婆少说两句。 可顾花奴哪里管他,非但不住嘴,反而把丈夫的胳膊,给推了回去。 “外感六淫,内伤七情,是人都有生病需要静养的时候。” 慕宗启作为家主,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别多事去打扰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都入座吧。” 顾花奴悻悻地撇了下嘴。 入座之后,家主动了筷,其他人才敢动筷。 但这一次,慕宗图竟然不守规矩了,他大哥慕宗启还没拿起筷子,他就已经夹了两颗花生米,咀嚼的声音还特别的大。 慕听雪看了过去。 二叔这是要做什么? 别说是在古代规矩森严的封建大家庭里了,就是搁在现代,家族聚餐的时候大家长不先拿筷子,你就搁哪儿吃起来了,也是很失礼的。 慕宗图嚼着花生米,对着慕听雪笑了下。 一种让人看见,就很不舒服,再也坐不住的假笑。 “王妃赈灾总共用了多少银子啊?” “少说也有八百一千万两了吧。”没等慕听雪回答,二婶顾花奴就替她答了,“走的是慕家账房的总账。” 慕听雪心道:来了。 “王妃可是立了大功啊,太后还册封了诰命,给我们老慕家争光呐!”慕光图站起身,端起酒盏,“来,二叔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说完,滋溜一声,一饮而尽。 慕听雪也会喝点儿,给对方面子,坐着喝了一口。 没站起来,是因为没必要。覃岭王和离书没签,她位份上就还是从一品的王妃,除了亲生父亲,这个家里没有谁需要她站起来敬酒。 “砰!” 喝干净之后,慕宗图重重地把金酒盏,扣在了桌子上。 “大侄女儿,你回二叔一句话。”慕宗图的眼睛里,逐渐蒙上阴影,整个人的状态已经不对了,像个酒蒙子,声音也陡然升高,“这赈灾的一千万两,是不是也有我们二房的一份?你招呼都不打,就给花出去了,是几个意思?” 慕听雪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脑海中浮现一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金酒杯刚放下,就亮出了杀人的白刃。 “自然是有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二叔慕宗图来劲儿了,抬起手来,情绪激昂,“老慕家的财产,本就应该大房二房平分,你赈灾为国为民,我们二房不好说什么,但是,你得另还我们二房五百万两,把这个窟窿给补上!” “不止五百万,是一千万。” 顾花奴见丈夫已经打了头阵,立刻跟上,“五年前,你嫁给覃岭王,陪嫁了那么多钱,也是从慕家总账上支的。也有一半儿是我们二房的。” 慕听雪垂眸。 原主的记忆里,可不是这样儿的。 五年前风光大嫁,商女做王妃,实现了阶级的跨越。慕家二房那边都巴结着她,想攀上皇家关系,二叔二婶出嫁时信誓旦旦地拉着原主的手,说雪儿啊,二叔二婶疼你,嫁妆一半是我们二房的一点心意,日后多在覃岭王面前为他们夫妻美言几句。 失宠之后,二房的态度也变了,咄咄地要钱来了。 “行了,一千万两是吧,不会少你们二房的。”家主慕宗启看不下去了,这个二弟、二弟妹,摆明了就是冲着他女儿来的。 “我的亲大哥啊!”慕宗图立刻道,“慕家做生意那么多年,这二年海上闹海盗,丝绸的船运不出去,销量就减少了,现金本就不多,如今全被大侄女给霍霍了。她一人倒是风光了,全家跟着倒霉,弟弟我这日子是要过不下去了。” “你想怎么样?” “分家!” 二叔慕宗图一拍桌子,把金色的酒杯,都给震翻了。 二婶顾花奴抬起尖尖的下巴,尖声道:“对,分家。今儿就在这桌上给分明白了,该我们二房的一千万两,一厘一毫都不能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慕宗启也意识到,这个家是不分不行了。 “可以。” 家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苦苦支撑多年的大家族,最终还是兄弟离心,分崩离析,“铺子一半归你。” “铺子一半本就是我的。” 慕宗图双眼冒着精光,贪婪道,“那一千万两的债务,不如就用大房那一半的铺子来抵吧。” 慕宗启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二弟,你……” 这是要把大房往死路上逼啊! 慕家本就是靠丝绸生意赚钱,丝绸行铺子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经济来源,这么一分,岂不是所有的铺子产业都尽归二房? 大房去喝西北风么? 顾花奴眉梢眼角尽是得意:“要我说啊,大房那一半的铺子,也不够抵一千万的,毕竟现在生意不景气,铺子亏损贬值。得把这栋祖宅加上才行。” 慕家祖宅,修建得极为奢华,堪比一个小皇宫。 最好的院子是大房住着,顾花奴可是眼馋很久了。 “老二家的!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吧!” 慕宗启也动怒了,血压瞬间升高,只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耳鸣眼花。 他站立不住,身子摇摇欲坠。 “老爷!” “父亲!” 慕听雪变色,立刻冲了上去,和丫鬟仆人一起扶住了高血压发作的老爹,慕宗启可能真是被气伤了,一只手捂住了心口,这症状,可能是要并发心脑血管疾病了。 她赶忙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吸氧瓶,给父亲用上。 舌下给他含服了一粒硝酸甘油。 慕听雪心中对二房这对夫妻的怒意,瞬间达到最高点,她猛地回过头,厉声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是要发多大的财!若是我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俩也别想活着出这门!” 第40章 搬出祖宅 见到大当家的被气病,胸闷、抽搐、晕厥,二叔慕宗图也愣住了。 他分家归分家,最多贪点儿钱,但没想过把亲大哥给气死。若真气死了,他日后名声也彻底臭了,无颜面见慕家列祖列宗。 “快!锤大哥胸口,这情况跟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病情一模一样。” 慕宗图赶忙冲了过来。 大手掌就要往慕宗启的胸口招呼过去,想要帮他顺气,“大侄女你给大哥用得这个小破瓶子是什么啊,堵住他的气道了,快拿开。” 慕听雪皱眉:“起开。” 最讨厌这种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在医生急救病人的时候,还指点江山、叽叽歪歪,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当做救人圣经。 把小吸氧瓶拿开,这不是谋杀么。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不听劝?大哥跟老太爷一个病,把大哥胳膊抬起来,拍打咯吱窝……” “家族遗传性高血压。”慕听雪打断了他,“二叔别搁这帮倒忙了,我是大夫,怎么救人我比你清楚。” 慕宗图想要锤父亲胸口、拍父亲胳肢窝的手,也被她格挡开。 “你这样捶打病人,只会增加耗氧量,加剧病情!” “痒?” 慕宗图满头雾水,根本听不懂话,“哪里痒?” 慕听雪:“……” 不想多做解释,费口舌。她重新把小吸氧瓶,给父亲用上,舌下含服可以缓解心梗的硝酸甘油,也逐渐开始发挥作用。 顾花奴闲不住,有很强的表现欲。她伸出手,拔掉了头上的簪子,捏住了家主慕宗启的手,就要用簪子尖锐的那一头扎:“放血可以缓解。” “可去你的吧!” 慕听雪一把推开了二婶子,额角青筋爆起,“你们夫妻俩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还放血,我放你的血,你试试会不会大出血而死?” 那簪子过于尖锐。 若二婶真一个不小心,戳破了病人的静脉,情况可就难以收拾了。 顾花奴一个趔趄,没成想慕听雪看上去体型纤细,却那么有劲儿,比男人力气还大的多!倒像个江湖练家子! 慕宗图的手腕刚才被格挡的时候,留下了一大片青紫。 夫妻俩面面相觑。 眼睁睁地看着足足有一百四五十斤的慕宗启,就这么被覃岭王妃这么个“弱女子”,给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一张软椅上,并十分把他的头歪向一侧置放。 夫妻俩成了鹌鹑,这怕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将军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 慕听雪急救完毕,药物也发挥了作用,父亲的生命体征渐渐趋于平稳,呼吸顺畅了些,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甚至睁开了疲惫的眼皮。 “大哥!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慕宗图擦了额上的冷汗,第一个跳了起来,“你女儿要杀人哩。” 他都看到刀子了。 那刀很奇怪,刀刃像柳叶,极为纤薄锋利。 顾花奴:“就是,大哥你快管管她,妇道人家喊打喊杀的,我们夫妻都可是讲理的人,和平分家,动口不动手。” 慕宗启胸闷难忍。 疼痛不已,耳朵还嗡鸣着。 一睁眼,就见这两个讨债鬼,内心无比疲惫,慕家大厦将倾,分崩离析。他曾以为,会是朝廷顶上慕家富可敌国的家财,抄家毁灭;但实际上,慕家是从内部烂了,不齐心。 “分……分了……咳咳咳……” 慕宗启像一只濒死的雄狮,他的弟弟、弟媳,像等待着、盘悬着的贪婪秃鹫,迫不及待地想饕食他的血肉。 这个家,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在支撑。 弟弟从小到大,都是个吃喝嫖赌的吸血虫,提花遛鸟,玩妓听戏,做生意也不做正经生意,非要搞些歪门邪道去养瘦马。 “分多少?是铺子和祖宅都给我么?” 慕宗图闻到了肉香,眼睛登时就亮了。 慕宗启苦笑。 慕听雪感觉到父亲刚刚缓解的病情,又恶化,心一横:“给,都给你!拿了钱赶紧滚吧,不要再来刺激我爹!” “好嘞,还是大侄女你爽快。” 慕宗图好似听不到对方的厌恶,嘴裂得像开了口的冬枣儿,狂喜不已,“二叔我这就去账房支银子,过户铺子祖宅,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同样欣喜若狂的顾花奴,离开了。 讨人厌的苍蝇终于走了。 厅内安静了许多。 “雪儿,怎么就……给他了?” 慕宗启说话有气无力,说两个字,都要停顿缓半天。 “给就给了,一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慕听雪面无表情,“留着他们夫妻俩也是祸害,分家了也好,再也不用抬头低头见,整日刺激父亲发病。” 钱可以再赚,且永远赚不完,但亲人没了就是真没了。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这祖宅,东苑……”慕宗启的眼底浮现哀伤,和无穷的眷恋,“是你娘生前……住处。” 慕听雪听懂了。 老爹舍不得祖宅,舍不得跟娘亲生前的回忆,分家搬出去后,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了。 “您老安心养病,什么都别管了,其他我来安排。” 父亲病倒了,她就是慕家大房的支柱,“世间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一栋祖宅、一些铺子,暂且给他,这可以忍,日后女儿会让他百倍还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慕宗启忽然觉得,大女儿无比可靠。 。。 当务之急,就是找新宅子。 二房那边半了铺子、祖宅过户手续。 而之前慕宗启麾下的闲置宅子,也被二房一并占了去,说是万千债务。 “大侄女儿,可别怪二叔没提醒你,三日内,你们必须得从祖宅搬出去。”慕宗图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儿子要娶媳妇儿了,院子里不能有病气重的人。” 第41章 老花镜换豪宅 “得重新买房。” 慕听雪没想到,都穿越到古代了,还要为买房的事儿发愁。 她身上,倒还有些银子。 之前秦小侯爷给的四千两诊金,还有摄政王晏泱第一次见面给的巧克力钱一千两。 五千多两不少了,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大房的人都得指望着她,吃穿住行无一不要花费,新房就不能买太贵的豪宅了。 正在消息灵通的茶楼,打听房屋卖家,这不巧了,隔壁厢房,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不就是秦小侯爷。 秦昭意原本和狐朋狗友约好了来茶楼聚一聚,一出门左拐,就看到了慕听雪,当即笑开了花,兴奋地走过来打招呼。 “郡夫人,好巧,我正想去慕府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 “秦小侯爷。”慕听雪转头,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好得很!哎呀你不知道,上次你赠我的诗文,可让我在国子监邵司业的送行诗会上,出大风头了!”秦昭意激动不已,面颊微微泛红,就这么大咧咧地往慕听雪对面一坐,“靖羽公世子离渊,被我杀得片甲不留!诗会的彩头我也赢到了,呶,就是这块凝灵苍玉。” 取出名贵的玉佩,放在桌子上。 往慕听雪的方向一推,“这可是临壑侯家的传家宝,拿着它,就等于拿着临壑侯的一个人情。” 慕听雪见那玉质细腻光滑,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梦幻的淡紫,里面有淡淡的深紫色丝线,并非凡品:“临壑侯?” “临壑侯谈错,离公府的女婿,官拜中书侍郎。虽是离家那边儿的姻亲,但多一个信物,多一个路子,相信这块凝灵苍玉,日后会对夫人有大用。” 秦昭意不会占为己有,很君子地把玉推给了她。 慕听雪接过。 凝灵苍玉握在手心,在冬日里,带着淡淡的温度。 “对了,夫人医术如此高明,不知道可会治疗眼疾?”秦小侯爷一脸殷切地盯着她,似有所求。 “眼睛不舒服么?”慕听雪问。 “不是我。”秦昭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镇北军中的一位老将,他曾随小舅立下不少军功,也算一位老前辈了,但是眼睛不好,最近因看不清字迹,差点延误了军机,而被责罚,找了不少大夫瞧眼疾,都没看出个好歹来,此刻正是苦恼不已。” 秦昭意的小舅,就是镇北大都督晏泱。 也就是说,这位患了眼疾的老将,也是跟随晏泱多年的忠实下属了。 “可以,带我去看看这位老将军。”慕听雪没把话说满,“先看看病情,我也不能保证治不治得了。” 眼疾有很多种,尤其是上了年纪的。 而玉瓶小空间里,又没带青光眼、红眼病、白内障之内的药,只有很普通的老花镜。 晏泱父子帮了她那么多,她怎么着也得走这一趟。 “好嘞。” 秦昭意很高兴,对她是信心满满,“您可是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不是。” 慕听雪不习惯被人捧那么高。 以前在医院职场的时候,经历过捧杀,感觉不很好。 “别介啊,就我那个腿,军医、御医都没半点办法。”秦小侯爷是个话痨,带着她去镇北军营的路上,还一直叭叭个不停,“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在军营战场上,只要是被马匹踏伤,或者被沾了马粪、金汁的箭矢射伤,士兵伤口必定会化脓,一化脓就高热,最后等着的只有一个死字。” 慕听雪点头。 这倒是真的,因为古代没有发明出抗生素,只要伤口被感染化脓,基本是必死的结局。 “北边的那些蛮子,可阴了。你知道金汁是什么么?恶心死了,粪水那么脏,泡刀剑伤人,一锅一锅地从城墙泼下来。”提起这个,秦昭意满脸的气愤,“去年那一场杖,他们就用了金汁,镇北军死伤了两万人,要不是小舅用兵如神带着一队骑兵直捣后营,咱们云煌可就要败了。” 慕听雪:“金汁里,都是致病菌,感染了伤口会致死。” 只是没想到,竟然死了两万之巨! 古代当兵,真是一项高危职业啊。 摄政王能在这种情况下险胜,也是挺不容易的。 如果……她是说如果,能够把大量的抗生素,从现代带过来,应用在镇北军中,打仗的时候应该就会再出现两万人伤口感染化脓而死的惨状了。 “夫人您真厉害。”秦昭意赞叹不已,他曾无意间跟其他的贵族小姐提起过金汁死两万士兵的事儿,那位小姐当时就差点吐出来,一脸惧色。 慕听雪能做到面不改色,已经是很难得了。 聊着聊着,就抵达了镇北军营在京中的驻地。大部队,驻扎在北边边境,少部分精锐在京中。 周围的士兵,都很奇怪,秦都尉怎么带了那么漂亮的女人到军营来了,士兵们都忍不住偷瞄几眼。 很快。 秦昭意把慕听雪领到了老将军淳于定的帐中。 老将军头发已经花白,身材颇为魁梧,身披甲胄,左边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直蜿蜒到了脖颈,伤疤就是将军的勋章。 淳于定正拿着一本兵书,放到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眯缝着眼睛,瞅啊瞅的。 可不管他怎么费力的瞅,都看不清字迹。 那些年轻时特别熟悉的文字,此刻都变成了一团一团墨迹,墨迹上还有会飞的蚊子。 “淳于将军,我把小神医给你带来了。” 秦昭意嗓门儿很大,“就是她治好了我的伤腿。” 淳于定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兵书,正气凛然的国字脸上,涌现出一抹诧异:“哦?” 秦小侯爷的腿伤有多严重,作为同僚,他是知道的,还去探望过几次。那种恐怖的化脓感染伤口都能治好,那定是有真本事的! 淳于定见到了门口的慕听雪,十分惊讶:“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大夫?” 慕听雪淡笑:“女大夫怎么了。” 医疗杏林界的规矩,医生都是越老越值钱,年轻的医生,就算是在现代,也很难被患者信任,更何况是古代,这点她理解。 “淳于将军你怎么说话呢。”秦小侯爷不乐意了,上前用拳头锤了老将军肩膀一下,“你管他男大夫女大夫,能治好病的,就是真神医!” 淳于定是个老顽固了:“可云煌国,根本没有女大夫啊。你要让本将军怎么相信?” 慕听雪观察了下对方的眼睛,发现没有白内障,没有红血丝,眼球眼睑也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而且从刚进门,对方拿着书离很远的情况,有七八成的可能性,就是老花眼。 俗称,老眼昏花。 一副老花镜就能解决。 “哎呀,淳于将军,给我个面子。”秦昭意本来想帮忙,这会儿也被搞得很尴尬,“让她试一试。” “别了,我这眼疾,军中有三十多年经验的军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果能治好,太阳不打西边出来了?” “那,不妨打个赌。”慕听雪迎难而上,目光充满挑衅,“若我能治好——” “你能治好,我就把云都的长乐园林赠与你,当做诊金!” 长乐园林,是云都四大豪宅之一,整个宅子山水园林式的设计,十分雅致。 第42章 这波赢麻了 山无水则缺媚,水无山则少刚。 长乐园林之所以如此出名,就是因为其依山傍水而建,亭台楼榭连成一片,使用了借景的手法,建筑与自然景色融为一体。不少文人雅士,都把它当做云都得一个景点,园林的主人也会把地方借出去,筹办诗会。 “好家伙,淳于将军够大方啊!” 秦小侯爷听了,都不禁眼馋起来,“你那座园林,可是云都贵女的心头号好,之前挂在藏宝阁,很多人问价。” 慕听雪看向他。 秦小侯爷继续道:“藏宝阁挂的底价,是四万两。听说云都第一才女南宫浅浅和宫里的一位太妃,都看中了,两边儿互相加价,争了几个月了,两边都不肯撒手。” 慕听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南宫浅浅?姓南宫,该不会是她那个恶婆婆家里的人吧。 宫里头的太妃,总共就两位,一个是离太妃,一个是游太妃。离太妃不用多说,靖羽公的姐姐,身份显赫;游太妃,也是出自高门,虽不如离家,但也在云都有一席之地。 南宫浅浅有第一才女之名,能拥有这个名声,代表着她不止本人有才学,更代表着云都贵族圈给她面子,不出意外,是南宫家的嫡系。 庶出的话,肯定没实力跟太妃争价值好几万两雪花银的豪宅。 “已经加价到八万两了。” 淳于定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秦小侯爷诧异:“女人买东西可真疯狂,翻了足足一倍,还没争出个长短来。” 淳于定叹息:“八万两又如何,老夫宁可用它来换一双清晰明亮的眼睛!哪个瞎子能行军打仗的。” 再这样恶化下去,他就不得不从镇北军退役了。 北边蛮族未定,他的大儿子死在了战场。 “若就这么退役了,我儿岂不是白死了?那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能白白牺牲!” 慕听雪的眼神变深。 或许这位老将军歧视女医令人不爽,但不可否认,对方一腔忠魂胆魄,可鉴日月! “这样,我先给你做个视力测试。” 她取过纸币,临时画了个视力测试表。 就是学生时代,检查视力时,上下左右e的那种表格。这个世界 绘制完毕之后,挂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眼镜店做测试,用的是标准镜片箱,以及试镜架,慕听雪没有这么专业的设备,她干脆直接拿出了三种不同度数的老花眼镜。 “这……这是干什么?” 淳于老将军有点懵了,他那里见过这等阵仗? “给你治疗眼疾,检查症状,确定度数,好对症下药。”慕听雪站到墙边,抽出一把匕首,指着一个e,“能看清楚么?向上,还是向下?” 淳于定抿了抿唇,微微蹙眉,眯着眼睛,声音不是很确定:“下……下。” 好奇怪的字啊。 云煌国好像没有这个字啊……他也不是军痞子文盲。 “错了,是向右边。”慕听雪纠正,“看不清就直说,不要逞强瞎猜。” 淳于定老脸一红:“是你问我上下的!你这丫头忒坏,误导老夫!” 慕听雪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淳于将军用兵如神,难道连点自己的判断都没有么?” 淳于定:“……” 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就连秦昭意那小子,都在一边捂着嘴憋笑。 经过一轮仔细的测试,又给淳于定试戴了三种不同度数的老花镜,最终确定,250度的最适合他,看得最清楚。 “你才不到五十岁,眼睛的屈光状态已经达到六七十了。” 慕听雪沉声道,“记得要保护眼睛,不要过度用眼,调节日常用眼习惯,晚上就不要在油灯蜡烛下看书了。” 淳于定原本对慕听雪是抱有怀疑态度的,可是,当那个奇怪的250度老花镜戴上之后,原本模糊不清的视线,顿时就变得清晰了! 他激动无比,几乎热泪盈眶:“老夫……老夫又重见光明了!” 老将军补满剑茧的手,微微颤抖,轻抚着眼镜框,“这东西的材质,怎么那么像西屿国的贡品,水晶琉璃杯?” 之所以认得。 是因为这两日,摄政王殿下总是杯不离手,就算在镇北军营里,也总用那个水晶琉璃杯喝水。镇北军士,可都看在眼睛里。 “一样的材质。” 慕听雪买的老花镜,是最便宜的款式,玻璃镜片,甚至不是树脂镜片,“这种玻璃镜片,好处是清晰,但是易碎,注意不要摔了。” 淳于定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什么?跟水晶琉璃杯是同一材质?” 天呐! 那他架在鼻子上的这副“神药”,岂不是贡品级别? 老将军狂乱了,他吓白了脸,颤抖着把老花镜给取了下来,“老夫……老夫不配使用这东西,只有皇室才能用,僭越了,会掉脑袋的。” 慕听雪眼角和唇角同时抽了抽。 怎么会有这种榆木疙瘩的老顽固。 “这是老花镜!跟水晶琉璃杯没有半毛钱关系,你给我戴好!” 慕听雪心里冒气一股邪火,觉得这个病人太不听话了,不遵医嘱,畏首畏尾,“水晶琉璃杯是皇室贡品,但老花镜不是,西屿国给云煌国上贡的礼单上,也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一翻霸道发言。 身经百战的老将淳于定,竟然离奇地被镇住了。 他戴着老花镜,整个人竟然显现出了几分难得的斯文。 “哎呀,淳于将军,你就放心戴着吧。”秦昭意也在一旁劝,“我就说小神医有办法的,肯定能治好你。至于琉璃材质问题,我会找小舅说一下。” 只要小舅晏泱那儿,没问题,基本上太后那关也能过了。 有了秦昭意的保证,淳于定一颗心,也安定了几分:“如此,就多谢秦都尉了。” “别谢我,谢她。” 秦小侯爷大手一挥,“愿赌服输,你赶紧把长乐园林,过户给小神医。” 淳于定对着慕听雪,双手抱拳作揖:“多谢姑娘救了老夫一双眼睛,除了长乐园林以外,日后您若是有任何需要,都可到云都西南淳于府上知会一声,老夫定效犬马之劳!” 第43章 瓦片终有翻身日,东风也有转南时 犬马之劳? 这姿态摆的也忒低了,好歹是镇北军中三品的将军,摄政王的心腹下属。 慕听雪心中感慨不已,仅仅一副四十块钱的老花镜,换了价值八万两银子的豪宅,还换来了老登的一个天大人情。 这波真是赢麻了。 她和淳于定一道离开镇北军在云都得大营,准备去市里办过户手续。 远远地瞧见了校场上一身戎装的晏泱,高大英俊,威煞逼人。 晏泱正在训斥下属,巡逻失察的士兵,低垂着脑袋,像个鹌鹑,坑都不敢吭一声。 场面有点违和——摄政王则像个老干部,手里端着个水杯,杯子里还飘着几片茶叶,训斥得口干舌燥了,就抿一口。 淳于定注意到小神医的目光,一脸崇拜道:“那就是我们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大都督,他是五十万镇北军的主心骨,更是北方一柱,可御敌万里!” 慕听雪发现,镇北军营的士兵,对晏泱是十二万分的忠心。 路过之处,士兵们都精神振奋,呼声震天。 “摄政王殿下,在军中威望真高。” “那是必然!三年前那场战役,他带领一堆士兵,宛如尖刀刺向了敌人的心脏,抄了敌方大本营,俘虏了北国的丞相、王子、十几位重臣,以及二十多员猛将!”淳于定激动不已,“北国的小王子,至今还在咱们云煌国做质子呢。这可都是摄政王大都督的功劳!” 慕听雪心中佩服晏泱的军事才能。 但,同时也发现了问题——镇北军只认晏泱。 这支原本属于云煌国的军队,几乎已经成为晏家的私家军了。龙椅上的那位,能愿意么? 。。 办理过户手续,是个挺麻烦的事儿。 要去衙门签署文件。 等到全部办完,慕听雪正式成为长乐园林的户主,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大小姐,不好了,二奶奶把老爷给赶出门去了!” 青鸟一边跑一边喘,雪天路滑,路上还摔了一跤,棉裤鞋袜都湿透了,鼻子也冻得通红,辫子上的发丝也乱了,“可算找着您了!您不在家,二奶奶翻了天了,根本拦不住。” 二奶奶,指的是二房的那位婶子,顾花奴。 慕听雪脸色一变:“她就那么着急?不是说好三天么?” 青鸟无奈道:“下午的时候,二奶奶想搬进去夫人生前住的东苑,还差人把东苑的旧家具都给扔出去,换上她喜欢的,摔碎了不少夫人的遗物。大老爷这能干么?气得跟二奶奶理论起来,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大老爷身子不好,哪里是对手。” 慕听雪脸色极为难看。 摔碎原主母亲的遗物?迫不及待地鸠占鹊巢? 这也太毒了。 “回府!” 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车夫全速赶路,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赶了回去。 瑶光街,慕府门口。 慕宗启脸色惨白,被鸳鸯和另外一个老嬷嬷搀扶着,老泪纵横地坐在门边的貔貅石像边上,盯着一地狼藉——碎裂的酒杯,是他和夫人大婚用的;扯坏的荷包,是夫人生前给他绣的;砸烂的屏风,是夫人以前最喜欢的;凌乱的曲谱,是夫人曾经的收藏。 二奶奶顾花奴,扶着额边的珠花,道:“这堆破烂太占地方了,我就让人从东苑里清理掉了,大哥,你不会介意的吧。” 慕宗启一脸灰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些所谓的“破烂”,都承载着年轻时与夫人之间的美好回忆,如今,都被这女人给毁了。 “哎,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搁我家大门口哭,这多丧气。”顾花奴不乐意了,因为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让她很不舒服,“你们大房要是实在没有地方住,不如去后山的茅屋,收拾收拾,还是能住人的。” 不止慕宗启被赶出来了。 连继室刘杏,小姐慕玉河,也一并赶了出来。 刘杏娘俩感觉丢不起这个人,灰溜溜地躲在一边的树下,挡着自己的脸。 “娘,我不想住茅屋。”慕玉河难受的很。 “不怕,娘还有点私房钱,咱们不住茅屋。”刘杏一声重叹。 “那爹呢?” 慕玉河看向坐在地上垂泪的慕宗启。 “别管他!” 刘杏的脸上划过一抹嫌弃,“一点用都没有,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分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你和你弟弟争一份家产,全部都给了二房。废物!” 刘氏就是标准的嫌贫爱富,当初也是为了钱,才从一个刷尿盆子的丫头,爬老爷的床,气死原配上位。 她对慕宗启太失望了。 “哼!都怪慕听雪!” 慕玉河咬牙切齿,恨恨道,“如果不是她赈灾花了那么多钱,二房也不会分走慕家剩下所有财产,害得我们无家可归!这下可好了,大房垮了,我也不可能有丰厚嫁妆了,还怎么做靖羽公世子夫人?” 她原本,还幻想着,能嫁给离渊。 如今……没钱了,希望更渺茫了。 “娘在城西南,藏了一栋小户型的宅子。”刘杏压低了声音,看到了慕听雪的马车回来了,赶忙拉住女儿慕玉河,“走,别被他们父女俩发现了,不给他们住。” 慕听雪下了马车,赶忙上前,把哭红了眼睛的伤心生病老父亲,给扶了起来。 “爹,别冻着了。” 她把自己的毛领子围脖取下来,给慕宗启围上,又让青鸟把车厢里的汤婆子和鹿皮手套拿过来,给慕宗启用上,“咱们回家。” “家?” 慕宗启惨笑,摇了摇头,“雪儿,已经没有家了。” 毛领子,汤婆子,鹿皮手套,也捂不暖他冰冷的身体、冰冷的心。 “怎么没有,女儿这就带你去。” 慕听雪把绝望的老父亲,扶上了马车。 离开之前,她用极冰冷的眼神,扫了耀武扬威的二婶子一眼:“顾花奴,做人不能太绝。瓦片终有翻身日,东风也有转南时。” 第44章 青玉麒麟献瑞 顾花奴听了这话,心头一寒,但依然嘴硬:“你也知道你是瓦片,瓦片一旦被人踩在脚底下,就注定永不得翻身了!没钱,在这云都,你寸步难行!” 看着慕听雪扶着慕宗启乘坐马车远去,顾花奴仿佛一个胜利将军,满脸得意地吩咐着,“把门口这些破烂都给清理了,扔得越远越好。” “是,二奶奶。” 仆人们低眉顺眼。 “二奶奶?” 顾花奴挑眉,露出桀骜之色,声音陡然提高,“以后,我就是慕家的当家主母,要叫夫人!” 仆人们膝盖一软,跪了一地,恭恭敬敬地磕头高喊夫人万福。 。。 隆冬日昏。 乌云遮眼。 一辆破旧的牛车,停靠在云都城西南天璇街附近,一栋小户型住宅面前。 牛车上走下来一对母女,衣服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但是比较狼狈,沾了雪泥,头上光秃秃的,没有戴名贵的发簪朱钗。 正是刘杏、慕玉河母女。 这二人被顾花奴从慕家富丽堂皇的祖宅赶出来之后,身上没什么钱,路过当铺的时候,就把首饰都给当了,雇不起马车,就临时租了辆便宜的牛车。 “这就是娘说的小宅子?” 慕玉河看着眼前这栋只有两间房,一个小院儿的宅子,眉宇间难掩嫌弃,“慕家祖宅的丫鬟,住的都比这个好。” 面对女儿的抱怨,刘杏叹了口气,她也很无奈:“没办法,只能先住这儿了,这是瓦房,还有小院儿卧室书房,里头家具一应俱全,已经比慕家后山的茅屋好太多了。” 慕玉河拧巴着,小嘴撅得仿佛能挂个油壶:“我还以为至少是六进的大宅子呢。娘你藏的私房钱,就买了这么个破地方。” “怎么说话呢!” 刘杏不乐意了,“这里不是瑶光街,是天璇街!瑶光街附近,住的大多是富商,而天璇街附近,住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你看街对面,那一片片气派的官邸,紫气冲天。平民、商人可是不允许在这一片买宅子的,你知道娘当初为了这座屋子,花了多少钱,走了多少关系么?” 慕玉河这才回过味儿来。 察觉到自己的无知,她一边把包袱往小宅子里搬,一边道歉:“对不起,娘,你别生气,是女儿胡言乱语,女儿错了。” 刘杏本就疼女儿疼到心眼儿里的,两句话就立刻心软。 “好了,娘怎么会怪你。要怪就怪你那个没本事的爹,还有慕听雪那个贱人!” 因为是被赶出来净身出户,所以娘俩的包袱本来就小,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完毕。 唯一让慕玉河欣慰的,就是这卧房虽小,但家具配置,跟慕家祖宅自己的闺房,都差不多,梳妆台是一模一样的,化妆匣子打开,里面口红纸、腮红、铅粉、簪花,都是云都最出名的花容堂出品。 她推开小轩窗。 “视野开阔,能看到望鹤山的美景。” 望鹤山,是云都最美的一座山,山势缓和,茂林修竹,寒烟一壑。她曾经与靖羽公世子相约踏青赏鹤,春光正好,一片旖旎湖光,那场面至今回忆起来,都忍不住甜蜜一笑。 就算是冬日,如今也隐隐可见山间松柏翠色。 以及,半山腰最出名的一栋豪宅——长乐园林。 长乐园林占地面积很大,依山傍水而建,风景雅致,是许多贵女的心头好。 “如果能住到望鹤山上的长乐园林里,就好了。” 慕玉河心中怅然,“听说南宫家的嫡小姐南宫浅浅想买,在藏宝阁跟人竞价这座园林,不知道买到了没有。” 她肚子饿了。 自己不会做饭,就出门,准备去天璇街上买热乎的汤饼。 才付了钱,咬了没两口,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从面前行驶而过,马蹄踏在冰雪上,溅起冰渣。 “这不是慕家的马车么?” 慕玉河眼尖,立刻认了出来,“而且是慕听雪那贱人专用的车架。” 慕府那么多马车,最好的就属这一辆了。 车厢右角,有一块青白玉的麒麟献瑞,以上好的青白玉石雕琢而成,麒麟四肢趴服,口衔灵芝,扭头后望,寓意祥瑞。麒麟头生双脚,双眼圆凸,须发后扬,自肋下生出双翼。这东西,只有侯爵、公爵、王爵及其家眷,才有资格使用。 慕听雪的专用车架上,刚好就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慕玉河曾经眼馋,上手去摸,结果被呵斥,那份屈辱,至今记得。 “她怎么会来天璇街?” 慕玉河的心底,滋生不悦,“还真是阴魂不散,该不会是没地方住,想带着爹来蹭房吧。” 然而。 慕听雪青白玉麒麟献瑞的马车,只是路过,并没有在天璇街停下,一路风驰电掣,想着天璇街后的那座望鹤山而去,直至马车成了个小黑点,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 “上山?” 慕玉河更看不懂了,冷嗤道,“这大冷天的,上山跳崖么?” 大冬天的,冷风一吹,热汤饼就凉了。 她赶忙在摊位上坐下,囫囵吃了几口。若是搁在以前,她堂堂首富之女,哪里会吃这种便宜的路边摊,跟一群脏兮兮的农民坐一起。 哎。真是委屈死了。 “你们听说了么?望鹤山上那栋在藏宝阁挂牌了几个月的豪宅,卖出去了。” “真的假的?谁这么阔气买下了?” “我猜是云都第一才女南宫浅浅,她可是大司徒的女儿。南宫大司徒最是疼爱这个掌上明珠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离太妃?听说离太妃也看中了长乐园林。” “你傻啊,自从先帝驾崩之后,离太妃幽居深宫,她在外头买宅子干什么,放着好看么?自己又不能居住,这不浪费钱么。” 身边儿一起吃汤饼,喝胡辣汤的平民,八卦得津津有味。 慕玉河听着,心中酸涩不已,为什么住在长乐园林的不是自己? 南宫浅浅真是命好,投了个好胎。 “我还听说,南宫浅浅给了秦小侯爷一首诗,《烟雨楼赠邵润莲沧州》,在国子监烟雨楼的送行诗会上大放异彩,吟诵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千古绝唱!” 第45章 滚出去 慕玉河嘴里的汤饼,“啪”地落在了地上。 那首这段时间在云都名声大噪,在诗会上拔得头筹的送别诗,竟然是南宫浅浅的大作?天呐! “确定么?秦小侯爷说过,作者是一位神医美人,南宫小姐会医术么?”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像她那个阶层的人,定然是博学多才。她若不懂医理,去年太后寿宴,她亲手制作了一盒美容养颜的肌息丸,又怎会得到太后娘娘的赞许?” 一番话,几乎落实了南宫浅浅就是神医美人。 众人深信不疑。 隔日。 慕玉河起了个大早,准确的说,是一整夜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用铅粉遮了下黑眼圈,收拾了下自己,就出门了。 “你去哪儿?”刘杏看到女儿一脸忧色,禁不住有些担心,“我熬了糖水鸡蛋,来吃一点。” “去望鹤山,确定一件事。” 慕玉河扫了那糖水鸡蛋一眼,粗瓷碗里,红糖水泡着鸡蛋,看着就倒胃口,“这种甜腻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吃吧。” 刘杏很受伤:“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糖水鸡蛋也是好东西,普通农户人家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弄一碗吃。” 她跟女儿不一样,她是过过穷日子的。 所以就算从云端跌下来,还勉强能适应一点。 慕玉河披上棉袍,撑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徒步上了山。风雪虽然停了,但是积雪深厚,草木冰封,脚下很滑,一路上磕磕绊绊摔了几次。 她偷偷抹了眼泪,强忍着摔青的膝盖疼痛,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爬到了望鹤山的半山腰。 半山腰处。 一辆十分煊赫,檀香沉木的马车,停在了长乐园林的门口。 马车前有四骑护卫,佩长枪。 车厢的左侧上角,一枚熟悉的青玉麒麟献瑞。 慕玉河当时就白了脸:“怎么会是慕听雪的马车?买了长乐园林的,不是南宫浅浅么?” 这对她的打击,可太大了。 梦寐以求的豪宅,自己住不上,南宫浅浅也住不上,竟然被慕听雪这个贱人给得到了! “不,我不信!” 慕玉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都是被赶出慕家祖宅,凭什么我和娘住小房子,她慕听雪就能住这种豪宅?这不公平!” 慕玉河目眦尽裂,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长乐园林里冲。 “站住!” 长乐园林门口的骑兵守卫,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们是镇北军营的退役老兵,隶属于淳于将军麾下,原本就是给淳于定看豪宅的,如今豪宅易主,他们继续为豪宅的新主人工作。 纵然退役了,这些老兵对镇北大都督晏泱,也是忠心耿耿。 知晓长乐园林的新主人,是摄政王大都督重要的朋友,也是小世子晏泽最看重的人之一,他们对新主人也就多了几分关照。如今见到忽然闯进来的“小毛贼”,长枪一刺,刷刷两下,就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慕玉河脖子凉飕飕的,肩膀一重。 锋锐的长缨枪,随时能把她的喉咙戳个对穿! “军……军爷饶命?” 慕玉河简直要吓尿了,双腿不住地发颤,她这才注意到门口护卫身上穿着甲胄,一个个身手不凡。 “哪儿来的小毛贼。” 右边第一个老兵,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是个独臂,一只胳膊在战场上被斩断,“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滚!” 慕玉河一个哆嗦:“我……我不是贼,我是长乐园林主人的妹妹。” 顿了下,又补充了句,“亲妹妹,我也姓慕!” 独臂老兵一愣,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慕玉河,他们的新主子的确是姓慕来着:“天底下姓慕的多了去了。” “是真的!” 慕玉河壮着胆子,哀求道,“军爷行行好,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妹妹投奔她来了。父亲生病身子骨不好,让我这个当妹妹的也尽一份孝心吧。” 独臂老兵:“你且等着。” 云煌国以孝治国,慕玉河的这番说辞,打动了对方。而且独臂老兵知道,新主人的确是带着一个生病的老父亲,一起搬过来的,信息基本全对。 一刻钟之后。 独臂老兵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正是慕无涯捡来收养的那只。 “姐姐!” 慕玉河一见对方,先是震惊了一秒,然后迅速回过神来,十分亲热地唤了一声,“父亲的身子怎么样了?好些了没,能让我进去探望探望他么?” 慕听雪撸着猫儿,用一种极冷漠的眼神,凝视着对方:“谁是你姐姐。” 好家伙,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跟狗皮膏药一样。 “姐姐,我是玉河啊,你的亲妹妹!” 慕玉河也是豁出去了,面皮都不要了,就是咬死了要给慕宗启尽孝,“昨日父亲被二奶奶欺负成那样,我也上前阻止,奈何根本敌不过她。后来,您把父亲给接走了,我和母亲也没来得及一道……” 慕听雪出言打断她:“谁要跟你们一道。” 知道她住进长乐园林,立刻就粘上来了。 青鸟告诉她的明明是,父亲跟顾花奴争吵动手的时候,刘杏、慕玉河母女就龟缩在一旁躲着,别说帮忙了,屁都不放一个。 这种薄情寡义的玩意儿,根本不配做她的家人! “姐姐,你也太无情了。既然早就另外置办了宅子,为何不接我跟母亲进去住?咱们大房,本应一条心。” 慕玉河看着长乐园林的目光,难掩贪婪。 她实在是受不了拥挤的小房子。 “行了,别演了。” 慕听雪也看够了姐妹情深的虚伪戏码,“慕玉河,你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数么?” 她挥了挥手。 四个老兵立刻遵命上前,把慕玉河用长枪架起来,像扔垃圾一样,直接把她远远地丢了出去。 她就这么沿着山道,一路滚了下去。 第46章 藏宝阁起风波 太阳白白地普照在望鹤山瓦蓝的上空。 慕听雪撸了撸怀中的小奶猫,欣赏着慕玉河圆润滚粗的场景。 说她冷血也好,说她不近人情也罢,她都认了,只要这对吸血虫母女别再来沾边就行。 “慕玉河来过的事,不许向我爹透露半个字。” “是!” 门口负责守卫的老兵,恭敬地点头。 慕听雪注意到,这四个老兵脚上穿着的,都是破棉鞋,里头还不全是棉絮,塞了一部分草,这种鞋子根本不防水。而太阳已经出来,开始化雪了,随便走几步破棉鞋会湿掉破损,露出生着冻疮的脚趾。 既然是晏泱镇北军出来的人,给自己打工,员工福利要给足。 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取出了一管冻疮膏:“脚为百脉所汇之处,精气流淌全身,终归于脚。这冻疮膏,你们拿去用。” 为首的那个独臂老兵又是感动,又是惊讶:“主子,这太贵重了,卑职万不能受。” 能治疗足部烂疮的膏药,云都最大的百草堂,售价是二两银子一小盒。 而二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多的开销。 这么贵的药,像他们这种残疾有缺的退伍兵,是万万不敢买的。 “蒙你叫了我一声主子。” 慕听雪微微一笑,态度比之前赶慕玉河的时候温柔许多,“主子赏赐你们的药,你们尽管拿着用便是。若是一双脚坏了,还如何看家护院。” 独臂老兵原本都冻得没知觉了。 此刻,握着那管珍贵的冻疮膏,一股莫名的暖意,迅速地传遍全身。 秦小侯爷的腿是主子治好的,淳于老将军的眼疾也是主子治好的,主子这样的神医,她赐的药肯定比百草堂的药效还要好得多! 四个老兵,脚上都有严重的冻疮,哥几个把药分着用了。 “原本是又痛又痒的,涂抹上之后,竟然不疼也不痒了。”一个独眼龙老兵,赞叹不已。 “主子宅心仁厚,从私库支了千万两银子给灾民买粮,帮大家度过这个寒冬,结果倒好,被慕家二房给赶出家门了。” “主子是有本事的神医,不管走到哪儿,都不愁吃穿用度的。” …… 不愁是假的。 慕听雪正在发愁。 有了豪宅居住,但豪宅开销大。 还有赈灾,讲究的是个善始善终,不能赈到一半,就撒手不管了。云都内外几十个赈灾点,几十万的灾民,如果就这么断粮了,到时候满大街都是冻死饿死的尸骨。 “唯一的办法,就是变现。” 慕听雪粗略地算了下,目前手里拥有的筹码,就属玻璃杯和老花镜了。 去哪里变现呢?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藏宝阁。 之前让青鸟、鸳鸯打听过,藏宝阁就在天璇街上,这一片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区,官邸连绵,祖祖辈辈累积富余,消费能力也高。 想要进入藏宝阁,参与拍卖,两个条件必须至少满足一个—— 其一:祖上为朝廷五品及以上官员;其二:累计消费超过五万两。 天璇街就在望鹤山脚下,朔风凛凛,滑冻凌凌,慕听雪坐着温暖的马车,经过叠岭层峦崎岖的下山路,顺利抵达街中央的藏宝阁。 “这铺面建得可真有讲究。” 慕听雪虽然是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但也学过中医,中医与风水玄学是不分家的,现代许多中医顶尖人物,同时又精通易经命理,比如倪海厦。 街中段的气势,比较容易凝聚,再加上藏宝阁又刚好矗立在天璇街中央较为低洼的地势,一定能够汇聚人潮。 七层的建筑格局,以黄色为主,十分亮堂。 玄关高雅,四方形玄关寓意招揽四方财,两盆叶大的散尾葵,可招来福气贵气,同时也能阻挡一些晦气煞气。 两个年轻的侍者,是俊秀的少年郎,身材高大精瘦,丝绸棉服上绣着锦鲤,负责往来迎客。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可否出示入场券?” 年轻侍者第一次见慕听雪,谨慎地例行询问一番。他记忆力很好,只要是来过藏宝阁的贵宾,样貌他都刻在脑子里,不会认错。 “入场券?” “哦,是这样的,今日藏宝阁有一桩拍卖盛会,压轴的拍卖品是一件黄玉雕九龙方觚,前朝皇帝的珍爱御物,必须要持有入场券者,或藏宝阁记录在案的贵宾,方可入内。” 前朝,是指云煌开国之前的那个旧朝代,国号为玄。 玄朝已经覆灭二百六十多年了,最后一代君王荒淫无道,还是个巨贪,尤其喜欢玉器收藏,甚至动用军费去各地搜刮购买玉器,最后被推翻暴政,自焚于玉室。 “藏宝阁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一道十分刻薄的中年妇女声音,从身侧传来,“尤其是那种被赶出婆家,又被赶出娘家的丧家之犬。” 这声线—— 慕听雪皱眉,化成灰她也能听出来,正是覃岭老王妃南宫心慈。 “姑母,她就是表嫂?” 覃岭老王妃的身边,还有一个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着锦绒裙,绣带轻飘,发若乌云,佩戴璎珞垂珠。一张粉雕玉琢的俏脸,眉如小月,眼似双星,朱唇中央一点红,似汉代唇妆的画法,不将上下唇都涂满,只在上唇中间出点上尖形,链接下唇涂成一个饱满的圆点。 “什么表嫂。” 覃岭老王妃一声冷哼,十分不屑,“浅浅你可别乱叫,本王妃可从没承认过她。” 慕听雪这才明白,恶婆婆身边儿那个小美人,正是南宫家的掌上明珠——第一才女,南宫浅浅。 原主也是惨。 成婚五年,都没见过夫君的表妹,日子过得跟坐牢的犯人有啥区别。 南宫浅浅上前,对着慕听雪微微一笑,然后主动跟藏宝阁的侍者解释:“不管再落魄,只要一日未和离,她位份上始终还是王妃,应该已经达到你们藏宝阁的入阁标准了。表嫂颇得晏太后青睐,跟晏家交情匪浅,就放她进去吧。” 慕听雪心若冰清。 南宫浅浅这步棋高,一番话,彰显了自己温柔大度知礼。 可她却提了一嘴晏太后,当着周围那么多达官显贵、高门富户的面儿,直接把她打入了“晏党”!晏太后垂帘听政,名声在外有多差,就不消说了吧。 这是明着给她解围,暗里帮她树敌呢。 第47章 有染 慕听雪一直觉得,那种把恶意挂在脸上的,比如南宫心慈、刘杏之流,只能算是下乘,反而容易对付;难对付的是笑面虎,表面友好滴水不漏,实则绵里藏针,阴的一比。 果然。 南宫浅浅此言一出,藏宝阁的年轻侍者就给放行了,恭敬有礼地道了一声“覃岭王妃,里面请”。 而周围的贵客们,看慕听雪的眼神,悄悄改变,似针一样,蔓上敌意。 牝鸡司晨的太后,霍乱超纲的摄政王,恶首巨贪的外戚晏氏一族。太后是个护犊子的,但凡是参晏党的折子一律驳回,参晏党以外朝臣的折子,一律严惩!这就导致,除晏党之外的人,都恨她,恨摄政王。 “覃岭王怎么娶了个这样的女人,跟晏党结交。” “覃岭王可是朝廷清流一派的领军人物,跟晏氏外戚势不两立。这女人投靠晏党,还要用王爷的名声地位,进入藏宝阁,真是绝了。” “难怪要和离呢,王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周围窃窃私语,小话说得很难听。 南宫浅浅拉住了慕听雪的袖子,一副帮她帮到底的模样,对着周围道:“你们快别那么说,表嫂是个好人,她帮助王爷表哥赈灾有功。” “南宫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心胸如此豁达,什么人都帮。” 一位清流四品官叹息,看向南宫浅浅的眼神,满是怜惜和敬佩,“难怪能写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这样的佳句来。” 慕听雪:“?” 什么玩意儿。 她念给秦小侯爷应付作业的诗,怎么就成了南宫浅浅的佳作? 这个发展也太魔幻了吧,见过冒领功劳的,还是头一次见隔着两个平行时空,强行偷诗的。 南宫浅浅羞涩一笑:“大人见笑了,只是即兴拙作。”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慕听雪看向她,满脸惊讶,言语之中充满崇拜:“表妹,真的是你写的?真不愧是云都第一才女,这份诗情定能流芳千古。” 南宫浅浅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没错。” 慕听雪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真诚发问:“那表妹和秦小侯爷关系一定很好吧,否则怎么会把如此佳作相赠,帮助他在邵司业的送行诗会上拔得头筹?” 南宫浅浅脸上的笑意一僵。 秦小侯爷是什么人,是摄政王晏泱的亲侄儿! 妥妥的晏党! 慕听雪一转头,对着同样僵硬的南宫心慈又道:“婆婆,看来南宫家喜事将近了。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之间,互赠诗词……” 南宫心慈那个呕啊,厉声呵斥:“你给本王妃住嘴!” 慕听雪以手掩唇,如甘露般纯净的眸子里满是无辜:“啊……我说错什么了么。” 南宫家虽然表面上是中立,不参与晏离两派的斗争,但自从摄政王晏泱斩首了一位南宫家子弟担任的巡抚后,平衡的天平已经悄悄倾斜了。 上个月,南宫大司徒还因为政务失察,被晏太后罚了三年俸禄。 “不是的,表嫂你误会了。”南宫浅浅慌了,好似受了天大的污蔑一样,委委屈屈道,“我与秦昭意素丝无染,那首诗赠予他,没有别的意思,更无关男女之情。” 女儿家的名节最重要。 她不能因为冒领了个功劳,就把清白给搭上了,她还没议亲呢。 再说了,她可看不上晏芸的儿子,家里头是打算把她送进宫,给小皇帝当皇后的,小皇帝十五岁,她十六,刚刚好般配。 “好一个素丝无染。” 慕听雪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表妹冰清玉洁,我自然信你。云都其他人怎么想,咱也管不着。” 南宫浅浅差点吐血。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个表嫂,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似乎并不好拿捏。 入了藏宝阁。 有专门接引的侍者。 侍者对南宫浅浅道:“南宫姑娘,您之前竞价的长乐园林,已经售出了,这是您之前的押金,全数退回。” 一叠银票,递了过去。 南宫浅浅如遭雷击,脸都白了:“售出了?谁买的,是离太妃么?她的价钱超过我了?我可以加钱!” 她真的很中意长乐园林。 做梦都想拥有。 “不是离太妃。” 侍者摇头,“是卖家取消了挂牌,卖家说,他把长乐园林当做诊金,赠予治好他眼睛的一位神医了。” 南宫浅浅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晕倒:“怎么会这样……” 卖家撤回,那就彻底没机会了。 “什么诊金能那么贵啊?” 南宫浅浅绷不住,质问起来,“是不是有点儿过了,这神医一点医德都没有!根本是敲诈吧!” 侍者回以沉默,脸上挂着优雅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南宫浅浅不依不饶:“你告诉我卖家是谁,我亲自去找他!天价诊金要不得,长乐园林一定要追回!” 身为天之娇女,公爵的女儿,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得到的,还从没失手过。 “抱歉,藏宝阁有藏宝阁的规矩,卖家信息一律严格保密,不得外泄。”年轻侍者的脸上浮现歉意,“还请南宫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南宫浅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她或许能给这个侍者一巴掌,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藏宝阁本来就是有皇室背景的,阁主也是陛下亲自任命。 年轻侍者垂首离开。 在藏宝阁做事,不需要你有多大的能耐,懂规矩就是最大的能耐。 慕听雪悄悄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月榭星台,婉约冷白色回廊的转角处。 “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年轻侍者停住脚步,俊秀少年意气的脸上,浮现一个好脾气的微笑。 慕听雪心中感慨,这藏宝阁的人,说话情商还蛮高的,明显就是受过专业训练。不质问你跟踪,反而热心地问你是否需要帮助,给客人留足颜面。 “你们这里,可以寄卖拍卖品么?” “当然可以,不过需要鉴宝师鉴定后,签订阁内协议。”年轻侍者很有耐心,“不知姑娘有何好物?” 慕听雪从袖子里的小玉瓶空间里,取出一个玻璃杯:“这个行么?” 年轻侍者在藏宝阁工作多年,见惯了好东西,他师父就是阁内的首席鉴宝师,但看到这杯子的一瞬间,脸上惯有的服务性微笑也出现了裂痕,失态道:“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水晶琉璃杯?!” 第48章 恶婆婆助攻,正式和离 年轻侍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立刻把慕听雪,引到了鉴宝室。 “钱师父,您给掌掌眼。” 年轻侍者恭敬地把玻璃杯,以丝绸包着托举,递到了藏宝阁首席鉴宝师钱坦面前,“徒儿不敢专断,此宝是否为水晶琉璃杯,好像与师父您所著《珍宝鉴赏全书》中的图样,有些许不同。” 钱坦是位雅士,三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眸色浅棕,穿素白底子点染着墨竹的绒锦大衫,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五六件珍玩,一串天然珊瑚珠链,青白玉双马,粉青釉如意足花盆,一幅古画真迹,沾满锈迹的青铜剑。 慕听雪心中感慨。 这些东西,还有钱师父身后橱柜里的珍藏陈列,每一样拿出来,都能卖出天价。 天人灾警,国库益空,赋税益重,苦的只是百姓,从来不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王妃请上座。” 钱坦彬彬有礼,从徒弟处得知了慕听雪的身份和来意,又亲眼见到了这只与众不同的水晶琉璃杯,便以上宾之礼待之,“奉繁霜茶。” 繁霜是云煌国最名贵的冬茶之一,数量稀少。 普通的官宦勋贵,进了钱师父的屋子,可都喝不上这茶,因为他们还不够格。 “在下曾有幸,在太后寿宴上,见过真正的西屿国贡品,水晶琉璃盏。”钱坦小心翼翼地审视着手里的玻璃杯,“敬献给太后娘娘的那只,琉璃质地远不如王妃您这只莹润剔透,无内纹,无糙线,更无半点杂质!品相高了至少三倍……啊不是,五倍不止!” 慕听雪莞尔一笑:“钱先生给估个价吧。” 对方这话,等于认可了是真品。 “若参与拍卖,定是压轴品,拍卖底价十万两。”钱坦深吸了一口气,浅棕色的眸中难言激动。 “十万?那么多。” 慕听雪高兴,这比她心底预期的起拍价,高太多了。 因为几日前,摄政王在收到一只玻璃杯做礼物时,曾经说过至少起拍价三万两。如今看来,晏泱还是不够专业啊。 钱坦爱不释手把玩着玻璃杯,语带不舍:“您真的打算交予藏宝阁售卖么,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他除了是鉴宝师,还是顶级收藏家。 对于收藏家来说,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是有灵性的,它选了你作为主人,本就是一种缘分。若他是水晶琉璃杯的主人,那必须当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万万舍不得卖。 “我亟需资金周转。” 慕听雪直言不讳,“签协议吧。” “好。” 钱坦取出了一支笔,拔掉笔套,露出了红里透亮的笔毫,“藏宝阁的规矩,拍卖所得,抽取二成佣金,王妃您同意否?” “可以。” 慕听雪知道,做平台是最赚钱的,五分之一的抽成说实话挺高的,但除此之外,她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渠道了,“你这支笔不错。” “哈,这是赤狐尾巴尖上最柔软的毛,炮制出来的毛笔,在文房四宝中也属上品。”钱坦一边拟协议,一边笑着道,“若是喜欢,在下这支笔,便赠予您了。” 奉茶的年轻侍者,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圆了。 这还是他那个一毛不拔的师父么? 那可是赤狐毫笔啊!比市面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狼毫笔,还要名贵几倍,少说值个七八千两银子。 “如此,那就多谢了。” 慕听雪没有推辞,她岂会看不出来,这位藏宝阁的首席鉴宝师是想结交她。 正好,她也需要这么个人脉,“实不相瞒,这样的杯子,我还有八个。” 说着。 慕听雪袖子一拂,八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变戏法一样展示出来。 钱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屏住了呼吸,一张脸憋红,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么多稀世珍宝!钱某此生,值了!” 加起来九个最顶级的水晶琉璃杯,布灵布灵地闪着光,就好像九座金山。 钱坦在藏宝阁干了十几年,是阁里的二当家,见过不少世面,此刻竟生出了一种幸福到眩晕的迷幻感! “王妃娘娘,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钱某还是希望,您能把这九只水晶琉璃杯全权交给我们藏宝阁代理拍卖。”钱坦吞咽了下口水,狂喜难以自持,“抽成减半,只抽一成!而且,后续所有合作,一律这个价。” “很好。” 慕听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抽十分之一,她独得九分,这个平台也算很有诚意的了。 “合约拟好了,王妃娘娘看一看,如果没问题,就签字盖印吧。” 钱坦吹干墨迹,递上去。 慕听雪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玩猫腻的条款,还算正规,盖上了王妃的宝印,印上篆刻着她的名字。 “从现在开始,您就是藏宝阁的顶级贵宾了,拍卖会一刻钟后在二层开启。我们这里有专门为顶级贵宾准备的暖室,徒儿,你带王妃过去。” “有劳了。” 慕听雪明白,所谓的暖室,相当于现代会所里的超级帝王包间。 年轻侍者把她引到了拍卖大厅。 厅上有一牌匾,书“一步莲华”四个古韵悠远的篆字。 而整个厅堂,也采用莲花式设计,中央一个醒目的拍卖台,似莲蕊莲台,万众瞩目,周围是普通客人的席位,似莲花瓣一样,环绕层层铺开。 “你们阁主,是不是信佛啊?” 慕听雪发现,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拍卖厅的整体布置,宛若一个圣莲印。 “是的。” 年轻侍者微笑着答道,“阁主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他与大自在殿的主持,是忘年交挚友。” 忘年交? 慕听雪知道,大自在殿的主持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也就代表着,神秘的藏宝阁主,还非常年轻。 路过普通席位的时候,忽然间,就被扯住了。 “你瞎跑什么?” 覃岭王老王妃,一脸不悦地训斥,“本王妃和浅浅,找了你半天,一声不吭就闹失踪,果真是低贱的商女不懂规矩。” 老王妃控制欲很强,不喜欢慕听雪这个儿媳,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且。 既然这拍卖会,慕听雪也来了,那作为儿媳,自然要待在婆婆身边,随时听候吩咐。 南宫浅浅在一旁热络道:“表嫂,我们都很担心你。姑母也是为了你好,怕你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被欺负了去。来,我旁边刚好有个空位,就坐这儿吧。” 慕听雪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劳费心。” “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浅浅说话的,给她道歉!” 南宫心慈皱起了眉头。 “哎呀姑母——” 南宫浅浅亲昵地挽住了覃岭老王妃的胳膊,撒娇说着软话,“不需要道歉的,她是我嫂子嘛,都是一家人。若是因为我搞得你们婆媳生了嫌隙,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南宫心慈的怒火,嗖得一下,就被按下去了。 她很疼爱这个侄女儿。 “你这丫头,懂事得让人心疼。姑母跟你是一家人,跟那个贱人才不是一家人,你都不晓得她有多坏,把你邑表哥打成那个样子,这样的恶媳妇,我们家可要不起。” “要不起就别要啊。” 慕听雪挑衅的目光,迎了上去,“反正我也不想做你覃岭王府的媳妇,谁稀罕似的。” 南宫心慈表示,这能忍? 当即被激得,热血冲到了太阳穴,高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今儿本王妃就替邑儿做主,与你这恶妇和离!即刻起,你不再是覃岭王妃,从谢氏皇族中除名!” 慕听雪乐了:还有这种好事? 第49章 下堂妇震惊四座 南宫心慈知道儿子谢邑,不想跟慕听雪和离,之前小两口闹得满城风雨,儿子死不松口,终究也没离成。 她也没逼迫儿子。 只因覃岭王接了赈灾的差事,户部拨的钱不够,完不成任务,是会被小皇帝和晏太后问罪的,昨日之前的慕听雪刚好有钱,能帮儿子填上这个篓子;但今日情况不一样了,慕听雪父女已经被逐出慕家祖宅,手里的铺子全没了,成了穷光蛋,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无。 “这份和离书,本王妃替邑儿签下了。” 覃岭老王妃从袖中取出一物,丢到了慕听雪面前。 上一次,谢邑去慕府挨了打,同时也拿回了一沓十几张一模一样的和离书,老王妃留了个心眼儿,让丫鬟偷了一份出来,这就派上了用场。 “好嘞~” 慕听雪笑嘻嘻地从地上捡了起来。珍而重之的折好,揣袖子里。 这可是重要的离婚文件,省得日后谢邑不认账。 在这个时代,孝道很重,婆婆在家里的权利很大,既然南宫心慈都做主了,那这婚也算真离了,只要南宫心慈咬死了文件上就是谢邑签的,而不是代签,妈宝男谢邑也没有办法。 南宫心慈原本是很得意的,觉得自己可算是把这个贱人扫地出门了,出了口恶气。她以为,至少能看到这贱人失魂落魄的惨状,谁曾想对方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很打击人了。 “怎么还笑?失心疯了?” “可能……是想到与王爷表哥分离,做不成夫妻,太难过了吧。”南宫浅浅绞尽脑汁,维护姑母的脸面,为姑母提供情绪价值,“您知道的,伤心到了一定境界,反而哭不出来,只会大笑。” 南宫心慈将信将疑:“是这样么?” 慕听雪:“哈哈哈,啊对对。” 可算是把渣男前夫给甩掉了,谢谢您老的助攻。 她原本是很讨厌南宫心慈的,这一刻,竟也觉得这老太太有那么两分可爱。 南宫心慈听了慕听雪的“啊对对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控制不住的邪火。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除了晏太后,整个云煌国再也没有比她更尊贵、威望更高的女人了! 她是覃岭老王妃,是谢邑的母亲!是南宫大司徒的亲妹妹!是先帝亲封的摘星郡主! 小皇帝只是被摄政王把持的没用傀儡,她儿子才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等她儿登临九五,她就是南宫太后! “来人,把慕听雪轰出去。她已经不是覃岭王妃了,一个平民商女,没有资格进入藏宝阁参与拍卖。” 南宫心慈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巩固权威性。 年轻侍者没动。 仿佛根本没听到覃岭老王妃的话一样。 “你是聋了么?!” 南宫心慈冲着年轻侍者发起火来。 好啊,一个个的,都不把她这个未来南宫太后放在眼里。欺天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步莲华拍卖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看了过来。欣赏着一出好戏。 刺激啊! 本来是想拍点儿宝贝,却目睹了覃岭王妃成为下堂妇的全过程。 这些勋贵们,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向着南宫心慈那边的。毕竟,慕听雪一旦不是王妃,她就屁也不是了,云都的贵族圈,踩低捧高是常态。 压力给到了年轻侍者。 面对覃岭老王妃的质问,他既没有表现出怯懦之色,也没有立刻成为帮凶,而是好脾气地微笑道:“抱歉,慕姑娘是本阁首席鉴宝师指名的顶级贵客,在藏宝阁,没有人能把她赶出去,除非是她自己想离开。” 南宫心慈当时就傻眼了。 她酝酿了好一通,想找场子,结果当着那么多勋贵的面儿,被啪啪打脸了。 这怎么可能呢? 那位首席鉴宝师,藏宝阁的二当家,传说中那位火眼金睛的钱先生,所有宝贝过了他的眼,都能立刻辨别真伪。竟然把慕听雪这小贱人奉为顶级贵宾?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南宫浅浅也被狠狠震撼了一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被藏宝阁奉为顶级贵宾的,只有两位,一是离公,一是摄政王。” 她慕听雪何德何能啊,能跟这两位相提并论? 一没钱二没势的。 “没弄错。” 年轻侍者语气笃定,“钱坦是我师父,师父亲口交代,让徒儿把慕姑娘引到三层的暖室,参与拍卖。这与她是不是覃岭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南宫浅浅懵了。 周围也响起了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 拍卖场,三层单独暖室隔间,迄今为止,只有靖羽公离泛和摄政王晏泱两个人上去过,现如今,又多了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低贱商女,刚刚被婆家休了的那种。 这这这……合理么? 第50章 泽宝喊娘亲 “爹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泽宝气鼓鼓的,像个小仓鼠,“不过好在听雪厉害,成了藏宝阁的第三位顶级贵宾,打了那群人的脸。” 晏泱神色缓和了些,透过窗,落在下方二层莲华厅里孩子娘的脸上。 他原本都打算下去,帮她解围,给欺负她的那群人一个教训。 结果孩子娘根本不给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一个人就把敌人给干翻了。 “她是怎么成为顶级贵宾的?”小包子想不明白,萌萌哒歪着脑袋认真思索,“该不会是用美味的巧克力糖,征服了首席鉴宝师吧。” 晏泱瞥了儿子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泽宝委屈:“听雪就喜欢我这样儿爱吃糖的宝宝。” 摄政王不知怎么的,心头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酸意。 听雪喜欢泽宝。 嗯。 怎么就不能喜欢一下他呢? 他们父子,明明共用一张脸。 “你忘了你之前有多挑食?” “不要翻旧账嘛。”泽宝有些幽怨地瞅着坏爹爹,怎么还拆他的台呢,“儿子自从遇到了听雪,就成了可爱招人喜欢的吃货宝宝了。” 只要和听雪在一起,他就能狂炫两大碗。 吃壮壮长高高倍儿棒! 摄政王不得不承认孩子娘的巨大影响力,阿泽现在的情况是,跟听雪一起吃饭就是乖宝宝,不跟听雪一起吃饭还是会闹,挑食到极致。 得找个机会,跟孩子娘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他今日来藏宝阁,原本是冲着压轴的黄玉雕九龙方觚。这件前朝末代皇帝的珍藏,有着特殊的意义,雕有九龙,寓意问鼎天下。 “以后不要直呼她的名字。” 摄政王弹了下儿子的额头。 泽宝扁扁嘴,很是不服气:“为什么啊?叫听雪,才显得我与她亲近。” “不礼貌。” 晏泱心中默默道,那是你亲娘。 哪有儿子直呼亲娘闺名的?像什么话。 泽宝咕哝着轻哼了一声,跑了出去:“不理你了,只许你叫,不许我叫。” 他看到听雪跟着藏宝阁的侍者,从二楼上三楼来了,他不要坏爹爹,他找听雪玩儿。 摄政王的至尊帝王包间,是天字一号房。 离公的至尊帝王包间,在地字一号房。 所以,安排给第三位顶级贵宾慕听雪的暖室,自然就在玄字一号房了。 年轻侍者引路。 慕听雪正打算进去,忽然间,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团子——泽宝从走廊对面儿的那间房,推开门缝儿,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对着自己卖萌眨眼睛。 慕听雪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年轻侍者可不淡定了。 这不是摄政王世子么? 小世子在这儿,就意味着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也来了! 这位摄政王世子,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上次来藏宝阁,嫌弃他们阁里的点心难吃,摄政王那个恐怖的表情,他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坏了坏了,熊孩子往慕姑娘的方向走过来了,该不会是要找慕姑娘的茬儿吧…… “听雪。”小世子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嗯?” “我能这么叫你么?”泽宝眼巴巴儿地望着她。 “可以啊。”慕听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孩子她喜欢的紧,身份又特别高贵。 “可坏爹爹不让我这么叫你。” 泽宝眼神里泛着小委屈,告起状来。 慕听雪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蹲下身子,把萌宝给抱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道:“别管他,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泽宝嘿嘿傻乐。 蹭了蹭她的怀抱,好香,舒服。 年轻侍者一旁都吓傻了——苍天呐,慕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不把堂堂第一权臣摄政王放在眼里,那位爷就在对面天字一号暖室里呢,若是听见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娘亲。” 泽宝满足地靠在美人怀里,亲昵地唤了一声。 慕听雪愣住,虎摸小团子的手顿了下,不确定问道:“叫我什么?” 她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摄政王世子,怎么能叫她娘亲呢?这两个字,所承载着的感情和责任太重,是不能随随便喊的。 “娘亲——” 泽宝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的哦,爱怎么叫你都可以。” 慕听雪的心揪了一下。 孩子的眼神过于认真,好像此刻她若不兑现承诺,就罪大恶极似的。 “可我不是你娘。”有点愧疚,但还得实事求是。 “就是嘛~” 泽宝撒着娇,声音软软糯糯,“就要叫你娘亲。” 叫漂亮小姨太生疏。 叫听雪爹又不让。 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喊娘,他真是太聪明了! “这么叫,别人听到了会误会的。”慕听雪不忍心让小团子失望,但又觉得实在不妥,她刚跟前夫哥和离,摄政王又是单身未婚。 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真是十万张嘴都说不清。 “误会?” 泽宝不解,他摇了摇头,“不会误会的娘亲。” 爹爹喜欢你,都在太后姑奶奶面前承认了,你以后,早晚要被我爹娶回家当摄政王妃的。 再说了,他跟无涯亲如兄弟,共享一下娘亲怎么了? 小孩子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慕听雪脑仁儿开始疼,她抬起头,发现负责给她引路的年轻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更糟糕的是,摄政王晏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推开门,宛若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天字一号暖室的门口,目光如深不见底的幽壑,灼灼盯着她。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尴尬了! 一股热意,蔓上了慕听雪的脸颊,她素日里是个很冷静的人,但此时此刻,也禁不住微微红了脸。 空气彻底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慕听雪听到晏泱暗哑的邀请:“进来坐?” 第51章 嫁给我 等慕听雪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天字一号暖室里了。 她想不透彻,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可以拒绝晏泱,去自个儿的玄字一号暖室,避免独处的尴尬。可她偏偏点了头,还真跟着孩子爹进来坐了! “娘亲出汗了。” 泽宝可殷勤了,取出一方帕子,针宫局最好的女官绣的。他站到椅子上,轻轻帮慕听雪拭汗。 他从小没娘,只有坏爹爹。 老爹又常年在军中,真正陪伴他的时间其实是很少的。 慕听雪是真的如坐针毡,求助的眼神投向孩子亲爹:“摄政王殿下,您不管管小世子么?” 管? 晏泱剑眉微挑,略一思索,沉声道:“阿泽从小没有母亲照顾,本王又常年征战,很少陪他。” 慕听雪微愕。 什……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摄政王殿下会制止泽宝这种离谱的行为,谁曾想,摄政王殿下竟然用惯有的凛冽语气,面无表情地替泽宝卖起惨来。 泽宝耷拉着脑袋,露出一副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的模样来。 “可——” 她才辩驳一个字。 晏泱顶着一张万年冰山的脸,继续语出惊人:“阿泽只有在慕姑娘身边,才肯好好吃饭。” 慕听雪没想到,泽宝竟然这么依恋自己:“他平时在家里,都不好好吃饭的么?” 晏泱颔首。 泽宝对戳手指,眼神乱飘。 慕听雪见这状况,提着的心渐渐放下了,她以为,晏泱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帮忙劝劝孩子。 “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摄政王殿下太客气了,您请说,泽宝的事我能帮自会尽力帮……” “嫁给我。” 慕听雪彻底呆滞了,整个人如遭雷劈。 这个世界疯了吧,嫁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她才刚刚跟覃岭王和离,不超过一刻钟。 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商女,哪里惹得起摄政王!这未免太惊悚了! “您……您,您……” 她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您是为了解决泽宝的吃饭问题,犯不上做那么大牺牲的。可以让泽宝来我家吃饭,我不忙的时候,也可以去摄政王府陪他用膳。” 晏泱眸光微暗。 他很克制地,向她表达了心悦之情,希望她能嫁给自己。 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本王不觉得是牺牲。” “摄政王殿下,您是一个负责的父亲,我很敬佩您。”慕听雪很慌,但至少还算清醒,没有被男色和萌娃冲昏头脑,“我也能理解,泽宝母爱缺失,才会叫我娘亲。但——婚姻大事,需得慎重。” “你不愿意。” 晏泱内心挫败。 “是。” 慕听雪给予明确的答复,“摄政王殿下您是云都的一片青天,定能明了民女的苦衷。” 刚刚跳出婚姻牢笼的她,绝不会随随便便,再度陷入泥潭。 她和摄政王,一没有感情基础,二不门当户对,三出于种种复杂暧昧的政治关系,都不适合成为夫妻。 晏泱沉默。 三州兵马,北境虎狼,操戈万里烽烟时,他都未曾有过半点彷徨。 但,唯独在面对她的拒绝时,他不知所措了。 打破凝滞的,是二层大厅内,拍卖正式开始了。中央的莲台上,出现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云鬓步摇,娥眉淡扫,娇态倾然,樱唇微启,声音更是婉转动听—— “今日的第一件拍卖品,正是这尊翡翠巧雕仕女像,由冰种飘花翡翠圆雕而成,翡翠色泽淡雅优美,质地柔润,仕女翩翩起舞,头挽高髻,插簪带饰,容貌温婉美丽,上身着宽袖丝绸长衫,下着曳地留仙裙,衣纹飘逸,如嫦娥仙子临世一舞。” 美人是藏宝阁的招牌,类似于拍卖司仪,“此像雕刻工艺高超精湛,点睛之处还在于两手之中的俏色。起拍价,三千两。” 由于不是最好的帝王绿翡翠,只是冰种,所以价格并不离谱。 很快。 就有人陆陆续续地竞价了。 “三千二百两。” “三千五。” “三千八百两!”南宫浅浅也加了一次,她倒不是多爱翡翠,只是很喜欢这仕女像的翩跹舞姿,觉得别有一番韵味。 南宫家的嫡女一出声儿,之前竞价的两位勋贵,都不追了。 没有人会傻到,惹南宫家的不痛快。 南宫浅浅见状,心中暗喜,不出意外的话,这尊翡翠巧雕仕女像,要被她收入囊中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道森冷的声音,自三层天字一号的暖阁中传了出来—— “五千。” 一石惊天! 众人惊呆了,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身在朝堂,要么是高门世家,完全听得出这就是嚣张跋扈的摄政王本尊! 摄政王竟然跟南宫家的嫡小姐抢一尊翡翠雕像? 这也太离谱了! 根本不像摄政王的作风。 “他想干什么?”南宫心慈如临大敌,面色极为凝重,“莫非,晏氏一族准备对中立的南宫家动手?” 这年纪大了,心思就重,想的就有点多。 南宫浅浅脸色惨白:“姑母,我不要这翡翠巧雕仕女像了。我……我不记得有得罪过摄政王殿下啊。” 她哪里敢跟晏泱抢东西。 她那点影响力,在云都的贵族小姐中,或许还能排上号,拔个头筹什么的。但是与离九霄鹰天命的晏泱一比,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司仪美人也愣了须臾,但优秀的业务能力,让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有人再加价了么?那么,这尊翡翠巧雕仕女像,由天字一号的顶级贵宾拍下成交。” 不一会儿。 东西就送到了晏泱手里。 慕听雪近距离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翡翠雕刻之精品,连仕女发丝都一丝不苟,柳叶弯眉刻纹清晰。 “喜欢?” 晏泱声音低磁。 慕听雪莞尔一笑:“谈不上,只是欣赏。” 她对翡翠玉石,研究不深。 对此类珍宝,也没有特别的收藏爱好。只是单纯一个路人视角,欣赏美的事物。 晏泱直接把那尊翡翠巧雕仕女像,塞到了她手里。 慕听雪不解,这是干什么?借给她仔细欣赏么?摄政王人还怪好的嘞。 “送你了。” “!” 慕听雪愕然,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翡翠巧雕仕女像,是如此的烫手,“不用,谢谢摄政王殿下美意……” “她算计你。” 第52章 天价玻璃杯轰动全城 难道,晏泱是替她出气,才故意跟南宫浅浅抢? 慕听雪忽然不敢妄自揣摩了。 下方。 司仪美人开始推出第二、第三件拍卖品,巧色玛瑙多宝串,粉青釉如意足花盆,一番争夺加价之后,最终分别以九千两和一万七千两的价格成交。 慕听雪对这两件东西不感兴趣,她只关注玻璃杯什么时候才能上。 自己最终能赚多少。 “下面,我们藏宝阁将要推出的第四件拍卖品——黄玉雕九龙方觚。此器以黄玉为材,质地纯净,色如蒸栗。乃是玄朝的亡国皇帝最珍爱的酒器。外壁雕镂着九条盘龙,威严而不失灵动。起拍价,五万两。” 所谓觚,就是喝酒的酒杯,口子是方形的。 这件拍卖品一出,全场的客人,只要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的,都看了过去。晏泱自然也不例外。 “五万五!” “六万。” “六万二!” “六万七。” 慕听雪发现,整个拍卖会场,只有两个人在竞价。 一个是身侧的晏泱,另一个就是再二层普通宾客席位里坐着的靖羽公世子离渊。 其他人噤若寒蝉。 这分明就是晏氏和离氏两家,在争夺权利! 无论靖羽公世子出价多少,摄政王都会在他的价格基础上,再追加五千两。 最终,价格加到八万八千两的时候,靖羽公世子气得脸都青了,冷哼一声:“罢了,归你了,不过一个破酒杯而已。” 晏泱如愿拿到了黄玉雕九龙方觚。 此行藏宝阁,目的已经达到。 司仪美人深吸了一口气,情绪难掩激动:“下面,本阁将推出此次拍卖的最终压轴——一件绝世珍宝!” 台下立刻如沸腾的热水,质疑之声滚滚。 “压轴的不是黄玉雕九龙方觚么?怎么临时换了?你们藏宝阁诈骗啊。” “还有什么能比玄朝皇帝御用之物更珍贵?” “快点拿出来给老夫瞧瞧,如果称不上绝世珍宝,老夫就拆了你们的拍卖台!” …… 司仪美人半点不慌,她取出一个纯银的托盘,揭开覆盖的丝绸,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就是它,极品水晶琉璃杯。”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回荡在拍卖会场内。 惊讶的、贪婪的、热切的、渴望的目光,纷纷投射在玻璃杯上,恨不得把它给灼穿。 “琉璃的价值,不用我过多赘述吧,相信在做各位心里都很清楚。”司仪美人心潮澎湃,她捧起杯子,全方位地为宾客们展示,“它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品相比西屿国敬献到宫里的那只,还要高得多。” 没有人质疑她的话。 尤其是那些朝廷三品以上大员,高门世家少爷小姐,见过世面的,无不被这极品水晶琉璃杯深深折服。 “起拍价,十万。” 黄玉雕九龙方觚,起拍价也只有五万而已,这是整整翻了一倍。 现场却没有一人觉得这个价格贵了。 “十一万两!” 第一个高声出价,一加就是一万两的,赫然正是覃岭王老王妃。 南宫心慈眼睛都红了,像是饿了三天的狗,看到了肉骨头。 那是普通杯子么? 那是她的脸面! 她的死对头晏太后,也有一只水晶琉璃杯,可远没有台上的这个极品! 只要得到它,南宫心慈就会觉得,自己赢了晏太后。这太后之位,她未尝不能坐坐。 “十五万。” 席位中,一个满身铜臭的中年商人,面色油腻,眼底青黑,一看就是肾精不足。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分家,得到了慕家全部铺子祖产的慕家二爷,慕宗图。 覃岭王老王妃皱眉:“十八万两。” “二十万。” “二十四!”临壑侯也加入了战局。 “二十七万两!”云都第一酿酒富商,不甘示弱。 这些人争得面红耳赤,价格一路喊高,竟然一路喊到了四十五万两,都没停下。 覃岭王老王妃肉疼不已,暗骂道:“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宁可得罪本王妃,也要抢?都四十五万两了,太疯狂了,再加下去,就不值当了。” 慕宗图原本想退出了。 但是他媳妇儿顾花奴不肯放手,一个劲儿地催促:“加啊,再加点儿。咱们现在可是新晋首富了,买个极品水晶琉璃杯,撑撑场面嘛。” 慕宗图脑子一热,高喊:“五十万两!” 没有人再加价。 “五十万两,成交!” 三层暖阁里,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几乎快憋不住笑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二叔二婶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费尽心机从大房分的财产,马上又要以另一种形式,送还到自己手里。 晏泱专注地看着孩子娘美丽的侧脸:“五十万两,倒是本王占了你一个大便宜。” 她曾经送给自己一只。 跟刚刚拍卖出去的那个,一模一样! “就当是给我家无涯的学费了。” 慕听雪心情很好,并没当回事。 现代一个两块钱的玻璃杯,在云煌国能卖到五十万两的天价!血赚! 才拍卖了一个,还有八个呢。 就在所有宾客,以为这场拍卖会到此结束的时候,司仪美人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极品水晶琉璃对杯。两只一起售卖,起拍价,二十万两!” 第53章 怒赚七百万 “苍天呐,还有?” “我以为,藏宝阁一次拿出一只水晶琉璃杯已经是极限,谁曾想它竟这么有实力,竟然还有两个?成对的卖?” “本王妃刚才没抢过,这回不能再错过了!四十万两!” 经过第一轮残酷角逐,输掉的南宫心慈,再次鼓舞起斗志,一张嘴,就把价给翻了一倍。 上一只成交价是五十万。 这两只成对的,少说也能卖到七八十啊,她喊个四十万已经挺保守了。 “四十一万。” “五十万!”南宫心慈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传出一个稚嫩奶娃的声音:“我出五十五万。” 南宫心慈怒:“五十六万!” 萌娃笑嘻嘻:“我出六十万。” 南宫心慈眼角抽了抽,骂骂咧咧:“这谁家的熊孩子,烦死了!六十五!” 熊孩子不消停。 不管覃岭老王妃喊多少,他都一个劲儿地往上抬,覃岭老王妃也是气糊涂了,就这么跟他一直较劲儿,价格喊到了离谱的一百二十万两。 泽宝打了个哈欠:“行叭,一百二十万两,你赢了。快去付钱吧,可不能赖账哦。” 南宫心慈傻在当场:“……” 她身边的南宫浅浅已经要哭出来了:“姑母!那可是一百二十万两呐!您怎么……您糊涂啊!” 看着藏宝阁的年轻侍者,捧着两个极品水晶琉璃杯走过来,催促她付款,南宫心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上了那个孩子的当了,脑子里嗡嗡嗡的,差点没厥过去。 “贱人!他冲我来的!!!” 一只杯子五十万两,她都没舍得买,结果一上头,被熊孩子坑着花了一百二十万两买了一对。 藏宝阁的规矩,参与拍卖敲定者,是不能反悔违约的。 这就意味着,今天这一百二十万两,她覃岭老王妃,必须要付款! 否则,就别想顺利走出这扇门! 三层,天字一号暖阁。 泽宝站在桌子上,双手叉腰像个壶,得意狂笑:“咩哈哈哈哈!娘亲,我棒不棒?” 调皮捣蛋,干坏事,他是专业的。 只是略微出手,就让之前欺负娘亲的老巫婆大出血。 慕听雪忍俊不禁,她几乎已经能从孩子的脑袋上,看到一对恶魔角:“阿泽真厉害。” 小包子把自己的小脸凑过去,一脸期待:“可以要个亲亲么?” “晏泽!” 大包子的声音,弥漫着危险。 啾~ 慕听雪没带犹豫的,在小包子左边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得到了香吻的晏泽,高兴极了,一张漂亮的小脸红透,捂着被亲的左脸,前一秒还是小恶魔,下一秒进入娇羞模式。 “我决定了,今儿不洗脸了!嘿嘿。” 晏泱看着美得冒泡的儿子,心情有点复杂。 父子俩从水晶琉璃杯出现在拍卖台上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一切。寄卖的卖主,毫无疑问就是慕听雪,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成为藏宝阁第三位顶级贵宾的原因。 所以,当泽宝故意拍卖抬价坑覃岭老王妃的时候,晏泱并没有阻止。 坑的钱,也是给听雪的。 “这老巫婆,能付出一百二十万两么?”泽宝有些怀疑,“她儿子覃岭王,不是一直跟朝廷哭诉没钱么?” “她有钱。” 慕听雪目光一寒,“只是守财奴,一直死捂着五年,不肯拿出来罢了。” 泽宝不解。 晏泱却明白了:“你的嫁妆。” 五年前,覃岭王谢邑,娶了云煌国首富女儿,陪嫁一千万两雪花银和无数丝绸珍宝的事,也在云都风靡一时,上至贵族圈层,下至黎民百姓街头巷尾,都在热议。 谢邑就是靠着她的嫁妆钱,笼络了不少朝臣。 但与此同时,天子脚下,也浮言四起,说是谢邑的母亲扣下了整整一半,纳为私财,一个子儿都不给媳妇花。 泽宝一脸愤愤不平,握紧了小拳头:“坑她一百二十万,还是太少了,应该再把价抬高点儿的。” 慕听雪摸了摸小团子的头:“再高,她就会心生警惕,难入套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拍卖会要到此结束的时候,莲台上的美女司仪,又取出了三只玻璃杯:“好了,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轮拍卖——极品水晶琉璃杯,三花聚顶家庭款。” 众勋贵富豪:“???” 不是。 你们藏宝阁还有啊! 一对琉璃杯已经够惊人的了,竟然又来个三花聚顶,一次性三只,捆绑销售! 司仪美人笑容加深:“起拍价,三十万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万。” 刚刚大出血了一百二十万的南宫心慈,以为自己买到的对杯,已经是极限,云煌国内无人能及! 结果立刻就被超越了。 四十万。 六十万。 一百万…… 竞价声不绝于耳,富豪们纷纷出动。 动静闹得太大,极品水晶琉璃杯的消息在云都内传遍,一些之前没打算来的巨佬们,也陆续出现在了拍卖大厅。其中,就包括靖羽公离泛,靖羽公夫人竭湖大长公主,兵部尚书张大人,国子监祭酒伍无忌,秦侯爷,甚至连在云都为质的北国俊美金发王子,也来凑热闹了。 场面那叫一个轰动! 就是太后办寿宴,也就是这个豪华阵容了。巨佬们慕名而来,都是为了慕听雪超市里两块钱一只的玻璃杯。 “三只极品水晶琉璃杯,这至少是国宝级别的了!” 离泛身形似鹤,颇为清瘦,作为第一世家离氏的家主,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修道,渴望长生不老,府里还养了一堆炼丹的,重金属丹药那是每天必嗑。 竭湖大长公主五十岁了,眉宇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皇家威严。虽然穿着很华丽,但是比较憔悴,眼睛有些肿,妆都盖不住。 因为她最宠爱的四女儿离环儿,被晏太后那个老贱人,罚去了上驷监刷了十来天的马,整日与马粪为伴,昨晚宫里的小太监来报,环儿被烈马踢断了胳膊,她心疼得掉了一夜眼泪。 “这琉璃杯,倒是比晏太后那只精致许多。” 大长公主都发话了。 离公作为丈夫,焉能不下场? “殿下既喜欢,那臣便一口价买下,赠予您。” 虽是夫妻,离公还是会在竭湖大长公主面前,恭敬地唤一声殿下。 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娶公主那能叫娶么? 叫尚主! “一口价,三百万,成交!” 司仪美人的笑容,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离公大气!藏宝阁的拍卖会,已经有三年没有人一口价了。” 一口价的规则,就是按起拍价的十倍,直接买下。 妥妥的神豪行为。 离公束着道髻,乌发飘飘,中年美男子一枚,他花了巨款买了三个晏太后同款水晶琉璃杯,讨大长公主欢心。 竭湖大长公主肃穆、忧郁的面容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她晏雅用得,本公主自然也用得。” 这世上,敢直呼太后名讳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云煌开国祖皇帝的嫡亲孙女,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谢氏皇族血脉纯正的大长公主。 “殿下值得更好的。” 离公挽着妻子,对司仪吩咐道,“你们藏宝阁还有多少极品水晶琉璃杯,全部一口价要了。” 慕听雪乐坏了。 觉得离公和大长公主这对夫妻能处,第一次出现,就给她送了六百万的巨款! 九只玻璃杯,成本18块软妹币。 最终拍卖所得七百七十万两银子,除去一成的手续费,净赚693万两! 第54章 她……长得有点像先帝 “亲家王妃。” 竭湖大长公主走向了南宫心慈。 她此行来藏宝阁,目的可不仅仅是极品水晶琉璃杯,更是听闻亲家母也在此处,挥金如土花了一百二十万两。 这说明什么? 说明覃岭老王妃明明有钱,却不肯拿出来给覃岭王谢邑去赈灾救急! 只要覃岭王完不成赈灾的任务,那她的宝贝女儿离环儿,就会一直被晏太后扣押在上驷监铲马粪受苦受伤! “大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南宫心慈笑得跟一朵富贵花似的,行了一礼,神态中甚至带着讨好。 跟离家的这桩联姻,她别提多满意了。 能给她儿带来巨大的支持。 竭湖大长公主一脸的忧重,幽幽一叹:“哪里安的了,昨夜宫里暗递了消息,环儿病了,她自小是在本公主膝下宠爱着长大的,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如今却要去伺候野性未驯的马,胳膊严重骨折,若是不能及时就医,怕是要落下病根,她才十九岁,若是就这么残疾了……”眼眶中已经闪出了泪花。 南宫心慈立时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上驷监的奴婢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纵容烈马伤害大长公主之女!” 坏了。 若再不把离侧妃给捞出来,大长公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离家也不会再支持覃岭王。 “本公主与环儿她爹商量了。”竭湖大长公主取出二百万两银票,递了过去,“就当是咱们这些做父母的,一点心意。咱们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灾情若是再无法平息,环儿他们夫妻两个便只能如断根之树,枯烂而死。” 南宫心慈险些被这番话吓得魂魄齐飞。 这是离家的警告! “大长公主殿下请放心,本王妃也早已准备好了两百万两,交予邑儿赈灾,好早日把儿媳妇赎出来!” 肉疼啊。 刚花了一百二十万两,又得拿出压箱底的两百万。 竭湖大长公主这才满意了,亲昵地握住了亲家母的手:“这云煌本就是谢家的天下,是皇爷爷打下的江山。可偏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惹得老天爷发怒,降下天灾。” 南宫心慈自然理会得。 大长公主姓谢,自然是支持谢家人当皇帝,把注压在自己儿子谢邑身上;大长公主甚至认为,正是因为晏泱政变诛杀先帝拥立幼主,晏太后垂帘听政,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晏家这群反贼了,才有了这场雪灾。 “大长公主殿下请放心,等环儿出来,我就让邑儿扶她做正妃。” 。。 “慕姑娘,这是此次拍卖所得,抹去零头,共计七百万两。” 钱坦非常上道。 原本应该是六百九十三万,他直接给凑了个整。更重要的是,九只极品水晶琉璃杯的名声打出去了,彰显了藏宝阁的硬实力,双赢。 “谢谢。” 慕听雪收了钱,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花了。 “如果您还有什么珍宝,也可以继续放在咱们阁里寄卖。”钱坦双目中露出一种近乎讨好的探寻。 “还真有。” 慕听雪取出了150度老花镜,“适合四十至五十岁,戴上它,能治疗老眼昏花。” 顿了下,又补了句,“字面上的老眼昏花,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年纪大了双目视力就会自然退化,看东西模糊不清。” 钱坦立刻意识到了老花镜的价值,并且发现它的材质跟极品水晶琉璃杯是一样的! “又一件稀世珍宝!” “价格你们定吧。”慕听雪对藏宝阁这个平台,已经比较信任了,“可以送配套的护理液,专门清洗镜片。” “送?” 钱坦不予苟同,“专门养护极品琉璃的灵液,那也是宝贝,岂能白送给他们?” 慕听雪:“……” 不愧是资本家。 离开藏宝阁,慕听雪没有急着乘车回家,刚赚了那么多银子,她准备在天璇街上逛逛,买点父亲爱吃的酱菜带回去。街入口那家特别出名,瓜菜材料新鲜,香酱很醇,用的是极讲究的山泉水,盛酱菜的坛子都是特别烧制。 “老板,来一小坛香酱萝卜,一小坛甜辣八宝菜。” “好嘞,姑娘您的酱菜,二两银子。” 价格不太亲民,平头老百姓吃不起,给达官贵人吃的。 慕听雪提着两只酱菜坛子,与离公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一阵寒风吹过。 吹起了车厢窗户的锦绣帘子。 惊鸿一瞥。 竭湖大长公主愣生生地看了好几眼,喃喃道:“这姑娘的侧脸,好生熟悉……” “谁?” 离公正在翻阅一本古老的道经,听到妻子的话,下意识地抬起头。 “尤其是她的嘴巴和鼻子,瞧着很有亲切感。” 竭湖大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拉开了帘子,直勾勾地看。 离公探头的时候,只瞧见了慕听雪的背影:“人已经走远了。” “她……长得有点像先帝。” 竭湖大长公主一脸的怅然若失,“鼻子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离公知道,妻子又伤心了。 她与先帝是一母同胞,兄妹感情很深。 但先帝想扳倒晏家外戚,集结了一大批势力,其中也包括离氏。但,最终没能赢了晏泱,惨死深宫,妻子看到先帝血肉模糊尸体时,直接哭晕了过去,伤心过度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大半年才恢复。 “天底下相似的人那么多,应该只是巧合。” 靖羽公离泛安慰着,给妻子剥了个她爱吃的糖炒栗子。 竭湖大长公主却食不知味,怔怔地望着慕听雪背影消失处,目光都是虚无的。 第55章 给太后治病 三日一晃而过。 云都发生了两件事儿,第一,离家的四小姐离环儿,已经从覃岭王侧妃,晋升成了覃岭王妃;第二,太后感染了风寒。 覃岭王谢邑,拿出了四百万两银子,买了不少粮食。 在城内设置了十来个赈灾点,开始向灾民放粮施粥。 “夫君。” 离环儿穿着从一品王妃的赤红色毛领貂裘,双眸含情,提着一只保温食盒,走向天璇街口处的赈灾点。 在上驷监被磋磨了十几日,她瘦了很多,脸颊有些凹陷,一只胳膊因为骨折,还用绷带吊着。 “你来干什么?” 谢邑抬起头,态度不冷不热,“本王有事要忙,你回去,好好养你的伤。” 离环儿像没听见一样,凑了过来,热情道:“外面冷,臣妾熬了冬虫夏草鸡汤,夫君辛苦半日,还没吃饭呢,喝点汤吧。” 她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王妃的位子。 这得多谢她的好婆婆。 离环儿把精致的食盒打开,揭开了瓷盅的盖子,热腾腾的浓郁鸡汤味儿,立刻飘了出来,她可不经常下厨的,但为了王爷,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拿走!” 谢邑眉头皱得死紧,狠狠推开,“你想陷本王于不义?” 离环儿傻了,心底涌起浓浓的委屈,怔默在原地:“臣妾只是心疼夫君赈灾辛苦,才煲了汤送来……” 谢邑把那盅鸡汤重新塞进食盒,退还回去:“赶紧拿走!周围都是饿了好几天的灾民,他们喝稀粥,你让本王当着他们的面儿喝冬虫夏草鸡汤?!” 真的是要被这个只会自我感动的女人给气死。 离环儿这才缓过神来。 她往四周望了望,尽是衣衫褴褛的饥民,一个个眼神麻木,端着破碗,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一勺白粥。 那白粥,水占了三分之二,根本不顶饿。 “是臣妾疏忽。”离环儿意识到自己错了,但委屈也是真的,站在那儿饮泣,“臣妾下次不会了,打扰到夫君,真是对不起。” 若是搁在以前,她这么哭,梨花带雨的,谢邑早就怜惜地上前抱着她哄了。 可这一次,并没有。 离环儿有些慌了,一颗心空落落的,总觉得好像自己当上覃岭王正妃之后,一切并没有好起来,简直比慕听雪还在王府里那会儿更糟! “怎么就给一碗稀粥,没几粒米,喝完更饿了。” “王妃赈灾那会儿,给咱们每人发八两米,两个实心大馒头呢!带回去,够一家老小吃一顿救命。” 离环儿听到灾民的议论,当时头皮就炸了:“什么王妃?我才是覃岭王妃!慕听雪那个下堂妇,已经是穷光蛋了,你们吃的是王爷和本王妃的钱买的粮!” 赈灾的四百万,一半儿是她娘家出的。 这群该死的灾民,非但不感激她,反而对慕听雪那贱人念念不忘。 灾民们骇了一跳,胆子小的腿软直接跪了。 但,也有胆子大的。一个皮肤黝黑瘦弱的孩子,满脸的无所畏惧,死死地瞪着离环儿,高声道:“她是为了救我们的命,才散尽家财的。不许你那么说她!她曾经让我们吃饱,还给我们睡觉的地方,还给过我一颗特别好吃的糖!她就算不是王妃了,也比你强一百倍!” 离环儿不敢相信,一个黑黢黢的小脏乞丐,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这些底层的贱民,真是反了。 干脆都饿死算了! “王爷,您管管他们——” 离环儿不好对灾民动手,只能告状。 “行了。” 谢邑心头憋着一股火,“如果不是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本王,她本该还是王妃。” 离环儿如遭重击:“算计?” 不。 她没有。 “难道不是么?”谢邑捏紧了拳头,一脸的阴沉,“本王可从来没签过和离书,都是你们串通好的。” 离家势大,竭湖大长公主亲自给母妃施压。 才有了那张代签的和离书,才有了离环儿的上位。 他堂堂亲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和离了,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无法控制,何其可笑! 离环儿眼泪哗啦啦地掉:“天下无不是的夫君,就是冤死了臣妾也没有话说,呜呜呜。” “哭哭哭,就知道哭!” 谢邑烦,他才想哭呢。 那么大一个媳妇儿,忽然就没了。 都说龙椅上坐着的那少年,是个傀儡,他觉得自己更像!被世家操控的感觉,真是太恶心了。 “快!去望鹤山脚下,慕姑娘又赈灾了,跟以前一样,每个灾民可以领八两米,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嗓子。 排队喝稀粥的灾民们,原本麻木无神的眼睛,几乎瞬间就亮了。 “真欤,假欤?” “走!” “快去慕姑娘的赈灾点排队领粮米,我全家老小有救了!” 这边排队的灾民们,超过三分之二,纷纷往望鹤山的方向涌去。 覃岭王谢邑一听有前妻的消息,也立刻跑过去找人。 三天了! 他找了她整整三天!根本查不到她的新住处! 他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她解释。 “夫君!你怎么也跟去了?”离环儿气得直跺脚,王爷怎么这样在乎那个小贱人了,“慕听雪故意的啊,她故意发更多的粮米,显得她多大方很能似的。” 等一等,慕听雪哪来的钱赈灾啊? 她不是被慕家扫地出门了么? “你懂什么!” 谢邑冷哼,眉宇之间,甚至还有点小傲娇,“听雪是在帮本王分忧呢,她送的粮米越多,本王就越早能完成赈灾的差事。” 就差把她心里有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来到了望鹤山脚下的赈灾点,谢邑果然瞧见了正在给灾民分发粮米的慕听雪,她站在淡淡的斜阳下,白衣纤尘不染,发若流云,唇边挂着的微笑,就像是远方传来的温暖笛声。 失去之后,才发现她是这样好看。 谢邑捋了捋华服上的褶皱,又摸了摸自己的发冠,很好,没歪。 正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就看到了一生之敌——晏泱。 堂堂摄政王,竟然不顾形象,当起了搬运苦力,左肩膀扛着两麻袋大米,右肩膀扛着两麻袋面粉,走了过来。 “放我身后就行。” 慕听雪浅笑着道,“方便取。” “嘭”的一声轻响,晏泱把四只麻袋稳稳地落在了她身后的赈灾棚子里。 他体力好,一会儿的功夫,来往搬运了二十来趟,百来个粮食麻袋,在她身后堆积如小山。 慕听雪身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团子,一起帮忙。 泽宝和涯宝才五岁,他们俩负责称重取米,两百斤的麻袋扛不动,但是八两米还是提得动的。 “娘亲,我和爹爹给你做雇工,当做诊金昂~” 晏泽巴巴儿地瞅着她,“那群庸医好没用,连个风寒都治不好。太后姑奶奶喝了麻黄汤出了一身热汗,没多久又发热头疼咳嗽了。” “麻黄是可以发汗解热,但不是万能的,如果病人本身就体寒易出虚汗,麻黄汤发汗只会让病情加重,越来越虚弱。” 慕听雪心想,好家伙,摄政王给他打工,何德何能。 “那娘亲有办法治么?” “冬季的普通感冒,小病,很容易治。” 第56章 夫妻热炕头 泽宝一听她这么说,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医术那么高超,一定没问题的。” 慕听雪揉了下小包子的脑袋。 晏泱沉吟着,忽道:“云煌国的第二位皇帝,就是死于风寒。晏家有一位叔伯,十年前也是死于风寒反复高热。” 他并不觉得,这是小病。 瞧着孩子娘的神态,是不是过于轻松了。 慕听雪点了下头:“嗯。” 晏泱左边英挺的剑眉微微动了下,就“嗯”一下?看来,孩儿她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镇北军中,曾经就有将士在战后立刻脱去盔甲,风邪入体,患上风寒,病死了几百人。” 慕听雪给出解决方案:“你是大都督,命令他们不准脱就行了。” 古代风寒就是致死率很高,别说云煌国了,就是她老家那个世界,乾隆皇帝的儿子是死于风寒,朱元璋的儿子也是死于风寒感染,许多名将像袁绍、柴玉春,死于摄政王所说的这种情况。 “将士们在高强度的生死搏杀战斗后,消耗了大量的体能,一旦立刻卸甲,就很容易受凉,免疫力下降。卸甲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病因,是因为将士们身上大多有旧伤,因受凉而感染。” 这就跟在现代,你高强度熬夜两天两夜工作,再吹个空调,极度疲倦下发烧了,是一个道理。 晏泱不知道“免疫力”是什么。 但。 他选择相信她。 铁血摄政王一脸凌厉的兵戈之气:“好,本王回去就立刻颁布一条军令——战后立刻卸甲者,斩!”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您这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的毛病……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摄政王正是靠着严格治军和战无不胜,才累积了如此高的军中威信。 “时间差不多了,发赈灾粮的事儿,就交给底下人去办吧。我回家里换件干净衣服,咱们进宫去。” 身上这件白裙子,沾染了不少面粉和米灰。 好歹是去面见一国垂帘听政的太后,得仪容体面些。 慕听雪的长乐园林就在半山腰,非常近。她不到一刻钟,就换好了,晏泱准备好的入宫马车,在山脚下的赈灾点处等她。 下山的时候,忽然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堵住了。 “听雪——” 覃岭王谢邑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凤眼魅而有威,“原来你住这儿啊,让本王好找。” 长乐园林。 他记得,表妹南宫浅浅一直想买来着。 慕听雪微微蹙眉:“别挡路,我还有事。” 这冷漠的态度,让谢邑既尴尬又焦急:“你生气了?本王可以解释的……” “没什么可解释的。” 慕听雪对他夙无好感,“麻烦覃岭王让一下。” “和离书不是本王签的!” 慕听雪绕开谢邑,直接无视,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谢邑像个跟屁虫,穷追不舍:“是他们串通好了陷害我,本王是无辜的,你给本王一次机会……哎?别跑啊!” 她是属兔子的么?跑得那么快。 仿佛自己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慕听雪暗骂晦气,她取出腰间挂着的防身小皮鞭:“你再跟着我,我就抽你了啊!” 啪啪 皮鞭的破空声响起。 把谢邑脚下的冰面,给抽裂了,溅起一片冰碴子。 谢邑僵在原地,他回忆起了上一次被前妻揍成猪头的恐惧:“君子动口不动手。” 慕听雪:“我不是什么君子,赶紧滚。” “咱们……” “咱们以后最好别再见了!你好好跟离环儿过夫妻热炕头的日子去吧,少烦我。” “是他们逼本王,把她晋为正妃的,那不是我的本意!”谢邑握紧了拳头,“你跟本王回家去,本王只承认你是覃岭王妃。” 慕听雪玩着手里的鞭子,对着山道附近的竹林阴影,道:“哎,听到了么?他说不认你。” 阴影中传出女人压抑的饮泣。 谢邑吃了一惊,这熟悉的哭声是—— 离环儿一颗心都破碎了,缓步从竹林阴影里走了出来,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环儿……” 谢邑一个头两个大,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他先发制人谴责,“都跟你说了回家养伤去,你非要跟来干嘛?” “是,王爷说得对,臣妾本不该来,臣妾就是自取其辱!” 慕听雪看到前夫火葬场了,无暇顾及自己,便开心地溜了。 。。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离开望鹤山,驶入皇宫。 普通臣子,是绝对不允许在宫道上行车的。 唯有一人例外——权臣晏泱。 马车雁行般地穿过了朱雀门,又转入东南边儿,太后的宫殿。 慕听雪看着车窗外,皇宫银装素裹,宫墙、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被染上了一片雪色,颇为壮观。 “娘亲不要怕,太后姑奶奶非常和蔼可亲。” 泽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第一次进宫紧张胆怯,“她可好了,根本不像外头茶楼酒肆里说书人传得那般坏。” 三人下了车厢。 映入眼帘的,就是巍峨的栖凰宫。 宫殿中门闭合,两边的侧门洞开,纳天地凰气,几十名金吾卫轮三班把守,尽显皇室威仪! 摄政王父子在晏太后的宫殿内,是畅行无阻,跟出入自己家一样。 寝殿内,锦幔黄帏,宫廷檀香缭绕,十分庄重肃穆。 墙角的紫檀木架上,陈列着许多古籍珍本;案上没有琴,而是堆着一叠厚厚的奏疏,尚未批红盖印,应该是晏太后这两日病了累计下来的。 桌上摆了许多细巧茶食,分毫未动。 晏太后歪在嵌玉牙床上,精神很不好,整个人显得困顿不堪。她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全身发冷,额头发烫,时不时地空空咳嗽。 “太后娘娘,该进药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双手捧着一碗刚熬好的麻黄汤,恭敬地递了过去。 晏太后的双眼倏地睁开,斜向御医。 老御医被这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当时就脚软了,扑通跪下。 “哀家不喝!” 晏太后忽然手一挥,将老御医递上来的麻黄汤,掀翻在地。 “还请太后娘娘将息凤体,切勿动怒。”老御医瑟瑟发抖,跪着头顶着地面,哭着道,“只要饮下汤药,解了病症。是杀是剐,微臣……微臣甘愿领罪。” 最老的都跪下了,其他七八个年轻的御医也慌忙跪下,爬到了距离病床约莫一丈处,伏在那里不停地磕头,脑袋把地砖都磕破了,都是血。 慕听雪惊呆了。 这,劝太后喝药,整得跟凶杀案现场似的。 泽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拉着她的手:“就,挺和蔼可亲的呗。” 第57章 太后催婚 “都说了哀家不喝!” 晏太后已经很虚弱了,又病中震怒,怒气又添病症,几乎晕厥过去。 “那就不喝。” 慕听雪上前,“麻黄汤本也治不了太后娘娘的病。” 为首跪着的老御医,正是太医院的白院判,他资历最老,名气最大,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哪儿来的野丫头,在此处大放厥词,太后得的是风寒,不用麻黄发汗解热,用什么啊?!” 他可以被太后砍了脑袋。 但是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在医术杏林界的权威。 慕听雪朗朗而言:“太后娘娘凤体偏寒,常年为国事操劳,体虚易出虚汗。再用麻黄催汗,百害而无一利。君臣佐使,开方子要懂得变通。” 白院判一声冷哼:“老夫在太医院供职四十余年,还需要你来教君臣佐使、七情配伍?!” 晏泱雪目一寒,挡在了慕听雪身前,沉声道:“她是本王带来,给太后治病的神医。” 白院判的气焰,顿时蔫了一半。 但还是不服气:“摄政王殿下,您莫要被这丫头给蒙骗了。” 晏太后原本差点气晕,脑子嗡嗡,听到了侄子晏泱说话的声音,微微偏过头来。 看到了,被晏泱护在身后的女人…… 嗯? 女人? 为摄政王婚事操碎了心的太后娘娘,顿时来了精神,这头也不怎么疼了,胸也不怎么闷了,眼睛也清明了几分。 这姑娘,长得真俊呐。 看着就令她心生好感,觉得极为亲切。 晏泱面色冰冷:“她治好了昭意的腿。” 白院判当时就感觉脖子一凉,脑袋都要被摄政王如刀刃实质一般的目光给削掉了。 秦小侯爷的伤腿感染,那日,摄政王曾让他的徒弟徐宪,来宫中请他出诊。 而那个时候,自己在离太妃的宫中,为离太妃请脉,推脱了没去。 后来听说,秦小侯爷没有截肢,腿被一个神秘的小神医给治好了……竟是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么? “来,到哀家身边来。” 晏太后看慕听雪的眼神更温柔了,有气无力地唤道。 秦昭意,是晏芸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孙。 太后最是护短,极看重家里人,昭意的救命恩人,那自然是要赏的。 慕听雪走到病床边上,按老太太的吩咐,在榻边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晏太后非常配合,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把手递给了她,让她帮自己诊脉:“那汤药,哀家喝了不管用,他们还非要让哀家喝。” “我这里有一颗药,太后娘娘吃了,保管很快就能退热,还能帮您缓解四肢肌肉酸痛。” 慕听雪取出一粒对乙酰氨基酚。 就是退烧药。 晏太后盯着那小药片,有些心动:“当真很快见好?” 慕听雪哄着:“太后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民女不敢说假话。” 晏太后本就觉得她亲近,如今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好,哀家吃。” 白院判高声喊道:“太后娘娘不可啊!药不能乱吃!那白色药片来历不明,若是此女心怀不轨,在里头做了手脚……” 晏太后一口吞了对乙酰氨基酚片,就着慕听雪的手,喝了一口温水咽下。 白院判僵硬了。 他一脸惊恐的表情。 殿内其他八个御医,也完全不敢相信,素日里极为谨慎的太后,竟然没有找宫女太监试吃,就直接给吞肚子里去了! 这丫头是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 太后对她完全不设防的么? 要知道,一直以来,送到栖凰宫的每一道菜、每一晚汤药、每一块点心,都是要下人验毒试吃的。 “她不会害哀家。” 晏太后服药后,有些困倦,闭上眼睛小憩。 她相信晏泱看人的眼光。 至少迄今为止,在朝野内外,晏泱看人就从没走眼过。谁能用,谁不能用,谁忠心,谁奸猾,谁实心为朝廷办事是为国士,谁老油条不粘锅只求自保不管其他人死活。 慕听雪有些感动,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信任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医。 毕竟,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权贵,对女医生的态度是比较恶劣的。 晏太后休息了两刻钟,病情就已经见好转:“哀家觉得,身子舒服多了,头一点儿也不烫了。” 御医们去试了温度。 “高热已经退了。” 御医们觉得不可思议,看慕听雪的眼神,都变了,“从没见过药效如此迅速的。” 他们用的中成汤药,从没有药效那么快的。 慕听雪清楚,对乙酰氨基苯酚正常就是服用后半小时见效,一到三个小时,血药浓度会达到巅峰。 但,退烧药只能缓解症状。 治标不治本。 晏太后忽然间打了个喷嚏,她用帕子擦了擦清水鼻涕,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你的药,果真有效。之前吃了御医开的几副药,也完全没这个效果。” 她想要一个清醒的头脑,烧糊涂的脑子,可批不了折子。 “太后娘娘如果觉得鼻塞难受,可以再搭配着吃这种药。”慕听雪一只手探入袖子,从玉瓶小空间偷偷取出一盒盐酸伪麻黄碱。 也是治疗感冒的常用药。 “甚好,甚好。” 晏太后没带犹豫的,就服了药,“你这丫头医术不错,以后哀家的病,就由你来负责吧。” 半个时辰之前,她还被风寒折磨得痛不欲生,浑身没劲儿,浑身发烫,盖了很厚的被子还发抖。 这会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甚至下床走几步都没问题了。 慕听雪的心脏骤然狂跳:“您的意思是——” 这泼天的富贵! “意思就是你来做哀家的专属女医,负责为哀家调理身体。”晏太后把一块令牌塞到了她手里,“日后,你持此令,可自由出入宫中。” “太后娘娘圣天仁慈,臣女拜谢隆恩。” 慕听雪恭敬地跪下谢恩。 算起来,这位太后也是自己的贵人了,先是给她封了个素尘郡夫人的诰命,如今又让自己做了她的主治医生。 白院判和那些年轻的御医,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嫉妒得牙痒痒。 慕听雪做太后的专属女医,他们太医院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不是打他们这些老家伙的脸么? 这等于是昭告天下,他们太医院里的大夫,都是一群废物!被太后弃了! “晏泱。” “姑母。” “是她吧。”晏太后见慕听雪去熬药,便和侄子聊了起来。 “是。”摄政王立刻就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当即承认。 “嗯,姑娘挺好,哀家同意了。” 晏泱心道,您老同意有什么用。 “齐家,治国,平天下。” 晏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启了长辈催婚模式,“你要先齐家,才能好好做后面两件事。” 晏泱:“……” 他也想啊,这不求了婚,她不同意么。 第58章 绝色美少年 慕听雪取了一卷艾叶过来,她决定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手段。 西药缓解症状,中医艾灸,温阳散寒。 “太后娘娘,请您趴下,把脖颈露出来。” “大胆!怎么跟太后娘娘说话呢?” 晏太后的贴身宫女画诗,皱着眉头,十分不悦地瞪着慕听雪,“脖颈乃是要害之处,若是太后主子有个什么差池,责任你担负得起么?” 画诗是栖凰宫的老人了,十三岁入宫,在晏太后身边伺候了十多年,还从没见过哪个御医敢让太后做如此不雅的姿势。 “民女是给太后娘娘治病的,艾灸她颈后的大椎穴,可以温补一身之阳气,驱寒外出。” 慕听雪知道这宫女是护主心切,好脾气地解释着。 画诗还想阻止,却发现晏太后已经翻了个身,十分听这女医的话,不仅趴下了,还主动把头发撩到一边,暴露出一截脆弱的后颈。 她急得额头上都出汗了,“主子三思啊!您忘了去年夏天,在避暑山庄遇到了刺客,就是袭击您的后颈么?” 晏太后情绪很稳定:“哀家没忘,听雪不是刺客,刺客要杀哀家,而她是要救哀家。” 她也没罚这名宫女。 这五年,她一共遭到了七次刺杀,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奴婢,都心惊胆战,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应激。 慕听雪得了允许,点燃了那一卷艾叶,然后吹熄明火。一只手放在了太后后颈大椎穴的附近,另一只手持艾条在距离穴位两到三厘米的地方,画圈式艾灸。 晏太后感到一阵温热,莫名地舒服。 她近乎享受地慵懒眯起了眼睛。 画诗看着这一幕,咬住了嘴唇,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明明她才是太后跟前儿最得宠的两位大宫女之一,管着栖凰宫的其他宫人们,现在可倒好,摄政王带了个莫名其妙的女医过来,一切都变了。 画诗心中郁闷,觉得自己多余。 便去了后院。 后院有一片十分绚烂的山茶花园,太后娘娘喜欢红色的山茶花儿,所以院子里栽种着成片的珍稀品种松阳红,冬日盛开,花枝优美,每朵都有一百多瓣。 而负责照顾这一片松阳红的,正是栖凰宫的另一位掌事大宫女,月词。 “小月,你都没看到,太后娘娘连自个儿的安危都不顾了,任由那女医摆弄。真真是气死我了。” “摄政王殿下在里头,不会出事。”月词非常淡定,修剪着花枝。 “可她竟然让主子趴下,还按住了主子的脖颈。”画诗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画,“那姿势有多危险你知道么,只要喀嚓这么一下,或者手指头里藏根银针……” 月词蹲下身子,把一株开的极好的松阳红,移植到了花盆中。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古井无波。 好似晏太后是生是死,都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一样。 画诗讨了个没趣,撇了下嘴:“太后娘娘给了那个女医自由出入栖煌宫的令牌,你就不怕位置被她取代么?” 月词一边松土,一边道:“那最好不过,她做主子身边儿的红人,我出宫跟亲人团聚。” 。。 风寒感冒,最短的治愈周期,也要一周。 慕听雪每隔两日入宫一次,为晏太后艾灸大椎穴,严格跟进病情。 第一回是晏泱引路,这第二回是泽宝陪着,这第三回,是她自个儿来的。 她以为自己没问题,可沿着宫道走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也没见到栖凰宫,周围的建筑宫殿越来越陌生,纵横交错的宫墙小路,跟迷宫一样。 “我该不会,迷路了吧。” 慕听雪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无奈之下,她只能拉住一位执勤的小太监问路。 “这位公公,请问栖凰宫怎么走?” “一直往东南方向便是。”小太监虽不认识慕听雪,但认得她腰间挂着的令牌。 “谢公公。”慕听雪懂规矩,给小太监塞了二十两银子。 小太监顿时心花怒放,就好心地提醒了两句:“你是新来的小宫女?哎,可怜见的,在栖凰宫伺候的,大多活不长久,你还是尽早想办法调去别的宫里吧。” 这话,慕听雪不尽认同。 至少,来的这几次,她没见晏太后惩罚过宫女,她感觉太后还是挺讲理的,是个事业性女强人,退烧之后不是在批折子,就是跟大臣议事。 “你这表情,是不相信?” 那小太监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皇宫里头,恨太后娘娘的人,可太多了,他们不能拿太后怎么样,但可以打你们这些栖凰宫的奴才出气,基本上每个月就有尸体从栖凰宫运出去。杂家有个同乡,去年入了栖凰宫做洒扫宫女,就被吏部尚书以琐事为由活活打死了。” 慕听雪犹如挨了当头一棒,震在原地。 晏太后的栖凰宫,已经不属于后宫范畴了。地位几乎等同于皇帝的御书房,每日都有不少大臣出入。 但……大臣打死宫女……每月打死一个…… 这个世界,是真不把底层奴仆当人看呐。 以前看的那些宫斗电视剧,打狗还看主人呢,但在云煌国,是完全不顾虑的,只要你是权贵,就有资格随意打杀仆人。 慕听雪的心情,比天气还要沉重。 往东南方向,走了一刻钟,看到了一栋陈旧的阁楼,楼前一株粉白的梅花,香盈枝头,似一株雪。 “这是今冬盛开的松阳红,太后娘娘让奴婢挑选了开的最好的一株,送来您这儿,说是大红色祥瑞添喜气。” 是个清冷宫女的声音。 慕听雪瞬间听出来,这不是栖凰宫掌事大宫女月词么。 “谢太后隆恩,劳烦转达,请她老人家务必养好身子,只有她才是我云煌国的青山。” 说话的,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稚嫩中,带着些许沙哑。 一阵风吹过。 慕听雪看到了少年的侧颜,他穿着一袭略显破旧的锦色棉袍,容貌极美,玉面朱唇,一双眸子格外大,显得清澈无辜,唇角微翘,就是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竟比女子还要勾魂荡魄。 他抱着那盆松阳红。 艳丽的重瓣花朵,也被那张昳丽的绝色容颜给比了下去。 第59章 治疗疯批小皇帝 慕听雪不是没见过帅哥,但像这少年这般美到雌雄莫辨,眼神又如此干净的,还真是独一份。 这少年最多十五六岁,身量还不够高,一米七五的样子,完全没长开。 他说话的时候,白皙的面颊,泛着微微的红。 一开始慕听雪以为少年脸红是内向害羞,直到他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角泛红微微湿润,又揉了揉塞住的鼻子……好家伙,这是感冒了吧,发烧烧的。 而月词,对少年的病情视而不见。 完全没有流露出替对方叫御医治病的意思。 “太后娘娘在跟户部尚书陆大人议事,等她忙完了,奴婢会代为转达您的话。” 月词福了下身子,转身离去。 慕听雪没有立刻跟上去。 反正晏太后也在忙政务,跟户部尚书议事,那就是跟财政大臣开会,一般这种内阁会议没有两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毕竟涉及到赈灾的钱、打仗的军需补给、各部官员的开支俸禄、修建宫殿的材料费。 云煌国库空虚,这些财政缺口,扯皮半天也不一定能堵上。 谢玄宸本就病了好些天,月词来之前,他还在病榻上昏沉沉地躺着,月词走了,他也彻底撑不住了,眼前一片昏暗,身子一歪晕厥在了梅树下。 慕听雪一个健步上前,在少年身体跟冰冷的雪地来个亲密接触之前,把他一整个捞了起来。 “身上也太烫了。” 她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体温计一测量。 39度5 “他的情况比晏太后严重多了,太后只是普通感冒,他这是重感冒了,咳嗽得那么厉害——”慕听雪打横把美少年,给抱回了陈旧的阁楼里。 阁楼冷清陈旧,连伺候的人都见不着,不知哪儿躲懒去了。 她把美少年送到了卧房的病榻上。 注意到地上有包着咳痰的纸团,依稀可见是黄色,“并发细菌肺部感染了,再不治会恶化成严重肺炎。” 两张梨花木大案一左一右摆着,左边那张,放着朱砂笔,几本史书;右边那张摆着一只均瑶天蓝釉茶壶,慕听雪本来是打算倒杯水,给美少年先喂一颗退烧药,一摸茶水是冷的,这肯定不能给病人喝。 “来人,烧一壶热水。” 一位老嬷嬷,打着哈欠,磨磨唧唧地走了过来。 她对着慕听雪翻了个白眼:“你谁啊,怎么跑暖心阁里来了?” 慕听雪蹙眉道:“没看到你主子病了么?快去准备热水!” “出去出去。” 老嬷嬷非但不去烧热水,反而开始撵人,“哪个宫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竟然跑来暖心阁撒野。别狗拿耗子多管闲……” “啪!” 慕听雪一巴掌抽了过去:“我是栖凰宫的女医,今儿这事,我还真管定了。” 老嬷嬷被打蒙了,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唇角流下一缕鲜血。 她无比惊骇地盯着对方,尤其是听到“栖凰宫”三个字的时候,再也不敢怠慢嚣张:“老奴这就去烧水,这就去。” 病榻上。 谢玄宸微微睁开疲惫的眼皮,追随着那个把他救回来的女子。 女子的背影,有了重影。 根本看不清…… 不多会儿,热水就来了。他几乎干裂的疼痛嗓子,流入了温润的液体,仿佛皲裂的大地久逢甘霖。 一只温柔白皙的手,把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药片,塞进了他嘴里。 “吃。” 她的指尖,好凉。 或许,是自己太烫了…… 谢玄宸乖乖咽了下去。 慕听雪给美少年用了对乙酰氨基苯酚,用了抗生素治疗肺部感染,用了治疗鼻塞流涕的药。 没多久,美少年开始冒汗了,她从铜盆里绞出了一块帕子,帮他擦脸。 也有物理降温的作用。 她的动作越发轻柔,拉开了少年的袖子,发现他的胳膊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锋利的石子划破之后,没有缝合处理妥当,皮肉开始外翻了,里头也没好透。 “怎么弄成这样的?” 慕听雪面色凝重,她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了手术缝合包,碘伏。 先给他胳膊上的伤口处,注射了百分之二的利多卡因,进行局部麻醉,然后用双氧水冲洗掉坏死的组织,碘伏棉球消毒,进行了专业细致的清创处理。 缝合包打开,穿针引线,用持器钳夹住,进行皮肤对接缝合,好在伤口只在表层,没有肌腱断裂,也不需要显微镜下做血管吻合,总共缝了八针。 缝合结束,包扎完毕,总共也就用了不到十分钟。对于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来说,这种级别的,只是很小的手术。 “摔的。” 谢玄宸的高热体温,已经开始退了,他沙哑着嗓音,回了她的问题。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温柔地照顾。 这个女医治疗他的方式有点特别,用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针线钳子,在他皮肉里穿来穿去,他一点儿也不怕,反而觉得很有趣。 “小心些,你年纪还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幸好没摔伤骨头,否则会留后遗症。” 慕听雪觉得这小孩儿挺可怜。 从伤口的走势来看,像是从高处坠落。 “唔。” 美少年的鼻子嘴巴都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微微泛红的好看大眼睛,脑袋上的一缕头发,还翘了起来。 慕听雪手痒,摸了一把他的呆毛。 “这三种药,我给你留这儿了。一个是退烧镇痛的,一个是止咳的,一个是消炎的,记得按时吃。” 谢玄宸的瞳孔蓦然一缩。 藏在被子里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 “要去栖凰宫?” “嗯,给太后娘娘做艾灸。” 美少年的神色黯了黯,眼底有极压抑极扭曲的东西,一闪而逝。 “你好好养病,多喝热水。” 慕听雪起身,把缝合包收拾了,塞到了袖子里,“过几日,我来给你拆线。记得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不能饮酒,别喝浓茶。” 她发现,玉瓶小空间里的药品,有点不够用了,尤其是退烧治感冒的,消耗巨大。 得回现代采购一趟。 谢玄宸听到她还会来,原本暗淡的眸子又瞬间亮了:“嗯。” 慕听雪对这美少年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但对方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戳破。 她只当对方是个可怜病人,顺手治一下。 却不知,谢玄宸从十岁开始,就在宫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傀儡一般被架在那个位置上油煎火烤了五年,为了偷生,只能对着他最厌恶的人卑躬讨好,全身上下的每个汗毛孔,都已经变成了心眼。 第60章 氪金升级空间 慕听雪给美少年治病,耽搁了些时间,但好在晏太后并没有怪罪她。 做完艾灸,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熔金。 “哀家感觉,已经大好了。” 晏太后对持续一周的治疗效果,非常满意。 她真的是,越看慕听雪,越是满意,“御膳房新做了几样点心,就在案几上,赏你尝尝鲜。” 慕听雪看到了右侧的紫檀大案,摆放着三种精致的宫廷点心,一盘冰糖酥,一盘松子百合糕,一盘驴打滚,有点儿像是现代的瑞士卷。 “民女谢太后娘娘赏赐。” 她正好也饿了,不拘束,净了手拿起一块冰糖酥,一口下去,只觉软糯油润,香甜酥脆,不愧是宫里的顶级大厨,比慕府的厨娘手艺强了数倍不止。 冰糖酥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明显是用桂花调了香,手艺精湛。 跟21世纪那些配料表里至少一二十种化学添加剂的糕点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香精,没有反式脂肪酸,没有致癌的阿巴斯甜,主打的就是一个纯天然纯手工。 “真好吃。” 慕听雪连吃了三块冰糖酥,都不觉着腻,盘子里还剩下九块儿。 她转头对一边立着的宫女道:“画诗姑姑,有干净的油纸么?” 画诗一脸不解:“有,慕大夫要油纸做什么用?” 慕听雪笑道:“打包冰糖酥,带回家慢慢吃。” 画诗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是,太后娘娘赏你糕点,你跟猪瘾犯了似的一口气连吞了三大块儿不说,还要把剩下的打包? 要知道,这种宫廷点心,后宫的娘娘们,都是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就着吃,半块能吃一下午! 她在栖皇宫伺候了十几年,还从没见过像慕听雪这样儿的! 不愧是低贱的商贾出身,这也太上不得台面了吧,丢死个人。传出去了,后宫的娘娘们能笑好几天。 “你喜欢冰糖酥?” 太后娘娘神色有些激动,眸中涌起复杂的情感,“好,好好,让御膳房再多做些,一并给打包给你带回去。” 画诗:“???” 不是,您不斥责慕大夫就算了,怎么还宠上了呢。 最后。 慕听雪美滋滋地带着油纸打包的三四十块宫廷冰糖酥,满载而归。 。。 从皇宫出来,马车路过藏宝阁。 “那些老花镜,不知道拍卖了多少钱啊。一周都过去了。” 慕听雪从马车上下来,决定去收款子。 这阵子不是忙着赈灾,就是忙着去宫里,也没注意拍卖的风声。 几乎是在她踏入藏宝阁的瞬间,首席鉴宝师钱坦就亲自下楼来迎接了:“慕姑娘,您可算来了,让在下好等!” “货卖出去了么?” 慕听雪开门见山。 “四天前就都卖出去了,您也没留地址,在下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您。”钱坦热情似火,取出一叠银票递了上去,“一共八副老花镜,平均拍卖价格五十万两,配套的保养液每一瓶五万两左右的成交价,扣除抽成,您还净赚四百万两。” “卖这么贵?” 慕听雪很是意外,这比她心中的预估价高出很多倍。 要知道,第一副老花镜,是卖给了镇北军的淳于定老将军,对方用一座长乐园林换的,而豪宅挂牌价是八万。 “不贵了,我还嫌便宜了呢。” 钱坦摆摆手,“慕姑娘您能想象,御史大夫跟老太师,为了争最后一副老花镜,在拍卖场上打起来的景象么?这二位可都是文官中的翘楚啊,当代大儒,诗文风骨雅望非常,打起架来那是一点不含糊。” 御史大夫是三公之一,御史台一把手,监察百官,整日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参那个。 老太师就更牛了,先帝的师父!也曾经给先帝的子女,做过启蒙老师。只可惜后来,唯一的皇子暴病而死,帝城公主失踪。 慕听雪夸赞道:“我云煌国文官,真是武德充沛啊!” 顿了下,八卦地问了一句,“那什么,最后谁打赢了?” “御史大夫张大人打赢了,他五十九,老太师八十高寿了。” 钱坦压不住唇角的笑,“但老太师躺地上说自己要被打死了,开启了讹诈模式,所以最后一副老花镜,归他了。” 慕听雪:“……” 不管哪个世界,都有这种往地上一躺讹你的八十老头。 “这事儿还有后续,御史大夫张大人吃了闷亏,回去之后立刻拟了折子,连参了老太师三本!” 钱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所以,慕姑娘您那儿还有老花镜么,御史大夫张大人几乎每天都要来咱们藏宝阁蹲守,说不管多少钱,他都一定要买到。” “额,这个嘛——” “不止御史大夫,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来询问。”钱坦一脸期待,“这种人根本不差钱,从四十岁到八十岁都有,他们当了一辈子的官,不知道搜挂了多少民脂民膏,本身又是出自名门大族,一个个老眼昏花的,就指着您的老花镜了。” “有!明天我给你送货过来!” 慕听雪拍板。 回到家。 慕听雪准备穿回现代,去大量批发100至400度的老花镜,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啊。 “这次,倒腾点儿什么回现代呢?” 上次卖了一只天价破茶碗给林红老师。 桌子上有一串铜钱,也就是俗称的一贯钱,共计1000枚,“古钱也是古玩行业的一个大头啊,如果我没记错,是有一些喜欢收藏钱币的富豪。” 古币市场,越是年代久远的钱,越是珍贵稀有,价格也就更高。 云煌国是架空的,类似于华夏五代十国时期的平行世界,瓷器鉴定都是那个年代,而五代十国时期的古钱,也是价格不菲。 “一贯钱数量太多,数量一多就卖不上好价钱。” 慕听雪从里头取出十枚来,放进了玉瓶小空间里。 卖老花镜赚的四百万两银票,也丢了进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只有一立方米的空间,竟然膨胀成了两立方米。 “不是,我银票呢?” 慕听雪发现,那刚存进去的四百两银票,不见了,“该不会是被空间给吞了吧。” 空间变大,钱没了。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出来——四百万两银子,可以额外拓宽一立方米的空间? 她这小玉瓶空间,是能氪金升级储存量的? “这年头,怎么做什么都要氪金呢。”慕听雪感到一阵肉疼,刚到手的银子没焐热就飞了,“一立方米,要四百万,十立方米,就是四千万……这不是抢钱么!“ 窗外夜已深,慕听雪躺在了闺房的软塌上,双手握住苍壁瓶于胸前,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后。 再次睁眼,已经是21世纪s室内的公寓了。 第61章 一串破铜钱,千万软妹币 在云煌国度过了半个月,现代才一天半。 慕听雪打开手机,看到了老师的两条留言。 林红医生:那只秘色窑青釉缠枝牡丹小茶碗,家父非常喜欢,再次感谢你的慷慨。 林红医生:老师这里有一个小群,都是一些资深收藏家和古玩商,还有一位是s市巨鼎古玩拍卖行的高管,都是一个圈子的熟人,蛮可靠的,你要不要加入? 点开之后,发现自己的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老师邀请入群中了。 群里一共十九个人。 无一不是大佬,手上都有闲钱,随随便便买个几百万上千万的物件儿不在话下。 中老年大佬们的头像,也是相当的朴实无华,要么用自己本人照片,要么是他控股公司企业的商标;至于年轻小富婆、继承者公子哥,也有三四个,头像就年轻骚气的多。 一个微信名叫“明泉集团”的,在群里发了一个小视频。 慕听雪打开看了。 十来秒。 视频内容很简单,一只手在把玩一枚古钱,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了钱币的模样。 明泉集团:刚收的,五代十国南唐的“保大元宝背天” 对方本意是炫耀。 毕竟这种古钱币,十分稀有,位列古钱五十珍之一,几十年前就曾经拍卖出一枚78万的高价。 :明总,看不准。 :小开门。 :不开门。明总,古泉币市场上赝品成灾,作赝手法防不胜防,你需得小心呐。你这一枚,看着像土沁作色,不太好。 泉币,就是钱币。 玩儿古钱收藏的,又互相称之为泉友。 这位明总裁,是个古钱币狂热爱好者,从他公司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了。 明泉集团:你们再看看,怎么能是小开门呢? 明总裁被泉友们,搞得有点不自信了。 大开门、小开门,是古玩圈子里的一句行话。所谓“大开门”,意思就是如果一件古玩器物,老的特征非常明显,傻子都能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真东西;至于“小开门”,也不是说这件器物是假的,只是行家们看了,也不太好认,有极高的风险打眼了。 也有比较委婉的,就算认出了是赝品,也不想得罪人,只说看不准。 群里又有几个人出来帮明总掌眼,得出的结论都一样——要么说不准,要么小开门。 明总裁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这可是他花了一百万才收回来的啊!倒不是多心疼钱,他也不差钱,主要是伤心,感觉被欺骗了感情。 “保,大,元,宝?” 慕听雪喃喃地念着,“怎么有点眼熟啊。” 对了! 云煌国的开国皇帝,出身于草莽,就叫谢保,排行老大,所以铸币的时候,直接就叫这个名儿。 她赶忙从玉瓶小空间里,把那一小串儿十枚铜钱给摸了出来。 好家伙,跟明总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形制深厚朴拙,钱的正面儿“保大元宝“四个楷书,背面有一个“天”字。看上去反而比那赝品新些,赝品用了一大堆做旧的手法,她这个是在云煌国买酱菜的时候剩的。 华夏五代十国历史上的保大元宝背天,肯定不是因为皇帝叫谢保,那个时候的南唐帝姓李,但两个平行时空,竟诡异地钱币达到了统一。 慕听雪给自己的十个破铜钱,拍了个二十秒短视频,发到了群里。 半分钟之后。 整个小群就炸开了。 :大开门! :一眼傻子货,绝对的大开门! :卧槽,这位泉友,你也太牛了,竟然有足足十枚保大元宝背天?而且看着还不像土里出来的,莫非是祖传? 慕听雪一颗提着的心定下了,顺着这群大佬回了一句:没错,是祖传的。 出土的,要坐牢。 也不能实话实说,自己是从另外一个古代异世界,穿越带过来的。 :不知泉友可愿割爱,我出七百万。 :姓刘的你给我滚,做生意做得良心都被狗吃了,欺负新人是不是?这位小友虽然是昨天刚进群的,但你不能因为她是新人欺负她啊,老子那枚赝品保大元宝背天都花了小一百,十枚至少得一千万起步吧,人家还是一整套,收藏价值更高! 明总直接爆了粗口,把楼上那个靠做餐饮发家的的刘老狐狸,狠狠骂了一顿。 慕听雪有点小感动。 觉得这位明泉集团的老大,虽然挺冤大头的,但好歹人品比较正直。 :我不欺负新人,我出一千万。 一个富婆发话了。 明总:一千一。 富婆:我出一千二。 明总:一千三。 富婆沉默了。 群里都看得出来,明总这次是势在必得,之前的“小开门”对他打击太大了,所以不管别人出价多少,他都不计代价多加一百万筹码。 慕听雪自然是乐不可支:“一串儿破铜钱,竟然能值一千三百万的软妹币!发大财了!” 她也要成为千万富翁了。 明总见没人跟他争了,便加了慕听雪的微信号,两人私聊交易的事儿。 这么大额度的交易,不需要慕听雪操心走账问题,因为明泉集团是五百强企业,明总自己就是资本,多的是正规路子和手段。 双方约着见了个面。 慕听雪选了上次的那家天耀咖啡厅。 “慕小姐竟如此年轻。” 明总看到慕听雪本人的时候,非常惊讶,但作为成功人士,情绪控制能力一流,惊讶褪去,变成了单纯的欣赏,“能够结交你这样有实力的泉友,是我的荣幸。” 慕听雪与他寒暄了几句。 明总这人说话很风趣,因为爱好古玩,所以对传统文化很有研究,也算得上是博古通今了。 一顿饭的功夫,一千三百万就到账了,而十枚破铜钱也交到了这位儒雅中年总裁的手里。 “合作愉快,以后有好东西,可以联系我的私人电话。” 明总直接递给她一张写着私人联系方式的特殊名片。 慕听雪微笑着收下。 饭后。 她叫了一辆车,去了s市附近最大的批发市场,准备大量批发购入老花镜。上次买了九副老花镜,四十块钱一副,已经是低零售价了。 但,当她真正走入了眼镜批发市场,才知道这个行业究竟有多么暴利。 “老花镜,100度到400度都有,散批一千起3块钱不议价,一万起批,秒杀18元一副。” 第62章 祛痘痘软膏,面霜 “这么便宜。”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 难怪夜市摆摊儿,有不少卖老花镜的,有包装盒、眼镜布、可折叠款四十,用小布袋装着的常规款二十,消费者以为自己占到便宜了,实际上卖家还能含泪挣你个37。 “姑娘要批多少?” 眼镜批发店的老板,看出来慕听雪是新客户,并不是常年到他这里拿货的那些人。 “一万。” 慕听雪寻思着,一万老花镜,空间还是放得下的,“要布袋装的。” 布袋环保,对于古代人来说,也更容易接受。 “好嘞。” 眼镜店老板心花怒放,“那就按一块八的秒杀价给您,共计一万八!” 慕听雪刷卡付了款,一万只老花镜,用大纸箱打包,店里的伙计帮忙抬上了车子的后备箱。 老板心情好,还额外送了她二十副树脂镜片的近视眼镜,100-400度的都有。 这条街,很长,全都是干小商品批发的。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慕听雪转了转,发现还有批发衣服、牙膏牙刷三件套、糖果、头绳发夹、袜子、杯子、洗衣液的。 “空间还是太小了。” 真的是看到每一家店,都想进去买个几千上万件的。 问题就在于,根本装不下! 衣服论斤称,一件棉t恤才几块钱,s城是夏天,反季节的羽绒服、羊绒衫也卖的很便宜,批发二三十挂在店里敢卖二百,可羽绒服太占地方,两立方米的空间,已经被一万只老花镜用掉了大半。 “先穿到古代,把这些老花镜脱手变现,扩张一波空间,再考虑倒腾别的货。” 制定好了策略,下一步就是实行了。 慕听雪没有在批发市场过多留恋,她去了自家药店补充一些常用药,大概几十盒,感冒药、抗生素、高血压药什么的都有,考虑到古代比较恶劣的生存环境,她还装了一些急救用的针剂,以防不时之需。 林红老师,新招来的两个药师,她看了,还不错。 工作认真负责,有药师资格证。 只不过—— “咱们药店,怎么开始卖化妆品了?” 慕听雪看着新增的化妆品专区,有点蒙。 药师笑着回答道:“老板,是林主任提议的,她说现在许多药店都新增了化妆品专柜,而且销售得很好,店里准备上的都是一些温和不刺激有药效的化妆品,跟外头的化妆品门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比如咱们这个医用凡士林软膏,治疗开裂起皮,保湿锁水,便宜好用卖的特别好;现在不是夏天么,炉甘石洗剂涂在蚊子包、痱子、湿疹上,效果都很不错;还有药妆面膜……” 慕听雪知道是林红老师安排的,便点了点头,至少这些医药护肤化妆品的质量和进货渠道是有保证的了。 她从货架上,拿了三瓶医用凡士林软膏。 又拿了异维a酸乳膏和复方多粘菌素b软膏,这俩是能祛痘痘的,消除闭口、粉刺。 护肤嘛,不管在哪个时空,对于女人来说,都是永恒绕不开的话题。 从药店出来,天已经黑了。 回公寓的时候,路过了公园门口,看到了个卖发光玩具的老奶奶。 一人高的简易移动货架,上面挂着许多会发光的可爱小玩具,有亮堂堂的小兔子,有按下开关会唱主题曲的奥特曼,有塑料闪星光小手提包,可以跑的发光小火车,更有红色带流苏的喜庆小灯笼…… 不少陪着家里大人饭后散步的小朋友,都被这些发光玩具所吸引,迈不开腿。 不一会儿,老奶奶就卖了两只发光玩具。 若是搁在以前,慕听雪绝对不可能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也是孩子娘了,会考虑自家的小宝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这发光玩具,我都不敢想,无涯和阿泽看到了有多喜欢。” 古代官宦子弟本就管束严格,不允许孩子玩物丧志,而且古代很落后,小孩子的娱乐消遣最多也就是斗蛐蛐、摸石子儿、玩泥巴、丢手绢。 这种安装了电池,可以发光一闪一闪漂亮的小玩具,对于古代的孩子势必是致命的吸引! “这玩具怎么卖?” 尽管空间已经满了,但慕听雪还是打算硬塞两个进去。 云煌国已经腊月二十了,马上就是小年,得给两个萌宝准备过年小礼物。 移动货架前的老奶奶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三十块钱一个。” 去过批发市场的慕听雪,猜都能猜到,这种发光玩具批发价不会超过十块,但人家老奶奶年纪大了,脖子上还有黑棘皮,这是糖尿病的临床前兆表现,她血糖高身体不好,出来摆摊无非是赚个买药钱。 “一个发光小火车,一个发光小兔子。” 云煌国新年是兔年,正应景,而没有小男孩儿会不喜欢小火车。 慕听雪递了六十块钱过去。 老奶奶很高兴,把两个发光玩具给她,还送了两截儿新电池。 慕听雪的大采购,到此结束,回到公寓之后,把要倒的货都给装进了空间里,双手握住了瓶子,躺平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时空神国传送。 再次睁眼。 她已经躺在长乐园林的金镶玉牙床上了,闺房的门被厚厚的棉帘遮着,两个大火盆子在屋里燃着银炭。 正是清晨。 慕听雪撩开棉帘,意外地看到,两个小团子,正在雪地里捉迷藏。 在长乐园林看到泽宝,没什么意外的,这小子简直把她这儿当成第二个家,三天两头跑过来玩儿,摄政王殿下也纵着他,只要孩子要来,绝不阻止。 晏泱要上早朝,还要去镇北军营中练兵,是王府的镇北军送小世子过来,傍晚忙完了他会亲自过来接孩子回家,而慕听雪总会礼貌客气地说句吃个晚膳再走,而摄政王是半点不推脱,蹭饭蹭得那叫一个娴熟。 慕无涯趴在一根深红色的木柱子上,用白布蒙着眼睛,一字一顿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泽宝你躲好了么?我要来抓你咯。” 第63章 国子监熊孩子,抢发光玩具 两个小团子玩捉迷藏,咯咯笑着。 不一会儿,就玩了一身汗,衣服上也沾了雪。 “娘亲!” 无涯看到她在门廊上站着,手里捏着蒙眼睛的白布,高兴地跑了过来,往她身边一挨,“送我们去国子监吧。” 玩也玩好了。 还是得去蒙学部上课。 “好。” 慕听雪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前几日,因冬天风雪路滑,老太师和左副都御史家的孩子都摔骨折了,所以国子监蒙学部就把上课时间往后延了延,以前是辰时开课(7-9点),现在是巳时(10点左右)开课。 “对了,有个小礼物,送给你们。” 慕听雪取出了两件玩具,按下了发光开关。 小火车放在地上,一闪一闪呜呜呜地跑,小兔子有个手柄,像提着小灯笼一样。 慕无涯何曾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瞪圆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小火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追着发光小火车跑,满脸纯正喜悦的笑。 晏泽的注意力,则被那盏一闪一闪的兔兔吸引了,连闪七下,前一秒还是红色发光小兔子,下一秒就是紫色发光小兔子,再一眨眼,就幻化成了白色发光小兔子,一共七种美丽颜色,花里胡哨的设计,把摄政王世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首先,古代是没有电的,更不可能有霓虹小灯泡,唯一的照明设备就是蜡烛油灯。 泽宝是摄政王独子,又是晏太后最疼爱的侄孙,摄政王府和栖凰宫的宝贝,那都是随便挑的,但,它们和眼前这个七彩发光小兔子比起来,都黯然失色了。 “真的……真的可以送给我么?” 晏泽宝贝地抱住了发光小兔子,像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用小手手轻轻地摸了摸塑料兔耳朵。 一文不值的塑料,在小世子看来,就是比金子、夜明珠,还要贵重一万倍的东西! “嗯,提前送给我们泽宝的新年礼物。” “谢谢娘亲。” 晏泽感动地哭了,眼角都湿润了,抱着小兔灯抽了下鼻子,“娘亲真好。” 这是他收到过,最棒的礼物。 泽宝挑了发光小兔子,另一只发光小火车,自然就属于涯宝了。 “小马,别跑!” 无涯并不认识小火车,也不知道什么火车轮子,只当它是会跑回发光的马儿,一个劲儿地在后头追着。追上了又给放下,跟着小火车绕圈圈。 慕听雪把俩孩子抱上了马车。 涯宝路上一直抱着发光小火车,爱不释手,一秒钟都舍不得放下:“娘亲总是能弄来稀奇古怪的好物件儿。” 像水晶琉璃杯,老花镜。 经过藏宝阁的时候,慕听雪喊了句:“停车。” 车夫是退役的镇北军,在长乐园林工作,他马术和驾车技术很高超,当即勒住了枣红马。 摆好了条凳,掀开了车帘,将慕听雪母子三人,恭敬地扶了下来。 由于时间还很充裕,距离国子监蒙学的上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又恰巧路过了藏宝阁,所以慕听雪决定把那一万只老花镜,先送进去。 首席鉴宝师钱坦,亲自迎接。 “慕姑娘,您昨日说——” “嗯,货到了。”慕听雪点头。 “好好好!这可太好了!”钱坦狂喜不已,这效率也太高了吧,昨晚提的,今早货到。 装着一万只老花镜的大箱子,搬入了钱坦那间专门用来鉴宝、签合约的办公室。 打开箱子的那一刻,看着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老花镜,钱坦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一双腿都软了,激动得俊脸涨红,恨不得直接给慕听雪跪下磕一个! “这……这么多老花镜!” “不,这不是老花镜,这是金山银山!慕姑娘,一共多少副,还和过去一样,都交给我们藏宝阁代理么?” 钱坦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贪心了。 这么大的数量,就算只抽一成,都能抽到手软,赚到脑袋发昏! “如果你们藏宝阁,有办法把这一万副老花镜,全部卖出去,我就全权交给你们。”慕听雪提出条件。 她有点担心,这批货多了。 因为云煌国上了年纪的有钱人,就那些,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老花镜的。市场会饱和,老花镜会卖不上价。 “这点请您放心!” 钱坦的笑容一路蔓延到了眼底,他做出了保证,“我们藏宝阁,在云煌国境内,共有三家。此外,在其他四国境内,也开设有分店,别说一万了,就是两万、三万,我们都有能力给您高价卖出去!” 慕听雪唇角弯了弯:“如此,那就拜托了。” 好家伙,整个大陆,五个国家都开设有分店,这是全大陆连锁的企业啊,是她小瞧了藏宝阁。 谈好了生意,钱坦亲自送慕听雪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萌宝怀中的发光小玩具。 “慕姑娘,令公子抱着的,是什么稀罕物?” 首席鉴宝师,双眼泛着狼光。 一眼宝贝啊! 他几乎可以预料,这七彩发光的玩具,如果能够在拍卖会上压轴,会造成怎样的轰动,拍出比水晶琉璃杯更高的天价! “哦,是给自家小孩儿玩的小玩具。” 慕听雪玲珑一般的心肝,立刻看懂了对方的眼神,“这两只,不打算卖。” 钱坦有些沮丧,扼腕叹息:“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也不敢强求。 嫌命太长,才会惦记摄政王世子抱着的珍宝。 半个时辰后,慕听雪把俩孩子,送到了国子监蒙学部,就去天璇街的赈灾点,去发放赈灾粮了。 泽宝和涯宝是同班,也是同桌。 几乎是在兄弟俩,抱着发光小玩具出现在教室的一刹那,几十个孩子纷纷转过头来,用一种极为羡慕、极为惊艳、极为激动的目光,盯着他们俩怀里的发光小玩具。 “世子殿下,您的兔子好神奇,会发不同颜色的光,比彩虹还要漂亮,能……能借我摸一摸么?” “不借,滚。” 泽宝身份高贵,本就是蒙学一霸,孩子们都惧他,纵然羡慕想要,也不敢造次的。 怕自个儿爹妈,被小世子那个恐怖的摄政王爹给砍了,家破人亡。 这些官宦勋贵的孩子们,只能把心思,动到商贾出身、无权无势的涯宝身上。 “喂,慕无涯,把你那个会发光的小马拿来,借给小爷玩几天。” “干嘛?不给?本公子愿意玩它,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啊!” “快,把慕无涯给按住。” 一群猫嫌狗嫌的熊孩子,拥了上去,抢夺无涯怀里的发光小火车。 最嚣张的就是离公府的小公子离胥,他目光泛红颇为贪婪,一只手从后面绕过去勒住了涯宝的脖子,恨不得直接给他脖颈扭断,另一只手跟鹰爪似的直接抓住了发光的小火车头,用力拽。 第64章 叫家长 离胥是第一个动手的。 犹如一滴水溅入了油锅里! 其他的孩子,一开始只是嘴上霸凌慕无涯,但当离家的嫡系七少爷起了个头儿,整个油锅滚沸,孩子们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纷纷跟着动手,吼打起来。 慕无涯吓坏了,头上挨了两下子,后背也被小拳头锤了,腿弯被不知道是哪个犯贱的脚踢了。 膝盖关节本就是身体薄弱处,再加上他以前只是个下人身体不好,远不如这些官宦勋贵子弟个个壮实如牛,双腿根本遭不住,一个打颤,就跪在了教室的青石板上。 好疼啊…… 纵然被群殴欺负,他也死死地抱紧自己的发光玩具小火车,这是娘亲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必须要保护好! “不许打涯宝!更不许抢他的玩具,你们这帮泼皮无赖!” 摄政王小世子生气了,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三秒。 这些孩子们,家里的大人在朝廷里,畏惧第一权臣摄政王晏泱;他们在学校里,也害怕摄政王世子晏泽。 但,总有不怕的。 离胥已经上了头、红了眼,一只手死死地扣着慕无涯的脖颈,满脸横肉地低吼道:“怎么都停手了,一群胆小鬼!小爷就不怕,出什么事有小爷罩着,一个破落商户的贱种,也敢跟小爷拿乔?哼!” 五到十岁的孩子,大多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特容易被煽动。 离胥是什么人,竭湖大长公主四十二岁生下的幺儿,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离公府上下恨不得把他给宠到天上去,哥哥姐姐叔叔伯伯,更是把他当祖宗一般供着。覃岭王都得喊他一声小舅子。 孩子们热血沸腾,再度一拥而上! 晏泽一看这还了得? 立刻也加入了混战! 蒙学部的甲班,打成了一团乱麻,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都加入了这场群殴中。正所谓将门虎子,晏泽一个能打十个,孩子们多多少少脸上都挂了点彩。 离胥就盯着慕无涯一个人打,仗着人多,终于把发光小火车给抢过来了。 “哈哈哈哈!是爷的了!” 离七公子,站在桌子上,举起了发光玩具,像是扛着大旗的胜利将军。 他非常粗暴地拨弄着小火车的轮子,但不得章法,“喀嚓”一声,就把左边的塑料轮子给拆下来了,“啧,这马腿也太不结实了。” 慕无涯一开始只是被动挨打,被群殴到蜷缩成一团,但是看到娘亲送给他的发光“小马”弄坏了,孩子的眼神彻底变了,阴影弥漫开来,比深海还要黑暗,比飓风还要灾难。 从小被养父虐待,被慕家二房少爷殴打,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他不还手,是因为他背后还牵着娘亲。 一旦还手,等于是给娘亲树敌。 “喀喀” 离胥歪着头,把玩具小火车右边的两个塑料滚轮,也给扭断了。 慕无涯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随之断裂。 他猛地推开了身前三个孩子,把人给推到了地上,摔了个屁股蹲。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了课桌下的一根木条凳,对准了离胥的后背,狠狠地砸了下去。 “哎呦——” 离胥整个人被砸得趴在了课桌上,疼得龇牙咧嘴,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看到身侧操着凳子的慕无涯,怒火攻心,“一个贱民,也敢偷袭小爷!” 唰—— 离七少爷,从步云履靴子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匕首。 周围的孩子都吓坏了,纷纷后退。 亮刀子了! 平时小打小闹地不打紧,但这匕首,划拉一下就会大出血。 “涯宝,小心!” 晏泽一看这情况,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刚才打嗨了,一路踹人踹到了教室门口,此刻再折返回去阻止,已是来不及。 谁知道—— 平时看起来沉默内向的慕无涯,非但不躲,反而直接迎了上去,用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柄雪亮的匕刃! 鲜血从指缝中,潺潺而下。 离胥完全被吓傻了,被那片腥红刺激到,痴呆了足足十秒,接着眼珠子缓缓地动了,忽然张开了嘴,失声嚎哭了起来,小身子不停地抖:“啊呜呜——” 他离家祖上是文官,父亲尚书左仆射也是文官,直到大哥离渊赶鸭子上架,兼了个金吾卫大将军的武职。可以说离公府里头,都是文人,从小在这种环境里熏陶出来的离胥,最多也就是蛮横一点,几时见过血? 古人曰的好,横的阴的都怕不要命的。 慕无涯这个不要命的,看着怂货孬种般哭嚎的离七公子,皮笑肉不笑地翘了下嘴角:“你最好今日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你定会死在我手里。” 别说离胥了。 整个教室里,几十个孩子,全部都被狠狠震慑住了,眼球大脑地震。 泽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心道:真不愧是本世子的弟弟,有魄力,杀不了没关系,赶明儿哥帮你杀翻他丫的。 “你们在干什么?!” 离胥杀猪般的哭嚎声,把老师给引来了。 负责带蒙学部甲班的,有两位,一是国子监老祭酒伍无忌,还有就是眼前这位,国子监司业离秉坚。 邵司业被调任到了沧州,这么个四品的肥缺立刻就被各方势力给盯上了,最终是离家棋高一着,成功把原本在家无所事事的白身离三老爷,离秉坚给推了上去。 离胥原本都吓傻了,一见离司业来了,顿时有了依靠,哭嚎着道:“三叔,呜呜呜,他欺呜我——” 离司业哪里管你什么青红皂白,见到大哥和大长公主的幼子哭成这样,一颗心都要碎了,赶忙上前,把离胥给抱在怀里,十分关切地哄着:“小七伤着了没有?让三叔看看,有什么冤屈,三叔给你做主。” 匕首落地。 慕无涯的右手垂下,鲜血沿着白皙的指尖,断线珠子一样落在离司业的鞋面儿上。 “你什么身份,小七什么身份?你敢用凳子砸他,活腻了你?跪下!” 离司业还真就做了个睁眼瞎,对慕无涯手上的伤视而不见,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斥责,“叫你家长辈来,本司业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混账父母,才能教出这样不知礼的败类!” 第65章 衣冠禽兽 慕听雪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国子监蒙学部的教习先生,也就是那位离司业,正用厚重的戒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打涯宝的手心儿。 若是寻常的打手板倒也罢了,无非是先生小惩学生。 但眼下情况全然不同,无涯的掌心有深深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划伤了,那戒尺每一下都重重地落在伤口上,皮开肉绽、伤上加伤、鲜血迸溅。 而泽宝被几个孩子按着,伸长了脖子,怒喊着“别打了,再打我让我爹把你们都砍了”! 这么小的孩子,在三四十的成年老师面前,怎么有力量反抗。 “离司业,他才五岁,孩童何辜?” 慕听雪死死地扣住了持戒尺的手。 离秉坚当时就疼得出了一层冷汗,他哪里会想到,孩子母亲看着挺纤瘦的,力气却是成年爷们儿的好几倍。 “养不教,父母之过!你教出这样不知礼数的孩子,非但不知耻,还对我这个做先生的动手?” “教不严,师之惰。”慕听雪毫不客气地回怼,“我寻思着你这个先生,教的也不怎么样嘛。” 喀嚓 离秉坚的手腕,脱臼了。 戒尺落地。 慕听雪不管这个人面兽心的先生如何嚎叫,只蹲下身子,取出药物,开始给儿子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先用双氧水冲洗干净,再把扎进去的木屑给挑出来,再用鱼肠线穿了针,进行缝合。 伤口很深,像是利刃穿刺。 慕听雪心儿明镜似的,立刻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木戒尺可打不出这样的切口:“谁刺伤的你?” 慕无涯原本是一脸死灰,瞳孔冰冷麻木,跪着挨训。如今娘亲来了,温度一点点地,回到了眼睛里,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微动:“离七公子……抢走了小马,扭断了马腿。” 好了,听到这里,慕听雪大致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娘的疏忽,不该让你和泽宝,把发光玩具带到国子监来的。” 早上两个孩子玩得太开心了,玩具怎么也不肯离手,说要带着坐马车的路上玩儿,她当时没放心上,以为没什么,就同意了。 谁曾想,玩具过于稀罕,带到了国子监蒙学部,反而招来了祸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告诉娘,谁先动的手,这很重要。” “离胥那个龟孙先动手打的涯宝!”晏泽看到慕听雪来了,用力挣开了束缚,归巢的小燕子一样,扎到了她怀里,告起状来,“我和涯宝两个人揍他们一群,离胥玩不起,就抽了匕首,还摇人摇来了他三叔。” 慕无涯原本是绷着的,如今回到了娘亲温暖的怀抱,整个人松懈了下来,眼睛里也就有了泪花。 慕听雪给孩子包扎缝合好了,便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哄道:“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不能让孩子拼命压抑情绪,会心理不健康,眼泪也是一种释放。 “哼,就他会摇人?我也会。” 泽宝撇了下嘴,嘀咕道,“等着吧,要不是我爹还在军营,离这儿太远,哪里轮得到那什么狗屁先生欺负咱。我还让人给宫里递了消息,就算离胥他娘来了也不怕。” 大长公主了不起么? 他姑奶奶还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呢!一山还有一山高! 慕听雪去过镇北军营,距离国子监非常远,完全是在云都城的两个极端相反方向,摄政王知道儿子和徒弟挨了打,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所以这事儿,还得她这个当妈的处理。 “离司业。” 慕听雪走了过去,目光锐利,“你为人师表,孩子打架了,你非但不劝架,反而插手帮着打,你羞不羞?!” 离秉坚捂着脱臼的手腕,慕听雪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唯恐另一只手,也被这母夜叉给折了。 “慕无涯用条凳砸青了小七的腰,你怎么不说?” “儿童打架受伤,划分责任的话也要看双方的过错程度。其一,离七公子先动的手,他要承担主要责任;其二,离七公子动了刀,差点切断了我儿手掌,很可能会残废,而我儿只是让他淤青了一小块儿,搓点儿红花油一日内就能痊愈,孰轻孰重?离司业,咱们得分个好赖、讲个理儿!” 离秉坚脸一白,忽然间百口莫辩,因为他的小七侄儿,是真没理。 他原本以为,以离家滔天的权势,把无权无势的商人家长叫来,对方肯定会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认错,不曾想慕无涯他妈性子竟然这么刚烈。 “你就这么给人当老师的啊,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慕听雪根本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矛头瞄准,持续输出,“离大人,离司业,你身为云煌国正四品的官员,享用着朝廷俸禄,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你不好好教书育人,却做起衣冠禽兽来了!” 离秉坚那被气的啊,脸都涨红了,“你”“你”“你”了半天,愣是崩不出一个屁来。 他身上穿的袍服,都成了被攻击的目标。 还是第一次被骂衣冠禽兽。 周围的孩子们,也惊呆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瞅着慕无涯他娘。蒙学部,学生都是敬畏老师的,学生家长也会给老师送点礼,还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骂老师,这让他们觉得特别……太不可思议了! 骂完了老师,轮到罪魁祸首了。 慕听雪也不含糊,把那只断了四个轱辘的发光小火车,从地上捡了起来。 “啪” 放在了离胥面前。 “赔钱吧。” “凭……凭什么……”看到三叔被骂的狗血淋头,不敢还嘴,小霸王离胥越发心虚,说话都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我云煌国律法载有明文,损坏他人贵重财物,必须赔偿受害者的损失。” 慕听雪也不跟他来虚的,一上来就来硬核的,给离家七少爷背了十分钟相关的云煌律法条陈。 之所以会背,是因为她在决定了两个世界倒卖货物时,就已经熟读了双边的法律,唯恐触犯什么禁忌。 “这只发光玩具,可是稀世珍宝,今天早上藏宝阁的首席鉴宝师钱坦,还给它估了价,一百万两银子。掏钱吧。” 这操作,直接给离胥干懵了,小脑一度萎缩。 不是。 你咋不直接去抢劫钱庄呢,一百万两?七少爷虽然零花钱挺多,但也从没接触过如此大的数额。 “小爷……小爷没有那么多钱。” “让你家长来赔偿,否则就把你扣下打工还债!赈灾棚里缺扛麻袋的苦力,我看你挺合适,扛个五百年,差不多就还清了。” 第66章 掉了小马甲 离胥一听要做五百年苦力还债,小脸都黑了。 他平日里在离公府,都是一二十个丫鬟小厮,簇拥着伺候自己,橘子都是剥好了、去了络子、分成瓣儿,恭恭敬敬地递到他嘴里的,谁人敢让他做一毫一厘的重活? “小爷不做苦力!” 离胥不爽地嚷嚷着。 离司业也不高兴了,捂着脱臼的手,啐了慕听雪一口:“无知愚妇,小七少爷是你能随意使唤的人么?” 慕听雪不跟他们打嘴仗。 她知道,虽然是自己占理儿,但真闹大了,离家只要仗着权势,来个死不认账,班里的孩子老师都作伪证,无涯讨不到好。 她从袖子里藏着的苍壁瓶里,摸出来一大把巧克力。 “嘿,娘亲还带了巧可糖给我和涯宝吃。” 泽宝咽了咽口水。 他打架消耗了许多体力,肚子早就咕噜噜地饿了,更何况还是他最喜欢的巧克力!简直是致命吸引! 在场一共三十个学生,当小豆丁们听到摄政王小世子喊慕听雪“娘亲”的时候,一个个都震傻了! 不是……慕无涯的娘,不是个下堂妇么,最低贱的商女? 怎么忽然间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世子的娘? 离司业也听到了,他惊得下巴掉地上,眼珠子脱眶,喃喃道:“摄政王世子,不是没娘么?” 摄政王是二十八岁的老单身汉啊。 整个云煌国都知道! 泽宝不高兴了,一边撕巧克力的糖纸,一边骂道:“你才没娘!你是从你老爹后面的谷道里蹦出来的。” 离司业气得浑身发抖:“……” 苍天呐。 他亲爹是老靖羽公,已经去世多年,竟被晏家的小子这样侮辱! 泽宝吧唧嘴,吃巧克力吃得一脸陶醉:“啊!真是绝世美味!” 涯宝也有糖吃,他不吧唧嘴,轻轻咬了一小块儿牛奶巧克力,一双漂亮的眸子都享受地眯了起来。 孩子们真能坐住? 巧克力的浓郁香甜,把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起来了,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都参与了早上的那场群殴,也就是说,都是离七少爷的帮凶。 慕听雪没打算找他们麻烦,法不责众,她总不能跟这三十个孩子背后的势力为敌吧?那等于是跟大半个朝堂宣战! 她非但不责罚,还要拉拢这群兔崽子。 “想吃么?” “嗯嗯。”一个特别馋的胖小子,嘴边挂着哈喇子,控制不住地往巧克力的方向走去。 “去跟我家无涯道个歉,说不该动手打他,不该抢他的发光玩具,就给你们每人两块巧克力。” 慕听雪抛出了诱饵。 离胥、离秉坚听到这话,立时变了脸色,怔默在那里。 好家伙! 这女人是要策反整个蒙学部甲班啊! 只要道了歉,就等于承认了离胥的罪行,到时候不管是离家人谁来了,都拯救不了这个局面! 离胥面露凶狠:“你们都不许去!” 威胁的话音还没落下。 那个嘴角挂着哈喇子的胖小子,已经第一个冲到了慕无涯面前,非常诚恳地低下了头,作揖抱拳:“对不起,慕无涯。是我痰迷了心,油脂迷了窍,我不该跟风抢你的玩具,更不该偷偷踹你的屁股……呜,我让你踹回来。” 说着,转过身子,把大腚撅了起来。 慕无涯眼角抽了抽:“……大可不必。” 他没有踹人屁股的嗜好。 更何况是一个那么土肥圆的屁股。 慕听雪被这个小胖子给逗乐了:“好了,我们无涯原谅你了。这是你的糖。” 两枚巧克力,递了过去,一个是牛奶口味的,一个是榛子巧克力。 小胖子高兴坏了,撕烂了糖纸,啊呜一口给吞了,而后瞪圆了不大的小眼睛:“嗷嗷嗷!这也太好吃了嗷!比六心糖家的点心,好吃一万倍!” 六心糖,是云都最出名的甜品糕点铺子。 孩子们和女孩儿们的最爱。 其他的小朋友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住,纷纷原地叛变倒戈,不做离胥的帮凶了,排着队给慕无涯道歉,然后美滋滋地领上两块异世界的巧克力。 小朋友们吃了巧克力,无不被味道征服,看向慕无涯的目光,不再含有敌意,而是充满了羡慕。 “他娘真好,会做这么好吃的糖。” “我娘就不会做,她只会打牌逛街,哦对了,还会揍我。” “咱们以后可不能欺负慕无涯了,否则上哪儿吃咋这么好吃的糖去。跟他做朋友,说不定还能从他口袋里分到一两颗。” 孩子是这世上最会察言观色的群体之一,他们从一出生,就用哭声不断地试探着父母的底线。 没人比他们更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慕听雪用了几十颗巧克力,就把离胥在蒙学部,苦心经营多年的小团体给瓦解了。 这糖还没吃完。 就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和甲胄的行军声。 慕听雪敏锐地转过头,发现一大群金吾卫,足足有七八百人,把整个蒙学部给团团围住。金吾卫是天子脚下皇城禁军,说得直白点儿,就是云都城管。 国子监一直以来,都有金吾卫把守,负责保护这些官家勋贵子弟的安全。 而左金吾卫大将军,也就是云都城管局长,正好是离胥的亲大哥——靖羽公世子,离渊。 离渊一袭雪亮的铠甲,容颜俊美,头戴武官的玉冠,一缕红色的穗子在如瀑的长发中垂下,手指一柄长剑,面色不善地从金吾卫中,踱步出来。 “大哥,呜呜!” 离胥一脑袋扎了过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小七不哭。” 离渊揉了一把自家亲弟弟的小脑袋,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大哥给你做主,没有谁能够在国子监闹事!欺辱我离氏子弟。” 离胥赶忙指着慕听雪的鼻子,高声道:“就是那个坏女人,她儿子用凳子砸我,她来了之后非但不道歉,还扭断了先生的手腕,讹诈我的钱财,要一百万两银子,还说什么还不上就让我去做苦工,做满五百年才放了我!” 离渊抬起手,沉声下了军令:“抓起来!关进大牢!” 慕听雪变了脸色。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金吾卫都出动了!这么多披甲执锐的士兵,离家动用了军权,这已经不是个人能抗衡的了。 “靖羽公世子,你身在公门,手握人命,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这跟虐待百姓有什么区别?” 慕听雪挣扎着,语调铿锵地述道。 她纵然会武,但最多以一敌五,在几百个金吾卫的围攻下,根本不可能逃脱。两只胳膊已经被反剪,扭到了背后,铁链镣铐锁了起来。 离渊钉子般地立在那儿,一袭戎装,眉目英挺,用审视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胆敢公然挑衅离家的平民,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 “泱泱云煌大国,政以贿成,官以赂受。” 慕听雪忽然觉得很可笑,“一个没有基本师德的人,就因为姓离,他能买官买到正四品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一个年纪轻轻的世子,身上没有寸许军功,却当上了正二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鞭挞庶民,没有证据说抓就抓。” 离渊被狠狠戳到了痛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闭嘴!” 他的确是没有军功傍身,靠着尚书左仆射的父亲,大长公主的母亲,掌控了十万金吾卫。 朝廷的武官都不服他,认为他连军功盖世的晏泱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不住嘴,我偏要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草包勋贵,擅权误国,枉为读书人……” “唰!” 靖羽公世子气急败坏,抽出腰间长剑,凌空一道雪亮的剑影,刺向了慕听雪。 你可以说他没有军功枉为大将军,但不可以说他枉为读书人! 他最喜欢读书了,纵然被迫做了武将,也日日混迹于各大文会、诗会,才名在外。 “本世子如何枉为读书人?” 这一道弧形的剑风,把慕听雪左边的袖子给割裂了。 一只凝灵苍玉,掉落下来。 离渊的滔天怒焰,在看到那只玉佩的瞬间,咻的一下熄灭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是她写的? 第67章 握住晏泱的手 云都一直有流言,说那首诗的真正做诗人,是南宫家的嫡女,南宫浅浅。 南宫浅浅自己好像也承认了。 离渊还因此,对南宫浅浅颇有好感,亲自邀请过她吃饭、参加赏诗会 但眼下,烟雨楼送行诗会上的彩头——凝灵苍玉玉佩,却出现在了慕听雪身上! 这…… 仔细回忆一下,他好像的确没有见到南宫浅浅佩戴这枚玉佩,难不成那女人是假冒的?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诗作者? 慕听雪并没有意识到,玉佩掉了,马甲也掉了:“你如何枉为读书人?好,那我就告诉你——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 为民生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离渊手里的剑,落在地上,与冰面撞击出锃亮的金属音。 他白净的面皮,迅速涨红。 简单的四句话,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靖羽公世子深深地折服,感觉自己的整个肮脏的灵魂都被洗涤了,浓浓的羞愧弥漫开来,与此同时胸膛的位置,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没错,是她了! 也只有她,才能写出那样大格局的诗句来! 周围的金吾卫们,蒙学部孩子们,还有被这股巨大动静引来的国学部监生们,听到了横渠四句,无不惊艳,一个个被震撼在当场,惊艳之后,开始自省。 他们是为了什么来国子监读书? 走个过场,二十岁毕业了,直接去当官混日子么? 不,他们这群少年人,心里也有一团火,努力读书,是为了通宵万物造化之理,是为了使百姓安身立命,为了将历代圣贤的伟大知识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是为了开创一个永久太平的基业! 他们羞愧至极! 占用着国子监最好的学习资源,觉悟竟然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一日,国子监的天,变了。 一个发光玩具,引来了上千金吾卫,引出了一首旷古绝尘的劝学诗,更引来了摄政王的怒火,他带着数万镇北军,从外头把国子监重重包围,宛如铁板一块水泄不通! 云都上下无不骇然。 上一次,摄政王这么大规模的出兵,还是在五年前。 那场流血的宫变! 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金吾卫只是一群城管,整日在云都内巡逻,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而镇北军就不同了,他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个不是跟随摄政王上过北境战场浴血厮杀过! 在绝对的军权面前,什么都变得一文不值。先帝是因为这个死的,离氏五年前是因为这个败的,而今时今日,靖羽公世子离渊,也因为这个,再次被狠狠压制。 “放开她和孩子。” 晏泱宛如一尊魔神,周身缭绕着恐怖的杀气,他的身后,是一圈又一圈跨刀的镇北军,外围一圈火把,他们对外可以是开疆拓土的利刃,对内可以是染血的尖刀。 他的妻儿徒弟,被离家的金吾卫,用镣铐锁链锁住。 听雪被锁着,无涯被两个成年人用长枪抵住了脖颈,他们倒是不敢用刀尖对着摄政王世子,但也派了两个彪形大汉,按住了阿泽,不让他动弹。 离渊看着这状况,士兵数量压制,他的额头上禁不住沁出了一层汗珠。 完了,捅大楼子了。 他原本只是想给七弟出出气,抓个平民,谁曾想引来了晏泱这尊煞神。 “摄政王殿下,带这么多兵来做什么?又想谋反……么……” 话音来没落下。 晏泱比石头还要硬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了离渊的腹部,恐怖的力道,直接把对方的甲胄都给击碎了。 靖羽公世子何曾挨过这种打? 他是个附庸风雅、爱好诗词的文人罢辽,武功不高,军事才能也平平,虽然也挺高的,但绝对不壮实,甚至有些精瘦,哪里挡得住沙场上万人斩的摄政王一拳? 内脏都被打得移位了,胃部剧痛,肠绞痛。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离渊疼得浑身痉挛,整个身子软塌塌地,双脚离地,重量都被晏泱的一只拳头支撑着,而后,“噗通”一声滑落地面。 金吾卫一看到头儿倒了,纷纷露出怯色,战意全无。 十秒之内,镇北军把他们全面压制,卸甲、卸兵器,以绝对性的胜利结束了战斗。 晏泱上前,握住了锁住孩子娘的镣铐,铁索被他掌心的内力震碎,化为齑粉。 慕听雪惊讶地看着他掌心飘出来的铁屑、齑粉,又看了看被锤晕的离渊,心情很是激动,她猛然握住了他的手。 晏泱:“别怕。”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 慕听雪目光灼灼:“我……我能跟你学武功么?” 第68章 护妻狂魔 晏泱垂眸,看着她温润白皙的小手,玉指纤纤,指甲粉嫩莹润,与自己常年握剑、肤色偏深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指节,是她的两倍粗,还有茧子。 二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似燃了一把火,一路烧到了他的心里。 “可以。” 摄政王的声音低沉沙哑,眸光深不见底。 没有男人,在能被喜欢的女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内心还能保持平静的。 慕听雪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的被摄政王的武力值所折服,人都是慕强的,更何况,武力本来就是她擅长的领域,身为一个武英级散打冠军,难得见到一个身手比她更厉害的! “爹爹——” 金吾卫被镇北军压制,泽宝也得了自由,他飞快地跑了过来,挤到了慕听雪和晏泱的中间,昂起小脑袋,幽怨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都要被靖羽公世子抓牢里去了!” 晏泱也很幽怨。 儿子这么一撞,直接把听雪的手给挤开了。 短暂的亲密,结束了。 泽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破坏了亲爹的好事儿,他指着离渊、离胥、离秉坚开始告状,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 晏泱沉声宣判:“离司业,干犯云煌官职条例,身为国子监教令先生,不恪尽职守,反而助纣为虐,虐打孩童学生至残,即刻革除官职,罢为庶民,永不叙用!” 离秉坚一听到这话,吓得腿都软了。 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哀求:“摄政王殿下,下官冤啊!” 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官职,当了没几天,就这么被第一权臣给罢免了。 在云煌国,摄政王的权利,已经到了想罢免谁就罢免谁,折子他想淹就淹的地步了。毕竟人家手握五十万军权,在国内声望极高,他说的话差不多就是圣旨。 离秉坚喊冤也没用,他的乌纱帽已经被镇北军给摘下来了,身上织禽的文官服,也被扯了下来,沦为罪人。 离七公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对于一个没见识过官场黑暗的孩子来说,过于刺激了。 离胥到底是个没阅历、没情商的孩子,扯着嗓子冲着摄政王怒吼,宣泄情绪:“你凭什么罢我三叔的官?他是朝廷任命的,你可曾把皇上放在眼里,你这逆……呜!” “逆贼”的“贼”字,还没说出口。 就被他大哥离渊,捂住了嘴。 靖羽公世子原本被捶得都趴地上了,见到幼弟的找死行为,赶忙爬起来阻止:“小七,兹事体大,注意分寸,休要像你四姐一样,弄些犯忌讳的话传出去。” 离胥僵住。 四姐离环儿,就是因为口不择言,辱骂太后牝鸡司晨被告发,在上驷监刷了十几天的马,被踢骨折至今没好。 离渊赌晏泱不会虐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把离秉坚推出去,承担全部责任,这事儿就算有个交代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无涯是本王的徒弟。” 晏泱没有对离胥动手的意思,只是用极冰冷的目光,威煞地睥睨着他,“你伤了他,弄坏他的玩具,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离胥躲到了他大哥身后。 根本不敢跟摄政王对视,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 离渊作为长兄,心中一声暗叹,只得大出血,取出一张巨额银票,递给了慕听雪:“姑娘,这里有三十万两,您先收着,剩下的七十万,等本世子回家之后,向家母禀明情况,从账房支给你,明日亲自送到府上。” 他也没办法,身上就这么多,还是年关到了,刚从手里的铺子收上来的。 离公府是母亲竭湖大长公主管家,掌中馈。 离家是云煌国第一世家,家中男人世代做大官,兼并土地,家中女眷多擅长经营,大量买卖铺子,两百多年的财富累积,不动产已经远超那些所谓的第一富商。只不过离家人低调,不像那些富商张扬,到处嚷嚷自己有钱。 慕听雪收了银票:“送到天璇街的赈灾棚就行。” 她没有把住处泄露给仅仅见过一次面男子的习惯。 更何况这个离渊……还是慕玉河的相好。 慕玉河当初可是吵着嚷着,一定要嫁给他做什么世子夫人,也不管别人有没有未婚妻。 靖羽公世子踟蹰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凝灵苍玉是她的。 那位治好秦小侯爷的神医美人,又如此有才华,诗情比仙,作出那般令人倾倒的传世佳句来,世子迫不及待地想与她结交一翻。 慕听雪的表情,有些古怪。 “鄙姓慕,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的名字,就不说出来污世子尊耳了。” 因着离环儿的关系,她其实挺膈应离家人的,实在不想跟他们有深入交流。原主还是覃岭王妃的时候,谢邑跟离环儿各种私会偷情,要说没有离家的推波助澜,她是一点不信。 更何况眼前这位世子,还是离环儿一母同胞的亲长兄。 离渊沉默。 他岂会听不出对方的阴阳怪气,知道她还恼着自己和小七,便闭了嘴。 事情告一段落。 金吾卫灰溜溜地撤离,镇北军也不会真的把这千余名金吾卫怎么样,到底是皇城禁军,负责保护云都保护皇上的。 “十三。” “属下在。” 一名黑衣暗卫死士,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 “即日起,你负责保护慕无涯的安全,他是你的新主子。”晏泱沉声吩咐。 “是!” 这名暗卫死士,年纪不大,从身形看应该是十五六的少年。 晏十三以拳撑地,单膝跪下,对着慕无涯叩首行了个礼:“参见主人。” 可把涯宝给吓了一跳:“你快起来,别跪我。” 他可不是什么少爷,是马夫跟瑶姐的儿子,如果不是娘亲收养,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过着下等人的日子呢,怎么受得起摄政王府培养的暗卫一跪? 泽宝凑到无涯身后,附耳过去:“我也有一个暗卫,叫晏十二。刚刚就是十二去通风报信,找来了爹爹。” 涯宝面露惊奇之色。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心中沸反盈天,摄政王竟然给涯宝也配了个暗卫,享受和小世子同等的待遇! 皇家的暗卫,很多年才能训练出来一个,武功高强,忍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殿下,这恐怕不太妥……” “没什么不妥的,本王是无涯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第69章 女帝御赐之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话本没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晏泱求过婚,慕听雪稍微有点敏感。 她的儿子,认晏泱为父的,那自己和晏泱不就成了那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暧昧关系。 “殿下把离司业罢了职,又把靖羽公世子打了,离家那边儿,能善罢甘休么?” “无妨,本王拟个折子,参他们一本。” 晏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慕听雪点头。 反正她这边是占理的,真一本折子捅上去,晏太后命刑部彻查下来,蒙学部那三十个学生都已经被她的糖衣炮弹收买了,全是证人。 。。 上午出了那事之后,晏泽就进宫面圣了。 慕听雪到了傍晚接孩子放学,意外地发现,她白日里教训离渊的横渠四句,已经国子监老祭酒抄录下来,落上款,刻成了匾,挂在了国子监入口处的门楣上。 老祭酒伍无忌站在匾下,撸着胡须,慷慨激昂道:“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今日起,这四句,就是我们国子监的新校训了,诸位读书人需得谨记于心,时刻自省。” 蒙学部的小豆丁们,和国学部的勋贵少年们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一张张充满朝气的面庞,瞻仰着这副字,心向往之。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尴尬地想要隐身,这场面,活脱脱校长召开全校学习会议,学习的对象,还是她骂人时,随口从另一个世界引用来的劝学诗。 老祭酒眼尖:“慕姑娘!” 隐身失败。 老祭酒满脸兴奋之色,六七十了,步伐轻快地跟二十出头似的,老人家健步如飞过来揪住了她:“老朽正想找你呢,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把你作的劝学诗作为校训。您可以开个价,国子监可以付费。” 慕听雪心道,这老头虽是古人,还挺有知识产权意识的。 不过,这横渠四局的知识产权,也不属于她,属于北宋大家张载。 “这诗不是我作的,是一位姓张的前辈作的,我偶然听之。” “上次是姓韩的前辈,这次姓张的前辈,慕姑娘太谦虚了。”国子监老祭酒满脸精明的笑,一副你个小娃娃休想骗我的表情,“这四句用来劝学国子监的学生,实在再适合不过,不如卖给我们作校训,价钱好商量。” “不要钱。” 慕听雪哪里敢收这个卖诗的钱。 穿越人士卖诗,本就是极无耻的行为,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唯独这种不可取。 老祭酒屏住呼吸,难掩激动:“您的意思是,这四句劝学,免费赠予国子监的学子?” 国子监、御史台、通政司使,这样儿的,都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很是清贫。 和六部那种油水丰厚的,完全没法比。如果是几千两银子,老祭酒还能咬咬牙挤出来,若是上万,他就真的没招了。 “嗯,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国家的未来,若这四句劝学诗能激励到他们,也是造化。” 慕听雪微微一笑应下。 伍无忌一拱手:“慕姑娘高义!” 顿了下,老祭酒一声叹息,面有愧色道:“今日上午,老朽在朝中,听闻蒙学部之事,实感羞愧。老朽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慕听雪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您老这是折煞我。” 一位德高望重,六七十的国家教育部长。 他的一拜,举国之内,也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 “不。” 老祭酒摇头,失望道,“离渊是老朽的亲传弟子,教不严师之惰,老朽必须要承担起责任。这么些年,渊儿的确已经逐渐违背读书人的本心,越发的不像话,离胥殴打欺辱蒙学部新生,他作为兄长非但不制止,反而助纣为虐,带兵强权镇压。这跟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二世祖,有什么区别。” 慕听雪觉得这老登还挺明事理,不会偏帮。 “老朽向慕姑娘保证,以后国子监蒙学部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恶性事件,摄政王殿下罢免了离司业的职,蒙学部甲班暂且就由老朽亲自来教。哎,至于渊儿,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望经此一役,他也能长点记性。” “惩罚?”慕听雪微怔,“朝廷处置他了?” 她还以为,处置了离司业,这事儿就打住了,不会继续往上牵扯。 “姑娘还不知道?” 这回,轮到老祭酒惊愕了,“整个云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摄政王殿下中午就入朝参了尚书左仆射离大人一本,参他放纵其子嗣,于国子监聚千人之众闹事械斗,殴打孩童致残。晏太后判处离公监禁一月,罚俸三年!” 慕听雪惊呆了。 不是,这直接捅破天去了。 晏泱这手段,一个字,绝! 他不整小的,不揪着离胥、离渊做文章,一参就参了离家最老、权最大的那个,堂堂左相文官之首、靖羽公、大长公主驸马,就因为这么一个发光玩具,被送到大牢里蹲着了。 “刑部去离公府拿人的时候,据说竭湖大长公主哭晕了过去。”老祭酒唏嘘不已,“不好好教导孩子的父母,的确是有大责任。” 慕听雪:“……” 她,好像明白晏泱给无涯安排暗卫的用意了。 离公被监禁的这一个月。 大长公主怕是要疯狂报复。 “我家涯宝,日后还要多麻烦祭酒大人多关照了。”她递上一个朴素的小布袋,半个巴掌大小,“我懂一点儿医术,瞧着您老眼睛不太好,这里头装着的治疗视力模糊的药,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老祭酒平时,是不收学生家长礼物的:“不行,这不能收。” 要不也不会如此清贫,素有贤名。 但他的确是有些老眼昏花了,看了不少大夫,也没见好,看书得拿得很远才行。这对于一个搞学问的大儒来说,是很头疼的。 “成本不到两个钱,您放心。”慕听雪老花镜的进价,一块八一副,可不就是两块钱不到。 老祭酒自动理解成了,不到两个铜钱。 那的确是没有推脱的必要了,估摸着是什么便宜的偏方草药。 慕听雪把孩子抱上马车走了。 老祭酒也没把那个小布袋儿放心上,随手放进了袖子里。 此刻,这位老祭酒还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八十春秋高寿依然无法退休,戴着老花镜,指着国子监牌匾上的四句诗,一脸骄傲地对身后的莘莘学子道:“看到没有,这是女帝长公主当年亲作的劝学诗,她重视教育,开科举,让平民也有机会科考做官,劝勉天下读书人,心怀苍生,为万世开太平!” “老朽这副老花镜,也是女帝御赐之物,她骗我两个铜钱,我信了,后来才知道一副五十万……笑死,根本还不起,只能给她打工到老死。” 第70章 定情信物 冬日清晨,积雪压枝。 离公府。 竭湖大长公主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五年前,皇兄在那场宫变中薨逝,她伤心过度患上了郁症,一直断断续续吃着药,如今丈夫也入狱了,她更是备受打击,情志不舒,气郁失畅,各种痛苦情绪郁结于心。 靖羽公世子离渊,作为嫡长子,此刻正在病床边伺候着。 “御医开了柴胡疏肝散,母亲您多少喝一些。” 离渊拿起紫金火钳,拨弄着炉火,把药罐给夹了出来。 他不假手以人,这些本该是丫鬟小厮做的活儿,世子亲力亲为,揭开药罐的紫砂盖子,用丝绸布巾包着药罐耳,小心翼翼地把汤药倒入一只水晶琉璃杯里。 “渊儿,别烫了手。” 竭湖大长公主本来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抑郁难以自拔,看到长子这般孝顺,一颗心宽慰了些。 “母亲放心,儿子这二年在军中操练,早就皮糙肉厚的了,烫不着。” 离渊毫无疑问是个大孝子。 他端起装着药的水晶琉璃杯,自己先喝了口,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才端到竭湖大长公主面前,“温度刚刚好,母亲赶紧喝了。” 御医和丫鬟,怎么都劝不进的药,唯独世子来了,才能让大长公主喝下半碗。 “你父亲遭此劫难,这一个月,渊儿你暂代家主之位。” “是。” “晏泱那个乱臣贼子,做的真是太绝了!”一想到摄政王,大长公主就气得肝疼,“五年前害死了皇兄,五年后又对你爹下毒手,冤他入狱!咳咳咳……” 情绪过于激动,气息不顺,一阵剧烈的咳嗽。 离渊赶忙上前,扶住了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母亲息怒,哎,咱们也是倒霉,被晏家捏住了错处。” “哼,什么错处。” 竭湖大长公主明显不服,“胥儿不过是顽皮了些,跟国子监的小子们开玩笑打打闹闹而已,他才七岁,天真无邪没有坏心。” 离渊只能称是。 他七弟有多蛮横,当哥哥的还是知晓的,但母亲溺爱幼子溺爱得厉害,不好反驳。 “没有天理王法了,晏太后和摄政王一手遮天,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重判你爹!” 大长公主气红了眼,“当初本宫就让皇兄不要立晏雅那个贱人为后,立你姑姑,皇兄不听,现在好了吧。谢家的江山,都要葬送到外姓人手里!” 离渊更是不敢接言。 先帝舅舅都驾崩五年了,母亲能说得,他一个晚辈可说不得。 “冬天牢房阴冷,这封信你交给刑部尚书,让他通融一下,放你进去给你爹送些体己。”大长公主从枕下抽出一封书信,夜里睡不着写的,“这都腊月二十三了,这个年,你爹只能在里头一个人孤独的过了。” 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不必省着。” 离渊就等着这句话了:“母亲放心,儿子会办好,刑部尚书本就是咱们的人,他媳妇儿与咱们离家是同宗。除了打点刑部的钱,还差一百万两银子,是要赔偿给……那边儿的。” “赔给那个破落商女的儿子?!” 竭湖大长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声音尖锐地仿佛枭鸟夜啼。 离渊有些紧张:“那孩子叫慕无涯,已经被摄政王收为亲传弟子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咱们不占理,就算为了面子上的光烫,也得把赔偿给送过去,尽早息事宁人。” 大长公主沉默了许久。 恼归恼,但理智还在,她的驸马还在天牢里扣押着呢,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这种情况,需得“思退”。一个大世家想要行稳致远,要懂得“往后退”。 “行,你额外再去账房支一百万两。” 离渊心里高兴,他预先垫付的三十万两,这不就回来了。 。。 天璇街,赈灾棚。 靖羽公世子特意挑了一件最好看的对襟丝绸长袍,外头披一件颇为华丽的玄色皮袍大氅,戴上最帅气的玉冠,打扮了足足一刻钟,在铜镜面前照到满意了,才高高兴兴地出门。 那心情,跟粉丝见明星偶像差不多。 离渊下了马车,远远地就瞧见了慕听雪正在放粮,排队领米面的灾民,从天璇街头一直排到了巷尾还拐弯。 “为民生立命,难怪慕姑娘能写出这样的千古佳句。她见百姓泣于饥寒,哀民生之艰,虽为女子,不是朝廷官员,却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奉献萤火之光。” 世子内心越发羞愧,想起自己二世祖一样混日子,竟连一女子都不如。 他走上前去,热情地打招呼:“慕姑娘,早啊。” 慕听雪眼角的余光,撇了这他一眼,没搭理,把一碗浓浓的白米粥,盛给了一个瘦弱赤脚的小叫花子。 离渊有些尴尬,不过他不怕尴尬。 追星嘛,锲而不舍、厚脸皮很重要。 “舍弟顽劣,给慕姑娘和令公子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是剩下的七十万两赔偿金。” 慕听雪不客气地接过银票,淡淡地“嗯”了一声。 离渊昨儿在国子监被晏泱锤了一拳,还吐血了,其实这会儿是带着伤的,他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继续没话找话:“听闻慕姑娘医术高超,不知能否请您看个诊?” “不方便。” 慕听雪直接回绝。 这小子跟花孔雀似的,巴巴个不停,精神头那么好,很明显是御医给瞧过了,也吃过药了。 晏泱那一拳,打得还是有分寸的,避开了要害。若真把靖羽公世子给打得内脏大出血,这云都的天,也要变了,离家势必会鱼死网破。 “慕姑娘这儿人手不够吧,本世子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帮帮忙。” 离渊努力刷好感。 慕听雪放下舀粥的大勺,一双明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在我这儿,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的。我不是晏党。” 在她看来,离氏的少当家接近自己,只有一个可能——对方认为她跟摄政王父子关系匪浅,来监视她。 离渊愣住,一双很特别的浅色紫眸里,漫上了一丝委屈:“慕姑娘误会了,本世子没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想跟姑娘谈谈诗和远方。” “……”有猫饼吧! “咳,这是本世子最近的一些拙作,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文艺小青年离渊,忐忑且兴奋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手作诗集稿,递了上去。 这一幕。 刚刚好落在了来街上置办年货的慕玉河眼睛里。 她的小院子就在天璇街附近,早上起来,刘杏给了她三吊钱,让她去买土鸡蛋干果、年画对联鞭炮,再落魄也要过年,穷有穷的过法儿。 慕玉河自从上次被慕听雪从长乐园林里轰出来之后,就摔伤崴了脚,好不容易养好伤出门,就看到了这无比扎心的情景:“世子这是在干什么?赠诗?” 在云煌国,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公子小姐们,若是在诗会上遇到了心仪之人,会把自己所作诗词原稿,赠予对方。 定情信物,不一定要香囊、荷包、发簪、手镯什么的,诗也可以。 第71章 烈货勾了魂 慕玉河的脸色瞬间苍白,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女人,有园林豪宅不给我和我娘住就罢了,竟然还偷偷挖墙脚,抢我看上的男人!” 被赶出慕家祖宅之后,日子穷得响叮当,过年费只有三吊钱,搁在以前还不够她打赏下人丫头的。 慕听雪私藏了钱,不肯给她们母女用,她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靖羽公世子身上,期盼着对方能把自己收了房,就算做不了世子夫人,做个二房奶奶吃香的喝辣的也行。 以前做慕家小姐的时候,她递了花帖,十次还能把离渊约出来一次;最近不管她怎么递帖子,世子都不予回应。 原来是被这下堂妇勾了魂,对自己心思淡了。 “既是世子的诗作,还是交给国子监祭酒伍大人品鉴吧,他是您的老师,又是云煌国学问最高的人,定能提出好的意见来。” 慕听雪直接给推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一个现代人古诗文造诣要怎么跟正儿八经的古人比,她也就是会背几首唐诗宋词罢了,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指点江山。 离渊只当她是谦虚:“老师固然学问高,但他还不是把慕姑娘您的那首四句劝学诗,当作国子监校训,裱挂了起来。可见您的诗才并不在老师之下。” 慕听雪:“我得去藏宝阁一趟,世子您自便吧。” 钱坦差侍者给她递了信,说是那一万老花镜卖了一半,让她去提款子。 她可没空跟他耽搁。 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米面,转身离去。徒留离渊一人,手里拿着诗词原稿,怔愣发呆。 慕玉河徘徊了良久,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道:“世子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离渊心里正失落着,被偶像彻头彻尾地忽视,诗都送不出去,也没能和偶像多说上几句话。 他认出了慕玉河。 无数疯狂倒贴他的年轻姑娘之一,由于每天都送花帖来府上,还连续三年给大长公主送过名贵的生日贺礼,所以他就应了一次约,二人去了望鹤山踏青赏诗。 “你说就是。” 离渊表情很淡漠。 慕玉河心中喜悦,用提前准备好的话术道:“刚才看到世子爷和我姐姐说话,她那个人心直口快,又是个出了名的烈货,如果有不小心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海涵。” 离渊顿时来了兴致,声音陡然提高:“慕姑娘是你亲姐姐?是了,本世子怎么忘了,你们都姓慕。” 慕玉河腼腆一笑,手绞着丝帕:“其实,听雪姐姐以前也是个温柔知礼的人,但,自从被覃岭王休了之后,性情就大变了。哎,她年纪也不小了,二十来岁的人,还拉扯个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 她用善解人意的柔弱白莲花口吻,向对方疯狂输出慕听雪有多糟糕。 下堂妇,老女人,还带个拖油瓶。 这样的货色,怎么能配得上堂堂离公府的世子呢? 离渊果然变了脸色,冷风一吹,嘴唇都紫了:“难怪……” 慕玉河暗自得意,唇角上扬,赢了。 谁知道—— 离渊极为懊恼道:“难怪她不愿意搭理本世子,也不肯指点我的诗词。是四妹妹害得她没有家了,割腕自尽差点……差点死掉。” 慕玉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这,怎么跟她预料的不一样?靖羽公世子非但没有因此厌恶慕听雪,反而自责起来了? “四妹妹以前没嫁过去的时候,跟覃岭王私会,本世子还帮忙放过哨。” 离渊忽然想一头创死,他捂住了额头,“母亲为了让四妹妹当上正妃把原配赶走,亲自去找覃岭老王妃施压……小七抢她儿子的东西,用匕首差点砍断她儿子的手。” 一桩桩一件件的,离公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了。 离渊忽然觉得,慕听雪脾气还蛮好的,竟没抽出一把刀子,直接砍他。 他羞愧地把诗词原稿,收入了袖子里,没脸再去请她指点了。最悲催的事莫过于,好不容易找到了偶像本尊,却发现自己的家族已经迫害了她很多年。 。。 慕玉河并没有放弃。 靖羽公世子这条路走不通,她就去找竭湖大长公主,她还就不信了,大长公主能容下慕听雪! “常嬷嬷,劳烦通融一下,我想见大长公主殿下。” 慕玉河在离公府门口,徘徊了足足两个时辰,门卫和嬷嬷,都来撵她好几回了。 “呵,哪儿来的小蹄子,你是什么身份,大长公主殿下何等身份,也是你想就见的么?” 老嬷嬷嘴上不饶人,端得厉害,“像你这种渴望攀龙附凤的贱蹄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来离公府门口痴缠打秋风。” 慕玉河很难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 “嬷嬷误会了,求您让小的见见真佛吧,一面就好,小的手里捏着慕无涯的把柄。” 顿了下,又补了句,“就是害了离七少爷、离国公爷的那个小畜生。” 常嬷嬷神色一变。 她是竭湖大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五十多岁了,伺候主子三四十年,年轻的时候是个宫女,跟大长公主在宫里住过好几年,后随着大长公主出嫁来了离公府,现如今是离府管家媳妇。 作为大长公主心腹,家里男人又是大管家,她自然知晓离公入狱的始末。 “你且等着!不许乱跑!” 半个时辰之后。 慕玉河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生病的竭湖大长公主。 当然,她这样儿的低贱身份,是没有资格进去直接瞻仰公主凤颜的,只是隔着珠帘,在殿外的第一道门处,跪着回话。 “本宫记得你,去岁寿宴,送来了一尊帝王绿翡翠雕鲤鱼闹莲摆件。” 大长公主喜欢翡翠,这在云都不是什么秘密。各个阶层的人都投其所好,在公主生辰的时候,送翡翠上门,只有少部分能送到大长公主手里,大部分会拒之门外。 那会儿慕玉河亲爹还是首富,送的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才让竭湖大长公主有了印象。 “能入殿下的眼,是小人的福分。” 慕玉河跪着,心中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若是能帮上大长公主,得她老人家青睐,日后何愁做不了她的儿媳妇,“慕无涯那个小畜生,并不是慕听雪的亲生儿子,他生父是慕府里的马夫老鱼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欠了一屁股债,生母是个窑姐破烂货,接客太多得了不干净的花柳病死了。那个老鱼头,小人随时可以帮您找过来。” 第72章 无涯,你爹找你 国子监,蒙学部。 慕无涯拿着书,在教室北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泽宝翘课了,太后召见,同桌的位置是空的。 案几上有朱墨盒,还有两块巧克力糖。 娘亲每日都给他抓一把,放在口袋里,让他带到学校里去分给其他同学。 老祭酒今儿教的是《云髀算经》,已经讲完了,这一堂是自习。有好学的,就在教室里把先生留的作业写了;也有贪玩的,自习课就传纸条打闹。 慕无涯提笔,饱蘸了浓墨,在宣纸上写作业。 他刚识字不久,做文章还有些吃力,但是在算学上,颇有天赋,那些复杂的算术题,他基本上看一眼就能心算出正确答案。 而且娘亲也有教更为复杂的方程式,比《云髀算经》上的难多了。 “无涯,算学作业借我抄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凑了过来,正是那日第一个倒戈撅屁股让慕无涯踹他的。 “嗯,好。” 慕无涯字写得极为周正,人也大方。 小胖姓游,也是名门望族,他父亲是个三品的虚职,右散骑常侍,还有个长辈在宫里做太妃。游太妃不得宠,先帝不喜,之所以能混上妃位,完全是因为在后宫与离太妃交好,所以底下的晚辈,也跟离公府走的近,这也是他为什么之前是离胥狗腿子的原因。 “游小胖,你起开,我先抄!” “害,本少爷一做算学题就脑壳痛,呼吸困难,担心恐惧。本少爷是不是病了?” “真巧,小爷也有这个病。” 慕无涯无奈的笑,眼睁睁地看着桌案上的几页作业,被几位少爷一人一张抢走了抄抄。 “慕无涯,外面你爹找你。” 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喊。 涯宝一愣:“爹?我没爹啊。” 他只有一个很爱自己的娘亲。 负责传话的人,是蒙学部巡逻的守卫,他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面色有些凝重:“那人在国子监门口喧哗,吵吵嚷嚷的,咬死了说是你亲爹,泼皮无赖一样,喝多了还在校门口的石狮子边儿撒尿。” 守卫也不敢相信,毕竟国子监里的可都是官宦子弟,父亲大多是朝中官员,哪能随地大小便这么腌臜。 慕无涯的小脸瞬间血色全失,脑海中浮现一个令他战栗的人影来:“……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校门口的。 在石狮子边儿,一群国子监监生,对着中间那个穿粗布长衫的酒蒙子,指指点点。酒蒙子浑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他生着一张倒三角脸,跟个鱼头似的,脱了裤子撒完尿,系上黑色油腻腻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裤腰带,嘴里哼着十八摸的荤曲儿。 老鱼头一天到晚聚赌窝娼,昨儿也是在花街娼门子里睡的,裤腰带上还拴着一截儿满是脂粉香的辫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暗门子相好剪下来送给他的骚毛。 “小杂种,可算让老子找到你了!” 老鱼头眼尖,看到了人群外站着的五岁小娃娃,“好啊,你是出息了,穿绸带银的,不孝子!留你亲爹一个人喝西北风。” 慕无涯的眼底浮现恐惧。 老鱼头向他大步走来。 他不断地后退,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出老鱼头用马鞭抽打自己的场景:“别……别过来……” 老鱼头放肆地狞笑:“小杂种,拿钱来。” 根本不等慕无涯有所反应,他一把揪住了他,一张粗糙肮脏的大手把孩子的荷包、袖子、口袋摸了个遍。 “嘁,身上才二两银子。” 老鱼头很显然不满足,“还不够还这个月利息的。” 他一把拽走了慕无涯戴在脖子上的吉祥平安锁,“这个看着像个金的。”他用一口老黄牙咬了咬,“是真金,嘿嘿,能当几个钱。” “还给我!” 慕无涯原本见到养父只是恐惧,这会儿见娘亲早上给自己戴上的平安锁也被这老赌鬼给顺走了,顿时炸毛,“你这个贼!那是我娘给我的!” “你娘?” 老鱼头一脸得意洋洋,“你娘是个小昌妇,她早死了。” “不是!!” 慕无涯气坏了,一双眼睛通红,充满血丝,“你不是我爹,那个女人也不是我娘。” “我只有一个娘亲!” “放你娘的狗屁!”老鱼头骂骂咧咧,抬起手就要扇孩子的耳光,“你不过是被慕大小姐收养了,你就是个杂种,你的身体里永远流着肮脏的血,你只要活着一天,就得孝顺你老子我!快拿银子来!” 这一耳光还没落下。 就被一只鬼魅般的手,给擒住了。 “喀嚓” 直接折断。 负责保护慕无涯安全的暗卫,晏十三自黑暗中,显出身形。他面无表情地挡在了小主人的身前,摄政王给他下达的命令是,时刻保护小主子的人身安全。 “哎呦!杀人了!” 老鱼头捂着断手,在地上打滚撒泼,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小杂种,你心肝肠子烂了,找了摄政王做靠山,腰杆子硬了能打你亲爹,呜啊——没天理了人伦了!” “我不活了,倒不如死了干净,亲儿子做了晏家的走狗!”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引来了很多人。 本来就是快放学的时间,经老鱼头这么一闹,国子监门口不知道多少勋贵子弟围过来瞧,有十六七岁国学部的公子,也有七八岁蒙学部的小少爷。 云煌国重视孝道,而许多官宦世家都厌恶晏氏外戚专权,老鱼头这是闹到点子上了,不消片刻的功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了慕无涯的身上,各种指指点点。 “好恶心,究竟是谁把这小杂种放进国子监的?” “一想到跟这样儿的人在同一个学校上课,本公子都要窒息了!” “可不就是晏家的走狗,因为这杂种,离公那种忠臣都被下了冤狱,离家何辜?” “他污了国子监的门楣,叉出去!” …… 慕无涯到底是个五岁孩子,哪里受得住这般歹毒的言语攻击,他苍白着脸,小身子摇摇欲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监生们把手里的书砸了过来,还有砸石头、臭鞋子的。 晏十三武功高强,要么用自己的身体挡了,要么用剑把投掷物给削了。 但,还是有一块小石子,从很偏的角度,砸中了慕无涯的左边脑门子,一串血珠流淌下来,把孩子的左边眼睛都给染红了,像是流血泪。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苍老的怒吼声传来,“一群读书人,竟聚众欺凌五岁的小师弟?” 来者正是校长伍无忌。 他收到消息,听闻慕姑娘的儿子,在国子监门口被欺负了,他立刻赶了过来。 监生们一看校长来了,赶忙低垂下头,不敢骂了,也不敢砸了。 老祭酒很生气,他扶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厉声斥责道:“每人罚五十手板,抄写《德善经》一百遍!圣人让你们存善心、修品德,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骂完了学生,骂守卫:“还有你们,玩忽职守,那样的泼皮无赖不赶走还等着过年么?!” 老祭酒牵着慕无涯,到了校长办公室,取出金疮药,给他的额头擦药。 “是老朽的疏忽,孩子你放心,那个泼皮无赖,以后不会有机会出现在国子监。” “校长,可不可以……” 涯宝抬起头,他一脸恳求地看着老祭酒,嘴唇颤抖,“不要告诉我娘。” 第73章 养活一支军队 老祭酒十分惊讶:“哎,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让家里长辈知道?” 这是慕听雪的儿子。 给国子监写了校训、又分文不取的那个才女,特意叮嘱过自己这把老骨头,帮忙照看她的孩子。 涯宝低垂下头,眼睛里尽是难堪:“我……怕她不要我了。” 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养父有多肮脏? 他可以被任何人鄙夷唾弃,唯独无法承受娘亲的疏远。 “不会的,慕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老祭酒安慰着。 。。 藏宝阁。 “已经卖出了五千副老花镜,这是款子。” 钱坦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檀木箱,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厚厚的银票,“每一副售价都是五十万,去除一成佣金后。慕姑娘清点一下。”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也是有史以来,藏宝阁经手的最大一笔生意,云煌国十年的税收,也无外乎如此了。 “不用数了,我相信贵阁的做账能力。” 慕听雪知道,肯定一毫一厘都不会少。 她正亟需一笔大钱扩充空间,两立方米真的太小了,装不了什么东西。她还想开服装店,大批量从现代购买棉衣、羽绒服、保暖衣、袜子帽子什么的,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慕家是做布匹丝绸起家的。 好几次,她陪着父亲慕宗启逛街,路过被二叔二婶霸占的慕氏布庄、绸缎行时,父亲都会难过很久。 钱坦见这位财神爷如此相信自己,顿时心花怒放:“慕姑娘放心,剩下的五千副老花镜,我们也已经投放到五大国的各个分店进行销售,最多一个月,就能把余款全部收上来。” 慕听雪颔首:“有劳了。” 回到长乐园林,她让青鸟去国子监接孩子放学。 苍壁瓶取了出来,放在桌案上。 “拓展1立方米空间,需要一百万两银子,这次赚了225000万两,先拓个一千立方米的空间吧。” 她丢了十亿银票进去。 这都不叫花钱如流水了,叫花钱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氪金成功,一千立方米的空间出现,长宽高各十米。 “也没有很大嘛,与我期待中的大仓库,还相差很远。”现代物流大仓库的建筑面积,都是一万平米起步的,高不限。 “再来一千立方米。”又消费了十亿银票。 空间拓展到了两千立方米。 慕听雪花了大头,还剩个零头,也足够她在古代挥霍好一阵子的了,毫不夸张的说,她甚至可以轻易养活一支军队!像晏泱五十万镇北军那种规模,都供得起! 当然,个人名义养私军,是要杀头的。 她不会没事找事。 “离胥跟我家涯宝抢发光玩具,害得离公入狱了,这事儿闹得轰轰烈烈,满城皆知,甚至都传到隔壁省了。这未尝不是免费的广告营销。” 慕听雪握住了玉瓶,一个意念使然,穿到了21世纪。 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于s市的公寓内。 公寓的床,毫无疑问就是古代穿越现代的固定锚点。 慕听雪没耽搁时间,租了一辆车,开往城郊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一些发光玩具,趁着这个风口浪尖,狂赚一笔。” 很快。 她就停在了批发市场一家店面门口——欣欣玩具百货。 店里陈列着数不清的移动货架,挂满了公园门口摆摊的那种发光玩具,形态各异,有小女孩儿喜欢的款式,也有小男孩儿喜欢的款。 “姑娘要发光玩具么?” 门店小姐姐,热情微笑地询问。 慕听雪问道:“我想拿点货,什么价?” 门店小姐姐见生意来了,客人还是开着小货车来的,大概率是宗大生意,便道:“您算是来对了,咱们欣欣玩具百货,是这条街品类最齐全的。有999套餐,给您约三百只发光玩具;9999套餐,给您四千只发光玩具。” 慕听雪挑眉。 999套餐,折合下来三块钱一个。 公园门口那个老奶奶,卖她三十块钱一个,她买了俩还觉得老奶奶挺可怜,到底谁是冤大头。 9999套餐的就更劲爆了,折合两块多一个,玩具行业利润高得离谱,丝毫不亚于眼镜。 “来个大套餐。” 慕听雪直接刷卡付账了9999。 小姐姐笑逐颜开,给用大纸箱包装了四千只发光玩具,有十二生肖的,有小书包的,有奥特曼孙悟空的,还有各色小灯笼,会飞的芭比娃娃…… 装载完毕。 慕听雪换了一家服装批发店,相中了保暖衣。 “古代的布其实挺贵的,丝绸一匹二三十两左右,平民肯定买不起;就算是最便宜的不染色粗棉布,一尺也要三十个铜钱,普通的庄户人家,忙碌一整年,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给家里人扯布做一件新衣。” 做了老花镜这种高端市场,衣服就做低端市场吧。 虽然尽力地帮忙赈灾,但每天还是有数百的饿殍卧倒,许多人都是冻死的,听说城外开始挖义冢,把那些雪地里冻死的尸体一具一具用席子包裹住,义冢里一处埋了。 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家做中老年保暖内衣批发的,门口还有个大喇叭。 “反季节中老年加绒保暖衣,跑量98!五百件起拿!” 第74章 媳妇儿,我来了 慕听雪进店看了,中老年款式,只有黑、白、灰、大红四色,以保暖为主,里头加的绒很厚实。 “姑娘,咱家这个保暖衣,跟街上那种一百块钱三件的,是一个质量。”店家开始推销,“步行街不少服装店做保暖衣促销活动的,都是从我这里拿货。” “只有上衣?” 慕听雪问道,“有套装么?裤子也加绒的那种。” “有啊!” 店家立刻从旁边的橱柜里,抽出几条同色系的保暖裤,“与这边的加绒上衣可以配套,裤子特别有弹性,就算是二百斤的大胖子,都能撑进去不变形。” 说着,他还向左右用力拉保暖裤的腰部,扯开了有一米多宽。 松手之后。 三秒,恢复原型。 “成套,三千套,什么价?” 慕听雪第一次,不敢拿太多,先在云煌国开一家成衣店,投进去试试水。 “成套五百套起拿,本该19块钱,但你要了三千,我们给你便宜点儿,一口价十八块,总计五万四。”店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慕听雪本也没打算,靠这个保暖衣挣钱,批发过去,是为了让云都少冻死人。 店家以为她是不满意,赶忙道:“咱们家的保暖衣用料,都是顶好的,绝对符合标准。单是材料成本,都不止十块了。您就是去别家,同等价格,也拿不到更好的质量。” 慕听雪要的就是质量:“成交。” 她刷了卡。 搁在以前医院上班的时候,她绝对不敢一次性花五万块钱买衣服;从古代倒卖古董之后,卡里还有一千多万的余额,才敢这么造。 三千套保暖衣,搬入了小货车里。 慕听雪开车回公寓。 在无人察觉的地方,自己进入车厢,把所有的货物,全都转移到了小玉瓶里头。两千立方米的空间,绰绰有余,并没装满。 “该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赶上跟孩子一起吃个早饭。” 慕听雪躺在公寓的床上,一只手捏住了玉瓶。 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手机。 看到了林红老师的一条信息:s市巨鼎古玩拍卖行,三天后有一场拍卖会,小慕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玩玩,老师可以帮你弄到一张电子邀请函。 “三天?就是云煌国三十天,还早。” 慕听雪回复了林老师一句好的感谢。 天旋地转。 神国传送。 身体仿佛化为了无数的粒子,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而后,在异世界,身体得以重塑组合,躺在了长乐园林的闺房金玉牙床上。 她已经能够精准地把握时间差,基本上传送现代一趟若干小时完成采购任务,穿回古代是第二天清晨。 窗外,大雪下得天地混沌。 屋檐下,因过年而挂上的几十盏喜庆的灯笼,在雪中昏昏红红。 沁芳轩,是家里吃饭的地方。早中晚膳,只要不是要求专门送到屋里的,都在沁芳轩吃。 慕听雪、慕宗启、慕无涯,一家三口,三代人,坐一桌儿。豆腐皮儿包子,牛乳蒸酥烙,梅花香饼,虾丸汤,小米粥,甜辣口的八宝酱菜。 早餐可以算是非常丰盛了。 慕无涯捏着个豆腐皮儿包子,就着虾丸汤,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鼓鼓的。 “今儿谁给你梳的头?鸳鸯还是青鸟,怎么还剪了刘海?” 慕听雪注意到,儿子的打扮变了,他额头宽大饱满,是有福之相,露出来很好看,所以平日里头发都是全部梳起来的,用簪子绾个团子在脑袋顶上,精神又可爱。 慕无涯吃虾丸的动作一僵,眼底划过一抹慌乱:“青鸟姐姐帮我剪的,蒙学部很多孩子都这个发型。” 慕听雪笑了:“好啊,我们涯宝也学会跟风了。” 慕无涯见状,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暗自松了口气,也跟着娘亲一起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低头呼噜呼噜猛喝了大半碗小米粥,压压惊。 慕听雪果然放过了他,咬着梅花香饼,跟父亲谈起生意来:“爹,天璇街南边儿倒数第二家有一处空铺子,我准备盘下来,开一家成衣店。” “开店?” 慕宗启差点没被一口甜辣的八宝酱菜给呛住,“不行!就算要开,也要找个旺铺,这样才能生意红红火火。天璇街南边儿倒数第二家,那可是个有名的衰铺,冷冷清清,毫无人气,才半年已经换了三个老板了,每次都是惨淡经营倒闭收场。” 他们这种做生意的,都极看重财运风水! “没事儿,女儿手里的货好。” 慕听雪并没把老爹的顾虑,放在心上。 慕宗启却有些急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呐,雪儿你再好好斟酌斟酌。卖布匹丝绸成衣之类的,为父比较有经验,纵然落魄了,之前几十年累积起来的人脉也还在。” 慕听雪看出来了,父亲是很想搭把手的,但她并不需要父亲的人脉和进货渠道。 他被二叔二婶赶出祖宅、霸占了铺子之后,总是心事重重的,脸上瘦得颧骨都暴露出来了。 “爹你放心,我有分寸。” 饭后。 “青鸟,送无涯去国子监。” “是,主子。” 慕听雪取了个狐绒帽子,罩了头,取过一把遮风雪的油伞,走了相反的方向,盘铺子去了。 慕无涯一整个早上,心都提着。 如今见娘亲忙做生意去了,没空送自己上学,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很怕娘亲跟那个泼皮无赖碰上。 在最喜欢的人面前,无论是谁,都渴望维持一个好形象。 “小少爷,您下次再偷偷自己剪头发,奴婢可不会帮着隐瞒了。”青鸟一脸无奈地瞅着端坐在对面的小团子,“仅此一次。” 她内心很有罪恶感,不愿意欺骗主子慕听雪。 但无涯少爷都当众说了,她也不好在沁芳堂让小少爷下不来台。 “好姐姐。” 慕无涯一脸感激地看着青鸟,捉住了她的手,“谢谢你,你就是天上的花仙子。” 青鸟忍俊不禁:“贫嘴贫舌,跟哪个学的。” 青鸟也的确是个小美人,喜欢侍弄花草,身上总带着一股草木幽香。就是性子冷清些,除了跟慕听雪母子在一起,其他时候很少笑。 慕无涯低头腼腆一笑,没好意思说,是跟泽宝学的。 行至国子监山脚下,涯宝刚一下车,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只见老鱼头正双手插在袖子里,背靠着一棵松树,眯着倒三角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狗杂种,可算让我蹲到你了!” 老鱼头见到慕无涯,就像疯狗见到了香喷喷的肉,露出贪婪的獠牙。 大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常嬷嬷说了,昨儿闹得不错,再接着连闹七天,把慕无涯、慕听雪名声彻底搞臭,就帮他把所有的债都给平了。 “嗯?这小娘皮长得不错,伺候你的丫头?” 老鱼头看到青鸟,眼睛放着淫光,“老子都三十了,小杂种把她孝敬给我!媳妇儿,我来了!” 第75章 老娘宰了你个活畜生 老鱼头当初在慕家做马夫,也是外院的马夫,进不得内院,自然没见过在慕大小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青鸟。 如今见了,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这小模样儿,比娼门子里的姐儿俊多了! “嘿嘿,媳妇儿。” 说着,就要上去摸青鸟的手。 “满嘴喷粪,谁是你媳妇儿!” 青鸟恼了,对这个忽然冒出来浑身酒臭味的登徒子,只有厌恶。 老鱼头没摸到小美人的手,并不气馁,舔着一张脸,又扑了过去:“媳妇儿!害什么臊,你别躲啊……老子疼你!” 在他看来,儿子院子里伺候的丫头,都该是他的通房丫头。 他想睡哪个就睡哪个。 “放开我!”青鸟吓得尖叫,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并不会武,老鱼头伸着头噘着嘴就要亲她,一双大手还探向了她胸前…… 慕无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用力捶打他。 这力道无异于蚍蜉撼树。 “十三,杀了他!” 涯宝发威了,眼睛上网着一层血丝。 晏十三本来没打算出手,他的职责只有保护慕无涯安全一条,其他人就是死了也不在他的责任范围内。但,小主子都发话了,他也只能遵从:“是。” 暗卫剑已出鞘。 “老娘宰了你个活畜生!” 慕听雪一脚踹了过去,直接把老鱼头踹飞,出手速度竟比晏十三还要快一秒。 “嘭”的一声巨响 老鱼头原地起飞,身子重重地砸在了马车的车厢上,直接把结实的车厢给砸出来一个人形的坑,疼得龇牙咧嘴,肋骨断了两根,车厢劈开的尖锐木头,直接刺入了他的后脊背,当时就血溅三尺,喷在雪地上。 晏十三面无表情地收了剑,知道已经没有他出手的必要了,后退一步,隐匿在黑暗中。 青鸟惊魂甫定,看着主子像天神下凡一样,来救她,禁不住热了眼眶。 慕无涯先是喜悦,紧接着开始慌了。 “还媳妇儿,就你这老鳖三,哪里配得上我家青鸟!” 慕听雪觉得不解气,冲着受伤倒地的老鱼头,又狠狠补了两脚,一脚踩踏在他的脸上,用力碾了碾,“还敢叫我儿子小杂种,谁给你这个老畜生的胆子!” “啊啊啊——” 老鱼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鼻梁骨山根断裂,剧痛传入脑海。 眼耳口鼻都在往外面冒血。 他虽然因为欠赌债,被追债人打过很多次,但还从没有一次这么疼的。 反正马车也被砸坏了,慕听雪随手把烂马车的一块支架木柱子给拔了起来,冲着老鱼头就是一顿“乒乒乓乓”的持续输出。 寒冬腊月的,打得她额头上都出热汗了。 “那是我儿子?你丫如果还敢来乱认亲戚,我就拍烂了你那根脏臭的细丝瓜!” 最后一下子,木柱子重重地拍在了老鱼头两腿中央,有什么东西,爆浆碎裂了。 慕无涯:“……” 国子监来上早课路过的监生们:“……” 少年们吓坏了,仿若见到了夜叉煞星,一个个魂不附体,下意识地饶远路,不敢多看慕听雪一眼,唯恐自己的丝瓜也难逃厄运。 他们昨个儿还在国子监大门口,起哄辱骂慕无涯,向慕无涯丢石子,以后可再不敢了! 慕听雪把染血的木板子往旁边一丢,走到自家儿子面前,伸出手,把他的刘海往上面一撸,暴露出额角的伤口来:“就知道你在撒谎,有事瞒着我。” 一大清早就发现了儿子的异样,但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不动声色地尾随,一探究竟。 慕无涯慌得不行:“我……” 尽管娘亲很帅,帮他报了仇,但是被抓包真的会不知所措。 “被这种无赖缠上,你不反抗,也不告诉家长,只会侧面助长无赖的欲望,让他以为你软弱可欺,更加为所欲为。”慕听雪面色严肃了起来,认真教导儿子。 慕无涯惭愧地低下头:“是儿子错了。” 慕听雪把吓坏的青鸟搀扶起来,帮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安抚道:“苦了你了,被连累。” 青鸟眼眶湿了,不住地摇头。 她并不觉得苦。 相反,唯有在慕听雪手底下做事,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至于被那个无赖摸几下,也不打紧,反正之前就被覃岭老王妃卖到青楼里一次……只要知道主子是怜惜她的就行。 “涯宝,如果你昨天就把老鱼头纠缠的事告诉我,青鸟今天就不会差点被侮辱。”慕听雪教训儿子,“你五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做错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这个年代,女子名节大过天。 青鸟是本地土著,还不到二十岁,如果是寻常未出阁的姑娘,碰到老鱼头这样儿的,估计已经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了。 慕无涯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慕听雪取出一个移动货架,上面挂着百来个发光玩具。 涯宝的眼睛瞬间瞪圆! 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宝藏! 他的那只小火车发光玩具,之前被离胥给弄坏了,难过了好久。想不到娘亲竟然还有那么多! “今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移动货架上的发光玩具都给卖了,卖得的银钱,拿去给青鸟脱奴籍。” “我可以拿到国子监里卖!好多同窗想要!” 慕无涯立刻答应下来。 五岁的小团子,开始打工了。 青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捂住了嘴巴,仿佛置身梦幻中。 脱奴籍? 在云煌国,从来没有哪个主人,愿意花巨额赎金去衙门给自己的仆人赎身脱籍的! 第76章 耍了大长公主 仆人的地位有多低呢? 就比如,老鱼头是个仆人,慕听雪暴打他,打得浑身是血,绝了他的命根子,这国子监山门下来来往往多少人看见了,有一个出来阻止么? 没有! 有一个站出来指责慕听雪心狠手辣么? 也没有。 这说明,在这群官宦子弟的潜意识认知里,打死一个仆人就像呼吸那样稀疏平常。这也是他们鄙夷慕无涯的原因所在,仆人的儿子,哪有资格跟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一同读书,这是天大的僭越! 慕听雪也知道问题根源,想让儿子不自卑,健康成长,就得让他在这群勋贵子弟中,重新树立威信。 “发光玩具,卖多少钱一个?” 慕无涯扶着移动货架,问道。 慕听雪唇角上翘:“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云煌国发光玩具的垄断商。垄断者,拥有绝对定价权。” 涯宝点了点头:“那就是我想卖多少钱一个都行咯?” 他的发光小火车,离七少爷赔偿了一百万两银子呢。 “可娘亲,如果我卖一百万两,估计最多只能在放学家长来接的时候卖出去一两个。蒙学部那些同窗身上可没有那么多钱,泽宝、游小胖的零花钱,也才几千两。” “游小胖?看来我们无涯已经在学校交到朋友了。” 慕听雪还是第一次,从儿子嘴里听到别的小朋友名字,“一百万是有点贵了,孩子消费能力有限是个大问题。发光玩具和老花镜不一样,玩具只能娱乐,老花镜却可以提升视力帮助事业。” 得到了娘亲的许可之后,慕无涯心里有数了,他推着比自己高得多的移动货架,进入了蒙学部。 这一路上,不灵不灵闪烁着七彩光的玩具,吸引了很多小朋友的目光。 甚至一些国学部十五六的少年,都没能逃过。 这些人,一路尾随着涯宝,跟到了甲班的教室,把他团团围住,不断地问价。 “你有好多宝贝哦,少说两百个了,卖给本少爷一个成不?” “对不起,我昨儿不该用书砸你的,能让一个发光老虎给我么?我可以付钱的,求你了。” “好人儿,赏小爷两个吧,小爷用传家玉扳指跟你换!” “无涯,看在咱们同班的情分上,能不能把这个闪着彩虹光的小包包卖给我,我妹妹一定会很喜欢。” …… 慕无涯卖出去的第一个发光玩具,就是七彩的塑料小手提包,卖给了游小胖五千两银子。 给游小胖激动得,当场嚎叫:“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亲哥!涯哥你指东,小胖我绝不往西!” 他是给亲妹妹买的过年礼物。 没错,游小胖是个终极妹控,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想着他妹子。 第二件发光玩具,孙悟空:“送给你,泽宝,过年好。” 晏泽高高兴兴地接过:“嘿嘿,放学来我家玩儿,昨儿我从太后姑奶奶宫里,带了好吃的回来,咱们一起吃。” 由于第一件成交价是五千两银子。 剩下的二百个发光玩具,也就是这个价了,基本上在五分钟之内,被哄抢一空! 小少爷们身上,千两银子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也支持以物易物,有十几个缺心眼儿的小子,甚至直接用随身携带的传家宝来换。 慕无涯数了数,二百个,卖了一百万两,还有十来个玉佩、扳指、护心镜、金钥匙什么的。 就剩最后一只玩具了。 被慕无涯捏在手里舍不得卖——会发光的玩具光剑。 他自个儿玩得爱不释手,外形看跟普通的长剑没区别,但是握住剑柄,按一下按钮,剑身就会发光,在空中挥舞几下,从蓝光变成紫光,又变成金光。 材质是塑料的,根本不会伤到人。 这东西,对于古代小朋友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能把这把光剑卖给小爷么?” 离胥在犹豫了很久,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问了。 晏泽撇他一眼,一把将人推了出去:“滚滚滚,卖给谁也不卖给你。” 泽宝摆出了保护弟弟的架势来。 离胥这可太没脸了,臊得脖子耳朵都红了,高声嚷嚷:“他都卖给别人那么多了,凭什么不能把最后这个卖给小爷?” 慕无涯一声冷哼。 自上次之后,跟离胥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抬起右手,上头还包扎着纱布:“就凭这个。” 离胥沉默了。 七少爷郁结于心,有脾气了。 放学后回到家,他在离公府摔了不少东西撒气,还把房间里伺候的十几个丫鬟婆子,挨个骂了一遍,骂的她们跪在地上一边掌自己的嘴一边淅淅沥沥地哭。 “我家胥哥儿,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直接惊动了竭湖大长公主,她溺爱幼子,满脸忧急。 “娘!” 离胥见到她,立刻踩着一地的碎瓷、碎玉,跑过来,一脑袋扎进了大长公主怀里,“慕无涯他欺负我,他在国子监卖发光玩具,卖给别人两百来个,却一个也不肯卖我!” 竭湖大长公主微微蹙眉,她轻轻拍着小儿子的后背,问道:“就是咱们赔偿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天价玩具?” 卖出去两百个? 那么多? 每个都是一百万的售价么?不应该啊,云都能一次性拿出百万两银票的世家,二十顶天了。 “慕无涯他娘坑我们呢,要咱们家赔偿一百万,说是藏宝阁的首席鉴宝师估价这么高,可她儿子在国子监摆摊儿,一只玩具就卖五千两!” 离胥心中万般委屈,化作一声响亮的哭嚎,“就是五千两,也不肯卖我。” 大长公主怔在原地,遭到了一百万点伤害,似旱天惊雷,冰雹打头:“可恨!可恨至极!” 她还从没被这么耍过。 能从她谢青湖手里坑钱,古往今来,慕听雪还是头一个! 大长公主掌中馈,离公府上下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擅理财,三十多年离家的财富翻了两倍;擅经营,离家的铺子经了她的手都是盈利的,生意红火蒸蒸日上。 这一回,却栽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焉能不震怒! “五千两的东西,她要我们一百万!怎么能有这么黑心烂肺的女人!”竭湖大长公主猛地退倒了房间正中央的铜壶滴漏,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常嬷嬷呢?让那个老鱼头加紧些,本公主要让他们母子身败名裂!” 常嬷嬷一脸苦相,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老鱼头怕是不成了,他被慕听雪打得……成公公了。” 第77章 表白情诗 “你说什么?” 大长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常嬷嬷打了个冷颤,跪着头顶到了地面,又说了一遍:“奴婢今儿去瞧了老鱼头,他就剩一口气,已经是鱼公公了。” 殖器,主繁衍后代,就是“宫”。 去了子孙根殖器,就是宫刑。 太监之所以是公公,就是因为“公”谐音“宫”,鱼公公,黄公公,这么叫,代表他们曾经有“宫”。 竭湖大长公主听了这话,脸色极难看:“她倒是心狠手辣,这么快就拔了咱们放的钉子。” 还把那个无赖给阉了。 好手段。 “那,老鱼头怎么处置?任由他这么死了么?”常嬷嬷拿不了主意。 “你既叫了他一声鱼公公,便送进宫里吧。” 大长公主这一口郁气,像是从腹内极深处叹出来的,“平了他的赌债,让他死心塌地。再好生训练一下,等他伤好了,送栖凰宫去伺候。” 常嬷嬷面露难色:“栖凰宫,怕是不好再送人进去了。” 大长公主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常嬷嬷吓得浑身冷汗,不敢吱声。 好在靖羽公世子离渊出现,出了个好主意,替常嬷嬷解了围。 “母亲,栖凰宫咱们送了几回了,那边儿应该也有所察觉,防着咱们呢。不如……不如送去暖心阁吧,小陛下身边,也没有个实心实意的人伺候,而且他也经常出入栖凰宫,向晏太后请安。”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渊儿这个主意不错。” 她一直以来,都把注押在了覃岭王谢邑身上。 压根没把晏泱从谢氏皇族宗室里挑的那个小傀儡谢玄宸放在眼里。 但,嫡长子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小皇帝也未尝不是一颗可操纵的棋子,先安插个眼线,适时地让眼线在小皇帝跟前说说闲话。 离渊扶着病弱的母亲:“先把暖心阁的火添了,日后好烧他们晏氏自己身上。” 离胥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母亲,发现这俩人的对话,自己这个宝宝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 涯宝卖玩具,赚了百万两银子,一部分拿去给青鸟脱了奴籍。 慕听雪统共就两个贴身丫头,从慕家祖宅搬出来之后,一个鸳鸯一个青鸟,都忠心耿耿地跟着她,寸步不离地帮忙照顾高血压的父亲和年幼的儿子,既帮青鸟脱了籍,断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隔日,她帮鸳鸯也脱了奴籍。 “你以后不是奴身了,日后在这长乐园林里住着,无须动不动就跪。” 慕听雪微笑道。 鸳鸯对她十分尊礼,欠着腰道:“大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丫头们纵然已是平民,也万万不敢忘了这份恩情,定竭尽所能照顾老爷和少爷。” 慕听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刚盘下来的铺子在装修,父亲不放心亲自监管,你且跟着他照看他周全,提醒他按时吃药。我得进宫一趟,替太后复诊。” “是。” 鸳鸯应下,当即取了慕老爷每日需要吃的降压药分量,去天璇街上倒数第二家的铺子去了。 慕听雪入了宫。 她只是个女医,不能在宫内乘车,只能沿着太液池边靠着东南禁墙的宫道石阶,一步步走过去。 栖凰宫。 “慕姑娘来了,这两日太后娘娘一直念着你呢。” 大宫女月词见她来,浅笑着迎上,那笑容算不上多热情,也不至于太疏离。 她从殿门玄关的橱柜里,取出一个掸子,替慕听雪掸去了头上和身上的落雪,“还请姑娘到东边的暖室候着吧,太后娘娘正在考察圣上的功课,至少一炷香之后才能得空。” 慕听雪挑眉。 圣上? 是指那个傀儡小皇帝?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肤白貌美、雌雄莫辨的病弱少年身影来。明明得了极严重的风寒,皇宫上下却无一人问津,就连暖心阁里一个老嬷嬷都能给他脸色瞧,皇帝当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对了,她还答应了要给小皇帝拆线呢,算算愈合时间也今儿也差不多了。 “慕姑娘吃一盏温酒,驱驱寒。” 月词送上来一壶暖酒,摆好了玉杯,“栖凰宫西边儿雪压塌了一处精舍屋檐,下头的小太监们粗笨,我还得去帮忙处理,慕姑娘自便。” 说完,就走了。 慕听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晏太后这位管家的大宫女,有操不完的心,既要接待客人,又要奉太后懿旨给小皇帝送茶花盆栽,还要管着偌大栖凰宫的殿宇修缮。 可能是走的太急。 月词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掉在了暖阁左拐走廊的墙角。 慕听雪上前捡了起来,发现荷包上绣着一轮明月,还配着一行诗—— “此心昭昭若明月,千山历行,向你独行。” 她默念了出来,立刻领会,“明月,月词,这不是表白的情诗么。” 荷包的穗子,是漂亮的孔雀线。 慕听雪把荷包放回原位,她寻思着,月词发现荷包丢了,自己会回来寻的:“可能是她家乡的青梅竹马什么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女都是可怜人。” 她干脆做个睁眼瞎,假装什么也没瞧见便是了。 慕听雪没喝酒,她是标准的一杯倒,也从没想过去训练自己的酒量。医学生都知道,酒量后天是练不出来的,每个人肝脏内的解酒酶,是天生基因注定的,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强行训练酒量,只会落得酒精肝、肝硬化、肝癌。 本以为要等一炷香。 谁知道,小皇帝过于聪慧,晏太后考察课业,他对答如流,不到五分钟就从里面出来了。 而东边暖阁的这条长廊,是必经路。 谢玄宸如幽灵一般,灰蒙蒙地走了过来,黑色的瞳孔似深井死水,长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袭碧翠绸裙的慕听雪。 那一瞬间。 就仿佛黑白水墨画的世界,忽然间变得青山翠绿,她似草上的露珠,在曙光中,比珍珠还要晶莹明亮。 谢玄宸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又见面了。” 第78章 陛下是真龙天子 他原本是快病死的人,因她一次治疗相助,万幸捡回了一条命。 谢玄宸虽是皇族宗室,但爷爷参与八王之乱站错队就已经把爵位弄丢了,父母那一辈只混上个九品芝麻小官,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平民,父亲就是感染了重度风寒去世的,还传染给了母亲,至亲死了个干净。 摄政王晏泱五年前在一众宗室子弟中选中了他,无非是觉得他年纪小、无背景好拿捏。 十岁的时候,谢玄宸穷得要饭,父母的棺材板钱都凑不出。 如今十五岁了,本以为过继到先帝名下,能够荣华富贵九五之尊。谁曾想,竟是跳到另一个恐怖的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煎熬着! “陛下万岁,圣体安否?” 慕听雪行了一礼,关怀了一下对方的身体。 上一次在暖心阁,她猜出了小皇帝的身份,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一次却万万不行了,因为美少年身上穿着的是玄色金线龙袍,头戴冕旒礼冠。 谢玄宸心情雀跃,赶忙上前亲自扶着她的胳膊:“地上凉,姐姐起来说话,我……朕已经大好了。” 慕听雪有些惶恐:“栖煌宫人多眼杂,陛下这么称呼臣女,怕是不妥。” 虽然被漂亮少年叫姐姐,心里美滋滋,但双方身份地位实在差距太大。 小皇帝的姐姐,那不是公主么? 这可不兴叫。 谢玄宸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失落,他压低了声音嘟哝:“可是姐姐救了我的命。” 那委屈的小眼神,像是某种毛绒小动物。 慕听雪的一颗心,都禁不住软了下来:“让臣女看看陛下的伤势。” 谢玄宸立刻进了暖阁。 他盘腿坐在温暖的蒲团上,把自己受过伤做过缝合手术的那只胳膊,放在了案几上,撩开龙袍的袖子,任由她检查。 “这几日,伤口有没有红肿热痛?”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取出了换药包,小镊子,拆线剪刀。 “没有。”小皇帝很乖巧地回答。 慕听雪先给自己的双手用酒精消了个毒,确定这少年缝合伤口处并没有脓性分泌物,创面无任何感染症状,就开始用碘伏棉球围绕着伤切口处,一圈圈地消毒皮肤。 她专注地用镊子,拉住了埋在皮肉里的一小截缝合线,用剪刀剪断。 最后,用镊子向剪断的一侧,拉出缝合线。 “疼么?” “不疼。”小皇帝坐得笔直板正,伤口缝合处,传来的细微疼痛,根本不足道。 被她这样认真地对待,是一种享受。 全部拆除之后,慕听雪又给他的患处消毒一遍,双氧水清理残余的少量血块,上了药,用无菌的纱布敷料覆盖,胶布固定。 “好了。” 慕听雪下达医嘱,“不要让伤口部位沾水,恢复期间多吃点鸡蛋,苹果,还是要忌口辛辣食物。再过两三天,如果没有出现红肿,很快就能痊愈。” 她取出一小盒维生素e乳,递了过去,“这个涂抹外用,可以淡化疤痕。” 皇宫里规矩多,好像挺忌讳留疤痕。 谢玄宸握住了膏药,心口暖烘烘的:“谢谢姐姐。” 五年了,她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帮他的人。 晏太后的宫女,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她纵然可以出入栖煌宫,为太后诊脉,但肯定不是太后命令她来给自己治病的,一切皆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谢玄宸从腰间,摸出来一个手雕的小鸟,递给了慕听雪:“送你的。” 慕听雪眼前一亮:“这小肥啾挺可爱的,谢陛下赏赐。” 胖乎乎的,木雕小手工,看着就很治愈。 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纵然在皇宫里被压抑着,还是存着些未泯的童心。 礼尚往来,慕听雪从宽阔的袖子里,摸到了苍壁瓶,取出了一只发光玩具:“这个送给陛下,新年快乐。” 谢玄宸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条五爪苍龙,质地很轻,形态栩栩如生,游龙夭骄,有睥睨天下之势,闪烁着金光。 他才刚碰了一下龙角,触碰了开关,金龙变成了青龙,青光熠熠! 小皇帝的呼吸都屏住了,这比变戏法还刺激——这条龙竟自己飞起来了,东方青龙又变成了紫气升腾的紫龙,龙爪还会动! 赤金黄绿青蓝紫。 发光生肖龙玩具,接连不断地变换着光彩,闪得小皇帝目不暇接:“真的要送给朕么?” 这一看就不是俗物,珍贵非常。 和那只拙劣的手工木雕小鸟一比,他都禁不住脸红。 “陛下是真龙天子,这东西,自然最配你。” 慕听雪蒙他喊了好几声“姐姐”,如果不做点姐姐该做的事儿,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过年了姐姐不得给美少年弟弟买个玩具,送点糖果什么的。 历史上,像谢玄宸这样儿的傀儡小皇帝,在宫里的日子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跟坐牢一样。别人家的孩子十岁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十岁就环狼饲虎,没有娱乐,没有享受,没有自由,没有健康,甚至,不允许拥有自我意志。 他的日子太苦了。 慕听雪抓出一把巧克力,塞进了他手里:“今儿是小年,吃灶王糖。” 当然。 她是个俗人,也有私心。不想得罪小皇帝,能结交就结交。 晏氏外戚专权,根据历史的车轮轨迹,被清算只是早晚的事。 吕雉专权,她的家族最终被满门抄斩;西汉最著名的太后王政君,侄子王莽篡位最后被分尸,头骨刷上油漆做成了收藏品;就连红楼梦里,贵妃贾元春一死,贾家也是立刻垮台,树倒猢狲散。 谁也无法肯定,小皇帝就永远只是个无作为的傀儡,更何况他本身功课就做得很好,并非愚笨朽木。满朝文武六部九卿,还有诸多勋贵、簪缨世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谢氏皇族被晏家外戚名不正言不顺地取代。 谢玄宸一手抓糖,一手捏着发光玩具,感到颇为幸福。 宫里的景阳钟敲响一百零八下,齐奏仙乐,炮竹炸响恭迎小年,都远不及她那一句“陛下是真龙天子”震耳欲聋! 第79章 太后同款保暖衣,爆火 晏太后召见。 慕听雪依照惯例,为她做艾灸驱寒。 她从小药箱里拿出两根艾条,走到银炭火盆边点燃,回到榻边,抽下了太后颈后发髻上的祖母绿簪子,分拨开颈后的头发,看准了大椎穴,灸了下去。 晏太后操劳了一上午的国事,又亲自过问了小皇帝的功课,此刻已经很累了。她有些干裂的唇,慢慢张开,艾灸之后,长长地自腹中吐出一口寒气。 再次睁开双目,已不见疲惫,增添了许多光亮,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 当值太监黄公公,把一杯盖碗人参茶捧了过来。 慕听雪接过,亲自服侍着晏太后坐起身,喝口茶润润喉头,补补身。 黄公公笑眯眯的,因为曾经去慕家宣读册封诰命懿旨,收了慕听雪四千两的孝敬,所以对她很是和气,那眼神慈爱的就像是在看自个儿的闺女:“太后娘娘知道姑娘喜欢吃冰糖酥,特意嘱咐了御膳房做了好几种夹心的,早就在案几上备着了。” “谢太后娘娘赏赐。” 这也是她喜欢来宫里的原因之一。 栖凰宫的冰糖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晏太后喝着人参热茶,看着慕听雪开心地拿起一块核桃夹心的冰糖酥,吃得津津有味,老人家内心深处涌起了别样的满足:“哀家的身子,自由你负责调理以来,舒坦多了。听雪啊,你若在外头遇到什么委屈,着实说便是,哀家替你做主。” 慕听雪站起来,向太后欠身拱了下手:“太后娘娘如天之仁,圣德巍巍,已经帮了臣女和犬子诸多。” 国子监那事儿,如果最后没有晏太后打击了离公府,怕是很难善了。 “今儿是小年,大吉大喜的日子,臣女有一物,敬献给太后。” “哦?” 晏太后心情很好,她穿着厚重的棉袄,外头又套着厚实的皮裘大氅,保暖归保暖,但行动起来多少有些不轻便,便也不太爱动了。东西让黄公公呈上来。 精致的木盒打开,是一套正红色的羊绒保暖衣。 太后没见过保暖衣,她宫里的衣柜里,冬季的衣服,多是些厚绸缎大衫,要么是各种对襟袄子,狐狸皮、狼皮、貂皮的围脖领子,体积都很大,占地方,像这般轻便贴身的衣物,瞧着便觉着稀奇。 “这是春夏的衣物?花纹倒是不错,质地也柔软。” 这一套,不是慕听雪十八块钱一套批发的普通款,而是六十九一套的高级款,也是从同一家批发店里拿的,就拿了三套。 “回禀太后娘娘,就是冬季的保暖衣。”慕听雪微微一笑,“您可以试穿一下,它的保暖效果极佳,又很是轻便,可以代替厚重的大棉袄。” “当真?” 晏太后面露喜色,“画诗,伺候哀家宽衣。” “奴婢在。” 玉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锦绣宫装的女子。 她有些嫌弃地撇了那保暖衣一眼,觉得一点儿也不华丽,与太后素日的风格完全不匹配:“老祖宗,您如果冷了,奴婢便为您添一件厚棉金织夹衣。若是换上这薄薄来历不明的衣物,一个不小心着凉了,就不好了。” 慕听雪认出,这不是上次阻止自己给太后艾灸的宫女么? 这会儿又对她敬献的保暖衣指指点点的。 “轻薄也可以比厚棉服更加保暖。”她开口辩驳。 “你一个小小医女进献的衣服,还能比户部尚书家的千金陆小姐亲手缝制的金织棉夹衣更好了?”画诗一声轻哼,手里捧着一件棉服,“这可是陆小姐进献给太后娘娘的贺岁年礼,早上刚送来,上头还绣了五百个寿字。” 慕听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 她有密集恐惧症。 户部尚书,她知道,晏泱父亲的徒弟,晏党核心人物。陆小姐名声在外,绣工据说云都第一,给晏太后亲手做衣服作为贺岁年礼,也是情理之中。 晏太后:“陆丫头绣的衣服,自然不错,不过哀家更想试试听雪这件。” 画诗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寿字金织夹衣,放在一旁。 很快。 太后张开双臂,让宫女伺候着,换上了保暖衣。 “果然很暖和!” 晏太后动了动胳膊,没有那种讨厌的被棉服掣肘的感觉,“贴身又轻便,好,好,好。” 接连三个好字,可谓是心花怒放。 画诗给太后额外批了件外袍,气得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了,跪在前头,替太后把腰带系上。 什么啊。 太后就是偏心,那么烂的衣服都能夸。 慕听雪道:“这保暖衣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能得您喜欢,是它的造化。” 。。 铺子装修好了,慕老爷子亲自题名——织锦楼。 “雪儿,我就说这铺子风水不好,这都开张半日了,一个客人也没有。” 慕宗启有些坐不住了。 “您别急啊,马上就能生意火爆。” 慕听雪写好广告牌的最后一笔,一块木牌竖起,用簪花小楷书写着——太后娘娘同款保暖衣,五十文一套,保您三冬暖春不寒 广告牌一抬出门口立着,立刻引来了好几道目光。 “这家衰店,我记得之前是卖书的,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老板赔得裤衩都不剩了。” “嗬,好大的口气,太后娘娘同款!” “什么保暖衣,晏太后都穿。这新店家敢打着太后的旗号,不怕被砍头么?” “走,进去看看。” …… 空荡荡的店面,顿时进来了十几个客人,大多是平民,满是好奇的盯着那三千套保暖衣。 店中间摆着三套,专门给人试穿的。 “这么薄的衣服,还能冬天保暖?” 一开始,客人们是持怀疑态度的,直到他们一脸不屑地亲自去试了,从试衣间推门出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立刻掏钱。 “店家,要一套!穿这个干活轻便啊,棉衣厚重又贵!” 才五十文。 这是什么概念? 做一件棉衣,至少需要四尺的布,一尺最差不染色的粗棉布都要三十个铜钱,再加上内填的棉花、针线、手工费,至少二百个铜钱! “呦,才五十个铜钱,太良心了,给我媳妇儿也整一套过年穿。”一个刚从码头上工回来的大汉,满脸憨厚的笑,从褡裢里头摸出一百个铜钱来。 像他们这种穷苦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家里的媳妇儿小子闺女,无不盼望着当家的到了过年这几天,能给几口好吃的填饱肚子,能给添件暖衣度过这个寒冬。 “可不,街头慕氏布庄,一匹好布要十五吊钱,这雪灾天到处催债的,谁买得起哦。” 酒香不怕巷子深。 底层人民群众的传播能力,也是杠杠的,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整条天璇街都知道了五十个铜钱的极品保暖衣了,涌来了一大堆客人。 慕听雪眼见着,三千套保暖衣,在极短的时间内卖空:“不好,货进少了。” 店里挤着百来个客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裳,或者破棉鞋,一双双焦急又充满期待的眼睛,瞅着她。 “老板,保暖衣还有么?俺也想试试太后同款。” “五十个铜钱,我凑出来了啊,就等着在您这拿了衣服,回家给我老寒腿的父亲穿呢。” “老板,您倒是说话啊!买不到咱们可就赖在你店里不走了啊。” 第80章 给她泼红油漆! “诸位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慕听雪咳嗽了一声,闹哄哄的织锦楼,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首先,今天是开业第一天,很高兴大家对保暖衣的厚爱,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所以货空了。你们现在就回家去,休息一晚,明天大清早再来,一定能买到!” 一夜的功夫,足够穿回现代进货了。 这次,至少要拿万套了。 “楼主是赈灾的慕大姑娘吧!” 有人认出她来了,“我相信慕大姑娘的人品。”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听雪,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贫穷面孔上,浮现出激动、崇敬、感恩的情绪来。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去慕听雪搭建的粥棚排过队。 就算本人没去过,亲戚朋友也去过。 灾年,再加上官员搜刮民财,云煌国的百姓可谓是苦不堪言,多少人死于苛政重税,多少人死于饥寒。灾民闹得太厉害,内阁才不得不把覃岭王推举出来赈灾,那个狗屁王爷还抠门的要死,自己娶妾花费巨额银子,给灾民喝特别稀的米粥,唯有慕姑娘是真心为他们这些老百姓着想的,给他们饱饭吃,还给卖给他们特别便宜的保暖衣过冬。 客人们都走了,慕宗启关店打样。 慕听雪回家之后,告诉父亲自己太累了,要早睡。 她反锁了闺房的门,握着玉瓶小空间,就传回21世纪的老家了。 啥也不干,立刻租了辆货车,直奔s市城郊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找到之前那家专门做保暖衣批发的店。 “呦,姑娘又来了。” “老板,再给我来五万套保暖衣。” “多少?”店主以为自己听错了,啃了一半的炸鸡,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五万,有现货么?” “嗨,姑娘您这是要把我的小仓库给清空啊!”店主喜笑颜开,手忙脚乱地擦了下唇角的油,“有!那必须有!” “有折扣么?”慕听雪问道。 “跑那么大的量,就再给您打个骨折,十六块钱一套,如何?”店主双眼放光,“不过,姑娘后面有需要,还是得来我这儿啊。” “可以。” 慕听雪一口应下,“你也得保证,或许所有的保暖衣质量,跟之前的三千件相同。” “您放心!我老舅就是开衣服制作工厂的,要多少件的单子,都能给你弄下来!而且用的是好面料、好绒。”店主仿佛看到了一尊财神爷。 五万件保暖衣,总共付账八十万rb。 慕听雪发现,这些钱,渐渐地都成了数字……大手大脚地挥霍几次,就麻木了。 。。 隔日。 慕听雪携带着玉瓶空间里的五万套保暖衣,强势杀回。 织锦楼客满为患。 甚至排队都排到了天璇街的街口。不止附近的居民,甚至七八条街外的城民,听到了五十个铜钱物美价廉的保暖衣消息,都纷纷赶了过来。 那场面,跟超市大妈抢打折鸡蛋差不多。 天璇街街口,就有一家慕氏布庄,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负责管这家店的掌柜臭着一张脸,伸出头,频频向那条巨长的队伍张望:“怎么了啊这都是,客人都不来了?这是不打算过年了?往年这几天,都是棉布、棉衣卖得最好的时候。” 店里一个专门量尺寸定做成衣的绣娘,叹了口气:“街里头开了一家新店,卖什么保暖衣,比咱便宜。” “呵,咱们慕氏可是垄断了整个云都的布匹、丝绸行业的,哪个胆子这么肥,敢跟咱们搞价格战,就不怕血亏么?” 掌柜的十分不屑。 他是慕家二奶奶顾花奴的娘家兄弟,顾顺溜。 二老爷慕宗图把大老爷慕宗启给赶走了,当上了慕家新任家主,自己靠着二奶奶的关系被提拔上来了,天璇街片区的布庄、丝绸铺子、成衣店,都归他管。 绣娘放下针线,回答道:“听说,就是之前被赶出慕家祖宅的慕大小姐开的。” 顾顺溜捋了捋黑软浓密的长须:“呦呵,这是冲着二奶奶和二老爷来的!她便宜多少?” “五十个铜钱。” “什么?”顾顺溜一张脸都扭曲了,高声怒道,“一件棉衣,哪怕用最便宜的棉布和棉花,成本价也至少一百个铜钱啊!她该不会是用的草,塞到发臭的破烂布里头,做出来的保暖棉衣吧。” 绣娘不敢说话了,低垂下头。 她自己也偷偷买了一套,可暖和呢,弹性贼好,她家男人好吃懒做两百多斤的大胖子,都穿得进去,特别省布料。胖子做衣服都比别人多扯二尺布。 顾顺溜把情况,告诉了妹妹顾花奴。 顾花奴气势汹汹地就杀过来了:“那小贱人还没饿死呢,哪来的钱,竟然还开上成衣铺子了!” 顾顺溜:“该不会是分家的时候,他们大房偷偷藏私房钱,没分干净吧?” “哼!” 顾花奴一拍桌子,桌上的瓷茶杯,都震翻了,拍出一片水渍来,“本来灾年老百姓手里钱就少,慕家织造行的仓库里堆积着好些布卖不出去,织工、织娘上个月的工钱还欠着呢,棉布的价格咱们再降可就要亏本了。” 顾顺溜见妹子发愁,便一狠心:“那咱们雇一些人,把慕听雪的织锦楼给砸了,让她再不能玩阴的。五十铜钱一套棉衣,她不要命啦!” 顾花奴:“给她泼红油漆!” 第81章 奉旨赈灾 这年头,所谓商战,往往采用最朴实的手段。 没多久,顾顺溜就带着一票混混,拿着铁棍,提着红油漆,往织锦楼的方向去了。 闹饥荒的年代,这种无所事事的混子,简直不要太好找,数量不要太多,随便给几个子儿,别说是砸店了,就算是要去杀人,他们都敢干! “唉唉唉,让开。” 顾顺溜在最前方开道,本身就身宽体胖的,用力一推搡,织锦楼门口两个瘦弱佝偻的农民就被他给推地上趴着了。 “这家店里有脏东西,都不许进去买衣服!” 两个混混,手里的铁棍,哐哐啷啷地就砸过去了。 店门口屋檐下的一排火红喜庆的灯笼,立刻就被铁棍戳了对穿。那个写着“太后娘娘同款”的竖牌,也被砸得稀烂。 “给我泼!” 顾顺溜一抬手。 三桶红油漆,就泼在了织锦楼的外墙壁上,像是涂了层血,滴滴答答特别渗人。 排队的大多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满脸惊惧。有靠得近倒霉的,甚至被连带着泼了半身的红油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们丧良心,竟然来砸慕姑娘的店!”一个老姨嚎啕大哭。 “我,我跟你们拼啦!”一个瘦弱的孩子,蹲下身子,搬起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往顾顺溜的方向用力砸了过去。 “遭天谴啊!烂了心肝的下作东西!” …… 慕听雪听到动静,赶忙从店里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场世纪大混战。 来闹事砸店的,甚至连店门都没进去,就被义愤填膺的排队客人们团团围住,又是臭骂,又是狂殴,臭鸡蛋臭鞋子脏烂的雪球,一股脑儿的都丢了过去。 饶是这般混乱的场景,慕听雪也一眼瞧见了闹事人群中的顾花奴。 “原来是她。” 从开这家铺子的那刻起,慕听雪就猜到了慕家二房的人,早晚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来得竟然这般快,“二婶子,你自己铺子里的布卖不出去,就来砸我的铺子,你昏了头了?” 擒贼先擒王。 她一个健步上去,左勾拳锤飞了一个混混,右腿踹开一个泼油漆的,身影鬼魅,要赢捉小鸡一样,死死地抓住了顾花奴的衣服领子,拽了过来。 顾花奴尖叫挣扎:“放开我!我是慕氏织造行的当家主母,你不配姓慕,竟然抢本家的生意!我呸!” 慕听雪脑袋一歪。 那一口浓痰,就这么飞到了身后顾顺溜的脸上。 场面逐渐失控。 慕听雪不是打不过混混,也不是骂不过顾花奴,问题在于,周围百来个排队的客人都被卷进来了,他们也动起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列整齐的战马疾驰而来。 马上都是跨刀执枪的镇北军,穿着镶铁嵌钉的甲胄,为首者正是镇北大都督晏泱,他的头盔上缀着红缨,外黑内红的大氅披风,在寒风中向后翻飞,呵气成冰。 “住手。” 只需两个字,就宛如在闹哄哄的天璇街上,响彻一记惊雷。 顾顺溜被镇北军的威煞吓得腿软,他带来的那群泼油漆的混混,也一个个脸色苍白,不敢再砸店,更不敢再殴打排队买保暖衣的客人。 顾花奴直哆嗦,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殿……殿下,误会,都是误会。” 晏泱目光一凌:“慕听雪奉太后懿旨,开织锦楼,为全程受灾百姓发放底价保暖衣,凡有阻碍破坏者,一律以抗旨罪论处!” 战马上的骑兵,纷纷下马。 把闹事的混混,以及顾顺溜、顾花奴兄妹都给扣押了起来,镣铐枷锁加身。 顾花奴吓得魂魄齐飞:“抗……抗旨?” 那可是要全家抄斩的! 那小贱人开个店,怎么就成了奉旨赈灾了?这也太离谱了! “慕听雪,你害我!”顾花奴满心的怨气、委屈,冲着她哭喊,“你既是奉旨赈灾,为何不明说?你就是故意设局,诱其他丝绸布匹商家入坑,好一网打尽,你好狠毒的心肠!” 慕听雪都懵了。 奉旨赈灾?她怎么不知道啊。 昨儿她还去了晏太后的栖凰宫里,太后娘娘也没有宣读这道懿旨啊,保暖衣的确是献给了太后一件,但纯粹是为了给老板送过年礼,顺便蹭个免费广告。 这道旨——该不会是晏泱随口胡诌的吧? 她疑惑地看向某摄政王。 摄政王目光坦荡:“抗旨不遵者,下昭狱。” 闹事的全部被抓起来,送到昭狱,严刑拷打去了。 顾花奴、顾顺溜兄妹,真的是满肚子的苦楚,这辈子差不多也到尽头了。 很快。 一场骚乱,就被摄政王的军队平息了。 慕听雪心存感激,把摄政王邀请到了店里坐坐,奉上了好茶招待,摆了个糖果盘子,糖果来自21世纪,有酒精巧克力、椰子糖、鲜乳球夹心、水果硬糖、薄荷球。 过年嘛,总得有点过年的气氛。 古代的粘牙糖瓜,她吃不惯,这次回去搬运五万套保暖衣的时候,顺便从超市称了十斤糖果。 “殿下吃糖。此番帮了臣女大忙,感激不尽。” 慕听雪表达了谢意。 “应该是本王谢你,太后娘娘借了你的名,有德惠于天下。”晏泱随便挑了个颜色清爽的薄荷球,刚一入喉,清凉感充斥着有些上火的咽喉,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味道有些像秋梨膏糖,没那么冲,甜味也没那么腻。 慕听雪听明白了,摄政王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既帮她解了围出了气,名正言顺地把二婶子顾花奴那一大家子一网打尽,又为太后娘娘赢得了民心,累积了声望。 就算晏太后压根没颁布这道懿旨,事后也肯定会欢喜满意地认下来! 最终结果——她成了朝廷认证的皇商,晏太后又担了个发放低价保暖衣赈灾、体恤天下苍生的美名。 慕听雪肃然起敬,不愧是第一权臣,她起身一拱手:“受教了。” 废话不多说,赶紧给摄政王殿下打包了二斤糖果,“过年了,拿回家给泽宝吃,都是我家乡的土特产,云都的店里买不到这些新鲜口味儿。” 摄政王提着二斤糖果,心口沉甸甸暖融融的。 她果然很疼他们俩的孩子。 “顾花奴抗旨,会被砍头么?”慕听雪问道。 “嗯。” 晏泱颔首,薄唇如刃,“不出意外,满门抄斩。” 慕听雪一口柠檬水喷了出来:“满……满门?那我和我爹岂不是也算进去了?” 顾花奴进去了,二叔慕宗启,肯定也要牵连进去坐牢。 “你们不是已经分家了?” 晏泱分的很清。 媳妇儿和岳父大人,决不能牵连进去! “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整顿一下云都的富商巨贾,多年偷瞒赋税,不上缴朝廷和户部,诛之以儆效尤!” 第82章 抄家问斩 偷税漏税? 好家伙!这个罪名,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朝代,都必须要严惩! 慕听雪自己也开了店做生意,知道云煌国的商业税,市税十取一,也就是上缴营业额的百分之十,这一项其实和现代商税比起来,已经很低了。 但,问题出在其他杂税上,除了市税,关于茶叶、瓷器、丝绸、盐铁、船舶等一些特定的项目,还会额外征收税赋。那些有钱的富商,做生意基本上都绕不开这几项。 其他商人怎么样慕听雪不知道,但是她老爹慕宗启,这么多年来为宫廷供奉丝绸,接的大单子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宫里织造局的,走的是明路,安分守己,从不敢少交一分一毫的税钱。 “慕光图,有偷瞒赋税?” 二叔那边,说实在的,算不得光彩。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就在偷偷从事暴利的人口买卖了,培养瘦马。 “他接手慕氏织造行一个月,上缴给朝廷和户部的税银,比之前低了五倍。”晏泱神色一沉,“上午户部尚书陆大人,给内阁上了奏疏,罗列了城内三十四名巨富商贾偷瞒赋税的数额,累积竟达八百万之巨。” 慕听雪顿悟,朝廷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国库空虚,让户部尚书抓到了富商偷税漏税的小辫子,那不得大刀阔斧的整肃! 幸好。 分家了。 她和父亲及时抽身,不会被波及。 “把该抄的给抄了,赋税该交的给交了,朝廷各部堂官员的欠俸,还有军队欠着的军饷,就都能发上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摄政王的脸上,浮现忧重之色。 慕听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到朝廷财政如此吃紧。” 原本以为,只是雪灾拿不出赈灾的钱,谁曾想官员的俸禄也发不上,军队的士兵饷银也没有着落。 云煌国已是千疮百孔。 “还不是因为先帝大兴土木,把国库都给搬空了。” 提起那个人,晏泱难掩厌恶,“先帝信佛,大兴佛寺,在位期间,每年都要兴建至少五座佛寺,同时修建宫殿自己享受。石材用的都是大理石花岗岩,木材用的都是最贵的檀木和红木,黄金都运去铸造佛像了,工程款像流水一样批给工部,再厚的家底,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慕听雪听得心惊。 说实在的,她不喜欢佛教。 乱世道士下山拯救苍生,僧人却关门避祸。就连打鬼子的时候,道长们也是出了力的,和尚又在干什么呢? “其实,我也觉得云煌国僧人的地位,有些过高了。” 慕听雪想起之前的见闻,“云都的权贵们,总是喜欢附庸风雅,办诗会、文会,而每一场文会都会邀请大自在佛寺的高僧,像供祖宗一样,供在高高的莲花台上,让他们给人讲座,不少百姓都把高僧当救世主一样去信奉。这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次见觉得离谱。 第二次、第三次见,觉得这个国家民众的信仰,已经被操控了。 这很危险。 华夏历史上,就曾经有过数次统治者灭佛的行为。 “僧人地位过高,也是先帝时期留下的隐患。” 晏泱眉头微簇,“之前,太后娘娘举办一场宫宴,大自在佛寺的主持也在场,他竟然公然辱骂、指责太后,身为女流之辈摄政,为佛祖所不容,天诛地灭。” 慕听雪挑眉:“一个僧人,能大庭广众骂太后娘娘?” 这也太离谱了! “正是。” 晏泱颔首,“大自在佛寺的主持威望极高,以国师自居,他辱骂太后,宴会上竟无一人敢反驳。” 慕听雪:“……” 今日一番交谈后,她对云煌国的国情,有了新的看法。 这个国家真是烂透了,国将不国。 先帝也是烂透了,大昏君一个,死的好。 至于弑君者晏泱,或许,并不想外头传言中那般跋扈专横,他是有野心,他是在行谋逆之举,一方面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这没得洗,但,另一方面,此人也的确心忧社稷,惩贪治恶,对得起天下百姓。 。。 晏泱走后。 云都城的天,就变了。 寒风怒嚎,天地素白,以万物为砧板,以恶商为鱼肉。 镇北军和刑部一起出动,一下午的功夫,就连续抓了三十四名富商巨贾,连带着他们的亲属,所有偷税漏税的涉案人员,无一幸免! 昭狱挤满了,受刑之后的凄厉、懊悔哭嚎声,响彻在云都的上空。 “摄政王殿下有谕,凡供认不讳,主动补交赋税者,只斩一人,不祸及三族;凡隐瞒不报,作奸犯科,补不全所欠商税者,即刻抄家,夷三族!” 三十四名在册的富商,审了一下午,竟然有超过一半,补不全这十几年贪墨的税款! 户部尚书还是太保守了,八百万?这些上侵国帑,下刮黎民的恶商们,至少偷税漏税了一千八百万! 一茬又一茬的脑袋,在午门斩首。 鲜血染红了雪地。 顾花奴在昭狱,受齐全了十大酷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她挨不住疼,把丈夫慕宗图和买卖瘦马的事儿给供了出来;慕宗图被抓了进去,吓得尿了裤子,直接奉上了偷瞒的赋税,本以为能逃脱,谁知道朝廷又追究起他干违法人口买卖,一顿好打。 天黑了。 慕听雪关门打样。 “大姐!听雪姐!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弟弟的命啊!” 悲怆的哭声,从织锦楼的门口传了过来。 一个蒙头垢面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丝绸倒是极名贵,奈何逃跑得太急,路上摔倒了烂泥坑里,脏污不堪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爹娘都被官兵抓了,只有大姐您能救我了,呜呜。” 慕听雪给织锦楼的门面儿落了青铜锁,蹙眉打量着地上的泥人:“慕公孝?” 差点没认出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慕家二房少爷,如今落魄至此,街上的乞丐都比他干净齐整。 “正是弟弟!” 慕公孝猛然抬起头来,哭着哀求道,“大姐您和摄政王殿下、摄政王世子关系好,恳请您帮弟弟说说情,偷瞒的赋税都补上去了,瘦马买卖的事儿,都是父亲一人的主意,放印子钱也是母亲的主意,弟弟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慕听雪乐了:“孝出强大。” 第83章 无涯也是摄政王亲生儿子 二房这一家子,大难临头各自飞。 要说瘦马人口买卖慕公孝没参与,慕听雪是断然不信的,她第一次见到无涯,那孩子就正在被慕公孝殴打。无涯就是慕公孝专门从老鱼头手里买回来调教的,长大了好专门卖给那些有龙阳之好的有钱人。 “二婶子还偷偷放高利贷啊。” 慕听雪是真没想到,“这胆子也忒大了。” 慕公孝像一只丧家犬,满脸乞色:“这不是要过年了么,就派了几个打手,去城外的村子里催债,谁曾想那些个不识抬举的穷农民,竟然赖账,家里男人跑了,就剩下老人小孩儿留守在破房子里,催债的打手没个分寸,一不小心把老人给打死了……这次惩贪追税,也把这事儿给捅出来了。” 慕听雪面无表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放印子钱,放出人命了。 你顾花奴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那不是意外么。” 慕公孝眼泪横流,“错也都在父母,弟弟是无辜的。大姐您最有本事了,既是太后娘娘的专属医女,又奉旨赈灾的,就看您给不给弟弟情面了,您一句话,定能帮弟弟度过风浪。” 慕听雪转身上了马车:“朝廷的水比海还要深,姐姐可没有这个本事,架不了这个船,也度不过这个风浪。” 慕公孝绝望了。 他一路追着马车,高喊着大姐的名字,奈何根本追不上。 就这么跌在雪地里,脸朝地摔了个狗啃屎。 不一会儿,就有一队士兵,过来拿他了。手铐脚铐加身,犯了欺天的大祸,终究是难免牢狱之灾,身首异处。 曾经风靡云煌国的第一丝绸企业,慕氏绸缎庄、布匹行,云都城足足有百来家分店,全部在一夜之间,被查封,慕氏祖宅也被抄了个干净。 宅邸里百来口人,有二房的,也有支脉的,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女眷则被送到了教坊司,或者直接送到了花街甜巷子里头,沦为歌姬舞姬琴妓。 情况不可谓不凄惨。 求到织锦楼的,不止慕公孝一个,还有些平日里跟着二房为虎作伥的远房亲戚,他们知道分家分出去的慕家大房,非但没有受到波及,反而青云直上成了皇商和晏太后跟前儿的红人,一个个都跑来投奔。 但,无一例外,都被慕听雪给打发了。 “早干嘛去了。” 慕听雪心硬的很,“父亲,我如果不在店里,他们求到你头上,你也别心软。” 慕宗启连连点头:“雪儿放心,这些都是获了罪的,是非好歹,为父还是分得清的。” 女儿能有今时今日的财富地位,得来不易。 万万不能因为一时的同情心,获了个窝藏罪人的罪名。若是被离侧妃那边给揪住了,定不会放过雪儿。 。。 “殿下,您上次说的那个欺负无涯少爷的老鱼头,人找到了。” 一名镇北军校尉,走到昭狱翻看供状的摄政王身侧,欠着身子,恭敬道,“在司礼监。” “司礼监?” 晏泱放下了签字画押的供状,俊美宛若魔神的面孔上,浮现阴鸷之色,“一个地痞无赖,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送到了宫里?” 司礼监,是太监们所在的部门。 晏太后身边伺候的黄公公,就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管着东厂。 皇宫里一共有五万小太监,根据品级高低,在司礼监记录在案。 “确切消息,是昨天晚上秘密送进宫里的。他被慕姑娘绝了子孙根,又在宫里净事房走了个过场,目前认了司礼监二把手的李公公做干爹,给李公公擦地倒尿盆子,过几天送到暖心阁去伺候。” 镇北校尉把自己刚打听到的一手情报,全部汇报给了主子。 晏泱沉声道:“李公公,是离太妃的人。” 这已经很明显了。 去国子监闹事的那个老鱼头,能够入宫,还做了李公公的干儿子,肯定是离家那边的手笔。 那么,老鱼头欺负无涯,肯定也是离家授意的! “给黄公公递个信儿,随便寻个错处,把老鱼头送到昭狱里来,本王亲自审他。” “是!” 摄政王亲自吩咐,手下办事效率就是快,一个时辰之后。 落了罪,挨了二十板子的老鱼头,就被扭送到了昭狱最里间儿、最阴暗的审讯室里了,他整个身子,被塞进一个大瓮里。 晏泱点了火,给大瓮底下加柴火,淡淡道:“请君入瓮。” 这是烹煮之刑。 老鱼头吓坏了,眼见着温度越来越高,血肉都要被大火给煮熟了,他惊恐地嘶吼:“奴有罪!奴都招!全部都招!” 宫被去了,说话声音都变尖了,身上还有一股尿骚味。 太监都是这样的,那个部位不好使了,会控不住尿。 晏泱没理他,又用紫金钳子,家了一块木炭,丢入瓮底的火中。 老鱼头用力地挣扎,发出痛苦地哀嚎:“是慕玉河把奴找来的,她带我去的离府!奴没见到竭湖大长公主本人,只见到了公主的贴身嬷嬷,是常嬷嬷让奴去国子监闹的,他们帮我平了赌债,呜呜呜,好烫……他们安排奴入宫,让奴跟着李公公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晏泱冷冷道:“没问你这个。” 老鱼头:“???” 用大瓮烹煮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找出幕后主使么?他都招了啊,是大长公主! 晏泱:“慕无涯的亲生父母,你可知晓?” 老鱼头的瞳孔骤然一缩:“害,原来是问这个啊,奴知道!慕无涯就是慕大小姐的亲生儿子,五年前,慕大小姐意外怀孕,生下一对双胞胎,家丑不可外扬,慕家没声张也没给请大夫,奴那个早死的婆娘会接生孩子,就是她给大小姐接生的。家里骗大小姐是死胎,实际上都活着,一个送出府丢到了乱葬岗,还有一个被奴的婆娘留下了,养在身边。” 晏泱如寒潭一样的眸子里,骤然间涌起喜悦。 果然,无涯也是他和听雪的孩子! 双胞胎大多是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一些特殊情况,两个孩子容貌不同。 “殿下,可以把奴放了么?奴可全都招了。” 老鱼头苦苦哀求,在大瓮中,一点一点耗尽生命,成了一瓮熟肉,伺候小皇帝的美梦灭了。 刑房内,传来摄政王的声音:“安排两个伶俐的,到陛下身边。再送一笼肉包子,给离公府的大长公主品尝。” 第84章 捏脚技师 离公府。 竭湖大长公主,斜倚在梨木软椅上,翻看着铺子账本,年关了,府里百来个铺子一整年的利润有多少,她都要亲自过问。 慕玉河自上次献计,供出了老鱼头,在国子监臭了慕无涯的名声,大长公主念她有功,就留下做了个丫鬟。 曾经首富的女儿,如今陪着小心,拖过一条小老虎凳,在大长公主的脚跟前坐下了,十分谄媚地捧起了她的左腿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替她搓着脚心,按摩脚底穴位。 这可不把谢青湖给伺候得舒舒服服。 “捏得不错。” 竭湖大长公主愉悦地眯起了眼睛,手里的账册翻过一页,“今年天璇街的蜜饯铺子,比之往年,怎么少了三四成的利润?” 负责开店的管事,跪在地上,磕着头回道:“殿下,这怪不得小人,逢着灾年大家口袋里都没有闲钱,朝廷都在提倡节俭,百姓更是穷得叮当响,买不起蜜饯。” 竭湖大长公主微微蹙眉:“没有闲钱?去慕听雪的铺子排队的百姓,怎么就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织锦楼是奉旨赈灾,赔本赚名声,还请殿下明察。” 管事把地砖都给磕破了:“小的所管的店铺,主要就是卖些年货蜜饯、果干、甜糕点,不仅普通百姓没钱买,就连那些官宦之家,也不来买上等名贵的糕点了。最近云都上层贵族圈里,都在疯传一种叫做‘巧克力"的糖,说是美味于咱们店糕点百倍,哎。” “巧克力?” 竭湖大长公主皱眉,“什么怪名字。” 慕玉河一边捏脚,一边道:“这个奴婢知道,是摄政王小世子最爱吃的。后来,在国子监里头流行,不少国子监的小少爷尝过味儿,就吵着嚷着让家里大人买。” 她还知道,巧克力只有慕听雪有。 慕家以前没分家的时候,父亲慕宗启那儿有一整盒,还赏给过她两块,的确是人间难得一品的美味甜食。 竭湖大长公主若有所思:“渊儿的二十及冠礼,就在三日后,到时候会宴请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六部九卿,排场布置得很大,整个云都得贵族圈层都会到场,如果能弄到这个巧克力糖,作为招待客人的甜品——” 离家可是云都第一世家,最是看重脸面排场。 冠礼宴会上,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是云煌国最好的,这不仅仅是她大长公主的面子,更是为渊儿拉拢人脉。 蜜饯铺子老板快哭了:“殿下,小的也不知道那个巧克力糖,要从哪里弄到。如果知道进货渠道,小的早就大量囤货了,店里的营收也不至于下降至此。” 竭湖大长公主沉默了。 她心比天高,既知道了“巧克力”这么个好物,断然是不肯在儿子的及冠礼上,用次一等的甜点。 慕玉河感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盈盈一跪:“常言道"事在人为’,慕家没被抄之前,奴婢的父曾经也吃过巧克力,好像有满满一整盒呢,装了六七十个糖。奴婢这就去找父亲打听,从何处买到巧克力,如果有了消息,定第一时间来禀报于殿下。” 竭湖大长公主大喜:“好!你速去!贵一点也没关系,离公府承担得起。这事儿如果办成了,本公主重重有赏!” 慕玉河满心的小九九,笑出来却是一副傻样:“奴婢是个笨人,能为殿下分忧,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就是她给自己立的人设。 笨蛋丫鬟,忠心服侍主子。 大长公主本就是个多心之人,又颇有手段,这样的主子是断断容不下那种心眼子多的下属的,笨的才好,笨的贴心好拿捏。 “殿下,摄政王差人送来了一笼新鲜肉包子,说是专门给您品尝的。” 门外,传来了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 摄政王那可是大长公主的死对头啊,他送东西来,一准没安好心,大长公主动怒,他们这些传话的小厮也会跟着倒霉。 “肉包子?晏泱这逆贼发的什么疯!” 竭湖大长公主一声冷哼,撂出这句话。 精致的宫廷食盒,呈了上来。 食盒盖子上,雕着精致的牡丹祥瑞,唯有一国的公主、皇后,才配用牡丹纹样。 盖子掀开,一阵扑鼻的肉香飘了出来,包子捏得很是精巧,手艺上乘,表面还点了白芝麻。 “报——大长公主殿下,宫里司礼监的李公公送来了口信儿,说是您昨个儿送进去的那个老鱼头,因为说错了话,得罪了掌印大太监黄公公,挨了二十板子,被发落到了昭狱,受了瓮刑!” 门外,又传来一道尖锐的报信声,是司礼监来的小太监,李公公几十个干儿子其中之一。 “啊?” 竭湖大长公主手一抖。 那一笼肉包子滚落到地上。 她一阵犯恶心,扭过头,吐到了旁边桌子上的药碗里。 慕玉河吓得跌坐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些肉包子,嘴里喃喃着:“瓮刑……瓮刑……” 恶鬼! 摄政王就是个恶鬼!竟然烹煮了老鱼头,包成包子,送过来给大长公主吃!太嚣张跋扈了! 。。 慕玉河被吓得病了一场。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还是这么恐怖的死法儿,老鱼头是她举荐过来的,阴谋已经被摄政王给揭破了,顺着这条线,早晚会查到自个儿头上。自己会不会也被施以翁刑,蒸熟了做成包子? 她昏昏沉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只得苍白着脸,强打着精神,出门去找慕听雪:“一只脚已经陷进去了,此刻想抽身已经不现实,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吧。” 她必须赌一把。 赌离氏和晏氏的这场持久的博弈,最后是保皇派的离氏胜出,外戚晏氏作为逆贼被讨伐落败。 织锦楼。 天还没亮,就已经排出去好长的队。 慕玉河也混在了队伍里,假装成是来买保暖衣的。 排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她了,在柜台处,她看到了忙碌记账的慕听雪。 “保暖衣均码,五十文一套。” “听雪姐,是我。”慕玉河出声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有段日子没见了,不知道爹爹的身体怎么样了?这不快过年了,做女儿的也想尽一点孝心,这两只酱香板鸭,是给爹爹的,他喜欢这个口味。” 慕听雪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子上的两只肥腻腻的酱香板鸭。 “父亲的高血压病,吃不了这东西,有忌口,你拿回去吧。” “吃几口没关系的,这是爹爹最爱的周祥家的酱鸭。” 第85章 世子冠礼相邀 慕听雪脑壳疼:“几口?勿以恶小而为之。” 当医生的,给病人下医嘱,明确了什么不能吃忌口,总会有“心疼”病人的家属杠一下,吃一点没关系的,问题不大。 就这肥腻腻的酱香板鸭,油脂超标,嘌呤超标,固醇超标,酱汁里头各种添加物超标,鸭皮都被酱得大变色了,说不定还含有重金属,几口下肚,嘴巴一时是爽了,高血压病人不知道要代谢多久。 “姐姐,我是真的想尽点儿孝心。”慕玉河的眼泪说来就来,“我现在大户人家做丫头,伺候的主子舒坦了,过年赏了我二两银子,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也就想给咱爹妈过年买两口好的吃,没有别的意思。” 慕听雪这才正眼看对方。 曾经趾高气昂挥金如土,随随便便三十万两银子买戏班子消遣的富商小姐,竟然肯低下头,踏踏实实地做丫鬟打工赚钱?还知道孝敬父母? 她倍感意外。 “你若真有这个心,为了父亲好,不如给他称几斤山楂,山楂能扩张血管、降低血压、降低胆固醇,百利而无一害,还便宜。” 慕听雪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底慕玉河是慕宗启的亲骨肉,她若是强拦着,也不符孝道。 慕玉河怔愣了一下:“哦。” 她把两只肥鸭子,又给提了起来,嘟哝道,“那鸭子我拿回去给我娘吃了,再去买几斤山楂。” 一个时辰后。 慕玉河提着五斤山楂,又来到了店里。 慕听雪见她还蛮有毅力的,就给收下了:“我会带给父亲的,他今儿在家里,教孩子算账,没来铺子里。” 慕宗启好歹曾经是云煌国第一富商,那个算账会计能力,他称第二,云都城内没人敢称第一。 泽宝也来了。 两个孩子跟着老人家,学点本事也好。 云煌国的财政亏空吃紧,这俩孩子长大从国子监毕业肯定要进官场的,面临的可不是几家铺子的小账,而是整个国家扯不明白的糊涂大烂账! 慕玉河送礼成功。 人没走,搁那儿杵着。 慕听雪无语:“你还有事?” 慕玉河两手抓着衣襟,往里头紧了紧,尴尬地笑着:“不知姐姐的巧克力,能不能卖给我?” 慕听雪的目光,陡然间锐利了起来。 慕玉河赶忙解释:“不,我的意思是,我家主人想买。家里准备举办一场很大的宴会,宴请四方名流贵族,招待客人的甜点,那些糖瓜啊、酥皮啊、桂糕、麻花蜜饯啊,都拿不出手,想要用最近国子监蒙学部风靡的巧克力糖,主人家的小公子,也爱极了那个味道。” 慕听雪审视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 几天不见,就从一个没脑子的享乐主义拜金女,变成了贵族主子家的买办丫鬟,知道低头赔笑来找自己拿货。 这个成长速度,人情世故,比以前进步太多。 “一块巧克力,一百两。500枚起售。”她报了个价。 “这么贵?!” 慕玉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累死累活给大长公主捏脚,干满十年,加上打赏,估计才勉强买得起一块巧克力。 慕听雪淡淡道:“最初卖给摄政王小世子,就是这个价。你家主人的小公子能在蒙学部读书,至少也是个朝廷三品大员,能宴请云都贵族圈,说明是有爵位的。爱买就买,不买拉倒。” 她不赚穷人的钱,保暖衣进价都花了近百万的rb,卖五十个铜钱一套,跟做慈善也没区别了。 但云煌国那些公侯啊、大官啊、勋贵啊,一个个贪墨横行、圈地圈财、搜刮百姓,赚不死他们! 慕玉河离开了。 各人的算盘,各人打好。 “一百一十两,一枚巧克力?” 竭湖大长公主闻言,没有嫌弃价格高,反而很兴奋,“最低五百枚拿货,五百太少,要两千枚!二十二万两银子,你去账房支了给卖家。” “是。”慕玉河原本还忐忑,报高了十两价格,大长公主会不会起疑,谁知道竟这么爽快。 这不。 一来一回,中间就扣下了两万的油水! 慕玉河作为买办,马不停蹄地去了慕听雪处,给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拿到了两千枚巧克力:“谢谢姐姐,以后府里有需要,我还会来找您的。” 慕听雪笑:“拿了多少提成?” 见她这个春风得意的样儿,就已经猜到了。 慕玉河装傻:“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是笨人,只知道实心办事,听不懂呢。” 慕听雪提醒:“营商肥私,得有个合适的分寸,主人家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玉河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恼了:“我怎么没分寸了?” 自己不就赚点中间差价么,这女人就叽叽歪歪的,烦不烦。 哦,就准你赚钱,我不能啊? 慕听雪指着她头上的珊瑚簪子,道:“这个是脂红斋的新品,专门卖给贵族小姐的,要三千两呢。昨儿还没见你戴,今儿就买来戴上了。我是看在你送的山楂让父亲高兴了,才好心提醒你。” 可慕玉河不识好歹,也听不进劝:“不会出事的,主人家有钱的很,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哪有那么多啰嗦!” 慕听雪没再说什么了。 不管是哪个名门望族,三千两也不能称之为三瓜两枣吧。而且,能拿三千买名贵首饰,就说明至少回扣了上万。 水是往下流的,人心是高了还想高,贪了还想贪。 傍晚的时候。 织锦阁来了一名贵客——靖羽公世子,离渊。 “慕姑娘,三日后是在下的冠礼,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离渊亲自上门递了帖子,极好看的紫眸灼灼地盯着她。 二十岁成年冠礼,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算得上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了,他迫切地希望这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喜欢崇拜的偶像,也能莅临现场。 慕听雪接过帖子,微笑道:“既是世子冠礼相邀,臣女三日后定携礼敬送过去。” 第86章 未婚妻 织锦楼的斜对面,是脂红斋。 天璇街最富丽堂皇的首饰店,共有三层楼,一层卖平民用的各色头绳、丝带,二层卖十两银子以内的珠花、簪子、花钿,适合家里有点小钱的中产,到了第三层,就是富人消费区了,一根极品发钗,最低都要几百两银子,一条翡翠项链几千两。 而此刻,覃岭王妃离环儿,正带着临壑侯的妹妹谈知君,在脂红斋第三层买首饰。 谈家和离氏是姻亲,云煌国国祚两百六十年,这两家联姻了总共九次! 离家最年轻的这一代,离环儿的姐姐离蜜儿,就嫁给了临壑侯谈错做了侯夫人;而谈知君从八岁的时候,就订给了靖羽公世子离渊做未婚妻。 “知君,这支兰麝珊瑚簪子,特别适合你。” 离环儿挑中了一支橘红珊瑚,雕琢成兰花形状的美丽发簪,给自己未来的嫂子戴上。 二人是闺中密友。 离环儿嫁到覃岭王府之后,她俩每个月都至少相约出来逛街游玩几次。 “王妃娘娘眼光果然不错。” 谈知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髻上的兰麝珊瑚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兰是花中君子,你知我素喜兰。” “橘红的珊瑚,本就稀少,与你眉间橘色花钿正好相配。” 离环儿掩唇而笑,“三日后,你就带着这支簪子,在我弟弟的及冠礼上,弹一曲广陵散,定能艳惊四座。你可是云都小琴圣,还不把我哥给迷死。” 谈知君粉颊微红:“娘娘又打趣我。” 她擅长音律,名声在外。 一曲广陵散,狂绝千古,很少有琴师能够奏出那个意境来。 她八岁的时候,在竭湖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就因一曲广陵散而成名,入了大长公主的眼,亲自选为儿媳,送上聘礼,成为云都一段佳话。 “怎么,本王妃说得不对么?” 离环儿乐不可支,煞有介事道,“今年七夕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的,你给兄长送了一双鞋子。” 鞋子是很贴身的衣物。 未婚姑娘,给未婚男子,送自己亲手缝的鞋子,示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谈知君臊得不行,伸出手,捂住了羞红的脸:“哎呀,你别说了。” 她还以为,自己偷偷把七夕礼物送到离公府,没有人瞧见呢。 离环儿唇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来:“你本来就是未来的靖羽公世子夫人,兄长二十及冠礼之后,你们俩好日子也近了。要不是因为祖父去世,守孝三年,你们三年前就该成婚了。” 云煌国重孝,孝期内是不允许成亲的。 她也是年底孝期过了,才嫁给谢邑的。 谈知君目光透过挡住脸的五指,无意间扫向了三楼窗外,十分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未婚夫离渊,正从斜对面的织锦楼里走出来。 她认识离渊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紫眸好像会发光一样,幽邃迷人。 离渊非常俊俏,虽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但一身的书卷气,公子世无双。他有一双极好看的紫眸,初代的靖羽公有西边璃族稀有血统,就是紫眸,后来离家人与云都内贵胄女子通婚,血脉就稀释了,上一代靖羽公、上上代靖羽公都是黑眸,直到世子离渊出生,返祖了稀有紫瞳。 “怎么了?” 离环儿发现了闺蜜的异样,便顺着看过去——织锦楼的门口,她的亲哥哥离渊,一脸殷勤地跟慕听雪说这话,笑得像个恋爱中的傻子。 离环儿当时就火了,“兄长怎么跟那个贱人在一起?!” 谈知君扭过头来:“娘娘认识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 她心中酸涩难忍。 这么多年来,离渊对这桩婚约,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从不会主动约她出去,七夕节、元宵灯节,也不会给特意给她准备礼物。都是自己一头热,主动制造独处机会。 结果二人依然没什么进展,离渊看她的眼神,从来没有热情,绝对不是爱情,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责任。 “才不是什么小姐,一个下堂妇罢了,还是最低贱的商人出身。” 离环儿一声冷哼,言语更是像杀人的尖刀,充满怨气,“她叫慕听雪,覃岭王的前妻,已经被休了。家里原本是云都的富商,现已经被抄家,啥也不是。” 谈知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给扯坏:“竟是……这么个人。” 她无法接受。 一个已经嫁过又和离,二十多岁的老女人,还跟小姑子的夫君有过一段,早已不是清白身了,竟然能让离渊露出那样的笑容来! 离环儿咒骂道:“不要脸的骚玩意儿,和离后跟王爷勾勾搭搭就算了,还跟兄长不清不楚的。” 她虽成功上位,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正妃之位,但覃岭王谢邑的心里,始终忘不了前妻。 对自己,也不如过去那般宠爱了。 一个月,最多也就来房里一次,她也很幽怨寂寞的。 谈知君看到了离渊把请帖,亲自递到了慕听雪手里,脸色更苍白了:“世子竟然亲自邀请她来参加冠礼?!” 都没有亲自来邀请自己这个未婚妻。 帖子,还是离公府的常嬷嬷送来的,这差距…… “她凭什么来?” 离环儿恼怒不已,恨不得直接把脂红斋的首饰台子给掀了,“又不是名门望族出身,更不是勋贵。靖羽公世子何等身份,兄长的及冠礼,在白鹭洲举行,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 没错,离家非常重视世子的冠礼,甚至为此专门修了个新园子,园名白鹭洲。 白鹭洲占地面积,抵得上一个离公府祖宅,非常奢靡! 谈知君心里难过,看着下方离渊和慕听雪站在一起,仿佛一对壁人,眼眶湿了,任由满脸的泪水流淌向衣襟。 谈侯家的姑娘爱哭。 谈个曲儿,被曲中意感染,都能搁那儿啼哭一个时辰。 “知君你别哭。” 离环儿心疼,上前搂住了她,用干净的帕子帮她擦眼泪,“你把心放腔子里,三日后的冠礼,本王妃不会让慕听雪踏入白鹭洲半步!” 。。 “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慕听雪没有给年轻男人送礼的经验,在21世纪的时候,她只给中老年的男领导送过礼。 当时,送的是名贵红酒。 “要不,继续送红酒吧。红酒瓶是玻璃制,离渊他母亲喜欢玻璃杯,而云煌国还没有从西域传入葡萄,更没有葡萄美酒出现。” 正好,她的空间里,有两支红酒。 每次回现代大采购,她都会去超市一趟,买些日用品什么的。看到酒水区有红酒两瓶一起绑定促销,她就拿了。 晏氏、离氏、南宫氏、小皇帝,还有一些侯爵啊、伯爵啊的,慕听雪平日里碰到,都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结交就结交的准则。 她跟离家关系,是不怎么样,但靖羽公世子都亲自送帖子上门了,她若拒绝,那就是真的低情商了。 两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年关织锦楼生意爆火,人手不够,她基本都在楼里帮忙。 “小舅妈!” 一个嘹亮的大嗓门,在铺子里响起,少年音颇具穿透力。 慕听雪正记账,听见了也没当回事,铺子里本就乱哄哄的,她只当是哪个少年跟舅舅、舅妈一起来铺子里买东西,被挤得失散了。 “慕姑娘,哎呀,你理理我嘛。” 声音越来越大。 凑到了跟前儿。 慕听雪抬起头,看到了一米八的黑皮体育生,不是……一米八的黑皮帅气小侯爷。 “你刚才喊我什么?” “哈哈,没什么,您听错了。”秦昭意笑得那叫一个阳光,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特意来找你拿点药。” 晏家人,都已经把慕听雪,当做是晏泱内定的媳妇来看了。从晏太后,到他娘晏芸,都是如此。 秦昭意上次在镇北军营,跟小舅晏泱聊到慕听雪时,嘴瓢喊了一声小舅妈,舅一高兴,直接给他升了职。 他现在已经不是五品的镇北军都尉了,成了三品的镇北将军! “我看你能蹦能跳的,腿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不用继续吃消炎药。” 慕听雪莞尔。 抗生素类的药物,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不是治腿伤的药,是那种——咳。”秦昭意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坏笑道,“那种让人意乱情迷的药,有没有?” 慕听雪:“……” 她从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 这小子,不干好事啊。 “慕姑娘您别用这种看人渣的眼神看我啊。”秦昭意直叫屈,举起手发誓,“我保证,绝对不是给年轻姑娘用的。” 在小舅妈面前的形象毁了,他以后还怎么在舅跟前混啊。 慕听雪没好气:“没有那种药。” “好人儿,慕姑娘求你了。” 秦小侯爷像一只黑皮大狼犬,撒起娇来,尾巴直摇,“不意乱情迷也行,只要能把人迷晕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您放心,我是给敌人用的!我就想把他迷晕了,狠狠羞辱……揍一顿!” 慕听雪挑眉:“只是这样?” 秦小侯爷用力地点点头:“嗯嗯,只是这样!” 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一片药,递给他:“强力催眠、镇定药,原本是手术医用的。可溶于酒精,无色无味,一整片服下会失去意识两到三个时辰,醒来后,服药者会对这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失忆。小侯爷要求迷晕对方一个时辰,用半片就行了。” 第87章 被情敌弄脏裙子 “我可以给慕姑娘写军令状,是给臭男人用的,绝不给女孩子吃!” 秦昭意一脸正经,“违背军令状,责打三百军棍,我自己去镇北军帐里领罚,可以让小舅亲自抽我。”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你们晏家人上纲上线起来,对自己还挺狠。 秦昭意娶了笔墨,给她立了一份军令状,字写得那叫一个狗爬,不愧是国子监国学部倒数第一名。 “你这个拿笔的方式——” 慕听雪怎么瞅,怎么觉得不对劲。 毛笔是这么拿的么? 秦小侯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习惯用太软的东西,笔尖都是柔软的毛,使不上力气。难受。” 慕听雪忽然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恨不得给他来上一句“俺也一样”! 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之后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努力练字,但依然写得很一般。 “要不,这种黑色水笔,你试试?” 慕听雪从玉瓶空间里,摸出来一支塑料水笔,装着黑色墨水笔芯的那种,“鼻尖是硬的。” 秦昭意眼前一亮,拔掉了塑料笔套:“慕姑娘你这儿稀奇东西真多,让我试试。” 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工整的行楷,横竖撇捺连笔画,如利刃刀影般连贯。 “好笔!!” 秦小侯爷赞不绝口,“以后娘再也不能骂我字丑了。多少钱?我买了!” 慕听雪想了想:“这支笔不要钱,就算是送给小侯爷的过年礼物吧。” 她现在住的豪宅,还是拖了这位的人脉关系,才拿到的。 一支水笔,一块钱罢了,还个人情。 “那不成!” 秦小侯爷一口回绝,“这等妙笔,简直是我等狗爬字的救赎,放在市场上一定能卖出不菲的价格。我不能占了慕姑娘的便宜,还有那片药,该多少钱多少钱,一起算。” 嫌命太长,才敢占未来小舅妈的便宜。 小舅如果知道了,还不揭了他的皮。 慕听雪见他坚持,就收了一千两银子意思下,还送了对方两颗水果硬糖。 。。 隔日。 慕听雪照常早起,她挑了一件淡雅的丝绸长袍,浅青色,绣着雨竹,里面穿着保暖衣,不厚重,外头披着一件皮毛大氅,雪白的领子毛茸茸。 乌发披在肩膀上,没有满头珠翠首饰,更没有花金钿缕,就用了个十块钱的地摊货水钻夹子,蝴蝶形状的,蝶翼会动,固定好发髻,一根浅色的丝带。 她不是及冠礼的主角。宴会男主角是离渊,女主角是大长公主、是王妃离环儿、是离渊未婚妻。 这种场合,最忌喧宾夺主。 找了个紫檀木盒,铺上缓冲的绸缎,把一支红酒放在里头。 慕听雪抱着礼物,上了马车。 “主子,去哪儿?” 车夫是负责守卫长乐园林的独臂老兵。 “白鹭洲。” 慕听雪拿出帖子,看了下落款,没错,是这个地名儿。 驾车的老兵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接言道:“离公府建造白鹭洲,用了大半年,花费不计其数,极其靡费。” 慕听雪道:“不见得是坏事。” 驾车老兵很困惑:“这如何解?“ 慕听雪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望向窗外大街上数不清的饥民,道:“修建白鹭洲那样的大园林,肯定要雇佣许多工人,这就给受灾的饥民提供了工作岗位,让他们有工钱可以赚。” 驾车老兵呆住了。 “越是灾年贫穷,富人圈越不应该提倡节俭,应该鼓励勋贵富豪们去消费,去盖宅子、去赛龙舟、去搞大型滑雪比赛,这样就能给穷人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 驾车老兵听着这些惊世骇俗之言,竟意外地觉得很有道理。 两刻钟之后。 马车抵达码头,前方不远处,就是白鹭洲了。 这座园林是依水而建的,有点像是现代的湖心大别墅。就在云都大运河附近一座小岛上,风景优雅。 下了马车,需要登船。 码头有早已等待的三艘大官船,大船的前后两根大桅杆上飘着两片幡旗,幡棋上写着一个“离”字,码头石阶两边,有漕运衙门的官兵把守。 大长公主和离公的面子摆在那里,很多宾客来的比慕听雪还要早得多,他们已经登上了第一艘官船。船帆拉起,大撸摇起来,官船离开了码头,划向岛中央的白鹭洲。 慕听雪正准备排队上第二艘官船。 周围都是云都最顶尖的勋贵、官宦,其中不乏熟悉面孔。比如,国子监老祭酒伍先生,益阳郡主晏芸,在藏宝阁蹲老花镜蹲了好多天的御史大夫。 “听雪妹子,来这边。” 晏芸原本正在跟身边一个小家碧玉的漂亮女孩儿聊天,看到了她,立刻热情地招呼她过来自己身边。 慕听雪勾唇:“芸姐。” 晏泱的亲二姐,都来参加靖羽公世子的及冠礼了,可见离家这个邀请面是真的广啊,政敌晏氏都一并请了。 晏芸穿着一件十分端庄的紫貂裘,戴赤金并蒂海棠花步摇,扮相明艳大气,跟晏泱一样美颜深邃,属于浓颜系的。三十来岁,看上去跟二十五六差不多,古代人或许会觉得她老了,但是慕听雪来自21世纪,现代不少女明星三十多,照样颜值能打活跃在荧幕上,所以她认为晏芸还是年轻的。 美艳的侯夫人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昨儿我去阿弟家里吃饭,小泽三句话不离你,一口一个娘亲地叫,别提多亲了。” 慕听雪耳根热了起来:“小孩子瞎喊的,不要当真。” 晏芸笑声更浓,乐不可支:“我倒是希望是真的,那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家以外的人。” 一旁小家碧玉的少女,听到这话,笑不出来了,涂了胭脂的脸极为苍白,胭脂红都盖不住的白。 “哦,对了,这位是陆小姐。” 晏芸心情好,指着身边的姑娘,介绍道,“户部尚书陆大人家的千金,陆福柔。” 慕听雪勾唇:“久仰久仰,早就听闻陆小姐绣工一绝,云都第一,如今终于见到真人了,果然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容才双绝。” 客套话是要说的。 也不算违心之言,这娇小玲珑的少女,的确五官精致,生得不错。 而且,能在献给晏太后的袍子上,绣出五百个“寿”字,必然是个极有耐心的。不管在哪一个领域,做到极致的女性,都是值得尊敬的。 陆福柔垂眸,柔声道:“姑娘谬赞了,福柔受之有愧,只是会点针线活罢了,称不上第一。” 晏芸道:“她就是之前本夫人跟你说的那位神医,奉旨赈灾,太后娘娘亲封的素尘郡夫人慕听雪。” “久仰久仰,慕姑娘安好。”陆福柔头垂得更低,长袖之下的手捏得死紧,指甲刺入了血肉中,也感觉不到疼。 这两年,她很努力地想跟晏泽搞好关系,想把孩子作为突破口,但只得到了孩子的一堆白眼…… 眼看着摄政王世子那条路走不通,她就想着去讨好晏太后,毕竟只要太后娘娘赐婚,她也能如愿嫁给晏泱做摄政王妃。她几乎熬瞎了眼睛,给太后绣了一件百寿棉衣。还花了大价钱,贿赂晏太后身边伺候穿衣的大宫女画诗姑姑。 结果,晏太后在低劣便宜的保暖衣和华丽的百寿棉服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堂堂户部尚书千金,金枝玉叶,怎么会输给一个平民商女? 她父亲,可是摄政王的心腹啊!更是摄政王父亲唯一的亲传弟子!两边关系那么近,难道不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么?这个忽然杀出来的慕听雪,着实让她乱了方寸。 慕听雪、晏芸、陆福柔三人,有说有笑上了第二艘官船。 官船上有不少伺候的仆人。 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个银色大托盘,托盘里放着两个粉彩麻姑献寿酒杯,一个双耳青釉酒壶,向着这边走来。 陆福柔注意到,左边那个酒盏里头装着满杯清透的酒水,右边那个酒盏里却是黑乎乎的酸梅汤。 丫鬟眼神不太对,端着托盘的动作,明显倾斜向慕听雪的方向。 慕听雪专注地跟晏芸聊天,并没注意四周。 陆福柔也不想提醒她。 果然。 下一瞬,那个双髻丫鬟,就一个趔趄,猛地往慕听雪的身上栽了过去。酒盏里黑乎乎的酸梅汤,把她浅色的裙子给泼脏了。双耳青釉酒壶里歪倒,流淌出来的也不是酒水,而是浓郁色深的酸梅汤,有一小半都洒在了慕听雪身上。 双髻丫鬟立刻跪下,在自己脸上赏了一巴掌,“奴婢失职!请姑娘恕罪……” 慕听雪皱眉,也不知这酸梅汤怎么熬的,熬那么黑,正常都是赤色的,这下可好了,早上精挑细选的低调浅绿色长裙,彻底被污坏了,湿漉漉的没法穿。 官船上的冷风一吹,湿冷得难受,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可怎么是好?”晏芸极为关切,“有可替换的裙子了么?我带你去更衣室。” 慕听雪摇头。 谁想到有这么一出。 “这裙子脏成这样,不如下船回家去吧。就这么去白鹭洲,着实不太雅观。”轻蔑的笑声传来,正是覃岭王妃离环儿。 第88章 王爷赠衣 慕听雪倏地看向离环儿。 离环儿阴恻恻地紧盯着她,微微扬起下巴,像个胜利者:“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别以为混进白鹭洲,就有机会见到王爷,你们早就和离,别再死皮赖脸地缠过来了。” 周围的宾客,纷纷看过来。 听到离四小姐的话,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裙子脏了出丑的女人,就是覃岭王的前妻啊。 他们化身吃瓜群众,兴致勃勃地看戏,二女争一夫?有意思。 慕听雪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只有你才会稀罕他,少把我扯进去!” 二女相互逼视。 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晏芸把自个儿的紫貂披风大氅,解了下来,十分热络地给她披上:“听雪妹子,别冻着。” 然后撸起袖子,抬起脚,狠狠地踹到了那个双髻丫鬟的胸口,怒斥道,“谁家的狗奴才,不长眼睛的么?好啊,才刚进离家的地界,就开始放狗咬人了,迫不及待地要跟咱们斗法!” 晏芸是会武功的。 将门虎女,这一脚踹得极结实,当时就把那个丫鬟给踢得吐血了。 慕听雪诧异地转过头。心道,不愧是第一跋扈权臣的亲二姐,暴脾气,直接开团就干。 “呜呜——奴才知错了,侯夫人饶命,啊!”双髻丫鬟惨叫大哭。 离环儿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殴打,听着晏芸的指桑骂槐,脸色铁青。 她能肆无忌惮地奚落慕听雪,因为慕听雪身份低微,却不能肆无忌惮地辱骂晏芸,到底晏芸是晏太后的亲侄女儿,摄政王的亲姐,还有个工部尚书的侯爷丈夫。 “道歉!” 晏芸揪住了双髻丫鬟的头发,往这边拖。 丫鬟哭得如丧考妣,不住地给晏芸磕头:“侯夫人,奴婢错了……” “不是给我!给她道歉!” 晏芸指着慕听雪。 双髻丫鬟颤抖着,惊愕在那里,不敢相信一个下堂妇商女,会让晏芸这样替她出头,没法子,她只得转了个方向,砰砰砰地给慕听雪磕头:“奴婢不该弄脏慕姑娘的衣裙,慕姑娘就是把奴婢凌迟处死,奴婢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慕听雪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瘆人:“我可以不追究你,你也犯不着替别人挡着,谁是幕后主使?” 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尖刀一样,直勾勾盯着离环儿。 “我……我……”双髻丫鬟要崩溃了,如果不招出幕后主使,会被晏芸打死,如果招了,事后也绝对会被离环儿泄愤杀了。 慕听雪就是要让她亲口说出来,给离环儿没脸! “你如实招了,这只水晶琉璃杯,就是你的。” 她从袖子里的玉瓶空间里,取出了一只玻璃杯。 双髻丫鬟的眼睛都直了,忘记了呼吸——她是大长公主院子里伺候的二十个丫鬟之一,不是那种能端茶倒水的高级大丫鬟,她是粗使的小丫鬟,一年到头都没机会跟主子说上两句话,但她亲眼见过大长公主寝殿里用来喝药的水晶琉璃杯,也知道它价值一百万两雪花银! 忠心? 不,只是背叛的成本不够高。 双髻丫鬟满脸激动,热泪盈眶地伸出双手,像一位朝圣者,而水晶琉璃杯就是她信奉追随的神明,她跪着用双手托举住了她的神,黑色的瞳仁剧烈地收缩着:“我说,我全都说,是离四小姐命令我把脏兮兮的酸梅汤泼在……” “闭嘴!!!” 离环儿杀气腾腾怒吼了出来。 为什么慕听雪那个贱人,能拿出那么贵重的水晶琉璃杯? 太可恨了,竟当场贿赂离公府的丫鬟,出卖自己这个幕后主使! 周围的宾客们,尤其是那些离党的官员、勋贵们,他们一开始对慕听雪这个下堂妇都是持鄙夷敌视态度的,但当她拿出价值百万的水晶琉璃杯,且随随便便就赏给了一个低贱丫鬟时,一个个都惊呆了。 “水晶琉璃杯,太壕了!” “怎么能送给一个端盘子丫鬟呢?多浪费哎呀。” “该不会是假的吧,就是竭湖大长公主,也不会拿它赏给下人啊!” …… 双髻丫鬟完全忘了刚才被踹吐血的疼痛,像个疯子,抱着玻璃杯就是一阵狂笑,嘴里喃喃着,“我发财了”,“我发财了”。 就这么狂笑着,抱着水晶琉璃杯,在一众嫉妒的目光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官船,向着脱奴籍的衙门跑去。 离环儿难堪地站在那儿,活脱脱一个小丑。 慕听雪锐利的目光慢慢地刺向了她:“我早已跟覃岭王和离,你也如愿以偿被扶正,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用肮脏的手段陷害我?这就是离四小姐的雅量么。” 离环儿哑口无言。 还没进入白鹭洲,官船上的第一次交锋,就一败涂地。 “看看你干的好事!” 覃岭王谢邑走了过来,他气势汹汹冲着离环儿就是一通臭骂,“你这阴险的妒妇,本王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一点王妃的样子都没有,尽给本王丢脸!” 离环儿的眼眶里,迅速浮上一层眼泪:“夫君,你听我说……” “本王不听!” 谢邑十分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这么阴狠毒辣的人。 王妃丢脸,他这个亲王也会跟着颜面扫地。 谢邑深吸了一口气,让随侍取了个精致的盒子,走到了慕听雪身边,关切道:“这件鸾红锦,你先拿去更衣室换了,寒冬腊月的,湿衣服穿太久会受凉。” 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非常华丽耀眼的裙子——鸾红锦。 慕听雪只扫了一眼,便拒绝:“不必了。” 离环儿差点气吐血。 这件鸾红锦,不是说好了,要在冠礼之后,敬献给她母亲大长公主的么? 怎么被夫君拿来给慕听雪穿了? “听雪,本王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本王给你道歉。”谢邑锲而不舍,抖开了那件极为华丽的鸾红锦,就要往她身上披,“你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冻坏了可怎么办……” 慕听雪后退一步,冷冷道:“这是红腹锦鸡的羽毛编制而成的,王爷拿这种逾制的礼服,往臣女身上披,是想陷我于不义么?” 开什么玩笑! 这种衣服,一看就不是商女能穿的! 红腹锦鸡,搁现代,那是牢底坐穿鸡!谁穿谁死! 就算是古代,红腹锦鸡头上的金色羽毛,像凤冠一样,有小凤凰之称。至少得是出身皇室,才有资格穿的吧。 谢邑僵硬在那里:“逾制?这……应该不至于吧。”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件衣服的材料,只是觉得特别华丽,觉得唯有她这样漂亮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离环儿上前,从夫君手里,把那件鸾红锦给抢了回来:“没错,只有公主才配穿,慕听雪什么身份?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晏芸生气了,开启了护犊子模式,叉腰怒骂:“一件破衣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稀罕!红腹雉鸡再像凤凰,它也是鸡,这鸡皮谁爱穿谁穿去。” 离环儿气的直抖:“……你骂谁是鸡呢?” 晏芸得意洋洋:“鸡皮嘛,穿谁身上,谁就是鸡咯。反正咱们听雪妹子不穿。” 离环儿气得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咦?河边那辆跑过来的,瞧着怎么像是摄政王府的马车?”晏芸骂得正酣,眼角的余光一扫,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不应该啊,阿弟从来不参加离家举办的任何宴会、文会的。” 每次,都是自己代表晏家过来参加。 这次靖羽公世子的及冠礼,也不例外,晏家的直系血脉,就来了她一个。 摄政王府的马车停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大眼萌娃,穿着簇新的袍服,首先从车厢里探出了头。可不正是摄政王小世子晏泽。 “爹爹,就是这儿么?” “嗯。” 车厢内,传出一道低磁的成熟男子声音,比腊月的天还要冷。 小包子从车厢里跳了出来,牵出了大包子。 摄政王晏泱高大的身形似笔锋挺立,一袭玄色盔甲军服,身后的罗袍,迎风飘荡,五官坚毅俊美,眉宇周正自带一股威严煞气,腰间一口剑,锋刃明亮。 很明显,这身装扮是刚从镇北军营赶过来,战袍都没来得及卸下。 “听说娘亲来参加宴会了,她人在哪儿呢?” 小包子四处张望,急切地找人。 晏泱抬眼,锁定某女:“在官船上。” 第89章 艳压群芳 晏芸:“天呢,这父子俩真为了你跑来参加靖羽公世子的及冠礼了!” 她自己的亲弟弟,她最了解。 别说是靖羽公世子一个小小的冠礼了,就是离渊他老子离泛为大自在佛寺主持举办的盛大文会,离渊他老娘竭湖大长公主的五十大寿,晏泱都绝不会来! 晏芸看了看船下的父子,又看了看身边的慕听雪,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么? “哦哦,那咱们上船去。”泽宝一脸迫不及待,想要快点跟娘亲贴贴。 晏泱一手牵着缩小版的包子,一手拿着一件白雀裘,走上官船上的时候,周围所有的高官、勋贵、名门子弟,仿佛见鬼了一般,纷纷吓得后退好几步。 自动就给父子让开了一条道来。 在场百分之七十都是离党的人,晏泱的出现,令他们感到分外惊恐! 摄政王该不会是亲自来砸场子的吧? 在一众惊疑不定的惶恐目光中,晏泱向着晏芸的方向,不对——是向着慕听雪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他把白雀裘,放到发呆的二姐晏芸怀里,沉声道:“陪她去更衣室。” 晏芸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白裙子——好家伙,白孔雀的羽毛织的裙子!白雀裘啊!阿弟你费大心思了。 孔雀羽织成的孔雀线,寻常人也是可以用的,不存在逾制问题。云煌国孔雀还是挺多的,甚至东南边儿筠州地界还有一座孔雀城,城里漫山遍野都是孔雀。 问题就在于,这个白孔雀,它极为稀有!一万只普通孔雀里,也不见得能出一只的白色祥瑞! 晏芸都不敢细想,这一件白雀裘,究竟要花多少钱!不,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孔雀城两百年间出现的白孔雀,羽毛全部用来织线,恐怕才能勉强凑出这么一件衣服的材料来。 慕听雪感激地看了晏泱一眼。 还没来得及道谢,她就被芸姐给拉走了。 更衣室。 “这件白雀裘,真是太适合你了,好看,太好看了!” 晏芸看着换好新裙子的慕听雪,感慨万千,不吝赞叹之辞,“真就个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 慕听雪本就皮肤冷白,被白孔雀的羽织一衬,就显得更白了,似天上的一朵云,忽然间降临在了人间。 白雀裘妙就妙在,它美,且美得低调。 没有华丽丽的金线,阳光下也不会像鸾红锦那样反光,耀眼夺目,它很内敛,却又仙气氤氲,完美地剪裁设计,衬托出了她的身材,窈窕动人心。 “我要是个男人啊,肯定立刻把你抢回家当压寨夫人。” 晏芸色胆浮起。 慕听雪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芸姐,你太夸张了。” 晏芸挑眉:“不夸张,昭意他爹年轻的时候也俏得跟一朵花似的,标准的黑皮美男子,我逛街的时候瞧见了,直接抢了回去。” 慕听雪:“……” 完了,脑子里有画面了。 秦昭意确实很好看,搁在现代娱乐圈也是秒杀顶流百倍的存在,五官跟晏芸不是特别像,应该是随了秦侯。 “这件衣服你放心穿,不逾制的。”晏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那个冰块弟弟,虽然话不多,但是办事向来滴水不漏,靠谱得很。” 慕听雪的腔子里升起一丝暖意。 那个男人,的确令人安心。 整理了下有点凌乱的头发,她也没化妆,口红、胭脂都没用,就涂了点保湿的面霜。 “你这个蝴蝶发饰,好特别,翅膀会动呢。”晏芸被吸引了目光,伸出手,轻轻戳了下蝴蝶翅膀,“还会发光,像是随时能飞走一样。” “喜欢的话,送你一个。” 地摊货十块钱的水钻发夹。 慕听雪从空间里,又取出一只同款蝶翼,她头上那只是粉色水钻,给芸姐的这只是紫色水钻,“跟你紫色衣服的颜色刚好相配。” 晏芸乐不可支:“这怎么好意思……” 慕听雪拔掉了她头上一朵紫色金线盘绕的大簪花,换上了这紫色蝶翼的水钻发饰。 “这戴上,年轻了好几岁。”晏芸满意极了,“以后不用这种大簪花了,显老。” 二人从更衣室里出来。 官船已经抵达了湖心岛的白鹭洲。 晏泱盯着身穿白雀裘的慕听雪,眸子幽暗了几分,薄唇难得浮现一抹弧度:“倾国色。” 西子娇容,飘摇绝尘,也无外乎如此。 她的唇上没有胭脂,却比成熟绽的樱桃,还要诱人,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生绮念…… 慕听雪的脸,“哄”的一下就热了起来。不是没被夸过,但被摄政王用这种眼神盯着看,她还是禁不住心跳漏了几拍。 “娘亲真好看。” 泽宝凑过来,一只手牵着晏泱,另一只手要来牵她,“拉手手?” 慕听雪拒绝不了小包子,任由他牵了。 就这样,小萌宝在中间,左边是白衣胜雪、九天仙女般的慕听雪,右边是玄黑甲胄、战神巍巍的晏泱。 一白,一黑,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 二人并肩跨入白鹭洲的宴请宾客的荣熹堂,那叫一个拉风!立刻吸引了宴会内几乎所有的目光。 “摄……摄政王来了?我的天!他旁边那个白衣美人是谁?太漂亮了吧!” “不知道啊,被摄政王小世子牵着,该不会是摄政王妃吧?” “脂粉不施尤自美,玉面娇容玄天女。本公子觉得,此女甚美,堪称今日白鹭洲众美之首!” …… 如此标致的白衣美人,惹得公子们春心荡漾。也就偷偷荡漾一下,毕竟美人身边还有可怕的摄政王,他们也不敢造次。 离渊见到慕听雪来了,一时之间,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世子?” 身边的未婚妻谈知君唤了他一声,没反应。 “渊哥哥!” 谈知君有些吃味,不高兴地加重了语调,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啊?” 离渊这才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仍然舍不得从身着白雀裘的慕听雪身上撤回来,“哦。” 谈知君咬唇,声音艰涩:“世子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 离渊心不在焉:“没什么。” 看偶像咯,偶像今天真漂亮,是为了帮他庆贺成年加冠,才打扮得那么好看的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上去,跟偶像聊两句。不知道偶像给他带了什么礼物,他一定会好好珍藏! 谁知道—— 袖子再度被谈知君扯住:“我给世子准备了礼物,近日得了一把月明沧海古琴,为世子献一曲。” 月明沧海琴,就摆在宴厅荣喜堂的正中央。堂内最上首尊贵的位置,是一张皇家专用的金丝楠木软椅,竭湖大长公主端坐于上。左右摆放着二十张紫檀木椅,按照辈分坐着离家的叔伯兄弟们,再向四周数不清的梨花椅、梨花桌,是为前来道贺宾客准备的。 谈知君走上琴台,对着高处的大长公主拜了拜,两袖交叉,又对着在场的勋贵、高官们盈盈一福。纤纤十指,放在了琴弦上。 《广陵散》的乐曲,在白鹭洲的上空回荡着。 悠扬宛若天音,琴声飘到了高山流水间,湖光山色,风月潇潇。 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两边的离氏本家叔伯们,也禁不住跟着宫商角徵羽的曲调,击掌而和。 一曲终了。 第一个鼓掌的,就是高座上的竭湖大长公主,她对未来儿媳妇的表现很是满意,“知君的琴艺越发精湛,你的这份贺礼,本宫很喜欢。” 面对未来婆婆的高度赞扬,谈知君喜不自禁。 这么多宾客来贺,送来了无数珍贵的礼物,有文房四宝,有翡翠玉石,有古董瓷器,有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有传世古画,珍品护心镜……全都摆在荣熹堂入口的紫檀木桌上,有专人收点、记录在案。 也有像谈知君这样,当场挥笔作画、点墨成书、即兴弹奏的。 如此之多的贺礼,竭湖大长公主唯独只赞美了谈知君一人,这是多么大的肯定和鼓励啊! “秦侯夫人,送墨翡手镯一对。” 管家记录下来晏芸送上的礼物,跟之前一样,念了出来。 “摄政王,送十大名弓之一落日弓。”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瞅着那把落日弓。靖羽公世子剑法尚可,但射箭技术很差,这是云都都知道的事儿,几乎没射中过靶心,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啊?故意找茬讽刺么? “素尘郡夫人,送……嗯……这什么东西啊?” 管家惆怅了。 红酒的标签已经撕掉了,上面本来是一些英文字母,慕听雪重新贴了一张纸,上书酒名——君莫笑。 “这是葡萄酿的美酒,君莫笑。”慕听雪解释着。 “葡萄是什么?” 管家眉头紧皱,云煌国没有葡萄这种水果,“红色的酒,该不会变质了吧?还君莫笑,你这个礼,搁谁看了不发笑呢。” 第90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 听了管家的话,宾客们哄堂大笑。 就连谈知君,都禁不住掩唇而笑,眉眼之间难掩得意——被渊哥哥特别关注又如何,照样不如自己才艺出众,一个下堂妇商女,连个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丢死个人! “没有葡萄?那西瓜呢?胡萝卜?” 慕听雪被嘲笑了,却异常淡定,一脸认真地询问着。 她说的这几种蔬菜水果,都是西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从西域各国带过来的。 管家一脸不耐烦道:“什么西瓜北瓜的,听都没听过。” 此女,是覃岭王妃离环儿特别交代过的,一定要给她个难堪。 晏泱面色沉了下来,警告道:“多读书,少说话,不知者,不妄言。” 管家面色瞬间惨白。 摄政王这什么意思? 讽刺他无知? 慕听雪对晏泱的话深表赞同:“没错,你不知道,并不代表葡萄、西瓜、胡萝卜它不存在啊!” 又多了一个发财致富项目。 可以把葡萄、西瓜、胡萝卜的种子,从现代采购过来,给云都人一点小小的美味水果震撼。 谈知君心里就一直憋着口气,她可见不得摄政王给慕听雪撑腰,便微笑着上前,拿起那支红酒道:“这酒瓶形状如此怪异,还是深绿色……慕姑娘恐不知忌讳,世子尤为讨厌绿色之物。” 慕听雪眨了眨眼睛道:“用深绿色的酒瓶,是为了避免光污染,光线会让葡萄酒氧化,质量下降。” 她原本对这个琴艺高超的大家闺秀还挺有好感的,对方怎么还跑过来刁难自己来了? 谈知君:“不知所云。” 她压根听不懂什么“光污染”、“氧化”,只觉得慕听雪在强词夺理。 “谁说本世子厌恶绿色?” 离渊见不得偶像被一群人刁难嘲笑,“本世子就很喜欢慕姑娘的礼物!” 俊美的紫眸公子一个健步上前,抢过那瓶红酒,宝贝一般地抱在怀里。 谈知君的脸当时就绿了:“世子——” 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当着那么多名门勋贵让自己难堪! 离渊根本不鸟她,高声道:“来人,上水晶琉璃杯!” 谈知君脸色比酒瓶子还绿,仿佛天塌地裂就在顷刻:“世子怎么能用大长公主殿下最珍爱的水晶琉璃杯,装这种劣质变质的不明红色酒水?” 亵渎! 这是对价值百万两银子水晶琉璃杯的亵渎!更是对她的藐视! “母亲买的水晶琉璃杯送了两只给本世子,本世子高兴怎么用就怎么用,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离渊开了红酒瓶,丫鬟恭恭敬敬地奉上两个玻璃杯。 红色晶莹剔透的酒液,倒入透明的杯子里,摇曳出诱人的葡萄香甜,中人欲醉,“劣不劣质,本世子亲自品尝之后,自有评判。” 酒入喉头。 葡萄醉人的香甜,甜中带着微苦,苦又回甘,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靖羽公世子的紫眸骤然一缩:“绝世佳酿!口感轻盈,微涩甘甜,令人回味无穷,这红酒比本世子此前二十年喝过的所有酒水都要妙!” 众人大惊,他们也闻到了红酒馥郁的香气,听到世子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都禁不住好奇起来。 这些官场贵族,大部分都是酒桌常客,生性好酒。而且离渊喝红酒时那个陶醉的表情,飘飘欲仙,完全不像是演的! “母亲,您也尝尝。” 离渊十分孝顺地,捧着另一个装红酒的水晶琉璃杯敬上。 竭湖大长公主原本是持怀疑态度的,但儿子如此力荐,她也不好推脱,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妙!妙!妙!” 大长公主接连给了三个妙字评价,欣喜万分,又喝了一大口,“甚妙。” 身为女子,除非场合需要,她是不喜欢饮酒的。云煌国的酒度数都很高,辣,且刺激。 但是这红葡萄酒不同,口感过于丝滑美妙,酸酸甜甜,只有微微的涩。 离渊喜笑颜开:“孩儿没骗您吧,天上的琼浆玉液,也无外乎如此了。” 谢青湖颔首,很是满意,神态微醺:“这葡萄红酒,很适合女子饮用,妙哉。” 在场的宾客,尤其是世家小姐,贵妇人们,听到大长公主接连五个妙字的批语,哪里还坐得住? 一个个双眼放着馋光,投向剩下的大半瓶红葡萄酒。 谢青湖微笑:“渊儿,把红酒分给诸位品尝。” “是。” 离渊分酒去了。 一大瓶红酒,750毫升,倒在最小的那种玉盏酒杯里,尽可能让前来道贺的宾客贵妇小姐们,都分上一杯。 多出来的,分给了地位高的侯爷、伯爵、一二品大员老臣。 品尝了红酒的,都是赞不绝口。 “果然妙极!” “本夫人能尝到一杯君莫笑,实乃三生有幸。” “若是能买一瓶珍藏,慢慢喝就好了。” 之前还对慕听雪的贺礼疯狂嘲笑的人,这会儿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翻转,热情不已地把她围在了中央,旁敲侧击地打听各种关于红酒的信息。 “慕姑娘,这红酒名为君莫笑,是有何典故?” 一位嗜酒的武将,满脸兴奋地请教着。 再也没有人胆敢说,君莫笑,是令人发笑了。 慕听雪当即吟诗一首: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贵族们听闻此句,纷纷看过来。 五光十色的宴会,宴饮作乐,酒香四溢,丝竹琵琶靡靡之音,催杯痛饮,那种热烈豪放的气氛瞬间就出来了。着实是应景的好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全场,寂静无声,宾客们无不震惊。诗句大开大合、热血沸腾,最后一句马革裹尸的爱国情怀,是那般悲壮,震撼肺腑。 文官们闻之潸然泪下。 武将们直接摔碎手中的玉杯,扬天狂笑起来:“好!好一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姑娘虽为女流,但却比那些文人骚客更懂我们,佩服!” 在场,最高级别的武将,就是镇北大都督晏泱。 他听闻此诗,对着慕听雪举杯,深如寒潭的眸中翻滚着异样的情绪,是激动,是倾倒,更是敬重。 “抱歉,我不能喝酒。” 慕听雪一脸歉意地婉拒,不是不给摄政王面子,而是真的不能喝,“只能以茶代酒了。” 晏泱浑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 一副本王干了你随意的态度。 那一日。 白鹭洲的世子及冠礼,爆火了一款叫君莫笑的酒。 慕听雪用一首诗、一杯酒,赢得了全体武将的好感! 第91章 捉奸 只有谈知君,隐匿在宴会的角落里,十分不甘心,嘴唇都咬破了:“可恶!” 看着所有人都围着慕听雪转,或打听君莫笑的购买方法,或讨论诗词,没有人再记得她的那曲《广陵散》,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谈姑娘,请用。” 一个丫鬟,捧着糖果银盘,放在了谈知君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殿下专门准备的巧克力。” 谈知君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巧什么力的。 眼角的余光一扫,惊讶地发现这个丫鬟,生着一张狐狸精似的脸,戴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兰麝珊瑚簪子。 “你头上戴的什么?” 谈知君本就满心恼火无处发,“放肆!这簪子你哪儿偷来的?” 抬起手,“啪”地给了送巧克力的慕玉河,一个响亮的耳光。 慕玉河那个委屈啊,难以置信地捂着红肿的半张脸:“谈姑娘,奴婢不曾偷东西,冤枉啊。” 谈知君直接把慕玉河那根簪子拔了下来,当场折断:“慕听雪倒也罢了,一个低贱的端盘子丫鬟,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嚣张,今儿就给你做做规矩!” 她可是侯府千金! 这兰麝珊瑚簪,还是覃岭王妃帮她挑的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用的。 谈知君是爱哭,但并不代表她懦弱心善,她对下人可是动辄打骂、毫不留情的。几乎每个月都会打死仆人。她把折断的簪子,往慕玉河露出来的白皙脖子上戳,刺出了血。 慕玉河尖叫哀嚎,被簪子刺了一身伤。 直到谈知君打累了,出够了气,慕玉河才捂着伤口,呜咽着跑出了宴会场,眼泪奔流穿过曲折的回廊。 意外地看到了猫猫祟祟的秦小侯爷,扛着个麻袋,进入了晴月轩…… 。。 宴会了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慕听雪在众宾客中,应付得如鱼得水。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如果累了,本王可以带你提前离开。”晏泱一直在她身边,帮她挡酒。 “会不会不礼貌?”慕听雪有点担心,“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不会。” 摄政王要走,可没人敢拦。 忽然之间,白鹭洲的西边,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世子,您醒一醒!” “来人呐!!” 众宾客闻言色变,纷纷赶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在了晴月轩的门口。 只见靖羽公世子离渊和一个俏丫鬟,正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姿势相当不可描述……离渊紧闭着双目似陷入了昏睡,他的肩膀和后背上,还有不明的青青紫紫,可见激烈。 这简直就是捉奸现场啊! 慕听雪也来吃瓜了,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慕玉河?” 日了狗了。 跟离渊滚在一处,只穿了个肚兜披着件轻纱衣的,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慕玉河! 原来,所谓的在大户人家做丫鬟,是离家啊! “嗯啊……” 慕玉河动了,粉面含春,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吟。 这就更惹人遐思了。 慕听雪赶紧捂住了泽宝的眼睛,画面少儿不宜。 “你这个小贱蹄子,起来!”谈知君也抵达了捉奸现场,看到这一幕,当场就炸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去把慕玉河和离渊给拉开,“竟然敢勾引世子,不要脸!” 谈知君左右开弓,给了慕玉河两个巴掌。 慕玉河惨叫:“不要,救命。” 拉着根本遮不住身子的衣襟,她抱头鼠窜。 谈知君提着跟棍子,追在她屁股后头,疯狂地追打。作为未来的世子夫人,世家联姻铁板钉钉,而且婚期就定在下个月,这怎么能忍? 没人阻止临壑侯的妹妹,贵妇人小姐们大多觉得谈小姐打得好,爬床的丫鬟就是贱骨头。 慕听雪却发现了离渊的异样:“他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谈知君在那里喊打喊杀的,慕玉河逃亡尖叫,都没能把昏睡的世子给吵醒。 这……世子好像毫无意识啊。 刚想上去,帮离渊检查一下,就被摄政王给拉住了:“别去。” 慕听雪看向他。 晏泱皱眉:“离渊的未婚妻已经气疯了,会迁怒你。” 其实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孩子娘,碰到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慕听雪:“额……好像还真是。算了,随他去吧,反正离公府也不缺大夫。” 眼角的余光一扫。 发现开心看戏的秦小侯爷:“哈哈哈,活该,给爷死!” 等一等! 慕听雪脑子里一些破碎的线索,忽然链接成了一条完整的线,昨日秦昭意专门来找自己买药,要那种能让人昏迷不醒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的,还特意给自己立了军令状,说是给臭男人用,绝不坏年轻女孩儿名节。 这小兔崽子,该不会是把那片具有强镇静、催眠作用的氟硝安定,给离渊吃了吧?! 氟硝安定服下之后,昏迷期间,可是完全无意识的,绝对不可能有性行为,那……离渊身上那些青青紫紫,就不可能是慕玉河啃抓的了,而是秦昭意揍的? 卧槽! 在二十岁成人冠礼上,下药暴揍之,弄出大动静让所有的宾客来看衣衫不整世子的笑话,令其声望大跌。再加上一个居心叵测想嫁入豪门世家麻雀变凤凰的慕玉河,简直了! 慕听雪也是服了,无语地看向秦小侯爷。 秦昭意打了个机灵,一边哈哈哈哈笑着,一边挠头躲开她谴责的视线。 最终,还是大长公主谢青湖出现,结束了这场闹剧:“既然玉河已经是渊儿的人了,名节有损,那就收入房中为侍妾吧。知君,你也别哭了,只要本宫在一天,你就永远是靖羽公世子夫人,下月婚礼如期举行。” 第92章 酒醉入君怀 一场捉奸戏码,令靖羽公世子蒙羞。 也让竭湖大长公主多少有点下不来台,一场盛大的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慕听雪也打算离开。 “慕姑娘,慢着。” 大长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听雪转过身,深深一揖:“殿下,有何事?” 该不会是找她算账的吧,毕竟在官船上的时候,她让离环儿难堪了。大长公主莫不是要给亲生女儿出气? 谁知道—— 谢竭湖并没有骂她,也没有为离环儿讨说法,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的脸:“你祖籍哪里?” 慕听雪微愕。 查户口? “臣女祖籍幽州,蘅芜山。” 慕家虽然是在云都做丝绸生意发家的,但是慕家祖宗祠堂,却在幽州地界。祖上就是蘅芜山里的桑农,种植桑田,采桑织丝。 慕家的那栋宅子,虽然说是祖宅,但祖宗根基还是在幽州蘅芜山。父亲慕宗启娶第一任夫人的时候,还是在蘅芜山祖宗祠堂办的。 “幽州?” 谢竭湖的脸色,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殿下,她刚刚说幽州蘅芜山。” 大长公主身边,有个珠圆玉润三十来岁的长脸美妇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如临大敌,压低了声音附耳过去,“会不会太巧了!” 这长脸美妇人,名唤寻芳,是离家三爷离秉坚的续弦。 十五年前,是在皇宫清鸢阁,专门伺候帝城长公主的贴身宫女之一。 帝城长公主于元宵佳节,出宫看花灯,不幸被人贩子拐卖失踪。寻芳因为在长公主被拐当日,待在清鸢阁中做女工,没有出宫,所以躲过一劫,事后没有遭到严重处置,反而顺利出了宫。她原本也就是离家安插的眼线,出宫之后,嫁给了丧偶的离三爷,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富太太日子。 当时刑部、大理寺、东厂多方追查,确定那帮人贩子,就是潜逃到了幽州地界。 大长公主情绪控制能力一流,年幼经历八王之乱,年轻时看着先帝如何在一众血雨腥风中被晏家扶上皇位,五年前又亲眼目睹“壬寅宫变”皇兄惨死,她不会像女儿离环儿、儿媳谈知君那样喜怒形于色。 慕听雪踏入白鹭洲容熹堂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发现对方正是那日从藏宝阁回来路上,遇到的容貌与先帝极为相似的那名女子。 先帝崇尚美髯,十三岁开始长胡子,就蓄须了。 掩藏在浓密须髯之后的下半张脸,没几个人见过。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谢竭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与先帝极为相似的女子,竟然就是前覃岭王妃,女儿的情敌。而且,有可能跟那位失踪多年的帝城长公主有关。 “殿下,谢清鸢不能饮酒。” 寻芳跟大长公主咬耳朵,“她五岁那年重阳节,被尚书右仆射晏锡大人抱着玩儿,哄着了一口米酒,就全身发红,呼吸不畅,整个太医院都叫来了,闹了不小的轰动。” 谢清鸢,就是晏太后唯一的女儿,帝城长公主的名讳。 晏锡,是晏太后的亲弟弟,当朝右相,外号云都酒仙,生性嗜酒如命,有事没事都要整两杯。离公是左相,算是他上司,二人极不对付。 竭湖大长公主给寻芳使了个眼色。 寻芳会意,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立刻去取了一坛子酒,一对官窑蓝釉酒杯。 “慕姑娘,听闻今日在官船上,环儿招待不周,致你衣裙玷污,本宫心感愧疚。你以德报怨,送给渊儿一瓶上好的红酒为贺礼,本公主自当回礼。” 竭湖大长公主自银盘上,双手捧起那个酒坛,“这坛酒是文宗元年的窖藏,先帝也是那年继承大统,一眨眼二十五年了。” 先帝名讳谢文度,史称文宗皇帝。 登基那年,也就是文宗元年。 慕听雪见大长公主把先帝都搬出来了,还主动跟自己一个商女道歉,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竭湖大长公主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拔掉了尘封多年的软木塞,浓烈的酒香立刻溢出:“本宫敬你一杯。” 二十五年的白酒,满满地斟入杯盏,不留一丝余地。 慕听雪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大长公主何等身份,亲自给她敬酒,还是先帝登基那年的好酒,周围还有那么多勋贵眼睁睁地看着,此情此景下,这杯酒,她是不想喝也得喝了。 晏泱看出了她的进退两难。 便上前一步,擒住酒杯:“她不擅饮酒,本王代之。” 慕听雪心跳漏了一拍。 感激地看向摄政王,之前自己以茶代酒,他知道自己不能喝,这种绝境下,竟然主动站出来帮自己挡酒。 “摄政王殿下,莫非觉得,本宫没有资格与慕姑娘饮一杯么?” 竭湖大长公主笑意更浓,按住了晏泱代酒拿杯的手臂,“亦或者是,觉得先帝御赐的酒,配不上?” 晏泱目光陡然转冷。 仅一个眼神,殿内寂静如坟茔。 这二人僵持不下,一个是权势滔天的跋扈摄政王,一个是天潢贵胄谢氏正统大长公主。 慕听雪听了大长公主这话,顿觉心惊。资格? 这不是用皇家名义强迫她喝么? “大长公主休要攀扯先帝,强逼她。” 晏泱的手已按在了腰间佩剑上,雪刃出鞘一寸,态度极为跋扈,“天下事在本王,本王不允,谁敢不从?” 竭湖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这分明是在提醒她,先帝是被他的剑砍死的。无异于在她的心尖伤口处疯狂撒盐。 不止皇兄被杀,丈夫也因为这人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幽暗昭狱内,以至于嫡子的及冠礼,都无法亲至! “你名为摄政王,实为朝廷奸贼!竟敢在离家的地盘,拔剑威胁本宫?” 谢竭湖怒火高涨,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晏泱的祖宗晏氏为谢氏皇族开国之忠臣,封武安公,世代食君禄,你身为子孙不思忠君报国,反起篡逆之心!” 离家的守卫们,纷纷拔出了兵器,指向中央的晏泱父子。 眼见着起兵戈,慕听雪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就是一杯酒么? 她喝就是了! 晏泱和泽宝父子孤身前来的,这里是离家的大本营,外头有离渊麾下的金吾卫禁军把守,而镇北军则远在百里之外。不能因为一杯酒闹出人命来。 慕听雪自竭湖大长公主手中,夺过那官窑蓝釉的酒杯。 从小玉瓶空间内取出一粒解酒药,满杯的白酒,一饮而尽! 才堪堪三个呼吸间,她就感觉胃部酒精翻涌,额头面颊灼烫不止,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隐约一线,能够看到模糊重叠摇晃的人影…… “听雪!” 晏泱瞬间收剑,旋身将她揽入怀中。 泽宝也担心地凑过来,轻轻地抓着慕听雪下垂的手,袖子往上一拉,把孩子吓坏了:“爹爹,怎么办啊?娘亲胳膊的皮肤都红了,尤其是手肘关节,成片成片的,她根本不能喝一点儿。” 晏泱已顾不上许多,打横抱起孩子他娘,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白鹭洲,登上马车,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这里距离皇宫不远,快马加鞭一刻钟内能赶到,找最好的御医给她治疗。 白鹭洲内。 寻芳神色无比激动,惊的两眼几乎已经翻上去了,黑色的瞳孔不见,只露出了白眼珠,喃喃着:“殿下,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谢竭湖面色极为沉重:“你当真看清楚了?” 寻芳已经吓得腿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角已经流下两行泪来,跪着哽咽道:“属下不会看错,这位慕姑娘酒后的症状,与十五年前,帝城长公主谢清鸢酒后的模样……分毫不差,头脸全红,脖颈、胳膊、手肘,起满风团状密集的红晕,御医当时诊断的结果是,极罕见的喝酒中毒体质,此生不得沾染一滴!” 竭湖大长公主的心情十分复杂,哑声道:“这么说,慕听雪极有可能是本宫的侄女?” 寻芳:“年龄,似乎也对得上。” 竭湖大长公主的目光,飘向窗外无尽的冰湖,那目光是如此的茫然,如此的孤立无助:“怎么……能是她呢?” 十五年前,离贵妃在宫中处处受晏皇后的气,就给老靖羽公,也就是她的公公寄了一封信,离家上下背着自己,在元宵佳节的灯会上,策划了一场针对谢氏皇族血脉长公主谢清鸢的拐卖。 谢竭湖知道后,勃然大怒,第一次跟恩爱的丈夫吵架红脸,整整三个月没再搭理他。 谢氏皇族本就因内斗子嗣凋零,她皇兄膝下也仅仅只有一子一女,离贵妃生的那个皇子是长子,皇兄也有意立为太子,竟因为宫斗嫉妒,不肯放过一个五岁的女孩儿。公主是女儿身,跟自己一样是要嫁出去的,不会影响皇储继承。 长公主谢清鸢被拐卖了,人贩子死了线索断了,伺候她的三个宫女,寻芳因有不在场证据和离公府作保侥幸逃脱,寻玉至今在昭狱受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寻音和长公主一起失踪,据说有人在幽州蘅芜山发现了她坠崖的尸体。 这件拐卖失踪惨案,遭致了晏氏的疯狂报复。 离贵妃的皇子,被晏皇后害死,尸体漂浮在御花园的太液池中;尚书右仆射晏锡参时任大理寺卿的离家二爷贪污受贿、圈占百姓桑田,于菜市口斩首;彼时才十三岁的晏泱,在皇家春狩上,用毒箭射伤了老靖羽公的马匹,老靖羽公坠马重伤,从此缠绵病榻。 “现在也只是猜测,尚不能确定。”寻芳擦了把眼泪,深吸了口气,按住了自己发抖的手,“只希望晏家那边,不要查到属下头上。” 她还不想死。 虽然长公主谢清鸢出事那日,自己没有去元宵灯会,有不在场证明,但她的确也是拐卖事件的主谋之一,摄政王今日在宴会上还瞧见了她,若他也开始怀疑慕听雪的身世,追查下去,自己早晚会遭殃。 。。 “嗯……” 慕听雪在饮酒之前,把一粒解酒药,藏于指尖服下。 她是不能喝酒,有酒精中毒症状,但只要提前服药,花费一点儿时间,让药物通过肠胃上溶于血液,进入肝肾这两个解酒器官,就能发挥作用。 马车里,向来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晏泱,此刻满面焦容,双目充血,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女子。 见她动了下。 “听雪?” 见她痛苦地皱眉,不断地扯着衣襟的领口,微微张着嘴呼吸困难的模样,晏泱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一颗心疯狂地下沉。 为了使她呼吸顺畅一些,晏泱明知冒犯,还是动手帮她把白雀裘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隐约可见漂亮的锁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听雪身上的皮肤,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红了。 充血症状有所减轻。 慕听雪纤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似扇坠儿缓缓睁开一条迷离的线:“唔……头好痛……” 脑袋要炸开了,仿佛有个小人正在用斧子哐哐哐地在大脑皮层凿。 胸口也憋闷不已。 她十分不耐烦地,把白雀裘的衣襟扯开一个更大的口子,露出了所有的锁骨,一截儿红色的内衣浮现在某人的视线里,险些灼伤他的理智。 晏泱的眸光变深,但现在不是心生绮念的时候,他帮她把胸前的衣襟给拉了回去:“别冻着。” “不要!” 醉酒的慕听雪,小性儿也上来了,十分不爽地拍开晏泱的手,把白雀裘拉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如丘壑一般美好的弧度更明显地呈现出来,“热呢……” 晏泱眸光更幽暗了,择人而噬。 “什么破大长公主,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慕听雪不高兴地嘟囔着,依着本能,小猫一样往晏泱的怀里拱了拱,“都说了不能喝了……还要我喝,你是哪个村的猪,这么膨胀……” 她似乎把晏泱的大腿,当成了敌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啊戳,“我告诉你!你,你给我等着……少仗势欺人……公主了不起啊,小牛马,等姑奶奶……嗝……” 晏泱浑身紧绷,被她戳得,有点心猿意马了。 第93章 勾住他的脖子 “不要胡闹。” 晏泱按住了慕听雪不断在自己怀中扭动的柔软身子,他很努力地克制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五年前,二人在黑暗的山洞里,七日夫妻褪罗衣、无尽欢愉的画面来。 “小牛马……触景生情,你就占了两个字!” 慕听雪骂骂咧咧,竟然挥舞起了醉拳,小拳头冲着半空一通用力。 晏泱是真的无奈了,一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大手包握住了她的小拳头,化去了她的攻击,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别骂,脏了你的嘴。” 又是牛马,又是畜生的…… 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她骂起人来这样猛。 慕听雪忽然笑了,笑声里都是酒气:“你不懂……嗝,这叫,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晏泱沉默了。 他把她那只作乱的小拳头,放回原位。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可谁知道,慕听雪的手刚一得自由,立刻不老实起来,在他的大腿上,摸了摸,这不知不觉,就碰到了某个要不得的地方:“咦,这是什么?好硌人……你藏了枪?” 她好像很不高兴似的,眉头皱了皱,想把那危险的武器给找出来。 晏泱一张俊脸彻底黑了。 不行! 再任由她这么胡闹下去,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恐怕真的要崩塌,做出和五年前一样的事情来! “没有枪——” 摄政王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他只随身带了剑。长枪只有战场上,敌方阵营以骑兵为主时,才会使用。 “胡缩,就有枪,而且很长,口径也不太对……” 醉的一塌糊涂的某女,还研究上了。 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个射击俱乐部,周末闲暇的时候会去打打靶子练习,凭经验丈量了一下。 晏泱的额头上,全部都是热汗,沿着刚毅的下颌角,滴落下来。 得亏走得急,只带了她一个上马车往皇宫赶。泽宝交给了二姐和昭意照顾,他不敢想象,如果孩子也在车上,目睹了一切,自己这个当爹的该怎么解释。 幸好。 马车已疾驰到了皇宫朱雀门口。 晏泱打横抱着慕听雪,用白雀裘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把她胡乱作乱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而她几乎是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就像溺水之人抱紧了浮木。 朱雀门口值班巡逻的太监们,百来十号人,见了摄政王,黑压压地全部跪作两排,头恨不得深埋进雪堆里,抠了自己的眼睛,压根不敢多看摄政王怀中女子一眼! “摄政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为首的太监衣服穿得更华丽些,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飞鹰。这代表他隶属于东厂,且是东厂内有品级会功夫的千户掌班。 “杨公公,宣御医,白院判和徐宪都叫来。” 晏泱沉声吩咐着。 “奴才省得。”这个千户掌班姓杨,是掌印大太监黄公公的干儿子,他用最快的速度给晏泱找了一乘宫内使用的十六抬轿舆,左右各八名太监跪候在左右的轿杆下。 三十二抬是皇帝御用的规格,十六抬是亲王的规格。 晏太后的栖凰宫,距离朱雀门有点远,为了方便怀中女子早点就医,晏泱就命令太监们把轿舆抬到了最近的一座宫阙。 “摄政王殿下,距离此处距离最近的,是清鸢阁,恐怕——”杨公公面露难色,偷偷抹了把汗,“不太合适,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怪罪下来,奴婢们脑袋不保。” 晏泱虚望着前方,眸色黯了黯:“就去清鸢阁,本王会跟太后解释。” 十五年了。 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长公主还没失踪,他还经常来清鸢阁陪她玩儿,她四五岁小小的一只,总是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拿着冰糖酥,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角…… 思绪纷繁间,抬舆已抵达清鸢阁的门口。 阁内一直有太监宫女打扫,维持着长公主失踪前的样子,晏太后隔两个月都会来一趟,坐着发呆半个时辰。 清鸢阁的亭台楼榭屋檐,挂着一百零八盏吉祥灯笼。 灯火通明的中央殿内,摆着一座铜壶滴漏,寂静中,大铜壶的滴漏声清晰可闻。记录着此间主人失踪的十五年漫长光阴。 晏泱把慕听雪放在了长公主寝殿的金玉床榻上,替她去了鞋子,拉上温暖的被子。 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帮她把在自己身上乱动时出的汗给揩了。 “摄政王殿下,微臣来迟!” 白院判和徐宪,师徒二人满脸忧急之色,向这个方向踉跄奔赴而来。 徐御医和慕听雪本就是朋友,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诊脉,从随身携带的医囊褡裢中,取出了银针。 白院判脸上的表情就比较复杂了,白胡须抖了抖:“怎么是她?” 之前,晏太后感染了风寒,服用他开的麻黄汤,非但不见好反而病情加重。慕听雪来了之后,给晏太后吃了些奇奇怪怪的药,高烧立刻就退了,还说他开方子不懂君臣佐使、七情配伍,搞得他这个太医院首席院判特别没面子。 晏泱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让你治就治,哪儿那么多废话。” 白院判吓得一个哆嗦,几乎条件反射地跪在了地上,双腿膝行着到了金玉床边,颤巍巍地探出二指,给慕听雪诊脉,认真地检查着她的病理表征。 来回检查了三四遍,他小心斟酌着措辞,回禀道:“摄政王殿下,这位姑娘应是……应是中了酒毒,脖颈、关节处风团状红晕密布,她这种体质世所罕见,老朽行医几十年,她是第二例。” “第二例?那就是有解救之法了?” 晏泱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白院判不是第一次治疗酒毒了,有经验:“可用葛藤、葛根汁、龙骨、刮生竹皮、枇杷叶入药,小火煎熬制,再加入三七……” 他从药箱里取了药材,取了个紫砂药罐,熬药去了。 不一会儿,偌大的寝殿内,就弥漫出了浓郁的药香。 而徐宪也在给慕听雪银针刺穴,引酒毒出体外,作为辅助治疗。 白院判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似有所感地四下里望了望:“说起来,微臣第一次治疗酒中毒,也是在此处。” 这一上了年纪,总是禁不住感叹命运的巧合之处。 晏泱何等聪明人,立刻就回忆起了十五年前的事:“第一个酒中毒的,是长公主?” 晏太后兄弟姐妹三个。 晏泱的父亲晏公挺是老大,袭了武安公的爵,兼了镇北大都督,晏公挺去世得早,爵位和军权虎符传给了他;老二是晏太后,老三是尚书右仆射晏锡。 晏泱这一脉主支是武职,叔叔晏锡那一支脉是文职,晏家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再加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三剑合璧堪称无敌。 叔有个坏毛病,极爱喝酒,他自己喝酒算了,还特别喜欢带家里的小辈一起喝。十几岁的男孩儿带着喝醉了胡闹就罢了,甚至连五六岁的小侄女都不放过,重阳节那天,长公主谢清鸢,就被这个坑货叔叔哄着喂了一大口米酒,当时就醉晕了过去,呼吸不畅浑身烫红,二十几个御医过来抢救! 当时把太后姑母气得,操起棍子,追着叔打! “没错,正是帝城长公主。”白院判心有余悸,“十五年前那次可真是太惊险了,长公主年纪太小,体内五脏尚未发育完全,酒毒症状比这位慕姑娘严重。太医院一共二十多个人,差点全给她陪葬。” 慕听雪喝了御医熬的药,有了好转。 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规律且绵长,风团一样的红晕逐渐消失,肤色逐渐变白。 她像个宿醉的酒鬼,喝了药就睡死过去了,安静且乖巧,不似之前在晏泱怀中时那般闹人,折腾得他差点狼性大发。 晏泱在床侧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就像一条巨龙圈守着最重要的宝贝。 徐宪是经常出入摄政王府的,负责摄政王小世子的身体健康,他很清楚慕听雪对于晏氏父子来说有多特殊,便拉着他那个没什么眼色的师父,离开了清鸢阁。 晏泱伸出一只手,难得温柔,帮她把脸颊边上的一缕乱发拂到耳后,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五官,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小表妹谢清鸢那张极为可爱的娃娃脸。 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极罕见的喝酒中毒体质……他知道清鸢被拐卖后凶多吉少,但如果清鸢顺利长大了,差不多也刚好是听雪这个年纪。 等一等! 竭湖大长公主今日在逼听雪喝酒之前,还询问了她的祖籍…… “幽州,蘅芜山。” 晏泱喃喃着,“大姐就嫁去了幽州崔家。” 崔氏是五姓七望之一,晏泱的母亲也姓崔。大姐晏岚的夫君,是崔家这一代的当家人崔士宁,恒严伯兼幽州刺史。崔家虽然只有个伯的爵位,但垄断了全国的造船生意,而造船和大运河航运、东南水军都息息相关,崔氏五百多年的世家累计,历经两个朝代一直低调富贵着。 这就是有实力世家的恐怖之处,但管你朝代更迭,他们永远屹立不倒。 “如果没记错,拐卖长公主的人贩子就是死在了幽州,线索中断。大姐夫妻俩这些年,一直帮忙寻找长公主的下落,除了一个丫鬟的尸骨,其他一无所获。” 。。 昭狱,乃是云煌国第一黑暗的监狱! 狱深地底一丈,不见日光,极为阴冷。四面墙壁都是用黑曜石铸成,犯人就算不被提审到刑房受各种严刑拷打,关在湿冷的牢房里日子一长也会百病缠身。 晏泱上一次来昭狱,是给欺负慕听雪母子的老鱼头施瓮刑。 这次来,是找一个叫“寻玉”的罪人。 昭狱的狱卒,恭敬地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穿过深邃的石道,不知道饶过多少个石道,转了多少次弯,终于把摄政王带到了迷宫一样的罪大恶极重犯关押区。 死刑犯不可怕,对于这些罪人来说,速死反而是解脱。 可怕的是那种,明明犯了重罪,却不肯交代的,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终生监禁受刑! “摄政王殿下,到了。” 昭狱的狱卒,在一扇牢房门口停下。 牢里没有灯,似黑洞一般,狱卒手里昏黄的灯笼光线,倾洒进去一些,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极瘦弱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镣铐,这是专门针对重犯的“虎狼套”,四肢、脖子都上了铜锁,缀满锁链,脚下的锁链每次仅仅只能跨出半步,根本不可能逃跑! 晏泱知道,此女应该就是在清鸢阁曾经贴身伺候长公主的宫女寻玉了。 寻玉察觉到有人来。 她原本是箕坐在潮湿发霉的稻草上,麻木痴呆盯着墙角啃噬的大灰老鼠,感应到光线,立刻转过头看过去。左半边脸受了烙刑,脖子上坑坑洼洼的血痂疤痕。 “提到刑房去,本王要细细审她。” “是!” 牢房的门开了,狱卒十分粗鲁地把寻玉给扯了起来。 寻玉从头到脚披满了锁链锒铛作响,在虎狼套的束缚下,只能半步半步慢慢挪动。她终于看清了摄政王的面孔,认出了他的镇北大都督武将盔甲,原本麻木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嘶声尖叫着“冤枉”,“冤煞死奴婢了!” “安静点儿!”凶神恶煞的狱卒,嫌她吵,啪得给了一个大耳光。 寻玉瘦骨嶙峋的脸,被扇得偏向一侧,唇角有血迹流出。她似不死心,依然固执地向着晏泱喊冤,一直从牢房门口喊到了刑房审讯室。 晏泱坐在刑房高位处,脸色比昭狱还要阴沉:“你有何冤屈?” 寻玉站在刑架前,抖如筛糠。 晏泱:“回话!” 寻玉的眼泪疯狂地涌了出来:“奴婢看丢……丢了帝城长公主,但……但,奴没有参与拐卖,奴和人贩子没有任何关系,呜呜呜——” 失职的罪她认了,她陪长公主去元宵灯会,随身伺候,一个不查把主子搞丢了。但是冤枉她是人贩子的同伙,她打死也不会认的! 晏泱翻看着她过往的供词:“那谁是同伙?” 寻玉颤声道:“奴婢不知……寻音和长公主,一起失踪的,她比我更可疑。” 晏泱眉头紧锁:“寻音在幽州坠崖死了。” “不可能!” 寻玉猛然看过来,满脸震惊,“她擅音律,又会轻功,怎么会坠崖摔死呢?” 第94章 亲上了 “轻功?” 晏泱的表情越发严肃,从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找到了寻音的坠崖尸骨,尸体从悬崖跌落成肉泥,身上穿的是宫女服饰,还有一把寻音随身佩戴的玉箫为证。 不过,细想一下,玉箫和衣服,并不能算铁证,万一是从寻音本人身上扒下来的呢? “对!她轻功可好了,有一次我差点从高处跌落,是她飞过来救了我。” 寻玉状若癫狂,眼底有恨,“幽州山多水多,树木也多,她那么高超的轻功,就算自悬崖坠落,也可以以树木为借力点施展多段轻功,幸存下来。” 晏泱:“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看来,很有必要派一队人手,去寻找寻音了。 他自己就是武功高手,自然知晓,轻功高到一定境界,可如半仙一般于悬崖峭壁间来去自如。擅轻功者,一般都极惜命,多留着保命手段。 “还有寻芳,为什么不抓她?所有的罪责,为什么只让奴婢一人承担?” 寻玉四处攀扯,十五年了,她每天都在昭狱的牢房里琢磨这些事。 晏泱翻看着案件卷宗,道:“寻芳有不在场证明,元宵佳节灯会,她于宫中值守,未曾离开清鸢阁半步。” 寻芳这个人,在卷宗上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行,十五年前审问了三日,就无罪释了。 说实在的,长公主拐卖失踪这种大案,寻芳身为贴身三位宫女之一就如此放走,实在不像是刑部提刑司该有的办案风格。 “她就是运气好罢了,明明是清鸢阁宫女里最坏的一个。” 寻玉啐了一口血痰,眼中射出深恶痛绝的光芒,“平日里伺候长公主,就属她躲懒最多。她欺负主子年纪小不记事,还偷拿过主子的首饰自己戴,早上拿晚上偷放回去,臭美精,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凡是出入清鸢阁的官员、勋贵,只要是男的她都要去抛个媚眼!” 晏泱命令狱卒:“记录在案。” 这些,都是审判供词。 寻芳人品如此低劣,在之前的卷宗上,根本毫无记录,可见十五年前主审人之疏忽。亦或者是,刑部尚书是老靖羽公的徒弟,刑部尚书之妻也姓离,妥妥的离党,所以当时提刑司提审的时候,故意给寻芳放了水、开了后门,此女无罪释放后,顺利离开皇宫,嫁给了离家三爷做续弦。 寻玉见自己说的都被记录在卷宗里了,心中狂喜,这说明旧案要重审,自己有机会洗脱冤屈了! 于是乎,她再接再厉,一股脑地把寻芳那些见不得人的旧事,都给抖了出来:“她跟薄雾宫的李公公关系匪浅,有天夜里李公公执勤,她还特意做了吃的给送去。送东西回来的路上,被我给撞见了。” 薄雾宫,离太妃的宫殿。 李公公,则是司礼监的二把手太监,离太妃的心腹。 晏泱听到此处,已经可以确定,寻芳就是十五年前,离家故意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监视的细作!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太后姑母一直认定了,长公主失踪就是离家所为,且离太妃与她交恶多年,屡次挑拨先帝和长公主的父女关系,有充足的作案动机。离家为拐卖案的幕后操纵手,那寻芳这个细作以及诈死的寻音,很可能就是离家安排的两枚棋子。 真正的大佬、领导,是不会亲自下场博弈的,更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 他们会找黑手套、白手套。 “寻音和薄雾宫有来往么?”晏泱问道。 “没见过。” 寻玉摇头,“寻音琴箫双绝,据说是民间琴圣的唯一亲传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宫里的乐师没一个比得上她,对了,她还兼任长公主的琴艺课老师。因着这一层师徒关系,她是清鸢阁所有宫女中,地位最特殊的。” 晏泱:“民间琴圣?” 这个词,用法略微有些古怪。 寻玉苦笑道:“摄政王殿下或许不知,云都贵族圈中,若是哪个尊贵的小姐夫人被捧成琴圣,那大概率是阿谀奉承的虚名。真正有实力、有技术的琴圣,往往都在民间,在花街甜巷,在潇湘水云阁。” 晏泱想起了,谈侯的妹妹,未来的靖羽公世子夫人,就有小琴圣之名。 靖羽公世子及冠礼上,她也弹了一曲广陵散。只能说弹得还不错,惊为天人就有些过了。 “烟花之地多琴师,她们大多命苦,要么家道中落入教坊司;要么家境贫寒,很小就被家人卖入青楼,换了银钱买粮。这些琴师,几十年如一日,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十个时辰都在练琴,招待客人用的也是琴曲,她们在琴技上的造诣,不是那种每天最多练琴一个时辰,追求风雅的贵族可比的。” 晏泱从没去过花街甜巷。 晏家家教很严,父亲在世时,曾严令禁止晏氏子弟出入烟花之地,否则家法伺候。 当然,他也对烟花之地没兴趣,朝廷中的文武百官,倒是经常去有第一青楼之称的潇湘水云阁找乐子。 潇湘水云阁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不止有烟花女子,还有男花魁。女琴师、舞姬招待色老头,男琴师、唱曲儿公子招待风流贵妇人。 父亲去世之后,没人管着了,二姐晏芸就曾连续一个月去潇湘水云阁听公子唱曲儿,乐不思蜀,秦侯还专门去堵过人,喝得烂醉来找他这个小舅子哭诉二姐的无情,把他抢回去做了压寨夫君就不问了……更离谱的是还有一些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弹劾二姐流连烟花之地、家风不正! 最后,折子被他扣下来,丢香炉里一把明火烧成了灰。 不过寻玉的供词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去烟花之地找找诈死的寻音,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 晏泱审了一夜。 记录在案的供词,足足有七页纸。许多细节,都是十五年前的旧卷宗所忽略的,如今一一被翻出来重审。 等他回宫来,远远近近已经是鸡鸣不已,天边浮现了霞光,似浮光跃金。 清鸢阁。 晏泱刚进入殿内,就看到了姐晏芸正和儿子晏泽,正在玩儿一种叫摸宝玉的游戏。 四个倒扣过来的瓷碗,其中一个碗里放着块上等宝玉。 把碗转来转去,让孩子猜宝玉在哪个碗底下。 晏泽撅着个屁股,在那猜,揭开一只碗没有,揭开两只碗还没有,气得嗷嗷乱叫,晏芸乐不可支,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怎么在这?” 晏泱让儿子小声点,不要吵听雪休息养病。 “阿泽闹着要来看娘亲,我就带他过来宫里了,上午还能去栖凰宫请个安。”晏芸带孩子还蛮有一套的,三弟政务繁忙还经常出征打仗,大姐远嫁幽州,她嫁到了半条街之隔的秦侯府,母亲在父亲故园深居简出,摄政王府又没个女主人,所以这五年经常帮弟弟照顾小团子。 “你也真是,把听雪妹子一个人丢在清鸢阁,自己跑了。” “我去昭狱有点急事要办。”晏泱没具体说什么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听雪就是长公主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他不信任二姐,只是二姐那张大嘴巴,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儿。 去太后姑母那儿一趟,能把整个云都城的八卦,全部说道一遍。 “对了,我从铺子里拿了一株四百年的野生山参。”晏芸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了过去,“听雪妹子身体底子不好,一点酒就中毒了,跟长公主一样体弱,哎,应该多补补。” 秦侯府的人参、燕窝生意做得特别大。 云煌国开了十来家的秦燕参宝,就是她夫家的。店铺里的伙计,会定期向大山里的农户、猎户收购野生山参,各个年份的都有。 人参这种东西,几乎已经超脱了药材的范畴,是富贵人家的奢侈补品、保健品。 “二姐有心了,等听雪醒了,我一定让人熬了给她吃。” 晏泱以为这只是一截普通的人参,最多也就年份长点儿,贵点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孩子娘见到了野山参,竟然是这个反应—— 寝殿。 慕听雪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瞳子还是迷蒙的,脸颊微醺,泛着一层浅红。 她似闻到了什么,秀挺的琼鼻动了动。 下一瞬间,扑向了晏泱抱住了他……嗯,他的右臂。 抢过他手里的锦盒,打开之后,又闻了闻,一脸迷恋地看着里头那只足足有四百年的野山参,紧紧地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喊道:“我的心肝儿~” 晏泱:“!!!” 他还以为她扑过来投怀送抱的,心里惊喜了不到一瞬,她就抱着一截破人参,又是叫心肝宝贝的。 摄政王额角的青筋爆起,充满杀意的眼神,扫向那颗人形野山参。 “宝,我的臭宝。” 慕听雪纵然醉着,也认出来这是一根货真价实的几百年野山参!是大自然的杰作!是所有现代中医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真宝贝! 21世纪环境破坏极为严重,真正的野生人参几乎已经绝迹,市面上卖的大多是人工养殖的人参,就那破玩意儿,药性大打折扣还几千块。 纯天然的百年山参,一枚价值至少百万rb。曾经就有人在长白山挖出了一株两百年的山参,在拍卖行拍出了五百多万的天价! 晏芸也看见了,她笑道:“原来听雪妹子喜欢野山参啊,这好办,姐姐家里别的没有,就野山参、野生燕窝最多,吃完了就来姐姐家里拿啊,一家人甭客气。” 慕听雪抱着那野山参,“吧唧”亲了一口。 晏泱走到一座大香炉前,揭开了香炉盖,把装野山参的盒子丢了进去。 香炉里立刻燃起了明火。 他一把抢过慕听雪怀里的野山参,作势要往香炉里扔:“烧了。” 晏芸在一旁幸灾乐祸:“哈哈哈哈,阿弟,你冷静一点!那只是一截人形的野山参,又不是真人,你吃它醋干什么?” 竟然真的有男人,会小心眼到吃一根四百年野山参的醋。三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说好的冷酷无情嚣张跋扈摄政王呢。 更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吃醋的竟然不止晏泱一个,还有个小晏泽。 泽宝委屈巴巴地凑到慕听雪身边,嫉妒道:“娘亲都没叫过阿泽心肝儿,也没亲着阿泽叫臭宝。” 小团子往慕听雪怀里拱了拱。 晏泱沉声道:“把他抱走,带去栖凰宫。” “好嘞~” 晏芸何等识趣之人,抱着泽宝,一溜烟离开了清鸢阁,“走,带阿泽去你太后姑奶奶那儿。” “娘亲——”小团子挥手。 “娘亲有你爹。”晏芸把小团子的手,给拉了回来。 清鸢阁就剩下了慕听雪、吃醋的晏泱、情敌野山参。 晏泱黑脸阎王一样,最后到底还是没把她的心肝宝贝野山参丢进火里烧了,怕她难过。 他烦躁地脱掉了黑色的大氅,莫名地燥。 桌子上有一盘冰糖酥。清鸢阁内,每天都会送一份新鲜的冰糖酥过来,这是长公主最爱吃的东西。 晏泱是不爱吃甜食的,但他审犯人审了一整夜,水米未进,也的确饿了。就拿了一块,狠狠咬了一大口。 刚才还深情拥抱野生山参的慕听雪,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晏泱的薄唇—— 须臾的功夫。 她就靠了过来,紧挨着晏泱坐下了,柔软的娇躯不自觉地依偎着他。 晏泱:“……” 别这样。 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本就一夜没睡,这会儿残余的理智不多,完全禁不起来自她的任何引诱。 但,御医交代过,慕听雪还需两三日才能彻底康复,所以她这会儿的行为基本上是不可理喻的,掺杂着本能。 包括本能对野生人参的热爱,本能对冰糖酥的馋。 慕听雪用一种馋了很久,十分饥渴的眼神,盯着晏泱的唇,一点点地靠近,靠近,靠…… “你想干什么?” 晏泱眸光幽暗,哑声问她。 “想……” “嗯?” 慕听雪轻轻咬上了,他沾染冰糖糕、极为好看的薄唇。 第95章 咬伤摄政王的嘴 慕听雪满足了,尝到了挚爱的冰糖糕香甜味儿,比平时吃得要软,还很q弹。 晏泱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塌。 眸光幽暗得可怕,带有极强的侵略性,他纵容她酒后胡闹,纵上了天;“这可是你自找的。” 两人的唇如贴近,他直观地感受到了她唇齿间的酒气,混杂着糕点的香甜,酝酿出失控的旖旎。 慕听雪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别躲!” 强劲有力的臂膀,禁锢住了她的楚纤腰,炙热的大掌扼住了她的腰侧,令她无处可逃。 晏泱的眼角似染了桃花,唇角弧度加深,愉悦的轻笑自宽厚的胸膛中震出,他化被动为主动,另一只大掌固定住她的后脑勺,直接倾覆而下,以吻封缄。 一个深吻。 呼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唇瓣相依。她微微仰头以一个近乎献祭的姿势,承受他的攻城略地。朝暾满窗,日光明亮温暖,倾洒在相拥的男女身上,有什么,似野火恣意生长。 慕听雪要不能呼吸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接吻,她只是想吃一口冰糖酥,怎么还被啃了? 她气鼓鼓地瞪着身上的晏泱,仿佛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魂淡。从来都不肯吃一点亏,用力一咬,发动绝地反击! 晏泱吃痛,嘴唇被咬出了小牙印儿,还出了血。他松开对她的禁锢,也不恼,看着她生气的表情,觉得很是生动可爱:“不要恼我。” 他用一种自己不曾用过的温柔语气,耐心地哄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子,“我去给你端药。” 权倾朝野、嚣张跋扈的摄政王,一夜没睡,任劳任怨,亲自伺候她,半点不假手以人。药熬了两个时辰,一直温在大紫铜香炉内,他捧出了药罐,揭开药罐盖子,小心翼翼地倒入梨花木案几上的金碗里头。 把她的身子,揽入怀里,一勺一勺喂着喝了大半碗。 慕听雪在现代是个孤儿,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生病了都是自己扛,咬牙吞两片药就睡觉。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她潜意识就很开心,无限依恋地靠着背后炽热结实的胸膛。 喝完了药。晏泱又从大紫金香炉里提出来一个铜壶,把热水倒入金盆里,绞了一块热面巾,走到床榻边上:“来,先温温脸。” 他完全是把她当妻子对待的,尽管她拒绝了自己的求婚。 他琢磨着,她之所以无法接受自己,可能是因为对前一段婚姻还无法释怀,她曾经为前夫自杀过,爱得深沉。是他没有覃岭王谢邑好么? 慕听雪喝完了药又困了,被晏泱抱到了帷幔里的公主床上,侧着身躺下。晏泱在榻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铜壶滴漏的木刻已经到了辰时末(上午九点)。 已经过了早朝时间。 正常早朝是在卯时就开始,内阁大臣,六部九卿,文武百官,一一入金銮殿议事。小皇帝谢玄宸端坐在龙椅上就是个摆设,他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真正的皇权捏在摄政王晏泱和垂帘听政的晏太后手上,然后离党和晏党的官员,就开始陈奏各州郡要事,双方引经据典疯狂争吵,一激动就会用手里的笏板殴打对方。南宫大司徒和他的门生弟子们则在一旁看戏,时不时过去活个稀泥。 早朝时,众官皆跪。大冬天的,就算殿内烧着名贵温暖的红罗炭,老臣们还是吃不住,都会戴着护膝。 “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皇城内二十万灾民已成功安抚,周围数个州县的灾民数量也在急剧减少,上周从军粮库里调出来的粮米,臣已派人押送,设置了粥棚,如数发送出去。” 覃岭王谢邑作为赈灾的第一负责人,开始做年终汇报总结,“年难过,今年最难。仰赖圣上如天之仁,列祖列宗庇佑,臣不辞辛苦,躬行俭约,如今城内外的街道上已不见饿殍,每日死亡人数也从三千人降低到了数十人。” 谢玄宸点头,称赞道:“覃岭王赈灾有功于社稷,赏!” 一旁的晏太后不咸不淡道:“那是他的功劳么?云都城的赈灾棚,百分之八十都是素尘郡夫人慕听雪搭建的,发放给百姓们的粮食,覃岭王也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二十,他还搁这儿嚷嚷着邀功,真当哀家是傻子?还是当满朝文武各部堂官是瞎子?” 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覃岭王的表情阴晴不定,长袖之下的一双拳头已经捏得死紧。 谢玄宸只愣了一瞬,就温顺如小绵羊,乖巧地笑着对晏太后一拱手:“母后明察秋毫,这位姓慕的女子着实令儿臣敬佩,为天下苍生普降甘霖,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之义士。赈灾赏罚之事,还请您老人家——” 小皇帝眼角的余光,扫向金銮殿入口处,诧异地看到了翘班的摄政王。 如果摄政王的嘴唇上,没有那么明显一个牙印儿血痂,他也不会那么震惊,连后半段话都忘了说。 内阁重臣、六部九卿、各部堂官也都看到了,眼珠子惊掉一地。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诛了先帝的摄政王啊!真是泼天的胆子,竟敢咬伤摄政王的嘴?! 无数双目光紧盯着晏泱的嘴唇,作为当事人,他非但不尴尬,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自豪感。 他自豪地走到覃岭王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呵。” 谢邑:“???” 这跋扈权臣什么意思啊,那么阴阳怪气地对自己冷笑,眼神如此挑衅,甚至带着些许炫耀。 只有晏太后看着侄子嘴上的咬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暗道妙极。 。。 慕听雪睡到傍晚,才彻底醒了。 注意,是彻底,她此刻体内的酒精已经在中西药的双重帮助下,代谢完毕,意识和理智恢复了正常。 “这是哪儿?” 她揉了揉宿醉后发胀的太阳穴,拉开金色帷幔,下床穿了鞋,发现寝殿的陈设过于华丽,甚至家具是皇家专用的金丝楠木,香炉上雕镂的是青鸾之鸟,梳妆台上摆放着一只有凤来仪白玉梳,一套朝祭的礼服,乃是牡丹纱赤霞罗裙,比离环儿献给大长公主的那件鸾红锦还要华丽数倍,别说是普通女儿了,就是名门富家小姐,都不配用这么高的规格! 案几上,还摆着七八个锦盒。 打开一看,嗷,全都是野人参!每一株都至少百年药龄!她禁不住激动了起来。 “刚睡醒,又去抱着你的心肝宝贝?” 一道冷冰冰,夹杂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慕听雪抬起头来,看到了在大案前批阅奏章的晏泱:“殿下……” 晏泱:“就不该让二姐送那么多过来。” 慕听雪眨了眨眼:“殿下,你的嘴怎么了?” 晏泱放下披红的狼毫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慕听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的额头开始冒汗:“我咬的?” 晏泱挑眉:“怎么,咬了不认账?” “不敢不敢。”慕听雪连连摆手,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从小玉瓶空间掏出一管药膏递了上去,“对不起,我喝高了,伤害了殿下,这个药您拿去涂,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晏泱一只手轻抚了下嘴唇上的伤疤。 怎么办? 不想恢复呢。 甚至还想让她再咬深一点,做个永久烙印。 “我不太能喝酒,喝多了就会做蠢事。除了咬您,还做了什么……嗯……什么离谱的事?”慕听雪一杯白酒断片,脑子混沌,之前一整天的记忆空白。 泽宝从正殿跑了过来,伸出一个萌萌哒的脑袋:“娘亲醉了抱着我,叫我心肝儿,叫我臭宝。” 晏泱:“……” 他这个儿子,怎么比自己还要厚颜无耻? 慕听雪勾唇:“这样嘛。” 泽宝用力地点头:“嗯嗯,娘亲还亲了我,以后也要叫人家心肝儿,小臭宝。” 一边说着谎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案几上那几根碍眼的人参,往旁边推了推。 慕听雪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虽然这称呼有点肉麻兮兮的,但叫孩子心肝儿臭宝,总比咬着晏泱的嘴这么叫他好,不至于太社死。 真正的心肝儿,一共八根,被慕听雪抱回了家。 知道自己在帝城长公主的清鸢阁睡了一天一夜,她赶忙跑去栖凰宫跟晏太后告了个罪,占着太后女儿的屋子,若是惹老人不高兴就不好了,谁知道晏太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亲切地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赏了一大堆过年的东西,只是意味深长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晏泱的嘴上。 慕听雪:“……” 完了,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决定逃到另一个世界,暂避风头,冷静一下。 回到长乐园林的家里,把太后赏赐的东西交给儿子涯宝,一番交代之后,她就握着小玉瓶,穿越到了21世纪。 熟悉的公寓,墙壁上熟悉的挂钟。 “整点儿红酒吧,在离渊冠礼上,广告名气已经打出去了,是时候大赚一笔了。” 慕听雪打开了本市地图,看到了专门售卖酒的门店,但是没有看到酒水批发的厂家,没办法,她只能打开笔记本,找到了华夏酒水批发网,搜索关键词红酒。 很快,就弹出来几百个词条。 有葡萄酒、红酒包装礼盒、白葡萄酒、意大利红酒、法国进口红酒,高档红酒……各种品类应有尽有,批发成交数量三十几万、四十几万的。 “卧了个大槽!超市99块钱两瓶的赤霞珠干红,竟然批发只要八块二?你们这些开超市的没有心!” 慕听雪无语了。 这酒标着法国进口,但怎么可能原产地法国,还不知道在国内哪个工厂酿出来的呢,“可恶,六千瓶以上,只要六块八。” 原来,她给云煌国的大长公主、侯爷、伯爵、贵妇人、朝廷大员们,喝的是那么劣质的红酒。 慕听雪含泪下单一万瓶,花了六万八,就在隔壁省,本日达。 “来点儿质量好的。” 慕听雪找了贵点儿的,“意大利干红400一瓶,一百瓶起批,成交量十万瓶+,就你了。” 下单了一百瓶。 反正她也不喝酒,这种质量好点儿的红酒,拿去给亲友送礼,面子上也过得去。过年可以送几瓶给芸姐,感谢她的名贵野人参。 这种批发进价四百的,她去某宝上搜了一下,售价一千多。档次也勉强算中等了,太高档的不是整不起,她纯粹是觉得没必要。 “上次采购的五万套保暖衣,织锦阁卖得很火,只剩下几百套了。” 慕听雪打了个电话,联系之前那个老板:“老铁,再来十万套!” “哈哈!好嘞!慕小姐您真是小店的财神爷呐!马上给您从工厂调过来,都是最新的货,面料、绒料都是顶好的,还是老价钱,半小时后您直接开车来店里取就成了。” 老板非常热情,笑声阵阵,“对了,慕小姐对中老年反季节棉袜有没有兴趣?厂里也有货哦。” 难得有这样爽快的大客户,一定得抓紧了。 慕听雪想了想,云煌国冬天穿的袜子,叫做“千重袜”,用一层又一层的罗帛缝制而成,最厚的能缝个十层,层与层之间塞上保暖的棉花,特别厚重,反正她穿着感觉很不习惯。而且在贫穷的灾年,平民百姓一家人共穿一条裤子,谁出门裤子谁穿,其他人光腿待在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罗帛去缝制什么千重袜,也就有钱人家才穿得起。 “中老年棉袜,什么价,加绒么?” “里头加绒,大约60克左右,厚实保暖。老客户了,一万双以上,给您算2元,慕小姐您怎么看?也有稍微轻薄点儿的,40克绒少一些,15元。” “要两块的。” 半个小时后,慕听雪的货车到了,十万套保暖衣,一箱一箱地搬入了车厢里。 她亲自检查冬季棉袜的质量,问了一个问题:“会起球么?” 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瞒您,穿个半年,肯定会起球的,毕竟价格在那里摆着。厂家只能保证袜子的保暖性。” 慕听雪琢磨了下,反正保暖衣、袜子,在云都是做低端市场的,价格卖得便宜,能帮灾民们度过这个寒冬足矣,两块钱的进价,她卖五个铜钱就成。 “行,来十万双。” 第96章 狂赚三千万美元 把十万套保暖衣、十万双棉袜,用厢式货车运回了公寓小区的地下停车室。 厢式货车有一个好处,就是从外头看就是个大箱子,完全密闭,人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的,保密性很好。 慕听雪进入后面的大车厢,确定周围无人,就取出了小玉瓶空间,心随意动,把所有的货物都转移到了空间内。 忽然之间,手机铃声响了。 她点了接听键,就听到了导师林红的声音:“小慕,上次我跟你说的巨鼎s城拍卖,你还记得么?” “记得,您还发送了电子邀请函给我。”慕听雪扫了眼,电子函上明确写的是晚间拍卖,就在今晚。 “巨鼎国际,不止在咱们国家是顶流,甚至在欧洲也跻身一线。港澳英法那边,都设有分公司,这次巨鼎s城拍卖的拍卖官,是他们行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厉景修先生。” 林红的声音稍显激动,“他还是华夏瓷器、书画及艺术品部资深专家,这次的夏拍征集,到今日中下午四点,你手上如果有好物件儿可以送过去。” 慕听雪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上午九点。 “有倒是有,他们国际巨鼎,征集什么?” “明清家具、古董珍玩、古代书画古籍,邮品钱币都可以。” “我这里有一幅《仙寿永昌》古画,一条黄花梨木的老虎凳。”慕听雪扫了一眼空间,画儿是晏太后赏的,太后娘娘喜欢作画,这幅是她四十大寿的时候亲笔画的,至于老虎凳,就是古代家里的一条很普通的板凳,姑且算是古家具吧。 “可以拿去试试。”林红知道她收藏有不少好东西,便鼓励道,“我给你发个巨鼎国际拍卖行,在s市的地址。” 通话结束。 微信震动了下,慕听雪点开之后,发现距离自己现在的位置,并不远。 十分钟的车程。 巨鼎国际是一栋二十层的大厦,中古式的建筑,古韵盎然,进入大厅内,则是一片金碧辉煌。手持电子邀请函,她受到了礼貌的招待,进入了夏拍征集部门。 “我们已经看了慕小姐您发来的征集品照片。” 一个身穿银灰色西装,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他是那种标准的中式审美长相,剑眉星目,下颌分明,嘴唇偏厚,给人一种可信任的感觉,深色的眸子里则透露着一股生意人独有的精明,“那幅《仙寿永昌》图,能不能让厉某亲自鉴定一下?” 慕听雪心中微愕,厉某? 巨鼎国际的副总裁亲自接待?! 如此年轻,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倒是跟林老师描述得一致,据说是厉家的嫡系接班人,负责华夏国内的拍卖片区。 据说厉副总非常有天赋,曾闲着无聊想试试拍卖官,他以20万起拍价,拍卖一件古董麒麟玉器,最后以两千万定锤!翻了整整一百倍,至此一战成名!成为国内外拍卖官中的一个神话! “请过目。” 慕听雪把晏太后的墨宝奉上。 厉景修打开了看到画布外沿时,神色就变了,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室装裱?” 画布打开之后,如此近距离的观看,更是令这位见多识广的年轻副总瞳孔地震——比照片更为震撼,全景式地再现了某位皇后甚至是太后的寿辰,百官来贺的场景,画中一个叫栖凰宫的地方张灯结彩,接驾凤舆、满城齐贺的场面,十分盛大。 厉总激动不能自己,他的手微微颤抖,轻抚着画卷落款处的印章,“这……有金贵纽,是凤印。可凤印上为什么会刻着传国玉玺才有的受命于天、仙寿永昌?” 他无法理解。 后宫皇后、太后的凤印上,篆刻这种字,是大逆不道的,代表着后宫干政。 慕听雪的脑海中浮现出晏太后威严的模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太后垂帘听政,凤印的效力,等同于帝玺!” 她在栖凰宫,就曾经亲眼见过晏太后批折子,下懿旨的时候,落款就是凤印。 “厉总,还是小心为妙,这幅画的落款印章如此不正常,很可能是假货。”旁边的女秘书,穿着标准的一字裙,皱着眉头,对这幅古画持强烈怀疑态度。 厉景修没说话,他研究着古画,似已入迷。 女秘书不屑地乜向慕听雪:“这个人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巨鼎国际拍卖行,不是熟客,也不是有信誉保障的第三方。” 慕听雪在现代,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看不起。 什么意思啊?她又不是老赖,清清白白的,什么叫没信誉。 女秘书见她这么刚,不由得一声冷笑:“上周,在巨鼎香港拍卖行,编号88tohr的拍卖品,是一副清代康熙年间的《万寿盛典》,那才是真迹,两相对比之下,你这幅贺寿图赝品漏洞太多……” “jennifer” 厉景修喝止了她。 女秘书这才住嘴,可依然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她打量着慕听雪全身上下的行头,不超过三百块,怎么看怎么像穷鬼。 慕听雪也恼了:“什么赝品?你怎么说话呢,可以支持验证年份!” 这都2079年了,科技发展如此迅速,像这种国际一线知名的拍卖行,肯定有验证古董年份的高科技设备。 一刻钟后。 鉴定结果出来了—— 女秘书的脸色苍白如死人:“距今1112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厉景修则是狂喜:“有什么不可能的,年份鉴定不会出错。这可能真的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五代十国时期某位摄政太后,在执政期的极短时间内,绘制出来的贺寿图!” 五代十国时期,是非常混乱的一个时代,各小国林立,政权数不胜数,朝代更替极快,有的皇帝在位三个月就挂了,更何况是后宫掌凤印的皇后、太后。 “jennifer,给慕小姐道歉!” 厉副总严肃了面孔,“我不允许你这样怠慢巨鼎国际的贵宾。” 须臾的功夫,慕听雪已经从“第一次无信誉的第三方”,升级成了“贵宾”! 女秘书的表情很难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领导的话又不得不服从,只得屈辱地亲自给慕听雪泡了一杯普洱茶,郑重道歉:“对不起……慕小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看物件儿没什么经验……” 慕听雪并没接茶,只是不冷不淡地抛出来一句:“你都爬到副总秘书这个位置了,怎么还不知道谦逊待人。” 女秘书jennifer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厉景修听了这话,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嫌弃起来。今日差点因为她踩地捧高的恶劣态度,痛失一幅一千多年前的绝世古画! “我这还有一件古家具,也是同年份的。”慕听雪把梨花木的小老虎凳,搬了出来。 厉副总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晚间拍卖时分。 慕听雪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国际化的拍卖盛况! 厉副总站在拍卖台上,第一件推出的,就是她的古画,他身后是3d立体的播放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着拍卖品,旁边还标明了四个国家的货币价格,中英双字。 “编号909athrun的第一件拍品,《仙寿恒昌》,距今一千一百年历史,一位神秘的摄政太后生辰绘卷,起拍价one illion dolrs,一百万美元。” 与藏宝阁的拍卖不同,古代大佬们亲临现场竞拍喊价,而巨鼎国际,很多大佬是不会亲临拍卖现场的,他们有代理,一边在现场电子竞投,一边和大佬通话商讨是否加价。此外,还有网络出价方,全球连线。 厉景修面带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由于拍卖行是国际企业,所以交易喊价只统一喊美元。 “a先生的二百万。”厉总顿了下,注意着各方竞投,“三百万,四百万齐小姐的出价,a先生要不要追五百万?” 慕听雪还没转过弯,五百万美元,究竟是多少钱,就听到拍卖官高声道:“网络委托,直接出价八百万美元,eight illion dolrs,有没有比这个价格更高的了?850万,九百万,哈哈,a先生追加一千万。” “一千二百万,回到英国的电话委托。”厉景修手中的锤子,根本没有落下的机会,“一千三百万,一千四百万,一千六百万……新买家,我们现场最年轻的一位小绅士,出价一千七百万!” 慕听雪彻底惊呆了。 顺着拍卖官厉景修的手势,她看到了拍卖席上,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燕尾服,小脸十分漂亮,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少爷。 一开口就是一千七百万美元啊!那得折合多少rb? 贫穷果然限制了她的想象力,有的少爷一出生就在罗马,别人一辈子奋斗得不到的财富,可能只是他手指头缝儿里头露出来的零花钱! “一千七百万,还有更高的么?诸葛老师出价一千八百万,一千九百万,两千一百万。”厉景修已经完全压不住嘴角了,破纪录,他破了自己一战成名的最高价两千万纪录,“怎么样,小绅士还要压过两千一百万么?这可是一千年前的皇室真迹,英国电话委托,两千五百万!小绅士,投了那么多,确定不要了?归属英国那位电话买家了哦。” 那位漂亮的小少爷,似乎是急了,亲自站了起来。 “三千万!这位小绅士出到三千万了,thirty illion dolrs!谢谢您!” 一锤定音。 最终成交额,在厉副总的诱导之下,国内的这位小少爷,以三千万美元的高价成功拿下了晏太后的手书丹青贺图。 小少爷高兴极了。 慕听雪更是紧张且兴奋,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了,三千万美金啊,发大财了!空间可以进更多的货物,倒腾到古代世界! 第97章 潇湘水云阁,貌美琴师 第二件梨花木小老虎凳,最终成交价虽然远没有晏太后的那幅古画高,但也有五百二十万美元。 这在古董家具界,也是很了不得的了,更何况只是区区一条老虎凳。 解决完交易佣金以及适用税项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慕听雪回到公寓,发现批发的红酒已经送达,放在了她指定的寄存点。 把红酒也一并收入空间,她把带过来的八根野生人参,拍了个照,发送给了博导林老师。 林红医生几乎是立刻就给她call过来了。 “小慕,这都凝结出人形了,是长白山收的么?看上去至少三四百年药龄了,已经不能称之为参,中医上应称之为山宝!” 顿了下,林红医生呢喃道,“不对,现在原始山林毁坏那么严重,百年野生山宝,早就该绝迹了啊。” “机缘巧合得到的。林老师,我寄放在药店里了,明儿你亲自去取了鉴定,如果有脱手渠道,五天后再联系我。” 慕听雪已经准备回古代了。 这次在现代逗留的时间有点久,从上午一直到晚上,古代至少过去三四天了。离开之前跟儿子慕无涯交代了,说是出远门进货,但耽搁太久家里也会担心的。 “好的,我现在就去药店!”林红迫不及待,电话那头传来了踉踉跄跄差点绊倒,以及换衣服的声音。 慕听雪挂断电话,躺在公寓的床上,一阵天旋地转,传送回了云煌国长乐园林的闺房里头。 外面正是晌午头。 慕听雪找到了父亲慕宗启,一起吃了个午饭,知道儿子去摄政王府上课去了——上午晏泱亲授的军事课。 “对了,雪儿,昨日摄政王登门,送来了一份供词。” 慕宗启取出一个盖了官印的信笺,递了过去,“说是审问犯人老鱼头的时候,对方亲口承认,慕无涯是你的亲生儿子,为父琢磨着,要不正式给涯宝认祖归宗。” 慕听雪的心里一个唐突,她赶忙撕开了信封,认真地看了三遍供词。 供词不是原件,根据云煌律法规定,昭狱的卷宗供词是不允许带出来的,这一份是晏泱利用职权之便,亲笔抄录的。 “太好了!原来涯宝是我的亲生骨肉!” “哎,是为父不好,五年前怕那两个孩子,对你的王妃地位有影响,就瞒着告诉你是死胎。”慕宗启很是愧疚,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女儿,“最先出来的那个孩子,憋的太狠浑身青紫没气了,就扔了乱葬岗;小的那个就是涯宝,给了接生稳婆带走了。” 彼时慕家为了自保,也不敢偷偷养覃岭王妃的私生子,那可是覃岭王绿帽的证明,要杀头的! 慕听雪心中正高兴,难怪她第一面见到涯宝就觉得亲切,原来是冥冥之中血浓于水:“也不能全怪您,晚上咱们就去祖宗祠堂,给涯宝认祖归宗。” “就是!为父纵然有错,但五年前那个欺负你的臭男人才是罪魁祸首!” 慕宗启义愤填膺,斥责詈骂道,“一点都不负责任,差点害死你,毁了你大半生!” 慕听雪点头:“渣男。” 慕宗启骂骂咧咧,将吃饭的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从没见过这么害人的家伙,你意外怀孕他失踪,如果不是那两个孩子你在覃岭王府也不会失宠,也不会被覃岭老王妃百般刁难虐待,更不会闹得自杀和离收场。如果让为父找到他,一定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渣男”晏泱,给两个团子上完了课,泽宝闹着想娘亲,他就一手牵着一个,来到了长乐园林。 四天没见到她人了,他也很想念。 结果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未来老丈人和孩子娘怒骂他…… 这——他原本计划,先把老鱼头的供词给听雪,循序渐进,第一步,先让她知道涯宝是她亲生的;第二步,找个机会让她知道泽宝也是她亲生的;第三步,让太后姑母发力,直接赐婚!再让小皇帝拟个圣旨!美美强娶回家! 但眼下这情况,似乎不太妙。 “好羡慕你,是娘亲生的。”泽宝看向涯宝,眼睛里几乎要浮起水雾了。 “嘿嘿。”慕无涯高兴坏了,认祖归宗咯,他跟娘亲密不可分! 慕听雪用力地咀嚼着牛肉,像是嚼渣男的肉,一转头看见了晏泱,露出笑容来:“殿下来了,吃了吗?” 晏泱如鲠在喉,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蹭饭:“吃过了。” 慕老爹行了个礼,就退下了,给俩人留下独处空间。 晏泱抱着孩子,在她对面坐下,一直沉默着。 真的,那么讨厌他么? “我这几日,去城外进货了,又弄了十万套保暖衣,还有一些新品保暖棉袜。”慕听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交代行踪。 “本王差人帮你运到织锦楼。”晏泱积极表现。 “那就有劳了。” 货物都搁在长乐园林的货仓里,织锦楼只能存储一万件左右,得多次分批运过去。 晏泱叫来了镇北军。 很快就帮她把一万套保暖衣,一万双棉袜,给运送到了织锦楼里。 运送的途中,镇北军将士们看着这物美价廉的衣物,羡慕嘀咕着:“如果咱们军营里,冬天也能穿上这样轻便的保暖衣、保暖袜就好了。朝廷今年和军饷一起发的棉衣,里头都是劣质的破棉花。” “那还不得看咱们大都督了。”一个年轻的将士意有所指,对着晏泱和慕听雪并肩而立的方向,挤眉弄眼。 “呦呦呦哟——”士兵们起哄。 “是不是要有镇北大都督夫人了?殿下加油啊!咱们能不能混上质量好的保暖衣穿,全靠你以身相许了!” 事后,这群兵痞子,被晏泱罚去绕着云都城跑了整整三个时辰,累成了死狗。 慕听雪笑眯眯地送给他们每人一双棉袜,共一百双。 保暖棉袜,在织锦楼正式上架。 “多少?” “五文钱。”慕听雪伸出五个手指头,“一双。” “才五文?慕姑娘你比大自在佛寺里的金身佛祖,还要慈祥!”市民们疯了。 “这比有钱人穿的那种千重袜,还要好呢,这么毛茸茸的。” “穿到我这脚底开裂脚指头上都是冻疮的脏脚上,真的可以么?”幸福来得太突然,老百姓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云都的平民百姓,何曾见过如此温暖又便宜的加绒棉袜,中老年款有个好处,就是均码耐穿,样式返璞归真不花里胡哨。 “单价五个铜板,每人每天,限购一双。” 慕听雪挂了个写好的木牌,“排队啊,不要挤,不要插队,数量管够。谁不遵守秩序,就叉出去。” 生意火爆。 加绒棉袜很快风靡全城,云都百姓争相购买。 傍晚时分,正在殿内忙碌的慕听雪,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极俊美的年轻琴师,正背着一个黑色斗篷的重病女子,被隔壁医馆轰了出去。 “滚!得了这种脏病,还敢来污了咱们医馆?” “好恶心啊,那是花柳病吧,她都长疮了,呕——” “背着病人的那个琴师,身上的浅蓝色袍子,是潇湘水云阁的小公子穿的。那个得了脏病的女人,会不会是潇湘水云阁的低等妓女?” …… 年轻的琴师怨毒地瞪着医馆里无情的大夫,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但他依然没有让背上的女子掉下来。 女子灌了一口冷风,剧烈地咳嗽,咳出一滩血来。 “音师父!” 俊美琴师大惊失色,满脸痛楚。 “咳咳咳……仁卿,把我放下吧,就扔义冢里。” 义冢是专门抛尸的地方,里面堆积满了灾民的尸体,以及得重病快死掉的贫民。 “不要!音师父,我一定要找到大夫治好你。”琴师十分固执,他长得非常貌美,眼底的情绪却异常偏执,“我不会让你和我娘一样。” 第98章 治疗梅毒 琴师仁卿,年方十九,是潇湘水云阁无数的公子之一,生着一副最顶尖的相貌,在一众帅哥中都特别出挑,又琴箫双绝,很是受女客青睐,但他本人性格过于刚硬,不喜欢曲意逢迎,所以阁里的男花魁并不是他,花魁都是八面玲珑的,懂说话的艺术,能把客人哄得妥妥帖帖、一掷千金。 潇湘水云阁的琴师、歌者、伶人舞者,大部分都是因为家贫被卖进来的,但仁卿不是,他就在潇湘水云阁出生,母亲也是个琴师。他娘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华绝代,伺候过不少达官贵人,奈何被搞大了肚子,她又不肯打胎,闭口不提孩子父亲是谁,咬牙把儿子生了下来。 生下仁卿之后,其母地位一落千丈,以前能伺候勋贵高官,现在只配做低等妓女,一天被迫接客十几人,甚至去伺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变态老头。所以,仁卿五岁的时候,他娘得花柳病死了,他一个小豆丁儿也没钱安葬她,只能用破席子裹卷尸体,扔进义冢里。义冢还有个名字,叫万人坑。 仁卿是妓女之子,就是在一众被卖到潇湘水云阁的五至十岁贫苦孩子里,也是被瞧不起的存在。没有哪个前辈公子、哪个当红琴师伶人,愿意收他为学徒,传授一丁半点琴艺、歌舞。直到,一个叫音希的琴师出现,她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他,并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他。 音希很奇怪,明明琴艺比潇湘水云阁的男女花魁都要高,但阁主却从不允许她接待达官贵人,反而让她做低等妓女,甚至经常把她弄到地下室里殴打拷问。 十几年的折磨,音希师父终于还是倒下了,得了跟娘亲一模一样的病,命不久矣。 仁卿背着音希师父,跑遍了云都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医馆,但那些自诩清高的大夫,无一例外不肯治疗“脏病”,甚至让药仆殴打他们师徒。仁卿也曾走投无路,去一些深巷子里去找神婆求所谓的偏方,但花了冤枉银子,音师父的病情反而愈发重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天璇街上,看着往来的人群,感受到背上音师父的呼吸越来越孱弱,冷风灌入心口,他是如此无助,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浓烈的恨意——恨这个世界,恨这些有钱人,恨这些主宰云煌的高官皇族,恨自己是个废物无法改变任何事! “冷……” 背上的女子,瑟瑟发抖,体温越来越低。 仁卿鼻头被冷风吹得发红,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到斜前方有一家“织锦楼”,是家卖成衣的铺子,生意火爆,排队等着购买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 “这棉袜质量真好,才五个铜钱。” “可不,比有钱人穿的千重袜还要保暖!我是在大染坊做棉布染工的,这保暖衣仅仅是原材料都不止五十个铜钱了!哎,老板慕姑娘真是个大好人,我都怕她这么卖袜子卖保暖衣会亏得倾家荡产!” 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手里拿着一套保暖衣、加绒棉袜,高高兴兴地从琴师仁卿的身边走过。 仁卿立刻被吸引了目光。 便宜保暖的衣服袜子?给音师父买一套!她就不会冷了! 他排到了队伍的最末端,一脸焦色地等待着。周围的平民一见他身上穿的是潇湘水云阁的服饰,下意识地就避开一步,眼底难掩厌恶之色。这年头,就算是种地的农民、贫苦的织工,都看不起卖艺、卖色的伶人。 而这种厌恶,在仁卿终于排队进入织锦楼的大堂,被一个粗糙的莽汉不小心撞到时,达到顶点! 背上女子遮住头脸的黑色斗篷,也在这一撞的颠簸中,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疲惫的病容,以及脖子上密布的红色疹疮。 “是花柳病!” “杨梅疮,这个老女人是肮脏的妓女!会传染的,快,把她给轰出去!” 排队的人群爆发出惊叫,织锦楼的售卖大厅,有人对着仁卿师徒扔东西,有人对着他背上的重病女子吐口水,更有孩子嚎啕大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慕听雪见状,立刻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制止骚乱:“乡亲们,别打了,只是个病人而已。听我一言,不是什么可怕的病,只要没有血液、伤口接触,就算在同一屋檐下、坐在一起吃饭,你们也不会被传染的!” 古代人思想观念陈旧,认为杨梅疮是脏病,得了就不得了了,要么活埋、要么烧死,否则会到处传染。 但慕听雪是21世纪的医学女博士,她知道杨梅疮就是梅毒,一种由苍白密螺旋体引起的慢性全身感染疾病,只会通过血液、性行为传播,且是可以治愈的。 “同一个屋里不会传染么?那太好了。慕老板说是那就是。” 民怨很快被安抚下来,慕听雪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大家吃她的粮穿她的衣都信任她,也听说过她是个神医,连晏太后的病都治好了。 慕听雪吩咐管事的,继续维持秩序,卖衣服。她自己则走到了仁卿面前:“带着病人,跟我上楼。” 仁卿以一个防御的姿态,紧抱着怀中病重的女子,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了所有充满恶意的投掷物,代价就是他的额头被砸破了。原本他都做好心理准备,像之前一样被店主赶出去,可谁曾想,这家织锦楼的女老板竟然迅速控制了现场,并邀请他们师徒登楼? “发什么愣?快点啊!” 慕听雪在楼梯上,瞪了发呆的美貌琴师一眼,“来做青霉素皮试。” 仁卿不知道青梅……什么氏,但觉得这个女老板很有气势,也不歧视他们师徒,还蛮可靠的。 鬼使神差的。 仁卿打横抱起音师父,跟了上去。 织锦楼是二层的复式楼,一层卖东西,二层有一间仓库,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橱柜啊、床榻啊、书桌啊、药箱啊,全都有。 “就放床上吧。” 慕听雪打开了药箱,同时从小玉瓶空间,取出了苄星青霉素。 这个女病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了,很是虚弱。由于医疗条件限制,也没办法给她做非密螺旋体抗血清试验,这是现代三甲人民医院里最常规的筛查梅毒方法。 “这……” 琴师仁卿看着那张十分精致的紫檀木床,忽然有点不敢了,从绣着蝴蝶的软烟罗薄纱帐幔,能看得出,这是女子睡的床,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位女老板自己的。 紫檀木很贵,软烟罗也是十分名贵的布料,若是音师父杨梅疮上的渗液,弄脏了床榻,他一个贫穷琴师,也赔不起。 慕听雪看出了他的窘迫,便道:“你把她放下躺平,我才好给她做检查、进行治疗,其他不用你操心。” 仁卿不再犹豫,把音师父放平在散发着女儿香的紫檀木床榻上。 不能做血清试验,只能通过症状来判定:“二期梅毒,淋巴结肿大,肝脾大,身上有很多鞭笞旧伤。你再来晚一点,进入三期,病菌就会侵犯心血管、神经系统的脏器了。” 仁卿面露焦急:“能治好么?” “能。” 第99章 脱裤子 慕听雪先给女病人,做了个青霉素皮试:“没有青霉素过敏反应。” 这是个好消息。 她扯开了女病人的腰带。 “你干什么?”琴师仁卿大惊失色,这是遇到女流氓了? “脱裤子,打针。” 慕听雪的回答简洁扼要。 她取出了240万u的苄星青霉素针管,以及碘伏消毒棉球,准备给病人进行臀部肌肉注射。 “不行!不能脱我师父的裤子!”仁卿从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治疗方法,那个尖锐的针管,他瞧着就疼。 慕听雪眨了下眼:“你背过身去就行,或者去屋外头。” 这年头,就算身为师徒,也有男女之防,需要避嫌。 仁卿固执地不肯走,就护在病床前,按着他师父的裤腰带,好像她是什么大坏蛋。 慕听雪一声暗叹,古代的医患关系,也很紧张啊。现代你好歹能跟病人家属解释得通,古代限于观念眼界,很多事情你跟家属解释不通! “你师父都病成这样了,你身为病人家属若是不肯配合治疗,她就只有一死。” 并非慕听雪危言耸听,整个云煌国,乃至整个七国间,除了自己,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能治疗梅毒的人,因为古代医生没有青霉素。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仁卿的痛点了。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十分艰难地把手缩了回去。低垂着脑袋,蔫蔫地走出了房门,蹲在了门边。 慕听雪觉得琴师的背影,有点可怜。 她给女病人的臀肌,注射了一管苄星青霉素。紧接着,帮她处理了一下后背以及四肢的旧伤,一些鞭痕红彤彤地感染了,胸前还有不明烫伤。 “真是畜生。” 慕听雪直皱眉,古代的烟花女子,根本不被当人对待,尤其是女病人大腿内侧,还有一道需要缝合的伤口,尤为骇人。 等到把全身所有的旧伤都处理、上药、包扎了一遍,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琴师仁卿得了允许,重新走进房间里来。 他像只小兽,蹲守在病榻前:“音师父……” 看到她的呼吸绵长,趋于平稳,体温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那种恐怖的濒死状态,琴师一颗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谢谢神医。” 大男孩儿瞅着慕听雪,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谢谢……” 终于,不用再一次怀抱着亲人的尸体,丢入义冢里了。 额头处,一片冰凉的触感。 仁卿抬起头,诧异地发现慕听雪用一个从没见过的镊子,夹着一块湿润的棉花,绕着圈擦他额头上的伤口,清清凉凉,棉花里有酒精,有些疼。 “你有伤口出了血,还跟病人亲密接触,万一她梅毒疹的渗出液,碰到了伤口,你就不妙了。”慕听雪给他的额头,上了药,贴上胶布,“你也打一针青霉素吧。” 仁卿咽了口唾沫,怯怯地盯着针管:“我没得病。” 慕听雪:“脱裤子。” 仁卿的脸刷的红了:“!” 他抓紧了自己的裤子,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羞红了脸退后两步,极美貌的脸上写着拒绝。 慕听雪认真道:“你放心,我是正经大夫。虽然你长得不错,但五官有点像我儿子,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奇奇怪怪的想法。” 一开始还没发现,就上楼之后,从侧面某个角度,慕听雪发现这个琴师,蛮像泽宝的。 这就激发了她的母性。 琴师把女病人当做母亲一样孝敬,就是为了这份孝心,她也一定要把女病人给救活,确保康复如初。 “你——”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让仁卿气恼不已,长袖之下的拳头捏紧,浑身紧绷,心里弥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哼!” 什么叫像她儿子? 他明明跟她差不多年纪! 慕听雪觉得他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忍俊不禁道:“行了,趴下吧,这是为了你好,预防你被传染。” 仁卿与她对峙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万分屈辱地趴在了软塌上,被她扒了裤子,露出挺翘白皙的某个部位,青霉素针扎下去的那一瞬,仁卿公子面红耳赤,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 慕听雪拔了针头,用一个棉球,按住了针孔。 仁卿忙不迭地把裤子提了起来,转过来,眼圈微微发红瞪着她。 慕听雪:“……喂,别一副我把你怎么样了的样子,只是治疗打针而已。” 潇湘水云阁的小公子,都这么纯情的么? 印象里,这类人应该是长袖善舞,很会讨好女性,嘴甜如蜜,跟现代的牛郎、男公关一样。 “多少钱?” 仁卿询问诊金。 慕听雪想了想:“收你十文钱吧。” 一针青霉素是很便宜的,在现代,也无非几块钱一支,贵点儿的医院,也不会超过十几二十块。她自己开药店的,青霉素更是几毛钱进货。 病人是底层烟花女子,穷困潦倒。琴师这个性格,在潇湘水云阁那种地方,肯定也是不讨好的,过刚易折,容易得罪人,赚不到什么钱。 “只要十文?” 仁卿满脸的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么便宜。” 就连之前神婆卖给他的没用符水,都要了一两银子,他东凑西借,才付上了。 “嗯。” 慕听雪点头,“一共十针,连续注射十天。” 仁卿愣住,脑袋里轰的一下,十文钱,十天的治疗费?不是一天? 他忽然想起了织锦楼门口那对老夫妻的话,脱口而出—— “你这样,不会亏得倾家荡产么?” 慕听雪再也忍不住,大笑出来,她拍了拍琴师的肩膀:“哈哈哈,别担心,暂时不会。我不赚穷人的钱。” 仁卿红着脸,定定地瞅着她。 他准备把师父给抱走。 “哎?你干嘛?不要胡乱搬动病人。”慕听雪制止。 “我带她回去,明儿再来。”仁卿不好意思占着她的床,诊金都收得那么便宜了。 “哪儿都别去,你的音师父得住院,不能随意搬动。这十天,都不要让她离开这个房间。”慕听雪表情严肃了起来,“也方便我随访跟进病情,检查她的心率,确定是否有其它心血管并发症。” 仁卿一时之间,感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十文钱啊!用了人家那么多药,挽救了师父的性命,还要住人家那么好的屋子十天,他都觉得愧疚! 慕听雪下楼去了:“鸳鸯,多准备一份午膳过来。” “好的,大小姐。” 很快,鸳鸯就回了一趟长乐园林,提着丰盛的食盒过来了,是慕大小姐以前交代过的营养餐。 当鸳鸯看到二楼房间里的仁卿和女病人时,不由得一愣,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怎么收留了潇湘水云阁的人?” “他们又不是自己愿意在那种地方的。” “可——那女子得了那种病……” “她有什么办法,云都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是被迫。” 榻上,女病人纤长的睫毛微颤,单薄的眼皮缓缓睁开一线,艰难地往餐桌的方向望了过去。 第100章 寻音认出女主 罹患花柳病,再加上长期的折磨,几乎燃尽了音希的生命之火。她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徒弟却找到了一位女神医,把她从阎王手里强留了下来。 之前她虽昏迷着,但是留有一缕意识的,听得到外面发生什么。 音希静静地看着女神医美丽的侧脸,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饭后。 慕听雪一转头:“你醒了?” 病人的苏醒速度,比她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音希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女琴师气若游丝,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讲,说话还是挺费劲的。 “你叫音希啊,好名字,大音希声。” 慕听雪禁不住夸赞,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说得是一种高渺宏大的境界。 音希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让姑娘见笑……艺名罢了。” 慕听雪恍然大悟,是了,她是潇湘水云阁的伶人,伶人一般不会用真实姓名,做这种卖艺卖笑的行当,也不想污了父母给起的名字。 音希现在的情况,没办法进食,可没有能量很难恢复,慕听雪就给她打了营养针,通过输液补充人体所需的必须营养物质,包括蛋白质、氨基酸、葡萄糖、维生素。 音希疑惑且震惊地看着输液吊瓶,还有那会冒水儿的针头…… 女神医治疗的方式好古怪。 但,她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输液的过程中,人也沉沉睡去。病人恢复的最快方法就是睡觉,让机体进行自我修复,药物只是辅助。 隔日清晨。 慕家老爹慕宗启,照例来开店门,顺便检查一下销售情况。 “卖了六千多套保暖衣,九千多双棉袜。” 慕老爹很欣慰地翻着昨日的账本记录,“薄利多销,也很好嘛。” “啪”—— 楼上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大清早的,格外寂静,伙计们还没开工,所以慕宗启听得格外清楚,他心中狐疑,把账册放在柜台,就沿着木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间仓库一间办公室,慕老爹熟练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惊讶地发现里面的紫檀木床榻上,竟然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虚弱女子,浑身绑着不少绷带,手背上还有发青的针孔。女子摸索着想要喝水,却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柜上的青瓷茶杯。 慕宗启的目光,落定在女子手背上青紫的针孔上—— 这个他很熟悉,是用水晶琉璃瓶装满了药液,用一种针管输入体内,才会留下的,他病情发作的时候,女儿也给他输过液。 “你是我女儿的病人?” 慕宗启走到了办公室的左边,从大香炉里取出一只温热的铜壶,“青瓷茶壶里的茶水是冷的,你重病不能喝,这儿有热水。” 音希听到了袍服的窸窣声,内疚道:“对不起……” 她嗓子干哑冒火,被渴醒,却不小心打破了恩人的茶盅。 “啊,不必道歉。” 慕老爹很热心,他虽然曾经是首富,但商人地位低,他这个人也没什么架子,“既然是雪儿的病人,她还允许你住在这里,你就好好养伤吧。” 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递了过去。 一袭深色的棕袍,一双黑色的步云履,一只饱经沧桑的男人的大手,她颤巍巍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子,下意识地抬眸,这才看清楚慕宗启的脸。 只一眼。 她就僵硬在了那里,连手里的热水都忘了喝了! 狐疑、震惊、难以置信、狂喜、不知所措,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几乎把这个孱弱的女人给激晕过去。 “怎么不喝?太烫了么?” 慕宗启不解,他已经把对方当做女儿的朋友看待了。 “不……”音希摇头,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哽咽,“水很好,很好。” 慕宗启看着女人语无伦次的样子,越发困惑,水好你不喝?那嘴唇都干裂地出血了。 “您是恩公的父亲?” 音希握紧了温热水杯的边缘,很急切地询问着。 慕宗启点头:“嗯,鄙姓慕。” 这女人怎么回事?喝了一口水,又从眼眶给流出来了。 音希继续问:“慕老先生家中几个女儿?” 慕宗启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有两个,雪儿是老大,她最是孝顺贴心,长得漂亮又有本事,会做生意还懂医术——” 老父亲开始了夸夸模式,根本停不下来。 音希认真听着,眼眶里有泪珠打转,唇角一直挂着安静的笑容。 慕老爹夸了足足一刻钟,老人家就是这样,逢人就说儿女好,尤其是子嗣里最有出息的那个,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我老家是幽州的。” 音希适时地插了一句。 “那感情好,咱们是老乡!” 慕老爹乐呵呵,在繁华的云都碰见老乡,倍感亲切,“我祖父那一代,还是蘅芜山的桑农。” 音希眸子微垂:“我老家是蘅芜山脚下的白潭村,村里的男人们种桑收丝,女人们在家纺织。” “白潭村?那非常近啊!” 慕老爹越发高兴,唠起来,“老夫小时候还在白潭里头,捉过鱼呢,就那么大一条。”他用手比画了一下,“烧烤了可香。” “真令人怀念呐。” 音希的目光越发缥缈,十五年前的慕宗启,还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她见过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与嫡妻回乡省亲。 她观察过这对恩爱夫妻,确定没问题,才把一起从人贩子窝里逃出来的五岁小主子,放在了他家门口,独自引开追兵。 她个人的死活,不过如一片落叶,化为尘泥罢了。 傍晚时分。 琴师仁卿伺候完了一个难缠的五十多岁贵妇人,大冬天的,对方非要让他陪着一起泛舟湖上,一直到这会儿才总算找了个机会脱身,跑来织锦阁探病。 “音师父,您的气色看上去比昨日好多了!” 仁卿的背后,还背着一张琴,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身上一股驱之不去的脂粉味儿。 不是他涂抹的,他不像阁内的其他小公子,没有涂脂抹粉簪花的习惯。 是女客硬往他身上贴,留下的。 “是,多亏了慕姑娘救命。” 音希已经能够坐起来了,背靠着一个软枕,她对着徒弟招手,“仁卿,为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交代你。” “师父请说,弟子省得。” 仁卿顺从地走了过来,弓腰作揖。 音希的表情倏地严肃了起来,那双眼睛像两只深洞盯着他:“为师要你发毒誓,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当侍奉慕姑娘为主,不得起悖逆之心!” 第101章 婚约 仁卿脑子轰的一声懵在那里。 音师父从没有让他发过毒誓了,报答救命之恩他能理解,这是应该的,但师父的用词也过重了,不是“背叛”而是“悖逆”! 背叛只是对人,而悖逆是对君主,代表着犯上作乱。 师命不可违,仁卿懵逼归懵逼,还是指天为誓:“我东门仁卿,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当侍奉慕姑娘为主,不得起悖逆之心,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音希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摸了下徒弟的头:“仁卿,你是个有天分的好孩子,从小看书就过目不忘。” 她知道,他不会永远陷在潇湘水云阁这个烂泥潭里。 三日后。 慕听雪简直要忙疯了,她新盘了一家酒肆,改装成了卖红酒的铺子,尾款已付清,玉瓶空间里的六千瓶赤霞丹珠红酒,以及百来瓶意大利干红,已经搬了过去,马上就能开张大吉。 不管再忙,每日天将黑的时候,她都会去织锦楼一趟,准时给音喜注射苄星青霉素。 “奴婢已经好多了。” 音希已经习惯了她的各种诡异治疗方法,打针打屁股,也不会觉得羞耻了,“不用浪费那么多药。” “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慕听雪斥责之,“你的这个病,必须要严格用药十至十四天,否则有很高的复发风险。” 杀菌得杀干净咯。 “还有,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她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为何一天比一天卑微,自己也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 “是。” 音希非常顺服地垂下头。 过了会儿,她忽然问道,“慕姑娘,听令尊说,您的头小时后受过伤?” “是啊,听说五岁的时候撞过。”慕听雪摸了下后脑勺,“我爹都怀疑我撞傻了,我自己也确实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父亲好像对她这位女病人印象很好,吃饭的时候还聊起过,说是老乡。 “我瞧你能下床了,走两步路也好,能防止栓塞。明天我的红酒铺子开张,就在天璇街东头,不远,有空可以让你徒弟搀扶着你一起去逛逛,抽奖赠送二十个发光玩具。” 开业总要做点活动。 发光玩具在国子监的售价,是五千两。此消息一出,定能吸引来大批客户。 。。 慕听雪的预判没错。 红酒铺子首日开业抽奖的消息,传遍了云都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自然也在国子监学生们的贵族家长中传疯了。 红酒铺子一开业,门口就挤满了来抽奖碰运气的客人们。 其中,不少是孩子。 “中,中,中,给我中……啊,谢谢惠顾。” “可恶,我也是谢谢惠顾,究竟是谁在赢啊!” “哈哈哈,奴中奖啦!一只发光玩具!五千两银子呢,少爷你快看,奴中了!”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簪花敷粉的小白脸公子,高兴地挥舞着手里的抽奖券。 而簪花敷粉公子身边,南宫家的二少爷,南宫显之则一脸宠溺地看着他的男宠,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避讳,大手直接在小公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周围没抽中的人,一脸羡慕嫉妒恨,立刻认出这是潇湘水云阁的男花魁,妙音公子,因为声音特别好听,唱曲儿一流,有人评价其歌声为昆山仙鹤鸣。 “哎呀,讨厌啦。” 妙音公子红了脸,扭扭捏捏往南宫二少爷的身上,轻轻撞了一下。 周围性取向正常的,当场石化裂开。都说有钱贵族圈子玩得花,男女不忌,果真如此。这妙音公子也是个神人,不仅是南宫二少爷的男宠,据说兵部尚书老夫人也是他的座上宾。 铺子金黄色的柜台后。 慕听雪正在摆红酒。 “老板,我想要三瓶咳咳……三瓶红酒。” 一个柔软似水的女孩儿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客似乎身体不太健康,一句话没说完就自顾自咳了起来。 慕听雪转过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碎花碧霞罗衣,云丝披风的瘦弱娇小女子。 女子十分清丽,但脸色过于苍白了,咳嗽的时候用帕子捂着嘴,很痛苦的样子,似有顽疾沉疴。 “你这个身体,不适合饮酒过量。” 慕听雪出于好意,提醒了一句。 “不是我喝,是我爹爱喝酒。” 病美人咳嗽停歇,抬起头来,喘息着,“他早就听说了靖羽公世子冠礼上的君莫笑,整日叨念着。” 慕听雪:“很贵的,两万两一瓶。” 病美人没有任何犹豫,从荷包取出了六万两的银票,递了过去:“有劳老板了。” 慕听雪惊了。 哪家的小姐,能眼皮也不眨地,掏出六万两银子买酒啊! 三瓶红酒打包好,递了过去。 “有件事麻烦老板,如果我爹亲自过来买酒,求您一次性不要卖给他超过三瓶。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不适合那么纵着了,没少酒醉误事。”病美人叹了口气,面露苦恼之色。 “可以,劳烦留下令尊姓名,描述下外貌特征。” “家父姓晏,晏锡。” “谁?”慕听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晏太后的亲弟弟,当朝右相,晏泱的唯一亲叔,晏锡晏大人?! “对,就是那个云都酒仙晏锡,很好认,他额头上有一道旧疤痕。”晏明月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太后娘娘用棍子敲的。” 慕听雪:“……” 好家伙。 那么眼前这位,莫不是摄政王晏泱的堂妹? 传闻,尚书右仆射晏锡那一脉,有一子一女,非常不幸,可能是当爸爸的嗜酒如命蝌蚪不健康,儿子晏南业天生体弱玻璃人似的,二十多岁已经成家,在尚书省担任四品尚书右丞之职;女儿晏明月,患有痨症,被当做联姻工具,订给了南宫家做媳妇儿。 南宫大司徒秉承着家族企业传统,一碗水端平,不得罪晏党、离党任何一方,两个儿子,老大娶离家女,老二订婚晏氏女。 “好的,晏小姐放心,没问题的。”慕听雪点头应下,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闪烁着七彩光芒的人鱼公主,一盒装了十六颗的巧克力、椰果、棒棒糖,递给了她,“这是赠品,新年快乐。” 晏明月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谢谢。” “为什么她没中奖,也有发光玩具?” 一道略显尖锐,颇为阴柔的声音,从柜台前传了过来,“而且比我这只粉色小猪,要漂亮得多!” 慕听雪抬起头,看到妙音公子的那一瞬,恨不得自戳双眼。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擦什么粉啊,死白死白,粉厚得像糊了墙一样,还戴了一朵大菊花,这莫非就是传说中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男子簪花风俗?也太辣眼睛了。 晏明月提着红酒拿着赠礼,看到妙音公子的时候,笑容消失了。 她未婚夫的男宠嘛,知道。 未婚夫为了一个潇湘水云阁的男娼,闹着要解除婚约。若不是南宫大司徒不允许,给强压下来了,她差点就成为整个云都的笑柄。 南宫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不悦且嫌弃地乜了晏明月一眼,命令道:“把你的发光玩具给他,换了。” 第102章 暴打渣男 “既是我的,凭什么给他。” 晏明月不肯,她觉得屈辱,堂堂右相之女,宗室勋贵,竟然被未婚夫这样对待。 南宫显之不耐烦:“让你给就给,哪儿那么多废话!” 晏明月咬着嘴唇,两只手紧紧攥着礼盒,她过于瘦弱,身高不足一米六,长期病痛折磨导致体重才不到八十斤,真真儿纸片人一样,这会儿被气得直哆嗦。 “给我。” 妙音公子有金主南宫显之撑腰,也蹬鼻子上脸,自己就冲上去了,抓住了晏明月那只会发光的人鱼公主玩具,往自己的方向拽,“你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还是个病秧子,我才是二公子的心尖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南宫显之已经在花枝巷安置了一处外宅,把他养得有些飘了。 而且二公子的确为了他跟家族抗争了,想悔婚,南宫家主不允,二少爷就跟他海誓山盟,说等娶了晏明月生了儿子之后,她估计也病死了,他们俩永远在一起,所以男男才是真爱,男女只是传宗接代。 面对妙音公子如此直白的侮辱,晏明月下意识把求救的目光,递向那个三个月后就会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这样么?” 她知道这桩家族联姻,只是两个世家利益的结合。 但至少,大庭广众之下,男方也应该给未婚妻留足颜面,她在等南宫显之否认。 南宫显之只是默在那里。 晏明月心如死灰。 妙音公子的气焰愈发嚣张,他像个胜利的男小三,趾高气昂地夺走了晏明月手里的发光人鱼公主玩具,还非常无耻地把那一盒过年糖果,一并抢了过来:“哼~” 慕听雪是不爱多管闲事的。 但,眼前这一对狗男男,是真的在她的雷区疯狂蹦迪。这是什么啊?这天地间竟然有人胆敢让摄政王的堂妹、晏太后的亲侄女当同妻?男小三还上门抢东西,宣布晏明月身为女性的唯一价值就是肚子里的子宫,生完了你就滚吧,你就去死吧。 晏明月是刀俎待割之鱼肉。 被这俩古代男同性恋剥削。 妙音公子高兴地把玩着人鱼公主的玩具,南宫显之在一旁,理所应当地取出一颗巧克力,剥掉了糖纸,就要往嘴里塞…… “啪”! 一个大耳瓜子扇了过去。 南宫二少爷被打懵了,他根本没注意到柜台后的那个女老板是什么时候动手的,自己已经挨了一下子,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谁准你吃的。” 慕听雪心血潮涌,声若冰雪,“那是送给晏姑娘买红酒的赠礼,你一瓶红酒没买,半点银子没消费,抢过来就吃,与强盗何异?吐出来!” 她捏住了南宫显之的下巴,“喀嚓”一声,使得他颞下颌关节脱离位置,也就是俗称的“下巴脱臼”。 南宫显之一声哀嚎,下巴极痛,嘴巴已无法正常合拢,口水外流,说话困难,含着的巧克力糖也掉到了地上。 “二少爷!” 妙音公子见金主被打,当即发出尖叫。 冲过来就要撕扯慕听雪。 慕听雪抬脚,踹了过去,妙音公子像会飞的大型垃圾,直接从红酒铺子的大门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了大理石台阶上。 琴师仁卿,正搀扶着音师父,来恭贺恩人开业大吉。才刚走到门口,男花魁就给他磕了一个。 仁卿似笑非笑:“呦,这不是头牌儿么,干嘛行那么大的礼啊?” 妙音公子磕破了脑门儿,鲜血和厚厚的铅粉糊在了一起,堪比劣质颜料,他抬起头见到了死对头,心中万分恼恨:“滚开,假清高!” 在潇湘水云阁,他最是豁得出去,有财力的断袖男客、中老年女客来者不拒,所以当上了花魁。 但,阁里所有人都知道,仁卿长得比他好,琴箫双绝,才艺也比他强,轻功出神入化你打他也打不着,那些年轻漂亮的贵族女客都喜欢点仁卿,好多富婆想包养他,但仁卿性格刚正就是不从,其他公子们无不嫉妒得牙痒痒,还给仁卿起了个“假清高”的外号。 “你一个卖屁股的,还真有脸跟着南宫家的二少爷招摇过市啊。”仁卿也是个毒舌,直接开嘲讽,“给人当外室,就安安静静的,哪个像你这样吵吵嚷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还撒野到慕姑娘的店里来了。” 妙音公子抹了一把头上的血,气得浑身发抖,尖叫道:“你师父脏……呜!” 脏病的病字还没说出口,仁卿就一脚踢掉了他的门牙,“闭上你的脏嘴!” 音师父养病好几日,用了恩公的药,梅毒疹已经退了不少。 虽然还虚弱着,但是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完全看不到红疹、红疮了。若是被这个妙音公子一嚷嚷,引发了恐慌,岂不是要坏了慕姑娘的生意? 仁卿把妙音公子一顿哐哐哐暴揍,周围一片叫好声。许多人都看不惯潇湘水云阁男花魁的作样儿。 “仁卿,别把人打死了。” 音希出言制止,“他是阁主的摇钱树,小心阁主找你麻烦。而且,今儿是慕姑娘红酒铺子开业大吉的好日子,别让这种人的脏血,玷污了门楣。” “是。” 仁卿最是听师父的话,又在妙音公子精心保养的手上重重踩了一下,这才扶着音希,也就是寻音,进入了红酒铺子的大堂内。 这一进去,豁! “师父你看,慕姑娘她打人,比我狠多了,每一下让你痛不欲生,又不致命。”仁卿指着抱头鼠窜,嗷嗷直叫唤的南宫显之,“真带劲儿。” 音希:“……” 才十五年没见,主子竟然变得这么彪悍了?以前明明是个团宠的大眼软萌女娃娃啊。 “打得好!” 晏明月一边咳嗽,一边呐喊助威,丝毫没有上去帮未婚夫的意思。 音希两眼虚了,盯着明月小姐看,喃喃着:“这一幕,有点熟悉啊。” 长公主被右相晏大人骗着喝了米酒,中了酒毒,晏太后气得操起棍子,在清鸢阁追着晏大人打,彼时还是小团子的明月小姐,也是在一旁呐喊助威“打爹爹、打得好”,相当孝顺。 第103章 晏泱倒打一耙 南宫显之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跑。 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放狠话:“母夜叉,你给本少爷等着!定饶不了你……哎呦!” 一柄扫帚飞过来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众人哄堂大笑,大部分人是看戏吃瓜,也有一些酒徒担心起了这家红酒铺子来。 “老板把南宫二少给揍了!这南宫显之虽然不是长子,但他父亲是南宫大司徒,母亲是东南苏氏啊!” “苏氏?难不成是东南水军大都督的那个苏家?” “没错,想喝红酒的赶紧买点儿屯着吧,最多三天,就要关店了,哎。” …… 云煌国的军权兵力组成,大概分为三部分,一是陆军,五十万镇北军,由摄政王晏泱掌控,任镇北大都督;二是禁军金吾卫,十五万人,守护云都皇城,由离氏掌控;三是水军,三十万分布在东南沿海一带,由水军大都督苏世兴掌控。 初代的南宫家主,是谢氏开国皇帝的徒弟,尚了公主,封天启公,世代承袭下来。 这一代的南宫家主,也就是南宫大司徒,他的嫡妻原本是靖羽公离泛的妹妹,生下长子封了天启公世子,没几年嫡妻去世了;南宫大司徒原本想续娶晏氏女,就是晏泱大九岁的长姐晏岚,但晏岚那时候还是豆蔻少女不想嫁鳏夫老男人,求到晏太后面前,太后做主把她嫁给了崔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哥。南宫大司徒只得退而求其次,续弦娶了水军大都督苏世兴的妹妹,生了南宫显之和南宫浅浅。 端水大师南宫大司徒自己没能联姻上晏家,并不死心,把二儿子推出去,上晏家提亲,提出让晏明月做儿媳。 对于顶级世家来说,婚姻就是利益交融,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世家贵族们上身和下身都是分离的。世家家主就是天,而小辈对自己的婚事毫无话语权,所以,南宫显之不管再怎么胡闹,都不可能改变晏明月嫁过去的命运。 晏明月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在看到南宫显之被慕听雪打出去之后,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对不起。” 晏明月垂首,腹腔里发出了幽深、沉重的叹息,“慕老板,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不好,南宫氏和苏家那边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怕什么。” 慕听雪安慰道,“来两个打一双,来一队打一群。” 竭湖大长公主都得罪了,还怕这些? “可……” “我以前的恶婆婆,就是南宫家的人。”慕听雪冷笑一声,“就是个老巫婆。” 算起来,这个南宫显之,是覃岭老王妃南宫心慈的侄子,偷诗盗名“才女”南宫浅浅的二哥。 一窝子鼠辈! “那个妙音公子也没说错,我的确是活不长了,他还盼着我嫁到南宫家生个儿子再死,咳咳——”晏明月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我甚至可能都活不到孩子出生。” 打开帕子,正中央是一团殷红的血迹。 慕听雪被那红刺到了:“痨症而已,晏姑娘不必灰心,并非不治之症。” 古代说的痨症,就是肺痨,现代医学早已有了攻克方法,只不过治疗周期稍微长一点,但可以确保痊愈。 晏明月脸色陡地变了,惊道:“何以出此言?痨症是绝症啊。” 从小到大,她看过的大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她哪里是吃饭长大的,分明是药罐子里泡大的,那些个医术高明的御医,名满天下的江湖郎中,都说痨病无药可医,家里甚至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慕听雪驳回:“我有一方可治。” 晏明月原本灰暗的眸子里,升起一道光芒来:“什么方子?” 慕听雪提笔,洋洋洒洒写下—— 肺痨半年治疗方案:强化期两月+巩固期四月 二shrz/四hr;二s(e)hrz/四h三r三;二s三h三r三z三/四h三r三…… “这……这是什么文字?” 晏明月不明觉厉,“好高深莫测的药方!” “每一个字母,代表了一种药物。” 慕听雪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了几种抗结核的特效药,逐一给她解释:“s是链霉素;h是异烟肼;r是利福平;z是皮嗪酰胺。药名后的数字,代表着每周用药次数。” 她已经把阿拉伯数字,换成了汉字数字。 “晏姑娘若是信我,按照这个抗结核方案,坚持两个月强化用药,四个月巩固用药,不出意外的话,就能痊愈。当然,我会对你定期做随访检查。” “嗯嗯。”晏明月瞪大了眼睛,她是个聪明姑娘,这些名字稀奇古怪的药物,慕听雪只说了一遍,她就记下了。 慕听雪给了她一大包各种抗结核药,标注好了每日顿服时间:“药吃完了,再来找我拿。诊金暂时不用付,等你真正痊愈了再收费。” 晏明月心想,反正都吃过那么多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也没少用,从来没哪个大夫像慕姑娘这么自信的,不治好不要钱的。 试试吧! 。。 隔日清晨,卯时。 金銮殿。 少年皇帝谢玄宸:“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晏锡有本。” 一个身穿红袍官服,手持笏板,额头上有一道疤痕的中年帅大叔站了出来。 可以带剑上殿的摄政王晏泱,在龙椅左前方,别人站着他坐着,也道了一句:“臣亦有本。” 谢玄宸露出一个职业假笑,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果然。 下一瞬,正一品大司徒南宫界出列,一脸悲愤,声若洪钟:“微臣启——” 话音未落下,就被某跋扈权臣给打断了。 “臣晏泱奏禀陛下,南宫大司徒之次子南宫显之,当街打人,视云都无辜百姓为鱼肉,砸柔弱女子店铺,穷凶极恶!南宫显之任五品中书舍人,实为佞臣,应罢黜之,永不叙用!大司徒教子无方,纵其子为官如盗,应即刻关押昭狱受审!” 南宫大司徒都惊呆了,被打的,不是他儿子么?不带这么倒打一耙的! 第104章 晏右相登门买酒 摄政王的话,效力几乎等同于圣旨,而龙椅上的小傀儡,根本无权裁决任何事。 不管南宫大司徒,多么悲愤,依然不能改变次子南宫显之被罢黜官职的命运。 晏太后也发话了:“既如此,那便把南宫显之革职查办。” 左相离公入狱之后,这个朝廷,势力严重不平衡,俨然已经成了外戚晏氏的一言堂! “老臣冤枉啊!” 南宫大司徒见大势已去,次子没救了,扑通一声跪下,只求自保,“显之私德有亏,是下官教导无方,但下官几十年来为云煌的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百姓鞠躬尽瘁,尽忠职守,还请陛下、请太后娘娘、请摄政王殿下,从轻发落。” 他都四五十的人了,实在不想进昭狱那种可怕的地方受罪。 说是关押受审,其实就是用刑,老骨头禁不起折腾,死在里头可怎么办。 “陛下!万望珍重!” 南宫大司徒哭着,给谢玄宸重重磕了几个头。 谢玄宸这颗心,拔凉拔凉的,这个时代,师生情谊是很重的,南宫大司徒虽无帝师太傅之名,但却是他实打实的老师。 他是被摄政王扶上来的宗室傀儡,晏家掌权,肯定不希望他有自己的意志,晏太后随便派了两个六七品的酸儒芝麻小官来教导自己,离党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有南宫大司徒,经常去御书房给他讲史,让他以史为鉴,从二十一朝史中洞悉这个世界的规律和帝王学的秘密,认真传授他学识。 黑暗浸染了少年天子的心脏,他对嚣张的晏党心生腻恶!偏偏还不能露出半分。 满堂朝官,文苑理学之臣,面对此等形势,竟也一个个禁闭了嘴,但求个明哲保身,外表忠厚老实,内里奸滑无比! “母后——” 谢玄宸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依然挂着小白兔一样无害的笑,可广袖下的手紧紧抓着龙椅边缘的扶手,指甲几乎拗断。 晏太后开口了,亲自把这股大风浪,给平了下去,“大司徒历经三朝,有功于社稷,功过相抵,罚俸一月。元宵佳节将至,众爱卿都回去过个好年吧。” 退朝之后。 摄政王跟在太后身边,一起离开。 “姑母,南宫显之是在听雪的店里闹事,还带着一个男娼侮辱了明月。”很显然,晏泱对这个判决不满。 “哀家又何尝不知明月和听雪受了委屈。” 晏太后一声长叹,“但,南宫大司徒,到底和咱们是姻亲,他又是中立派,不好把他往死里整。南宫显之挨了打,又被罢了职,也差不多了,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不敢再轻视咱们家明月。” 云煌顶级世家之间互相通婚。 晏太后的母亲,就是复姓南宫。两家其实是亲戚。 晏泱沉默了,他对那位复姓南宫的祖母,其实没什么印象了,但姑母是个重感情的,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 。。 “晏大人,亲家。” 南宫大司徒追上了右相,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晏锡红色的官袍一拂:“哼!” 南宫大司徒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理亏,而且眼下晏氏权势滔天强于南宫家,便只得陪着笑脸:“实在是犬子混账,您放心,也请令爱放心,那个男宠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掉,不能让那么个腌臜玩意儿伤了两家的和气,毁了南宫家的百年清誉。” 晏锡的怒火,这才平息了一些:“明月被气得咳血,差点去了半条命。令公子闹事的那家红酒铺子老板,是太后娘娘跟前儿的女医。你们全家该感谢那位女医,是她救了明月的命,否则今日此事绝不会如此善了!” 晏锡的亲娘,和南宫大司徒的亲爹,是兄妹。 这二人,小时候还一起读书,一起逃过课,年轻时一起逛青楼,一起喝过酒。 别看这俩现在一个是大司徒,一个是尚书右仆射了,二十来岁的时候,那玩得比南宫显之要花。南宫显之错就错在,不给晏明月留脸面,把丑事儿闹到了台面上,双方长辈下不来台,只得严惩他。 南宫大司徒暗自心惊,“天下竟有能治肺痨的大夫?” 这不是必死的绝症么?患病的人,最多活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了。 而且那个女医,也就是红酒铺子的女老板,拳脚功夫厉害把他儿子打得可惨了。更过分的是,如此彪悍烈女,摄政王竟然睁眼说瞎话说她是什么“柔弱女子”,啊呸! “那女医说能治好。” 晏锡也没有把话说满,“但明月吃了她的药之后,病情的确是有所好转,连续好几年发烧低热,也退了,以前是夜里咳得无法安睡,现在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 南宫大司徒像是想到了什么:“晏贤弟,家里有急事,先走一步!” 坏了。 他想起来,早上出门前,听到妻子苏氏和女儿南宫浅浅在骂那个女医! 千万不能让这娘俩去女医的红酒铺子寻衅滋事。虽然他心里也很气,但眼下这口气必须忍着,晏家过于袒护那个女医,甚至还借晏锡的嘴来敲打他。 浅浅倒还好,她是云都第一才女,知书达理懂分寸;主要是他续弦妻子苏氏,是那种无风要起几层浪、见树还要踢三脚的人。 。。 红酒铺子。 慕听雪一上午,卖了二十瓶,四十万两银子进账。 不得不佩服云都的贵族,给百姓的赈灾粮那是一粒没有,买红酒的万两白银那是说花就花。一刻钟之前,某位据说是欠了民工半年施工钱的工部侍郎,在她店里挥金如土了整整四万两! 腐败,实在是太腐败了。 她如果是皇帝,非得把这些勋贵世家贪官,狠狠打压,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 “慕姑娘,来十瓶红酒。” 慕听雪抬起头,眼睛斜成了一条线,望向了柜台前高大俊逸的红衣大叔:“不卖。” “哎?为什么?” 帅大叔不解,第一次见银子送上门也不要的。 “你女儿不让我卖给你。” 慕听雪看着晏锡额头上的伤疤,心道,果然很好认。 一张和摄政王晏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潇洒帅气,年纪大了反而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晏泱有泪痣,晏锡没有。叔侄俩的眼睛完全不同,一个狭长有泪痣气势迫人,一个凤眼上翘自带文人风流。 “明月这丫头真是的。”晏锡幽怨地嘀咕了一句,转而拱手道,“今日登门,主要是想正式感谢一下姑娘对明月的关照。” “举手之劳。” “卖给我九瓶,可好?” “不行。” “八瓶!慕姑娘我瞧你特别面善,咱们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人。”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七瓶。”晏锡馋坏了,这铺子里到处都飘着红酒的香醇气息,“六瓶,六瓶总行了吧!求你了,没有酒喝真的会死。” 慕听雪无语。 露出尾巴了不是? 说什么来感谢她,买酒解馋才是主要目的。 “嘭” 她从柜台里,取出一瓶意大利干红,进价四百块的那种,放在了柜台上:“就一瓶,爱要不要。” 第105章 年夜饭 “要!我要!” 晏锡发现包装不一样,好像更高级一些,应是佳品。 他是老酒徒了,自然知晓每个酒肆老板,都有一些镇店的珍藏,是稀罕佳酿,跟摆在柜台里的普通酒水层次完全不同。 “少喝点,对肝脏不好。” 慕听雪善意提醒。 晏锡付了款,当场就把红酒盖子给拔了,根本没用开酒器。当即咕嘟咕嘟,干了小半瓶。 慕听雪:“……” 不是,您还是个练家子啊,这么坚固的酒瓶盖子,直接徒手给开了。说好的文弱相爷呢。 “好酒!” 晏锡啧了啧嘴,赞叹不已,这种十四度的干红,根本难不倒他,“慕姑娘来来来,碰一杯!” 说着,就嚷嚷着,要让慕听雪陪他一起喝,嗨起来。 慕听雪摆手:“不了,我不能喝。” 晏锡已经从旁边取了杯子,帮她倒好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一杯好酒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酒逢知己千杯少是这么用的么? 晏锡自己先干了。 然后端起另一杯,递到了女神医面前。 下一瞬。 晏锡被一股大力用力一推,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趴在了柜台上。 “你有病啊!还劝她喝酒?” 音希火冒三丈,理智全无,指着晏大人就是一通怒骂。 她原本遵着医嘱,每日下床走几步。习惯性地从织锦楼,溜达到红酒铺子,顺便看看恩人咋样了。 结果刚一迈进门槛,就让她瞧见了血压升高的一幕——十五年前,那个给长公主灌酒,害得小主子差点死掉,害得清鸢阁上下所有人跟着一起受罚的右丞相,竟然又来劝酒了! 晏锡趴在桌上,懵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民女给骂了。 对方气势汹汹,好像自己杀了她全家似的……比他夫人还凶。 慕听雪也是一脸懵,她甚至没看清音希是怎么过来的,就一道残影,“咻的”一下,晏泱他叔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竟然被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女病人,直接给推倒在了桌子上。 好强的爆发力! 仁卿的这音师父,怕不是什么隐世高手吧。 “你害她一次还不够么?” 音希怒不可遏,竟然一把揪住了晏右相的红色官服领子,用力地摇晃。 晏锡几乎快被摇散架了:“女侠冷静,女侠息怒,女侠你认错人了……什么叫害她一次不够,我今儿跟慕姑娘是第一次见面。” 音希的动作一僵。 理智逐渐回笼。 她松开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潇湘水云阁的一名低贱琴师,并非长公主谢清鸢的贴身大宫女兼琴艺课老师寻音。 “抱歉,大人,民女昏了头了。” 她本来就身体不好,重病未愈,刚才一顿情绪大爆发,这会儿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她扶着柜台的边缘要跪,“民女不该用不敬之言詈骂大人。” 晏锡也不是不讲理的奸相。 虽然平日里,在朝廷上没少跟着权臣晏泱一起作威作福、霸凌政敌,但他从不会为难普通百姓。 “晏大人,音希是我的病人,她应该是认错人了,没有恶意的。我最近给她用的药剂量很大,有副作用会让脑袋迷糊。” 慕听雪赶忙出来打圆场,又从柜子里取出两瓶红酒,递过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病人计较。这两瓶酒权当赠您的赔礼。” 她不了解晏明月父亲的秉性,晏家恶名在外,族里不可能每个都是好人。 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还是谦虚诚恳点,小心为上。 晏锡无法抵御美酒的诱惑,美滋滋地收下了:“慕姑娘放心,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既是病人,晏某自不跟她一般计较。” 这事可大可小,大了就是袭击朝廷命官,刺杀当朝丞相。 小了就是一酒泯恩仇。 音希恢复理智之后,也是出了一身白毛冷汗,再三道歉:“多谢大人宽宏。民女昏了头,只因恩人的确不能饮酒,她前些日子在靖羽公世子的冠礼上被大长公主灌酒,就昏迷了很久,民女只是担心。” 解释到这儿,足矣。 晏锡义愤填膺:“离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顿了下,又补了句,“嫁到离家的也不是好东西!” 。。 大年夜。 晏家上下,一起聚在栖凰宫,陪太后娘娘吃年夜饭,好不热闹。 席间,一斤白酒下肚,晏锡胆量+300,智力-50,敏捷度-40,真心话+70,话痨度+500,他大着舌头,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亲戚们吹牛比,从天南吹到地北。 胆量一大,他拉住了冰山侄子的手,说个不停。 晏泱压根不搭理他,甚至想把他扔出去。但碍于太后姑母和婶婶、堂妹、堂弟都在场,只能压抑着满身阴森恐怖气息。 直到——这位云都酒仙,说起了几日前在红酒铺子,去找慕听雪的事儿,说到那个忽然发疯冲过来骂自己的女病人。 晏泱黑沉沉的眸子骤然一缩:“那个女病人叫什么?” 第106章 逛青楼 晏锡反被问住了:“名字……嗯,叫什么名字来着。” 醉鬼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调动起他所剩不多的智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女病人叫什么,“不知道,嗝——呵呵呵哈哈。” 晏泱那张俊脸瞬间像是魔神血洗了十八层地狱,好不容易找到关键揭开长公主身世下落的关键人物,结果这对方给他来了句什么也不知道! 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晏锡接触到侄子那个眼神,吓得一个哆嗦。他本能地往亲姐姐晏太后身边挪了挪,像个老小孩儿似的,委屈巴巴道:“泱泱欺负我。” 晏太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你活该。” 晏右相汪的一下就哭出来了。 右相夫人牧氏,一看到丈夫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团圆家宴上醉到哭鼻子,顿时想抽他。毕竟晏芸家的都在,甚至晏岚家的都万里迢迢专门从幽州赶过来过年,摄政王小世子还给他画了个花猫脸,真丢不起这个人呐! “不好意思,夫君醉糊涂了,我带他回家去。” 牧楚瑶是有一等诰命的,被封了瑶国夫人,完全是沾了晏家的光。她父亲牧明凯是二品官,更是晏锡父亲老武安公的得意门生弟子,她会嫁给晏锡,也是老武安公做主。丈夫是个酒蒙子,年轻的时候还是出了名的风流花花公子,她哭过闹过打过,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丈夫回归家庭,老夫老妻又和睦恩爱起来。 “不许走!” 晏泱沉声道,“全家人难得聚在一块儿守岁,喝醉了就把人搬到栖凤宫东殿休息,叫个御医给他熬醒酒汤。” 开玩笑,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今儿无论如何要审出来! 晏泱虽然辈分不高,但他是嫡长房独子啊,是晏家的现任家主,所以这种家宴上,他的话是很管用的。 晏右相被御医灌了两碗醒酒汤,耍了半个时辰酒疯,总算清醒过来了。 “想起来了么?” 晏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语调十分缓慢,却又一种莫名的巨大气场。 晏右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真的没有说姓名。” 晏泱直接取了纸笔:“画。” 这个难不倒晏锡,他年轻时候是云都四大风流才子之首,诗词歌赋精通,墨笔丹青也是一绝,他提笔挥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画了一幅女子全身像。 不敢多问,摄政王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果真是她。” 晏泱动容,他这段时间调查长公主失踪一案,十五年前所有涉案人员的资料他都认真看过,还调了宫中档案,清鸢阁所有宫女、太监的画像,他也看了。 其中,寻音、寻玉、寻芳三位贴身宫女,是他重点调查对象。 叔画的这位女病人,三十多岁,因病痛折磨格外消瘦,五官与寻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苍老了些! “你认识?” 晏右相还是懵逼的,“她骂我可凶了,仿佛我杀了她全家。比你婶婶都凶。” 晏泱:“谁让你给听雪劝酒的,她又不能喝!” 真让人火大。 如果当时自己在场,也会骂他,暴揍他。 晏锡:“叔又不知道。不过慕老板的确是个好人,她的药好,酒更好。” 顿了下,这位右相大人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侄子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叔听芸丫头说,你想娶她做摄政王妃,但惨遭拒绝,有这事儿?” 晏泱:“……” 完了,忘了二姐那张嘴,估计这顿年夜饭之后,全家上下每个人都知道他求婚失败的事儿了。 “年轻人,别灰心嘛,哈哈哈哈。” 晏右相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幸灾乐祸的笑,“叔可以帮你支招儿,想当年,叔年轻的时候也是云都一枝花,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被叔迷死,甚至连潇湘水云阁的花魁叫什么红叶的,也深深迷恋着叔。” 晏泱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拿着画像走了。 。。 年初一到年初五,云都大部分的人,都忙着走亲访友,给领导拜年送礼。 摄政王府的门槛,更是被踏破了。朝廷内外大小官员足有上万人,世家勋贵几万人,其中过半都希望借这个机会,给权倾朝野的镇北大都督,送过年礼混个眼熟,如果能得了青眼,那还不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晏泱根本不在家。 他去找寻音了。 晏泱并不知道寻音就住在孩子娘的织锦阁,他只是从叔叔晏锡的口中得知,对方穿的是琴师服饰,所以,他第一个去的是潇湘水云阁。 晏泱穿了常服,带着随从。 阁内飘荡着靡靡丝竹管弦之音,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香味,台上更有穿着轻薄布料的舞姬妖娆扭动着,前来纵情享乐的男女客人们,沉浸在酒色之中,笑声阵阵。 晏泱叫了个宽阔、安静的雅间。 “让你们管事的过来。” 晏泱直接找阁里当家管事人,以查案的名义让对方直接把寻音交出来。 可谁知道—— “羽涅姑娘?!” 小厮、丫头们见了一袭羽衣翩然而至的花魁,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花魁一般都在顶楼,需要客人提前两日递了拜帖,得到允许,才能登楼相会。而像今日这般,花魁主动下楼进客人的雅间,是很掉价、很不可思议的行为。 “你们都下去吧,殿下由我来接待。” 花魁羽涅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第一句话,就是赶人。 晏泱皱眉,目光射出了疑询。 这女人谁啊? 妨碍他查案不说,似乎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妾身羽涅,拜见摄政王殿下。”花魁脸颊微微泛红,眸光潋滟,充满激动,“殿下去年打仗得胜凯旋,入城的时候,银甲白马,威风凛凛,妾身在人群中曾经见过,至今铭记于心。” 晏泱面无表情:“把你们阁主叫来。” 他不想跟这女人废话。 “阁主回苍州陪老母过年去了,并不在云都。”羽涅并不在意摄政王的冷漠,相反,能和憧憬的大英雄在同一屋檐下说话,她心潮澎湃,血液滚烫,“妾身的琴棋书画、歌舞技艺,都是阁主所授,殿下想听曲还是观舞。” 晏泱不是来泡妞的,没兴致听曲看跳舞。 不过,倒是从刚才的话中,听到了两个信息——第一,眼前这个烟花女子,是阁主弟子,阁主不在,她代为管事;第二,云都第一大青楼的神秘阁主,祖籍苍州。 在晏泱看来,潇湘水云阁不仅仅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它更像是一个情报基地。网罗天下美女俊男,传授歌舞琴艺,专门伺候云都官宦勋贵,意乱情迷之时套取一些情报不要太容易。 而这个云都最大的情报场所,并不在晏氏的掌控之下。 它,属于哪一方势力? 这一直是个谜。再加上,十五年前长公主拐卖事件的核心人物寻音,再次出现,身份摇身一变为潇湘水云阁的琴师,就更显得诡异了。 “不用你,把阁里最好的琴师叫来。” 寻音的琴技,是经过晏太后和宫廷乐师们亲自认证的,当之无愧的第一,要不也没资格做长公主的老师。 第107章 富婆点男模的快乐 晏泱知道,寻音这个名字,肯定不可能再用了,这个名字在云都等同于禁忌。 “殿下,这——” 羽涅有些尴尬,笑容险些挂不住,被嫌弃了。她是阁内跳舞第一名,但弹琴一道上,别说第一了,就是前五都进不去。 潇湘水云阁的琴师,卷的可怕。 “实不相瞒,现在阁里最好的琴师,是仁卿公子。您确定点他么?” 难不成,摄政王不近女色、龙阳之好的传闻是真的? 晏泱沉声道:“本王怎么听人提起过,阁里琴技第一,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 仁卿公子,必然不是他要找的人。 羽涅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便回道:“您说的那位,应该是音希,她年纪大了,又得了不堪的病,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 晏泱听闻此言,勃然变色。 羽涅吓坏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是……死了。杨梅疮无药可医,只有死路一条。她应该已经和阁中其他低等妓女一样,死后被抛尸义冢了。” 晏泱一言不发。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零碎的线索联成了一条线——寻音在潇湘水云阁化名音希,本该重病死去,但机缘巧合,为听雪所救,寻音认出了听雪就是十五年前的长公主谢清鸢,一时护主心切,才会在叔叔晏锡面前露了尾巴。 方向错了。 他不应该来潇湘水云阁大海捞针,而应该直接找孩子娘! 说曹操曹操到! 雅间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听雪妹子,邀请你好几次了,总算把你约出来了。我跟你说啊,潇湘水云阁可是个好地方,这里的男人最是善解人意,嘴巴一个赛一个的甜,在梅君间,已经点了琴星公子弹琴、茗殊公子跳舞,哈哈哈哈。” 二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色女笑声,还顺便调戏了路过的俊男,“呦,小公子屁股挺翘~” 晏泱的脸黑了。 他这个二姐,干什么不好,大过年的竟然带他未来媳妇儿逛青楼! “两个太少了,花名册拿过来,再点三个。”晏芸一掷千金,放飞自我,带着姐妹一起寻欢作乐,“要脸长得漂亮的,超过二十五岁的不要!我跟你说,男人还是年轻鲜嫩的好。” “嗯嗯,芸姐说得对。”这是慕听雪的声音 二十八岁的摄政王,心脏中了一箭。 老血都喷出来了。 背着他来逛青楼找小公子,是嫌弃他老么?他就不信了,那些小公子能有多好看。 。。 的确很好看。 慕听雪已经乐不思蜀了。 这就是富婆点男模的快乐么?太顶了! 琴星公子在那儿弹奏凤求凰,他是狐狸精的长相,瓜子脸很勾人;两个舞者,在那儿跳舞,并非阴柔的舞姿,而是带有力量的古典舞,身材真不错啊,能看到六块腹肌;还有个唱曲儿的茗殊公子,这个唱功,不比现代那些男团好听多了,笑容特别亲切,满脸的胶原蛋白,像青梅竹马白月光。 晏芸是茗殊的常客,唱完一曲,就过来给她敬酒,说着吉祥话。 聊着聊着,晏芸就捏了捏小公子的脸。 琴星公子一曲凤求凰奏完,就面带微笑,来到了慕听雪身边,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盯着她:“第一次见姑娘来潇湘水云阁。”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腰间:“你这个荷包不错。” 精致的孔雀线穗子。 荷包上绣着星星,针脚细密,夜空盛景。 “姑娘若喜欢,就赠与你吧。”琴星公子把那荷包解了下来,恭敬奉上。 “不必了。” 慕听雪拒绝了,“荷包乃是私密之物,我只是见过一个跟你这只类似的。” 赠荷包,本就有赠送定情信物的意思。 她之所以盯着琴星公子的荷包看,是因为在之前在栖凰宫,见到晏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月词,曾经佩戴过一只绣着月亮和情诗的荷包,样式与这个很像,穗子也是同样材质的孔雀线。 倒像是……一对儿。 她当时还以为,月词的相好是家乡的青梅竹马,谁曾想,竟是潇湘水云阁的男狐狸精。 “这种款式的荷包,街上很多卖的,姑娘见过不奇怪。” 琴星公子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给带了过去,慕听雪不要,他很自然地把荷包挂回了腰间。 慕听雪问道:“公子有心悦之人么?” 琴星公子笑着摇头:“没有。” 慕听雪觉得更奇怪了,明明你身上的荷包,跟月词那只针脚一模一样,出自一人之手,你们俩都交换定情信物了,为何不承认呢? “你的琴弹得不错。”慕听雪礼貌性地夸赞了一句。 “在下的琴,是阁主亲自教的。”琴星公子的言语之间,有一丝自豪。 “哦~你是阁主的亲传弟子啊。”慕听雪挑眉,她想得要深一些,为什么潇湘水云阁阁主的弟子,要勾引晏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而且这个男人,同时还是晏太后侄女经常点的人。 看似没有联系,但实则似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于黑暗中,渗透向了深宫里那个垂帘听政的女人! 琴星公子以为她对自己有兴趣,便往她身边坐了坐,亲自为她剥了个橘子,亲自喂她吃,有意无意地与她发生肢体接触。 忽然间。 “嘭”的一声巨响。 梅君雅间的门被踹开了,晏泱面色森寒恐怖,扣住了琴星公子的脖子,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橘子瓣儿也掉到了地上。 慕听雪仰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真巧哈。” 第108章 抓住寻音 过年和姐妹出来点男模乐呵,都能碰上活阎王。 “饶……饶命!” 琴星公子不能呼吸了,他所有的支撑,都在被掐住的脖子上。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去世多年的太奶来接自己。 慕听雪劝道:“殿下,别弄死了。” 这可是晏太后贴身大宫女的相好,身上重重疑点,留一条命,日后栖凰宫那边若是出什么乱子,也是一条线索。 晏泱更为恼火:“你替他求情?” 还真看上了? 这种二十岁左右,长着一张狐狸精脸,行为浪荡的男娼,有什么好的。 慕听雪一脸的谦笑:“哪里的话,在潇湘水云阁这种地方闹出人命,对殿下您的名声有损。” 此刻,屋里的小公子、奴仆们,都已经被吓住了,歌舞琴曲停歇,跪了一地。 这种客人家属来捉奸的,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 晏芸正玩得嗨:“怎么停了?茗殊,舞,接着舞!” 一边说着,一边还往舞台上,扔了一串东海珍珠项链、两大锭金子的打赏。 搁到现代,那妥妥是舞蹈区顶流小哥哥的榜一大姐。 晏泱也是无奈,晏家上一代的玩咖是晏锡,这一代是晏芸,这俩人名声在外,做过不少离谱的事情,这就给整个晏家贴上了“荒淫”的标签。 “你带听雪来这种地方,还点了五个男娼,不知秦子雄怎么看。” 晏芸顿时僵住。 秦子雄是她夫君,秦川侯,任职工部尚书。秦昭意的亲爹。 她转过头,一脸讨好地看着晏泱:“阿弟啊,姐姐这不是过年出来应酬一下么,这五个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偷偷告状,就不好了吧。” 晏泱面无表情地盯着二姐。 晏芸到底是老手,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知道被捉奸的时候一味讨好是没用的,要反客为主指责对方:“你好意思说我们?我和听雪妹子是来培养姐妹感情的,你一个未婚男人跑到潇湘水云阁来干什么?找花魁么?” 这不巧了。 晏泱前脚踹门而入,羽涅发现情况有变,后脚就跟了过来,站在了梅君雅间的门口。 “我来查一桩旧案的。” 晏泱给自己辩解,不能让孩子娘认为自己是个不检点的人。 “呵,男人,借口罢了。” 晏芸倒打一耙,指着门口的羽涅,“那她怎么解释,你查案还点花魁啊?羽涅姑娘的天羽霓裳舞,乃潇湘水云阁一绝,你肯定点她看跳舞了!” 晏泱定定地盯着慕听雪:“我没有。” 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被自己的亲姐泼了一身脏水。 花魁羽涅那是人精,她聪明伶俐,自然看出了摄政王此刻进退两难的尴尬,便出面解释道:“殿下的确是来查案的,因阁主不在,妾身为副阁主,才亲自前往回话。” “师姐——” 被摔在地上,脖子上一道紫色掐痕的琴星公子,见到了花魁羽涅,就像见到了救星。 羽涅目光蔑望向他:“你怎么回事?惹得客人不快,去刑罚室领十鞭子!” “是。” 琴星公子面色苍白,捂着疼痛的脖颈,哭着出去了。 晏泱又岂会看不出,花魁羽涅是在保这个琴星公子,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寻音,而唯一知道寻音下落的听雪就在眼面前,其他人其他事儿他懒得去管了。 他抓住了慕听雪的胳膊:“走。” 慕听雪:“去哪儿?” 她被活阎王拉着离开了潇湘水云阁,外面大街上的空气,十分清新,没有那种脂粉的暧香。 “找一个人。” 把她带上了自己的马车,晏泱取出了寻音的画像,递了过去。 慕听雪只瞧了一眼,唇角扬起:“这不是音希么,殿下找她做什么?” “她现在化名音希?” “准确地说,是艺名。”慕听雪答道,“原来你去潇湘水云阁,是为了找她啊。那太简单了,她是我的病人,目前就住在织锦楼的二层。” 晏泱吩咐车夫:“去天璇街。” 路上,慕听雪详细说了音希的近况。 晏泱赞叹道:“此女虽为琴师,倒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从寻玉的证词,他原本推断寻音也是拐卖主谋之一,与长公主一起失踪,嫌疑最大。 如今看来,这个寻音分明是护主心切,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长公主。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逃脱的,时隔十五年,竟然流落青楼,还染上了那种病。 “对啊,我觉得音希是个好人,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案?” 慕听雪心中忐忑,怕摄政王把自己的女病人给咔嚓了。 晏泱:“一宗人口拐卖案。” 慕听雪脸都白了,糟了,拐卖人口是要坐牢的,情节严重还会杀头!慕家二房就因为从事了瘦马买卖交易,再加上偷税漏税,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会不会搞错了,我感觉音希不是那样的人,拐卖人口不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是此案,能扭转乾坤的人。” 马车抵达织锦楼。 一阵十分精妙的琴音,自二楼传了出来,惹得不少行人驻足倾听,表情如痴如醉。 焦尾琴,乃是十大名琴之一。 慕听雪自己不会弹,就从长乐园林搬过来,给音希解闷儿。音希非常高兴,有事没事儿就在二楼弹琴,倒是给织锦楼吸引来了不少文雅的客人,生意更好了。 晏泱也倾听了一阵,评价道:“民间琴圣,果然比小琴圣强百倍。” 贵族圈的小琴圣,靖羽公世子的未婚妻谈知君,在冠礼上弹奏的那曲广陵散,远不及寻音此曲造诣。 慕听雪深表赞同:“那可不。” 上了二楼,音希一曲结束,抬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恩人,温颜露出笑容来:“慕姑娘,您今儿怎么来这么早,还没到打针用药的时辰……” 当她看到慕听雪身后走出的晏泱时,笑容,僵硬了。 她极为慌乱,几乎本能地看向二层的窗户,计算着距离,准备夺窗而逃、轻功遁走。 “寻音,你跑什么。” 晏泱冰冷的声调甩过来,预判了她的预判,已掠至窗边,擒住了她。 音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一颤,没想到摄政王轻功也不亚于她,直接封死了自己逃跑的可能。 她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殿下——” 就这么说吧,云都城,就算拉出一条狗,都能认得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他的军功太大,名声太响,每次打胜仗回城游街,全民围观。 更何况,寻音十五年前在清鸢阁就见过晏泱很多次。 第109章 听雪即是长公主 “十五年前那宗案子,本王审你,你如实回禀。” 晏泱道明来意。 寻音颤抖,眼角的余光扫向慕听雪,意有所指:“奴婢……奴婢不敢妄说。” 晏泱瞬间明了,寻音就算发现了恩人即是旧主,为了保护她,也没有私下透露半分,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安全的,毕竟十五年前就有一股势力想让长公主死无葬身之地。 “随本王去昭狱……” “别啊!就在这,我看这儿挺好。”慕听雪立刻打断他,“有什么要审的在这儿审,有什么误会这里说清楚,我下楼去忙,不打扰你们。” 别那么吓人,一张口就是“昭狱”的,那可是天下第一阴暗的监狱,十个人进去了,九个人死里头,还有一个生不如死。 她也看出了音希有秘密,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儿直说。 这世上谁没有秘密,她也有,她能两个世界来回穿越,没告诉云煌国的任何人,以后也不打算告诉任何至亲。 房间里,只剩下了晏泱和寻音两个人。 寻音很紧张,全身都是冷汗,她藏了十五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晏泱:“你是打算今天跟本王招了,还是等三司法会审,由刑部将严刑逼供的结果写成罪案呈交晏太后。” 寻音猛然抬起头:“奴婢都招!” 摄政王给了她两个选择,其实是代表了一明一暗两条路。 明的,就是作为嫌疑重犯关押昭狱,再由三司法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众多朝廷大员都会介入,审问的过程很严酷,势必要受重刑,估计最终结果送到晏太后手里的时候,她只剩下半口气了。 暗的,就是摄政王这条暗路。 长公主拐卖这样通天的案子,没有人敢压的,但摄政王不一样,他就敢,也有能力压。 “第一个问题,听雪是长公主谢清鸢么?” “是。” 寻音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这答案在晏泱的意料之中,他拿起朱笔,自己审案,自己做笔录,把供词记录在案:“可有确切证据?” “有人证。” 寻音无比笃定道,“十五年前,奴婢和长公主被人贩子窝藏在幽州的一个据点内,奴婢用计带长公主逃走,非常不幸,长公主在逃跑中受伤晕厥,奴婢眼见着没法跑远,就把她带到了奴婢的家乡,托放在了村里一户姓慕的富农家门口。” 晏泱看过宫女寻音的资料,知道她家乡是幽州蘅芜山白潭村。 刚好,跟慕家做桑农的老家,是同一个地儿。 “人证是慕宗启?” “没错。”寻音知无不言,“奴婢也是在这织锦楼,见到了慕老先生本人,才确定了恩人的真实身份。” 晏泱点头,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流落青楼?” “我把长公主交给了慕宗启夫妻俩,就独自引开了人贩子的追兵,但——没能逃掉,被他们抓住了。”寻音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我说长公主已经在逃跑途中坠崖摔死了,他们严刑拷打了我两年,又在幽州地域找了三年,没能找到长公主下落,就作罢了。我也被装入囚车,送回了云都,在潇湘水云阁中做一名琴师,继续接受他们的监视。” “等一等!” 晏泱神色一变,“监视?潇湘水云阁,和那群人贩子是什么关系?” 寻音抬起头,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泪水:“奴婢不知,但潇湘水云阁的阁主,似乎与他们是一伙儿的。阁主给奴婢改名音希,让奴婢作为低等妓女,在阁内接客,折辱于我,还时不时把奴婢弄进地下室殴打,希望得到长公主的下落……” 晏泱此刻,眼中已浮上了浓浓的敬意。 十五年的折磨,都没能让这个忠心耿耿的宫女,泄露半分关于长公主的消息。 “您是晏太后的侄子,奴婢记得,太后娘娘有一次来清鸢阁,说过等公主长大了,让她嫁回晏家的话。应该就是想让她嫁给您,所以奴婢可以对您说。” 在寻音看来,摄政王就是太后娘娘给主子内定的夫君。 长公主的下落,是可以告诉他的。 “阁主叫什么名字?”晏泱心情好了许多,开始审问潇湘水云阁的后台。 “弈天行,三十岁,无妻儿子女,苍州人士。” “云都没有姓弈的贵族,朝中也无弈姓官员。”晏泱微微蹙眉,线索到了这里,又断了,没法顺藤摸瓜抓出阁主背后的大鱼。 潇湘水云阁这个情报机构,毫无疑问和长公主拐卖脱不了干系。 它的背后,肯定有朝廷某个官僚党派的支持。 “你在潇湘水云阁十几年,可曾发现阁主弈天行,与朝中某位大臣交往密集?” “这个奴婢没法回答,每日来潇湘水云阁寻欢作乐的官宦子弟可太多了。”寻音面露难色,“只要消费达到一定数额,都会得到阁主的亲自接待。” 顿了下,又道,“阁主表面上是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不少贵族女子,尤其是那种中老年贵妇人,一掷千金,疯狂花钱,并不是为了男花魁,也不是为了哪个小公子,而是为了得到阁主亲自接见。” 晏泱:“……” 整理好了供词,他准备带进宫给太后姑母看。 “几年前,阁里有个八卦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竭湖大长公主看上了阁主,要把他收为面首。” 晏泱觉得这个八卦有点离谱了:“竭湖大长公主和离公,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 寻音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长公主是可以纳男妾的,靖羽公离泛都四五十了,人老色衰,还不许竭湖大长公主收个年轻俊俏的面首么。当然,也只是传言,因为大长公主只来过潇湘水云阁一次。” 晏泱如遭雷击。 的确,根据云煌国律法,面首就是男妾,而长公主纳男妾是合法的…… 第110章 元宵灯会邀请 “殿下,还有一事。” 寻音怔忡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贴身的袖袋中取出两封陈旧的书信,双手擎着捧了上去,“这是,长公主身边一名叫寻芳的宫女,与人贩子头目之间的来往书信。” 晏泱接过,立刻拆开来看,逐字逐句,看了三遍。 人贩子头目已死,代号朱老六,刑部十年前就已经确认过此人尸体,像是被杀人灭口的。 而信笺中,寻芳详细地跟朱老六汇报了长公主的行程,以及各个时间段身边的护卫情况。 “吃里扒外,勾结反贼!” “奴婢是在人贩子窝点逃走的时候,无意间误入了朱老六的书房,在一匣内发现此书信,便私自留了下来。后来奴婢辗转来了云都,打听后才得知寻芳已经顺利出宫,还做了离三爷的夫人。”寻音的表情很是愤慨,“此等卖主求荣,阴险狡诈之小人,恳求殿下严惩!” 她在潇湘水云阁受苦受难,做低等妓女的时候,寻芳却在锦衣玉食做官太太。 没有这样的道理! 晏泱脸色极沉:“寻芳既是主谋,本王自会把她抓入昭狱,严刑逼供认罪。” 寻音这才畅畅地舒了一口气,十五年的委屈,终于宣泄出来。 晏泱想起了昭狱内那个虎狼套加身,满身伤痕的女子,便问道:“寻玉此人,你怎么看?” 寻音道:“奴婢没有在朱老六的房间内,看到她通敌的信笺。她性格蠢直,若我是幕后主使,不会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做内应。” 她曾是清鸢阁所有宫女里,地位最高的,所有内务都由她总领安排。寻芳奸猾心眼多,还偷过主子的首饰,她很不喜欢;寻玉又笨又直,笨人没有心眼,直人不使心眼。 哦,对了,寻玉的运气还很不好。 长公主失踪那天,寻玉当班,听说至今还被关押在昭狱里头,这完全就是给寻芳背锅。 晏泱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你待在这儿不安全,织锦楼很可能已经被潇湘水云阁的人盯上了。” *。*。* 半个时辰过去。 慕听雪望眼欲穿,唯恐楼上出点什么事儿。 “慕姑娘?慕姑娘!” 柜台前,身着锦衣宽袍火狐裘的靖羽公世子,唤了她好几声。 慕听雪这才回神,认出眼前人,“是世子啊,过年好。” 离渊面如冠玉,头发束起,垂下珞子,紫眸似玉,笑着递上一张花笺:“再过几日就是元宵佳节了,在下想邀请姑娘一起去灯会游玩。” 慕听雪若有所思,盯着那花笺邀请函,没接。 她穿来有段时日了,对云煌国的风俗也有一定的了解,与21世纪吃元宵看灯盏庆团圆的寓意不同,云煌国的元宵灯会,一般都是小情侣、夫妻结伴去的,年轻男女会把花灯送给心仪之人。 如果一个男人,邀请一个女人去灯会,那就相当于现代男女的甜蜜约会。 “这恐怕不妥。” 慕听雪谦笑着拒绝,“世子应该和您的未婚妻,一起相约去灯会。” 她本就对离渊无意,更不想成为谈知君和慕玉河共计的活靶子。 离渊失望的离开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楼上还没审完,慕听雪心里颇为不安,店里又来了一位贵客。 覃岭王谢邑披着玄色的皮袍大氅,也没带随从,兀自走到了柜台前,一脸的喜兴,递上邀请函:“听雪,五日后的元宵灯会,和本王一起去吧。” 慕听雪翻了个白眼:“……”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原主嫁给谢邑五年,连续五年邀请他与自己一起去逛灯会,连续五年谢邑都选择了跟离环儿一起去,原主痴心不改,自己一个人去了,还把花灯送给了这个劈腿的渣男。 更可气的是,谢邑跟离环儿逛完灯会,还不回家,俩人直接开房去了。 “听雪,去嘛?” 覃岭王像个狗皮膏药,见慕听雪扭头不理他,就自个儿转到了柜台的另一边,再次殷勤邀请,“本王知道,以前是本王混账,但我保证,此后每一年本王的花灯,都会留给你!” 慕听雪眼角抽了抽:“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覃岭王嘿嘿一笑:“不用。” 慕听雪:“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谢邑当然听得懂,也知道她讨厌自己,但他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不要脸硬缠:“你答应和别人一起了?” 慕听雪嫌他烦:“对!” 谢邑心中酸涩不已:“谁?晏泱?离渊?还是最近每天都来铺子里的那个小白脸儿琴师?” 慕听雪额角的青筋直跳,他怎么知道仁卿天天来店里看望音师父?前段时间,这个渣男几乎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原来是派人暗中盯梢了。 “你监视我?” “我爱你。” “滚!” 覃岭王被轰了出去,还挨了一巴掌。他摸着自己火辣辣的左脸,唇角勾起一个傻笑。 一个半时辰后。 慕听雪已经麻了,不知道这场审问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只小松鼠似的肉爪子,从柜台下伸出来,把一封花笺邀请函,一点一点地戳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咳——愿不愿意陪本世子一起去灯会?”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 慕听雪摸着下巴:“我考虑一下。” 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萌萌哒小团子一蹦,蹦得比柜台高,露出了精致瓷娃娃一样漂亮的脸蛋:“选我!选我!” 慕听雪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开始邀请女孩子去灯会了?” 泽宝挺起了胸脯,笃定道:“过完年已经六岁啦,我喜欢你,最喜欢你,所以要和你手牵着手去逛灯会!” 身后跟着护卫的镇北军,平时是很严肃的,此刻也忍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 憋笑憋得很辛苦。 慕听雪伸出手,把小团子从柜台下抱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就陪你去。” 晏泽高兴得不得了,一个激动,在她左脸上“吧唧”了一口。 晏泱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做梦都没想到,背刺自己的,竟然是亲生儿子! 按照规矩,元宵灯会提前五日发起邀约,摄政王自然也准备了一份邀请函,想跟她一起去甜蜜约会、只是今儿查案事情太多,一时忘了递出去。 第111章 晏太后认亲 “殿下要把音希带到哪里?” 慕听雪抱着孩子,见一队士兵带着一辆黑黢黢的马车停在了织锦楼门口。 那马车,跟囚车似的。 “进宫。” 晏泱见她担忧,便宽慰道,“放心,本王会替她洗脱罪名。” 慕听雪一颗心这才放下。 晏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取出那封邀请函放下,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泽宝:“呦吼。” 慕听雪:“……” 泽宝把他爹那份邀请函拿过来,自顾自拆开,送到娘亲面前给她看:“爹爹也想和咱们一起去玩哦。” 老爹真是太菜了,邀请娘亲去元宵灯会都不会说两句好听的哄人。这个家,没有自己果然是不行滴。 “娘亲,一起去吧。爹爹每年灯会,都孤零零一个人在家,挺可怜的。”泽宝轻轻地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把无涯也叫上,好嘛?” 慕听雪怔怔地出神,鬼使神差地说了一个“好”字。 *。*。* 皇宫。 浩浩荡荡、绚烂夺目的仪仗,导着两顶黄幔软金檐暖舆,左右各十六个抬舆的太监。 三十二抬,是天子仪仗的规格。 赫然有两抬! 左边那抬金幔上绣着凤,乘坐着晏太后,她竟也用了跟右边少年天子一样的规格,这明显是逾制的,但无一人敢言。 这是过年祭祖,刚从谢氏皇族宗庙祠堂回来。 太后此刻面色不愉,在宗庙祠堂里祭祖,碰到了竭湖大长公主,两人大吵了一架,大长公主骂她牝鸡司晨窃取谢氏江山,还重重责打了她身边的婢女月词出气。 谢竭湖占理,也是皇室正统,朝中的文官集团读圣贤书,尊的是血统传承那一套,大多也站在大长公主那边儿。 晏雅很讨厌这位小姑子,斗了半辈子,她虽然已经大权在握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最大的亏就是膝下无子女! 其实,以晏家目前在文武军政方面的权势,已经可以造反了。 但晏泱不愿意造反。 他们姑侄俩曾经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晏泱位极人臣,手握五十万镇北重兵,他认为造反的成本太高,而且很容易亏本,一旦失败就是诛九族血本无归,就算成功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到时候各路诸侯、刺史、起义军都能打着正义的旗号,率兵攻打云都讨伐他。 “哎——” 晏太后愁得慌,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如果清鸢还活着,就好了。” 她没儿子,只有一个公主。清鸢是皇室最正统的血脉,晏太后想的是,把女儿嫁给晏泱,二人生下的孩子就有谢家一半的血统,若把孩子扶上来,或许不会招致如此多的反对,胜算还高一些。 栖凰宫。 月词一脸的淤青,一条腿还坡了,她在宗庙祠堂挨了一顿毒打,回来之后,还是得一瘸一拐地给晏太后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着。 这就是仆人。 “太后娘娘,奴婢已经三十了。” 月词满心的委屈,跪在地上,忍着身上的伤痛,诉求道,“恳请主子放奴婢出宫吧。” 这样动辄挨打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主子那么多政敌,今儿她被竭湖大长公主打,明儿说不定就要被某位离党的官员殴打,后天被南宫那边儿的门臣责骂。 正常情况下,宫女二十八岁就可以出宫了,她都干到三十了还没退休。 好多宫女羡慕她,觉得她在栖凰宫掌事很威风,可她才不想要这个威风,她只想早点出宫,跟喜欢的人成亲,双宿双飞! 晏太后看着月词脸上的淤青,有些心疼:“宣御医。” 月词低垂着头,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那只荷包上,唇彻底失了血色,眼底没有感动,只有难过。 宫里可没有几个宫女,能让御医治病,这本是荣宠。 但—— 月词的袖子里,还揣着一封情郎琴星公子从宫外寄过来的灯会邀请函。 “你办事最是妥帖周到,下头的那些个宫女都不如你。”晏太后挽留道,“月钱给你加十两,继续陪哀家几年吧。” 月词嘴里喊着谢太后如天之仁,头磕在了地砖上,内心满满都是绝望。 刚巧。 摄政王到了,月词退了出去,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寻音,顿时间惊得脑子一片混沌。栖凰宫另一位大宫女画诗见到寻音,更是惊骇得麻了胆子,浑身颤抖:“她……她……” 寻音原本就是太后钦点到清鸢阁伺候的,自然认得月词、画诗,对着她们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画诗拉着月词去东厢房看御医,颤声道:“真是活见鬼了!她怎么还活着?” 月词乖乖坐着,让御医上药,一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表情:“少说两句吧,免得惹火上身。” 画诗无法淡定:“不是,你一点儿都不好奇么?摄政王殿下把失踪了十五年的寻音找回来了,是不是代表着长公主殿下也有消息了?云都这是要变天啊!” 画诗没猜错。 太后紧闭的寝宫内,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哭声中掺杂着喜悦、悲恸、激动、不知所措…… “姑母,别哭伤了身子。” 晏泱从没见过垂帘听政在云煌呼风唤雨的女强人,露出过这样脆弱的表情。 “她活着,哀家就知道,清鸢一定还活着!” 晏雅此刻不再是太后,而只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卑微母亲,她泣不成声,趴在侄子的肩头上,“原来听雪就是清鸢,难怪哀家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很亲切,我早该发现的,她们都喜欢吃冰糖酥……” 晏泱轻轻地拍着太后姑母的脊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哀家想出宫去看看她。” 晏太后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体,一脸的紧张,“晏泱你说,她会认我么?” 第112章 日照龙鳞万点金 “年节时期行人太多,有官商百姓,还有许多窜街的流民,姑母微服出宫,恐不安全。” 晏泱并不支持,“可以宣召长公主殿下入宫。” 晏太后摇头,目光望向了宫门外的西窗:“哀家是作为一个母亲去探望她,而非作为太后命令她。” 晏泱听闻此,便不再谏言。 姑母思女心切,可以理解。这母女俩十五年未见,难免生疏,听雪又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儿,不一定能立刻接受,可徐徐图之。 晏太后换了一身朴素常服,去掉了头上的翡翠龙簪、凤凰朱旒冠,只留下一根无任何雕镂的木簪。 顷刻之间,雍容华贵威严赫赫的太后,就成了邻家慈祥的老太太。 也不能叫老太太,毕竟她还没到五十岁。晏家基因优良盛产俊男美女,晏太后年轻时也是云都第一美人,先帝曾深深迷恋过她,同心比翼,但很快就在权利的熏陶下,同床异梦、同室操戈,甚至恨不得同归于尽。 “感谢老天保佑,还我女儿。” 晏太后出门前,还去了栖凰宫北边儿的一座神龛,拈了三支线香,在火烛上点燃,恭敬地拜了拜,插进香炉。 因先帝大兴土木建佛寺,导致国库亏空、民不聊生,晏太后是很讨厌神佛的,从来不拜,但这一次她也有些敬畏了,如若没有老天爷庇佑,女儿如何能大气运加身活至今日。 *。*。* 慕听雪准备盘第三家铺子了。 这次瞅准了隔壁的医馆,据说是因为馆内的大夫医术不精,治死了一位从六品给事中的老婆,给事中这个职位很特殊,别看他品级不高,但却是言官! 言官权利不小,监察各级官吏,你干得不好,哎,一封折子骂的你体无完肤,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大员(相当于现代部长级)都能把你拉下马;他们还能上疏骂皇上,骂太后,皇上太后还不能杀了他们,否则你就是小肚鸡肠不纳谏的昏君。 说白了,就是一群有文化、有执照的骂街流氓。 隔壁医馆本来是太医院白院判家孙子开的一个店,这位死了老婆的从六品给事中,直接弹劾白院判,并且把整个太医院二十多名有编制的御医都骂了一遍,御医的子孙后代不该打着御医的旗号开医馆,应全部查封! “慕姑娘,您确定要买下这家铺子么?不吉利的,刚死过人,前任店主还找了僧人做法事。” 天璇街上的百姓,从旁劝阻。 慕听雪在百姓中的声望挺高,整条街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人,百姓感激她喜欢她,才会善意提地提醒她。 “没错,小民学过一些紫微斗数、大六壬,会看风水。慕姑娘您瞧,这铺子大门直冲后门,形成穿堂煞,此格局代表钱财左手进右手出。” 慕听雪看向摆摊算命的清癯白胡子老爷爷。 玄学这个东西,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畏。 举个栗子吧,21世纪,十三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第6178号建议中,就注明了要严厉打击天干地支、风水玄学在股市和证券市场中的应用。 好好琢磨,为什么要打击呢? “老先生,这穿堂煞可有破解之法?”慕听雪谦笑着询问。 “如果您一定要盘下这间医馆,要么把后门堵上,要么正门换个方位,最好在财位设个柜台,供奉福禄寿三星。”算命老先生捋着白胡子,笑眯眯地给出了答案。 慕听雪一拱手:“多谢。” 她给了白胡子老爷爷一锭银子,作为感谢。 白胡子老爷爷摇头拒绝,他年纪很大了,但一双眼珠却无半点浑浊,异常睿智。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了面前这个令他钦佩的年轻女子身上。 白胡子老爷爷陡然变色,而后扬天狂笑:“日照龙鳞万点金!”分文不取远去。 慕听雪以为白胡子老爷爷是看天气不错,即兴吟诗,并没放心上。 她花了八千两,买下了铺子。 按白胡子老爷爷的建议,把后门给堵了,财位放了个新柜台,能够监视到铺子的每个角落,请了福禄寿三星的雕像摆上。 不知什么时候,铺子里来了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什么也不干,就找了个把椅子,坐在角落不打扰忙碌的装修工人,定定地盯着柜台后的女老板瞧。 慕听雪布置好了新柜台,抬起头,这才看到晏太后,惊讶不已:“太……您怎么来了?失礼失礼,我太忙了。”她从柜台后走出来,慌忙地擦了下手上的灰尘,“身体眼下如何?上次吃的方子见起色了么?” 太后娘娘微服出巡,亲自来天璇街上找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开的补药不好,太后老人家喝了之后圣体不舒坦了。 晏太后心里翻腾着,眼里浮上一层薄薄的暮霭,声音有些哑:“我来看看你。多承关照,药很好。” 怕她有心理负担。 毕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诚惶诚恐。晏太后不希望她们母女也是这种相处模式。 慕听雪见她嘴唇有些干,就从玉瓶空间里,取出一罐纯牛奶,加热之后,递给了她:“请用。” 晏太后看着奇怪的吸管,喝了一口,赞叹道:“这奶味道很好,没有那种羊奶的腥膻。” 慕听雪莞尔:“您喜欢的话,我这还有,给您捎带几瓶回去慢慢喝。可以补充每日必须蛋白质。” 晏太后喝着纯牛奶,与她闲话家常起来:“过年怎么不在家陪伴亲人,出来忙碌。” “我想开家医馆,刚好这铺子关门倒闭了,怕被别人抢了先,就买下装修了。”慕听雪解释着,“晚上回家,可以陪伴父亲、儿子,不耽误。” “这是白院判家百草堂的分店吧。” 晏太后看到了门口被撤下来的旧牌匾,“他孙子治死了人,言官弹劾他,这会儿正在家中告罪呢。” 慕听雪觉得老太太挺亲切,聊着聊着那种上下级的隔阂感,就不见了,好奇地问了句:“您是如何处置白院判和他孙子的?” 晏太后答道:“庸医害人,白院判削职还家,孙子监禁三年。” 她让提刑司查过了,这家医馆治死的人可不止给事中夫人一人,几乎每个月都有穷人被治死,只不过穷人报官无门而已。 “现在太医院由何人接管?” “白喜德,现在承袭了他父亲的职。”晏太后如是道。 “太医院的御医,是世袭制的?”慕听雪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调,“行医救人岂非儿戏?老子医术高明,谁能保证儿子、孙子医术也好?这是不行的!” 作为一个21世纪穿越来的医学女博士,对这样的制度,她感到匪夷所思,要知道,医科大学生要上五年的学,研究生两年,才到了市级医院入职的门槛,至于省级三甲医院入职门槛是名校博士。这还只是门槛,入职之后,要规培,要科室轮转,要考执业医师资格证才有处方权,二三十岁的年轻医生要在基层看病打磨很多年,到了四五十岁,才有机会论资排辈考试晋升职称为主任医师。 晏太后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云煌国的御医从开国祖皇帝,一直是世袭的啊。前朝也是。” 慕听雪无奈苦笑:“世袭的御医,他们子承父业,接触的病人无非是宫里的娘娘、皇帝王爷,一辈子才能治几次病?皇室是真不怕被这群世袭罔替的庸医给治死啊,他们还拿着御医的高级执照在民间开药铺敛财,难怪经常搞出人命。” 晏太后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她之前,从没往这个角度去考虑过问题,如今听女儿一说,还真是……这两百多年来,谢氏的皇帝、王爷们大多短命,除却内斗之外,他们四十左右就一命呜呼,还有几个二三十生了一场病就见阎王的。 “听雪可有好的建议?” “考试。” 慕听雪露出了恶魔的微笑。 “考什么?”晏太后真诚发问。 “《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等等。”慕听雪列举的都是华夏五千年中医药最经典最权威的著作。 但她忘了一点,这个平行世界没有李时珍,没有张仲景,也没有扁鹊华佗。 “没听说过啊。”晏太后有些懵了,“医药领域,应该就属白家先祖,被称为药圣的白先生,所著十六册《百草要略》以及针灸之法《一百零八金针》。” 慕听雪总算知道白院判家族为什么能世袭了。 原来是有个厉害的老祖宗。 “那就先考这您说的这两部医书。” 晏太后点头道:“那就任命你为新任太医院院判,考试之事,由你全权监管。但凡是考不及格的直接罢职。” 第113章 传奇就此开始 晏太后没有立刻恢复慕听雪的皇族公主身份,她决定在五天后元宵佳节颁布懿旨,元宵节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十五年前,她在元宵灯会被拐卖,十五年后,就在元宵节回归。 五天。 足够慕听雪这个新上任的太医院院判,做很多事了。 首先,被挤掉了院判职位的白喜德,对她非常的不满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在太医院搞了小团体骂她。 “老子是世袭的,院判的位置本该属于我!” “为什么找个女医统领太医院啊,女人能成什么事儿?” “我是白药圣的十代孙,是正统,你个无知下堂妇,什么玩意儿啊,别以为有晏太后撑腰就了不起了,医学界是要论资排辈的!” …… 从慕听雪进入宫里太医院院判的办公室后,门外一直有人叫骂。 她戴上了耳塞。 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研究云煌国的传世医典《百草要略》,顺便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套珍藏本《百草纲目》进行对照。 昨晚穿回去,就干了一件事儿,去书店买书,空间里现在躺着几百本厚厚的中西医著作,以及大学中医系期末考试的卷子,下载打印下来几十套题。 “《百草药略》记载了一千种药物,包括采集、制作、特性、治疗病症,没有插图,还有五千个治病方子;但我们华夏的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有两千种药物,每一种描述都更为详细,还有插图,确定有效的方剂有一万一千多个!” 对比之后,慕听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难怪李先生被称为世界级伟大科学家,本草纲目被翻译成了几十个国家文字出版。”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把中医系的期末考卷,进行删改,去掉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超纲的题目,整理成了适合云煌国大夫的考卷。 隔日。 她把太医院有职称的二十多个御医,以及御医身边出入宫廷的学徒大夫四十余人,有编的、没编的共计七十一人,全都召集了起来,进行考试! 七十一张案几,七十一个蒲团座位,七十一份考卷。 “这……这是干什么?” 御医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慕听雪正色道:“奉太后口谕,对诸位进行医学知识考核,满分一百分,六十分及格。不及格者,立刻罢黜官职,不得行医,麾下医馆药铺一律查封!” 御医们都惊呆了。 考核? 他们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的职位都是从长辈处继承下来的,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御医,结果现在有人跟他们说,这个铁饭碗,要没收了。 但,太后的旨意,谁又能违背呢? “闭卷考试开始,答卷时间一个时辰,不得作弊,不得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作弊者按不及格处理。” 几个临时抱佛脚翻书的御医,吓得一个哆嗦,《百草要略》掉到了地上。 慕听雪让太监过去,把他们身上的医书都给没收了。 一场考试结束。 有两个作弊的,被逮住罢免官职,赶出宫去。 七十一名考生,超过三分之二都没能答完试卷,没办法,混了十几年脑袋空空,题目根本不会做啊。这会儿都搁那鬼哭狼嚎呢。 白喜德脸色最难看,他恶狠狠地瞪着慕听雪。 作为白家的继承者,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医书没认真读过多少,小妾倒是娶了二十多个,整日寻欢作乐。 一张考卷让他彻底现出原形。 慕听雪用了两个时辰,批完了所有考卷,把所有人的成绩分数,都张榜发布了出来,就贴在太医院大门口上! 考试结果触目惊心。 慕听雪双手背负在后,像训话的班主任:“我对你们的成绩很失望,六十分以上的竟然只有十九个人,八十分以上六人!最高分九十三,还是个年轻学徒!连十八反都不知道,还敢给皇帝王爷、后宫娘娘们看病?” 昨日还在嚣张叫骂的御医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跟鹌鹑似的。 慕听雪抽出一张四十二分的卷子,“啪”摆在了白喜德面前:“您考了几分啊?来,跟我解释一下,这第二道题,为什么错了。” 白喜德发誓,被爹和爷爷罚跪的时候,都没有过如此大的压力。 他满头都是冷汗,辩驳道:“本御医会,不小心写错。” “行,那您现在就上来,把第二题的正确答案,写在我身后这块板子上,大家一起向您学习学习。”慕听雪敲黑板。 白喜德颤抖着站了起来,冷汗越流越多,世家出身,从未尝试过应试教育压力的他,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 第114章 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白喜德不止失去了院判之位,还因专业考试不及格被罢职,成为行业笑柄。 慕听雪接管太医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考试之火”就烧得御医们片甲不留,该罢免的罢免,该提拔的提拔。 “93分,学徒白孝恭。” 慕听雪看着最高分的卷子,字迹工整,答题流畅,“从即日起,你就是太医院正式在编的御医了。” 白孝恭年方十七,是前任白院判跟通房丫鬟生的儿子,夫人视他为眼中钉,百般克扣,在白家地位极低,其他白家嫡系少爷入了太医院都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他就只能做打下手的学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一个金元宝,就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卑职多谢慕院判。” 白孝恭赶忙跪下来磕了个头,内心激动澎湃,学徒月例只有五钱银子,正式在编的御医月例有五两!这还只是公账收入,有编制的御医是可以给后宫娘娘开方子的,娘娘们会给赏钱。 慕听雪点头:“你是个好苗子,成绩优秀,好好干。这部《本草纲目》,你拿去研究学习。” 改革,势必会损害世家的利益,最忌赶尽杀绝。 把腐朽的旧制度删除,给有才学的平民大夫往上爬的机会,但同时,还要留一线空间给原本既得利益的世家。 “本草纲目?” 白孝恭没听说过这本医书,但,当他接过之后,才翻开一页,立刻就被书中精美的草药插画,以及高深的药理方剂论述深深吸引了,“这……这比我们平时学习的《百草要略》要精妙得多,传世之著啊!” 一听白孝恭这么说,其他通过了考试的御医,纷纷凑了过去。 《本草纲目》一个五十二卷,珍藏本是52本,御医们每人抓起一本,如痴如醉地研读起来。 “慕院判真是太慷慨了,竟然把这上万精妙的独家良方,都告诉我们?” 很多大夫是藏私的,自己的方子做出来的药丸,那就是自己的招牌,除了亲传弟子绝不外泄。 慕听雪这种行为,就好似天下第一高手,把自己的秘籍,直接公之于众,让大家一起修炼绝世武功,一起当武林绝顶高手。 慕听雪微笑道:“医学知识不应该被世家垄断,不止要你们学习,还要让天下所有大夫都学习,行医治疗更多患病的百姓才好。” 她看了白家老祖宗写的那本随处可买到的《百草要略》,前半部关于草药的论述很详尽,但是后半部到了方剂的部分,就开始遮遮掩掩了,一些配方只写了药材种类,却没有写具体需要多少克。 民间的大夫读了这样的医书,抓方子的时候,药材用多少克,只能自己摸索,一个不慎就容易医死穷人。 所以云煌国的穷人短命,医患关系紧张。 慕听雪找到了晏泱,问道:“殿下能介绍一家出版社么?书籍印刷厂也行。” 这些医疗著作太沉重了,去现代进货搬运,那能累死她。 不如就出个母本,在古代出版印刷,更省事儿。还给云煌国的出版印刷行业,一点发展赚钱的机会。 晏泱道:“这好办,印刷出书有官刻、家刻、坊刻,中央官刻是国子监那边掌管的。晏氏没有家刻产业,离家那边倒是有。” 慕听雪心中一喜:“既然国子监是国家的刻书单位,那就不找私企了。刻印出版《本草纲目》的收入,就直接归国库所有吧。” 太后娘娘如此关照她,在一个男权社会,竟然让她一个女医统领太医院,她也得做点什么,回馈对方。 晏泱一开始以为,听雪只是想出版一套医书,并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当他把《本草纲目》的出版事宜,交给了国子监老祭酒伍无忌,对方在三日之内出版发行了二十万册,并且立刻销售一空的时候,摄政王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殿下,这是二十万册的利润,除却印刷、油墨、纸张费用,以及人工费,尚有五万两。” 国子监老祭酒伍无忌,是当代大儒,高风亮节,从不贪墨公款,“按照慕姑娘的意思,这些钱她分文不取,全部归于国库。” 晏泱望着他,目光全然没有了素日里的那种冰冷,透出的是一种激动。 五万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户部尚书陆大人是他的心腹管着国库,国库现在是一贫如洗。上次抄富商的银子,补了京城官员半年的欠俸,以及一部分军饷;但,各省级官员的俸禄还欠着呢,军饷还差一半。 他是镇北大都督,最了解手底下那些兵,给足了军饷就是精兵强士,不给足军饷就会出乱子。不给钱谁愿意卖命呢,而且征兵的时候,为了凑人数,许多流氓、土匪、地痞,也都征集进来了。 “殿下,这二十万册还只是在云都销售,受到了医疗行业的大力追捧,不少识字的读书人也买回家自学,现在国子监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了。” 老祭酒是做学问的,自然喜欢这种情况,乐得合不拢嘴,“慕姑娘是做了件大好事啊,这书很便宜,但知识的力量是无价的。对了,各省官书局的负责人也纷纷写信催促老臣,让老臣多印刷些,分发到各省,好让一十三省都能买到此著作。” 摄政王一挥手:“印!” 中央刻书,二次出版《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印刷厂大量招聘民工,连天加夜两班倒,共计三百万册,分发到十三省各书局,卖给当地人民。 利润五十万两起步,全部入国库,可解国之艰难! 而这个时候,摄政王晏泱采纳了慕听雪的建议,在早朝上,提出了一条政令:“医学考公。” 众臣紧张疑惑:“何为医学考公?” 感觉第一权臣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晏泱正色道:“御医已取消世袭制,现人手不足,国子监官刻的《本草纲目》《金匮要略》乃是传世之作,天下百姓皆可学之,太医院以此书为本出考卷,所有人皆可来京应考,前三甲者,可入太医院为官,前十者可出任各官署医官,前百者可领取执照开设国家承认的医馆。” 此言一出,小皇帝惊得直接从皇位上站了起来。 他父母就是得风寒病死的,找了大夫治病,结果是个庸医,根本治不好。 他是从底层出来的皇帝,父母死后,被晏泱捡回来之前还要过饭…… 满朝文武百官也是哗然,有人当场提出质疑—— “摄政王殿下,万万不可,低贱的江湖郎中大多平民出身,如果让他们考上了前三甲,岂不是让平民当官了?” “就是啊,御医虽是小官,平民怎可为官,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乱了套了。” “殿下,祖制不可废啊!” 有反对的,那肯定也有支持的。尤其是那些身体不太健康的老臣,他们是被庸医给整怕了,想多活几年。 “摄政王此法甚妙,与其让一群不知所谓的庸医治死人,不如让一些真正有能耐的良医,取而代之。” “殿下此乃匡扶社稷之良策!下官的妻子就是被世袭庸医给治死的,大夫不比其他,专业要求很高,人命关天的事,世袭的文官、爵位还能混,但世袭的大夫绝不能混!此医疗考公一出,定然能筛选出真正的神医,造福天下苍生!” “御医大部分都是八九品芝麻官,且不会左右朝政动摇根本,大司徒过于忧虑了。殿下,臣以为,此法可行。” …… 坚决拥护世家利益的,不让考公的,朝堂上以南宫大司徒为首。 可以理解,毕竟白家与南宫家世代交好,白家此番被罢职,又抄了一半的家族医馆,利益受损,南宫大司徒自然是为之不平。 小皇帝看着满吵争吵的堂官,发话了:“摄政王雄才伟略,此医疗考公之法,举百废而绝百弊,朕深以为然。” 他知道,《本草纲目》那些医书,是听雪姐姐推广印刷的,却分文不取。 他也猜到了,这医疗考公的策略,根本不像是嚣张跋扈摄政王能想到的,而像是一个深深了解云煌国医疗体系弊端,且医术高超、治学严谨的人提出。答案呼之欲出,就是听雪姐姐! 这条政策,损的是三两个医学小世家的利益,却如一把利剑,劈开了一个口子,让天下平民有了一线机会,可以学医做官! 小皇帝此言一出,争吵停止了,满堂寂静。 六部九卿、文武百官不敢相信,这个少年天子,平日里上朝时一言不发,就当个吉祥物,这一次,吉祥物竟然站起来发表起意见来了。 摄政王很欣慰。 傀儡很听话,很配合。 他把早已拟好的诏书递了上去,谢玄宸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批了红盖了章! 第115章 斩寻芳,长公主还朝 此项医疗考公国策一出,举国震惊。 在最底层挣扎的平民,仿佛在乌云遮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次出头的希望,纷纷开始学习写字,买医书苦读,就为了三月入云都赶考。 这是他们阶级跨越的唯一机会了,尽管名额有限,相当于百万雄师过独木桥,但桥的另一头是高尚的朝廷编制! 国子监中央出版的那几套医书,更是被人奉为宝典,无数人争相购买。 薄利多销,卖书的利润全部入了国库。 好似一个连锁反应,围绕着这项国策甚至诞生了一个产业链,平价客栈、平价饭馆、书店书斋如雨后春笋一样在云都林立而起,专门招待全国各地来的考生,还有那些拉马车、牛车、黄包车的,也能赚一点交通运输费了。 原本一潭死水的国民经济,又有了些许复苏的迹象,为不少灾民提供了工作岗位。灾民一有工作,就不会民变了,全国上下都在感谢慕听雪,甚至连大力提倡这项国策的摄政王,跋扈坏名声都逐渐有了好转。 *。*。* 元宵佳节,云都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一是医疗考公推行,二是离公府三夫人被抓了起来,判处绞立决,中午太阳最高的午时在菜市口执行绞刑。 云煌国处决犯人,有两种,一种是斩立决、绞立决,犯人抓起来立刻处死,离三夫人寻芳就是这种;二是秋后处决,就是先行关押,立秋的那一天推出来砍了。 摄政王晏泱显然没有那个耐心,再等八九个月,手握寻芳与人贩子通敌的证据,直接率领提刑司、镇北军,直接把寻芳给抓了起来,人是大清早抓的,三司法会审是上午审的,绞立决是中午十二点执行的!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把离公府上下都给整懵了。 靖羽公离泛一月监禁的刑罚刚结束,家里人刚给他接回来,他三弟的续弦妻子又遭了殃。 离三爷离秉坚,跪在离泛面前哭求:“大哥!求求您救救寻芳,十五年前长公主拐卖的旧案,她怎么能是主谋呢?摄政王定要冤杀她啊!” 其他人进昭狱,身体零件儿肯定要变少。 但离泛不同,他是文官之首,又是皇室大长公主驸马,还有一等爵位,离家使了不少银子,没人胆敢对他动刑。这一个月,他相当于是在牢房里旅游了,吃的喝的穿的都没短了他。 离泛一声重叹:“上午三法司会审,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左使都是我们的人,但那两封通敌的书信经鉴定是真的。哎,为兄也无能为力啊。” 离三爷膝行过来,抓住了老大的腿,哀求道:“大哥!” 大长公主谢竭湖只是一声冷笑,与其他离家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本宫早就说过,谢氏皇族血脉凋零,不要对谢清鸢动手,就是不听。” 她是离家的媳妇没错。 但是在她心底,她始终是谢家人。她维护的是皇家利益。 离泛尴尬,十五年前,他们夫妻就因为这个闹过矛盾,他抓住了大长公主的手,好言道:“夫人,寻芳既犯错,该处决便处决吧。离公府这种时候若是站出来,反而会被牵连。” 谢竭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离三爷绝望了。 云都最大的菜市口,来围观犯人处决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官兵立好了绞刑架,麻绳、绞环挂在了绞刑架的横杆上,下方有一条踏凳。 寻芳穿着白色的囚服,身上伤痕累累,头发凌乱,眼睛里溢满了恐惧的泪水:“不!不要杀我!我没有杀长公主,呜呜呜——” 她觉得自己很冤,她只是离家最底层的手套而已。 如今,上面抛弃了她,觉得她这只手套脏了、黑了,就要扔了。 慕听雪和慕宗启父女,也来看热闹。 只见那寻芳脖子挂进了绞刑架的粗麻绳里头,脚下的踏凳,被执刑的官兵一脚踹开。 没一会儿,寻芳就满脸痛苦地被活活吊死了。 慕宗启唾弃道:“听说这个罪人,拐卖了长公主,还做了十五年官太太,绞死活该!” 慕听雪叹道:“的确该死,要不是她,太后娘娘也不会痛失唯一的女儿,半生孤独。” 说到亲情这个问题,慕宗启犹豫了下,道:“其实,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雪儿你是为父和嫡妻回乡省亲,捡回来的。”慕宗启觉得女儿大了,有了子嗣独当一面,也足够强大承担起这个家,是时候该告诉她了,“你母亲身体不好,无法孕育孩子,正好那日有人把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放在了老家门口,我们就决定收养你,对外宣称是嫡出亲女儿。” 慕听雪一愣,倍感意外,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说,她不止在现代是福利院的孤儿,在古代也是被遗弃的。 “养育之恩大过天。” 慕听雪拍了拍老父亲的肩膀,“对于我来说,您就是伟大负责任的父亲!” 古人重视血脉传承,这么说的话,慕玉河、慕风那对姐弟,才是父亲的亲生骨血了。慕玉河自己当了靖羽公世子的侍妾,她懒得管,但那个继弟慕风,若是一直不管不问,是否有些不合适了。 “把慕风接回来,让他好好读书考试吧。” 慕听雪相信,书籍和知识,能够洗涤人的灵魂。 那少年以前被贪婪的继母灌输一些错误的观念,养得有点歪,但还不至于没救。慕玉河一直锲而不舍地找自己的茬儿,慕风顶多是瞪她一眼,致力于用眼神杀死她,从不付诸行动。 慕宗启十分感动:“那……太好了。为父会亲自看着他读书的!到了三月,让他去参加考公!” 下午。 宫里掌管东厂的黄公公来了。 “有旨意——” 黄公公拿捏着声调,最后一个字拉的很长。 慕听雪带头跪了下去,长乐园林的其他人,也在她身后跪了一地。 “拐卖旧案重审,经大宫女寻音指认,三司法多方查证,慕听雪即为十五年前弃于幽州蘅芜山的帝城长公主谢清鸢是也。即授长公主以宝册、印,正位还朝,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哀家之长女清鸢,天姿粹美,睿识绝人,绵皇室宗庙之无疆,社稷甚幸,天下甚幸!” 第116章 迎太子的规格 慕听雪一惊,目光即刻望向了黄公公。 她竟是晏太后的亲生女儿? 是了,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任人唯亲,晏家亲戚都被委以要职,一个商人出身的女医,怎么会得她如此高看,任命为太医院的一把手,五品的院判女官,还允许她在院内改了祖宗留下的世袭制度?! 答案只有一个,她是长公主,唯有亲妈才会如此纵容独生女。 而且这道懿旨里的句子,听得她是心惊肉跳——什么“以重万年之统”,什么“绵皇室宗庙之无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还朝,谢氏皇族的大统、宗庙社稷,等着她回去继承呢! 黄公公还在继续发力:“……慕宗启抚养长公主有功,忠字当头,惠及皇室,封肃卿伯。” 慕老爹本是跪着的,听到这个封赏,激动得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了地砖上,高呼谢恩。 他一个经商的,竟然也封了伯爵,晋升为勋贵之列? 士农工商,商人最下品,慕家祖上还是桑农,因为旱灾蝗灾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无奈去经商,不曾想到了自己这一辈,运气这么好,收养了个女儿,身份尊贵至此,自己这个糟老头子也跟着沾了光。 商人封伯爵,云煌国史上,这是破天荒第一例! 黄公公读完了,笑容在脸:“长公主殿下,您准备一下,随老奴入宫,与太后娘娘一起祭天地、宗庙,授册授宝。” 慕听雪心地极明之人,不忘给黄公公塞了一张八千两银票的敬贽。 亲妈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且只有你一个女儿的时候,她迎你回宫,都会用迎太子的规格礼制! 什么祭天地、祭宗庙。 寻常公主回宫,尊祖制,哪里会搞这个啊。 太监们列成两队,手里的银盘,捧着长公主的朝服,头面,首饰,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穿宫女服装的音师父。 “让奴婢伺候殿下梳妆吧。”寻音微笑着躬身跪下。 “音希……”第一次见她穿琴师以外的衣服,还有些不习惯。这周正的宫廷装束,竟显出了几分掌事大宫女的气度来。 “奴婢寻音,十五年前就负责伺候殿下的衣食起居了。” “原来摄政王说你涉了一宗人口拐卖案,要审你,审的是与我相关的事。”慕听雪恍然大悟,晏泱早就发现自己身份异常了。 入了闺房。 寻音伺候慕听雪更衣换妆:“摄政王殿下也不是有意瞒您,他只是不想在掌握切实证据之前,打草惊蛇。” 慕听雪往后伸开了手。 寻音提起了鸾织锦绣凤鸟的大衫两肩,让主子的手伸进了袖筒,在后面帮她捋平整了,又绕到前面恭敬地弯腰替她将玉带系好。 腰带这个东西是有讲究的,玉带只允许正一品大员、亲王使用,而长公主位份是等同于亲王的。 宫里送来了一对银镀金嵌珠双凤点翠发簪,一左一右给慕听雪戴上,簪下垂着最顶级的碧玺、珍珠串成的细珠串,如凤凰展翅在两侧发髻之间,珠串似摇曳出的羽碎光影。 慕听雪看着这番排场,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天家富贵! 鸳鸯和青鸟也在一旁帮忙,见主子飞黄腾达,二人也是欣喜不已。 鸳鸯活泼,便问道:“寻音姐姐,主子做了长公主,我们是不是也要随主子入宫,做宫女啊?” 寻音勾唇道:“那倒不必,宫女不得自由,还要受宫中诸多规矩辖制。长公主殿下仁善,已帮你们二位脱了奴籍,何必再陷进去。” 鸳鸯傻乎乎地愣在那儿。 青鸟不解:“既不入宫,日后如何追随主子?” 她是无所谓的,主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寻音解释道:“长公主殿下五岁之前,是居住在皇宫的清鸢阁内的。遵循云煌祖制,公主十六岁及笄,就可以于宫外建府,搬出去居住。相信太后娘娘会解决这个问题,尽快为殿下设公主府。” 慕听雪听罢,心中窃喜。 公主府既设在宫外,那自己行动起来就会方便得多,生意还是要做的,开铺子赚钱不耽误。 *。*。* 覃岭王府。 谢邑本就觊觎皇位,所以养了不少门生、谋士,细看之下,会发现其中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此人,云游四方几十年,号仰城,精通紫微斗数,算无遗漏。 他家中老母险些被乡绅毒打而死,被巡盐至西南的覃岭王所救。 他们这样的人,最重因果。所以仰城先生就接受了覃岭王的邀请,成为其门下一名谋士,为其效力。 “王爷,我观慕姑娘此人,乃紫薇帝星入命。” 仰城先生伪装成算命的,在天璇街盘桓良久,观察慕听雪很久了,还为帮她破了铺子的穿堂煞。 阳光落在她身上,他下了“日照龙鳞万点金”的批语。 谢邑又是惊喜,又是悔恨:“哦?先生的意思是,娶了她的男人,会成为皇帝?哎呀,早知道就不跟她和离了,都是母妃多事!” 仰城先生皱眉:“非也——” 虽然在女子身上有此相很奇怪,但那的确就是龙啊!龙为天子,龙可不是天子伴侣。 仰城先生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王府门外的太监,捏着嗓子高声道—— “报!长公主殿下还朝,从皇极门入宫,告于宗庙,晏太后命令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两个时辰后前去接驾!” 覃岭王脑子里轰的一下,这消息不啻于一道闷雷。 “谁?” “王爷,帝城长公主啊!就是晏太后的独生女,那位失踪了十五年的公主,找回来了!” 太监们旧居大内,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私下议论皇家八卦,更喜欢夸张,一点小八卦能给你编出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一个大八卦他们能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让人觉得天也崩了、地也裂了。 这位奉命来覃岭王府报信儿的太监,就是此类人,他口沫横飞、绘声绘色,极尽夸张之能,把长公主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把摄政王如何找回公主的过程,讲得那叫一个曲折离奇。 故事讲完了,太监激动得脸涨红,覃岭王却成了霜打的茄子。 晏家有了一位谢姓的正统公主,对于想要谋取皇位的谢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爷,祸事了。” 一个老谋深算的门生过来,满脸愁容,凑到覃岭王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晏太后若把长公主嫁给了摄政王,生下儿子,那可就……” 谢邑的脸色如乌云压城,难看极了。 他转身问那报信儿的太监:“敢问公公,寻回的长公主何许人也?” “哈,是王爷您的故人。”太监的表情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慕听雪。” 谢邑眼前一黑,心口阵阵抽疼,差点晕过去。 第117章 入皇极门,祭宗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覃岭老王妃南宫心慈接到了这个噩耗,立刻赶了过来,“这里一定有什么阴谋,一个低贱商人女,怎么就成了高贵的公主了?” 谢邑本是个极孝顺的人。 但也架不住这样的娘,三番两次破坏他的婚姻,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还口无遮拦、不懂忌讳。 “母亲慎言!” “本王妃不信,会不会是晏家搞的鬼?”覃岭老王妃显然不知道忌讳两个字怎么写,依然我行我素,“他们专横弄权,随意找了个女子过来,就说是皇家的长公主……” 谢邑咬牙:“慎言!慎言!儿子马上就要入宫了,您本不该说这些话!” 老王妃这才注意到那个宫里来的报信太监,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如果身边有个小本本,他一定会记下来。 “本王妃随你一起去!” 南宫心慈暗恨。 很多年纪大的长辈都是这副德行,明知道自己错了,就是不肯认错。他们只想控制小辈,想让小辈屈服,以彰显自己身为长辈的权威和优越感。 皇极门。 位于皇宫的正中。 寻常大臣、勋贵入宫,走的都是西边儿的朱雀门。皇极门,只有天子、太子能走。 当然,晏泱、晏太后摄政之后,这二位也经常走。 “长公主殿下的鸾舆到了,列队!列队!”皇极门当值的太监,一声高呵。 大臣们、太监们,立刻在皇极门前的大道两旁,排成了两行。 摄政王晏泱银鞍白马,率领着亲兵,在前方开道。后面紧跟着的,就是长公主的马车、仪仗,一群皇家车马,浩浩荡荡地向着皇极门碾来。 马蹄声,似踏碾在了群臣的心上,声声入耳。 离党官员无不黑着脸,南宫中立一派也个个神色肃穆,覃岭王本人苍白摇摇欲坠,唯有晏党官员一个个欢天喜地,好似中了八百万的彩票一样高兴。 “长公主殿下天人之姿,当为天下第一美人。”尚书右仆射晏锡第一个吹了起来,我侄女真好看! “微臣听闻,长公主之前身处市井,依然心系苍生,从私库支出银两赈灾,解国之危机,实乃国士也!”户部尚书陆大人不是吹,他管着一贫如洗的国库,此番赞美绝对真诚。 长公主帮他解决了太多钱的问题了。 赈灾银发不下去,不怕,慕听雪给灾民发粮了;官员俸禄、军饷发不出来,不怕,慕听雪把刻印医学著作的利润,全部上缴国库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因为国库拨不出钱,好些天称病不敢上朝。 “贺表本侯已经写好了,待会儿到了皇室宗庙,呈给太后娘娘。”工部尚书秦子雄,从宽袖里取出一封庆贺的表奏。 他是晏芸的夫君,本就念着慕姑娘的恩,如今知晓是一家人,更是不胜欢喜,“陆大人,还得麻烦您拨款票拟一部分银钱,用以修缮长公主府。” 工部管着修缮宫殿,这是他职责所在。 “哈哈哈!该花的钱得花,那就让各省的官员再苦一苦,先领两个月的欠俸,剩下三个月的欠俸延后再发,相信他们一定能体谅的。长公主修宫可是要紧事儿。” 晏党们纷纷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反正云都的京官欠俸都发了,各省的官员品级小的多,拖延就拖延,你们认倒霉受着吧。 长公主已经入了皇极门,前往谢氏皇族的宗庙祭天、祭祖、授印。 大臣们、皇亲们也步行过去。 覃岭王走在最后头,他觉得丢人,周围议论纷纷,各种嘲笑不绝于耳。 “什么眼光啊,为了离家女,跟长公主和离了。” “笑死老夫了,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辈。那个多事的老王妃若是不掺和一脚,他这会儿已经是长公主驸马了,还能得到晏家的支持!” “覃岭王肠子都悔青了吧,他自己就是谢氏皇族支脉,若是没和离,与正统的长公主,生下一儿半女的,那孩子的谢氏皇族血统多纯粹啊,满朝文武哪个还能摇头?” “他这就是命里注定没这福分。长公主可是从皇极门入宫的啊。” “先帝的子嗣就剩她一个了,她走皇极门怎么了?这是独苗,合情合理!” …… 谢邑想死。 他身边的覃岭老王妃也想死。 “邑儿啊。”老王妃难堪极了,这辈子从没被那么多大臣指着脊梁骨嘲讽,“要不,咱们去求求她,五年的夫妻情分,她若念着些,说不定愿意与你破镜重圆。” 谢邑闭上了眼睛,不接言。 皇室宗庙。 晏太后也换上了盛大庄重的朝服,头戴高冠,亲自迎接自己的女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里已经浮现出泪花:“清鸢——” 她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 别人都告诉她,女儿凶多吉少,已经死了,但她就是不信。 也有臣子送来与女儿长得相似的小女孩儿,她也没收养女,坚决不找替身,就固执地等。 “母后。” 慕听雪本就对晏太后有好感,如今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亲妈,很快就接受了。 晏太后听她这一声儿,心中升起大欢喜,十五年的阴郁一扫而光,她要补偿给女儿最好的,替她开路,替她扫尽所有挡路的牛鬼蛇神! 前方铺着明黄色缎子的案几上,摆着宝册、宝印。 祭祀用的是最高级别的九龙鼎。 慕听雪心有不安,这一看就是逾制了。再看看周围的言官,都是一副愤青的姿态,恨不得冲出来骂街。 晏太后笑得极为慈祥,态度却极为强硬:“别怕,哀家就是要让满朝堂官知道,你才是皇室唯一的正统。有两个乱嚼舌头的,早上已经被哀家贬职发配西北荒漠了。” 慕听雪:“……” 难怪这些御史、给事中,都是一副想骂又不敢骂的憋屈表情。 晏太后亲自为她授册,宝印则是小皇帝谢玄宸,捧着过来,亲自交予到她手里的。 少年天子很俊美,但他此刻心里很苦涩,还是得保持微笑:“恭喜皇姐。” 那个在黑暗的深宫里,救了他的性命,唯一给他带来温暖的漂亮大姐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皇姐?这让他五内翻腾,难受不已。 他是过继到先帝、太后名下的。 他们俩,从今日起,就成了名义上的亲姐弟! 过了年,谢玄宸十六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每天晚上都抱着她送的发光神龙玩具睡觉,觉得特别踏实安心,也开始苦读,疯狂地跟大司徒学习治国之道,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摄政王一党的控制,成为真龙天子,手握权力,才能对自己的婚姻有话语权,才能娶喜欢的姑娘…… 慕听雪也没想到,竟然跟傀儡小皇帝成了亲人,不过也好,这样就有了个好看的弟弟。 祭拜了天地之后,就入了宗庙祭祖。 谢氏诸位皇帝的灵位,陈列在堂。威严而悠远的钟鼓声,在一重重宗庙宫墙间跌宕回响。 她燃了三线香,恭敬地拜了拜,插入正中央的香炉中。 祭祀仪式结束,从宗庙里走出来的时候,大长公主谢竭湖激动地拉住了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谢清鸢,你要永远记住,你是谢家的公主,不是晏家的公主!” 第118章 我,长公主,妈宝女 慕听雪并不习惯别人叫她“谢清鸢”,她在现代用了二十好几年的名字,也是慕听雪。 她的眼底还闪过了一丝迷茫:“哦。” 竭湖大长公主愤怒了:“本宫是你姑姑!” 特意跑来给你做思想工作,你身为谢家皇室主脉唯一的后代,竟然如此怠慢,就回了一个哦字。 慕听雪点头:“我知道。” 血缘上是这样。 但感情上嘛,抱歉,她有点适应不良。这亲戚算下来,离环儿岂不也是她的表妹了?日了狗了。 竭湖大长公主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固执地抓着她:“你既来了谢氏宗庙祭祖,也看到列祖列宗了。谢家老祖宗们在天有灵,可不会允许晏氏篡权的,匡扶社稷是你职责所在,你还朝之后,切忌不可胳膊肘往外拐,帮晏氏那群专权谋反的乱臣贼子!” 一瞬间,慕听雪终于明白了这位姑姑的立场:“你还挺爱国的。” 这位大长公主,给她的初始印象,是“离环儿亲娘”、“对家”、“搞事大妈”。 如今,明白了对方坚定的政治立场,对其多了一丢丢的好感。毕竟,爱国公主,总是值得尊敬的女性。 “我乃谢氏子孙,自然一心许国。” 谢竭湖一声轻哼,有些骄傲地昂起下巴。 慕听雪表示:“我是不会帮你对付我亲妈的。” 谢竭湖额角的青筋爆起:“她谋害了你父皇!” 慕听雪笑了:“抱歉啊,我不记得父皇了。据说,他小时候也不疼我,只疼那个早逝的皇子,还想杀了我妈,扣押了我做人质,威胁要杀我妈全家,这种渣爹实在爱不起来。” 大长公主沉默了良久、良久。 好半晌,她才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也是朝政形势所逼,晏氏外戚势大,与皇权对抗,你父皇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你父皇是个好人……” “历史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慕听雪眸光一凌,打断了她,“别跟我说什么好人坏人,谁对谁错。” 谢竭湖无比震惊,她本试图用血缘、孝义、正义邪恶那一套来说服这个侄女,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思想格局甚至在自己之上,长公主更像是一个政治家,一点也不好忽悠! 先帝是败者。 她身后的离家,也是上一场权利斗争中的败者。 “干什么啊,哀家的女儿刚回来,有人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说哀家的坏话?” 晏太后的手里有一份贺表,是工部尚书刚刚呈上来的。 她不过是看了一份奏表的功夫,小姑子就见缝插针,离间她们母女的感情,着实可恨! 谢竭湖冷斥道:“你满手血腥,夺权乱政,难道不是事实么?本宫不过是告诉她实话,让她知道自己的母后,是个怎样利欲熏心、杀夫杀子的恶妇!” 皇帝的所有皇子,不管是不是皇后生的,都是皇后的儿子,都得叫皇后母后,所以晏雅溺死了皇子,就是“杀子”。 晏太后脸色变了,她有些焦急地看向慕听雪,怕她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慕听雪却很淡定。 她妈是大反派,她的母族晏氏也是大反派,那又如何呢? 至少,对于眼下的帝城长公主来说,满口仁义道德的姑姑竭湖大长公主,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唯有母后、摄政王,以及这二位所代表的晏氏一族才是她坚实的靠山。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我至亲的母后,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我,唯有我妈不会害我。” 长公主发表了妈宝女宣言。 晏太后感动得落下泪来,母女俩手牵着手把家还。 谢竭湖傻在当场。 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傻站了多久,覃岭王妃离环儿,走了过来,跟她抱怨。 “母亲!慕听雪怎么会变成长公主呢?她这样搞得我好没面子啊,他们都笑话我,呜呜呜——母亲你怎么没早点铲除了她?” “休得妄言!”谢竭湖恢复过来,厉声呵斥,“她是你先帝舅舅唯一幸存的血脉,是你表姐,你且记得,日后不得再起戕害之心。我瞧她对覃岭王也无意,不会威胁你王妃的地位,你应该学聪明点儿与她交好。” 离环儿气得直跺脚:“我不管!什么狗屁表姐,本王妃没有她这门亲戚!娘你怎么这样啊,一点都不体谅女儿的难处,女儿都臊得没法做人了,你也不帮衬着女儿,哼!我找爹去!” 说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跑了。 谢竭湖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她忽然很羡慕晏雅,羡慕晏雅有那样一个无条件信任母亲、依赖母亲的好女儿,再看看自己家的……哎! *。*。* 慕听雪随着晏太后,回到了栖凰宫。 “娘亲——” 儿子无涯,正在和宫女月词玩耍。 月词见了她,恭敬地作了个长揖,又跪下道:“长公主殿下,是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去长乐园林把公子接过来的。” 她怕长公主误会,解释清楚是老太太要看外孙。 慕听雪的目光,在月词腰间那个孔雀线的荷包上停留了两秒,便笑道:“起来吧,把涯宝带过来也好。” 晏太后瞧见了无涯,满脸慈爱的笑容,坐在了上首的圈椅上,乐得合不拢嘴:“呦,长得真可爱,像你娘。” 这下可好,不止找回了女儿,还连带一个外孙。 月词和画诗接收到太后的眼神示意,立刻搬了两个绣墩过来:“太后赐长公主和公子坐。” 慕听雪挨着绣墩坐了上去。 涯宝跳上了绣墩,挺直了小腰板,好奇的眼神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处瞅着,两条腿不着地愉快地荡啊荡。 娘亲是最尊贵的长公主,他就是长公主之子了,外祖母则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以后在国子监蒙学部,就算是校霸离小七,都不能再欺负他了。 “孩子叫什么名字?” “慕无涯。”慕听雪答道。 晏太后对此不太满意:“从今日起,更名谢无涯。” 第119章 摄政王赠花灯传情 晏太后并不知道,涯宝和泽宝,是双胞胎,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长公主之子应随母,改姓谢。 “全凭母后做主。” 慕听雪微笑着接受了这个安排。 晏太后是聪明女人,也不会在这个大吉大喜的日子,扫兴地问女儿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你既是哀家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无拘无束的,不必想着相夫教子,怎么欢喜怎么生活便是。” 慕听雪一惊。 能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晏太后是一个思想多么超前的女性,也是真心疼爱女儿。 不必相夫教子,怎么欢喜怎么来。 潜台词就是,不必遵守封建礼教,嫁一个夫君教养孩子,只要女儿开心,别说找一个夫君了,就是找一群情人,就算每个孩子的父亲都不一样,母后都支持你! 离谱么? 把性别翻转过来,不是长公主,而是嫡长的太子,是不是就一点也不离谱了。 晏太后是权势滔天的亲妈,她愿意为了唯一的女儿藐视封建礼教,毫无保留地接受父不详的涯宝,赐予皇姓;但是慕家不行,慕宗启再疼爱原主,也只是个思想被禁锢的封建底层商人,所以他才会在涯宝出生的瞬间,直接送走。 “来,无涯,到哀家身边来。” 晏太后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副要抱外孙的模样。 谢无涯抬起头,看着华丽九凰华服、龙凤朝冠高高端坐的太后,几乎本能地,心头升起一股怯意,不敢过去坐在她的腿上。 到底是个六岁孩子,没见什么世面。 “别怕,去吧,那是我的娘亲。”慕听雪看出儿子的犹豫,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谢无涯受到了鼓舞,勇气增加300%,从绣墩上跳下来,跑到了晏太后身边,乖巧地爬上了她的腿,亲昵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晏太后望着外孙,唇角上扬,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 没有人注意到,在栖凰宫大殿门边儿的阴影里,还有一个人。那人龙袍龙冠,极为俊美,他一脸羡慕地看着殿内共享天伦的一家三口,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谢玄宸知道,自己是过继的。 但里面那个权倾天下的太后,名义上也是自己的母后,五年来,她从不曾抱自己一下,不曾叫自己一声“儿子”,更不曾称赞他为“好孩子”。 只有听雪才是她的女儿,她的孩子。 太后接听雪回宫,走的是皇极门,而当初接自己回宫,走的只是朱雀门。更没有祭奠天地、宗庙祖宗,就是给他披了件龙袍,礼部官员帮忙上了个族谱了事。 他这个皇帝,当地是那样无足轻重。 谢玄宸的眸子,彻底暗淡下来,他没有进去打扰这一家人,他难以抑制内心的羡慕,他喜欢听雪这毫无疑问,但同时又深深地嫉妒她,这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逐渐变得扭曲。 “皇姐……” 少年天子轻声呢喃着,像是在呢喃着爱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暖心阁的,失了魂儿一样。 “哎呦,陛下,我的祖宗,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冻坏了可怎生是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慌忙迎了上来,手里一件皮袍大氅。 谢玄宸迷茫地看着他:“你是谁?” “奴婢卫狗儿,是刚从司礼监调来暖心阁服侍您的太监。”卫狗儿十分贴心地帮少年天子披上了皮袍大氅,系好带子。 谢玄宸没反应,只当他跟之前两个宫女一样,也是摄政王派来的钉子,专门监视自己的。 狗儿太监给小皇帝批好了衣服。 一瘸一拐地去给小皇帝倒热茶。 谢玄宸问道:“你腿怎么了?” 卫狗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奴才家贫,因为雪灾全家逃荒,眼见着年幼的儿子要饿死了,奴才听人说宫里的太监每个月有二两银子,就……就挥刀自宫,没什么经验,伤到了大腿。” 谢玄宸的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 自己阉了自己的太监?够狠! 一般情况下,入宫的太监都是小男孩儿,像卫狗儿这种,都二十好几了,家里有妻小,做过真男人,还能一狠心挥刀自宫的,实属世所罕见! “他们没骗奴才,进宫之后在司礼监倒了两个月夜壶,果然赚了四两银子,一家老小都活下来了。”卫狗儿很高兴,“听说暖心阁缺个倒夜壶的,奴才就报名了,奴才认得几个字儿,所以就赢了其他十几个文盲,被选上了,得了机会伺候陛下您。” 谢玄宸明白了,眼前这个挥刀自宫的大龄太监,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因为迄今为止,派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仆人,都跟他差不多大,十五六岁。 卫狗儿是个逃荒的流民,为了让儿子有口饭吃,男人的尊严不要了。 谢玄宸做了一个决定——他要重用这个太监! “你改个名儿吧,跟在朕身边,唤作狗儿不雅。就叫卫向高。” “多谢陛下赐名!” 在此后的很多年,卫向高不负小皇帝赐他的这个名字,向着高处,一步一步往上爬,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 忙碌了一天的慕听雪,刚刚换下繁重的公主朝服,就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街道上,一盏盏天灯飘过夜幕,浮过阁楼雕栋。 “殿下,摄政王和小世子来了,说是接您一起去逛元宵灯会。”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好的。” 慕听雪换了件轻便的常服,头上依然带着那对银镀金嵌珠凤钗。 上了摄政王的马车。 泽宝立刻依偎了过来,涯宝也在车上,一左一右两个萌娃。 “殿下。” 晏泱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薄唇边漾着一抹笑意,递上一盏玉兔花灯,“臣亲手做的,赠予殿下。” 慕听雪不自在。 才一天的功夫,摄政王在她面前,已经自称“臣”了。 “谢谢。” 她收下了摄政王的花灯。 晏泱见她没拒绝,心中欢喜不已,元宵灯会赠予喜欢的人花灯,本就是云煌国的风俗。这是他二十多年来,送给异性的第一盏。 第120章 叫得那么亲热? 因是兔年,所以摄政王用竹篾,编了个兔子灯。 兔儿的身子胖乎乎,耳朵有些歪,里头点着一只红烛,下方缀着璎珞。很显然,晏泱不是一个好木匠,手工活儿一般,但这花灯着实是稚嫩可爱。 马车的空间很大,像一辆房车,甚至还分了隔间。 “娘亲,吃元宵么?今儿可是上元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泽宝很会来事儿,拉了拉她的袖子。 慕听雪正好也饿了,从皇室宗庙出来,也就在栖凰宫吃了一杯茶、一口酥,这会儿胃还是空辘辘的:“好。” 下人端了几个菜上来,还有两大碗、两小碗元宵,香气扑鼻,莹润雪白如荔枝一般,滑嫩无比的糯皮,轻轻咬开,就能流出了黑芝麻的甜馅儿。 “今晚,也算是臣和殿下团圆了。” 晏泱忽而低笑了声,把一碗元宵端到了她面前,配上一个白玉汤勺。 慕听雪竟有些不敢看他。 目光飘向窗外灯火长街、烟花弥漫,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驳杂,万般念头闪烁——认祖归宗之后,她理应唤他一声表哥,但,他这话说得太暧昧了,仿佛他们俩是夫妻一样。 晏泱跟她求过婚,而在古时候,高门世家、皇族勋贵之间,表兄妹联姻一般是首选。一方面是巩固利益,另一方面是双方有一定的好感基础,更容易举案齐眉、互相扶持。 “娘亲,这个口味好好吃,里头包着山楂呢。”涯宝咬了一口,软糯的薄皮之下流淌出来的,竟是山楂红馅儿。 慕听雪被勾得馋了,便立刻吃了一个。 运气不好,芝麻馅儿的。 又吃了一个,甜蜜里带着一股酸,正是山楂馅儿的。满足了。 晏泱垂眸,鸦色浓密的长睫,美人将领,常年混迹于军中,吃起饭来却半点不含糊,一勺汤圆,一大箸菜,风卷残云。 长公主还朝回宫、祭天祭祖,他天没亮就起了,仪式什么的基本都是他策划打点,人也是他亲自给接引入皇极门的,还要全军戒备防止敌人对她不利。从天亮到天黑,也是忙得连吃口饭、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吃完了,坐得笔直,看她和孩子吃。 “跟北屿的停战协议,只剩下一个月了。他们承诺上贡给我朝的五千匹宝马,并没有按时交割。” 晏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孩子听不懂,但慕听雪听懂了:“要打仗?” 晏泱点头,蹙眉道:“北屿国王子还在云都为质,他们就不遵守战败条款,未按时纳贡,臣驻守在边境的军队传来消息,说是年节时期,北边蛮子又骑着马来抢掠百姓了。” 慕听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云煌国和北屿国,战争绵延了两百余年,北边之患,几乎从开国时期就存在。 因为北屿国都是茫茫的大草原,他们的轻工业发展非常差劲几乎是零,根本没有棉布丝绸、锅碗瓢盆一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没有就只能抢!宛如未开化的野蛮人一样,骑在马背上,彪悍骁勇,频繁地骚扰云煌国北边的平民百姓,四处烧杀抢掠。 而晏泱身为镇北大都督,职责就是镇守北方安定。不说每年吧,至少每两年都会出兵跟北屿国干仗。 晏泱继任之前,云煌国经常吃败仗,还被占了八百里地上百个据点;晏泱继任之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八百里失地收复,占据天险,固守城池,可谓是功在千秋第一人! 北屿老皇帝这十年来被晏泱给打懵了,伤亡惨重,不得已,就把小王子送过来做质子。北屿元气大伤也需要休养生息,主动议和,承诺每年奉上五千匹云煌国没有的草原宝马! 云煌国步兵骁勇,骑兵却很垃圾,国内只有劣马,所以这方面有较强的需求。 “不交割宝马,又派小队骑兵打游击抢百姓财物,这不就是单方面撕毁和平协定么?”慕听雪也吃饱了,放下了碗筷,正色道,“北屿国应该是看咱们国家遭了雪灾,到处都是穷苦的流民,自顾不暇,想趁机在北境打劫。” 这就很可耻了。 趁你病,就偷袭你背后。 “元宵节后,我应该就会率兵离开往北境安远城。” 晏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隐藏的不舍,“到时候,劳烦殿下帮忙照顾阿泽。” 娃儿还是给娃儿他娘带,比较放心。 他那个二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有一次他出去打仗,二姐去潇湘水云阁快活,竟然连阿泽一起带去了。 “你放心。” 慕听雪接下了这个差事,轻轻拍了拍晏泽的小脑袋,“泽宝应该也算是我的小表侄儿。” 晏泽不高兴了,噘着嘴强调:“是儿砸!” 怎么他还掉级了? 一顿团圆饭用完,一家四口下了马车,开始逛灯会。 慕听雪知道,今日之后,晏泱就要离开云都,打仗这种事儿短则三两月,长则三两年,一时之间内心竟升起些许不舍来。 灯火煌煌,长街热闹非凡,全城的男女老少都跑出逛灯会了,小商贩卖着各种各样有趣的香包、糖人儿、面具、天灯、河灯,还有套圈的,野猴杂耍戏的,猜灯谜的。 放河灯的,就聚集在了护城河附近,河滩上许多人,把愿望和祝福写在纸上,卷成一个小卷儿,随河灯一起飘向彼岸。 放天灯的,就聚集在望鹤山、栖霞山上,祝福寄语灯面上,飞天而去,百姓双手合十祝祷。 “长公主殿下,送……送给您。” 正逛着,一个儒雅清朗的俊秀书生,就把手里的莲花灯,塞到了慕听雪手里,然后红着脸跑了。 “长公主殿下在这儿呢!大家快来看!”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喊了一嗓子,整条街,成百上千的人都扭过头来,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百姓们都知道,那个免费给他们发赈灾粮的大善人慕姑娘,就在今天认祖归宗,成了皇城里最为尊贵的帝城长公主。 “殿下,请收下小民的花灯。” “长公主殿下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反正小民也无意中人,这花灯就赠与您吧!” 不一会儿,二三十盏花灯,就递到了慕听雪的手里。 一旁的摄政王黑了脸。 他就是想和媳妇儿约个会,怎么这么多人跑来跟他媳妇儿表白送灯?这些灯五花八门,精巧非常,很多都是铺子里买的,比他那个笨拙的手工制品好看…… “表姐,花灯给你。” 靖羽公世子离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头,一脸期待地把手里的鸳鸯花灯,递了过去。 摄政王额角青筋暴起。 表姐? 叫得那么亲热? 第121章 摄政王北征 “长公主表妹,本王的花灯给你。” 覃岭王也冒了出来,把一盏比翼鸟灯,塞给了她,全然不顾身后追来的离环儿脸色有多难看。 慕听雪眼角抽了抽:“我究竟有多少表哥、表弟?” 晏泱一声冷哼:“几十个吧。” 慕听雪默在了那里。 古代大家族真可怕,一代一代的血缘关系,根本捋不清。云都中的公爵、侯爵、伯爵,不少祖上都跟谢氏皇族联姻过,毕竟,谢家的开国老祖宗,生了二十多个子女呢。 花灯太多了,根本拿不下,须臾的功夫又收了一二百盏。干脆交给了身后跟着的镇北军。 前方是猜灯谜区。 “下注、下注,究竟谁能夺得第一,赢走灯王?是天启公大司徒家的南宫小姐,还是兵部尚书家的高公子,亦或者是这位琴师。” “南宫小姐是第一才女,我押她!” “去年灯王第一就是南宫浅浅,她才华横溢,我也押她!” “高侍郎也是饱读文史典籍之人,谈吐不凡,他一定会赢了南宫浅浅。” 街上的人纷纷下注,六成压在了南宫浅浅处,四成压在了兵部尚书的长子高彦崇处,高彦崇也在兵部干到了正四品侍郎的职位,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了,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无限风光。高家是离党,高彦崇的父亲跟靖羽公离泛,好得跟拜把子兄弟一样。 根本没有任何人,给那个身份低贱的琴师仁卿下注,尽管他的才学强于高崇彦,美貌高于南宫浅浅,也无一人问津。 “长公主收了多少花灯了?” 南宫浅浅脸色铁青,问着身后的丫鬟。 去年灯会的时候,她上了花灯榜首,收到了足足二十九盏花灯,可谓是风头无限。也赢得了灯谜第一,用才学征服了无数青年才俊,好评无数,在上流贵族圈被称为“云都男子最渴望娶回家的贵女”。 丫鬟垂首:“二……二……” “二十几?”南宫浅浅没耐心了,“说清楚!” “婢子数不清了,大概有二三百盏。”丫鬟一副快哭的表情。 “什么?!”南宫浅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都变了调调,“二三百?疯了么?” 如果是二十几,她还有望追上去,二三百就是说杀了她也追不到花灯榜首啊! “必须要夺得灯王第一,才有机会翻身!” 南宫浅浅决定殊死一战,只要赢得灯王,就会有许多年轻公子为她的才学倾倒,心甘情愿奉上花灯,“那个低贱的琴师不足为虑,主要是高侍郎。” 为表决心,她赌自己赢,把身上的三千两零花钱,全部压上去了。 这不是巧了。 慕听雪也走了过来,跟南宫浅浅同时掏了钱下注。 “三万两押一个琴师?” 南宫浅浅掩唇而笑,“长公主殿下,您是第一次玩这个吧,这琴师不可能赢的,你这么多银两怕是要血本无归了。” 慕听雪乜了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仁卿赔率高,八倍呢。” 南宫浅浅觉得长公主也不过如此,愚蠢至极:“元宵灯王大赛,几十年来,还从没有琴师夺得过灯王。底层的愚民,大多目不识丁,灯谜的谜语字儿都认不全。” 慕听雪摇头:“他识字的,不要看不起穷人老百姓。” 寻音说过,这个徒弟聪慧异常,无论什么书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这是人才啊!搁在现代,十一二岁就能直接升入中科大、北大清华少年班。长得又帅,上各种益智类节目什么最强记忆、什么超级诗词,稳拿第一成为全民弟弟,热搜顶流。 “殿下!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琴师仁卿听了这话,十分感动,漂亮的丹凤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 南宫浅浅不爽,为了彰显自己,她高声道:“我若赢得灯王,就将赢得的九千两,赠予灾民。” 她自己的赔率是三倍。投三千,争九千。 周围一片叫好声,夸赞她是仁义奇女子。 慕听雪淡淡道:“本公主若赢了,就捐给镇北军做出征北境的军费。” 声音不高,但足以令周围人听见,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云煌国人,大多极为憎恨北屿国人。北方生灵遭受北屿国铁蹄涂炭,当地百姓如待毙之婴儿,河山沦陷过,八百里的屈辱,国人不曾忘却。而云都地处江河以北,距离北境仅隔一省,唇亡齿寒,云都城内不少流民都是从北境逃亡过来的。 古人纯粹,怀忠义之心,遵道统之训,视侵略者为仇敌,恨不得生啖其肉。 “殿下!”晏泱面无表情,心血却已澎湃。 这世上,唯有她,才知自己难处…… 国库空虚,各省官员的俸禄还欠着,根本拨不出更多的军饷来。正因为此,朝廷上下有不少反对此次出征的声音,离党那边主张议和,左相离泛还上了个折子,说从江南种植棉花的农民那里征收二十万匹棉布交给北屿国,就能免于战火。 在马车上吃团圆饭的时候,晏泱甚至没有提半点,她就已经聪明地猜到了他的艰难处境。 慕听雪对着他微微一笑:“我跟你一样,也主战。” 她是云煌谢氏皇族的长公主,她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一个有气节的国家,不议和,不送女子和亲,抢劫的蛮子来了就战,民族的脊梁不能弯了。 晏泱有一种寻到知音的感觉,他道:“离党想提高江南赋税,征二十万布匹送北方……” “这是下下策,剜肉补疮!” 慕听雪嗤之以鼻,“江南种棉花的农民,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用他们的身家,去换北境一时的和平,他们被繁重的赋税逼得活不下去了,这个新窟窿又要用什么来补?” 拆东墙补西墙的,在她看来,以离党为首的文官集团,根本解决不了云煌国的实际问题! 晏泱定定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心头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若为男子,这皇位,轮不到谢玄宸那个傀儡坐,而以她深刻洞察政事和赚钱的能力,有可能力挽狂澜! “风中空候立终宵——打一字。” 慕听雪和晏泱聊北征之事时,灯王竞赛也已经到了最后一题。 南宫浅浅和高侍郎还在苦思冥想,仁卿已经给出了答案:“夙!夙愿之夙!” 那个最不被看好的琴师,他赢了! 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仁卿十分高兴地捧着灯王送给了长公主:“殿下,送给您。” 第122章 晏仁卿认祖归宗 灯王是全场最漂亮、最华丽的一盏灯,由云都最厉害的灯师制作,天青色,上绘千里江山图。 全场只有慕听雪一个人赌赢了! 元宵灯会几乎汇聚了云都所有的赌徒,是一年一度官方允许的大型娱乐赌博活动。 “仁卿,你真是太厉害了。” 慕听雪禁不住夸赞,三万本金,八倍赔率,一转眼二十四万到手,“在此诸位做个见证,此次灯会所得,全部捐赠镇北军,用于北征所用,就当是诸位元宵佳节为国家募捐了。” 这笔财,她不能自已用。 因为赢来的钱,都是那些赌徒输掉的本金,有怨气。 皆大欢喜的结局。慕听雪巧妙地帮晏泱解决了出征军费的燃眉之急,又给赌输的人安了个“爱国募捐”的好听名声。 “寻音的徒弟?” 晏泱十分感激长公主,但,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俊美琴师,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看着有些眼熟。” “草民参见摄政王殿下。” 仁卿躬身,双手一拱作揖行礼。 “不必多礼。” 晏泱盯着琴师那双极美的丹凤眼,终于想起来他像谁了——叔叔晏锡! 目光一转,落在了琴师腰间的红翡观音牌吊坠上,蓦地又是一惊,此乃最好的“鸡冠红”,翡翠中很名贵的一种。 名贵不名贵还是次要,因为晏锡的长子晏南业身上,也有一块“鸡冠红”,雕刻成了同款弥勒佛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雕刻师傅,乃是成对的! 晏南业是晏泱的堂弟,天生体弱,是个文官,在尚书省任四品尚书右丞,脾气很好人也稳重。 “你叫什么名字?”摄政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实回话。” “仁卿,东门仁卿。” “红翡观音牌哪儿来的?” “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娘叫什么名字?” “东门红叶。”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摄政王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花魁红叶,二十年前潇湘水云阁第一美女,这个名字他小时候可谓是如雷贯耳。 那会儿晏泱还八九岁,叔叔晏锡还是个花心大萝卜+酒蒙子,整日喝酒胡搞泡女人,跟花魁红叶的风流韵事传得是沸沸扬扬,叔叔甚至还起过给那红叶赎身收为侍妾的念头,结果被家里头知道了,婶婶哭着闹要自杀,父亲狠狠训斥他,老太太罚他跪祠堂,老太爷气得直接抽他大耳瓜子。 没多久潇湘水云阁的花魁换人了,红叶就像就此消失了一样,叔也再没去找过她。 晏家上下也没人再提,估计叔叔本人都不一定记得了,因为他很快有了新欢,瞧上了个俏尼姑。 …… 晏泱把仁卿,带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右丞相府,慕听雪也跟着一起来了,观赏了一出认亲的好戏。 晏锡她见过,是个爱喝酒的帅大叔。晏明月也见过,是个像林黛玉一样的病西施,吃了自己的抗结核药气色已经好了些。 右相府的女主人,也就是她的婶婶,瑶国夫人牧楚瑶,是第一次见,四十来岁,算不上什么天姿国色,但是那种毫无攻击性容易令人产生好感的长相,眼中不乏精明,持家一把好手。 “拜见长公主殿下,摄政王。” 瑶国夫人很热情,看长公主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友好,“在皇极门的时候,就远远地瞧了一眼,就像仙女儿一样。如今近看啊,果真是天人之姿,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亲生闺女。” 作为长辈,还给了节礼,一对十分稀有的紫罗兰翡翠镯,套到了慕听雪的手腕上,“亏得长公主殿下回来了,这十五年来,可让家里人好找。小时候你最喜欢跟明月玩儿,南业也常去清鸢阁给两个妹妹捉小云雀儿。” 晏明月是当时,晏太后给长公主选的伴读之一,两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很是要好。 “让长公主殿下见笑了。” 晏南业穿着厚厚的皮草,他个子有一米八,相貌也不错,但由于天生体弱格外瘦弱,瘦到颧骨都很突出那种,文质彬彬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他是正四品文官,相当于副部级,亲切稳重八面玲珑,前途无量,不出意外是要接右相的班。 晏泱跟亲戚打完招呼之后,就把仁卿那只红翡观音牌递给了晏锡。 晏锡非常震惊,他反复看着那信物,又仔细端详着琴师仁卿那张跟自己年轻时颇为相似的脸:“你娘呢?” 仁卿垂眸,声音很冷清:“去世很久了。” 晏锡满脸怅惘,一声长叹:“是我负了她。她怀孕竟然没告诉我……” 瑶国夫人脸色转白,笑容也很勉强。慕听雪能明显感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从温热转为冰凉。 可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女主人,她还是大方地接受了仁卿:“既然出生日期和信物都对得上,这孩子是晏家骨血,就认回家里来吧。” 晏锡十分高兴,他拉住了这个刚认回来的私生子,又是激动又是歉疚:“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晏仁卿了。你大哥和姐姐身体不好,难得你这样健康,好啊,太好了!” “来人,把今年新做的那套白狐皮裘,和新鞋拿过来,给仁卿少爷换上。” 瑶国夫人见仁卿身上的琴师衣服单薄寒酸,便叫下人拿温暖新衣给他换上,“东华阁收拾出来,换上最暖和的红罗炭,再把南业身边儿的伶俐小厮,拨两个过去。”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心口暖融融的。 这就是大家主母,纵然心中酸涩,但爱屋及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高大健康的私生子,视若亲子。 晏仁卿换上了少爷新衣,被父亲晏锡、嫡母牧楚瑶拉着说话,但他一双发亮的丹凤眼,却频频往慕听雪的方向看。 他不是低贱卖艺卖笑的琴师了,他做了晏右相的次子。 他和晏南业、晏泱一样,能正大光明的接近她了。他可以作为晏家人,出入皇宫,去觐见晏太后,与她在宫里说说话,也能借着探望音师父的借口,去尚未建成的公主府找她。 晏南业很是怜惜这个流落在外的弟弟,道:“十八岁了,明儿我带他去国子监读书吧。老祭酒伍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打个招呼送点礼,让恩师多关照关照。” 晏泱:“他根骨不错学过轻功,要不入镇北军,明日随本王出征,我晏家好儿郎当于沙场建功立业。” 一文一武两条路,摆在晏仁卿面前了,两个哥哥都愿当他的引路人,随便挑。 第123章 公主很强悍 慕听雪见过晏仁卿在灯王竞赛上的表现,聪明颖悟当世难寻,以为他会从文入仕。 可谁知道—— “愿追随摄政王殿下,从武入军,立万世之功!” 晏仁卿对着堂兄晏泱拱手长揖。 “好。” 晏泱眼神中有欣赏,对这个刚认回来的弟弟,有了爱屋及乌之义,“那就先从七品昭武副尉做起,明日前往北境。” “是!” 晏仁卿难掩喜色。 慕听雪知道,晏家任人唯亲,但好在这次不算太离谱,七品副都尉,此去北征,若是立功,可升六品正都尉。她初见秦昭意的时候,对方也只是个五品校尉而已,后来才晋升了三品将军。 她本人,是比较喜欢历史的,在现代虽然是个医学女博士,但研究过明史、读过三国、也看过资治通鉴。她始终坚信,多看历史类课外书,能让人变得睿智、打开格局。 所以,她对古代的官制、朝廷的运作、皇权相权之间的斗争,还是比较了解的。 *。*。* 翌日。 晏泱率军北征,精兵强将押送着粮草辎重,离开了云都城,前往北境作战。 慕听雪来宫中,给太后请安:“母后万福。” 碰到了户部尚书陆大人。 “参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 慕听雪知道,这位是晏党的骨干。户部尚书,就是国家财政部长,管理着每一笔拨款。 所谓治理云煌国,说白了,就是治理一个叫“云煌”的公司。需要控制岁入和岁出,岁入就是国家一年的税收,岁出就是每一笔钱花在哪儿了。 保证公司是盈利的,国库是增长的,员工是勤勉有能力的,子民是安居乐业的。 晏太后拉着女儿的手,笑道:“来得正好,哀家正跟陆大人商议,兴建长公主府的事儿。就先拨款五十万两,公主府不能距离皇宫太远,就建在大自在佛寺附近吧,距离你现在住的天璇街二里路。” “多少?” 慕听雪头皮一麻。 “先拨五十万,按照修朝云避暑山庄的规格。等到三月初,又会有一批盐税送京,再拨三十万。共计八十万两修长公主府。” 晏太后双眸闪烁着亮光,想要给女儿最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上火了,嗓子有些沙哑,“大殿的栋梁,就从南边儿的深山运过来,那边儿的梁木好。” 朝云避暑山庄,是先帝修的,金碧辉煌十分奢靡。到了酷暑天,他就会带着宫妃过去避暑享乐。 听到这儿,慕听雪整个人都全麻了。 她跟负责刻印出版《本草纲目》《金匮要略》的国子监老祭酒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书已经加印到了五百万册,分发到各省官书局,也知道获得利润刚好就是“五十万两”,都给了国库。 “母后,万万不可!中央刻书所得利润,全部拿来给建公主府,儿臣于心难安。” “这有什么的,本来就是你赚的钱,用在你身上天经地义。”晏太后没觉得哪里不妥。 陆大人谄媚笑道:“太后娘娘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着想,老臣也觉得,应建得越华丽越好,彰显天家公主威仪。” “儿臣住在长乐园林,住习惯了。直接把长乐园林改为长公主府即可,不必再大兴土木。”慕听雪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 晏太后明显不太乐意,“公主成年兴建府邸,乃是祖制。长乐园林里头,还住着你的养父肃卿伯,听说他还有个儿子,你总不能一直和他们住吧?” 慕宗启那边的亲戚,太后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继室刘氏,在分家之后,嫌弃慕宗启落魄,夫妻感情破裂,又找了个五十岁的富商老头儿改嫁了,老头儿喜欢家暴,日子过得挺凄惨;慕玉河,在靖羽公世子的冠礼上下药,被捉奸,碍于名声问题收为离渊的侍妾,失宠,在离公府很没地位,跟丫鬟差不多;独子慕风,已经被接回长乐园林,由慕宗启亲自看着苦读医书了,不出意外,日后会封肃卿伯世子,继承他爹的爵位。 “等过一两年,慕风娶妻生子,儿臣自然会让他搬到新家去住。” 慕听雪都计划好了,这个弟弟读书挺刻苦,接回来之后很安分,从不搞事。 伯爵府,是父亲慕宗启出钱,宅子买了成品正在装修,他帮女儿打理生意,也赚了不少。 “母后!” 慕听雪见亲妈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便再接再厉道,“女儿刚才听您说,兴建长公主府的梁木,要从南边儿的深山里运过去。您可知晓,大殿一根极品梁木,从南边深山老林子里运到北边的云都城,要耗费多少国库钱财?沿途要害得多少民工死伤?经过多少城市县衙关卡,又要被各级官员逐层盘剥贪墨多少次?” 晏太后深深震撼,瞳孔陡然变大。 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流落民间、未曾在国子监读过书、未曾接受过皇室教育的公主,能说出来的话! 甚至是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都从未想过一根大殿的柱子,能牵扯出这么多猫腻来…… “陆大人,你管着户部,有没有细算过这笔账?” 慕听雪把矛头,又对准了户部尚书,“大人历经两朝,先帝大兴土木广建佛寺,各级官员趁机搜刮,国库才亏空至此。先帝是昏君,陆大人您不可做佞臣,母后久居深宫不知其中猫腻,您身为老臣知利害应该如实呈报,竭力劝阻!” 陆大人吓得肝胆俱颤,冷汗沿着额头脸颊,低落在了栖煌宫的地砖上:“老臣,知罪!” 他当然知道其中猫腻,他不止知道,他还是个参与者。晏党贪污受贿不是秘密,他原本也打算借着修长公主府再捞一把。 “你们身为母后的亲信,明知道兴建长公主府,劳民伤财,却不劝阻。是不是想让母后落个骂名,想让本公主也落个骂名,流于史册,千秋万代遭人唾骂?!” 第124章 仙方灵露饮 “臣万死!” 陆大人几乎是哭喊出来的,疯狂磕头,“老臣知道错了,恳请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饶恕。” 晏太后脸色苍白,一只手抑制不住地颤起来。 自垂帘听政掌权以来,她的名声是每况愈下,朝野文官骂她,离党骂她,百姓也骂她。女儿在民间的声望很高,迎接长公主还朝,她这个太后沾了女儿的光,名誉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若是因为大兴土木斥巨资建长公主府,再度被万民唾骂,就得不偿失了。 “清鸢所谋如此之深远,哀家体悟你一片苦心,兴建公主府一事暂且搁置吧。” 慕听雪目的达到了:“母后圣明。” 并不是她危言耸听,晏党官员不少是阿谀谄媚之辈,也需要好好整肃。 按照历史书的规律,晏家这样专权的外戚,下场就是死路一条。她既然已入局,就不得不为未来考虑,亲妈必须要救。 晏太后喝了一杯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吩咐道:“既然兴建公主府的钱省了,摄政王北征的军饷也省了,那就把各省官员三个月的欠俸,该发的都发了吧。” “老臣……遵旨。” 陆大人心里苦,老泪纵横。 建公主府是有油水可捞的,原本跟工部尚书秦侯都谈好了,现在事情黄了;给各省下级官员发工资,按制该多少就是多少,没有油水可捞。 户部尚书挨了顿训,晏太后也没有真罚他什么,事情议完就离开了栖煌宫。 “太后娘娘,该进灵露了。” 大宫女月词,捧着一个银瓶,走了过来。 出于一个大夫的直觉,慕听雪问道:“什么灵露?” 月词恭敬答道:“是后宫娘娘们常喝的,仙方灵露饮,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 慕听雪起了兴趣:“怎么做的?” “回长公主殿下,用最好的贡米,人参、白术二钱,于竹筒蒸煮,竹筒底部镂空,放置银瓶,边加安乐泉水边煮,煮好的汁水注满银瓶,即为仙露。” 慕听雪笑了:“米汤?” 什么仙方灵露的,名字倒是起的高大上,无非就是煮米汤,里头加了一点点补气的人参、白术,说什么延年益寿,纯属瞎扯。 安乐泉,就在皇宫后头不远的栖霞山上,是一汪活泉眼,纯天然无污染,比现代的自来水好。 月词有些尴尬:“奴婢不知,这是后宫养生的秘方,据说好几代皇后都喝这个仙露。” 晏太后问女儿:“这灵露,无效么?每次哀家喝过后,感觉还可以。” “无效。” 慕听雪不骗人。 晏太后有些失望:“既如此,那便不喝了。” 月词垂首,要把银瓶仙露端下去。 另一位大宫女画诗忙道:“怎么会无效呢,奴婢听说,薄雾宫的离太妃,每日都指明了要这仙方灵露饮呢。” 这不是画诗第一次跟慕听雪顶嘴了。 以前她只是个女医,被同级别的宫女顶嘴倒也罢了,现如今她是长公主了,这个画诗还是一身反骨。 慕听雪干笑一声:“离太妃喝什么,母后也要跟着一起喝?” 画诗惊出一身冷汗,跪下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长公主殿下冤枉奴婢了。” 晏太后平生最恨离太妃:“拖下去,掌嘴二十!” 她是什么品级,离太妃是什么品级,她一国太后怎么会跟那个贱人学? 画诗哭喊着求饶,无济于事。 被太监们拖到了庭院里,响起了“啪啪”清脆的掌嘴声。 “哼,这些奴婢,越来越不像话。”晏太后动怒声音有些沙哑,对那银瓶里装的米汤,再无半点兴趣,她一只手捂着脖子,咳了两声。 “母后的嗓子不舒服么?” 慕听雪关切地问了一声。 “有一点,总觉得嗓子毛毛的,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晏太后又清了清嗓子,微微皱眉,“可能是上火,月词,泡一杯罗汉果清火茶。” “是。” 月词领命去茶水间了。 慕听雪取出了一个小手电,一个无菌压舌板:“女儿给您做个咽喉检查吧,张开嘴,啊——” 晏太后很配合,乖乖地张开了嘴。 有点儿冰凉的压舌板,压在舌头上,令她不太适应。 清鸢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个圆圆的会发光的,又是啥? 慕听雪认真给亲妈做咽喉检查:“扁桃体没有发炎肿大,隐窝也没有分泌物、异物……奇怪,局部组织还有些萎缩。”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呕——” 晏太后感到一阵恶心,扭过头就干呕了起来。 慕听雪以为是她初次使用压舌板不适应,嗓子太脆弱,刺激到了,赶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您快漱漱口!” 晏太后用温水漱口之后,感觉好多了。 慕听雪又给她一粒金嗓子,太后含在口中,仰着头,微微后靠,呼吸逐渐顺畅起来。 “这含片好舒服。” 晏太后很满意。 慕听雪给她留了一盒,但她知道,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缓解症状。 她站起来,取出几个医用试管,取样了银瓶里的米汤灵露,取样了案几上紫砂壶里的茶水,取样了西厢火炉上药罐里温煮的汤药,又取样了栖煌宫后院儿那口井里的井水,以及茶水间铜壶里的水,全部用塑料软管封装。 *。*。* 太医院。 “院判大人!”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早!” 经过慕听雪的整改,剩下的十几个御医,都兢兢业业地工作,闲暇时分就在院内研究学习《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唯恐哪天长公主又忽然考试抽查。 他们不服气一个商女出身的女医,当太医院的一把手,但却没人敢对皇室长公主不敬。 “白孝恭。” “在。” “拿一些碳酸钠过来。”慕听雪吩咐着。 “炭……什么娜?”白孝恭是长公主一手从学徒提拔上来的,非常忠心,但殿下的要求,他才疏学浅,有些听不懂。 “就是纯碱。”慕听雪说出了碳酸钠的另一个名字,古代有的。 “您稍等。” 不一会儿,白孝恭就拿着一些纯碱来了。 慕听雪把纯碱分成了相同的很多份,然后挨个加入了试管样本中。 一共五个样本,第二、第四、第五个试管都无事发生,但是第一个试管米汤灵露,第三个试管药罐汤药里时,都发生了反应! 试管内出现了气体,以及少量蓝色絮状物沉淀,过了会儿,一部分蓝色絮状物变成了黑色。 白孝恭一脸惊奇,笑道:“长公主殿下,您在变戏法么?好神奇。” 慕听雪笑不出来,母后喝的灵露米汤和药罐里的汤药中,都检测出了铜离子。 “不是戏法,这是铜离子的双水解反应。” 第125章 揪出下毒宫女 纯碱溶于水,其中的碳酸根离子,和铜离子会发生双水解反应,生成蓝色絮状物沉淀氢氧化铜和碳酸,两个水解互相促进,生成二氧化碳气体。 溶液中还有没水解的碳酸根离子和铜离子,与氢氧化铜进一步反应生成碱式碳酸铜,铜离子反应生成碳酸铜,然后迅速分解为氧化铜,为黑色。 基于此反应,可以确定,母后被下毒了。 蕴含铜离子的毒性液体,可以让人的声带、食道脱水萎缩,长时间下慢性毒,会把人毒哑,再也无法说话,且会恶心、呕吐,直到虚脱、痉挛而死。 “她嗓子不舒服,并非上火,而是铜离子中毒导致的脱水萎缩。” 慕听雪感到脊背发凉。 能在晏太后的饮食、汤药里下毒的,肯定是栖煌宫里的宫女、太监! 母后的政敌非常之多,云煌国大几千上万的官吏,超过七成都不服她,辐射面太大,查幕后主使,无异于大海捞针。 “幸亏发现得早!” 慕听雪简直不敢想象,这种加入饮食中的慢性毒,再用上一个月,造成怎样恶劣的后果。 晏太后被毒哑,无法处理朝政,直至虚脱而死;而摄政王还在跟北屿国打仗,一个月内不可能立刻赶回来。 天崩地裂也就是顷刻间的事! 晏党群龙无首,会被离党趁机血洗扫荡,皇权可能落到覃岭王手里,也可能是小皇帝谢玄宸亲政…… “长公主殿下?您怎么了,不舒服么,脸色那么难看。” 在一旁做住手的白孝恭,担心地询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 慕听雪收回了神思,问了一句,“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本公主处理完了事情,就回来教你这个絮状蓝色沉淀的反应原理。” 白孝恭大喜:“长公主殿下放心!小白的嘴巴最严实了!” 他想学。 *。*。* 慕听雪回到了栖煌宫。 “喝牛奶。” 三大瓶纯牛奶,排成一排,加上两只白煮鸡蛋,“吃完、喝完。” 晏太后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女儿,太多了……” 慕听雪把寝宫内的宫女太监遣散,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有人给母后下了慢性毒,会让您变成哑巴,蛋白质可以中和毒性,保护您的胃肠黏膜,防止毒素扩散。” 晏太后骤然变色,伸出一双干柴般瘦弱的手,抓住了牛奶,没有任何犹豫,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 连灌三大瓶,肚子很胀了,都没停。 接着吃鸡蛋。 “最好的解毒办法是洗胃,您现在症状还很轻,不严重,导泻也可以。” 慕听雪眼下没有洗胃机设备,只能给了母后一粒比较安全的导泻药。 晏太后吃下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出恭。 一趟又一趟上厕所。 一直折腾到天黑,已经拉无可拉,毒素排泄得差不多了,药性也过去了。 晏太后神色有些萎靡,半躺在金玉牙床上,慕听雪绞了一块热面巾帮她净面净手,又帮她脱掉了朝靴,拉了一条被子给她盖上。 “查。” 太后娘娘嗓子中毒症状已经有所减轻,一双眸子里弥漫出了可怕的杀气。 慕听雪明白她的意思:“传太后懿旨,对栖煌宫所有宫女、太监,进行大搜查!” 晏泱给她留了一队精兵。 此刻,这队精兵听她号令,涌入了所有在栖煌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住处,细细地搜查翻找,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嫌疑人的名单,摆在太后寝宫的御案上,旁边一支朱笔。 二十几个宫女,三十几个太监,跪在庭院里,等待受审。 跪在最前方的,是月词和画诗。 二人惧是面色惨白,颇为不安。 画诗脸上的巴掌印还没下去,红肿得可怕:“月词姐姐,这是做什么呢,把咱们屋子都给掀了。” 月词垂眸:“不知道。” 画诗恨恨抱怨着:“自从长公主来了之后,栖凰宫就不得安生。又是打又是骂的,做规矩立威风,烦死了……” “报!在宫女画诗屋子里,搜到了不明蓝色液体!以及一些与尚书左司郎中余如海的情信!” “报!在宫女月词的屋子里,搜到了与潇湘水云阁琴星公子的往来书信!” “报!在太监赵四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个扎针的厌胜小人儿!” 半个时辰后,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搜查结果,慕听雪震惊了。 她原本的猜测,下毒者是月词,因为月词与琴星公子有染,而琴星公子是潇湘水云阁阁主的弟子,阁主又与长公主拐卖拖不掉干系。 但—— 那些书信她看了,信中无非是琴星公子的一些画大饼的鬼话,让月词早点跟晏太后请辞,离开皇宫,他们俩好私奔,双宿双飞。 反而是画诗,她的屋里,是真的私藏了一瓶有毒的含硫酸铜的蓝色液体啊! “这是什么?” 慕听雪打开了瓷瓶的盖子,道出了几滴浅蓝色的溶液。 画诗支支吾吾:“是……是我家乡的泉水,奴婢带在身边,聊慰思乡之情。” 慕听雪继续问:“你家乡哪里的?” 画诗:“苍州,比较偏僻,穷山恶水的。” “哦,让本公主猜一猜,你家乡的那一汪泉水,是不是叫哑泉?” 三国演义里有一个故事,诸葛亮七擒孟获,率军讨伐南王孟获,至云南穷山恶水间,遇到了四大毒泉,其中一泉名为“哑泉”,士兵喝了之后,就无法说话了,喝多了的还被毒死一片,其实就是一种含铜盐的泉水,铜离子中毒反应。 苍州地区,应该跟华夏的云南一样,有类似的哑泉。 画诗脑子轰的一声傻在那里,恐惧喃喃着:“奴婢……奴婢……” “宫女画诗胆大枉为,勾结朝廷命官,谋害太后,罪在不赦!” 慕听雪语调十分阴沉,有一股宏大的气场碾压而来,“共犯尚书左主事余如海,即刻缉拿归案,送往昭狱受审!” 第126章 杀疯了 “不要——” 画诗做了太后十几年近侍宫女,负责太后的穿衣、梳洗,还管着栖凰宫一大帮子仆人,威风八面,如今下毒事情败露,红粉佳人,终成一抹孤魂。 亲姐差点被毒害,原本已经钻被窝睡觉的右丞相晏锡,连夜爬起来,穿上了红蟒官服,一顶官轿,穿过云都皇城寒冷寂静的街衢,匆忙忙赶来。 “多亏长公主殿下英睿识人。” 晏锡后怕不已,擦着冷汗,“若太后娘娘沉疴被毒害,这皇城就要大乱了!” 他是个文官。若真发生了宫变,起不了太大作用。 镇北军都在北境,侄子晏泱不在,云都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离家控制的金吾卫,夺权易如反掌。 “叔叔,这位余如海,是你尚书省的官员,什么来路?” 慕听雪翻看着情信,峨眉深锁,“信中,他一直在挑拨画诗和母后的关系,还许诺了尚书左都事夫人之位。” 从一个宫女,跨越阶层,成为官太太。 难怪画诗愿意铤而走险。 “臣之前,根本没注意到尚书省里头有这号人。” 晏锡面色凝重,很是困惑,“尚书左都事,只是个七品官职,不是什么大官儿,这个余如海只有二十九岁,当官的资历也很浅。” 尚书省,实际控制者就是尚书左右仆射,也就是俗称的左右丞相。 之下是尚书左右丞。 尚书左都事,那是完全排不上号的,估计也就是给上级们打打杂,整理整理文书,端茶倒水。 “查清他的底细!” “是。” 晏锡去昭狱亲审了三日,给余如海用了很多刑,余如海承认了与宫女画诗共同谋害晏太后的罪行,而栖凰宫里管事的黄公公,兼任东厂总督之职,手底下的太监特务,也已经把余如海的祖宗十八代底细都给摸清了。 两份奏报,送到了太后的御案上。 “余如海,是七罪臣之一前刑部侍郎张柄的养子。” 晏太后看了之后,一声冷哼,表情极不愉快,“哀家三千刀剐了张柄,难怪他要勾引哀家的近侍宫女,伺机下毒报复!” “七罪臣?” 慕听雪一愣,究竟是什么样的罪孽,让母后下了千刀万剐的刑罚? 自古以来,死刑有很多种,唯凌迟最残忍,一刀一刀地割你的肉,运气好割几百刀就死了,运气差割几千刀都死不了,极为折磨。 “五年前——不对,应该是六年前了。” 晏太后双手负背,面相南窗而立,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极为沉重,“先帝殡天,新帝年幼,哀家垂帘听政,百官不服,集体跪于午门哔道,高呼妇孺当政乃亡国之相,其中包括刑部侍郎张柄在内的七位老臣,更是联名上檄文,数落了哀家一共二十六大罪,包括祸乱后宫、谋害皇子、构陷忠良、图谋不轨、作乱犯上、贪污受贿等等,所有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罪行,全部扣过来,字字杀机,句句见血,逼哀家给先帝殉葬。” 慕听雪倒吸了一口凉气。 仅仅是听着,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多亏了有摄政王在,他控制着军权,即刻下令废除了宫妃殉葬制度。” 晏太后转头,看向她,“哀家开始反击,把那七个罪臣全都下了昭狱,凌迟处死。你会不会觉得为娘残忍?” 她不符合传统贤良淑德、柔美的母亲形象,她甚至不是个好人。 这一点,她从不否认,也不会去粉饰。 慕听雪想了想,说了一句话:“母后是个政客,在那种情况下,百官逼你给先帝殉葬,也不过是想自己掌控年幼的新君罢了,说到底是权利的博弈。” 通往皇权的路,是一条遍布荆棘、尸山血海的路。 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如果是她当时处在晏雅那个位置上,很可能也会这么做。挡路的势力,杀;挡路的人,杀。 晏太后有些感动,还以为女儿会嫌弃自己狠毒,没想到她竟能体谅自己的难处:“女儿——” 慕听雪道:“先换一批靠得住的近侍宫女,太监里还有个扎小人的,看来各方势力渗透了不少钉子进来,别什么人都放入栖凰宫里来。” 黄公公侍奉在一旁,听了这话,赶忙跪下请罪:“是奴才疏忽大意,竟让贼人有机可乘。奴才该打——” 说着,举起手,给了自己左一个大嘴巴子,右一个大耳刮子。 打了大概十几巴掌,脸都肿起来了。 “画诗当初是奴才推荐入栖凰宫的,此罪一;那个扎小人行厌胜之术的小太监,也是奴才司礼监出来的,此罪二。太后娘娘遭此劫难,不管奴才知与不知,都已难辞其咎!” 黄公公哭了起来,对晏太后来了一番披肝沥胆的忠诚之心表白,“奴才愿自去昭狱领罚,只求太后娘娘务必保重圣体,切莫再有闪失。” 慕听雪微愕,心想,没人说要处罚你啊。 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位太监之首五官长得很是周正。虽然四十多岁了,已经有些老了,但隐约能够瞧出年轻时的风华。 大部分太监都是文盲,十来岁很穷的时候被卖进宫阉割,可这位东厂督公,据说才高八斗,文章写得妙极,武功也不错,有时候还能帮太后处理事情。 “好了,文若。” 晏太后无奈,“你下去吧,不必去什么昭狱。哀家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慕听雪又惊了。 文若? 黄公公,不是叫黄宪么,督公鼎鼎大名。 莫非,这太监还有表字? 正常情况下,贫穷出身的太监,二十岁不可能有人给他们举办什么及冠礼,更不可能在冠礼上赐表字。云煌国,只有上层的少爷们,才有这个殊荣。 晏太后似看出她有疑问,便解释道:“黄公公,以前是摄政王父亲的门生弟子,文若是他的字。先帝那时候还是个不得势的皇子,晏家入局,把哀家嫁给先帝做了皇子妃,帮助先帝顺利登基,哀家做了皇后,文若在斗争中不小心受了重伤,无法生育,索性就入宫当太监保护哀家。” 慕听雪悟了。 感情这黄公公,跟户部尚书的陆大人,是师兄弟啊! 老公爵晏公挺,上一任晏家家主,晏太后的长兄,据说也是个天字一号的枢臣谋鬼,可惜去世的早。早年收了俩徒弟,一个做了户部尚书四处贪污,一个做了东厂督公搞特务工作。还生了个权臣摄政王儿子叫晏泱,挟天子令诸侯。真是绝了。 “母后,儿臣觉得陆大人贪污成性,不堪大用。” 长公主提出了非常真诚的建议,“就拿这次雪灾来说,朝廷最早派发了二十万石赈灾粮,从皇宫出发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十万,到云都内城,还剩五万,分到下面郡县,就剩两万了,实际上领到灾民手里的,就只有一万石左右。最先动手的,就是户部尚书,粮食领了之后,什么都不管,先扣下一半,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员也跟着学,巡抚、知县,又贪了几波,无耻至极!” 第127章 户部尚书,由长公主接任 这件事办得过于恶心,朝廷也拿不出更多的粮食了。 晏太后就直接把赈灾任务,踢皮球给了覃岭王谢邑,逼他出钱、出力,覃岭王不是什么好东西,补不上这个窟窿,就想着抄当时的老丈人,首富慕宗启的家,这才牵连到了原主。 原主被逼到绝境,直接割腕自杀了。 得亏慕听雪有个空间,可以往返穿越倒卖,赚了大银子,填上了这个窟窿。 晏太后脸色沉了下来:“这——” 慕听雪正色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陆大人到处哭穷,说国库空虚,他自己仗着是晏氏的骨干老臣,不知道私吞了多少,只顾着肥私囊,只顾着党争,心里全然没有江山社稷,也从没真心想着为母后您分忧。” 正是因为这种巨贪的存在,才让晏党的名声越来越差。 母后也跟着受累。 此毒瘤不除,晏家迟早完蛋。 晏太后极为严肃,可依然念着些旧情,没有立刻抓人:“让东厂彻查此事!哀家之前也听到一点陆大人贪污受贿的风声,哀家要看到切实的证据!” 慕听雪暗自松了一口气。 开始彻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她已经入局了,想要保下母族,想要日后清算的时候让亲人们活下来,现在就要有所行动了! “如果陆大人是那种治世之能臣,能替母后真正办下事儿来,儿臣也不会说什么,贪就贪吧,事办成就行。问题是,他根本没法给领导办成事儿,今年的雪灾、三年前荆州的旱灾,他都弄得一滩稀烂。前几日甚至还想着,通过兴修长公主府再捞一大笔,全然不管这些事儿是否会抹黑母后。” 自古以来,华夏历史上,不少朝代也重用过经济上有大问题的臣子,但人家有真材实料,能平定叛乱,能制衡文官,能让国库充盈,能让皇帝老板满意。 *。*。* 覃岭王府。 “余如海死了,判处斩立决。” 一名谋士,面露悲伤之色,“太倒霉了,筹谋了那么久,眼见着就能成事儿,竟然被长公主给揭发了。” 天色阴沉,春寒料峭,寒风一阵赶一阵地刮。 都抵不上谢邑的脸色阴寒:“再找个人,渗透栖凰宫的宫女。” “王爷啊!已经失败了一次,太后宫中肯定加强防备,想要再使美男计,不太可能成功了。” 谋士痛苦摇头,“原本只要次计成功,太后被毒哑,覃岭王妃背后的离家控制金吾卫禁军,里应外合,王爷大业可成!” “要本王妃说,在她割腕自杀的时候,就该直接让她死干净了!” 覃岭王妃离环儿坐在谢邑旁边,眼中迸射出深恶的光,“这种时候,跳出来坏事,白白折了布局两年的棋子。” 谢邑瞪了她一眼:“你给本王闭嘴!” “我不闭!” 离环儿脾气也上来了,这次她占理,“时至今日,夫君您还袒护着前妻呢?还给她送花灯呢?她如今高升了,做了长公主,做什么都向着晏家人,夫君您该明白,长公主是敌人!如若不是她揭发了宫女下毒的事儿,我兄长的禁军,已经能够长驱直入,助您夺下江山了!” 谢邑不想跟她争辩,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 另一名谋士上前拱手行礼道:“殿下,臣有一计,可斩除晏太后的左膀右臂。” “哦?” 谢邑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了过去。 “户部左侍郎陆石磊,强抢民女,还导致那名女子的父亲双腿残疾,情节十分恶劣。王爷可以借此弹劾陆家父子,再让王妃娘娘的父亲离左相里应外合,推举王爷您任户部尚书,把控朝廷财政大权。户部左侍郎这个肥缺,由离党那边儿担任。” “果然好计!”谢邑大喜。 谢邑写了一夜的折子,反复润色,激动得一宿没睡。 隔日清晨,曦光初露。 谢邑换上了早朝的章服,袖子里揣着奏折,上金銮殿,准备大干一场。 一想到马上就能扳倒晏党骨干陆家父子,自己当大官走上人生巅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差点笑出声来。 可谁知道—— 刚一上殿,黄公公出列,宣布太后懿旨。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像个美丽的吉祥物。 “经东厂查证,户部尚书陆昌,上侵国帑,下敛民财,多年贪污受贿数额达百万两之巨,视国库为家库,予取予夺,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哀家深感痛心,革其尚书之职,即刻抄家!” 覃岭王惊呆了。 他还没弹劾,晏太后自己把户部尚书给办了? 这根本不像那个护短老妖婆的作风啊,她自己罢免了陆昌,就会顺势提拔自己人。谢邑想骂娘! “经查,户部左侍郎陆石磊,强抢民女,举止无措踟躇害民,哀家怜惜百姓忧苦,决定罢其官职,流三千里!即刻发配!” 覃岭王麻了。 离党懵逼了。 甚至晏党,一个个都不知所措,完了完了,太后娘娘经下毒一事,不止在后宫对宫女太监大开杀戒,朝堂上也杀疯了,自己人都办,这可怎么是好? 陆家父子哭着磕头,被当场扒掉了乌纱帽,拖去了大牢。 那些平日里喜欢骂晏太后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言官,这会儿都愣住了,晏党里头最贪的就是陆家父子,甚至民间还专门编了骂这对父子的歌谣。太后做坏事得骂,做好事那得夸啊。 一位特别勇的给事中,站了出来,高呼道:“太后娘娘圣明!替朝廷铲除巨贪奸佞,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不少痛恨贪官的清流官员,纷纷附和。 朝中赞声一片。 左丞相离泛,心情复杂且沉重,他发现自己有点搞不明白晏太后了,自断一臂,算怎么回事?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原计划肯定没办法进行了,那只能—— “陛下,太后娘娘,老臣保举一人,清廉睿智,身负大才,可任户部尚书之职。”靖羽公离泛,决定把自己的女婿,谢邑推上去。 谢玄宸接言道:“离爱卿推举何人啊?” 小皇帝喜欢看离党和晏党狗咬狗,最好互相撕个你死我活,全死光了才好。 离泛:“此人就是……” 晏太后忽然高声道:“哀家已有人选,不劳靖羽公费心,户部尚书之职,由长公主接任!” 第128章 皇太女 太后的话,如一杯水泼进了滚沸的油锅,满朝堂官尽皆哗然! 古代男权至上,对于这些世家高门出身的男性臣子来说,女人,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纵然是贵女,也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她们不允许有话语权,她们只能在后宅过小日子。 “太后慎言!云煌从无女子在朝为官的祖制,户部尚书乃是二品,我朝自开国起,担任此要职共计二十七人,皆为男子!” “长公主虽贵不可言,但到底是个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太后应早日为长公主殿下选一门好亲事,而不是让她到金銮殿对政事指手画脚!” “臣离泛附议!女人短视,她们的生理限制,注定了她们会感情用事,而处理国家大事需要极高的理性!” “臣附议!” …… 哗啦啦,满朝文武跪了百分之八十,离党、中立派,甚至是过半的晏党,都空前的团结一致,集体抵制晏太后任命长公主为官的诏令。 也就右丞相晏锡父子,国子监祭酒伍无忌,幽州刺史崔士宁,工部尚书秦子雄,还在那儿站着了。 晏锡父子好理解,至亲嘛,长公主还救了他们家明月的命,无条件支持。 老祭酒是长公主的粉丝,把公主的劝学诗挂在了国子监门楣上。 幽州刺史恒严伯崔士宁是长公主的表姐夫,和妻子晏岚来京中过年,这还没来得及回幽州;工部尚书秦子雄就更好理解了,晏芸跟长公主关系多好啊。 众臣的反对,在晏太后的意料之中,她并没有露出愤怒之色,只是左边的寿眉微微动了下,声如钟鼓:“哀家亦是女子,照你们这么说,哀家也应该匍匐在汝等男子脚下,不配议天下事。” 仅此一句,就如当头一棒,把群臣震在那里。 他们这才幡然醒悟,他们刚才骂女人的那些恶毒言辞,不止在骂长公主,还连掌控朝堂皇权的太后,一并给骂了! “吾儿清鸢乃是天潢贵胄,谢氏皇族正统。若论才能,百官解决不了灾情,被她解决了;若论经营,京里京外欠俸,是她用中央刻书之法筹集了银两填补上窟窿;若论北境战事军需,也是她在元宵灯会上众筹的。” 第129章 天下第一女官 小皇帝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的智商和情商都很高,他伪装成无辜笨蛋小白兔,可劲儿地讨好慕听雪。 他封了慕听雪做户部尚书,斥责了反对她入朝为官的声音。 他以皇帝的名义,赏赐了皇姐许多金银珠宝,赏赐了长公主之子谢无涯许多华丽的衣服。 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十分殷勤地跑到栖凰宫,跪候着给晏太后请安,风雨无阻。 才半个月的功夫,已卓见成效。 清晨。 近侍的宫女太监,帮晏太后梳头。 “哀家早就说过,春寒料峭地,皇帝不必每日都来栖凰宫请安。” “母后此言差矣。” 谢玄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眉眼顺服,嘴巴像抹了蜜似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若是在儿臣身上免了,儿臣岂不成了罪人。再说了,儿臣也是受皇姐的嘱托,在您身边尽孝。” 晏太后心中甚是宽慰,被他的诚挚所打动,终于把这少年天子给瞧顺眼了。 太后和小皇帝第一次,一起用了早膳。 太后也第一次,带着少年天子,踏入了栖凰宫东暖阁——晏太后平日里处理政务之地,她惯在此处批阅折子,甚至是接待军政大臣。 在此之前,谢玄宸甚至连折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 当谢玄宸有看不懂的地方,询问折子上德兴煤矿坍塌、矿工死难,当地父母官和宫里矿业司究竟谁担责的时候,晏太后也认真回答了他。 *。*。* 慕听雪很忙。 接任户部尚书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整理从陆家抄出来的所有财产,清点归国库。 她也是没想到,一个陆家,上上下下,包括不动产、田地、铺子、庄子等等产业,竟然足足抄了半个月! “前后,一共抄出现银一百五十二万两,古玩珍品无数折合二十万两,粮食十五万石,丝绸锦缎十万匹,商铺40余家!” 有两个手脚不干净的低级官员,抄家的时候想贪一点儿,被她发现,直接关昭狱里去了。 杀鸡儆猴。 底下人再也不敢起歪心思。 “殿下,还有农田三十三万亩。”晏南业在一旁提醒道。 这位晏表哥,虽然体弱,但却很能干。户部左侍郎的职位空缺,就让他来兼着了,他现在是尚书省、户部两头跑,一个人干两份工,完全不慌得心应手。 “三十三万亩?!” 慕听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惊到了,“陆家人封了万户侯么?有那么多土地?” 在云煌国,一户种地的农民,大概有十五亩地。 三十三万亩,那抵得上两万多户了! 她一个亲王级别的长公主,才食邑九千户而已,封地在白帝城,距离云都很近。她还没去过自己的封地,等工作不那么忙了,找个机会去看看。 “陆昌没有什么能封侯的功绩。”晏南业摇头,“他没有任何爵位,这些田地,都是他利用职务之便,从小民手里兼并得来的。” 慕听雪一声叹息:“一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就能贪这么多。” 云煌国的芯子,怕是已经烂透了。 晏南业感觉有些耻辱,毕竟陆家父子曾经是晏党骨干,不想让公主表妹看不起晏家,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这算什么,离家才是云煌最大的地主,南边儿肥沃的土地,离家亲戚占了一百五十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亩!” 慕听雪心累无比。 云煌这间破公司,能撑到现在不倒闭,也是个奇迹了。 她接手的到底是个怎样的财政烂摊子。 “可怜种田的都是看天气吃饭,遇到灾年,农民庄稼没收成,交不起税,活不下去就只能卖田。有钱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就趁机低价购田兼并。农民没了地,就成了流民。” “公主明鉴。”晏南业的眼中划过赞许之色,她非碌碌之辈,是个天生做官的料。 要知道,云煌国官场的基本盘,是世家。 很多世家纨绔子弟当官儿,都是来混日子、混工资的,他们狗屁都不懂。 “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三十三万亩田?据微臣所知,离公府、游家、苏家几个大世家,都想要这部分庄田,想收购并入囊中。”晏南业问出了实际问题,“如果把田卖给他们,倒是能收到一笔款子,充国库。” “不卖!” 慕听雪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些大世家大地主,究竟要兼并多少土地才满足?皇亲国戚不用纳税,官绅世家也不用纳税,云煌国的赋税压力全部在平民身上,平民又没有田,焉能不亡?” 晏南业震撼在当场。 长公主的话如一柄神剑,直指问题核心。 “我给母后上一封折子。” 慕听雪坐下来,摊开纸笔,“这三十三万亩地,全部退还给流民百姓。” 晏太后不愧是亲妈。 非常给力。 朱笔一挥,不顾其他朝臣反对,毅然决然地御案上批准了女儿上任之后的第一道折子。 寒冬已过,时值初春。 云都高大坚固的城门口,张贴了长公主的一条新的政令——【着将巨贪陆家三十三万亩田庄退发百姓诏】 户部的官员,搭了几个棚子,做了个临时办公室。 很多流民排着队伍,满脸高兴地等着办手续领田地。 “免费给俺田地,真的假的?” “真的,大兄弟,我已经领到了。我家五口人,领了十亩。如果一户七至十口,可以领十五亩。” “长公主也忒大方了,免费给咱地种!” “要是多几个公主这样儿慷慨的好官就好了,咱也不至于穷得在街上要饭。” “爹爹,囡囡长大了,也能做官么?”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被一个贫穷的赤脚医生牵着,在城门口排队领田地。 “做不了长公主殿下那样的大官,但囡囡只要努力读书,有机会考进太医院当御医。三月份就是医学考公了,男女皆可参加!”赤脚医生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鼓励。 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来:“女医也可以?” “可以,因为长公主就是女医出身。” *。*。* 慕听雪亲自监管着户部,分发三十三万亩田地。 看着这么多田,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封地,于是问了晏太后一句。 “妈,我有多少田?” “帝城食邑九千户,实际上娘给你添了个整数,一万户。” “娘亲真好。所以是多少田?” “十五万亩,按规矩,他们耕作的税收,都交给你。你失踪的这些年,旱灾、雪灾接连不断,听说很多庄户都过不下去把地卖了。名义上,也是卖给你。” “儿臣过几日就起程去封地,把那十五万亩田处理一下。” 慕听雪摸了摸鼻子,是时候穿越回21世纪的老家,弄一些古代没有的番茄、土豆幼苗过来。 不过,在那之前—— 慕听雪的眸子,落在了侍立在母后身侧的宫娥月词身上,她的腰间依然带着那只孔雀线穗子的荷包,手里捧着半碗蜜枣枸杞二米粥,是刚刚母后喝剩下的。 画诗已死,这月词半月来也总是眼神空洞,心情惴惴。 跟潇湘水云阁阁主的弟子不清不楚,终究是个隐忧。慕听雪道:“听闻月词曾经向母后请辞,想要离宫。” 月词手一抖,似是想起了画诗的惨死,当即就跪了下来,颤声道:“长公主殿下,奴婢承蒙太后娘娘看重,伺候左右,不敢生有背叛之心。” 慕听雪知道她在怕什么。 她转而挽住了晏太后的胳膊,柔声道:“母后,放她出宫成亲吧。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美事一桩。” 晏太后松口了:“月词啊,你帮哀家打理宫闱杂务也有二十年了,是个少有的周到人。哀家本有意将你挽留宫中,但你既要嫁人,那便去吧。赠你一千两银子、一百匹锦缎、一对青白玉雕霓裳镯为嫁妆。” 月词的眼眶顿时红了:“太后娘娘此番恩泽,婢子稽首叩拜。” 第130章 素女经,春色盘 月词离宫的时候,搭的是慕听雪的顺风车。 太后赠嫁妆,长公主亲送,这份殊荣,在数以千计的宫娥彩女中,也是头一份儿了。 “婢子多谢长公主殿下美言,今日得出宫苑,如笼中鸟始得自由。” 月词虽然有些畏惧公主,但打从心底地感激她。 这世上,也只有长公主才能让晏太后改变主意。 “你悉心照顾母后多年,本公主就赠你一瓶酒吧。”慕听雪坐在红木椅上,品着铁观音,从玉瓶小空间里,取出一瓶红酒,“以后若是遭逢意外,可以拿去卖了,能救济你一段时日。” 名噪云都的君莫笑! 月词大惊失色,她纵然在深宫,也听闻鼎鼎大名:“这……奴婢不敢受此重礼!” 晏太后赏赐的东西,总价值也就一二千两,而长公主这一瓶红酒,市面儿上可是价值万两银子啊! 因云煌国的酿酒商无法仿制,所以红酒数量稀少,已经成了硬通货。可以兑换金银。 “既赏了你,收着便是。” 慕听雪沉声问道,“你有何打算?” “他在信中说,愿与我私奔。” 月词脸儿羞红,像春日的踯躅花,“我二人隐居在城外村中,做一对朴实无华的农家夫妻,他耕田,我做女红,一起生儿育女。” 慕听雪心道,完了,这是个恋爱脑。 若琴星公子真爱月词,又怎会在潇湘水云阁,非常随意地要把那只跟月词定情的荷包,赠予自己? 送佛送到西。 慕听雪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潇湘水云阁的门口。 “长公主殿下,稀客稀客!” 云都第一青楼的龟公,那都是人精儿,一眼就瞧出了马车的来路,开始笑着邀客,“里面请,羽涅花魁、琴星花魁一直念着殿下呢。” 车夫放了一条踏凳。 慕听雪在月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随口问道:“此地的男花魁,不是妙音公子么?”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红酒铺子开业当日,南宫家的二少爷养的男宠,妙音公子闹事儿,害得晏明月难堪极了,肺结核发作吐了很多血。 “瞧您说的,妙音公子已经是过去式了。”龟公满脸谄媚地笑,“他得罪了晏家的明月小姐,开罪了权倾朝野的晏家,哪里还混得下去?南宫二少已经把他从外宅里逐走了,他路遇一群流匪,不得善终,被人找到尸首的时候,谷道都裂了。” 慕听雪一怔,那个男小三妙音,死得有点惨啊。 雪灾过后,到处都是流民、土匪、贼寇,他竟然死了……不知道是晏家的手笔,还是南宫家的手段。 “瞧我,说这些腌臜的话,污了公主的尊耳。”龟公先自个儿扇了自个一嘴巴子,“谷道”这种淫词儿,烟花楼里说倒也罢了,跟天潢贵胄的公主说,就有些过了。 龟公把慕听雪、月词,引入了竹君雅间。 第131章 摄政王密信 慕听雪看着这个忽然冲过来,死死抓住自己裙角哀求的女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呢?母后不是赦免了陆家的女眷以及十岁以下的男丁么?” 晏太后还是顾念了旧情的,其他贪官抄家,女眷一般都是充入教坊司为妓,运气好的沦为官奴,给大户人家做丫鬟,陆家女眷不止赦免了,甚至还给她们留了一栋城郊的别苑、一家胭脂铺子。 陆福柔给母后敬献过百寿衣,母后虽没穿过,但心里记下了。 “我娘带着我们,投奔舅舅,舅舅是个没心肝的,占了太后娘娘恩典给我们的胭脂铺子和别苑。”陆福柔哭得很伤心,“我被卖到了潇湘水云阁,妹妹被卖到了幽州,呜呜呜——” 慕听雪叹息,把她扶了起来。 陆福柔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哽咽道:“殿下,带我走吧,在这儿我活不了!求您了!” 慕听雪叫来了老鸨,问道:“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陆家父子该死,女眷何辜,更何况还是母后想保下来的人。 “呦,这奴可做不了主啊。” 老鸨抚了抚鬓角的黄花,满脸讨好的笑意,“长公主殿下,陆福柔的卖身契,在阁主那儿呢,赎多少钱,阁主说了算啊。” 潇湘水云阁的顶楼,慕听雪见到了那位传说已久的神秘阁主。 奕天行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副黑白玉棋盘。 雅兴不错,自己跟自己玩儿。 银发紫袍,元青色丝曳中衣,拈着玉棋子的手比白玉还要漂亮,他抬起头,笑盈盈道:“听闻,长公主殿下莅临,在本阁买了一套素女经二十四式春宫盘,不胜荣幸。” 慕听雪:“……” 咳。 提这个干嘛。 阁主生着一双狐狸眼,看得出是个很有魅力、很有主见的男人:“长公主殿下如果有兴趣,本阁还珍藏有《玄女经》《玉房秘诀》《洞玄子》,以及各种奇淫巧具……” 慕听雪老脸一红,打断了他:“本公主不是来买小黄书的,也不是买床上用品的,想跟阁主买个人。” 她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奕天行看都没看陆福柔一眼,只道:“能被长公主瞧上,是她的福分。” 一纸卖身契,递了过去,“此物殿下尽管拿去,只要日后常来光阁里坐坐便是。” 慕听雪:“这怎么好意思,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走正规程序。” 常来这里嫖? 朝廷会有一群人弹劾她留恋烟花之地,是个举止放荡的公主。 奕天行狐狸眼有些委屈地往下弯着:“阁里的公子,都不合公主的口味?” 慕听雪岂会看不出,这银发阁主是想主动卖自己一个人情。这个世道,欠钱不可怕,可怕的是欠人情。 “这是三万两,阁主,后会有期。” 她仔细看了陆福柔的卖身契,三百两卖的,赎金要一百倍。 奕天行拿着巨额银票,看着慕听雪离开的背影,轻嗅了嗅银票上残余的女儿香:“殿下要小心身边人。” 慕听雪把陆福柔带回了长乐园林。 哦,不对,现在已经更名长公主府了。 “殿下——” 陆福柔看上去很焦急,像是被大黄蜂蛰了一口,“您不要听阁主挑唆,您救福柔脱离苦海,福柔感激都来不及,恨不得以命相报,若是敢存了嫉恨加害的心思,必不得好死!” 赌鬼舅舅说,父亲被罢免了户部尚书,哥哥强抢民女东窗事发,陆家被炒,是长公主所为。 因为太后力保长公主接替了父亲户部尚书的位子。 但,就是那个赌鬼舅舅,见陆家败了,别说是帮扶一把了,还落井下石把她卖青楼了。她母亲不是什么高贵的世家门阀女,就一村花,父亲原本也只是个普通村民,少年时运气好被晏家上一任家主看中,才收为弟子的,从此依附着晏家平步青云。 财富地位都是晏家给的,现如今,父兄多行不义,晏家又把这份财富给收回去了。 慕听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先住客房,你那个被卖的小妹,我已吩咐五个镇北军,明日就出发去幽州,把人找回来。” 陆福柔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福圆才十三岁……” “我知道。” 慕听雪早已看过了陆家的详细资料,“你吃点东西,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找寻音,她会拿给你,什么时候想去城郊别苑和你娘团聚,让府里的人送你过去便是。” “报——长公主殿下,摄政王八百里加急从前线给您的密信。” 一名身穿甲胄的士兵,风尘仆仆地跑进了长公主府,往慕听雪面前一跪,双手举托起一封盖了摄政王印和关防火漆的信笺。 慕听雪接过。 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是晏泱寄来的第一封。 昨日,在金銮殿上,还听到捷报,说是镇北大军诛凶讨虐,已经接连攻克三座被北屿国占领的县城,解救了被抢掠的边境平民。 用小刀割开了火漆密封的信笺口,见到了熟悉的字迹。 长公主殿下如晤: 北屿瘟疫横行,北屿虎威将军宇文琥,将疫者尸体,置于投石机上,投入镇北军营中。 现我军将士,已有百人染时疫,起病急骤高热,出红色皮疹,剧烈头痛,站立尚且不能。唯恐军士互染,故而向表妹询问破疫之法。 “卧槽!生化武器!” 慕听雪也是服了,北屿国的人打仗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自己国家闹了瘟疫,打又打不过晏泱,就把死掉的病人尸体用投石机扔过来,四处传染,“这个症状描述,很像流行性斑疹伤寒,多发生于寒冷地区的冬春季节,尤其是战争、灾荒时期多见。” 她目光转移到第二页,还有一行字——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落款,泱敬上 慕听雪耳根热了起来。 这句话常常会出现在古代丈夫给妻子的信笺中,翻译过来就是,隔着天涯海角,我很想念你,依依不舍。 第132章 含泪赚了三千五百万美金 从北境到云都,就算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也得五日。 “感染者,应该已经从百人扩到千人了。” 慕听雪的话如同霜剑一般,“若不及时控制,上万人都会感染。” 送信的军曹吓得面如土色,他是从前线赶过来的,亲眼见识了瘟疫的可怕:“长公主殿下,可有治愈的良方?营中的老军医,给染的将士灌的汤药,根本不管用!喝了之后,反而大汗虚脱抱头哀嚎而死!” 公主是个神医,还统领着太医院。 她是五十万镇北军,最后的希望了。 “安排军曹歇息一夜,本公主去准备一下,明日这个时候你过来取特效药。” 慕听雪沉声吩咐。 长乐园林更名为长公主府之后,按规矩,宫里会任命一位擅长经营、理财的五品长史,说白了就是有编制的管家。 母后给她挑的长史,是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名叫景修,原本是吏部一个小芝麻官儿。 她知道母后的用心良苦。 景修是吏部尚书景大人的庶子,这是在帮她拉拢景家的势力。毕竟,长史和公主在同一栋府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要帮公主管家,关系不可能差。 “军曹,这边请。” 景修笑眯眯地亲自把人带去了客房。 安顿好回来,他手里捧着一沓账单,“殿下,您今日在外头,累计消费了三万五千两,其中三万一千两花在了青楼,四千两买了一个专门卖风月巫山话本的书斋。殿下,您还没有议亲,要注意名声啊。” 慕听雪:“……” 这管家怎么像个男妈妈一样啰嗦?害,真别说,胸肌是挺发达。 景修语重心长道:“晌午还有个白净面皮的书生,上长公主府来自荐枕席,说要给您当面首,要见一面么?” 慕听雪的额角划过一滴冷汗:“不见,赶走。” 景修点头,在工作本上勾了一笔:“好的。” 慕听雪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家书斋,本公主是看中它位置好,准备改建了卖粮食蔬菜。不是为了里头的风月话本子,你们不要瞎传。” 景修笑:“殿下放心,属下会竭尽所能,压下云都对您不利的传言。” 慕听雪看着他的脸,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21世纪,巨鼎国际的副总裁天才拍卖官,厉景修。 像。 太像了。 “闭门谢客,两日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本公主的闺房。”慕听雪决定去现代找厉景修,卖春宫盘子套现。 “是。” *。*。* 一阵天旋地转。 慕听雪握着小玉瓶空间,穿越到了21世纪s市的那栋公寓里。 “要准备几十万人用的药,治疗流行性斑疹伤寒,特效药是四环素或者多西环素。病人退热后三到四天,可以联和应用甲氧苄啶tmp,疗效更好。” 慕听雪自己就是开药店的,有进货渠道。 她打了个电话,给制药厂的医药代表,订了二十万盒四环素,二十万盒多西环素,十万盒甲氧苄啶。 货到付款。 慕听雪出门,直奔药店,大概一个小时后,她就看到了从制药厂开过来的大货车,医药代表笑得合不拢嘴,拿到了全部货款后,说是要请慕听雪去喝酒吃龙虾做大保健。 第133章 公主财大气粗 慕听雪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但是很可惜,平行时空的云煌国没有。 就是在华夏,这玩意儿也是明朝才传进来的。 慕听雪馋得不行,从巨鼎国际出来,车子拐弯进了农贸花鸟市场。这条街有两条路,往左是卖蔬菜、粮食的,往右是卖花木、卖种子的。 慕听雪进入了市场第一家店,店面宽敞得很,堆满了新鲜西红柿、土豆、茄子、豆角等等好几十种蔬菜,往里走还有种子一列一列种子橱柜。 “西红柿怎么卖?” “五元一斤。” “来一麻袋。” “……” 卖蔬菜的阿姨,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要求,但,她喜欢! 唯恐这傻姑娘反悔,买菜阿姨给她整了个麻袋,装了足足五十多斤,放在了秤上:“够么?” 慕听雪摇头:“一百斤吧,我怕家里不够吃。” 卖菜阿姨惊呆了,这一大家子,是有多少人啊! 小麻袋换大麻袋,装了一百斤的西红柿,卖菜阿姨贴心地给打了个九折,付款四百五十块。 付钱的时候,慕听雪注意到里面的柜台上,陈列着袋装的种子,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就是西红柿种子。 【100粒明星番茄种子高产大果西红柿】 标价一块五 地下还有成箱的,1000袋/箱。 说明这家卖种子,支持零售和批发两种模式。 慕听雪准备在自己的封地,帝城,搞一点西红柿种植产业,于是乎,她说:“我想买番茄种,量大。” “番茄种子小袋儿零售一块五,成箱八百。” “来一千箱。” 卖菜阿姨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口枸杞水喷了出来,咳呛了半天,才道,“傻姑娘嘞,你没种过地吧。一亩田差不多也就能种四五百株番茄,你要一千箱种子,你家有两万亩地么?!” 慕听雪痛定思痛:“是没种过,多谢阿姨提醒,给我来七千箱。” 卖菜阿姨迷茫了。 一箱八百,七千箱那是多少钱?五百六十万。 虽然她是搞蔬菜和种子批发的,但也从没见过像慕听雪这样,一次性买那么多番茄种子的人。 但不管怎么迷茫,钱送上门没有不赚的道理,卖菜阿姨一个电话打到厂子里,很快,还是给慕听雪弄来了七千箱番茄种子。 阿姨找人给她搬大货车里,还贴心地送了一本书《番茄无公害栽培技术》。 慕听雪心满意足地带着大批量的物资,回古代去了。 *。*。* 慕听雪握着小玉瓶,再次睁开眼,已经在长公主府的闺房床上躺着了。 挂在屋檐上的晨光,一缕一缕地收进来。 慕听雪换上了朝服,梳洗停当,嘴里咬着一个包子,翻身上马,上班快迟到了! 尽管长公主早朝迟到,没有人敢说什么,就像摄政王经常早退没人敢哔哔一样,但,身为我朝第一位女官,她还是要注意影响,勤政自律,才不会让后来者遭非议。 皇宫的景阳钟声敲响的时候。 慕听雪准时到达了金銮殿外,跟排列两队的满朝文武,一起踏上了御前大坪的石阶,迈入了辉煌的议政大厅,山呼万岁。 俊美的少年天子才说了一句:“有本起奏,无本退朝。” 尚书左仆射离泛,出列一步,满脸悲愤之色:“陛下,老臣有本。” 谢玄宸看对方表情,猜到事情不简单:“离爱卿有何参奏?” “摄政王在北境作战,只报喜不报忧,只报捷不报丧,实有欺君之嫌!” 离公一上来就开大招,屎盆子扣了过去。 晏太后淡淡瞥他一眼:“离公休得妄言,摄政王已接连收复三座城池、五个县城,退北屿国大军二百里,他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世,从未欺君。” 离公并没有被太后吓退,手持笏板,正色道:“可摄政王的确隐瞒了瘟疫之事,镇北军已有许多人感染了瘟疫,相信过不了多久,五十万军士互染,将无一生还!老臣与北境一位前锋指挥使有旧,昨夜飞鹰传书方闻此噩耗!” 听到“瘟疫”两个字,整个朝堂彻底炸了锅,无一不露出惊恐之色来。 “瘟疫?完了,五十万尸骨啊!” “摄政王怎么能隐瞒这么重要的事?他是不是准备打完仗之后,把瘟疫带回云都,让全城的人都给他陪葬?!” “这是天谴啊!就不该去打这场仗,早听离公的就好了,送二十万匹棉布过去议和!” …… 朝野哀声一片,就连小皇帝和太后,都难掩慌乱惧色。 第134章 摄政王以身相许 低调?藏拙?财不外露? 不,这些都不适合慕听雪。 她不是什么世家庶女,也不是什么落魄官宦嫡女,她不属于弱势群体,她不需要去适应古代的封建糟粕,礼教规则锁得了其她女子的喉,锁不了长公主的喉。 她名为长公主,实为皇太女,她身处最上层、最高处,她有能力做规则的制定者! 是以。 当她拿出五十万古代没有的二十万盒四环素,二十万盒多西环素,十万盒甲氧苄啶时,文武百官纵有疑惑,纵没见过奇怪的西药,也不敢多发一言。 兵部侍郎高彦崇,领了一万兵士。 士兵们顶盔着甲,肋下佩刀,身负弓箭。身边是一车一车封装的瘟疫特效药,一车一车的保暖衣、加绒棉袜,以及一些随军粮草。 高彦崇第一次见长公主,是在元宵灯会的灯王比赛上。他得了第三名,他亲眼目睹了长公主押注爆冷门,赢了二十四万,悉数充作军费,也亲眼目睹了她收了全场最多的几百盏花灯。 这毫无疑问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后,公主入朝,雷厉风行地接管了户部,在早朝上,他也经常能瞧见她,但碍于阵营问题,很少说话。高彦崇实是离党,他父亲和离公拜把子。 这一次,他终于能和她,隔着很近的距离说话了。 慕听雪道:“从北屿国边境战场,传染过来的瘟疫,叫做流行性斑疹伤寒,病人是唯一的传染源,人虱是传播媒介,一旦被叮咬,一至两日就会高热、剧烈头痛、红色斑块皮疹,病人的血液中,充满了克立次体……” 高彦崇听不懂的地方,也不敢多问,唯恐露怯。 “你们要多讲究个人卫生,勤沐浴、勤更衣,到了北境一旦被感染,不要慌,立刻吃药。药的数量肯定是够用的,只要你们不私下偷偷卖给北国人。” “殿下!臣万万不敢。”高彦崇哪里吃得住这个,若药真的能治瘟疫,偷偷拿去给了敌国士兵,和叛国罪有什么区别。 站在高彦崇身后的一应随行参将、军曹、指挥使、都尉,也纷纷跪下。 大军出发了。 运送物资的车轮吱呀呀地轧过城门。 以至于城门口给流民百姓分发田地的户部办事处,都被挤到了一边儿。 离家父子,立于城墙上,俯瞰着远去的物资押解军队,如一条长龙,游弋出了云都。 “想不到,长公主这么有实力,富可敌国。” 离泛一声感慨。 离渊道:“父亲之前还说,长公主把陆家兼并的三十三万亩田地,归还百姓,是慷他人之慨,是虚伪做作。” 离泛挑眉:“难道不是么?这个女人很聪明,那些田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她仗着晏太后无底线的宠爱,就让晏太后下了退还百姓田地的诏令,百姓拿到了田,增添了她的名声,做了一回阔绰的施主。” 离渊思虑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反驳。 离泛:“政治家都喜欢慷他人之慨,一个慷慨的名声,在夺权的时候是非常有利的。她若是个皇子,覃岭王将毫无还手之力,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她名义上是公主,但有晏太后和摄政王保驾,又入朝为官,其实和皇子也差不多了。” “所以,咱们晏家也得留个后手。” 离泛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意有所指,“长公主还没议亲。” 离渊一股热意冲上了脑子,心扑通扑通狂跳:“父亲的意思是……” 离泛:“你弟弟离爵,十六岁了。” “不可!” 离渊声音陡然提高,“他才十六,毛还没长齐,跟长公主殿下差了五岁。再说了,离爵非嫡非长,哪里配得上天家长公主?大家族最看重的是长子长女的联姻,至少要我这样儿的,才相配。” 离公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不要脸的嫡长子,提醒了一句:“渊儿,为父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你与谈侯的妹妹谈知君自小有婚约。” 离渊:“退了吧。” “这……” 离公微微蹙眉,“有点难办,会伤了两家和气。” “谈家的权力,比之长公主如何?” “不及十一。” “谈家的财力,比之长公主如何?” “不及万一。” 回答完,离公眉头舒展开了,他是个擅长权衡利弊的人,已经有了取舍。 *。*。* 栖凰宫。 东暖阁,金丝楠木案几上,卷帙浩繁。 晏太后正批阅奏章。 寻音在一旁磨墨,她太后被拔擢,做了栖凰宫的新任掌事大宫女。 “清鸢呢?哀家刚才还瞧见她。” 寻音浅笑着答道:“回禀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去膳房了,说是要亲自下厨,给您做个新菜式尝尝鲜。” 晏太后心花怒放:“女儿真孝顺。” 有口福了。 东暖阁是召见大臣垂询问政的地方,晏太后披着披着折子,被告知,尚书左仆射离大人来了,已在旁侧的值房候着。 “宣。” 晏太后放下朱笔。 离公入阁,撩起官袍的一角,跪下行礼:“臣离泛叩见太后娘娘千岁。” 没等太后让他起来,这位权势滔天的左丞相又接着道,“臣今日来,是替犬子离渊,向长公主殿下求亲。” “靖羽公世子文韬武略,皆为上乘,在年轻一辈中为翘楚。” 晏太后乃心机深沉之人,拒绝之前,也给对方留几分薄面,先夸一通,“但,哀家怎么听闻,世子早已与谈家大姑娘订有婚约,又怎能再尚公主?” 离公很不要脸:“离谈两家百年亲厚,彼此颇多来往,犬子与谈家大姑娘并无婚姻之约。至于太后娘娘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恐怕是旁人见他们俩青梅竹马宛如亲兄妹,妄加揣测的吧。” 晏太后长长的“哦”了一声。 离公再接再厉:“犬子深深心悦长公主殿下,为之倾倒,愿尚主侍奉,结为两家之好,亲上加亲。” 晏太后不愧是老江湖了,轻抚着御案:“离公此言差矣,谈家大姑娘纵有婚约,又怎敢与皇室唯一的嫡长公主、当朝户部尚书相争,定是暗暗垂泪,伤心退出,哀家怜之。” 老东西,早上还在大朝会上造谣哀家的侄子,跟哀家女儿吵架,这会儿又腆着个老脸来求亲,鄙视。 当然,这样的话,太后只会在心里骂。 离泛见太后是油盐不进,急得邪火直蹿:“太后娘娘何不问问长公主殿下的意愿?” 他相信儿子的魅力。 离渊素有才子之名,又是二品的金吾卫大将军,掌控皇城禁军。相貌不凡,仪表堂堂,日后还会袭爵接自己的班,普通女子见了都很难不心动。 更何况,长公主已经和离过一次,还带了个拖油瓶,而离渊是头婚,占便宜呢。 “多谢离公美意。” 慕听雪端着一盘冒着热气儿的番茄炒鸡蛋走了进来,“本公主对离渊表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也不想因为一桩亲,落了个凭借权势欺凌谈大姑娘,抢走她未婚夫的恶名。” 离公苦笑。 晏太后赞道:“好香啊!这是什么新菜式,红红黄黄的,这样好看。” 慕听雪把菜摆在案几上,奉上银筷:“这是一种叫番茄的蔬菜,热油锅炒熟,收了汁儿,加少许糖,淋在散炒的鸡蛋上,母后尝尝看!” 晏太后没见过番茄,红彤彤的,有些怪异。 可女儿力荐,她还是夹了一筷子,沾满了番茄汁的鸡蛋,放入口中,酸甜香嫩的口感,疯狂地刺激着味蕾。 “其味无穷!” 晏太后愣了,给出评价,她迫不及待地又夹了一整块的番茄。 拌上一口白米饭,更是滋味儿极佳,口津都出来了。 晏太后将门出身,从小练武骑马射箭,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也不管离公,自个儿就吃开了,一盘子番茄炒蛋吃了过半,米饭也干掉了一整碗,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内心涌起一股深深的满足感。 就连离泛,鼻端充斥着番茄汁的味道,都禁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 临走的时候。 慕听雪还让宫女,端上来个精致的食盒,装了三份新鲜的番茄炒蛋盖饭,两只红色大果番茄,递了过去:“一点心意,带回去给姑姑、表弟尝尝。” “这太贵重了。” 离公礼貌推拒。 从未见过的红色蔬菜,举世仅有,还是晏太后盛赞的,定然价值不菲。 慕听雪知道他们古人的道道儿,喜欢三辞三拒,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请了三次,曹丕篡汉百官求他登基他还装模作样拒绝,第三回才一副“都是你们逼我的”模样,坐上了龙椅。 她这个名义上的姑父,也深谙此道。 非常客气谦虚地推辞了两次,第三次,满脸高兴地接受了长公主赠予的番茄套餐食盒。 *。*。* 黄昏。 离公府。 “这菜肴真新鲜,色味俱佳。” 多年患有郁症,进食很少的竭湖大长公主,竟破天荒,吃了半碗番茄盖饭,意犹未尽,“很开胃,它叫什么?” “好像是叫,番茄。” 离公从食盒里,取出一只生番茄,拿给妻子,“菜是长公主做的。” “哦?是表姐的手艺!” 离渊眼前一亮,十分开心地猛扒了几口,腮帮子鼓鼓地大口咀嚼,“果然好吃!” 大长公主笑了,看上去挺开心的:“这果子,瞧着不错。长公主殿下答应了么?” 离公一声重叹,摇头。 大长公主心里不是滋味儿,嫉妒道:“哼,我们渊儿,哪里比不上晏家男人?” 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番茄。 多汁水嫩,酸甜可口。 “她若嫁回晏家,首选是晏泱,其次是那个刚认回来晏仁卿。晏南业倒是稳重能力不错,虽有家室,但听说他妻子不安分在外头偷人,很可能会和离。” “晏泱是反贼,是她的杀父仇人;晏仁卿一个私生子母亲是妓女,晏南业是个病秧子,都没有渊儿好!” *。*。* 北境。 苍茫天地间,盘踞着一座雄伟坚固的城池,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是安远城。 天塌了。 晏泱站在安远城头上,看着千里黄云、北风吹雁雪,看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们,接连不断的病倒,一染百,百染万…… 他们抱着头,痛苦不堪地哀嚎着。 瘟疫把这群健壮彪悍的士兵,熬成了面黄肌瘦的骷髅。 城门口挖了一个义冢,堆积如山的瘟疫尸体丢进去,烧都烧不完! “大都督!今日清点,我军营帐内,已有五万余人感染瘟疫,昨夜有三百多人病死。”军医来报,十分沉痛。 “昨天不是只有一万?” 晏泱熬了满眼的网格血丝,一对浓眉犹如箭翎直插入鬓。 军医崩溃了,抱头痛哭:“属下无能,治不了这瘟疫,士兵互染,人间地狱啊!” 踌躇、痛苦、绝望,在感染士兵的呜呜悲鸣声中,蔓延着。 “大都督,不好了,昭武副尉,也染上了!” “仁卿?” 晏泱猛地抬头,眼神恐怖,想起那个刚刚被认回晏家,身世凄惨的堂弟,“本王去看看他。” “不可啊!他会把瘟疫传染给您的!”老将军声嘶力竭地劝阻,跪着膝行过去,死死拽着镇北大都督的腿,“若是连您也倒下了,镇北军就真的要完了!请殿下保重身体!” 城中百姓惊慌逃窜,镇北军士气不堪一击。晏泱面临的,是一盘死局。 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英雄。 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有。 一支万人部队,在残阳如血的黄昏,抵达了安远。 高彦崇站在城下,仰起头,高喊道:“奉长公主之命,押送五十万瘟疫特效药,五十万保暖衣袜来援,请摄政王开城门!” 摄政王晏泱难言激动。 “开!” 安远城,两扇极厚重的深黑色高大城门,一左一右,从内缓缓推开。 “所有军士,排队取药取衣!” 晏泱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被瘟疫折磨了半个月的镇北军,在这一刻,发出了欢呼声,直冲云霄。 “这特效药盒子好奇怪,咳咳,不管了,先嗑一粒。” “还是长公主殿下心疼我们,这北境二月的风,太刺骨头,我手脚全是冻疮,痒起来整夜都不能睡。朝廷发的破烂棉衣,根本不挡风。还是公主的保暖衣暖和,袜子也厚实。” “药,药,给我药——” “这不就是奉旨赈灾的保暖衣么?一模一样!咱们镇北营福利可真好,嘿嘿,有饷银、有衣服、有药,上头舍得用钱。” “摄政王殿下,长公主这么照顾咱们,养着咱们镇北军,真是无以为报,要不,您以身相许报答吧!” 不知道是哪个兵油子,率先起哄,喊了一嗓子。 其他士兵们跟着哄堂大笑,纷纷附和起来。 “以身报恩,肉偿!” “为了咱们长长久久的福利,大都督你就牺牲一下吧。” “怎么能叫牺牲呢?大都督求之不得呢,我昨儿巡营的时候,还偷看到大都督偷画长公主殿下的小像,哈哈哈哈!” 若是以往军士们这么油嘴滑舌的胡闹,晏泱早就军法处置了,但这一次很诡异,他非但没有责罚任何人,还“嗯”了一声。 那晚,晏泱给慕听雪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就九个字—— 【公主大恩,泱当以身相许】 三日的功夫,四环素、多西环素等特效药,就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五万多感染瘟疫的士兵,高热褪去,头疼不再,身上的红斑疹也渐渐消除。 瘟疫已克! 开始攻城! 晏泱亲率三十万大军出城,其余留守安宁,不费吹灰之力攻陷了敌方风和、联宇、横衢三座城池,并深入北屿腹地五百里。 慕听雪很快给他回了信,告诉他好好打仗—— 【摄政王当思战事为重,勿以本公主为念。】 十日后,晏泱一路追杀北屿虎威将军宇文琥,追到了北狼山顶,在北屿国世代祭祀的神庙里,发现了他们世代供奉的玄璜玉璧,当即取下。 宇文琥走投无路,于山洞绝境处被擒,不肯投降,自刎而死。 晏泱十分固执地在给长公主的信中表示,不念?那是不可能的。 不止要念,还要送你个小礼物吓你一跳—— 【玉做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以赤璋礼南,以白琥礼西,以玄璜礼北。昔日,泱赠公主苍壁瓶为信物,今得玄璜玉璧,亦赠之,唯愿以身相许!】 第135章 知道萌宝亲爹是谁 “主子,北境摄政王又来信了。” 青鸟捧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盖了关防火漆印的信,恭敬奉上。 长公主府,现在有三位管家,大管家长史景修有朝廷编制,负责办理府内出纳银两、各种账单,以及文书誊写,食物;二管家青鸟稳重,负责管理房间、箱柜钥匙,园林花木;三管家鸳鸯周到,负责管各房的穿衣、用度。 慕听雪看着那封鼓囊囊的信,忽然有点不敢接。 十天前,晏泱的上一封信,感谢自己寄给军队的物资,要以身相许报答。 那可是弑君跋扈的第一权臣啊! 真不敢相信,看上去那么高冷的人,会说出这样热情如火的话来! 更羞耻的是,她当时在栖凰宫,当时随手就拆了信,看完后吓得信纸落在地上,被母后眼尖瞧见了。母后对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了句“女儿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又这番破费钱财,他有如此觉悟,哀家甚欣慰。” 慕听雪给他回了封信,让他好好打仗,精力放在杀敌攻城上,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主子?拆信的小刀为您准备好了,送信的军曹说里头有玉。” 青鸟见她发愣,提醒了句。 慕听雪回过神:“玉?” 玉是易碎品啊,放信封里干什么,镇北快递不专业。 她小心翼翼地拆封了信笺,果真从里头,倒出来一块十分古老的玉壁,呈扁圆形环状,通体白皙莹润,壁上刻印着谷纹,纹路形状似发芽的种子。一看就知道是一种祭祀用的礼器,谷纹跟人类赖以生存的粮食有关。 “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以赤璋礼南,以白琥礼西,以玄璜礼北……苍壁瓶?!” 慕听雪极为震撼,她那只可以穿越两界,有空间储存功能的苍壁玉瓶,竟是摄政王送给自己的? “信物?” 慕听雪把自己关在房里,取出了苍壁玉瓶,与玄璜玉璧,一起放在了桌子上,“我第一次穿过来,这苍壁瓶就在身上了。这可是祭祀上天用的尊贵礼器,位于六器之首。玄璜玉璧被北屿国世代供奉在北狼山神庙里,价值仅次于玉玺了,而苍壁礼天,玄璜礼北,苍壁瓶尊贵程度更在玄璜之上!” 这么尊贵的礼天祭祀器物,是能随随便便送人的么? 晏泱又不傻。 相反,他极精明睿智,弑君,拥立幼主傀儡,野心勃勃把皇权把玩于股掌之间。 “难不成,六年前,那个山洞里的男人是——” 慕听雪捂住了脸,整个人懵坐在那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如擂鼓,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不敢深想下去。 一个近乎恐怖的答案,就在门后头。只需她轻轻把门推开,就能看到真相。 那个她曾经骂过无数次的不负责“渣男”,提了裤子就跑,把她害得极惨的罪魁祸首——该不会真是晏泱吧! “他早就认出我了?” 慕听雪声音艰涩而沙哑,血液逆流,浑身发烫。 因为认出她了,所以才有了拍卖行里,那场看似荒唐的求婚。 因为认出她了,所以才会一直暗中帮她,危难时挺身而出。 因为认出她了,所以泽宝玩闹着叫她娘亲的时候,并不阻止。 因为认出她了,所以出征前夜,元宵灯节带着孩子约她一起吃团圆饭。 一些曾经深深困扰她的片段,如今都串联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她早该发现了,几块异世界的巧克力糖,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摄政王对她另眼相看,他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她是泽宝的亲娘了! 慕听雪在闺房里,呆坐了也不知多久。 平放在桌子上的苍壁瓶,和玄璜玉璧,似发生了某种感应。 瓶子上的金色方胜纹,与玉璧上的谷纹,同时亮了起来。 叮! 玉器共鸣。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玄璜玉璧,被苍壁瓶吞掉了! “这?” 慕听雪惊呆了,这可是摄政王刚刚获得的战利品,就这么没了? 她赶忙探入一缕神识,意识遁入玉瓶空间内。 终于发现,空间北边的墙壁上,镶嵌着那枚玄璜玉璧。 她试了试。 空间里的其他东西都可以随意搬运,唯独这块玄璜玉璧取不下来。 好消息是,空间体积又扩大了一倍,从五千立方米,增加到了一万立方米。大概相当于一千平方,高十米的小型仓库。 不算很大,据说京东大仓库面积十五万平方米,高百米,她这个还差得远。 “没氪金就给扩容了,很不错。” 慕听雪的意识,自空间退了出来,喃喃道,“不知道黄琮、青圭、赤璋、白琥,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玄璜在北屿国,那以此类推,青圭是不是在东桑国? *。*。* 慕听雪没有给晏泱写回信。 也没有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想。 她只想冷静一下。不如,去封地白帝城种田吧,空间里还有七千箱的番茄种子呢。把十五万亩地退给当地农民,再让他们领种子种番茄。 离开云都之前,她需要安排两件事,一是孩子,二是户部工作。 半个时辰后,慕听雪人已经站在国子监门口了。 申时,还没到放学时间。 慕听雪不可能接两个孩子早退,她索性就在国子监里头,溜达溜达。蒙学部里都是五至十岁的官宦世家少爷,所以戒备极其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卫,逛起来不自在,她就溜达到了国学部。 “长公主殿下是不是在看我?” “不,她是在看我,哥们儿这么帅,果然就是当驸马的命啊!” “你们可拉倒吧,长公主的儿子还在隔壁蒙学部上课呢。” “咳,本少爷虽然只有十七,但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做谢无涯同学的父……哎呦!谁打我?” 活力四射的少年们,闻讯都来看公主。毕竟长公主在云都也算是顶流白富美了,谁不想抱上这么个有权有势的金大腿,从此少奋斗二十年呢? 慕听雪欣赏了一会儿石壁上初代校长的著名碑帖《秦王入阵序》。 又去烟雨楼,瞻仰了那一下那面著名的功勋墙,墙上面刻印着从这个学校毕业的,所有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的功臣。 “这国子监就是阔气,竟然还有私人马场。” 正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一匹极品狮子骢,周身淡青,鬃毛入虬,四蹄矫健兜着圈子在马场奔驰。 国学部十几岁的少年们,英姿勃发,正在马上练习骑射。这本该是一幅美好的景象,只不过——美好中还带着残忍。 一名金发蓝眸,皮肤格外白皙,长得有点像西方歪果仁的骄傲美少年,被麻绳捆了起来,由狮子骢拉着。马儿狂奔,他就在地上狂拖。 这是一场凌虐。 金发蓝眸少年的腿受伤了,白色的裤子沁出红色。狮子骢太野,跑起来又是腾跃,又是蹶后踢,少年就被迫甩来甩去,一会儿狠狠撞破了头,一会儿又拖断了肋骨。 国子监监生们则愉快地欣赏着这一幕,他们兴奋,他们狂笑。 “宇文修竹,感觉如何?爽不爽?” “你们北屿人不是很厉害么,可把你们能坏了,把染了瘟疫的尸体丢到我们云煌的境内,呵呵。” “别这样,他好歹是个皇子。” “什么狗屁皇子,他大哥在北屿国舒舒服服地做太子呢,他是什么玩意儿,一个没用的废物弃子罢了,要不然也不能被送来咱们云煌当质子啊。” “宇文修竹,北屿皇帝把你送到云煌当质子,还派北屿骑兵在北境烧杀抢掠,还扔瘟疫尸体进镇北军营,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的死活啊。哈哈哈哈!” …… 慕听雪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去阻止这场暴行。 她是云煌国的长公主,代表云煌皇室,她孩子的亲爹在北境浴血奋战,保护国家,镇北军几万人感染瘟疫,安远城军民互染,甚至连仁卿都没能幸免,特效药送到的时候,至少已经病死上千人。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位北屿质子宇文修竹的一位兄弟,虎威大将军宇文琥。 宇文修竹或许是凄惨可怜的。 但,这无法消除在场所有人,对北屿国的憎恨!他们的家人亲朋,很可能就在战场。他们恐惧瘟疫,恐惧疫情从北屿,散播到云煌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匹狂奔的狮子骢,终于停下来了,它仰头嘶鸣,纵蹄而踏。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马场。 宇文修竹的腹部被踢中,整个人像染血的破布一样,被踢飞出去,麻绳断了。他重重地砸在了马场南边儿的墙壁上,砸了个坑,碎石滚落,砸在他的头脸上,几乎把他给埋了。 可纵然如此,金发少年也没有屈服。 他挣扎着,挣扎着从碎石里爬起来,抬起满是鲜血的脸,看向北边的方向:“我生为北屿之人,死为北屿之鬼!” 恰好到了放学时间。 马场上百分之九十的监生都散去,各回各家,对这个残酷的游戏再提不起兴趣。 但还是有三个凶狠的,向着南墙宇文修竹的方向,围了过去。 “还没死?” 一个满脸横肉的肥胖少爷,十分粗暴地揪住了宇文修竹的金发,强迫他看着自己,“不如让小爷送你一程。” 宇文修竹疼得意识都模糊了,但蓝眸依然桀骜:“吾国在北,但求……面北而死!” “你想得美啊,就让你死在南墙上!” 满脸横肉的肥胖少爷,可不会让他如意,拽着宇文修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撞,“你永远都回不去了。” “够了。” 慕听雪冷着脸走了过来。 那几个监生,一看到长公主来了,畏惧于她的皇家身份,赶忙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 “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满脸横肉的肥胖小子认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其他两个同伙也忙行礼。 慕听雪道:“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肥胖少年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骨头,赶忙陪着笑脸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个北屿国质子,在国子监就是可以随便打的,他亲生父母都不管他死活。我们也是想让他知道,云煌天威,绝对不容侵犯!” 慕听雪扔出一把匕首。 落在宇文修竹面前那块石头上,发出锃亮的金属音。 她身上有药,却给了他一把刀。 “死后把他的尸体,葬在国子监北边的竹林。” 慕听雪转身离开,接孩子去了。 她并不知道的是。 这三个国子监监生,其实是孬种,他们是喜欢逞威风,但从没真的杀过人。当即作鸟兽散,跑了。 而宇文修竹,被长公主赐予了自尽的权利,成全他的忠义,许诺死后葬于北边。 他浑身是伤,颤抖着握住了那把匕首。 他那桀骜不驯的蓝眸里,忽然浮现出痴痴的泪光,接着微微张开嘴,失声号啕痛哭起来,身子不停地抽动。 北国的父皇母后抛弃了他。 他在云煌为质,看人颜色,听人冷语,遭人毒打,毫无尊严。 到最后…… 唯一给他留了尊严的人,竟是他最憎恨的云煌皇室中人!何其讽刺! *。*。* 户部,值房。 所谓值房,就是现代的办公室。 慕听雪这个户部尚书手底下,一共有十五名官员,户部侍郎二人,正四品;户部郎中三人,五品;还有一些芝麻官,员外郎、主事、五司大使共十人。 就是这么个班底,管理着全国土地、赋税、户口、钱粮之事。 长公主刚接任不久,资历较浅,所以她把一部分权利,放给了自己的两位副部级干部——户部左侍郎晏南业,年过五十的户部右侍郎郑遂良。 郑遂良对新上司十分恭敬,他是个老官场,又是五姓望族郑氏的人:“托您的福,云都京官和各省各州郡官员欠了好几个月的俸禄,都已陆续发放完毕。” 老郑在陆家父子手底下,干了大半辈子,可没少受气。 尤其是陆石磊,纨绔二世祖一个,什么都不会,功劳都让他占着,活儿自己要干双份。苦不堪言。 老郑熬啊熬,可算把姓陆的给熬走了。 新来的左侍郎很勤政,再也不用他这把老骨头,干两份工了;新来的户部尚书虽是个女官,但从不会把他们这些下属,当奴隶一样呼来喝去的使唤,还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一些烂摊子,比如官员欠俸问题、军饷问题。 慕听雪道:“劳烦郑老把户部这几天的部务,简要说一下。” 她虽放手让郑遂良和晏南业处理部务,但大小事务都必须向她汇报明白。 “是。” 郑遂良事无巨细,林林总总地把公务跟领导汇报了一遍。有些地方,处理得不好,他企图蒙混过关,含糊其辞。 但很可惜,慕听雪是个精明的领导,中途打断了他三次,对于那些含糊不清的地方,定要问个仔细明白。 一场汇报工作下来,拉拉杂杂一大堆,老郑已经是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了。 慕听雪赏了他一碗温茶:“用茶。” 老郑道了谢,一口气喝干,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擦了擦唇角:“还有一事,殿下,已经二月底了,各省巡抚、各州刺史,按规矩,应在这个时候,按份额向朝廷缴纳当地的珍品出产。归入户部府仓。白帝城的特产是狸皮,可白帝城巡抚已经连续几年,以次充好,未如数、如质缴纳……哎,帝城巡抚是覃岭老王妃的干儿子,覃岭王爷的亲信,常以皇亲国戚自居,而咱们负责收缴珍品的户部府仓大使,只是个从八品小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还挨了一通奚落。” 说着说着,郑老头儿竟然偷偷揩了下眼泪。 慕听雪翻了下那位从八品户部仓府大使的资料——郑含远,二十岁,入仕一年。 她明白了。 老郑这是替子孙告黑状来了。 白帝城是她的封地,当地巡抚,仗着覃岭老王妃的裙带关系,跋扈桀骜,不好好缴纳特产,还羞辱奚落了前来收东西的户部仓府小芝麻官郑含远。 “本公主下午就起程。” 慕听雪是带着一个车队出云都城的。 晏泱留给她的那队镇北军开道,后面押送着几车番茄种子,侍卫宦官护卫,浩浩荡荡地,向着白帝城进发。 一个装番茄种子的大纸箱,被掏空了。 里头蹲着两个萌娃,眨巴着眼睛。 纸箱被他俩捅开两个洞,作为气孔,也方便观察外面情况。 “泽宝,好挤哦,你过年是不是吃胖了?” “怎么会,本宝宝身材最好了,没大没小,叫哥哥,或者兄长。” “哼,我们同岁,你休想占我便宜。” “娘亲说了我是哥哥!” “嘘——你小声点儿,娘亲如果发现我们逃课,偷偷爬了她的车跟去白帝城,会揍我们的。” 第136章 捧杀 谢无涯猜对了。 娘亲果然揍了他们俩。 他屁股挨了四下,晏泽挨了两下,两人耷拉着脑袋排排跪。 对此,谢无涯有点不服气,同样是逃课,同样是倒掉一箱子番茄种子,同样是钻箱子混进娘亲的车队,为什么自己的屁股要多挨两下? “娘亲,孩儿知错,但为什么孩儿挨双倍的打?”涯宝委屈地抬起头,眸子里晶晶莹莹,像是要哭了一样。 “因为你犯了双倍的错。” 涯宝一惊:“孩儿愿闻其详。”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那件黑色的华袍上,绣着白色的仙鹤纹样,袖子上则有四爪白蟒:“这件衣服,何人让你穿的?” 涯宝跪得笔直,一五一十地答道:“是儿子自己要穿的,儿子非常喜欢这一件,经常穿着去国子监上课,蒙学部甲班的同学们都说很好看。” “公主府里头的穿衣,是鸳鸯管的,她这人最是周到谨慎,不可能拿这样逾制的衣袍给你穿。” 慕听雪的面色严厉了起来,斥道,“官居一品,朝服飞白鹤;皇室亲王,方可着蟒袍!” 无涯才六岁,一无官职,二无品级封敕,唯一的头衔就是长公主之子,竟然敢穿着绣白鹤、白蟒的衣服招摇过市? 而且,同学们都“夸好看”。 蒙学部的孩子,虽然年幼,但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公子,哪一个不是名门世家勋贵,他们已经读书知礼了,怎会看不出这衣服有问题?明知有问题,还夸,是为捧杀! 五到十岁的孩子们,可能没那么重的心机,可他们背后的高官家长,是有的。 谢无涯听了娘亲的话,脸色惨白,讷讷道:“可……可这件衣服,是皇帝小舅舅赏赐给我的,御赐之物,怎会有问题。” 慕听雪:“!!!” 她兀自坐在那里,表面岿然不动,实则早已五内俱焚。 谢玄宸,赏赐给她儿子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可怖的心机!是想故意把无涯立起来,捧得高高的,当活靶子么? 一时之间,她真的很难把那个见到自己就十分亲热,一口一个皇姐,像个贴心小天使一样的弟弟,跟心肝肠子都黑透了、捧杀侄子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娘——” 谢无涯见娘亲如此冷漠,半晌不说一句话,他也慌了,赶忙把这件心爱的袍子,脱了下来,丢到一边,还狠狠地踩了两脚,“您别生气,孩儿以后再也不穿了!” 慕听雪心中百转千回,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错的不是你,是我。” 是她太天真。 以为把谢玄宸,当做亲生弟弟看待,给他治病,送他发光玩具,给他过年巧克力,在栖凰宫跟他如家人般聊天,给他讲故事,给他做番茄炒蛋盖饭,他就能也以纯粹的亲情回馈之。 天家无父子亲兄弟,历史早就告诉她了,李世民尚且为了皇位杀兄、杀弟、囚禁父亲、杀尽十几个侄子斩草除根。 又怎么会有亲姐弟? 更何况,真论起来,谢玄宸出自宗室,并非母后先帝亲生,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很远。 “他一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吧。” 慕听雪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自嘲呢喃着,“有这样一个在民间威望极高,又入朝为官,备受太后宠爱的姐姐,他怎么睡得着呢?” 傀儡长大了,他心底滋生出了欲望。 他没什么权利,只能潜移默化,从细微处入手,于背后推波助澜。 慕听雪忽然发现,从她入朝为官掌控实权的那一刻开始,周围的敌人,骤然猛增!离党,覃岭王一党,南宫家,甚至是皇弟! 只有母后,只有她的亲妈,是完全无私心,无怨无悔地待她好,为她筹谋,为她荡平阻碍! 晏泱……姑且算半个吧。 “娘亲,不要伤心。” 泽宝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软乎乎的面颊,凑到她的掌心,蹭了蹭。 慕听雪摇头:“娘没有伤心。” 她只是觉醒了。 慈不掌兵,仁不控权,既然下了这趟浑水,那就不该对任何人残留任何幻想! *。*。* 白帝城。 “干娘,这是今年的银狐皮,都孝敬给您。” 巡抚柴宁,满脸讨好谄媚地笑,把一共十张毛色晶莹、粗细均匀,已经炮制好的银狐狸皮,奉上,“这是都是最好的极品,次等一些的蓝狐狸皮,儿子缴纳朝廷户部了。” 第137章 杖杀覃岭老王妃 柴宁骇然,双膝一软,竟是对着长公主跪下了:“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见各地巡抚、各州刺史,在缴纳珍品特产时,蒙混过关者不计其数,并未受到严惩,才……才斗胆效仿之,恳请殿下宽赦!” 慕听雪一声冷笑:“你偷奸耍滑,专擅欺君,还胡乱攀扯?” 好个老奸臣,说其他官都不按数额、质量上缴,他只不过是和光同尘。 “他胡说!” 郑含远拿出一个户部仓府的官书文册,“今年收的每一笔东西,都记录在案,只有你和苍州刺史没能如数上缴特产,苍州去年河道决堤淹了八个县,交不出象牙情有可原。你这个情况完全不同,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银狐狸皮子都拿去讨好覃岭老王妃了!” “你——” 柴巡抚的遮掩借口,就这么被撕烂了。 上次也是这个玉面书生似的芝麻官,拿着一堆质量不达标的蓝狐狸皮,来跟他理论,说了一通仁义礼信、为臣忠君的天真话,他狠狠嘲笑了对方,还让府衙差役把人给打出门去。 “下官知罪。” 柴巡抚见证据确凿,对方明显是准备充足了,专门来搞他的,今儿是难逃一劫了,只得低头认罪,“下官愿意立刻把这几年所欠的狸皮,如数上缴!恳请长公主念在下官这些年,帮您治理封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南宫心慈心乱如麻,疯狂地拨弄着手里那串数珠,默默祷告:“阿弥陀佛。” 柴宁是她的干儿子,知道她喜欢皮子,这些年没少孝敬。 他们二人骨头连着皮肉。 柴宁若是因此获了罪被处死,她这个干娘,绝对逃不了干系! “柴大人,瞧您说的,咱们都是云煌国的官员,为朝廷办事儿,自然要遵循祖宗留下的律法条例,犯了什么罪,违了什么法,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办。” 慕听雪表示,什么从轻不从轻的,咱们不走人情,走程序,“抓起来!” 柴宁趴在地上,彻底绝望。 两个镇北军护卫上前,直接给他的手脚都拷了起来,摘了他的乌纱、官服。 薰凤楼里的白帝城百姓们,十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不称快—— “柴扒皮也有今天啊,活该。” “我三叔家的田地,就是被柴扒皮霸占去的,这狗官可不是个东西了。” “哎,邻居孤儿寡母,儿子才十四,就被这狗官征去干了八个月的徭役,八个月啊!” “长公主殿下干得好,把这天杀的柴贱狗给砍了,给乡亲们出出气!” …… 薰雨楼前,围满了前来看狗官被抓的百姓,一个个脖子伸长似大鹅,蹦着挤着,想瞻仰一下他们白帝城真正的主人——凤仪万千的长公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慕听雪也没什么兴致慢慢享用地方特色美食了,随便叫了四菜一汤,速度吃饱就行。 她很清楚。 白帝城是个转折点,是扳倒南宫心慈的最好机会!柴宁跟南宫心慈之间的勾连,绝对不止百十张银狐狸皮子,细细查账本,肯定还能扒出更多的猫腻! 然而,就算慕听雪想一切从简,但已经知晓了她真实身份的薰雨楼老板,又怎敢怠慢? 店老板满脸堆笑,拉开了最大的圆桌,一口气让厨房上三十多个菜,最中央还有一个二尺见方的檀香木盒子,盒子里装着热腾腾的熏制猪头肉,片片如薄纸,通红泛着油光:“长公主殿下,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请慢用。” 慕听雪挑眉:“太靡费了。” “不不不,应该的。本店的菜,要多少有多少。”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中年人,胖得跟猪头似的,身上也是穿金戴银,手上竟然带了七个镶嵌着宝石的戒指,其中一枚还是价值至少一万两的帝王绿翡翠戒。 身家过万。 嗯,那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商人了,肯定跟本地官府有灰色往来。 “你家中,有人当官么?”慕听雪夹了一块猪头肉,咬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有。”店老板一脸巴结的笑,“犬子读过书、精通算学,三年前给他在白帝城的府衙里捐了个粮官,给巡抚做师爷。” 慕听雪长长地“哦”了一声。 “姓什么?” “鄙人姓梁。” “你给梁小师爷捐官儿,花了多少银子啊?” “四万两。” 店老板哆嗦着,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大额银票,递给了慕听雪,“还请公主殿下笑纳。” 慕听雪直接挡住了:“本公主这里,没有这样儿的规矩。” 她有心在白帝城做一番经邦济世的业绩,绝不可能收本地豪强乡绅的贿赂,落下把柄。 梁老板银子没送出去,碰了一鼻子的灰,脸有些白了:“这……” 慕听雪目光如电,紧盯着他:“梁小师爷若真有大才,我自会重用他;若他在任期间,帮柴宁欺上瞒下,做了钱粮的假账,神仙也救不了他。” 梁老板眼前一黑。 一只手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来。 他儿子,的确是帮柴宁管理钱粮往来账册的,假账做得昏天暗地,还拿了许多的回扣。 “娘,吃饱了。” “吃饱了,咱们走,去府衙!” 南宫心慈悄悄地,悄悄地,把身子往人堆里退,企图趁乱逃跑,离开白帝城这个鬼地方。她不回乡扫墓了,只要逃回云都,有当王爷的儿子和当一品大司徒的兄长保着,定能逃过此劫。 “老王妃,你去哪儿啊?” 一只纤纤玉手,鬼魅一般,搁在南宫心慈的肩膀上。 南宫心慈宛如被鹰爪扣住,半步迈开不得,她急得满头大汗:“公主,我还有事……” “哎~~~别急嘛。去府衙坐坐,我请你喝上好的君莫笑红酒,叙叙旧,咱们好歹婆媳一场。” 慕听雪强行把这老妖婆给拉了回来,强塞进了马车。 南宫心慈挣扎:“老身酒量不宽,怕……” “不必客套,请喝!” 慕听雪从苍壁瓶空间里,掏出一瓶红酒,嘭开了盖子,一整杯满上,“来,昔日在覃岭王府,春去秋来光阴荏苒,弹指就是五年啊,多亏了老王妃您的照,顾。” 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南宫心慈盯着那杯红酒,唯恐里头下了一斤砒霜,哪里敢喝? 她昔日可是对这个前儿媳,动辄打骂,各种羞辱,三个陪嫁的贴身丫鬟,一个被她打死,两个被她卖到青楼,让慕听雪彻底孤立无援,整日在小院子里伤心垂泪。 南宫心慈坐屁股下仿佛有个火盆,坐不住了,直接在马车里席地一跪:“老身不敢。” “干嘛,你怕有毒啊。” 慕听雪乐。 她推开车厢的门,把红酒杯递给了驾车的郑含远:“小郑,辛苦了,赏你的。” 郑含远大喜:“多谢殿下赏赐!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小的能饮此酒,乃一大雅事!” 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的余滴。 “喜欢?” “嗯嗯!” “爽快!这一瓶都赏你了。”慕听雪把刚开的红酒瓶子,塞到了下属的怀里。 “殿下,这太贵重了!小的……小的……”郑含远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虽是郑家长孙,但郑家已经没落了,一家老小百余口人吃穿用度,大部分靠着祖父郑侍郎的工资,而祖父基本不收贿赂,对党争之事,避之不及。根本买不起这宝贝。 覃岭老王妃看傻了。 没……没毒啊。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红酒可是云都硬通货,一瓶价值两万两呢。 “如果本公主没记错,覃岭王府,养了很多谋士、门客、幕僚。”慕听雪重新关上了马车的门,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养这些人,那花起银子来可跟无底洞一样。” 覃岭老王妃跪着,低垂下头。 她吃不准对方的目的,唯有缄默,静观其变。 “当初我陪嫁了那么多银子到王府,都被谢邑拿去贿赂朝中大臣、养门客幕僚了,以至于和离的时候,根本无法交还嫁妆,赈灾的时候也拿不出。” 慕听雪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们母子二人,欲壑难填。听说谢邑最近,还准备给老王妃你修一座寺庙,供你求神拜佛。这又是哪儿来的钱?嗯?” 覃岭老王妃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是……是手底下铺子的盈利。” “骗谁呢?” 慕听雪刨根问底,“就王府那十来个铺子,过半都经营不善濒临倒闭,能赚几个?” 覃岭老王妃擦了擦汗:“南宫家时不时地会资助邑儿一些……”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慕听雪一拍桌子,“啪”得一声巨响。 *。*。* 白帝城,府衙。 “快!柴大人被抓了,长公主要来府里查税,赶紧把那些钱粮账册文件找出来,改了。” “改?这恐怕来不及了,十几年应该交到长公主那儿的食邑赋税,都被贪墨下来了,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干净的?” 两个师爷,一老一少,此刻急的是焦头烂额。 梁小师爷疯狂地在抽屉里,找钱粮赋税的官书文件,准备把账给抹了。 他们俩,就是专门帮柴宁做假账的。 然而。 已经迟了。 “嘭!”一队镇北军士兵,撞开了师爷做账的房门,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就把两人给逮捕了起来。 慕听雪走了进来。 她乜了那两个做假账的古代会计一眼,而后气定神闲地拿起桌上的钱粮账本,细细翻看起来。 所谓食邑万户,就是在她的封地白帝城内,有一万户人家,向她交税纳贡。 “好,非常好。” 慕听雪看着看着,就气笑了,“十五年的食邑,五、四、一,被你们贪墨下来分了。五分归覃岭老王妃,四分归柴宁,还有一分归你们两个做假账的师爷。” 老师爷见东窗事发,心脏承受能力不行,直接晕了过去。 梁小师爷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长公主殿下饶命!小的知罪,但小的是被逼的!小的因为学过算学,所以被柴大人瞧上,硬被他拉来府里做这些昧良心的假账,还用家父性命相逼,小的哪里敢拿公主您的食邑收入?” 慕听雪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巧了,我今儿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薰雨楼吃饭,遇上了梁老板。” 梁小师爷猛地抬起头,绝望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希望之光。 难不成,爹已经使过银子了? 太好了,长公主若是收了银子,会从宽处理的,饶他一条小命…… “梁老板说,你这个官儿,是花了四万两银子捐的。可没人逼你。” 这一句,听在梁小师爷耳朵里,不啻于死亡的丧钟,他哭得如丧考妣:“呜呜呜,小人媳妇儿还怀着孩子,小人愿意揭发检举柴巡抚和覃岭老王妃,将功折罪,只求长公主殿治罪的时候,砍小人一颗脑袋便是了,放小人家人一马。”他怕夷三族。 第138章 改天换日 “死了?” 慕听雪感慨道,“这也忒不经打了,才三十板子,便宜她了。” 周围的人畏惧地瞧着她,这公主是活阎王啊! 郑含远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抽了一口凉气,无措道:“殿下,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用个刑,竟把覃岭老王妃给打死了,还没有押解入京呢。打死了她,覃岭王和南宫大司徒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慕听雪淡定道:“慌什么,就南宫心慈犯的事儿,按照《云煌律》,怎么治罪都不过分,千刀万剐都是轻的。至少得夷三族。” 包括,父族,母族,妻(夫)族。 真这么算,那南宫家、离家,甚至是谢氏皇族都得完蛋。 “是卑职大惊小怪了。” 郑含远惊魂甫定,同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家上司——他要向长公主学习,熟读背诵《云煌律》共计一百零八卷。 以前以为,只有就职刑部、大理寺这样儿的司法机构,才需要背法律卷轴。 可经过这次,看到长公主两次驳倒柴宁,都是因为对本朝法案了如指掌。 “禀告长公主,一百廷杖打完了,那个老师爷也断气了。”执刑的镇北军士前来汇报。 慕听雪颔首。 她看了一眼,柴宁就剩一口气了,梁小师爷只挨了五十板子但也去了半条命。 杖杀,是为了震慑,为了立威。 那么下一步,就是安抚。 “自柴宁任白帝城巡抚七载,兴建府邸园林,私吞赋税,兼并土地,大肆敛财,欺瞒朝廷,可谓是罄竹难书,死不足惜!即日起罢去官职,收监大牢,七日后押解云都处斩!” 慕听雪立于高台,凤凰于飞的公主礼服,好似天生就焊在身上一样,她的声音并不严厉,却有一种端庄持重的皇家威严,“你们都是无辜的,本公主向你们谢罪——” 言罢,深深鞠了一躬。 辕门大坪上,所有的百姓,纷纷仰起头,神色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就是天家长公主的气魄,敢于向万千黎庶低头认错! “白帝城本是我的封地,这十几年,让你们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内心实感愧疚。即日起,把柴宁、南宫心慈此二犯兼并的所有田地,以及本公主麾下的十五万亩地,全部退还本城百姓!免去三年徭役!凡因柴宁苛政徭役重赋而死者,家中鳏寡孤独,皆由府衙赡养!” 慕听雪一番言语,沉稳而有力。 一时之间,下方的数万百姓,纷纷抬起头,用一种充满希冀的眼神,仰望着他们的君主! 把田还给他们? 不用再无休止地被官府征去做好几个月徭役了? 孤儿寡母,能得到府衙的赡养? 白帝城的百姓,心底涌起了无边的爱戴情绪,他们看着那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就仿佛看到了一只冲天而起的金凤,一座巍峨雄伟的山岳,一根贯彻天地的砥柱。 慕听雪站在高处,俯瞰着她的城民,涌起了一种大权在握,被万千百姓爱戴的浓烈畅快,她于此刻发下宏愿:“本公主会带领你们改天换日,共图黎庶富贵,家园安泰!” 下方,一身长八尺的须眉黑脸猎户,着青麻布衣,双目炯炯似焰,单膝叩首,振臂一呼:“长公主待我等如此之厚,唯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这好似在群众中,点燃了一把火,瞬间燎原。 “唯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唯肝脑涂地效死以报!”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着。他们深深爱戴着这位公主,她的出现,一驱白帝城十五年之阴霾。 而事实证明,慕听雪这位执政者的话,并非是空头支票。 半个时辰后,就在府衙开辟了一个办事处,总共五间房,五个办事窗口。 旁边还竖了一块儿长公主亲书的牌匾——领田地,送蔬菜种子。 一切都很顺利。 但,慕听雪怎么也没想到,推广番茄这事儿,遇到了阻碍。 “敢问城主,草民可以领什么蔬菜种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叟,衣服上都是补丁,瘦弱又干瘪,手里捏着一份刚领到的田契。他家里劳动力少,领了十亩,已经很满足了。 “一种叫番茄的蔬菜。” 慕听雪热情地从纸箱里拿出来一袋儿,“一小袋儿可种两亩地。老丈要多少?” 谁知那老叟摆摆手拒绝了:“多谢城主好意,家里就三个人能干活儿,下个月都要下地插秧的,就不浪费力气去种蔬菜了,蔬菜不管饱。” 老人家思想保守,慕听雪表示理解,并没有强求,接着向下一位年轻人推广番茄种子。 “什么茄?不种!长公主您有所不知,茄子卖不上价哩。” 一个留着青胡茬儿的庄稼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雪灾的时候为了活下去,把地贱卖给柴扒皮,小妹和老太爷都饿死了,得您恩典,好不容易拿回了土地,肯定要种粮食的。” 慕听雪力荐:“这番茄不是茄子,是一种新品种蔬菜,母后和大长公主,都很喜欢吃。不仅可以炒菜,还能生吃……” 庄稼汉恭敬地对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慕听雪有些迷茫了,喃喃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她的计划很完美,带全城百姓种植这个国家没有的番茄,发家致富,家家户户奔小康。 可谁曾料想,本地农民根本不配合! “这帮刁民,哼。”郑含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颇为愤懑,“殿下给他们田地,免除徭役,他们竟如此不知好歹,连殿下推荐的免费蔬菜都不肯种!” “卑职有一妙计,带一队府兵衙差过去,哪户庄农如果偷偷种植小麦稻子,就把他们田里的秧苗全给踏了,改种长公主殿下您指名的蔬菜!”一个蛤蟆身材的县长,当即给出了个馊主意。 慕听雪抬起头,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你是哪个县的?” 因为要分发的土地在各个不同的县,归纳田契,所以她下令把白帝城九个县长都叫来了。 “卑职金池县县令。”他身子胖且臃肿,四肢细,像个吹了气的蛤蟆。 慕听雪:“你被免职了。” 能献出这种丧尽天良的毒计,也还好意思当一县的父母官? 在云煌国,大城主、一州刺史,对治下的小县长,是有任免权的。 “长公主殿下,兵部尚书高连庆是卑职的座主,卑职对他执门生礼,殿下开恩呐!” 金池县的县长急坏了,高声喊出了自己的后台,不想丢了乌纱帽。 慕听雪挥了挥手。 两个高大威武的镇北军士上前,把这个芝麻县令的官服给扒了,直接拖了出去。 “别以为依附了云都某个世家大族,当了他们的门生,就能高枕无忧了!高家又如何?” 慕听雪锐利的目光,从其他八个县令身上,一一扫过,“知道前户部尚书陆大人么?他不止是本公主母族晏氏的门生,还是本公主舅舅的亲传弟子,因为贪污受贿,兼并土地,照样被本公主抄家流放了!” 剩下八个县令吓得跪成一排。 最左边的一个县令唇无血色:“这也太……” “太歹毒?太无情?” 慕听雪一声冷笑,“限你们三日内,把之前十几年兼并的田地全都吐出来,本公主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往不咎;否则就跟金池县县令一样给我滚蛋!” 第139章 忠犬系 “娘亲的驭臣之道,儿子受教了。” 谢无涯正在给一个十岁的小村姑发种子,听到这话,煞有介事地点头。 晏泽举爪:“这个我知道,爹爹教过,慈不掌兵,柔不治国。” 既然提起了摄政王—— 谢无涯好奇地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 晏泽眨了眨眼,看向娘亲的方向,而后凑到了涯宝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太后姑奶奶说,爹爹又写信跟娘亲求婚啦。” 谢无涯一愣,随机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师父真棒!” 晏泽嘿嘿一笑,继续八卦:“娘亲肯定是害羞了,眼看着爹爹快班师回朝了,躲到白帝城来了。” 谢无涯不禁迷惘:“为什么要躲?娘亲应该也喜欢师父的啊,不然为什么给师父花钱。” “有道理!” 泽宝托腮,点头,“那我给爹爹写封信。” 慕听雪还不知道自己家里出了小叛徒。 终于有农户来拿番茄种子,还一次性拿了八袋。 “你一亩稻田都不种么?” 经历了之前的嫌弃,对于这位身长八尺,极为健壮黝黑的猎户,一次性拿走那么多番茄种子的行为,长公主受宠若惊。 “不。” 猎户抬起头,本以为是个二三十的糙汉,谁知道看清楚脸,竟意外地年轻,最多十七八,青麻布衣。 相貌轩昂,鼻若悬胆,系着一根红色的抹额,脑后扎这着个小辫儿。 悬胆鼻是很稀有的,是十分富贵的鼻相,很有气质。 “还是种一半粮食吧,比较保险。” 慕听雪提出真诚建议。 猎户正色道:“我可以打猎。” 他身上背着一张弓,一个篓子。 说着,从篓子里掏出了一只垂耳兔,一只银狐,一只有点像小猫的白色毛绒幼崽,三只都是活的,放在了桌上,推到她面前。 慕听雪颇为诧异,但,没忍住毛茸茸的诱惑,伸出手,轻轻地撸了一下:“这小猫真软。” “那是白豹子的幼崽。” 说着,他又从篓子里,掏出一整张白豹皮,“这是它母亲,送给殿下。” 慕听雪:“……” 然后她就看到,那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豹子幼崽,在它母亲的皮毛上,滚来滚去。 “你拿回去吧,打猎要冒生命危险,得来不易。番茄种子是免费送的,不需要用任何东西交换。” 她知道山里野民猎户,性情纯朴。 垂耳兔胆子小,找了机会想跑。非常不幸,被泽宝给捉住了兔子尾巴。 泽宝一拉。 然后吓了一跳, “娘亲!原来兔子尾巴这么长?” “是的,兔子尾巴大概三寸长,只能看到一个绒球,是藏起来了。”慕听雪摸了摸儿子的头,给他科普动物世界,“大尾巴容易被天敌发现,所以就进化成了这样。” 一转头。 发现刚才那个送猎物的人,已经不见了。 慕听雪跟排队领种子的一个婆婆描述了一下猎户少年的外貌特征。这种农村婆婆,一看就是那种整天在村口八卦的厉害人物,对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事儿她了如指掌。 “红色抹额,小辫子?殿下您说的是荒竺吧,金池县的。”婆婆立刻就给出了有用情报,“能一个人猎杀虎豹的,也只有那小子了。” “荒竺?怎么像佛家名。” “他是山上破庙里的老和尚养大的,哎,也是个可怜孩子,亲生父亲被柴扒皮征去服徭役,被大石头给砸死了,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也病死了。荒竺应该是想感谢您,他不大爱说话,金池县的人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 五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八个县令总计退了二十多万亩田,人均三万。 但慕听雪初来乍到,不好把事情做绝,没有再追究,也算是给本地豪强乡绅,留了一线。 累计几十万亩田产,都退还到了白帝城老百姓的手里,至于她那七千箱番茄种子,说来惆怅,才送出去不到一百箱。 长公主站在府衙阁楼高处,看着晨光熹微中的烟火人家。 看着白帝城连绵起伏的苍翠远山。 忽然之间,萌生了一个很棒的点子—— “有了!” 她用皇宫专用的极品四尺宣纸,书写了一张横幅,挂在了府衙的门口。 【收番茄果,一两银子十斤】 正所谓,会用钱者,四两拨千斤。 慕听雪知道,土地和米面粮食对于农民来说有多重要,本质还是穷怕了。要想推广番茄种植,画大饼是不行的,讲农民听不懂的道理也是不行的,得用实际的。 白帝城的农民,疯狂了! 市面上一石米,六百文,兑换下来十斤米,也才几十文钱。 而十斤番茄,竟然就能卖一两银子? 这,差距也忒大了。 “现在播种番茄,六至八月就能结果。”慕听雪积极地给大伙儿做动员工作,“我这个价格,一直持续到今年底,都有效。” 到时候不管收多少番茄,她运到云都,运到外地,运到海外,能卖十倍价。 因为是第一年,只有白帝城在种,能吃上第一口螃蟹。 “每人每户,只能领取一亩地种植所需番茄种子。要注意合理密植,番茄亩产预计能达到三千斤左右。” 在现代,番茄的亩产能达到一两万斤。因古代没有大棚没有农药,没有先进设备,且农民们头一遭又没有种植经验,所以大打折扣。 此消息一出,领番茄种子的,能从府衙门口一直排队到城门外! 仅仅一天,七千箱种子,就全部分发完毕了。 “亩产三千斤,一两银子十斤,那咱们种植一亩番茄,岂不是就可以从长公主殿下那里,兑换三百两银子?” “没错!发财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们一开始都不愿意种,长公主怎么劝都不听,刚开始番茄种子可是不限数量随便领的,你们都不领。” “我怎么记得,荒竺领了十五亩地的番茄种子?” “天杀的!这小子命真好,发大财了!呜呜,好嫉妒。” …… 荒竺天没亮就起了,种了一上午的地,松土、播种、浇水,又去打了两个时辰的猎,猎到了一只獐子,活捉到了一只白鹦鹉。 他把獐子拿去集市上卖了。 来到白帝城府衙,看到了长公主殿下的儿子,谢无涯小公子,正在树底下的石桌上写字。 他走了过去,把白鹦鹉送给了涯宝。 第140章 妈咪给力 “长公主驾到!” 白鹦鹉开口说话了。 正在抄作业的谢无涯,听到声音一惊,慌忙把放在上头泽宝的作业本给藏起来。 当发现是只学舌的鹦鹉,顿时哭笑不得:“吓死我了,还以为娘亲来检查我做作业了。” 荒竺是训鸟高手,慈恩寺法愿大师也养了一只鹦鹉,不止会说话,还会念经。他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調教好了这只白鹦鹉,教了一句吉祥话。 “送给公子解闷子。” “谢谢!” 谢无涯面露喜色,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白鹦鹉的羽毛,“我要用它去吓唬泽宝,他在抄我的算学作业呢。” 国子监的学生,哪有不抄作业的,都是基本操作。 “这些鸟儿、兔儿、豹儿都是你猎的?” “是。” “叫什么名字?” “荒竺。” “你武艺一定很好,还擅长射箭捕猎,不如来我娘亲这里当府兵吧。”谢无涯高兴,向这猎户少年抛出了橄榄枝。 巡抚、刺史,兼管本地军政。 白帝城有一千多的府兵,都是隶属于巡抚的亲兵。柴宁下台了,那些府兵就归娘亲管理,今早谢无涯还看到娘亲去府兵营了。 “不。” 荒竺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拒绝,炯炯似焰的眸中甚至闪过一抹厌恶。 “为什么啊?” 谢无涯很真诚道,“一名府兵每个月都有一两银子呢,还包粮草、穿衣、武器、住宿。比种地打猎多,你魁梧擅射,若是剿匪立了功,升个百户长、指挥使什么的,月银更高。” “官兵没几个好东西。” 荒竺心头不越快,遂起身告辞。 “哎,你别走啊——” 谢无涯很沮丧,他知道娘亲刚刚接管白帝城,正是用人之际,而娘亲狠辣利落地清理了柴宁一伙人,府衙中又有不少职位空缺。 慕听雪从府衙飞角重檐、宏敞明亮的办公值房里走出来。 刚刚好,听到了儿子和荒竺的对话。 “娘亲,他为什么不答应?”谢无涯看见了她,蹭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衣袖。 “他和本地的老百姓一样,痛恨官兵。” 慕听雪揉了揉儿子的头,涯宝虽然和同龄孩子相比,已经极为聪慧了,但是六岁的年纪,注定他想不到那么深层次的东西,“自古兵匪是一家,不少当兵的,并不是农民,而是混混、流氓、土匪。这群人打仗的时候是够骁勇,但下了战场,他们中的一些人会扰民抢掠,老百姓被官兵欺负了,哪里敢吭声。” 谢无涯猛然瞪圆了眼睛,感慨道:“娘亲真是见多识广。” “多读书。”慕听雪轻轻弹了下儿子的脑门,“少耍滑头抄作业。” 涯宝脸红了。 肩膀上的白鹦鹉,微微歪了下脑袋,学起舌来:“抄作业!就抄作业!” 谢无涯赶忙捂上了它的鸟嘴。 白鹦鹉扑腾着翅膀。 它躲,他追,它插翅难飞。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上午去府兵营帐巡视的时候,发现军纪非常松弛,士兵也很懈怠,中军帐前酒气冲天。她有心整顿,但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荒竺……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可惜他志不在此。她也不好强求。 *。*。* 慕听雪派了人,把罪犯押解入云都。 一辆囚车,一口棺材。 云都百姓夹道围观,把偌大的城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真打死了?” “嗯,那棺材是透明的,里头躺着的的确是覃岭老王妃,都长尸斑了。” “长公主也太狠毒了,把她前婆婆给杖杀了!以后还有哪家敢要她做儿媳啊,婆婆若不顺她的意,不得一死?大不孝!” “或许在你们男人看来是这样的,可作为女子,公主以前也差点被这恶婆婆欺负死呢。这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山不转水转,谁让她和白帝城巡抚勾结,贪吃长公主的食邑税收。” …… 这是很神奇的一幕,因为来看热闹的女人们和男人们,吵起来了。 不少酸儒、腐儒,都认为长公主是十恶不赦、不孝狠毒之人,唾弃之。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争吵。 覃岭王谢邑身着重孝之白袍,推开人群,扑到了棺材上:“母妃,儿臣来迟了——呜呜呜,母妃,这般离儿臣而去,真个不如死也。” 覃岭王妃也是重孝泪水狂飙,哭得昏天暗地,尖着嗓子高喊:“母妃,儿媳无能!您含恨冤死,儿媳不能为您报仇!儿媳不孝啊!儿媳恨不得随您一起去了,呜呜——” 夫君都说想死,她当然也要夫唱妇随,把这孝心嚷嚷地满城皆知,才更能衬托出慕听雪的狠毒。 南宫大司徒颓然一身,神色怆然,大恸道:“妹妹就这么以罪身惨死,为兄实不甘心!” 堂堂从一品的覃岭王妃,沦为罪人。 被长公主活活杖毙,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亘古未有! 南宫家的百来个亲眷小辈,都来送葬,一个个神色悲愤,其中,又以南宫浅浅哭得最是伤心,她跟姑母关系亲密,此次姑母去光州祭祖,还是她提出来的,如今姑母在去光州的途中路过长公主的封地,被打死了,她极为愧疚,代之而来的事一种刻毒的报复心理;“谢清鸢,你给我等着!来日定血债血偿!” “浅浅,慎言!” 南宫大司徒低声申斥,他虽然也一样衔恨,但到底是老成谋国之辈,“不要授人以柄。” 南宫浅浅双目通红,嘴唇咬出血来。 长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已经秘密学了大半年的宫廷礼仪,父亲说了,要把她送入宫中做皇后!她早晚手撕了谢清鸢! 离家把注压在了谢邑身上,而父亲,把注压在了谢玄宸身上,父亲借助职务之便,经常去御书房给谢玄宸讲史、教学识,小皇帝私下里都以老师尊称父亲。 离家作为亲家,也派了离渊作为代表,前来吊唁。 离环儿抓着兄长的袖子,问道:“母亲,怎么没来?” 离渊顾左右而其他:“母亲身子不舒服……她让我好好安慰你。” 离环儿皱眉,不悦道:“什么意思?母亲莫非觉得长公主做得对?我是她的亲女儿啊!慕听雪……长公主只是她的侄女!” “别胡思乱想,母亲她也很愤怒的。” 离渊只说对了一半。 竭湖大长公主何止愤怒,简直是气极了,隔空指着罪人南宫心慈,骂了整整一下午。 娘是个认死理儿的人,都说出嫁从夫,可娘嫁到离家那么多年,一直认为她是谢家人。她无法容忍,竟然有宵小之辈,胆敢贪污谢家公主的食邑、土地,长达十几年之久! 而且娘自己也有封地,竭湖城。二十年前,有当地官员贪了一点点她的食邑,被她诛了九族。 所谓公主、郡主、县主,也是有区别的。看封号。 如果封号是地名,那就说明是有实权的,能享受封号之地的赋税,愿意的话你甚至可以亲自去治理封地。这种公主堪比亲王,比如慕听雪是帝城长公主,就是指白帝城,这种郡主也堪比封疆大吏。 其他那些好听的什么长乐郡主、什么霓裳县主、什么宁安公主,都只是徒有虚名,两者差距了十万个天地。 南宫心慈是罪人,按理说,葬礼应该从简。 但覃岭王谢邑和大司徒南宫界,执意大肆操办。 花了五万两买寿木棺椁,又寻了一处风水宝穴寝地,吹吹打打地下葬了。 隔日。 金銮殿,早朝。 群臣仪式性地走了个过场,叩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寰宇。 谢玄宸冕旒冠顶,龙袍加身:“众卿平身——” 群臣还没来得及都站起来,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南宫大司徒,举笏出列:“启奏陛下,长公主殿下在白帝城,事先不做任何通报,径把白帝城巡抚柴宁等人下狱,听信谗言杖杀覃岭老王妃,这岂不是蔑视朝廷法度,天子权威何在?!” 谢邑白衣重孝,缓步出班,悲声哭道:“这样大的举措,长公主谢清鸢竟不会知与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专断失察,擅自动刑,令本王母亲衔恨而死!陛下——” 谢玄宸露出一副非常震惊的表情:“竟有此事?皇姐最是心善,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南宫大司徒心急如焚,觉得小皇帝太单纯,赶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陛下,您是被那狠毒女子蒙蔽了,她信谗助虐,对政事指手画脚,在白帝城又大开杀戒,倒行逆施!” 这二人的门生、同党,纷纷出列,一边哭,一边控诉长公主如何作恶多端。 “恳请陛下为覃岭老王妃翻案,追封谥号。” “长公主对政事指手画脚,呜呜,我等官员苦不堪言呐!” …… 谢玄宸装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无助道:“这,这,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皇姐她——” “哀家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丧。” 晏太后开口了,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哀家的清鸢,不过是秉公断案,并无错处。你们在此煽风点火,逼迫皇帝,是何居心?” 覃岭王不服,悲愤高呼:“她哪里公正?” 晏太后一声冷笑,语含锋锐:“押送入京的前白帝城巡抚柴宁,已经在昭狱画押了,勾结罪人南宫心慈的证词也已确认。相关账册、田契证据,长公主也如数呈交给哀家。她如此实心办事,僧面佛面都不看,你们如此污蔑攻讦她,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第141章 晏泱前往白帝城 号角已吹响。 晏党的官员,早已义愤填膺,磨刀霍霍向政敌,恨不得用手里的笏板打爆南宫大司徒和覃岭王的狗头。 胆敢弹劾我们长公主? 好,这就弄死你们! 尚书右仆射晏锡,持笏而上骂道:“南宫心慈,乃一罪人耳。南宫大司徒,你竟然用从一品王妃的礼数下葬她。本相倒是要问问了,这是个什么道理?违背祖制,风光大葬罪人,如此恣意妄为,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我看南宫界你才是真正的狂悖无法无天之徒!” 南宫大司徒当时脸就白了,起了一身的冷汗,驳斥道:“我妹妹好歹是宗室勋贵……” “从她成为罪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从宗室除名了!” 工部尚书秦侯爷呵呵一笑,“依照规矩,罪人下葬,用破席子随便卷一卷扔乱葬岗就行了,墓碑都不许立。长公主殿下何等仁善慷慨,还赐了一具棺木,把她的罪躯体面地送回云都,已经是额外宽赦了,尔等还不满足?” 南宫大司徒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心口直喘。 谢邑凄厉怒吼:“权柄尽在你等晏党之手,休要欺人太甚!这般羞辱我之母!” “违背祖制的,何止大司徒一人?依《云煌律》,所有官员父母去世,必须卸职回家丁忧三年。覃岭王,你不赶紧回封地丁忧守孝,为何今日还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尚书右丞兼户部左侍郎晏南业表示,我要替公主表妹发声,帮她干掉渣男前夫,“王爷不回雍州封地,死赖在云都,难不成是觊觎什么你不该觊觎的东西!” 覃岭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本王不曾……本王只是没来得及……母亲去世太突然,长公主又在白帝城为非作歹倒行逆施,本王……” 晏南业太毒了,竟然含沙射影地骂他图谋皇位? “王爷此言差矣。” 一个文武百官都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户部右侍郎郑遂良,“老臣听闻,长公主殿下降雷霆雨露于白帝城,杖杀贪官污吏、免除三年徭役、退还当地百姓田地累计达七十万亩,殚精竭虑明察秋毫,公主天睿神勇,实乃治世之能臣也!” 要知道,郑家虽已没落了,但好歹有个郡公的爵位,祖上是开国功臣,郑家老祖宗的画像,至今还挂在麒麟阁,位列开国十三功臣之一。 老郑历经三朝,是出了名的淡泊佛系,从不参与党争,上朝更不发言。如果皇帝强行点名,他也只会非常保守地答一句“臣唯陛下之命是听”,先帝殡天,他又变成了“臣唯太后、摄政王之命是听”。 能让这么一条老咸鱼,主动在早朝上说出那么一箩筐长公主的好话来。 所有人都震惊了! 晏太后惊愕之余,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道:“郑大人都如此说,众卿家没有异议了吧。覃岭王,哀家命你即刻卸职丁忧,三日内前往封地雍州守孝,不得有误!南宫大司徒,你不遵礼法风光大葬罪人,罚俸三年,命你即刻推平罪人南宫心慈坟茔墓碑!” 第142章 重逢 晏泱听闻此言,眼中划过浓浓的赞赏:“高明!” 她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身为一名女子,想要震慑住这些土匪、无赖出身的府兵,其实是很困难的。因为大老粗是不跟你讲道理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妓院常客,骂起人来嘴巴比喷桶都脏。寻常名门闺秀,别说是治军了,被这群兵油子调侃上两句荤的,都能难堪地哭鼻子。 泽宝更是瞪圆了琉璃般的眸子,惊呼道:“我还以为,娘会向这条街的百姓求证,有了人证,再廷杖这三个府兵。” 晏泱摇头:“没用的,这条街开野味馆的小生意人,基本都被官兵这么欺凌过,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怕报复不敢出来作证;其他农民、城民就算看到了府兵犯罪,怕引火烧身也只会保持缄默。” 这就是人性。 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困百姓面对有编制有武力值的府兵,不能因为他们做了缩头乌龟就道德谴责,他们只是苟延残喘想活下去罢了。 泽宝悟了:“所以,娘亲是什么都考虑到了,才选择了用这种残酷的方法取证!” 事实证明。 慕听雪此法,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那三个壮的跟头熊、豪横无赖的府兵,在听到要破腹取证的时候,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有之前的威煞? “长公主殿下,这……若是剖腹属下们焉有命在?” “自己动手,亦或者是,本公主亲自来。”慕听雪唇角的笑容越发轻柔,白皙的小手熟稔地把玩着那把雪亮的匕首。 别说是开膛破肚了,开颅手术都做过。 另一边,女掌柜听到“满门抄斩”的时候,差点晕死过去。她拦街告状,家里老少八口人也从馆子里头出来了,包括两个年幼的孩子,全都跪在地上磕头直呼公主饶命。 围观的老百姓,也无不骇破了胆。 头一次见这么取证的,帝城长公主可比那些只会逞凶斗勇大老爷们儿要狠多了。 慕听雪把匕首塞给了比野驴还犟的那个刺儿头府兵:“你是百夫长,你先来。” 刺儿头满脸都是冷汗,喉结滚动,握着匕首的大手抖啊抖地,连衣服都没舍得划破。 “哐当” 匕首被他抖落,掉到了地上。 这个刺儿头做了逃兵,掉头就跑。这兵他不当了!大不了回山上老巢继续做土匪,重操旧业! “想跑?” 下一瞬。 刺儿头逃兵就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给拦住了,男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逃兵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自己就已经被撂倒在地了。 落地的时候,后脑勺着地,磕出了一个大包,疼得他哭爹叫娘。 慕听雪这一惊非同小可:“晏泱?” 卧槽,孩子他爹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直接杀白帝城来了?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晏泱循声望了过去,这一眼炽热明亮,这一眼望穿秋水——终于,又重逢了! 自元宵灯会一别,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他人在北境浴血奋战,无一刻不思念;自己纵有拔山扛鼎之能,但面对肆虐的瘟疫,依然无从着力,关键时刻,是她送来的药物物资,拯救了守城的五十万镇北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她,就没有这次北征大捷!更没有北屿国的战败赔款。 “你……”怎么会出现。 慕听雪刚想问,就看到他干净利落地一刀刺入了府兵的腹中。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府兵被摄政王开膛了,肠子肥油流了一地,白白黄黄红红,刺鼻的血腥味儿,忒得恶心。但摄政王眼皮都没眨一下,还划破了府兵的肠胃,把里头的食物残渣弄出来。 围观的百姓们哪里见识过这等可怕场面,不少小孩儿吓得放声大哭,大姑娘小媳妇儿胆子小的晕了过去,几个大男人也受不了了扭头呕吐。 唯有慕听雪,面不改色心不跳,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开膛的肚子,半点不露怯。 “有肉渣。” 晏泱用匕首,划拉出了证据。 府兵吃肉囫囵,很多没嚼碎就直接咽下去了。 慕听雪点头:“嗯,证据确凿,这府兵的确白吃了人家女掌柜馆子里的酒肉。拉到府衙辕门,凌迟处死,剐三千刀!” 府兵被开了膛之后,血流不止,已经去了大半条命。 再加上凌迟一刑,必死无疑! 剩下两个没被开膛的,立刻跪下来疯狂磕头求饶:“长公主殿下开恩呐,求您……” 话音没落下,就被摄政王强势地从地上提溜起来了,“噗嗤”一声,匕首入腹。 晏泱严格执行了公主的命令。 三个,全部开膛!一个也别想跑! 取证嘛,必须要严谨、全面。 “好啊,全都吃了无辜百姓的霸王餐。” 慕听雪冷冷地睥睨着三个扰民的府兵,厉声道,“传令下去,让府衙一千九百名府兵全部去辕门,都瞪大眼睛好好地看着,这三个人是怎么被千刀万剐的!” 整条街的人,无不被震慑。 这还没完。 慕听雪转过身,走到已经被这残忍血腥场面吓得抖如筛糠的女掌柜面前,递给她五十两银子:“本公主府衙的士兵,在你的小店里吃霸王餐,是我身为城主的失职。这些银子,是赔偿。” 女掌柜感动得热泪滴落,不敢接:“殿下,酒肉不值那么多钱……太多了。” 慕听雪索性把银子直接塞到她六七岁的女儿手里。 小孩子接了。 “本公主向诸位保证,即日起,会整顿军纪,严格训练府兵,设尖兵营!” 慕听雪来上任的第一天,就已经制定了训练府兵的计划,她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如今机会来了,那自然要大开大合地干一场。 “从今以后,白帝城的府兵,绝不会再扰民,更不会拿群众一毫一厘!” 她。 要训练一支特种部队! 就算依制,一城府兵数量不能超过三千,那她也要让这三千人变成以一当百的特种兵,拥有坚守白帝城的能力。 第143章 晏泱看公主训练特种兵 晏泱看着她万人之上、光芒万丈的样子,一颗心悸动着。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这样,懂自己,无条件支持自己军队的女子了。 他们俩,本质上是一类人。 弄权,强势,军事政治无一不精,上马能率军拓疆土,下马能治世安天下! 如果她是个皇子,那么他们会是所向披靡、心心相惜的君臣,把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出兵夺取周围四国,成就千秋大一统的帝王伟业;可她偏偏生为公主,那就做夫妻吧。 府衙辕门。 慕听雪于高处,俯瞰着她的士兵:“此三人恶例,天地所不容,尔等勿效仿之。” 而这一千九百名府兵,一个个脸色苍白,冷汗岑岑,被强迫过来“欣赏”千刀万剐之刑。 昔日同营帐吃喝嫖赌的三个府兵兄弟,其中一个还是个百夫长小头目,如今被架在邢台上,一刀、一刀、一刀地割下肉来。 府兵们无不胆寒。 他们忽然意识到,上方那位高贵美丽的长公主,并不仅仅是一位仁慈女君,她更是一位恣睢揽权的暴君! 以前在柴巡抚手底下白吃白喝抢掠百姓不受惩罚的惬意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杀威棒已经给了。 该上点甜头了。 慕听雪笑吟吟道:“本公主看过了,白帝城府仓内的粮草,都是陈米,发霉发烂,甚至还掺杂了不少砂砾鼠屎,柴宁对你们着实刻薄了些。从今日起,军中所有用粮全部换当年的新米,每日三餐荤素皆有,白米饭不限量,管饱。” 刚才还惶恐不安、士气低迷的府兵们,立刻激动了起来,一个个双眼冒光,直喘粗气,士气飙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白米饭管饱? 还顿顿有荤菜? 操啊,这是什么神仙待遇,要知道,柴宁以前可都是给他们吃那些几乎糜烂的陈米,士兵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大汉,怎么可能吃得饱?菜也都是清汤寡水。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经常去百姓的饭馆里白吃白喝打牙祭的原因。 是真的饿啊,一年到头军营里的伙食见不到荤腥,能不馋么? 慕听雪继续道:“即日起,白帝城确立全新的府兵制,实行兵屯——但凡本公主之兵,每人皆可领取十五亩田,你们除了训练,闲时可以回家种地。退役了也不必担心没个营生保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不给府兵田地。就单纯地当兵。 明明到处闲置的荒地那么多,何不利用起来,促进生产,还能给这群兵痞子闲暇时找点事做,省得力气没处使,去扰民。 第144章 公主表妹野心勃勃 慕听雪吩咐道:“小郑,你快马加鞭前往六十里外的苍山顶,立一杆旌旗,并记录下府兵抵达终点的时间和顺序。” 郑含远内心激荡不已:“是,殿下!” 此番跟着长公主来白帝城,真是赚到了,不断地被委以重任。 作为一个从八品的文官,竟然允许他监管府兵操练! “我们也走。” 慕听雪骑马,身后还有个宽敞的马车,能容纳数十人。 她倒是没坐马车,反而跟着摄政王一起骑马慢慢溜达,欣赏风景,顺便亲身勘察观测一下白帝城的山川地形。 三月初,正是农忙时节,很多农民都在耕地插秧,播种蔬菜;小镇上的街道,也是百货云集,喧喧闹闹,一派锦绣丰隆之象。 “白帝城被殿下治理得很好。” 晏泱不由得赞叹,“谁能想到两个多月之前,这里的百姓刚遭遇了雪灾,困苦不堪,这么快就恢复了生产。” 白帝城距离云都比较近,这一片区好几个城郡,都是灾区。 “摄政王谬赞了,还差得远。” 跟慕听雪心中理想的膏腴富饶之地,军事防御之坚城,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府兵素质很差,他们甚至从没打过一场仗,剿匪能力都没有;城池布防不行,城墙坍塌严重,要把颠簸的泥泞石子路,修成平坦的马路;若能在城内开一条贯通南北的水渠,就更好了,北接云都护城大运河,南接六千里沃野江,不仅可以灌溉本地农田,还能打通一条连通南北的水上商路。” 晏泱瞅着她,感慨道:“殿下心中有一股奇气,格局远大。” 公主表妹野心勃勃。 她的城池建造方案,若是能够成功,白帝城定然会成为南方七州省通往云都的咽喉要塞,成为一个军事战略重城,而且以她赚钱经营的手段,很可能还会把此地变成一个远近闻名的丰饶大粮仓! “当然,这些方案不能放在一起搞,得一项一项慢慢完成。” 慕听雪来到白帝城之后,一直是一个人埋头苦干,没有把计划告诉任何人,今儿孩子爸爸来了,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与他聊起了未来愿景,心中豁然畅达。 第145章 第一名,天才体力好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跑了四十里。 慕听雪皱眉:“太慢了。” 四个小时,才跑了二十公里? 《世界特种兵体能训练手册》上说,二十公里三个小时以内就应该跑完。 古时候没有公里这个计量单位,只有里。 “他们快力竭了。”晏泱的箭矢已经用完了。 慕听雪看到,一些人已经坚持不下去,在丘陵小路边上四仰八叉地躺下。 这是自暴自弃了。 大部分的府兵不肯放弃,毕竟月银二十两、三餐有肉随便吃的诱惑太大了,他们必须要拼命博一个前程。是以,身体摇摇欲坠,左晃右晃,精神萎靡,还在痛苦咬牙往前跑。 最后二十里,要爬山的,才是真正的地狱! 白帝城一半是平原,一半是丘陵山地。 终点站苍山,还有个别名,叫伽蓝山。 是金池县境内的一座高山,半山腰有个破庙,红墙碧瓦,青石为阶,名曰慈恩寺。 庙里有个老和尚,人称法愿禅师。 法愿跪在佛前击磬:“我以相严身,光明照世间,无量中所尊,为说世相印……” 荒竺知道,师父念的是《妙法莲华经》第二品世尊偈言。 师父说他没有佛缘,心不在佛前,身妄留下也没用,索性不给他剃度了,也不用他斋戒,就当个普通的猎户就好。 “师父,外面好吵啊,像是地震了一样。” 荒竺有些坐不住了,频频往窗外看。 过了一会儿,接连好几声惨叫,从慈恩寺院墙外传来。 荒竺咻的一下站了起来:“坏了,有几个人踩进我设置的捕兽陷阱里了!” 法愿禅师听闻有人受伤,停止了敲磬,担忧道:“你去看看,莫要伤及路过的无辜百姓,阿弥陀佛——” “是!” 荒竺跑出慈恩寺,就看到一共八个身穿甲胄的官兵,掉进了大坑陷阱里头,两个摔骨折了,一个被兽夹夹住了脚,还有五个被坑底的尖锐竹倒刺给戳出了几个透明窟窿,鲜血淋漓。 “你挖的陷阱?老子原本是六十里武装越野第一名,都跑了五十公里了,眼看着就能成为长公主尖兵营的头兵,你他娘的害得老子要被淘汰了!” 这个第一名,叫林奉,一身的腱子肉,二十来岁,他是个力士能拉开两百多斤的弓,竟然硬生生用手把兽夹给掰断了。 陷阱里的其他七个人也冲着荒竺一通臭骂。 “你这个猎户忒心黑了,爷是第二名!一千九百个测试中的第二,你懂么?原本爷一定能考入尖兵营得到殿下赏识的,都赖你!” 这个第二骨折了,但他读过长公主出版发行的《本草纲目》,懂一点医术,说白了是个自学的赤脚医生。 就地找了两截儿竹枝,固定住骨折的那条腿,用布条绑住。 “我媳妇儿都怀孕八个月了,家里还有四个娃儿等着我养活。进不了尖兵营就拿不到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银,我踏马跟你拼了!”一个屁股被戳破鲜血直流的府兵,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地咒骂着。 荒竺原本是很厌恶官兵的,但此刻,内心也升起了浓浓的愧疚:“抱歉……” “俺娘就要病死了!等着尖兵营的二十两月银救命,这下铁定要被淘汰了,俺也不想活了!” 还有一个瘦小精悍的,气愤又绝望,竟捶胸号啕大哭了起来,不停地用头撞地。 荒竺见这人都开始撞地寻死了,吓了一跳,赶忙跳到陷阱大深坑里头制止,右手捞一个,肩膀上背一个,用左手攀爬。 不一会儿,八个原本成绩最优异,现在面临淘汰的府兵都被荒竺给救上了地面。 “尖兵营是什么?” 似乎跟长公主殿下有关,荒竺好奇地问了一句。 林奉一声冷哼,但还是跟他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现在知道了吧,你把我们八个都害惨了,我们原本可以成为长公主殿下的第一梯队亲兵!” “对不起。” 荒竺低垂下头。 他破坏了那位殿下的考试,妨碍了她练兵选拔人才。那位殿下是九天翱翔的凤,他从这次尖兵营建立中,能够感觉得到,她想建立的是一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强大、不扰民、守护这座城池百姓的精兵部队! 须臾。 荒竺猛然抬起头,比火焰还要亮的眸子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我带你们去终点!” “别闹了,你要怎么带我们去?最后十里都是陡峭的山地。” “别说大话了,咱们哥几个都沉得要命,你要如何背着负重五十斤的大男人跨越十里山地?就算到终点,你双腿双脚肯定也废了。” 荒竺没说话,他把原本是第一名的林奉,背到了肩膀上,把那个撞地寻死瘦小精悍的用手提了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剩下六个伤员面面相觑,已经连少年猎户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是怪物么?一带二?” 林奉至少一百八十斤,那个瘦小的也有一百二,两人负重加起来一百斤,这相当于荒竺负重四百斤,旋风一样地在山地奔跑毫无压力。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荒竺就把两人送到了终点。 往监考记录官郑含远面前一丢,一息都不停留,转身又跑回去了。 小郑惊呆了:“这……这什么情况?到底,算谁的第一?” 他该怎么记录啊。 林奉一口咬定:“自然是老子第一。”一激动,扯到了脚上的伤口,疼得五官扭曲。 小郑取了药品给他:“可你不是自己跑来的啊。” 林奉怒:“老子掉进那个山野猎户的陷阱里了,陷阱二十尺深!” 小郑尴尬,他记下了两个受伤者的名字、时间,但没有标名次,这第一第二名不副实,恐怕长公主殿下也不会承认。 慕听雪和晏泱,也一路聊天赏景,骑马溜达到了终点。 “才一百来个人到。” 她看了看小郑的记录表,用时最短的是林奉,这个林奉她有印象,原本就是府兵里头的第一力士,是个弃儿,十来岁时全家逃荒因嫌弃他太能吃浪费粮食,就给他丢白帝城门口了。 往休息区扫了一眼:“用时最短的两个人,腿都受伤了,怎么到的?” 小郑还没来得及解释。 慕听雪就明白了——山路口处,那个红色抹额脑后一个小辫儿的猎户少年,一拖二,背着一个抱着一个,奔跑而来。 荒竺把二人个伤员丢到了终点,见到了长公主本尊,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 也没说话。 转身又跑了。 慕听雪无语了:“……” 晏泱盯着荒竺消失的路口:“此人,可用。”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五百个人,抵达终点。 荒竺又带着两个伤员抵达了,扔在了终点,甚至连休息区免费提供的茶都没喝一口,转身又跑了。 晏泱微微眯起了眸子:“此子过于骁勇,不如入我镇北军帐下,必成大器。” 慕听雪白他一眼:“抢人?” 晏泱:“咳……表妹误会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 荒竺背着最后的两名伤员来了。他这次有些喘了,额头上也出了汗。 到此刻为止,一千一百人抵达。 慕听雪朗声宣布:“这一千一百人,通过第一天的考核,其余人,全部淘汰!” 很残酷。 但明天,她还会淘汰更多的人!特种兵不是那么好当的。 慕听雪已经从伤员口中,知道荒竺是怎么回事了。捕猎大型猛兽的陷阱,挖得太大太好,隐蔽性太高,把原本的前八名都给坑了。 八个人,分四次。也就是说,荒竺把这最难的十里陡峭山地,超常负重跑了八遍! “喝瓶水。” 慕听雪递过去。 “谢谢殿下!” 荒竺的嗓子都哑了,他心怀愧疚,一刻不敢歇息,眼下终于完成任务了,他端起拿一瓶水,咕嘟咕嘟给喝干净了。 “你对山林很熟?”慕听雪问道。 “是,我从小在伽蓝山长大,打猎维生,这白帝城附近的深山老林子我都钻过。”荒竺恭敬地答道。 “嗅觉如何?” “比狗鼻子还灵!”荒竺挺起了胸膛,难掩自豪。 “猎户出身擅长弓箭,熟悉山林,嗅觉又极为灵敏,体力好。”慕听雪心道,这是个全能天才,既能做侦察兵,又能做远程弓兵,体力强悍能打死虎豹可做突击手。 特种兵都是以小队为单位行动的,六至十人一组。 一个指挥官,一个侦查手,两个强攻的突击手,两个狙击手,古代没有枪械她也不可能从现代带购买军火过来,所以狙击手替换成远程弓兵,还需要一个医疗兵负责给队友治疗支援。 “荒竺,要加入尖兵营么?你才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名!” 慕听雪发出了邀请。 晏泱不死心:“要加入镇北军么?本王可以收你做亲传弟子,传授你兵法军事武功。” 慕听雪本想把孩子他爹打一顿,但—— 仔细想想,荒竺的确是跟着晏泱更有前途,进入镇北军之后肯定至少混个校尉当当,又有摄政王弟子门生的背景,成功实现阶级跨越,成为云煌国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武将,率领几十万大军,建功立业。 跟着自己混,最多在白帝城当个总兵,还是那种手底下不超过三千号人的小总兵。 “你自己选吧。” “草民愿意加入长公主的尖兵营!” 第146章 野外生存大作战 “看吧,还是选了我。” 慕听雪赢了,春风得意。 晏泱见她神采飞扬,明眸得意,唇如朱樱,倒也输得心甘情愿:“表妹是世所罕见的明主,良才择之,泱不及。” 慕听雪知道这话有恭维的成分,但依然心头大畅。 黄昏时分,夕阳熔金。 剩下没及格的八百来人,也陆陆续续抵达了终点。当知晓已被淘汰,无不沮丧哀伤。 “淘汰者,卸甲归农,每人可以领取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听到了长公主话,淘汰者纷纷抬起头,失去了光彩的眼睛重新焕发出火焰来。 好高的安家费啊! 全国任何军队,都没有这个极品待遇! 慕听雪做事效率极高,当时就打开了身后马车车厢的大门,里面装着的就是银子,当场就把安家费给淘汰者分发了。 “长公主殿下,小的疏于锻炼,体力不济;如果回家勤加锻炼,以后还有机会重考尖兵营么?” 一个领了安家费的淘汰者,脱掉了甲胄,恋恋不舍地交还。 才穿了一天,哎。 这样精良的甲胄装备,是男子汉的梦想啊! “城主,俺才十九,俺是早上帮俺爹种菜没顾上吃饭,才没跑下来的。俺还想当兵。”一个黝黑脸的少年,委屈又不甘心。 看着他们如此渴望进步。 慕听雪道:“三个月考核一次,不过下次再来,就没有安家费了。安家费是因为你们当府兵基本都超过三年了,属于退伍安置。” 为期三天的特种兵考试,一千九百个人,最后估计只能留下几百。 而白帝城允许的兵力,是三千。远远不够,肯定还要长期征募的,只不过尖兵营的门槛要求有点高。 “谢谢长公主殿下。” “我一定会回来的!” “王八羔子们,三个月后再来战伽蓝山之巅!” 淘汰者高高兴兴地散伙了,决定回家种地、疯狂锻炼。 及格者回到了白帝城府衙营帐。 慕听雪早已让府里的厨子,准备好了丰盛的晚膳。 餐车推过来,第一个大木桶盖子掀开,是香喷喷的大白米饭,粒粒饱满莹润,比之前柴宁给他们吃的发霉发烂陈米强了千百倍! 第二个大木桶掀开,排骨炖白萝卜,一半都是排骨,超多肉,白萝卜切成块儿泛着油光,草了,这种大肉菜他们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第三个大木桶,白菜炖鸡肉;第四个大竹桶,土鸡蛋炒芹菜;第五个大蒸笼,刚出炉的大菜包。 桌子上还有当季的番石榴、枇杷、青枣等水果,二十坛子度数不高的白酒,贴着张家酒肆的标签儿,白帝城酿酒头一号。 及格者们不住地咽口水,不敢相信他们的伙食竟然好成这样。 他们没敢上去吃,而是眼眶微微发红,犹豫不定地看向长公主殿下,唯恐是什么断头饭。 慕听雪微笑道:“看我做什么?放心吃,没有套路。吃饱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接着考核。” 听到这话,一千一百个府兵,蜂拥而上。 拿着海碗去打饭,一勺一勺的大白米饭,压的严严实实。嘿嘿,反正城主说了白米饭不限量。 他们囫囵啃着肉香四溢的排骨,桌子上还有一大盆白帝城有名的酱品金钩豆瓣,伴着米饭吃,贼拉好吃。大口吃菜,小杯饮酒。 “林奉,你是公猪么?都吃了六大碗了,还盛?” 有府兵骂他。 谁知道那个林奉竟然一点儿也不介意,似乎是跟兄弟们涎皮涎脸惯了,一边扒饭一边道:“胡说,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乡下的公猪一年要给几十头母猪配种哩。” 饭堂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声。 荒竺爱吃包子,大包子哐哐炫,一转头发现排骨见底了,顿时急了:“给我留点儿!” 林奉见状,把自己的排骨让给他一半:“谢谢哥把我背到终点。” 荒竺:“我才十七。”他瞧着林奉至少二十了。 “那不重要,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大哥!三杯通大道,来,小弟先敬大哥三杯!” 其他七个被荒竺带到终点的府兵,也纷纷过来敬酒。 大家都没有再提掉进二十尺陷阱受的伤,毕竟,他们当时身上都穿着防御力极强的甲胄,那玩意儿相当于冷兵器时代的防弹服,伤势也远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至于那两个骨折的,其实是脱臼,已经正骨,长公主殿下给的药效果也极好。 慕听雪抬了下手。 又大半桶排骨炖白萝卜推了上来。 说管够,就管够。 就是摄政王看了也不禁感慨:“表妹待下也太宽和了,这么个吃法,军饷肯定会严重超支。” 第147章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 晏泱有一支两千人的轻骑精兵,驻守在白帝城。 正好可以协助考核。 “野外生存考核,禁止组队,所有人单独行动!” 慕听雪提出了最后一项规则。 提供罗盘,就是让他们能够在深山老林子里不至于迷失方向,不是所有府兵都像荒竺那样是经验丰富的猎户,能够根据太阳、星星、树木来辨别方向,而《特工训练手册》里,第一页所画的特工装备图里,指南针就是必备之一。 “现在,出发!” 长公主一声令下,一千一百名府兵,踏入了白帝城南边的那片危险丛林。 两千镇北军,带足了两天的粮草物资,轻松愉快地进入了林子。为什么愉快?因为看到别人受罪心里会暗爽。 “我们坐马车,走官道?” 晏泱询问她的意见。 走官道半日就能抵达。 “不。” 慕听雪摇头,“那多没意思,我还想看看他们在深山老林子里的表现。” 晏泱眸光变深。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 “好,本王陪你。” 她愿意在那种环境下,与自己两天一夜双人行动,应该是已经接纳自己了吧,摄政王如是想。 等三月末医疗考公,她作为太医院一把手肯定要回云都主持大局,那时候就向太后姑母提亲。 还是那两匹马,还是那辆马车。 一辆小房车,车里装满了吃的用的,还有温暖的床。 同样的危险丛林,府兵们是生死考验,镇北军是工具人,长公主和摄政王是结伴儿旅游。 “真没想到,我的封地竟然跟覃岭王的封地,是相连的。” 慕听雪觉得晦气。 雍州就在白帝城以南,接壤。一条逶迤的山脉横贯两地,在白帝城境内叫终南山,在雍州境内叫覃岭。 这次野外丛林生存考核,那四百里的深山老林,就是起自终南,终于覃岭,层峦叠嶂千岩万壑,云雾迷踪密林凶兽。 晏泱道:“谢邑祖上是谢氏开国皇帝第六子,颇得圣眷,雍州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人口较众。” 慕听雪一声轻哼:“他若是造反,我这白帝城,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晏泱垂眼凝望着她:“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覃岭王应该没那个胆子。” 山间云雾古道樵歌。 崎岖的路上,能看到初春嫩叶上的朝露。 “以我观之未见得如此。” 慕听雪思索了一阵,“谢邑花了大把的钱在朝廷邀买人心,还养了一堆门客,这几年好不容易铺出了自己的关系网,在离家和南宫家的力保之下,进入门下省,担任三品门下侍郎。而门下省的二品侍中杨大人是个好好先生,根本不管事儿,把很多权利都放给了谢邑。杨侍中年纪大了给母后上折子想退休,原本他只要一退,谢邑就能立刻升迁顶上侍中之位。结果现在因为我杖杀了南宫心慈,谢邑不得不回封地丁忧卸职守孝三年,到嘴的鸭子飞了,能甘心么?三年之后,等他回云都复职,黄花菜都凉了,门下省估计已经是别人的天下!他曾经花重金收买的那些大臣,三年之后,可还会记得他谢邑?” 晏泱微微点头:“丁忧三年,那个皇位,他连竞争的资格都没了。” 三年,朝堂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覃岭王旧日的支持者,也如猢狲一般散去。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是人精,老官场了,怎么会在原地等一个失势的王爷? “心本无边,欲望亦无边。万一谢邑走了极端,一不做二不休,在封地雍州招兵买马直接反了……” “那我便兴兵讨伐雍州,灭此悖逆狂徒!” 摄政王眸光一寒,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她的存在。 慕听雪没有躲开那只炽热的大手,四目相对,她的心也一瞬间漏了节拍。 *。*。* 府兵们饿着肚子在深山老林子里荒野求生,万分艰辛。 有路痴罗盘都救不了的。 有抓到了野兔生火烤肉,吸引来了狼群的。 有在河边取水被鳄鱼咬屁股的。 饿得吃昆虫的,吃野生菌子中毒的。 还有被母猩猩瞧上,要抢回山洞里强制生命大和谐的…… 才四个时辰,就已经淘汰了一百个人,放响箭的声音此起彼伏,镇北军忙的不亦乐乎,四处救援。 更有不听指挥瞎逞强的。比如林奉。 这位府兵第一力士,进入终南山林里三四个时辰了,目前来看,运气不错,碰到了野生的三月泡,这东西又叫刺梅。 林奉吃了个爽,又顺便把偷袭他的蛇给杀了,烤了蛇肉。 烤肉香和火光引来了一头野猪,他跟野猪激烈搏斗许久,野猪踩烂了他的罗盘,负伤跑了。 没能吃到野猪肉,还毁了一件装备。 就在林奉满心懊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府兵,胖胖地正坐在泥坑边上,抱着一只脚,哀嚎不止。 “二狗,你怎么了?” 林奉把慕听雪单独行动的叮嘱,抛之脑后。 “林兄?我踩到泥潭里了,里头有毒虫,拔出来的时候,脚背都被啃得血肉模糊了,好疼啊。” 林奉看了二狗脚上的伤势,十分严重:“草,都能看到白厉厉的骨头了。” 二狗疼得掉眼泪:“放响箭就被淘汰了,我不甘心呐。” 林奉想起昨天荒竺一个人救了八个的壮举,忽然之间心潮澎湃,圣父情节爆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上来,我带你一起晋级考核!” 二狗惊讶又感动:“林兄你真够义气,不过我很胖,四百里的原始山林,跟昨儿六十里越野跑不一样,你还是别管我了。” 林奉犟脾气也上来了,荒竺都能一带八,老子特么的一带一还不轻而易举? 他上前,逞英雄把二狗背了起来。 二百斤的胖子果然很沉。 林奉觉得不是个事儿,他就这么背着二狗走了一刻钟,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了。 半个时辰,林奉汗流浃背了。 二狗也感觉到了他的辛苦,赶忙道:“林兄你把我放下吧,我不能连累了你。” 林奉摇头,故作轻松笑道:“是不是看不起哥?” 一个时辰之后,已是黄昏。 林奉的双腿像是灌了铅,踉踉跄跄起来,因体力急剧消耗,汗水糊住了眼睛,没看清楚脚下的藤蔓,绊倒在地。 二狗也被狠狠地摔了出去,还磕到了那只伤可见骨的脚,疼得眼前一蒙黑,晕过去了。 得得得。 两匹并辔而行的马儿,后头拉着一辆马车,行驶过此地。 “有血腥味儿。” 晏泱嗅觉很灵敏。 很快,二人就发现了林奉和二狗,了解到情况之后,慕听雪发了一支响箭,叫来了附近的镇北军救援。 二狗服了一颗抗生素,脚上伤患处撒上止血粉,被抬走的同时淘汰了。 慕听雪很严肃:“你不该背着他。” 林奉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他擦了脸上的汗水,不忍道:“可属下跟二狗认识七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倒下,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他会被吃掉。” 慕听雪本来对此人期望很高,但眼下有些失望。 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加入了尖兵营,成为一名正式成员。接到了上级指派的任务,以小队形式潜入敌营盗取机密,你们小队中有人重伤,他让你不要管他,让你先走,你也会这么背着他一起离开敌营么?” 林奉想了想,一股豪气冲上心头,答道:“我不能抛下我的队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们是伙伴……” “错!” 慕听雪厉声道,“你这般感情用事,背着一个重伤的人在敌方大营窜行,最后下场只有一个——两个人一起死!” 林奉愣住了,半边身子冷透:“我……” “正确的选择是,保持冷静,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重伤队友藏起来,自己逃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林奉不敢相信,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是从一位美丽女子,尤其是皇家长公主的嘴里说出来的。 听闻此言,就连晏泱都不禁侧目,深深地凝视着她。 慕听雪继续道:“如果你的队友伤到要害,只剩下一口气了,给他一把匕首,让他自尽。” 林奉三观受到巨大冲击,瞳孔剧烈地收缩:“这也太狠毒了!” “这是为你的队友保留尊严、结束痛苦的最好办法。他若落入敌手,势必会疯狂受辱,被残忍折磨致死。” 第148章 打造最强尖兵营 听了慕听雪的话,晏泱的眸中涌起了浓浓的赞赏。 他并非敦信儒家礼教的士大夫,更非纯良温仁之辈,而是刀尖舔血、跋扈揽权的摄政王,很快就接受了公主表妹的这一套说辞。而且他发现,表妹这套独特的军事理论,在战场上是非常实用的,能让牺牲最小化、利益最大化。 林奉三观被击碎之后,又重新建立,可谓是破而后立,他对长公主恭敬地长揖行礼:“蒙殿下器重,亲自指点,属下受教了!” 拜完,他拿起二狗留给他的新罗盘,继续向着丛林深处奔去。 斯时。 上弦月悬于天幕。 万籁俱静。 慕听雪提前准备好了番茄炒蛋盖饭,生火稍微热一下,又配上了酱牛肉。杯箸都已摆好,箸是银箸。 金杯子里是温牛乳,摄政王知道她酒精中毒体质,在她面前也不沾一滴。 “这是什么菜?” 晏泱第一次吃番茄,夹了一箸,咀嚼得津津有味,“好吃!” 慕听雪笑了,果然全家都没法拒绝这道家常菜的魅力:“一种蔬菜,番茄。母后也爱吃,我在云都给她留了十斤。” 晏泱恍然大悟:“就是你挂在白帝城府衙门口横幅上,一两银子收十斤的番茄。” 他之前还奇怪,什么菜能卖这么贵的价格。 普通蔬菜就几文钱一斤,当季的便宜菜甚至一文钱三斤。 “正是。” 慕听雪点头,“白帝城的庄户,有不少都领了种子。三月正好播种育苗,七八月结果收成。” 晏泱很快就吃完了一份番茄炒蛋盖饭,意犹未尽,断言道:“白帝城百姓得你提携,仅凭着这番茄,就能富甲一方。” 慕听雪却也不敢把弓拉满:“头一年或许能大赚一笔,但二三年之后,番茄种植就会传至云煌各州郡,一旦普及,就卖不上价了,与寻常蔬菜无异。” “足够了。” 晏泱饮了一口纯牛乳,“就算只能赚一年,也累积了一定的本钱,以后做什么营生都行。” 慕听雪点头,摄政王的话,可以理解为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天色晚了,表妹早些睡吧。” 饭后,两人散步消食,晏泱看到慕听雪已经打哈欠了。 慕听雪也累了,她钻了马车。 车厢里有三个隔间,两间都有床榻,慕听雪挑了一个,躺下睡觉。 另一个有牙床的隔间,是留给晏泱的。 可慕听雪躺了大概一刻钟,还是没听到上车的动静。这人干嘛去了? 她掀开了轿窗上的红缎。 就看到某人像一尊雕塑,背靠着树干,守着火堆。 “表哥不睡觉是有什么心事么?” 慕听雪狐疑地问了一句。 晏泱转头,见她青丝柔柔地搁在肩膀一侧,秀靥明媚,纤颈雪嫩,心底当即升起一股压抑的冲动。 他赶忙把目光移开,不敢再看:“臣会守着殿下。” 慕听雪慧敏心细,很快明白过来:“中间还隔着个小书房呢,你睡另一头那间便是,深山老林子里夜里毒虫多。三月初夜里还是很寒凉的,表哥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晏泱根本不上车,干脆闭上了眼睛假寐。 慕听雪:“……” 娃儿都有两个了,他反而走上了纯情路线。 行吧,她也懒得费嘴皮子,从窗户扔了一条厚毛毯。 关门困觉。 摄政王把那条温热的羊绒厚毯子,一半裹在了身上,一半抱在了怀里。这也不算孤衾之苦,至少她在距离自己一箭之遥的地方。 流火烁金。 他脑海中不自绝地浮现出六年前山洞里的日日夜夜,两人如胶似漆播云行雨…… 这毯子太热了! *。*。* 尖兵营考核的第三日,申时初(15~17点)。 慕听雪和晏泱,早早地抵达了白帝城和雍州交界处的覃岭山脚下,身后立着一杆旌旗。 此地是深山老林子的出口,也有个小乡镇。 长达两日的野外生存考核,横穿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从终南山至覃岭,绵延四百里,还有一个半时辰,即将达到最后合格时限。 第一个到达的,是荒竺。 甚至比慕听雪和晏泱这俩有马有车的,到的还早。 更绝的是,这家伙一路还猎杀了很多猎物,干脆在小乡镇的十字口,摆了个地摊,搁那儿卖钱,黄狐狸两只、银狐一只、老虎一头、竹叶青十几条、傻狍子一头…… “你掉进蛇窟了?” 慕听雪看着那十几条碧油油的毒蛇,陷入了沉思。 荒竺摇头:“竹叶青的蛇胆、毒牙、蛇皮都能卖上不错的价格,我特意去找它们的巢穴,就搞到十来条,其它的跑了。” 慕听雪:“……” 什么狼灭狠人发言。 荒竺非常熟练把虎皮给剥了,处理了下,双手捧着献给长公主:“殿下替草民报了父母之仇,最好的猎物给您。” 慕听雪没有接受他的猎物:“不必,你自己留着用吧,卖了也行。” 她知道,荒竺亲爹是服徭役被石头砸死的,也就等于死于柴宁的苛政暴政之手,母亲是听闻丈夫去世一病不起,带着孩子艰难地过了两年,家里的田也被柴宁兼并了。她觉得活着没意思,把仅剩的米粮留给了年幼的荒竺,自己绝粒陨生。 “还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竟然只有一个人到达终点。” 晏泱本来打算帮公主表妹记录成绩的,结果只记了荒竺一人。 慕听雪一声叹息:“是我对他们要求太高了么?” 荒竺卖掉了一只毛绒狐狸给路过的村民,他视力极强,一指山林出口:“殿下,有人到了,看身形像林奉!” 果然是林奉。 他特别健壮,胳膊比小姑娘大腿还粗。 夕阳下奔跑至终点。 林奉一脸激动地跑到慕听雪面前:“参见殿下!” 然后他看到了十字路口摆摊儿的荒竺,五官都扭曲了:“草了,咱们过山林是拼了老命,大哥你是去进货的?” 陆陆续续,又不断的有府兵通过最终考验,抵达目的地。 无一例外,他们的形容都很狼狈,满面污垢,脑袋上还插着草,气喘吁吁地,还有不少带了伤。 考虑到这些人,饿了两天肚子,就算打了野味没有盐吃的也没滋味儿,慕听雪打开了马车,中间那个隔间,是个小仓库,装满了各种食物。 基本都是预制好的菜,一大桶牛乳,一大盆切片的酱牛肉,新鲜白煮蛋,口水鸡,凉拌萝卜……当然,还有主食米饭、馒头,酒水。 慕听雪笑眯眯道:“先到先吃哈。” 士兵们疯狂了! 慕听雪又取出了跌打损伤药酒,止血散,防感染的消炎药,治疗蚊虫叮咬的软膏等,摆成一排:“受伤的,自己来用药。” 太阳落山的时候,总计有五百三十一人,抵达目的地。 又淘汰了六百来人。 “为期三日的考核,结束了!恭喜你们,成功通过地狱选拔,晋级为尖兵营正式成员!” 第149章 册立皇后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你们只是叩开了尖兵营的大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给你们制定一套魔鬼训练方案,教授你们各种相关军事技能!” 正在狼吞虎咽干饭的五百多士兵听到这话,碗差点掉地上。 还有更恐怖的魔鬼训练等着他们? 果然每个月二十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荒竺觉悟最高,第一个喊道:“是!长公主殿下!” 后面的大头兵也纷纷附和,表情肃然,内心惴惴。 淘汰者,慕听雪都发了二十两安家费和十五亩田,受伤的按照约定给予了医药费补偿。 “给你们放两天假,两日后来白帝城府衙集合。这份是尖兵营日常训练计划表,每人领取一份,大家提前熟悉下流程。” 慕听雪把提前印刷好的,厚厚一沓计划表,分发了出去。 “殿下,属下不识字。” “殿下,俺们都是大老粗,没读过什么书,这个计划表俺们也看不明白啊。” “没文化才来当兵的嘛,咱做不了书房里那咬字的书虫。” …… 晏泱见表妹犯难了,道:“当兵的能把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写出来,就已经很值得表扬了。别说是普通士兵,就是不少武将,也是文盲。” 反正他那五十万镇北军里,识字的也是少数。 让他们干仗那没问题,但若指望他们舞文弄墨、写一篇军事报告,那比杀了他们还痛苦。 慕听雪愕然,但很想明白了——教育资源,知识的学习途径,都被世家门阀牢牢地掌握在手里,百分之九十的平民都没有机会读书习字。 “是本公主疏忽了,那就雇几个教书先生,每天给你们上两个时辰的文化课!” 慕听雪大笔一挥。 特种兵怎么能不识字呢? 太荒谬!现代特种部队的学历要求可是大学水平! 他们除了要认识本国文字,更要精通周边多国语言,否则在敌营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你甚至听不懂敌方大将在说什么,任务就等同于失败。 为了照顾大部分的文盲,有人把尖兵营的魔鬼训练表,念了出来: “一:卯时起床,背上三十斤重装满石头的背包,着甲胄,山地越野跑二十里! 二:辰时,训练弓矢射箭,进行校猎。 三:巳时,穿越一百米铁丝网来回五百遍。 四:未时,举重练习五百回,拉力器练习五百回,马步练习, 五:申时,枪法练习,体术格斗练习,刀剑拳法 六:酉时,文化课学习 七:戌时,文化夜课 ……” 听到这些训练项目,尖兵营的士兵们都傻眼了,一个个脸色发白,胳膊腿儿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了。 每天都要负重三十斤跑二十里? 百米铁丝网来回五百次? 还有枪法棍棒刀剑啥都要学 最恐怖的还要从头学习读书写字,晚上竟然还有夜课? 他们就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了。之前在柴宁帐下的时候,练兵都是随便装装样子,强度甚至还达不到长公主制定训练项目的十分之一! 慕听雪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激了一句:“怎么,诸位做不到?怕了?” “回禀殿下!没有!” 荒竺、林奉等人齐声高呼,瞳仁中闪烁着火光。 冒着生命危险,费尽千辛万苦考进来了,能得到那么好的福利待遇,那势必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此刻若是退缩,那就真是孬种了。 慕听雪满意的微笑:“很好,这才是尖兵营该有的样子。” *。*。* 御书房。 少年皇帝谢玄宸,正在听老师南宫界讲史。 他一边听课,一边认真在史书上做着批注,只是时不时地以袖掩唇剧烈咳嗽几声,面颊咳得微微泛红。 “陛下,您圣躬欠安,传唤一位御医瞧瞧吧。” 南宫大司徒禁不住有些担心,停止了给天子授课。 谢玄宸摇头:“不妨事,小病而已。” 南宫大司徒语重心长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命世之主,若圣体康健,是苍生社稷之福;若身体抱恙,文武百官、天下庶黎无不提心吊胆啊!” 谢玄宸听着恭维的话,心里虽挺受用的,但,他的真实处境,哎…… “御医看过了,偶感风寒,朕已经服了药。南宫师父,可有皇姐的消息?” 他很想念她。 好些日子没见了,她自打去了白帝城,就没给他来过一封信,似乎已经忘了自己。 干嘛要住在封地呢? 一提起慕听雪,南宫大司徒五脏六腑皆被怒火焚炙:“探子有报,长公主殿下在白帝城胡作非为,把两千名府兵,裁减至五百名。” 谢玄宸愣住:“削兵?” 南宫大司徒的脸上,满是愠色:“请恕老臣斗胆直言,长公主根本对治理地方城池一窍不通,本来府兵数额就不足,这下子更被她削得快没了。若是有土匪来犯,她要如何抵御?全城百姓都要遭殃!” 谢玄宸钳口未言。 他也困惑了,皇姐究竟想干什么? 从来只听说过封疆大吏、一州之长偷偷募兵养私军的,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封疆大吏自己削自己兵力的。 “陛下,老臣有一个心愿,希望您能准许。”南宫大司徒跪下叩首。 “南宫师父快快请起!” 谢玄宸忙从龙椅上起来,亲自去搀扶,“什么心愿您说。” 师徒情分很重的,放眼整个朝野,也只有眼前这位老臣真心实意地教授自己学识和治国之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南宫大司徒一脸期望地看着他,“希望陛下替臣之亡妹昭雪,追封谥号。” 谢玄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为难道:“老师,此事朕恐怕……无能为力。” 南宫心慈贪墨皇姐的食邑赋税证据确凿。 岂能说翻案就翻案。 南宫大司徒忙道:“老臣之妹是被长公主冤杀的,长公主她根本没有治国之能,她甚至连一座城都治理不好,倒行逆施,这案子肯定有隐情,昭雪翻案也不过就是陛下您一句话的事儿。” 他伺候小皇帝,主动教小皇帝读书,大把的资源人脉给了他。 他看准了谢玄宸这个冷灶,一把火一把柴地,想把这个冷灶烧成热灶! 只要谢玄宸成功亲政,那么自己就是从龙之首席功臣…… “南宫师父,朕也很想帮你。” 谢玄宸一副十分痛苦、十分急躁、又万分愧疚的模样,眼角甚至隐隐泛红了,“可朕空有九五天子之名,权柄尽在摄政王晏泱、母后之手。就算朕现在就下一道圣谕,替覃岭老王妃翻案昭雪,追封她为国夫人,可只要母后不点头,晏泱不答应,中书省就不会草诏,门下省就不会批红,这道圣旨终究也无法昭告于世啊!” 南宫大司徒看皇帝都哭了,他这个做师父的,也跟着悲从中来。 必须要狠狠拉他一把才行! 否则给妹妹昭雪永远没指望。 “陛下,您十六岁了,依祖制,可以册立中宫皇后了。臣有一女……” 谢玄宸的眼泪立刻就收住了。 皇后? 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竟是皇姐。 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若是能够迎皇姐入宫为后? 不不不,不能,这是禽兽所为,有悖礼法,破坏伦常。 第150章 女帝PLAY “老师之女以文采驰名,昔日国子监司业赴苍州任别驾,南宫小姐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冠绝当世,堪为女中学士。” 谢玄宸是个演技极佳的演员。 纵然心里渴望的是皇姐,但面儿上依然做出一副对南宫浅浅的诗文很倾慕的样子。 他太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了。 贵为天子,毫无权柄。而立世家贵女为后,纳门阀勋贵之女为妃,能够迅速帮他获得这些女人背后母族势力的支持! 先帝最初也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若非娶了晏太后,又纳离太妃,怎么会得到这两大最顶级势力的支持,干掉了罪太子,登上皇位呢? 但这样也有弊端,后期皇帝容易被世家架空。 管他呢,先把南宫家这个盟友弄进来,亲政就多了一分希望! 南宫大司徒见小皇帝对自己的女儿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十分欢喜:“既如此,那老臣便寻个黄道吉日,上书一封,奏请太后娘娘早日为陛下册立皇后。” 是的,立后这种事儿,还是得问问晏太后的意思。 摄政王不在云都。 否则,也得摄政王点头。 “报——陛下,镇北军班师回朝了,秦将军、晏校尉已经率军进入云都城门,很快就会抵达皇宫!” 向高太监,自从贴身伺候少年天子,一身的行头也变了,从个倒夜壶的低级太监,变成了腰间挂着纂文书刻牙牌的御前太监。 谢玄宸心头狐疑:“不是摄政王?怎么是秦小侯爷和右仆射家的二公子?” 班师回朝,肯定要论功行赏啊。 居功至伟的镇北大都督不在,还赏个屁。 向高太监嗫喏道:“奴才不知,但,班师游街的镇北将领中,并无摄政王。云都城门的百姓夹道相迎,原本也是冲着摄政王大都督去的,奈何只见到了秦昭意和晏仁卿,倒是让他俩狠狠风光了一回。” 谢玄宸皱眉。 这……不好办了。 难不成,把封赏都给摄政王的外甥和那个晏家私生子? *。*。* “陛下论功行赏,封昭意为北境总兵,同时为芸姐请了荣国夫人的诰命。” 慕听雪刚给尖兵营的士兵,进行了小队分组,并亲自给医疗兵们上课集训,就收到了云都那边传来了消息,“仁卿也晋升为四品定北中郎将,赏赐金银珠玉无数。”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正在带两个萌宝玩沙盘战场推演游戏的晏泱。 “你是故意不回云都的?” “本王已封无可封。” 晏泱很淡定。 不如把机会,留给二姐的儿子,还有那个流落在外二十年吃了很多苦的堂弟。 慕听雪感慨不已:“的确,你已位极人臣。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军功、爵位、皇权,生杀予夺尽在你之手,独缺一个皇帝的名头。” 历史上,像晏泱这样儿的摄政外戚,坟头草都几米高了,夷三族套餐,诛九族大礼包。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全天下都对摄政王俯首帖耳,他接管傀儡谢玄宸的一切权力,在外打仗的时候,就由同气连枝的母后代劳。 晏泱没心情陪孩子玩沙盘了,他站起身,直勾勾盯着她:“表妹如此评价,是否也觉得泱乃一国贼?” 慕听雪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表哥不回云都领封赏,是明智之举。” 晏泱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目光极幽深,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沉闷,他既然做了揽权的摄政王,就早已不在乎旁人是如何评价他了。 就算是全天下都指着他的鼻子骂反贼,他的内心都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但,唯独她。 晏泱只要一想到,她是谢氏正统皇族最后的血脉,若是也用那种嫌恶批判的眼神看自己,他难受得似刀砍、似百脉俱废、似粉身碎骨。 “殿下也觉得本王是反贼么?” 他明知不该再问,但还是没忍住。 他甚至往她更贴近了两步,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她虚虚笼罩在怀中。 慕听雪一米七,算是比较高挑的女性了,但依然只到晏泱的胸前,她仰起头。 四目相对。 一股子互相激荡的情绪,弥漫开来。 她答:“你最好不是。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赦也。” 晏泱更逼近一步,垂首几乎贴到了她的身上,薄唇贴着她莹润的耳珠,用一种黯哑蛊惑的语调,问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问题:“表妹不想做皇后么?” 慕听雪感觉自己仿佛快要湮没在男人炽烈又罪恶的气息里了。 沉沦? 不。 长公主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轻慢,几分不屑,几分妖娆,几分挑衅:“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谁稀罕。” 晏泱呼吸一滞,怀中女人,肤如凝脂,深瞳魅惑,无一处不让人宠爱,无一处不令人销魂。 长公主伸出一指。 轻轻地勾住了男人的下巴。 红唇溢出一声娇滴滴的笑:“还不如——你做我的皇后。” 晏泱彻底陷落了,幽暗眸子里的野心逐渐散去,变成了臣服,变成了一种更晦暗、更深层次的渴望,他喉结微微滚动:“臣,遵旨。” 他的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纤腰,越抱越紧。 慕听雪一愣,她刚才不甘被压制,一时好胜心强,才说出那番话来,谁曾想他竟然应了? “额,那个……我……那什么……” 晏泱怎允许她反悔? 以吻封缄,堵上这恼人的小嘴。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 如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自己,幽邃的眸子禁锢着她,把她摆出一个予取予求的姿势,完全无平日里那样冰冷克制,铺天盖地而来。 慕听雪感觉他似山一样沉重,更似熔岩一样热烈。 她已深陷,无法推开,只能沉溺……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就在慕听雪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脑袋空白的时候,他才终于舍得放开。 “多谢陛下恩泽。” 他轻抚着唇上的水泽,宛如情人的耳语倾诉,“臣随时听幸。” 慕听雪脸红了:特么的,他还玩上角色PLAY了,不要脸。 第151章 封上柱国,入麒麟阁 “谁要召幸你?” “那不行,你不能宠幸别人。” 晏泱幽邃的眸子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发表了正宫宣言,“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非常跋扈,心机狠毒,不晓得会对后宫的人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慕听雪:“……你想太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摄政王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已经脑补了一场狗血宫斗大戏。 闹了这么一场,两个人也算是彻底敞开了心扉,达成了一致的目标。 一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晏泱控制不住日益膨胀的野心,想篡位,那样的话整个晏氏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天下七十二路反王都能打着正义的旗号征讨他。 自古以来,天子登基,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若名不正言不顺,就会动摇国本。开了恶例,就像黄河决了堤,祸患无穷。 既如此,那个龙椅,还不如让她这个最名正言顺的长公主来坐,除了性别有点麻烦,其他都合情合理。 母族也能够保全。 孩子也能幸福长大,只要跟自己姓就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喜欢的男人,也能性命无忧。当摄政王篡位会惨死诛九族,当女帝凤君,能恩爱一辈子得善终。 慕同雪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想保住养父,后来,她有了母后,所以想保住晏家;现在,又有了晏泱父子三人,所以,不得不去争权了! 只要从现在开始,晏泱开始走低调路线…… 第二天。 谢玄宸差遣宫人,快马加鞭前来白帝城传旨。 传旨太监趋前一步,将手中的一卷皇绫打开,朗朗而宣读: “诏与摄政王:北征大捷,连破北屿五座城池,斩敌帅首级,卿等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万世不泯。着,封摄政王为正一品上柱国,功勋彪炳,五日后恭遣上柱国镇北大都督摄政王画像入麒麟阁,为天下垂范!” 慕听雪沉默着。 晏泱的目光也严厉了起来。 封无可封? 躲白帝城,也要一道圣旨追过来给你再筑高帽! 没错,摄政王已经是皇帝之下最高的实职了,但还能给封勋级,“上柱国”乃是正一品军事虚名荣耀;更绝的是,竟然还要把晏泱的画像,挂在麒麟阁里。 麒麟阁是什么地方? 那里头目前挂着的,是开国十三位元勋!世代供奉瞻仰,彰显其功。 这是把摄政王一个后来者,强行抬到了二百六十年前云煌国开国元勋同样的高度! “恭喜上柱国。” 宫里来的太监把圣旨递了过去,满脸谄媚地笑道,“您的功勋足以载入史册,垂范百世。画圣亲自执笔,为您画像。请您准备动身起程吧,入主麒麟阁需得您本人在场。” 晏泱上朝都不用跪,接圣旨自然也不用下跪。 这本该是大喜的事儿。 但晏泱的表情却很严肃:“封上柱国、入主麒麟阁,是谁的意思?” 太监答道:“是六部九卿诸位大臣,还有离公、南宫大司徒、皇帝陛下,一起廷议出来的。草拟了诏书给太后娘娘过目,娘娘非常满意,直接批了朱,准了。” 听闻此言,慕听雪心中一声叹息。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母后怎么看不透这一点,准了那么离谱的军功封赏?已经封无可封,还要硬封敕,强行把他与已经作古的开国功臣放到一处。 说的好听点,是封赏。 说得难听点,就是把晏泱架在火堆上烤。 晏泱神色似狂风暴雨前的沉闷,他看向她,似在诉说不忿——他倒是想低调,开始思退,和孩子他娘一起过快活恩爱的日子,但朝廷偏偏有那么一大拨人,不放过他!不允许他退! 慕听雪岂会不明白他所想? “算了,先回云都,从长计议。”她又是一声叹息。 “你呢?” “我陪你一起去。” *。*。* 慕听雪离开之前,把白帝城的一应事务,都交代好了。 她也把一本经过删改润色、适合古人阅读的《特种兵体能训练》,交给了荒竺,并任命他为尖兵营总兵,统领五百三十一名特种兵,严格按照魔鬼计划表,进行每日特训。 荒竺不止识字,还读过四书、佛经,慈恩寺法愿禅师所教,算是尖兵营文化程度最高的人。 东西都搬上了马车。 镇北军整装待发。 白帝城府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须眉皆白、皱纹堆叠,念过六旬的老和尚。 “贫僧法愿,拜见长公主殿下。” “大师请坐!” 慕听雪实在没想到,荒竺的师父,会找上门来,“您有什么事么?” 法愿禅师面目慈祥,一只手拨弄着菩提数珠:“殿下,荒竺只是一山野猎户,平民出生,当个府兵倒也罢了,怎好授以官职?还是一城总兵,这……不合规矩。” 慕听雪笑了:“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么还有门第阶级观念?” 法院禅师露出焦色:“虽然只有五百多人,但也是白帝城总兵,从四品武职。请殿下收回成命……” 慕听雪状似无意道:“大师对我朝官职很熟悉嘛。” 法愿禅师一僵,低头念阿弥陀佛。 慕听雪一袭织金凤花纹的红绡长裙,楚楚风韵:“云煌京内京外官吏,总计不下万人,其中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世家门阀子弟,无一平民。朝堂官场的基本盘也是世家,大师莫非觉得这是好事?依本公主看,糟粕就该摒弃,令能者居之。而荒竺,恰恰好就是白帝城的武职能者。” 法愿禅师惊出一头冷汗,长公主的话如初春响彻的一声惊雷,震得老人家五内翻腾。 这位长公主想干什么? 她想掀了这天么? 任命平民出生的荒竺要职,只是个开始?还是说,她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家门阀体系? 她的母族,也是世家啊……女人多感性,她朝若得势,下得去手么。 “殿下此路多崎岖,不如回头是岸。” 慕听雪淡淡道:“《无量寿经》有云,‘女人称佛名号,正命终时,即转女身得成男子,佛陀接受,菩萨扶身,坐宝华上,随佛往生。’这段经文的意思是,作为女子,即使历经苦难修得无上妙法,成佛了,也必须要转成男身才能成佛。这不可笑么?连佛祖都觉得女子生来比男子卑贱,修成男人才圆满,这样的佛,不信也罢!” 她没有再看法愿禅师一眼,转身离去。 马车上。 晏泱见她神色不愉,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慕听雪一声轻哼:“一个顽固的老和尚,不想让他养大的孩子,担任白帝城总兵,觉得那孩子身份配不上。” 晏泱:“那不是普通和尚,他是罪太子太师,萧望之,曾担任过中书令兼骠骑大将军,是个文武全才。罪太子谋反,先帝趁机上位,他心灰意冷,自请致仕,回老家白帝城金池县找了个破庙出家了。” 慕听雪:“……” 不愧是你。 原来早就瞒着我,把荒竺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她呷了一口茶,压压惊:“我这白帝城还真是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啊。” 第152章 算学天才 “罪太子谋反,萧望之身为太子的老师,竟没有被诛连?” 慕听雪感到有些意外。 晏泱解释道:“萧氏早已随罪太子覆灭,罪太子妃也是萧氏女。萧望之之所以能成功脱身,盖因太子谋反的时候,他人在西边扫灭反叛的鞑靼部,肩负社稷安危,此人在文治上也政绩斐然。先帝上位,为彰显自己的宽仁,拉拢赦免了几个罪太子旧部的老臣。” 慕听雪明白了:“可惜萧望之根本不领情,一心归隐,自请致仕,彻底退出了官场纷争。” 倒是个忠心不事二主的。 “罪太子谋反一案,还牵连了另一位被封为吴王的皇子成了罪人被处死,导致了朱雀门兵变惨案。一共就三个皇子,死了俩,就剩先帝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慕听雪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是他暗中挑唆的吧?晏氏背后推波助澜。” 晏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错。” 他只是告诉了长公主萧望之的事,她就已经推断出了先帝那一代登基夺权的阴谋真相,以及晏家在里头所扮演的角色。 慕听雪叹息:“萧望之定是猜到了,一切都是渣爹使的坏,害死了他的徒弟罪太子,心中有恨,就算渣爹许以高官厚禄,他也不从。再加上萧氏全族除了他都因为谋反罪流放问斩,他索性剃度当和尚,四大皆空,青灯古佛。” 悉心教导了那么多年的罪太子,估计比亲儿子还亲。 大号废了,心中悲怆。 来到白帝城金池县,无意间碰见了父母双亡差点饿死的小荒竺,起了恻隐之心,又收为徒弟养在慈恩寺里,练了个小号。 “萧望之今天来找你,恐怕不是觉得荒竺不配,而是怕自己的小徒弟,以平民之身领白帝城总兵,遭人嫉恨,被其他人设计构陷。” 晏泱宽慰她道,“他曾纵横云煌官场二十年,深知官场无非进退二字,也懂得第一根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 慕听雪已经不生气了:“倒是我误会了他这一片爱护弟子的拳拳之心。” 晏泱安抚好了心爱之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其实我还挺佩服萧太师,似他这般为官时大权在握,经历了谋反政变,依然成功激流勇退的,古往今来也没几人。” 慕听雪颔首:“的确。有这么个能人,在旁边指点荒竺,我也就放心了。白帝城不会乱。” 惊蛰之后,万物复苏。 吹入马车的薰风,清醒了她的头脑,很是舒服。 “这本书。” 她从袖中藏着的苍壁瓶空间内,取出一本经过了删改润色的《特种兵体能训练》,递给了摄政王,“赠予表哥,可以当闲书看着玩儿。” 作为威震天下、战功彪炳的上柱国镇北大都督,肯定有自己一套练兵之法。 慕听雪不会满心优越感,塞给他一本书,颐指气使地让他学习。 古人的智慧,真的就比现代人低下么?不见得。 晏泱薄唇微勾:“本王差点以为失宠了,别人有的,本王没有。” 慕听雪哑然失笑:“是本公主的疏忽,令上柱国胡思乱想了。作为赔偿,只好再加赠一本作为补偿。” 她把另一本《特种部队战术大全》,递给了偷偷乱吃醋的表哥。 晏泱眼前一亮,唇角弧度的加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闲书! 里面极精妙的特种部队训练之法,包括反恐训练、潜伏训练、水下作业训练、忠跳伞训练、轮流换组训练、突击队战术等等,都非常的新颖实用,许多战术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至于这些军事书籍,表妹从何处得来,晏泱不做深想。 她为君。 他是臣。 何为君臣之道?一个聪明的臣子,是不会对君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君主赏赐的书籍里所记载的知识,对他这个臣子大有裨益,只要闭紧嘴巴学习就行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 慕听雪教着孩子,做了一个时辰的算学题。 反正回云都的路上也无事,马车慢悠悠得走个两日。 泽宝一副我与数学不共戴天的模样,一边算一边挠头,头发都乱了,像炸毛一样:“娘亲,这题太难了,儿子不会。” “哦?哪一题?” “九百九十九文钱,甜果苦果买一千,甜果九个十一文,苦果七个四文钱,试问甜苦果各几个?”晏泽把题目念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慕听雪略一沉吟,这不就是最基础的二元一次方程组么。 她列了一组方程,不到半分钟就解出来了,“甜果六百五十七个,苦果三百四十三。” 坐在对面的摄政王把头从《特种部队战术大全》中抬了起来,颇感震惊:“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晏泱也是国子监毕业的。 小时候也就读于国子监蒙学部,没少被算学题荼毒。 这一道“二果问价”的题目,他记忆很深刻。当时国子监司业出了题,整整半个时辰,全班没一个算出来的。当时少年晏泱的同班同学有——覃岭王谢邑、天启公世子南宫嗣之(南宫大司徒长子),堂弟晏南业、东南水军大都督之子苏子修、离泛的从弟离敬现任礼部尚书。 这些人如今可都是朝廷重臣了。 晏泱记性很好,当时国子监司业公布的正确答案,正是孩子他娘刚才所说的那两个数字! “嗯,很简单的。先设甜果、苦果个数分别是x个和y个,根据题意得,x加y等于1000,11x/9,加4y/7等于999,可解得x等于657,y等于343。” 慕听雪很认真地在教。 晏泱和晏泽父子俩,很认真地在懵逼。 “懂了么?” 一大一小两个包子同时摇了摇头,步调一致。 慕听雪:“我懂了,算学笨蛋是遗传的。” 涯宝表示抗议:“娘亲,我会算这一道二果问价,刚才就做出来了。” 慕听雪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表扬道:“我家无涯真棒,亲一个。” 晏泱和晏泽嫉妒了。 他们没有亲亲。 泽宝不开心地瞥了他老子一眼:“都怪你笨,我才会不聪明。” 晏泱不赞同:“瞎说,无涯也是我儿子,你们俩是双胞胎,他就会算。分明是你自己笨。” 泽宝汪的一下就哭了:“呜呜,娘亲是算学天才,没遗传给我,只传给了弟弟。” 这句话摄政王深表赞同:“她的确是算学天才。”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东桑国派遣使臣来云都,随行的有个算学大师,在国宴上,提出与云煌国比一比算学,结果可想而知,云煌一败涂地,国子监的人被东桑的算学大师血虐了,对方还放声狂笑说云煌泱泱大国幅员辽阔竟无人可与之一战,还不如东桑一岛国,着实非常耻辱。 如果那个时候,长公主在的话,情况是否不一样? 第153章 恋爱脑的下场 黄昏时分,车队行驶至一镇,镇名“须菩提”。 镇中有一山,名曰菩提山。 乃是云煌境内八大佛道名山之一,菩提山上一众名寺香火鼎盛,附近州郡城镇前来敬香祈福的游客,每日都络绎不绝,如果天气好了,甚至能达到一万人。 “就在此地驿站下榻歇一晚吧。” 晏泱看着娘三儿,“明日下午应该就能到云都。” “好。” 慕听雪没有异议。 驿站,就是官方星级酒店,专门接待路过此地的官员及其家眷,只要你手里有兵部发的勘合,就能免费住进去,衣食住行全包,马儿给你喂饱。那福利是相当的好,甚至你走的时候,还会送给你一笔礼金。 然而。 刚踏入须菩提镇,一家四口就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会有官兵驱赶游客?” 慕听雪微微蹙眉,只见一队大约百来号人的金吾卫,在一位礼部官员、两个和尚的指挥下,对游客呼来喝去,甚至动了刀兵伤了人。 “快点儿,今晚之前,所有游客一律不许再上菩提山!” “皇室敬香祈福,菩提寺清场,尔等速速退下!” 金吾卫本来是云都的城管,竟然派了一队到这菩提山来,那官员也是飞扬跋扈,对着游客百姓推推嚷嚷,十分粗鲁。 “还不走?这可是三个月一次专门为皇家祈福的仪式,由太常寺、鸿胪寺的僧官,亲自主持,礼部主事随行监管。若是耽搁了,你们这些普通百姓全都要以妨碍皇室问罪砍头!” “磨蹭什么?快滚!” 一金吾卫,把一位来烧香拜佛的妇人,狠狠推到了地上。 那妇人头上戴着一条染青布逍遥巾,一根木簪,脚上是破旧的黄草鞋。她捂着肚子,趴在地上,疼得直呜咽。 慕听雪上前把妇人给扶了起来,惊讶地发现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月词?” 月词面色苍白,一只手捂着肚子,额头上都是冷汗,除了震惊之外,眼底更多的是羞愧:“公主殿下……”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慕听雪不敢相信。 一个月之前,她向母后求了情,放栖凰宫的掌事大宫女月词出宫,“你的银子呢?衣服上还有补丁?” 母后赏了她千两银子,还有一对很名贵的玉镯。慕听雪也给了她一瓶君莫笑红酒,拿去当了能换万两银子。 月词眼泪婆娑:“我……殿下,奴婢对不起您!” 慕听雪黑了脸:“都花在潇湘水云阁那个琴星公子身上了?” 恋爱脑果然害人不浅。 月词被戳到痛处,狠狠大哭,嗓音几近嘶哑,双眼红肿如核桃,完全无法收住悲声。 慕听雪让镇北军,把她弄进了驿站里。 过了许久,月词才逐渐止住了眼泪,双目空洞无神靠坐在椅子上,开始诉说她这一个月的遭遇。 慕听雪听完之后,也不禁骂了一句鸭子无情,男娼无义。 月词怀孕了。 琴星公子不认账,也不跟她成亲私奔,转头就和别的客人滚在了一起巫山云雨。 这给慕听雪感觉就像,一个辛辛苦苦十几年的精英白领女人,迷上了一个狐狸精男主播弟弟,把银行卡里所有的存款都给主播弟弟刷礼物了,还花钱线下睡了,榨干了钱财玩大了肚子。男主播礼物榜上还有很多有钱女人甚至是男人,等着他慢慢去吸血,哪里还顾得上月词这个穷鬼。 这行业,古时候叫青楼,叫花船,叫瘦马,现代叫娱乐公司,叫颜值直播间。 “这孩子你打算要么?” 慕听雪开方子的时候,问了一句。 月词哽咽道:“要,我自己养。” 慕听雪尊重她的选择,开了一副安胎药。 月词喝了药,情况逐渐好转,肚子也不疼了,胎气也稳住了。她双眼通红,感激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慕听雪耸了耸肩:“你若真心谢我,不如说两句有用的。” 月词咬咬牙:“琴星公子的师父,是礼部尚书离敬的手下。” 慕听雪面色严肃了起来:“当真?” “千真万确!有一次琴星公子喝醉了,说漏了嘴。” 月词眼底浮现恨意,她曾经,拼命维护自己的情郎,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阁主奕天行,只是礼部尚书离敬的一枚棋子。他从全国各地买漂亮的男童女童,培养的色艺双绝,让他们去伺候云都的世家门阀勋贵。” 慕听雪心中沸反盈天:“那岂不是代表,潇湘水云阁是离家的产业?” 云都城最大的青楼,最大的情报机构,竟是由离党一手操控的! “没错。” 月词一声惨笑,“竭湖大长公主要收阁主奕天行为面首,也是子虚乌有的事。大长公主那是去巡视自家的店铺罢了。” 慕听雪一颗心沉了下来。 礼部尚书离敬,二十九岁,是离泛的从弟,曾经是晏泱国子监的同班同学。 此人不止管着皇宫的礼仪、祭祀、餐宴、外交,学校,长袖善舞,还让潇湘水云阁的妓女、公子、花魁,行使美人计去刺探情报。甚至企图借琴星公子,给母后下毒。 可想而知,类似的龌龊事他们没少干。 慕听雪又问:“外面那些赶游客的官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月词感念其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帝笃信佛教,立下规矩,每年都要派遣礼部官员,分别前往菩提山、无量山、归禅山、华林山、峨眉山、青云山、甘泉山,以及多罗山八大佛道名山为皇室敬香祈福。离太妃也信佛,宫里的人都称呼她为观音娘娘。自从离敬从礼部侍郎升任为礼部尚书以来,为了讨好离太妃,就把每年一次改成了三月一次。我本来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符,不曾想运气不好,撞见了官兵。” “我叫了一桌菜,你先用了晚膳,早些休息。” 了解完情况之后,慕听雪去找了晏泱。 把礼部敬香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 晏泱阴沉沉开了口:“名为替皇室敬香祈福,实则贪墨靡费、扰民伤民。他们打着皇室的旗号,地方官肯定要亲自接送,好酒好肉招待,甚至还不得不奉上‘香火钱’。” “肯定的。” 慕听雪表示赞同,“你看外面那领队礼部官员颐指气使的样子,等一等,那两个跟在礼部官员身后的和尚,是怎么回事?也跟着一起赶游客?” “那是僧官。” 晏泱难掩厌恶,“先帝不止大兴土木建造佛寺,还让一些和尚法师当了僧官,在太常寺、鸿胪寺挂职。” 慕听雪愕然:“太常寺掌宗庙祭祀,鸿胪寺是策划大典、迎接外宾的,这些工作,和尚能干么?” 晏泱摇头。 慕听雪不忿:“那这群僧官,岂不是不干活挂着虚职还领俸禄?” 特喵的,她户部的钱,发给这些秃瓢米虫了? 这不是浪费银子浪费粮食么! 长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二天,抵达云都。 她立刻上了一道折子给母后,要求太常寺裁汏冗员八十七名,鸿胪寺裁汏冗员一百二十名。 是的,这207个挂职领取俸禄的,全部都是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僧官!食君之禄,对朝廷毫无贡献,还打着为皇室祈福的名义去八大佛山所在的城镇扰民。 她再也不想给这些人发工资了! 这一道折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离太妃,气疯了。 第154章 廷议之争 所谓太常寺、鸿胪寺,并非寺庙,而是朝廷的官署。 朝堂设有六部和九寺,就是常说的六部九卿。中央政务六部为主、九寺为辅,二者平行,相辅相成。慕听雪担任的户部尚书,就是六部之一。 九寺包括: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司农寺、太府寺、卫尉寺、宗正寺。 所以说,在这些高级官署中挂名领空额俸禄,往小了说是先帝对和尚宽仁,往大了说就是藐视超纲、违法乱纪! 晏太后见女儿一次性要裁员两百多,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若是处理得不好,容易引起大动荡。 按规矩,如此大的举措,应该廷议! 这个廷议,用现代的话来说,差不多相当于把公司董事、大股东、高管都召集起来,开个董事会,票决重大决策。 “事关大利害,诏摄政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六部九卿堂官,入殿廷议!” 朝中大员,听到消息,立刻赶来了议政殿。 他们大多面带忧虑,内心惴惴。 最不高兴的,就要属礼部尚书离敬了,长公主在白帝城杖杀了覃岭老王妃,扳倒了一位从二品地方巡抚,刚一回京,又要再掀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就冲着他礼部而来! “女人事多,那二百个僧官不知道又碍着她什么了。” 离敬与离泛并肩而行,沿着议政殿前一百零八大理石阶而上。 这二人,是从兄弟。 并不是同一个父亲,年龄也差了十几岁,但不妨碍他们俩关系好,同时又是铁杆的政治盟友。 离泛严肃道:“慎言,小心驶得万年船。” 离敬是个暴躁急性子,远不如他的从兄谨慎,这会儿已经是满肚子火,压低了声音怒骂道:“谢清鸢就是坏,坏到了极致!离太妃的皇子若是还活着,哪里轮得到她?太妃娘娘心地善良、潜心修佛,孩子早逝,又不得出宫,愚弟不过是派人每年多去几趟八大佛山替她敬香祈福,就这么芝麻粒大的事儿,长公主还要做文章,还要把那些僧官全给裁了,依我之见,她就是不想让太妃娘娘好过!” 离泛何尝不郁闷。 离太妃是他的亲妹,这半生凄惨。年轻的时候不得圣心,在后宫远不如晏雅受宠,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个皇子,以为可以翻身,结果小皇子浮尸御花园太液池。 从弟离敬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话也说得在理。那个小皇子若活着,真没长公主什么事儿,也没谢玄宸什么事儿。 此刻龙椅上的该是拥有离家血脉的皇帝,太后是离太后,把持朝政柄国的第一权臣,该是他这个亲舅父!而不是那个该死的晏泱。 “三月一次大规模敬香,的确是太勤了些。听闻遣散游客的时候,还闹出过人命。咱们不占理,待会儿进殿了,还是紧开口、慢开言。” 离泛为人谨慎持重,拍了拍离敬的肩膀,唯恐他年轻气盛坏了事,“那两百个僧官,挂的也不是你礼部的职,尽量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 离敬还不到三十岁。 官场资历尚浅,不太沉得住气。 很显然,他并没有把尚书左仆射离泛这番劝他“明哲保身”的忠告,听进耳朵里。 议政殿。 摄政王上柱国晏泱,众目睽睽之下,和傀儡小皇帝谢玄宸,同登丹墀御座。 这是很僭越的。 但没人敢吭声。 谢玄宸坐在龙椅上,摄政王在稍侧边靠前的位置,也有一把椅子。 “关于裁汏僧官冗员一事,众爱卿有何高见啊?” 谢玄宸撩了个话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慕听雪,“折子是皇姐上的,皇姐先说。” 慕听雪就说了八个字:“国库空虚,开源节流。” 言简意赅。 “开源节流?依下官之见,这笔银子省不得。” 离敬按捺不住,举笏出列:“长公主殿下可知,佛法无边,慈航普度,僧官为皇室敬香祈福,是先帝立下的规矩,不可轻易废止。” “是啊!先帝才殡天几年啊,长公主就不把他在位时的政令放眼里了?一次性裁那么多人,会出大乱子的。” “长公主殿下富可敌国,这点俸银,还需要省么。” 礼部的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发难。 摄政王深不可测的目光,利剑般扫了过来:“这二百零七名僧官,平日里领取的俸禄,来自于户部太仓银,属于国库开支项。长公主怜悯天下苍生,从私库支出银两赈灾,你们是不是理所应当的认为,她就欠了你们的,还应该继续从私库拿银子填补户部的财政赤字,养那些挂虚职的蛀虫?!” 乱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礼部那些官员,一个个低垂下了脑袋,成了缩头乌龟。 摄政王忒吓人,他们不敢当堂跟这位乾纲独断的跋扈权臣辩驳,主要原因还是辩不过。 离敬看到自己的小弟,不冲了,他心中越发恼火,索性豁出去了,高声道:“何为蛀虫?难道僧官代皇室敬香祈福,不是为了菩萨保佑,不是一心为了社稷百姓?” 慕听雪干脆捅穿了说:“离大人,你怎好如此信口开河。敬香队伍打着给皇室办差的名义,所过之处,皆用官兵暴力清场,今年仅菩提山一地,就有两名游客因此而死,七人受伤;无量山、归禅山、华林山、峨眉山、青云山、甘泉山,累计伤亡人数达四十人之众。这也能叫为了社稷百姓?” 离敬心一紧,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只是维持秩序而已,难免与一些刁民发生冲突……” “敬香队伍行出这等事来,影响极其恶劣!” 慕听雪打断了他,“什么僧官,既然出家了,四大皆空,为何还放不下权贪恋官职,为何每到一地皆勒令地方官上贡香火钱?皆是一群劣迹秽行之辈!” 离敬大骇:“这……香火钱?下官不知。” 可恶。 哪个部门外出公干,不弄一点灰色收入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你摆在明面儿上说就过分了啊。 慕听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离大人嘴上不知,肠子清楚。” 离敬极为恼恨。 这就当相当于他被长公主掴了耳光,颜面尽失。 他高升礼部尚书之后,发现敬香队伍打着皇室的旗号能捞“香火钱”的孝敬。一年捞一次哪里够,就改成了三个月捞一次。 “敬香队伍的事,都是礼部主事朱大人负责的。” 事已至此,他只能找个人出来背锅,把责任推给下属。 晏太后怒道:“着大理寺即刻彻查敬香队伍扰民索贿之案!” 她会严办。 因为涉案的是离党。纵然只能抓几个虾米礼部主事,但也足以给离党警告。 慕听雪本也没指望凭着这事儿,能扳倒一个尚书级别的中BOSS,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裁员! 敬香队伍的真实面目被揭开。 礼部尚书离敬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没用了,前来廷议的重臣议论纷纷,超过三分之二已被说服。 尚书省的右仆射晏锡信步出班:“此鸿胪寺、太常寺两百零七名挂职僧官,为一己私欲而坏国家,应立刻革职查办!” 门下省年迈的杨侍中,捋着三绺长须:“沃野江漕运工程款四十万两还未交割,河道总督已连向朝廷上了三道折子来催,长公主殿下管着财政也很难办,此番开源节流裁汏冗员,甚是合理。” 就剩中书省没发话了。中书令的职位是空着的。 中书侍郎谈侯爷,是离家的女婿,他见左仆射离泛都保持沉默,他也钳口不言。 谈侯爷对长公主的感情比较复杂,一,他们的阵营是对立的这毫无疑问;二,靖羽公世子告诉他凝灵苍玉在长公主身上,这就代表他极为欣赏的“神医才女”根本不是南宫浅浅,而是长公主殿下! 哎,其实他也不想跟长公主对立。 至此,廷议已经有了结果。 少数服从多数。 第155章 这样说会不会太伤她了? 薄雾宫。 焚香换烛,离太妃一脸虔诚地拈了三根香,对着佛龛拜了拜。 她一袭深色宫装,腰上一根褐色丝绦,头上未戴华冠,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但她手上那串念珠,乃是由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串成,是佛陀国的国宝,花了七百万两银子才弄到的。 “姑姑。” 覃岭王妃离环儿,站在她身后,递上一方锦盒,“环儿明日就要随王爷一起前往雍州了,临行之前,这方绣扇,赠给您。” 谢邑失势。 必须要回封地丁忧守孝。 已经磨蹭了好几天,宫里一直在催,如今不走不行了。 离太妃拜完了佛祖,转过身,眉目间浮现心疼之色:“苦了你了,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云都。如今要背井离乡,去外地生活,哎。” 离环儿心中苦涩:“长公主打死了婆婆,晏家邪党又强逼夫君卸职丁忧,环儿这一去,想要再见到姑姑,恐怕得三年后了。” 说着,她打开了那锦盒。 取出一方绣扇。 扇子上,用昂贵的金线、银线绣了一幅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观音慈眉善目、端庄秀美,坐莲台、持净瓶。 离太妃爱不释手:“这观音绣扇,你费大心思了,环儿的孝心本宫理会的。” 她儿子被晏太后那贱人害死了,所以对兄长离泛的几个孩子,格外疼爱,视若亲生。 一旁奉茶的婢子眼尖,笑道:“像!可太像了!这不就是照着咱们太妃娘娘的样貌,绣出来的观音扇么。” 离太妃听了这话,仔细一瞧,还真是! 当即心生大欢喜:“这怎么使得,这扇子,本宫倒还不敢用了。” 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一刻不曾放下这绣扇,可见这礼是送到她心坎儿上了。 离环儿忙恭维道:“如何使不得,姑姑你就是这后宫的观音娘娘,心善慈悲,宫妃们、下人们,哪个不念着你的好?哪像栖凰宫那位阴毒刻薄。” 这话离太妃爱听,嘴上依然自谦道:“越说越没规矩,本宫怎敢自比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栖凰宫那位,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正因此,她已经数十年连栖凰宫的门都不进了,安都不去请一个。 “怎么不是了?”离环儿亲昵地挽住了太妃的胳膊,把脑袋搁在太妃的肩膀上,似小时候那般跟姑姑撒娇,“每隔三月,敬香队伍都会代替您,前往八大佛山为皇室为百姓祈福呢。敬香队伍还专门为宏表弟在六朝古刹、七祖道场设了长明灯,好让佛光日日普照灌注。” 这也是离太妃如此支持敬香队伍的原因。 为了让她那个不幸的孩子谢宏,早日成佛。 “太妃娘娘,不好了!” 一太监满脸惊惶,从宫道跑进内庭,进入客厅的时候,还被门槛儿狠狠地绊了一下。 离太妃喜静,讨厌不稳重的下人,申斥道:“怎么这样驴嘶马喘的?” 那太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哭丧着脸道:“前朝出大事儿了!在议政殿执勤的小五子告诉奴才,长公主要把那两百名僧官给裁了,大臣们为这事儿还廷议了,礼部尚书离大人据理力争,反倒被长公主倒打一耙,诬赖敬香队伍扰民受贿,晏太后让大理寺立案,把负责敬香的礼部主事朱大人给抓起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敬香队伍和僧官了,我的观音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小皇子的长明灯……” 离太妃脸色剧变,哪里还有半分柔善之色。 她五官苍白扭曲,眼睛里弥漫出深深地刻毒,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对天高呼:“谢清鸢!贱人!欺我太甚!害死我的宏儿,还不让他的灵魂安生,你们母女还有没有个够?” 观音娘娘,一瞬间变成了疯子,比罗刹鬼还恐怖。 离太妃肝肠寸断,歇斯底里,踉踉跄跄地从薄雾宫跑了出去。 她听不到离环儿焦急的呼唤。 也看不到太监宫女们投来的异样眼光。 她心上那道用了十年时间,才稍稍愈合的疮口,又狠狠撕扯开了,血、肉、脓毒喷涌而出。 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向了十年未曾踏足的栖凰宫。哦,看到了。 “你长大了。” 离太妃的世界昏天黑地,她走了过去,歪着头喃喃道,“比小时候更恶心更该死了……” 慕听雪愣住。 第一反应是:这个像精神病人一样的疯婆子是谁? 为何如此狰狞? 离太妃在这一路奔跑中,已经是发髻散乱,她猛然深出手,在愤恨的趋势下爆发出了恐怖的速度,死死扣住了长公主的肩膀,那声音极为尖锐,不似人的声音,“你是谢清鸢么?不!你不是!你是来折磨我的恶鬼!” 慕听雪吃痛。 下一瞬。 离太妃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锋利的银簪,高高举起。 没错,她是坐莲台的观音娘娘,她只是在超度恶鬼。 慕听雪见情况不妙,那根银簪子是冲着她的咽喉来的,这个疯婆子是真的要杀她。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从空间取出一把匕首,用更快的速度刺破疯婆子的心脏;二,把疯婆子掀翻在地,制住她再好好审她。 “嘭!” 重物落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能穿透栖凰宫丈高的红墙。 黑影如骇人的野兽闪过,动作比慕听雪还快,折断了发疯行凶女人的手腕,一只手就把她整个身子狠狠掀翻在地。 疯婆子那把老骨头,都要被摔散了,她仰躺在栖凰宫冰冷的地砖上,张大着嘴,不顾泪水滚滚而下,四肢扭曲地蜷缩着:“宏儿……宏儿……” 慕听雪松了口气。 晏泱来了,他武功高强,出手比她还要快。 “宏儿又是谁?”慕听雪很是茫然,身后的男人,胸怀宽阔,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把她虚揽在怀中。 “谢宏,一具尸体。” “哦。”慕听雪明白疯婆子的身份了,抬头看了摄政王一眼,“你这样说,会不会太伤她了?” 第156章 褫夺封号 尸体? 离太妃像是被晏泱在心窝子上,狠狠掏了一拳,刺中要害,痛不欲生:“宏儿……你们戕害了宏儿……” 晏泱冷漠道:“离贵太妃糊涂了,小皇子谢宏是自己贪玩,落水而亡。” 晏家人做事,怎么会授人以柄呢? 就像谢宏是年幼贪玩,伺候的宫女太监疏忽,才会在三九寒冬意外落入御花园太液池中溺亡,跟晏太后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云煌史书上记载,先帝是因为突发恶疾暴病而龙驭上宾,与他摄政王没有半分干系。 二者明面上都是“正终”。 并非死于非命。 “说得对。” 慕听雪点头称赞,上柱国不愧是这个世界的首席大反派,杀人诛心。刚才那番话,对离太妃造成了成吨的精神伤害。 上一届宫斗,可以说是极其惨烈。她听芸姐八卦过。 妈咪晏雅年轻的时候是云都第一美人,为什么会嫁给先帝呢?因为先帝的母妃,也姓晏。没错,这又是个亲上加亲的联姻故事,世家巨室惯用的稳固权利手段。 先帝还是皇子时,懦弱不受宠且无存在感,和文韬武略双优的罪太子比起来,那简直是一坨屎;甚至和另一位被封为吴王以仁孝著称的皇子相比,也是完全不如。 而妈咪,是带着整个晏家的势力,嫁给渣爹做了皇子妃。 妈咪嫁给了这位懦弱的表兄,令他拥有了足以与罪太子、吴王争位的实力! 那个时候,离家在干什么? 在观望。 这一观望就是好几年。这段时期,渣爹是非常爱妈咪的,小心翼翼地讨好,甚至怕她嫌弃自己。他们也曾经是桃花树下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罪太子、吴王相争,渣爹暗中挑拨,晏氏背后推波助澜,就有了那场骇人听闻的朱雀门兵变惨案。两个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都死了,他们的亲友、幕僚、门生,统统受到株连,大清算累计死了两万人! 渣爹终于被晏氏推上了龙椅宝座,妈咪被立为皇后。 离家这时候才入局,送离氏女入宫,做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也就是后来的离太妃。 为了稳固势力,渣爹又陆陆续续纳了十来个妃嫔昭仪,无一不是出自世家名门。 很快,妈咪生了她,封为帝城长公主。 但,晏家上下无一不希望,这是一位皇子。中宫嫡长子,那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啊。 渣爹却松了一口气。 晏家虽然是帮他上位的从龙功臣,但在朝中已是威望骇人,织成党羽,有独揽超纲之势。幸好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晏党岂不更要上天? 渣爹看准了底蕴更深厚、树大根深的第一世家离氏,他纳了离家女为贵妃,又把公主嫁给了离泛,用离党制衡晏党,让两党互相撕扯。 为了强抬离党,他多次幸驾离贵妃的薄雾宫,故意冷落妈咪。两年后,离贵妃生了个皇子,正是谢宏。 渣爹很高兴有继承人了,离贵妃更是欣喜若狂,她觉得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终于有了争夺中宫的筹码。 但,离贵妃毫无疑问在做梦。只要晏党不倒,她和儿子谢宏就没有上位的可能。 离贵妃憎恨晏雅,连带着憎恨长公主谢清鸢。 无论她在后宫怎么折腾,都斗不过心机深沉、手腕强硬的妈咪。在年幼的长公主,又不小心坏了她的好事之后,离贵妃忍无可忍,起了杀心。 离家策划了一场元宵灯会拐卖事件,长公主谢清鸢失踪。 妈咪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整日以泪洗面。 这个时候,渣爹在干什么?他在忙,忙着集结势力,对付晏党,他处死了妈咪的两位叔伯,罢免了妈咪的从弟,甚至妈咪的亲大哥、晏泱的父亲也在这段时间内忽然暴毙死得不明不白。 他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被人贩子拐走了。 找都懒得找。 他信心满满,他近乎疯狂,迫切地想要把权倾朝野的晏氏外戚给铲除干净! 当晏泱亲爹死讯传来的时候,聪明的妈咪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愿意再侍寝。 其实,只要妈咪勾勾手指头,以皇帝对她又爱又恨的扭曲感情,再要一个孩子轻而易举。 但。她不愿,也不屑。 妈咪把丧父的侄子晏泱,视若亲子,好好培养。 她设计溺死了谢宏,断了离家的希望,既是报复离贵妃,更是为了报复丈夫! 她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母族,避免更多的亲人被皇帝害死。 终于在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渣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能把残余晏党一网打尽的时候,他尝到了血腥的苦果,身上被镇北大都督晏泱刺了几十个窟窿,气绝而亡。而把晏泱及其军队引入皇宫,里应外合的,正是他的中宫皇后。 没有皇子了? 没关系,从宗室里挑一个年纪小好拿捏的,过继到名下,扶上去做傀儡。朝堂依然是晏党的一言堂! 慕听雪静静地看着受伤躺在地面上,泪流满面的离太妃——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值得同情么? “宏儿……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离太妃像个干枯的老妇,眼角已熬出了皱纹,芳华不再,几乎哭瞎了眼睛。 慕听雪淡淡道:“皇弟谢宏是太妃娘娘的孩子,须知本公主也是母后的孩子;太妃娘娘爱子心切,须知本公主亦为母后所爱。” 离太妃,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长公主。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慕听雪道,“推己及人,太妃娘娘,你怎么悟不透这里面的蹊跷?” 一番话,声音不高,语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柔和,却如暮鼓晨钟震得离太妃脑袋嗡嗡,令她满心羞愧。 长公主被拐卖之事。 的确是她先作梗的……才有了宏儿的悲剧。 晏泱没有说话,他深深地看着长公主,内心已经涌起了万丈波澜——是啊,他也曾经是个孩子为父亲所爱,亦是父亲的心尖宠。 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了晏太后。 她自内庭中走出来,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乜着这位十年不见的老对手:“离贵太妃,于后宫袭击长公主谢清鸢,戕害皇室血脉,迫害朝廷命官,即日起,褫夺一切封号!你不再是先帝贵妃只是先帝普通嫔妃,亦不再是享一千户食邑的林川县主。” 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最狠的惩罚不是降级,不是罚跪,不是挨板子,而是褫夺封号。 无论男女,爵位,永远比官职要重要千百倍! 第157章 霸气护夫 离太妃被褫夺封号,还被禁足一月,不允许探视。 这毫无疑问,令晏、离两家的矛盾更深了!两方人只要碰上,鸡眼瞪成驴眼,轻则言语讽刺,重则当街打架、当堂对砍。 摄政王晏泱,加封了上柱国。 晏党气焰越发嚣张,在朝野内廷外廷的影响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上至各部堂官重臣,各路武将,下至各地刺史、巡抚、封疆大吏,天下超过一半的官员,都是晏氏的门生、朋友、姻亲,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想把谁勒死就能把谁勒死。 中立的南宫一族,南宫心慈被长公主杖杀,他们也只能暗地里生闷气。南宫大司徒,在朝堂上见到了右仆射晏大人,还是如往昔一般称兄道弟;见到了摄政王,还是一个哈哈三个笑脸;就算他恨慕听雪恨得要死,也能笑着把你夸上天,不让你看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因为,他南宫家,还想跟晏家继续做亲家。 这就是世家巨室,显宦之家。 慕听雪回到云都的第三天,上柱国摄政王镇北大都督晏泱,画像恭请入麒麟阁的事儿,提上章程。 一应典礼仪式,由礼部主办。 礼部尚书离敬要求拨款十五万两,先入麒麟阁,要求从摄政王府到麒麟阁的这条路上全部用红色名贵的绸缎铺就,两旁的树木,也得扎上红丝带,再摆盛大的庆功宴席一千桌,宴请满朝文武、勋贵官宦,每桌二十四个大菜。 慕听雪在户部值房,看着离敬要求拨款的咨文,暗骂了一句:“这沙雕东西,恨不得喉咙里都伸出一只手来,抢银子。” 然后,她在咨文上,批了一句——知道了,承祖制。 从户部拨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半个时辰之后。 礼部值房,传出了一声惊天怒吼。 “她是打发乞丐么?要十五万两,就给一千五百两?浑蛋!!” 礼部尚书离敬,气得把桌子给掀了,公文、笔砚、茶杯摔得一地狼藉。 他拿着文书的手,不停地抖,上面朱红的六个字“知道了,承祖制”,是敷衍,是嘲笑。 负责送文书过来的小吏,觑着火冒三丈的离大人,小心翼翼道:“长公主殿下还……还说……” 离敬恶狠狠道:“那臭娘们儿还说什么?” 小吏垂手勾头道:“长公主还说,户部太仓银所剩无几,一切从简,万望离大人体谅。” “哭穷!” 离敬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焚炙,“户部随便扫扫箱子角落,还扫不出十五万两银子来?妇道人家怎么这般抠门,这又不是别人入麒麟阁,是她相好的摄政王入麒麟阁摆庆功宴。” 没错,相好的。 整个云都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摄政王北伐大捷,连家都不回,功也不请,直接奔白帝城找长公主去了,这两人铁定有一腿! “本官亲自去找她要钱!” 离敬着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昨晚从兄还跟他说了,摄政王入麒麟阁的庆功宴一定要大办特办,排场越大越好,越靡费越好,最好是弄得轰轰烈烈、铺天盖地,全城的勋贵都请来,把晏泱给捧到天上去。 他不能辜负从兄对他的期待啊。 正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 户部值房。 慕听雪正坐在套着杏黄色锦缎的竹椅上,面前案几上是堆积如山的户部咨文,一旁户部侍郎郑遂良,正在跟她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事无巨细。 老郑面露难色:“漕运工程款四十万两,分两期,第一期二十万本月必须要解付。河道总督已经上了三道折子来催,今儿又来了第四道,堪比催命,殿下您看——” 慕听雪直接批了朱:“给他。” 老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您都不知道,那个杨总督有多难缠,连续十几天,堵在老臣家门口,说不给漕运工程款就上吊。” 慕听雪:“……” 喝口茶,压压惊。 老郑顿了下,又道:“第二期工程二十万,五月底解付。还有两个月缓冲时间。” 慕听雪眉头都没皱一下:“沃野江漕运工程,是把南方的粮食和盐都运到北边来,是造福黎庶的好事。这一大项开支是不能省的。” 老郑接着汇报:“东南水军大都督苏大人,要求六十万两的军饷,说东南沿海有东桑国的贼寇蠢蠢欲动。” “多少?六十万?” 慕听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郑心下一紧,擦了擦额头上的密汗:“没错,咨文上写的是要六十万两。苏都督说,他三十万水军,不能断粮饷,造战船也是花费。” 慕听雪严肃道:“摄政王北征,五十万镇北军,才用了二十四万两军饷。他的东南水军士兵数量只有镇北军的一半,一张口竟敢要六十万?给他拨十二万。” 就在这个时候。 值房门口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户部不是有钱么,二十万、十二万的往外拿款子,怎么,就唯独我礼部办庆功大典,长公主殿下不舍得给,是看不起我离某人才只给了一千五么?” 慕听雪闻言抬头,看到了一袭深红色官袍的离敬。 这位礼部尚书,是出了名的炮仗,性子又急又冲。不给他拨款子,竟然杀到自己办公室来闹了。 她把身子往竹椅后背一靠,十指交叉:“只有一千五百两,爱要不要。” 离敬气得肝疼:“你什么意思?” 这不等于承认看不起他? 长公主是铆着劲儿跟他斗法啊。 慕听雪冷冷斥责道:“本公主倒要问问离大人什么意思?北方刚度过雪灾,国库极度空虚,打通沃野江漕运的工程大项开支省不了,东南水军催要六十万军饷户部咬咬牙只能挤出十二万,西北密州开始闹瘟疫抗疫物资还没筹出来。这种艰难的时候,如果再硬拨十五万大肆操办麒麟阁庆功宴,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摄政王?满朝文武,会觉得摄政王好大喜功!言官们会上折子骂他威福自重!东南水军会觉得他们军饷不够是被摄政王挥霍了!西北百姓拿不到抗疫物资会觉得是摄政王侵吞了!依本公主看,你离大人今天敢跑到户部硬要十五万,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构陷摄政王于不义!” 离敬瞬间脸色惨白,惶遽不安。 他没想到长公主如此慧敏心细,把离家对付晏泱的阴谋,看得这般透彻。 “天日昭昭,长公主冤煞本官啊!” 第158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不管离敬再怎么扯嗓子喊冤,这值房里的官员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户部衙门过半都是晏党之人,本来上门要钱就烦,还特么的包藏祸心想害摄政王,这能忍? 什么都别说了,动真格的! 一名户部员外郎“蹭”得站了起来,操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向着离敬和身后的两个礼部跟班儿,扔了过去。 扔的很有技巧,没有砸中离敬,却把他身后的礼部员外郎官帽给砸掉了,墨汁泼了一身。 自然也溅到了离敬的官服上。 “离党如此嚣张,构陷摄政王,揍他们!”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大兄弟,也冲了出来,那撸起袖子就是干。 文官嘛,肯定不如武将强悍有力气,但是这位大兄弟上去就揪住了离党官员的头发,这一招够阴损。 紧接着就是书生的小拳拳。 还有位五品户部郎中,把上朝拿在手里的笏板,当戒尺用,去抽离敬的屁股。 一个字,雅。 离敬吓坏了,他不会武功,疼得龇牙咧嘴,两个跟班护着他,一边往户部官署外头跑,一边发出哀叫:“别打脸……啊,别打屁股……” 慕听雪也是大开眼界:“卧槽——” 太勇了。 群殴二品尚书这种事儿,说干就干。平日里看着一个个文绉绉的,不是煮茶就是吟酸诗,这会儿急眼了还咬人。 老郑目瞪口呆:“你们不要打了,哎呀,不要再打了。” 老人家赶忙去拉架,捡掉在地上的咨文、抵报、账册,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慕听雪开口:“行了,撵出去就是了。” 长公主一句话,所有人都住手了。 但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还是愤怒到了极点,觉得不够解气。 “下作!这样坑害摄政王殿下,还想从咱们户部骗银子。要十五万,他们自己能鲸吞一半儿。” “依下官之愚见,这次摄政王麒麟阁庆功宴,大伙儿都别去,也不要登门给殿下送贺礼。免得那些离狗,又四处嚼舌头污蔑他名声。” “对!不去!多亏长公主殿下识破离党诡计,咱们下边儿的人也不能给摄政王拖后腿。” ……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不到半个时辰,礼部尚书离敬上户部索要巨款,企图构陷摄政王,却被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被户部官员们轰打出去的事儿,就已经传遍了云都各大衙门,三省六部九卿官署,以及皇宫内廷外廷。 离党可以说是颜面扫地。 尤其是离敬,他不管走到哪儿,都觉得周围人指指点点在笑话他。 这位离大人,委屈又愤怒,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跑到尚书省,找从兄离泛告状哭诉去了。 “呜呜,兄长——” 离敬一个二十九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大马熊,“您吩咐的事儿,愚弟无能,给办砸了。长公主她……她比晏泱还跋扈,她才是晏家人里最难对付的那个!” 左仆射离泛,面色极其凝重:“这句话没错。” 是他低估了长公主。 一直以来,离党制定的所有方针计策,都是优先针对晏泱,其次是晏太后,再是晏锡等人,根本没把这个刚认回来的长公主当盘菜。 “谢清鸢太恶毒了,连在后宫吃斋念佛的太妃娘娘都不放过,娘娘十岁就被封为县主了,享一千户食邑,何其尊荣。如今竟因为敬香队伍的事情,县主封号都被褫夺了,她老人家日后在后宫的日子肯定拮据艰难……” 离敬在那儿说叨。 离泛控制不住,捏紧了拳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他妹妹的县主,是有封地的,含金量跟一个伯也差不多。与那种虚名县主完全不同。 此番被褫夺封号,对于离家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太妃的事儿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你大办晏泱的麒麟阁庆功宴,只是咱们精心策划扳倒摄政王连环计中的第一环,第一环就失败了,后面要如何进行?” 这位离党的掌舵人,此刻内心无比憋屈。 他的节奏,被长公主打乱了! 离敬也是阴谋的重要参与者,他急了:“愚弟也没想到,长公主城府如此之深,一眼就把我给看透了,还当众揭穿。接下来咱们无论对摄政王再做什么,人家都有防备了。” 离泛惆怅。 有一种狗咬刺猬,不知怎么下口的感觉。 沉默了半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再给我惹事了,收敛一下爆脾气。年轻气盛,不知官场深浅……” *。*。* 麒麟阁。 这绝对是史上,最朴素的一次庆功典礼。 没有文武百官夹道相迎的排场,也没有奢靡绵长的红地毯,更没有气势恢宏的皇家仪仗。 价值千金的宴席?不存在的。 花团锦簇的舞乐?不可能的。 厨子、食材、酒水、乐师、伙夫、柴米、大红的吉服等等,这些原本应该用在庆功典礼上的开销,一应全省了。 麒麟阁建在皇宫西侧的云昌山顶。 山上古木参天,白云飞瀑。 麒麟阁殿宇恢弘,飞檐入天,正殿入口的高台金灿灿的,石砖上镀了一层金,从远处看似黄金铸就的高台,用以彰显此处高贵。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少年天子谢玄宸一副极高兴的样子:“能入麒麟阁的都是彪炳千秋、忠君爱国的功臣。食君禄、报皇恩、立军功,救社稷于水火。摄政王理当此殊荣!” 侧面提醒摄政王,不要篡位,你是“忠臣”。 晏泱:“臣愧不敢当。” 谢玄臣目光熠熠:“上柱国切莫自谦,卿之功,必将光耀千古,亦将功垂万代!” 一番话把他捧的是相当的高。 晏泱沉默。 他看了长公主一眼。 若无表妹护他周全,鼎力维护他的名声,恐已遭离党奸佞所污。 这个傀儡天子当众如此恭维他,周围二十来个重臣都听着,真的是好事么? 谢玄宸亲自把摄政王的画像,送进了麒麟阁。挂在了第十四的位置,画像上,还有这位少年天子亲自写的序—— “朕以绮纨之岁,特以委公。故知则哲之明,所寄斯重……用旌阙美,永饰丹青。” 字写的很好,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大体意思是,朕在年少的时候,就委托给摄政王您照顾啦,仰仗着您强悍的能力和运筹帷幄的智慧,辅佐朕到今日,巴拉巴拉,功勋这么大,给您老画个图挂这儿。 第159章 一柱擎起云煌天 天子亲自题序,就是麒麟阁前面十三位开国功臣,也没这个殊荣。 他们只有丹青。 前十三幅图,有初代镇北大都督晏家老祖,有初代天启公南宫老祖,有新城郡公老郑头的祖宗,有初代靖羽公离某某,有兰陵侯萧氏,不出意外是法愿和尚萧望之的祖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估计是被谢家高祖皇帝给杀咯。 毕竟,开国皇帝杀元勋功臣,也不是稀罕事,为了给子孙铺路防止老臣功高盖主,朱重八和刘邦就是这么干的。 好了。 画像挂完了,也没有席可以吃。 说几句恭贺恭维的话,就可以散伙了。 “摄政王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垂范,我辈之楷模。” “哈哈,小舅不愧为上柱国,一柱擎起云煌天。” 秦小侯爷是个大聪明,胸无点墨还硬要附庸风雅,吟出了这么句荤诗。 所有人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晏泱腹下看了过去。嗯,的确很有本钱。 晏泱黑了脸。 这混账外甥,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什么呢?白疼他了,真想一脚踹山沟沟里去。 慕听雪觉得昭意外甥忒是个人才,听了他的诗,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往摄政王身上某个要紧部位瞟。 上柱国,实至名归。 各种意义上。 *。*。* 礼部没有钱给他们摆八珍席吃。 但晏太后很厚道,在栖凰宫摆了四大桌,两桌坐的是晏氏自家人,两桌坐的是部院大臣、公侯爵。 这四桌上都有一道菜,叫番茄炒蛋。 获得了众人的喜爱,纷纷打听。 “长公主殿下,请问这个番茄,何处可得之?” “今年七八月份成熟,全国仅白帝城一处有种植。”慕听雪给了准确的时间地点,坐等肥羊上钩。 这波广告打得漂亮。 成功预定了最顶尖、最富有的一批大客户。 就在大家满足的吃喝了一通,准备散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 栖皇宫的后院儿,有一个山茶花圃。花圃后头呢,有一片幽静的小树林,树林丛中有一道低矮的红墙,墙内供奉着一个佛龛,是先帝时期立的,嫌少有人来。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就从这低矮红墙里传了出来。 有宫女去上香,却在佛龛背后,发现了一对衣衫不整的偷情男女。 男的是南宫显之,南宫家的二公子,作为晏明月还有十天就要拜堂成亲的未婚夫,他也很荣幸地来吃了栖凰宫为摄政王摆的八珍席。 女的是苏棉棉,宫里头苏太妃的侄女,东南水军大都督苏大人的女儿。 苏棉棉是来宫里,给苏太妃过寿的。 南宫显之是借了未婚妻的光,以晏家女婿的身份来吃席。席间离开“解手”,然后就去小树林子里宽衣解带偷腥去了。 这对野鸳鸯,此刻跪在栖凰宫的殿内。男人瑟瑟发抖,女人哭得梨花带雨。 晏家人都死死皱着眉头。 晏明月自从坚持服了长公主给的药,肺结核已经好了大半,她也涨了几斤肉,看起来不再像骷髅纸片人了,漂亮了些。 可她此刻愤怒到了极点,眼睛里溢出了屈辱的泪水。 她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两个大世家的利益,接受了这桩“门当户对”的联姻。她忍了那个龌龊的男花魁,结果现在又来了个苏家女? “孽障!” 不止晏明月生气,有一个人,更是气疯了,那就是南宫大司徒。 他气得直哆嗦,冲上前去,对着自己的好大儿就是一通拳打脚踢,“你这个畜生!竟然敢在摄政王的庆功宴上,犯下这等秽行!” 南宫大司徒为了维系和晏氏的姻亲关系,付出了太多的假笑,太多的心血。 结果二儿子他不争气啊。 私底下偷偷玩儿也罢了,上次养个男宠天天带到大街上给人看笑话,现在又跟苏家小姐偷情被捉。上一次就搞得两边长辈下不来台了,这一次更是丢尽了脸、亵渎皇家。 究竟有多猴急啊,干柴烈火的,宫里碰到了也要找个小林子来一发。是因为宫里格外刺激么?所以贯彻到底。 “爹!疼死我了,别打了!” 南宫显之抱头躲闪,被打得都吐血了,他老子这回是下了狠手,“呜呜,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不是故意的,是棉……” “够了!” 南宫大司徒怒喝,已经得罪了晏家,难不成要把他继室夫人的苏家也一并得罪么? 苏棉棉跟那个腌臜的男宠不一样,她家世算得上显赫,父亲是东南一霸,手底下有三十万水军。跟东桑国贼寇、海盗打仗,全仰仗苏棉棉她爹、她兄弟。 慕听雪也是无语了,悄悄递给明月妹妹一方手帕,安慰道:“别哭哈,这种人渣咱们不要,不值得掉眼泪,烂黄瓜脏得很,配不上妹妹冰清玉洁,给妹妹换一个好的。” 晏明月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喷涌上来,扑进了长公主的怀里:“表姐——” 她是全家第一个,说出不要自己嫁给南宫显之的人。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告诉她,忍忍就过去了。嫁过去就好了,夫妻不都是那么过的么,男人偷吃很正常,年纪大了就会回归家庭,她亲爹也是这样。 她也时刻记得自己作为晏家女儿的联姻责任,不敢反抗,也没能力反。 南宫家的人,一听到长公主的话,当时就惊悚了。 什么“烂黄瓜脏得很”,这评价也忒恶毒了,世上只有女子讲究贞洁,男子风流是魅力。 什么“人渣不要”“换个好的”,大世家之间的联姻,也是想换就能换的么? “长公主殿下,这,使不得。”南宫大司徒急得不行,“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的确是老臣教子无方,他已经知道错了,请再给犬子一个机会。” 其他人尚且罢了。 但这个长公主,她威望太高,晏太后、摄政王都听她的,在民间影响力也极强。她做主要拆了这桩婚,很可能真的能拆了。 “您从哪里看出来他知道错了?” 慕听雪揶揄道,“南宫二公子袖子里,还藏着苏小姐的亵衣呢,攥得紧紧的。可怜这对野鸳鸯了,不如成全了他们吧,免得令其受相思之苦,倒显得我们明月妹妹是个恶人似的。” 南宫显之吓了一跳。 晏泱上前,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一不小心”给拧断了。 桃红色鲜艳的女子亵衣掉到了地上。 苏棉棉忽然捂脸尖叫了起来,恨不得一头撞死。 南宫大司徒僵硬了,那目光似老鼠被猫给逼到了绝境,他懊丧极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罪人。是这孽畜没福,他的婚事,老臣不管了。” 就这样。 在慕听雪的努力敲打之下,晏明月和南宫显之的婚事告吹,成功甩掉渣男。 然而。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母后的声音—— “既如此,哀家就做主,把明月许配给皇帝。一月后,举行立后册封大典!” 第160章 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朕? 晏太后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立后? 又立了晏氏女? 在场好些重臣、公侯,内心翻涌沸腾,面色阴晴不定,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捉奸、退婚、赐婚狗血戏码,也不是你爱我、我爱她的无聊玩意儿,在权利的博弈面前,男女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只看到了晏党和南宫一族联姻破裂,只知道云煌又将出现一位姓晏的皇后了! 现场,两个人遭受到了极为巨大的打击—— 一是南宫大司徒,他今日早上刚刚联合了三位部院大臣,上书奏请立女儿南宫浅浅为后。 那份折子,还躺在晏太后的御案几上。 现在可倒好,立晏明月为后,不止世家之间的联姻毁了,浅浅入宫,最多也只能当个贵妃了! 就因为那个孽畜二儿子,南宫家族同时失去了皇后之位和晏氏的支持。 第二个是谢玄宸,虽然俊美的脸上还挂着和煦无害的微笑,但他此刻内心已如油泼火灼! 他身为天子被摄政王晏泱所挟制,连一道圣旨都发不出去,已经够窝囊的了;上头还有一个垂帘听政的母后,统摄三省、六部,把他碾压得死死的。 现在。 竟还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位姓晏的皇后,与他同床共枕席,日日夜夜监视他? 你们晏党到底还有没有个够?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朕! 先帝为皇子时,你们晏氏用婚姻关系绑住了他,扶持先帝登基,做了从龙功臣,架空了他的皇权,独霸朝纲;后来,你们晏氏觉得先帝不听话了,就杀了他,把朕扶持成新的傀儡,又给朕配一位晏家女做皇后,是不是打算让晏明月再生一个有晏家血脉的皇子,再废了朕这个跟你们晏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废棋,拥立那个孩子? 做梦! 谢玄宸太清楚晏党的秉性了,只要这位新任晏皇后有了儿子,自己的死期估计也不远了。 他的内心,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自己仿佛置身于蜘蛛网的猎物,晏氏宛如恐怖的黑背蜘蛛,用一层又一层蛛丝紧紧地缠住了他,令他无法呼吸,向他的体内注入毒液,令他动弹不得,剧毒的口器刺入他的体内,吮吸他的血肉,直至死亡…… 而蜘蛛网的边缘,有一只美丽的金色蝴蝶,偶尔飞过洒下光辉。 他深深地渴望着金色蝴蝶,却又没能力拥有她。 谢玄宸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皇姐。 晏太后觉得自己这个决策,真是太睿智了,一举多得。她心花怒放,抓住了晏明月的手,夸赞道:“明月贤淑温惠,出身名家,有关雎之德。” 晏明月被太后这样当众夸赞,羞红了脸。 她内心颇不平静,不敢相信被这样的好运砸中。 嫁给南宫显之,最多也就是个南宫二少奶奶,南宫显之不是长子无法袭爵,太后可能会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给她封个诰命,最多也就那样了;但,嫁给皇帝就不一样了,一跃成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万紫千红。 晏太后把她的手,放在了谢玄宸的手上,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如此佳女,今后托付于皇帝。” 谢玄宸赧然一笑:“儿臣多谢母后赐婚。” 没有歇斯底里,他如一个初次碰到异性女孩儿手的单纯少年,红了脸。 没有狂妄詈骂,他乖顺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没有求救呐喊,他永远不会陷入等待别人拯救的弱者思维。 晏明月一愣,少年天子的手,过于冰冷,冻得她哆嗦了下。这……真的是活人的手么? 婚也赐了,晏太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抬手让大家都散了。 “母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慕听雪怎么也没想到的。 她以为敲打掉了与南宫家族的联姻,就能救明月脱离苦海,可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明月很可能又掉进一个更大更黑的深坑里。 这个皇弟他根本不是小白兔啊,他是黑芝麻馅儿的! 黑芝麻馅儿这个形容都过于可爱了,玄宸弟弟他更像一条善于伪装的阴暗毒蛇,奥斯卡小金人应该颁给他一座。 晏太后斜倚在紫阳藤椅上,微眯着眼睛:“清鸢有什么话要跟娘说么?” 慕听雪道:“为什么不先征求一下明月的意愿,再指婚。” 她亲自掌泡了一壶茗茶,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 这些茶道工序,她以前是不会的。为了融入古代世界,才慢慢学的。 晏太后接过白玉茶盏,茗茶的滋味儿绵柔,咽下后喉咙清爽,有淡淡的香气浮上,唇齿回甘:“我儿泡茶的手艺见长。” 半盏茶下肚,才回答了女儿的问题,“晏家需要一个皇后,而明月又刚好与南宫家的废物小子解除了婚约,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慕听雪一声暗叹:“万一皇弟对她不好呢?” 果然,母后赐婚的初衷,就不单纯,表妹不过是从一场政治联姻进入了另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她无法使明月跳出这个怪圈。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晏太后并不这么认为:“明月花容月貌,温柔贤淑,宜家宜室。皇帝娶了她,还能获得晏家更多的支持,如此美事,权色双收,他焉能不喜?” 她把御案上南宫大司徒那封折子,打开来,给女儿看,“总比让南宫氏女为后,强百倍。” 慕听雪默在那里。 南宫浅浅……竟是奔着那个位子去的? “中宫皇后这个位子,很重要。朝堂形势扑朔迷离阴阳未卜之际,若是不立个自己人,恐生变数。” 晏太后是玩政治的。 她的思维方式,早就脱离了男女性缘关系,“既生为晏家女儿,肩上本就担负着比别家女子更重的责任。哀家十六岁,就被迫嫁给先帝了,也是家族的一枚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熬过来了。”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从后方,拥住了母后。 晏太后道:“在这个时代,女人只有掌握实权,拥有强大的声望和影响力,才能决定自己的婚事。所以,明月和云都其他世家女一样,只能接受家族的安排,而你,可以随心所欲挑选。” 第161章 结个婚,这么贵 天启公府。 “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兄长,坏亲妹妹的好事,我绝不饶恕你!” 南宫浅浅近乎嘶哑地冲着南宫显之狂吼,面目可以称之为狰狞。 她冲上去,对着二哥拳打脚踢,恨不得撕碎他,生吃了他的血肉,“我本来可以当皇后的!我本来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你毁了我!也毁了整个南宫家的前途!” 南宫二少被打的抱头鼠窜,哀嚎不止。 “浅浅,二哥错了,这也不全怪我,是棉棉勾引我,她给我喝了邪燥之药,说能助长威力……啊!疼死了!” “我杀了你!” 南宫浅浅听着恶心,操起一根比腿还粗的木棍,冲着她哥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下去。 砰的一声 南宫显之的后脑勺鲜血直流,晕厥过去。 全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没有人同情荒唐的二少爷,包括一家之主南宫界。 大司徒让人把不成器的小儿子送去了族医那里,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浅浅,刚才宫里传消息了,一月后封你为贵妃,和皇……晏明月同一天进宫。” 唯恐皇后两个字,刺激到她,临时改了口。 但这显然欲盖弥彰。 南宫浅浅承受着剜心剔肺之痛,双目血红,近乎扭曲的面目颤动了几下:“论才情,我擅诗文精于典章,她平庸至极;论容貌,我倾国倾城之姿,她是痨病鬼;论出身,我乃南宫家嫡系天启公之女,她不过是晏家支系的女儿,父亲也无爵位;我究竟哪里比不上晏明月了?” 南宫大司徒喟然一叹:“晏明月的确远不如浅浅,这次的事儿,也不能全怪你二哥,长公主要负很大责任,若非她挑唆,执意要拆了显之和晏明月的婚事,太后也不会赐婚。” 南宫浅浅诧异地尖叫:“长公主?我二哥跟晏明月的婚事,她干嘛非要横插一脚?” “对啊,长公主管得也太宽了。” 南宫大司徒咬牙切齿道,“让你二哥把两个全娶了,晏明月做大,苏棉棉名节有损委屈一点做小,事情就能圆满解决。皇后之位也还是属于浅浅你的。” 南宫浅浅深以为然。 把失去皇后之位的恨意,都转移到了长公主的身上。 “你也别灰心,为父瞧着,皇帝对你的诗句才华很有兴趣,对晏明月反而没什么兴趣。只要你得宠,生个皇子,就有机会当皇后。” “诗句?”南宫浅浅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你若是再做出那样的千古绝句,皇帝定然会垂青于你,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南宫大司徒对女儿信心满满。 南宫浅浅却慌了。 那句诗,根本不是她写的啊! 该怎么找更多的绝句,去讨谢玄宸的欢心呢? 诗是慕听雪那里流出来的,去长公主府找找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 “长公主殿下,运往西北密州的粮食三十万石粮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药物方面——” 户部郑侍郎恨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锦囊妙计来。 慕听雪应下:“抗疫药物明天就到位。” 密州距离摄政王打仗的北境很近,瘟疫就是北境流民传染过去的,特效药也只有她能搞到。 今晚就穿回现代进货四环素、多西环素、甲氧苄啶TMP。 老郑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全仰仗着殿下了!” 顿了下,又道,“对了,杨侍中邀请咱们户部所有官员,去参加他孙女的抓周宴,就在十日后,殿下您去么?” 慕听雪一愣:“杨侍中为什么邀请我们?” 还是邀请整个部门! 她跟那位门下省的一把手,没说过话,廷议的时候,他倒是投了自己一票。 “您忘啦?您刚给他儿子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的漕运工程款!” 老郑提醒道,“就是河道总督杨大人啊,沃野江漕运工程因为银钱拖欠,民工都被迫停工四个月了,那些工人三天两头去杨总督家里闹事,差点民工造反!” 慕听雪恍然大悟:“难怪廷议的时候,杨侍中会支持本公主裁员,原来是想让我快点凑齐工程款啊。” “之前陆大人在的时候,一味地拖延推诿,不肯给杨总督拨款子。杨侍中气坏了,故意称病请辞,说要致仕回乡。” 老郑表示,这种官场上的把戏我看多了,“长公主现在把工程款给了他儿子,杨侍中的病瞬间就好了,上朝的时候红光满面,健步如飞,也不提辞职的事儿了。” 慕听雪乐了,这姓杨的老登挺有意思。 “行,那就大家一起去。” 就当公司部门团建了。 老郑刚乐呵完,又惆怅了:“殿下,立后大典的七十万两,从哪儿弄啊?这批抗疫物资筹集完,户部太仓就剩下十万银子了。” “七十?!” “太后娘娘嫁给先帝的时候,就花费了七十万,其中五十万用在了典礼上,还有二十万两,给后宫嫔妃们打造头面首饰。” 老郑历经三朝,对这些很清楚,“更早的先懿德皇后,用了九十三万,更靡费。” 慕听雪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 古代皇帝结个婚,这么贵啊! “五十万的典礼钱我可以从私库支出,就当我这个姐姐给明月添的嫁妆。那二十万给后宫所有嫔妃打头面首饰的赏赐,可有什么名目?” 后宫目前都是先帝留下的嫔妃,而且大多是仇视晏家的,比如离太妃、苏太妃之类。 这岂不是相当于二十万给她们打新的头面首饰? “好像……没有什么名目。” “赏赐后妃,也讲究一个如典行赏。若是在典籍中找不到一个名目,为后宫嫔妃们定制头面首饰的钱就不该花。” 慕听雪不想当冤大头。 当务之急,充实国库才是正经。 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了桌子上摆着一套《本草纲目》,是国子监中央刻书坊的新刻本,装帧考究,印刷精良。 “对了,可以刻新书卖啊,传播知识,惠及万民。” 她每次回现代都会带几本书扔空间里。 最后,挑中了两本书——《人生必须要读的三千首古典诗词》《西游记》 国子监。 慕听雪把两本书,递给了老祭酒:“伍大人开工了,老规矩,刻书百万本发售全国普及,利润归国库。” 老祭酒翻了两页,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瑰宝!这是瑰宝啊!” 第162章 官场高情商话术 这两本书几页纸的“前言”、“出版说明”、“序”,已经被慕听雪给撕掉了。 就比如这本《西游记》,在一百一回内容之前,还有一则小编写的千字前言,说明了历史上玄奘法师的贡献,以及这本书对明嘉靖政治的讥讽,使用春秋笔法对官场的暗喻,还赞美了这本书的艺术价值以及对华夏民族的巨大贡献。 这些现代人自己加上去的内容,会给慕听雪带来麻烦。 《人生必须读的三千首古典诗词》,她也做了类似的处理,打开第一页直接就是古诗。 国子监老祭酒伍无忌越看越兴奋,觉得此二书问世,定然会如在沉寂已久的云煌文坛上,掀起巨滔狂浪。 “这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何其妙哉!” “妙!妙!绝了!这一首,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让老夫看看是何等人杰做出这般大作……明朝三大才子之首,杨慎。” 老祭酒困惑了,抬起头问道,“长公主殿下,明朝是什么朝代国家,老朽怎么从没听说过?” 慕听雪筹思片刻,装作一副同样不解的模样:“本公主也不知,这书是在一古老的山洞里偶然得之。” 不过,老祭酒的品味果真不俗啊。 杨慎的这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可是另外一本同样成书于明代的四大名著《三国演义》选为了开篇词。有多厉害,就不需要多赘述了。 老祭酒伍无忌扶了下老花镜:“古老山洞得之,如这等的,岂不是老天爷旨意?” “可能,来自于天朝。” 慕听雪指了指头顶的苍天,古人迷信,相信天人感应。 再说了,天朝可不就是我泱泱华夏,不算扯谎。 老祭酒眼眶都湿润了:“没错,这定是天上的国度。依下官之见,这本诗词应当列入国子监教学课本,让每一位监生背诵,由司业、监丞、教渝先生日日抽查。” 慕听雪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抱歉了古代的学生们,让你们的作业又增加了三千首诗词背诵。 我真的是为了充盈国库。 老祭酒作为云煌国的教育部长,决定把这瑰丽的文化薪火相传,用最快的速度普及下去:“百万本恐怕不够,不止中央书坊要加刻,地方官书局也不能懈怠。老夫为此书作序一篇,写明长公主殿下您为文学教化做出的杰出贡献。” 慕听雪作为户部尚书,在官场也混了段日子,已经知道该怎么说话,能让人觉得舒服妥帖。 她道:“一则是上天赐福,云煌之幸;二则是仰赖伍大人您刻书推广,本公主何功之有,撑死也就是个锦上添花。” 她是请老祭酒帮忙,也是既得利益者。 若是再放大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功劳,四处嚷嚷自己有多大贡献,对方反而会有心理压力。不如谦和圆润一些,放大对方的功劳,能让对方念着你的好。 毕竟,她是要和这位国子监祭酒长期稳定合作的。 果不其然,老祭酒听了她这话,眼睛都熠熠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觉得长公主这人能处。与她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官话吹捧。 刻书的事儿,慕听雪圆满地办成了。 她也接了娃儿,打道回府。 *。*。* 慕听雪在长公主府,有一个三进五楹的大书房,外头花木扶疏,里头古色古香,书案笔墨一应俱全。 为了不丢人,她每天都会抽出半个时辰练毛笔字。 要不然户部的咨文,她亲自执笔批示下去,字太丑了,也会成为六部九卿官员之中的笑话。 今儿练完了一小时的字。 “得穿回现代拿药了,西北密州的疫情不等人。再买点儿土豆种带过来。” 慕听雪四下里看了看,目光落定在梨花木橱柜里,一个翡翠凤穿牡丹瓶上,“就它了。” 每次回21世纪,她都会捎带一样古代的物件儿,去卖钱。没有RMB,没法大批量地购买物资。 “翡翠是个好东西,它形成需要上亿年,是不可再生资源。世界内具有开采规模的翡翠出产地只有缅甸,已经开采了那么多年,原料紧张,面临枯竭了。所以,翡翠越来越贵,内地市场也供不应求。” 她把一个翡翠凤穿牡丹瓶,和五根四百年份的野人参,装进了空间里。 晏芸非常够意思。 自从知道了她喜欢人参,每个月都会从秦家的铺子里,挑几根极品人参给她送府上来。 在晏泱的刻意谦让之下,芸姐也封了国夫人的诰命。 “她最近都没再找我去喝花酒点男模了。” 慕听雪嘀咕着,进入了与大书房相连的寝室,躺下之后,握紧了苍壁瓶。 一阵天旋地转,神国传送。 再次睁眼。 已经在21世纪的那栋公寓床上了。 密州瘟疫最要紧,所以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给上次那个制药厂的医药代表“龙哥”,打了个电话。 “二十万盒四环素,二十万盒多西环素,十万盒甲氧苄啶,跟上次一样。” “慕老板,您果真是我的财神爷,嘿嘿。您放心,货马上就能送到您的药店!”龙哥狂喜,这个月的销冠,又非他莫属了。 半小时后,慕听雪人已经在自家药店仓库门口了,货到付款。 这些治疗流行性斑疹伤寒的特效药,关上仓库的门,闭了监控,一应全部装入空间里。 她在药店仓库,看到了十箱子药妆美白补水霜。 找来了药师店员,问道:“怎么进了这么多化妆品啊?咱们不是药店么。” 店员笑着答道:“是林红主任的意思,店里这种药妆美白补水面霜,包装也巧是复古的木质盒,卖得特别好。客人们都觉得,有中药成分大制药厂生产,又是从正规大药店购买,安全不刺激,才六十块钱。” 慕听雪心道,我若在古代也开个店卖这个美白补水面霜,岂不美哉。 古代人涂抹的面脂,基本都是用天然提炼的油脂制成,用那种极肥的猪,提炼出来,可以防皲裂。 云煌国的女人,用的就是这种大猪油提炼的面脂膏,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香雪”。 因过于油腻,毛孔堵塞警告,痘痘粉刺闭口警告。 慕听雪联络了补水面霜的供货商,加订了五万瓶,送货上门。 售价六十,批发价是二十。 一个小时后,五万瓶面霜就被供货商用大货车拉来了。慕听雪付了一百万,货入仓库,又全扫到了玉瓶小空间里。 第163章 五千万美元翡翠凤穿牡丹 药店有个保险箱,是林老师设的,密码只有她们师徒知道。 专门为了储存之前从古代倒腾来的八根几百年野人参。 慕听雪又放了五根进去,拍了张照片、发了个信息,大致意思就是,您老看着办,是卖给医院老领导,或者卖给你们圈子里的官太太、富商,都可以。 这玩意儿,纯野生,还有四五百年药龄,当官的可喜欢了。 博士生导师林红,电话下一秒就来了,她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多亏了你的野山参,帮了大忙了。走通了上头的关系,我现在已经是副院长了。” 慕听雪一愣,随即笑道:“太好了,恭喜老师升迁!哈哈哈,您本身就资历深,医术过硬,在医疗行业又是出了名的人缘好,就算没有野人参,也绝对当得起市级三甲医院的副院长。” 这古代官场的语言技巧,放在现代,一样适用。 一番话夸得林红心里很是受用,四百年的野山参起没起关键性作用,她能不知道么?但,弱化了这一层,就加强了自己的专业权威性。 “小慕,你要不要考虑回医院科室工作?” 林红抛出了橄榄枝,她现在大权在握,之前的医闹事件也解决了,若是爱徒能够回来,定要手把手亲自带她。 慕听雪婉拒道:“多谢林老师,我志不在此。还是喜欢到处旅游四处看看,您把那么优质的药妆销售渠道拉进了药店里,营收直线上升,学生腰包鼓了已经不思进取、不想上班了。” 上班就不能回古代了。 又聊了一会儿,慕听雪挂了电话,开车去了S市的农贸花鸟市场。 这次的目标是——土豆。 古代不止没有番茄,也没有土豆,它又能当蔬菜又能做粮食,还能储存很久,能生长在干旱恶劣的环境中。最早是在南美洲发现的,明代晚期才传入华夏。 晏泱似乎是从白帝城府兵的屯兵制度里,得到了启发。 刚一回云都,就让镇北军去开垦城郊外的荒地去了,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士兵操练之余都去种地。 这土豆,就让镇北军种。 农贸市场。 慕听雪不喜欢总光顾同一家店,因为她两个世界倒腾货物的量实在是太大了,总在一个地方,容易引起注意。在现代,必须要低调行事。 所以,她没有去上次买番茄种子的蔬菜店。 换了一家方向完全相反,在农贸市场另一头的种子店——金梅马铃薯有限公司分店。 “这家好,专门卖土豆儿的。” 慕听雪进去之后,发现里头摆着各种土豆繁育品种,什么荷兰一号,什么安第斯王二号,什么高原迷你小土豆,什么紫薯王888,种类还挺多。 既批发土豆,又批发土豆种子,已经发芽的那种,买回家直接切块儿,种地里就行了。 “这土豆种怎么卖啊?” 慕听雪找到了老板。 老板看到了停在外头的厢式货车,猜到这位客人可能是要走大量,热情地笑了,露出一颗大金牙:“大于150千克,七元每千克;大于3000千克,五元每千克。我们店的优质土豆种都来自公司的繁育基地,苗后生长期八十天,亩产均八千斤,最高可达一万斤。浅黄皮黄肉,薯形特别美观。” 慕听雪:“……” 你们土豆都这么卷的么,还看颜值,讲究薯形美观。 对于身处乱世的古人来说,能吃上饱饭就很不容易了,哪个还在乎粮食蔬菜美不美观。 “您看看,要多少?”大金牙一脸期待。 “一亩地,需要多少土豆种?”慕听雪问道。 “120千克左右。”大金牙拿起一颗土豆种,解释道,“我们家的种薯,芽点多,而且很多已经出小芽了。土豆是切块做种,切的时候要保证每一块上都有小芽儿或芽点。” 慕听雪想了想,这土豆种太占地方了,不比番茄种子细小轻便量大。 空间一万立方米,药物和美白补水霜,用了不到十分之一左右。 “我要,够一万亩地种植的。” 第一年,先少种点儿吧,第二年就能让镇北军自己留种,培育芽点了。 大金牙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都兴奋地颤抖了起来:“您要1200吨的土豆种?” 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大生意了! 慕听雪点头:“能再优惠点儿么,我要的量可远远大于3000千克。” “给您四块五。”大金牙搓手手,“最低价了,低得不能再低。” “成交。” 慕听雪花了540万,买了一千二百吨土豆种子,分了好多趟,装大货车里运走。 其实也就装装样子,其实是运玉瓶空间里了。 *。*。* 药和土豆,花了近千万的巨款,也该去挣一点了。 慕听雪拿着那只有翡翠凤穿牡丹瓶,去了巨鼎国际拍卖行。 厉景修亲自接待,上了一壶密云龙茶:“慕小姐尝一尝,这种茶在宋明二朝可是皇室贡品。” 慕听雪有一种回到长公主府的错觉,长史景修给她泡茶,拿出一叠账册,开始絮叨她在外头买了多少的商铺、地皮,有多少官员登门送礼行贿被他挡了。 “谢谢。” 饮了一口茶汤,无甚滋味,很一般。 比母后栖凰宫的茶,差远了。可能现代环境污染严重,山不灵水不秀,科技化量产,已经没有古时候皇家贡品茶的好滋味儿了。 “慕小姐每次来,都是惊喜!上次的一整套二十四素女经春色盘,实在是令人惊艳!”厉景修很期待,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个神秘的木匣子。 慕听雪打开了木匣子:“你们收翡翠么?” 厉景修看到那翡翠凤穿牡丹瓶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喉咙像是哽住了,压抑不住狂乱的心跳,噗通噗通。 绿得像雨过天晴的冬青叶子,透明度极高,纹饰简约高贵。由一只凤凰微座底,凤头、身与瓶子融为一体;凤尾雕工极为精巧,用绘刻之法展现翎羽,匠心独运。瓶颈处,勾连云纹,瓶身饰花中牡丹,寓意有凤来仪、富贵吉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抚摸翡翠瓶身似轻抚爱人的皮肤:“水多。” 慕听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小子。 厉景修注意到她的眼神,红着脸轻咳了一声,赶忙解释道:“这是一句行话,代表水头足、水好,也称''''俏''''。指的是翡翠质地细嫩而通体透彻,光泽莹润凝重而不老。” 慕听雪笑道:“厉总您给估个价儿。” “翡翠色差一等,价高十倍。龙到处才有水。您这是极品翠!又是千年古董,皇室凤穿牡丹!拍卖底价怎么着也得五百万美元起,随便喊喊价都能到五千万美元!” 第164章 国之重器 “五千万美金?这么高。” 这个数字,超出了慕听雪心底的预估。 厉景修干脆捅开了说:“慕小姐应该是对翡翠这一行业不太了解。它易保存、易浓缩和转移资产。是顶尖巨佬们的最爱。” 慕听雪的心思,瞬间透亮。 原来如此。 妙就妙在“浓缩转移资产”这六个字上。 厉副总已经迫不及待了,“不如现在就开启一场直播网拍吧。” 慕听雪同意了:“可以。” 厉景修作为华夏第一拍卖师,且有一定的国际知名度,之前拍卖那幅三千万美元的《仙寿恒昌》图,直接令他火出了圈,现在某直播平台上已经拥有了百万级的粉丝量。 直播间在九层。 厉副总让秘书准备好了一应设备。 直播间名——【A级三分水翡翠凤穿牡丹瓶巨鼎国际网拍】 直播间刚一开,立刻就进来了一万人,而且以每秒大几千的速度,快速提升着。才三分钟,在线人数就已经超过了八十万。 3D立体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着拍卖品,旁边还标明了四个国家的货币价格,中英双字。 拍卖师还没说话,直播间的弹幕就已经疯狂。 :二分水的翡翠就已经是很优秀的玻璃种了,这翡翠瓶透明度竟然达到了三分水! :卧槽,我月薪三千,为什么推给我这么贵的直播间,系统真看得起我。 :绿得能捏出水来,。 :这个雕工五代十朝时期的古法,还是一件古董! :给水友们一套翡翠价值公式参考,一块翠若以1为标准,绿好的,价格变为2;雕工好的,则变为4;透明度好的,则变为40;造型特殊的,则变为80。厉副总这次拍的这只翠瓶,可直升80倍。 …… 拍卖师厉景修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迷人微笑:“编号1106kakai的拍品,翡翠凤穿牡丹瓶,距今一千一百年历史,起拍价five million dollars,五百万美元。此为高拍品,如果您要竞投,请使用您的高额竟牌。” 全球连线各大佬,以及大佬的代理们。竞拍开始! “T先生的六百万。”厉总顿了下,注意着各方竞投,“八百万,罗先生出价一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价?” “一千五百万,多谢B小姐的电话委托。一千八百万?谢谢T先生的追加,B小姐要不要再加一口?” “三千万!神秘的网络竞拍者。”厉总兴奋地抬起了手势,“还有再加几口的么?三千八百万,四千万……七千万?T先生,确定么?谢谢您的竞投。” 慕听雪都惊呆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预估的五千万,这就是巨佬的世界么? 巨佬的七千万,估计跟平民的七块钱也差不多。 “T先生,这只翡翠凤穿牡丹瓶属于你了!”厉总落锤,七千万美元成交。 *。*。* 慕听雪心满意足穿回了古代。 窗外,黑漆漆的,还不到子时。 “这时辰不太对啊。” 慕听雪从金玉牙床上坐了起来,前几次往返穿越,两个世界都是有时间差的,她每次穿回古代都是上午甚至中午了。 这次完全不同,她在现代待了五个小时,回来之后,也才过了两个多时辰。 “没有时间差了!难不成是晏泱送给我的那块玄璜玉璋,跟苍壁瓶融合了之后,产生的额外效果?”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 慕听雪坦然接受,没有时间差是好事,以后在现代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赶了,多呆个一天不成问题。 趁着夜黑风高,她把空间里的土豆和药品,转移到了公主府的巨大地下仓库里。 第二日。 她安排了人,让户部各司职部门的相关工作人员,把抗疫药品,给拉走了。 抗疫物资,包括两个部分,一是粮食三十万石,二是特效药五十万盒。 鉴于前任户部尚书陆昌的恶劣前科,二十万石赈灾粮从户部出发的时候,就剩下十万了,走出云都城门,就剩下五万了,经过各州县衙层层盘剥,最后灾民实际领到的只有一万。 血淋漓的二十分之一啊! 慕听雪找到了摄政王:“能不能调一支镇北军,亲自押送?” 云都前往密州,太遥远了,沿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衙门关口。 人性是不能考验的。 国之重器,在祀与戎。谁掌握军队谁才是真正有实权,任何政治斗争闹到最后都是兵戈之争! 慕听雪相信,唯有借着上柱国的军权威慑,才能真正原封不动的把这批物资,发到西北密州遭了瘟疫的灾民手里!沿途的贪官们,也只能眼馋,不敢像过去那般张开鲸口。 “当然可以。” 晏泱爽快地答应了,“那就让仁卿带一万镇北军,拿着本王的敕令,亲自押送抗疫物资前往密州。” 慕听雪敛眉凝神:“仁卿在北征的时候得过流行性斑疹伤寒,且已痊愈。他有经验,到了密州也知道该如何指挥密州百姓应对疫情,这样安排甚是妥帖。” 一个时辰之后。 慕听雪亲自来到云都城门口,给晏仁卿率领的那支军队送行。 曾经潇湘水云阁的漂亮琴师,如今已经是四品的镇北军中郎将,刀明枪亮,甲胄熠熠生辉,完全符合闺中女子梦想中骑白马执银枪的少将军形象。 弹琴?不,他没有风雅的气质。 他身上流淌着晏家将门的血,金戈铁马、烈酒誓师,才是他的追求。 “末将拜见长公主殿下。” 见到了慕听雪,晏仁卿的眼底涌起压抑不住的喜色,他翻身下马来迎。 她救了师父的命,亦救了自己的命。 他曾在师父面前发下毒誓,永远都不会悖逆她! 慕听雪统领户部,掌握着全国的财政,她当的是整个云煌国的掌柜,而不是一个家族、一个后宅的掌柜,如何当好这个掌柜,里头有很大的学问。 该清账的清账,该盘库的盘库,该催缴的催缴,该鼓励的鼓励。 就比如现在,她得好好鼓励负责抗疫物资押送的晏仁卿。 “仁卿啊,西北密州数万感染了瘟疫的百姓,就全仰仗着你押送的这批物资了。等你们抵达密州,估计患者人数已经互染激增到几十万。这趟差事你若办好了,就是惠及万民的天大功劳,你的影响力也会大大提升,朝廷定会论功行赏,让你风风光光加官进爵。” 政治家就是会拿未得到的利益,许诺给别人。 俗称,画大饼。 晏仁卿听闻此言,果真精神一振:“殿下放心,仁卿定不辱使命!五十万的特效药,路途中一盒也不会遗失,不让奸佞之人有机可乘!” 他是私生子,就算认祖归宗了,也不光彩,在云都贵族圈子里,依然会被其他世家子挖苦。 而堂兄晏泱的照顾提拔,又令许多人眼红嫉恨,四处嚼舌头讲他坏话,日子也不好过。 慕听雪满意了,她要的就是这个保证——药不遗失,四环素在黑市已经被炒到百两银子了。 第165章 论功行赏,树立威望 慕听雪给摄政王烧了一盘土豆肉丝。 “如何?”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因为晏泱已经一个人,把一大盘都吃光了,一根土豆丝儿都没剩下。菜汤泡了两碗大米饭。 “堪比八珍玉食。” 摄政王给出极高评价,“可做果腹之粮。” 他平时能干三大碗米饭,今日这一大盘土豆丝下去,竟然起到了类似粮食的效果。 慕听雪浅笑道:“它叫土豆,可以作为蔬菜,缺粮饥荒的时候也能当粮食吃,能少饿死很多人。而且耐储存,现在三月份播种,正合适。要不要考虑一下?” 摄政王心思透亮,哪能不懂她的意思:“我下令让开荒的镇北军大面积栽种。” 向公主的尖兵营学习,他在军中实行了军屯制度。 云都城郊外,多的是荒地、荒山,士兵们都去开荒了,已经开出了几十万亩地。 “我这儿的土豆种,只够种一万亩地的。” 慕听雪表示没有那么多,“但今年九月收成了,让他们自己留种,明年就能大面积普及土豆了。” 晏泱道:“第一年种的土豆,定能大赚。” 慕听雪取出一颗种薯,给他示范了一下:“你看,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保证每一块上有小芽儿,种地里就可以了。具体种植方法,我这儿有个薄薄的小册子,已经让国子监中央刻书局印了一千份,回头送去镇北军营中让分到土豆种的士兵学习即可。” 问题在于,这1200吨土豆种,足够种植一万亩地,怎么分配给五十万镇北军。 摄政王想了个绝妙的办法:“论功行赏。” 古时候,军队打赢了胜仗,论功行赏,都是按照人头计算的。你割下多少敌人的头颅,就给你多少赏赐。 晏泱找来了镇北军中负责授勋的小校,让他把这次北征将士们砍的人头数记录表,拿过来。 慕听雪很好奇,她也凑过去看。 好家伙,排名第一的就是孩子他爹,砍了三千三百个北屿军人头,其中有七个是敌方的将领。 “你是人屠吧。” “表妹谬赞了。”晏泱觉得挺自豪。 名单第一往下,那就是断崖式下跌,第二名秦昭意,四百个头;第三淳于定,三百个头;第四晏仁卿,也不赖,二百个头。 十名以后,基本上就没有过百的了。 百名之后,没有超过二十的。 再往后,就是个位数人头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的普通士兵来说,在战场上能杀一两个敌人还活着回来,已经很值得表扬了。毕竟,依照军法,一个头能兑换二两银子的赏。 慕听雪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指着名单记录表道:“不对啊,这个赵贵五个头,赏了十两银子;黑子也是五个头,他怎么没赏?表哥你军中赏罚不公平。” 授勋单上,有超过三分之一,都像这个黑子一样,只标注了头,没给赏钱。 晏泱解释道:“黑子是奴仆出身。” 那个把名单拿过来的小校,垂首道:“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奴籍士兵,跟其他士卒不享有同等待遇。” “战场杀敌生死之间,士兵性命都同样宝贵,一腔忠勇为国效力,怎么到了评定功勋的时候,又要分个出身贵贱了呢?要把公正贯彻到底,立什么功就受什么赏!” 慕听雪眉宇微蹙,语气凛然:“长此以往,搞区别化对待,这些十分骁勇仆人出身的士兵,就开始摆烂了,就不愿意卖命杀敌了,军队的总体战斗力也会下降。” 晏泱颇为震动。 她一针见血指出了军队赏罚制度中的弊端。 只是一直以来,云煌国各大军队,都是如此,把仆人出身的士兵,排除在论功行赏之外。 “好,那就依公主之言,把这些仆人出身士兵的赏银补上。” 摄政王采纳了长公主的意见,“按功劳分配土豆种,也把他们计算在内。” 慕听雪重新露出了笑容:“军饷不够,我给你支上。” 晏泱很感动,他知道她当国库财政的家,当得很艰难:“密州的抗疫物资发完,户部还有多余的太仓银么?你还得准备明月的立后大典,筹措东南水军军费。” 慕听雪一摆手,表示小意思:“我有独特的搞钱法子,别担心。” 三千首诗词和西游记,马上就能刻印出来了。 加起来应该能收个小一百万。 就这样,晏泱和慕听雪一起,去军营里给全体镇北军论功行赏,发人头赏银,发土豆种。 那一日,营内的欢呼雀跃声,如山响,如海潮。 “仆人也给赏钱?长公主殿下实在是太慷慨了!” “俺领到十两银子了,俺发财了,下次打仗,俺要再砍他十个球儿!” “这一麻袋什么豆的,咋种啊?大都督说种出来的粮食,老鼻子值钱了,收成之后卖了抵得上好几十个人头。” …… 慕听雪在军中的威望、影响力,也肉眼可见地蹭蹭上涨。 镇北军不再只认晏泱,他们也开始认长公主。 此刻的慕听雪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会对日后的她带来怎样的助力!正是靠着这慷慨的名声,和无意间立下的军中影响力,她才在外戚晏党被大清算的时候,保留了一定的军政力量,护住了家人亲友们。 *。*。* 崇医馆,改建完毕。 一共十层,每一层有三十间房,全部被慕听雪改造成了高考考场的样子。桌椅案几,一应备好。 医疗考公的试卷,她也出好了,密封着。 此刻,从全国各地而来的男女大夫们,都汇集至云都,没日没夜地温习医书备考。考试范围是划定好的,《本草纲目》《金匮要略》《伤寒杂病论》,就考这三本医学著作。 云都无不议论纷纷。 许多人不能接受让女医也参加考试,获得进入太医院、各官署医疗部任职的机会。 就在这个极度敏感的当口儿,三大书坊之一的水木轩,连天加夜赶印出了十万本开国孝文皇后所著的《女范内训》。 不要钱,摆在书坊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免费大赠送! 满大街都能看到有人拿着这本《女范内训》,指指点点地说教,而那些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考公、住在客栈里的女大夫,更是成了他们攻讦的对象。 “女范内训第一条,女子不得言政,这些女医竟然想做御医?不知羞耻!” “孝文皇后所著《女范内训》,讲述女子所应遵循的三从四德,她们应该全书背诵!” “万里迢迢赶来云都,谁知道她们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车马钱何处得来,懂的都懂。这样失了名节的女医,谁敢娶?反正我是不要。” 第166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离府。 “哈哈哈!贤弟此计甚妙!” 靖羽公离泛,抚掌而笑,“于市坊煽风点火,借一本《女范内训》散播对长公主不利的流言。” 印刷出书有官刻、家刻、坊刻。 国子监属于官刻,而水木轩,属于坊刻,离氏的产业之一。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馊主意,是礼部尚书离敬出的,他跟长公主卯着劲儿斗法,这回可算让他扳回一局:“依愚弟之见,先用开国孝文皇后的典籍,在云都城内造势,令谢清鸢处于舆情劣势;再令御史们和六科给事中,集体在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参她藐视祖宗,至纲常崩坏、女医乱仕!” 离泛一向觉得这个从弟年轻急躁,但此次,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谅那长公主也招架不住:“此计最妙之处,就在于开国孝文皇后,是长公主的直系血亲祖宗。身为皇家小辈,必须要依照祖宗法典,如典行事,她若在议政殿上当众强辩,不管理由多么漂亮、口才多么犀利,最终都逃不开一个藐视谢氏皇族老祖宗的不孝罪名!” 离敬畅快大笑:“不错!我朝以孝治天下,不孝是重罪,罪在不赦。” 再加上离家养的那些个言官,可是群狠角色,奉旨骂街,行使纠察之权。 骂人的技术那叫一个高超,不带脏字儿,引经据典,咬死了还不放。 “再把《女范内训》加印五十万本,达到云都城家家户户人手一册的地步。” “兄长,这会不会太烧钱了?刻书的纸张、油墨,可都不便宜。” “这是扳倒长公主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多花几十万两,也值得。” 国库空虚,与世家巨室何干? 离家照样富得流油。 他们宁可把银子和心思用在内斗上,用在党同伐异上,也绝不会花一分钱,用在实心办事、造福黎民上。 *。*。* 长公主府。 六折屏风后。 慕听雪亲自掌泡了一壶峨眉绿雪,清透的茶汤,散发着清香。 “长公主殿下,不好了!云都城七条最繁华的街上,好多人在造你的谣。” 长史景修一脸焦急地迈入书房,手里还捏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女范内训》,“声势如此浩大,定是有人蓄意策划。” 慕听雪头都没抬:“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她大致能猜到。 第一次医疗考公,男女皆可参加,在这个用封建教条锁喉女性的古代,必然会有一些墨守成规的顽固派,唾骂她,趁机煽动舆情。 做都做了,何必计较别人的看法。 景修完全无法淡定:“您看看,这是水木轩刻印的《女范内训》,到处免费送,属下不过是出门采办食物,路过玉衡街的时候,都被人硬塞了一本。” 慕听雪呷了一口峨眉绿雪:“发传单啊。” 好原始的舆论炒作手法。 “传……什么单?” 景长史很懵逼,此刻已是心乱如麻。 他只是景家一个近乎透明的庶子,父亲贵为吏部尚书,子嗣颇丰,有二十个儿子十个女儿。他原本一辈子最多在吏部混个芝麻小官,永远不可能出头。 但晏太后的一纸敕令,他摇身一变成了长公主府的长史。 整个世界都变了。 长公主权势之大,声明之显,影响力之深,叹为观止。 他成了凤凰尾巴上的一只小虾。昔日那些看不起他的兄弟们,纷纷主动跟他套近乎;甚至连父亲,都对他和颜悦色、关切有加了,求他的亲戚越来越多。 景修深知,这一切,都是主子带给他的。 他很努力的做好这份工作,帮她掌管内宅,尽可能地让她不为府里吃穿嚼用、闲花闲草的小事分心,专心于朝堂政事。 以前一些关于主子捕风捉影的流言,他尚能压的下;但这次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完全处理不了了。 慕听雪翻着那本据说是她的曾曾祖母孝文皇后,呕心沥血写下的垃圾玩意儿:“好家伙,第一条就是不允许女子干政。” 背后策划者,用心太险恶了。不仅仅是针对她,也在影射母后垂帘听政。 景修赶忙道:“这是孝文皇后,为了讨好高祖皇帝写的,主子您不必放在心上。” 慕听雪问道:“水木轩书坊,是哪家的产业?” 在华夏历史上,有很多朝代,皇后、妃嫔,为了讨好皇帝,为了帮助男性统治者更好的驯化女性,都会写下类似女诫、女则、女宪之类的东西。 她们像奴才一样,着急谄媚自己的男主子,写下这种毒害其他女子的东西。 寻求封建男统治阶级的认可,心甘情愿当既得利益者的马前卒。 当然,这些话慕听雪不会跟景修说,也不会拿到朝堂议政殿大肆宣扬。 “离家的铺子。” 景长史一脸担心,“主子您千万别动怒。六科给事中都是离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御史台十三道监察御史百来人,有三分之二都是离家的门生,真吵起来,那些言官岂肯轻饶?” 慕听雪点头:“依卿所言。” 她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骂得过学富五车的言官群体?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晏仁卿北征回来之后因为晋升得太快,被兵科给事中和巡城御史给欺负了。 随口一个典故,骂得可脏了。把他、师父寻音、母亲花魁红叶,全骂进去了。 关键,仁卿当时没听懂,以为对方夸他呢,还傻乐着请人家吃了一顿酒。 回头知道真相,直接气哭。 仁卿表弟尚且是在古代环境中熏陶出来的,有过目不忘之能,有一定的学识造诣,尚且都干不过言官群体;她一个接受现代白话教育的医科博士,更别想了。 “离家也真是的,有水木轩书坊这么好的知识传播平台,竟然浪费几十万两银子刻这么没营养的《女范内训》,还不如多印点诗词本、本草纲目呢,好歹也能对社会做点贡献。” 长公主叹气。 心里暗骂了一句:狗屎第一世家! 知道被针对了,她也得采取行动了。 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全国各地汇聚来考公的女医。不能让那群狗屎影响考生心态。 “云都最有名的旦角儿是谁?” “少姝。”景修暗自诧异,主子好这一口?俊美俏戏子。 “走,咱去梨园。” 第167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梨园。 跑堂的把一本紫色缎面儿花笺纸的曲目单,恭恭敬敬地奉了上来。 慕听雪都没听过,就随便点了一出《青杏子》:“让少姝姑娘来唱。” 跑堂的一愣:“客官,我们这儿没有少姝姑娘。” 景修尴尬地咳了一声。 两分钟后—— 台上的青衣正旦,身段极佳,高、白、瘦,那咿咿呀呀的一张口,一曲妙唱,宛如飞泉溅玉,堪称绝艺。 慕听雪申斥自家长史:“怎么没告诉我是个男的?” 名字听着明明是个妹子啊。 景修没回过神:“啊?主子不喜欢么?他是这儿最火的角儿,唱功绝,相貌好。云都的世家贵族、门阀官绅,家里办堂会,如果请了少姝到场登台,必定能引起一阵小轰动。” 慕听雪听明白了,就相当于是现代的顶流大明星。 富豪家里办宴会,请过来唱几首歌,活跃气氛,客人们会感到很开心。 “我的戏本子,女角儿唱比较好,男角儿不合适。我准备包几个特别火的女角儿,在云都七条最繁华的大街上,搭台子,唱她个十天半个月,引全城的人都来观看。” 这不巧了。 少姝刚唱完一曲,准备过来给点他的客人问个好,结果就听到了慕听雪嫌弃他的话。 这心高气傲的梨园顶流,他能忍? 当即就回怼道:“有什么戏本子,是我唱不了的?” “你还真唱不了。” 慕听雪从玉瓶空间里,取出了戏本子《花木兰》《秦良玉》《杨门女将》。 面对离党的舆论攻势,她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制造一个更大的舆论——邀请全城那些闲着没事儿干对女医考生指指点点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免费欣赏巾帼英雄系列戏曲。 拉最豪华的台,唱最好的戏,半个月不间断免费轮播。 少姝气呼呼地拿起戏本子,才看了两段儿,就被花木兰从军的戏文,给深深吸引了,他如痴如醉:“这个故事真好,我要唱。” 慕听雪摇头:“把你的师姐、师妹叫来。” 少姝急了:“我戏腔梨园第一!青衣、刀马旦,都能上!” 这么优秀的戏本子,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会产生怎样的轰动和追捧。简直是谁唱谁红! 慕听雪很坚持:“走开,我要妹子。” 这种巾帼英雄角色,如果不找女子来唱,让男人反串,那么宣传效果会大打折扣。 景修赶忙去找了梨园主,把女戏子都找来了,有名气的、没名气的,站了整整两排:“你们有福了。” 少姝一脸落寞。 看着这些平日里远没有自己红的师姐、师妹们,一个个欢呼雀跃着,拿到了那三个十分优秀的戏本子,分享着传看。 半个月的堂会,七个豪华戏台,这些女戏子都有上场机会,如果只一人出风头嗓子也唱毁了。 “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 “你会演猴子么。” “什么?” “就是扮演猴子的戏。” 慕听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从苍壁瓶空间里,又掏出了著名京剧猴戏:《花果山》、《水帘洞》、《闹龙宫》、《三打白骨精》《金钱豹》 当这位云都第一名角,首次接触到了西游的戏曲世界,他疯狂了! “说实话,我感觉你不太行,跟我心目中的美猴王差距太远了。” “小的可以剃光头唱唐僧!实在不行,金钱豹也可以。” *。*。* 长公主把云都排名前十的戏班,全都包了。 她看到了某个杂耍戏班里有一对父子,眉清目秀,目光炯炯有神,牵着一只猴儿。 “俺叫胡狲,这是俺儿子,胡狲子。今儿表演几套猴儿戏杂耍,给姑娘您乐呵乐呵。” 说着,拉开架势就表演了起来。 这对父子似猴儿,身手极为灵巧,而那只真正的猴儿也听父子俩的指挥,两人一猴凌空翻了好些个跟头。 翻完了跟头,又表演了一套猴子摘桃、一套舞刀弄棍的把式。 “好!” 慕听雪狂喜。 胡狲、胡狲子,得了二十两赏银,赶紧跪下给贵人磕头,感激得流下泪来。他们这种刷猴儿戏的,属于戏班子的最底层,平时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俺家乡,叫耍猴村,灾年好多村民都饿死了。俺家祖上五代都是耍猴儿戏的。” 猴王已就位。 云煌国最热闹、最繁华的天枢街、天璇街、天玑街、天权街、玉衡街、开阳街、摇光街最黄金地段,各搭起了宽敞的戏台,用最豪华的戏班名角阵容,唱起了堂会大戏。 吸引了无数的百姓、官员,甚至是那些勋贵世家子弟,前来观看。 天璇街表演三打白骨精,由胡狲父子主演。 看客已经不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问题了。很多人甚至爬到了两侧店铺的房顶上,脖子伸长似大鹅,挤得水泄不通过来看猴戏西游京剧曲目。 “你丫还在看《女范内训》?哪有猴子好看!走,哥几个看猴子去!” “上午是三打白骨精,下午是大闹天宫。这破书送给老子都不看。” “呜呜呜,气哭我了,为什么不相信悟空?唐僧太讨厌了,什么?唐僧是名角少姝唱的……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看少姝的戏了!” …… 才一天的功夫,水木轩书坊免费的《女范内训》,已经没人看了,发传单硬塞都送不掉的地步。 晦涩无聊的书,叽叽歪歪不知所云。 哪里比得上美猴王? 挤不进天璇街的人,去其他六条街,看《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秦良玉》,姐姐们唱的那叫一个豪情万丈,一折一折的戏文,环环相扣,荡气回肠。 给云都人一点小小的巾帼英雄震撼。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好个花木兰!” “杨门女将一门忠烈,壮哉!” …… 就这么连续看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健忘的云都人,已经忘记了《女范内训》是什么东西了。 他们沉迷于戏台,满脑子都是“吃俺老孙一棒”! 喷子?没的空。 医疗考公似乎也被云都人给遗忘了,那些来参加医疗考公的女大夫们,再也没有受到辱骂和骚扰。 一场危机,完美解决。 而拉戏台唱大戏,也起到了史无前例的广告效果。 国子监中央刻书局趁着这股热潮,连天加夜赶刻出来《西游记》百万本,刚一问世,就被美猴王的戏迷们抢购一空! 长公主的国库又进项了五十万银子。美滋滋。 离敬兄弟俩害人不成,反吃了个瘪,亏了五十万两银子,印了一堆送都送不掉的废纸。 “谢清鸢,我死也饶不得你!” 第168章 永不为奴 唱大戏舆论造势,取得了初步成功。 慕听雪作为领导,也有所表示,第三日晚上的时候,请这些倾情演绎巾帼英雄戏曲的姐姐妹妹们,以及表演猴戏的老少爷们儿,在天璇街的一家有名的酒楼搓了一顿。 席间传肴把盏。 “长公主殿下,兰娘得您提携,有机会唱《花木兰从军》。兰娘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子亦可有这般胆魄,心向往之。妾才疏艺浅,能从一个名声不显的小角儿,成了云都的名角,都是仰赖殿下的戏本子。” 此女姿容雅丽,正是天枢街上花木兰戏台的主唱,她施施然上前,因太过激动,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妾本属下九流行当,一伶人耳,心知不配侍殿下左右,但仍贱望能为奴为婢,效绵薄之力。” 其他十几个花旦。刀马旦、青衣,也纷纷跪下,主动投诚,表示愿做长公主府的伶人婢子。 众意切切。 慕听雪却当场拒绝了:“何必自我矮化,做他人奴婢?依本公主见之,诸位姐姐妹妹,并非什么下九流之人,而是民间戏曲艺术家。” 她坚持让女子唱这些巾帼英雄的曲目,并不是为了让她们感恩戴德来给自己当奴隶的! “长公主殿下,兰娘是自愿的……” “这不是你自不自愿的问题。”慕听雪打断了她,正色道,“本公主理会得你一片赤诚之心,但兰娘你可曾想过,你一旦做了长公主府的奴婢,就会堕入奴籍。将来你的儿女、你的子子孙孙,都是奴仆,他们在这世上不管做什么都低人一等,被当做牲口一样随意发卖,他们不能读书识字,就算参军打仗砍下了敌人的头颅,论功行赏都没有奴仆的份儿!” 兰娘被震慑在当场,脸色转白,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 她投身公主府内,实心做事报恩,或许能衣食无忧,但她的子子孙孙呢?也要永远入奴籍么? 慕听雪目光低垂,声音转而柔和了起来:“你们都起来吧,本公主怜惜诸位自幼入梨园,皆是苦命之人,我是想帮你们,而不是把你们推进另一个深渊。” 就连跟了她很久的鸳鸯、青鸟,她也都做主帮她们脱了奴籍。在名义上,鸳鸯和青鸟是长公主府的属臣,担“司闺”“司丞”管家之职,虽只有八品,但也是正经入了册的女官。 多几个忠心的奴籍婢女,并不能让她有任何的成就感。 “还有半个月的戏要唱,需仰赖你们。” 慕听雪抬了下手,“略备薄仪,赐予各位。” 在场的每一个唱戏的姐妹,都得到了一套制作考究的丝绸衣裳,十两银子,以及一瓶美白补水面霜。 收揽人心的事儿,是必要的。 兰娘她们拿到了赏赐,一个个喜笑颜开。 “这是什么?”一嗓音娇媚的青衣,拧开了药妆美白补水面霜的木质盒子,看着里头白嫩嫩的柔软膏体,“味道真好闻,有点儿像敷面的香雪。” 众女子纷纷试了一下,轻轻一小块,涂抹在手背、脸颊上,水水润润,一推就开。 “好滋润啊!这可比香雪好太多了。” “可不,香雪敷面之后,一整天脸都油光光的,像刷了一层猪油。” “长公主殿下赏的,肯定是宫里贵人用来敷面的好物,这是抬举姐妹们。” 化妆品的吸引力,对于这些妙龄女子来说,是致命的。 大家一边吃席,一边如雀儿叽叽喳喳热烈地讨论着胭脂水粉香膏。 *。*。* 吃完了席。 慕听雪打轿回府。 刚一进门,就看到青鸟迎了上来,帮她披上一九凤翔舞的披肩:“殿下,夜里春寒,仔细着受凉。” 慕听雪进了书房,青鸟又端上来一盘冰糖酥,一盘蜜汁罗汉果点心。 “今日,府里有发生什么事么?” 她拈起一块冰糖酥,还是熟悉的好味道。 “有十几位命妇前来府中拜望,但由于主子您不在,属下用巧克力、椰果糖招待了她们。” “十几位?”慕听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公侯勋贵的家属,是组团来她家里串门子的么。 青年点头:“今儿还算少的,昨儿前儿都有二十多。” 慕听雪表示:“辛苦你了,我这一阵子比较忙,顾不上家里。” 忙着医疗考公,忙着跟离家斗法。 “属下算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是景长史,他接待男客,每日前来长公主府拜望的大小朝廷官员才是真的络绎不绝,少说百来人,很多都是想走殿下您的门路,行贿以求幸进。” 青鸟眼底闪过一抹鄙夷,“光是打发这群溜须拍马之人,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嘴皮子。” 慕听雪心里透亮,若她只是一个花瓶长公主,徒有皇家虚名,毫无实权,这些人是决计不会上门的。 “给你们涨一倍俸禄,如再遇此等,直接闭门谢客。” “多谢主子!” 青鸟欢喜,“对了,还有一事,南宫家的嫡小姐,下个月就要晋升为贵妃娘娘的那位,已经连续三日来府上拜望了,殿下可要见她一见?” 慕听雪诧异:“南宫浅浅?她来干什么。” 一准没安好心。 青鸟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和南宫嫡小姐交恶,她只当南宫嫡小姐是主子未来的弟媳,想要搞好姑嫂关系,故而才来频繁走动。 “属下不知,不过南宫嫡小姐很和善,每次来都带了伴手礼。今儿来拜望的时候,恰巧在花厅中碰到了临帖练字的无涯少爷,她还亲自指点了少爷的书法。” 慕听雪淡淡地“哦”了一声:“把无涯叫来。” 蓄意接近她儿子,必须要盘问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须臾之后。 谢无涯打着哈欠,眼神迷离,刚做完作业,洗漱完毕准备睡了,结果被青鸟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娘亲——” “今日南宫浅浅来府上,教你书法了?”慕听雪直奔主题。 “嗯。”涯宝乖巧地点了点头,“不过儿子觉着她的簪花小楷太柔了,没有娘亲给儿子的瘦金体字帖铁划银钩、恢弘洒脱,每个字皆有法势。” 慕听雪琢磨着他的话,很快,就发现了关键:“字帖!” 为了户部工作需要,她苦练毛笔字。 字帖是从现代某宝买的。 二百块钱,加上赠品,一共七八十本,包括《上林赋全篇字帖》《诗词瘦金体》《佛经十六本行草》《名家散文练字帖》《30天行草基础教程》《道德经字帖成人》…… 众所周知,练字都是从描摹开始的。这些某宝买的字帖,她根本写不完,儿子在国子监蒙学部上学,也需要练一手好字,就各拿了十本给泽宝、涯宝。 “涯宝,你告诉娘亲,下午练的是什么字帖?” “三十天宋词瘦金体速成帖。”涯宝有些迷茫,“娘,我三十天真的能写出一手好字么?” “那是无良商家的营销话术,不要当真。练字没有捷径。” “儿子受教了。”谢无涯煞有介事地点头,“对了,那位南宫阿姨,似乎很想要字帖,要用鸡卵一样大的夜明珠跟我换。” 聊到这儿,慕听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你跟她换了么?” “没有,娘亲给的东西,是最好的!” 第169章 我中摄政王之计也 每逢三、六、九日,举行大朝会。 就是所谓的,皇帝上早朝。 云都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之后,文臣从东边,武臣从西边,登上台阶入金銮殿,行叩拜大礼,参与大朝会议政。 四品以下的,在殿外排队站着。 低品级官员如果要参奏,需得舞拜——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得跳舞进来,叩拜后,再跳舞出去。以表达对天子的尊敬。 慕听雪搞定了城内舆论风波;但是朝堂上,依然有一场恶斗! “启禀陛下,微臣有本,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长公主殿下主持医疗考公,却让男女大夫,同室参加考核,实在是伤风败俗,玷污云都风气。微臣斗胆恳请,撤销女医参考权利,遣回原籍。” 慕听雪本来是该生气的。 但,当她看到这个四十来岁的八品监察御史,骂完之后,直接原地尬舞,顿时忍不住乐了。 谢玄宸熬夜看了一宿的小说,这会儿正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耷拉着眼皮:“哦?” 朕昨晚看到哪一回了? 对了,是第二十六回,镇元仙赶捉取经僧,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好想快点下班,回去接着看小说。 慕听雪出言辩驳:“臣冤枉,臣不过是包了几个戏班子,让他们在云都城免费巡演西游猴戏,丰富百姓的精神娱乐生活,提高他们的文艺素养,怎么就成了玷污云都风气了?” 一说起这个,小皇帝可就不困了。 谢玄宸目光灼灼地看过来:“皇姐此举甚妙,依朕之见,西游乃是一部文学著作。真羡慕云都百姓们,闲暇时分,还能欣赏西游戏曲。” 他也想看。 慕听雪见少年天子成功被她带歪,哈哈一笑:“陛下若喜欢,臣让演猴戏的戏班子,入宫来给您唱一段儿。” 谢玄宸大喜:“就依皇姐所言。” 慕听雪趁机道:“臣真的没有玷污云都的风气,这位监察御史大人所奏不实,医疗考公的崇医馆,男女并不同席,第一层至第七层都是男考生,上面三层才是女医考试的教室。” 离党气得肝疼,这御史,是他们试探的过河卒。 结果可倒好,失败了。 那名八品监察御史,只能尬舞着出殿去。 晏太后颇为不悦:“医疗考公之事,年前就已经议定,尔等为何此时又跳出来兴风作浪?” 她这几天,驳回了至少五十本弹劾女儿的折子。 兵科给事中,头很铁,太后动怒了,他也要迎着怒气,急流勇上,跪下高声道: “启奏太后娘娘,仆非兴风作浪,女医入仕则纲常崩坏,法令不行,若不稍加扼制,恐后果不堪设想。昔开国孝文皇后,曾撰有《女范内训》十卷,长公主殿下此番作为,有悖孝文皇后祖训,是为不孝。伏乞圣裁!” 晏太后黑了脸:“有眼无珠,清鸢最是孝顺!哀家看尔等皆是狂犬吠日!” 女儿孝不孝顺? 她这个当娘的能不知道么。 礼部尚书离敬高举手中笏板:“太后娘娘,兵科给事中高大人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冒犯之意,万望息怒。且,长公主殿下不尊祖宗法典,是事实……” “若论祖宗法典。” 龙墀之上,坐在紫檀尊椅上的摄政王,目光凛冽地扫了过来,仿佛能看穿人的肺腑,“云煌开国高祖皇帝,曾立下禁令,为避免内外串通,内宫太监,不得与三品以上大臣单独见面。昨日午时,离大人与司礼监李公公,于浮言茶楼三层一清幽静室密会长达两个时辰。你们在偷偷密谋些什么?” 离敬勃然变色。 他被摄政王的人跟踪了? 晏泱冷冷申斥道:“离大人一个藐视高祖皇帝法典,破坏纲常之人,有什么资格当堂指责长公主?!” 离敬冷汗涔涔,声音都结巴了:“这……见内廷太监的官员,又不止下官一个,是李公公主动约我的,只是老乡喝个茶而已。高祖皇帝立下的禁令,已过了两百六十年,日渐松弛;就像高祖皇帝还下过禁令不许宦官参政,否则就处以剥皮之刑,可从一百多年前我朝就已经有了东厂监察百官,禁令不再适用……” “礼部尚书说的没错,日渐松弛。” 晏泱死死地盯着他,“就算是祖宗法典禁令,也有不再适用的情况。孝文皇后所著的那本书,亦是如此!” 满朝哗然。 尤其是离党,摄政王真是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离敬面色沉痛,捶胸顿足:“我中摄政王之计也。” 不知道怎么就掉进圈套里了,最终还得出个《女范内训》不再适用的结论。若他执意要说长公主有藐视祖宗法典的罪,那么他也同罪! 更可怕的是,按照高祖禁令,内外臣暗私通是要抄家流放砍头的。 慕听雪目光灼灼,盯着晏泱。 好厉害。 竟然吵赢了! 她从没奢望,能吵赢那些唾液系统非常发达、穷追猛打的言官。毕竟这是封建社会,一应教条纲常对女子都十分不利,还有孝文皇后这位老祖宗像山一样压在头顶上。她改革医疗考公制度,甚至允许女医通过考试当御医,本就是逆天而行,极不占理的。 结果晏泱愣是给离党挖了个坑,帮她把“山”给移开了。 如果她没猜错,那位私通外臣的公公,也是摄政王安排的。 晏泱感受到了她灼热崇拜的目光,顿时心如擂鼓,狼血沸腾,耳根都红了。被孩子娘这样看着,真是太满足了,比攻克敌方五十座城池还有成就感。 她,是不是也开始心悦本王了? 第170章 劝谏母后 慕听雪的确是挺喜欢摄政王的。 此次事件能够解决,晏泱功不可没。 这个男人,是军事将才,同时,也拥有大谋略。他竟然能想到,从“太监”这么个刁钻的切入口,做了个局儿,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开国高祖皇帝,禁止太监干政,可现在有了东厂,东厂可是直接服务于皇权的侦查刑治特务机构。 东厂它不干政么?它不违背高祖禁令么? 同样的,开国孝文皇后,写书禁止女子言政,可晏太后以皇帝年幼需要母亲监管为由光明正大的垂帘听政,长公主也搞出了女医入仕。 说白了,这些禁令在当下国情之下,都“不适用”了! 高祖皇帝的禁令都松弛无效了,先例已开,你孝文皇后的一本破书,又算得什么? 慕听雪并不是第一个破坏禁令的。 第一根出头的椽子,是母后。 母后作为第一位垂帘听政太后,就像一块坚实的盾牌,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挡掉了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伤害。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慕听雪感激的目光,从摄政王身上,转移到了右边珠帘后的亲妈身上。 果然还是妈咪最好了。 晏泱挺直了脊背,身子往右边挪了挪。 她……怎么不看本王了? 快乐总是短暂的,那种令他沉醉、令他极度满足的灼热崇拜注视,消失了。 表妹在看谁? 晏泱的脸色一瞬间阴郁了下来,他往立在右边的官员身上,冷冷扫了过去,略过了老头子,看到了左金吾卫大将军靖羽公世子离渊、北境总兵秦川侯世子秦昭意、东南总兵神威侯世子苏子修、兵部侍郎太岳伯世子高崇彦…… 这几个出身显赫、容貌英俊,身居高位的年轻勋贵,同时打了个寒颤。 邪了门了,他们什么也没干啊,究竟怎么惹到摄政王了? 离渊不冤,毕竟他向长公主求过亲。 秦昭意很冤,他表示我和小舅妈,只是纯洁的亲情啊! 苏子修简直是窦娥六月飘雪,他发誓,他一句话都没跟长公主说过,虽然他一直很想找机会去户部窜门子,找长公主多要点东南水军的军饷。 高崇彦忐忑,摄政王该不会因为我叔叔兵科給事中高显弹劾长公主,迁怒想杀了我吧。 大朝会在少年天子谢玄宸的一声“散朝”中,结束了。 几位青年才俊,在摄政王堪称恫吓的逼视下,一溜烟逃离了金銮殿,跑得比兔子还快。 *。*。* 大朝会之后,慕听雪去户部上班,处理堆积如山的文扎案牍。 一直忙到傍晚。 她才忙完,决定去母后宫里蹭个饭。 然而。 慕听雪一进入栖凰宫东暖阁,满脸怒容的母后正在批折子。 御案上已经批好了三四十本,左边还有二十来本没批。 母后拿朱笔的架势,不像是在批折子,更像是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的砍人。 “怎么了?” 慕听雪走过去,关切地问了一句。 晏太后见女儿来了,不忿道:“三天,弹劾你的折子一共七十八封!那么多屎盆子硬往你头上扣,一群奸臣,哀家要严惩他们!” 慕听雪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言官们骂她的奏折。 母后刷刷刷,朱批了一行字——“览,驳回,着发配三千里塞外充军。” 慕听雪又挨个看,右边已经批好的那一叠,母后批示的都是: “览,驳回,着廷杖二百。” “览,驳回,着秋后问斩。” “览,驳回,着即刻抄家,下昭狱。” …… 这些折子,无一例外被晏太后驳回,惩罚这些上折子言官的手段,可谓是五花八门,流放、贬谪、下狱、削籍、廷杖、砍头,应有尽有。 慕听雪出言提醒:“历朝历代,都有个传统——不杀言官。他们的职责就是提意见,奉旨骂人。而且女医入仕的事儿,今日大朝会已解决,实在不适合再用重典极刑。” 晏太后哪里肯依:“他们骂你骂得那么难听,凭什么不杀。就是要狠狠严惩他们,让他们知道厉害!” 慕听雪知道,母后是护女心切。 但——国家政事,并非家事,不可感情用事。 “母后如果狠狠严惩,不管是抄家、砍头、削籍、发配、绞刑,表面上看是让他们知道您的厉害,教训了他们,可实际上,却是成全了他们。” “成全?” 晏太后批折子的朱笔顿住,很是困惑,“何来成全之说,难不成他们故意找死么。” “没错。”慕听雪点头,眼神锐利,“这些御史、給事中,他们十分渴望母后的严惩,他们明知道折子的内容会惹得母后狂怒,不惜找死也要上奏。因为这些言官心里很清楚,唯有如此,才能一夜成名!誉满天下!” 晏太后,愣住了。 慕听雪继续劝道:“母后您清醒一点,他们是在利用你啊,好成全自己的清流直名!一个七八品的监察御史,注定做不出什么利国利民的辉煌政绩,他们唯一成名的方式,就是让一个昏庸的君主因不纳谏而重重惩罚、甚至杀了他们。” 晏太后惊出一身冷汗:“清鸢言之有理。” 她差点就落个昏庸的千古骂名。 慕听雪取过一支笔,帮母后把那些严惩的朱批,全部划掉,改成了一些领导表扬下属的假大空话。 “就连右相舅舅,他勤勤恳恳在尚书省干一辈子的宰相,可能在后世史书上最多留下几个字。而那些言官,一旦被母后所杀,就会在史册上单开出挣臣列传,大书特书,大夸特夸,流芳百世;若是他们侥幸没死,还命硬地活到了几十年之后,新君为他们翻了案,他们还能成为天下尊崇的直臣,一道诏令就能青云直上位列九卿!” 对此,晏太后的评价是,两个字——“恶心。” 慕听雪表示赞同:“一副为国家为天下的清流嘴脸,也不过就是一群怀私心以邀直名的奸滑之辈罢了。” 晏太后一声叹息,她没想到,女儿竟看得这般透彻:“那该怎么办?” “不要搭理他们,也不要被这群狂吠的恶犬左右情绪,就是最好的对策。” 第171章 恳请姑母赐婚 慕听雪想要帮助母后挽回一些名声和影响力:“下个月就要立后了,这是举国同庆的事儿。母后不妨趁此机会,宣布大平冤狱,先帝因大兴土木、广建佛寺把国库都挥霍空了,当时很多臣子进谏忠言,反遭厄运被下了昭狱。母后不妨替他们平反,若是已经被先帝处死,就追封官职和谥号;若是还活着,就从牢里放出来,官复原职。” 晏太后没有说话,她的眼里汹涌着惊讶、喜悦、欣慰。 这就是她晏雅的女儿! 胸中有丘壑,腹内可容得下高山大川。 “其实,在六年前先帝龙驭上宾的时候,母后就应该立刻大平冤狱的。那样就能赢得更多的支持,并获得一个仁爱的名声。” 慕听雪并不想称呼那个人为父皇,“先帝并不是什么仁君,他一意崇佛,挥霍空了国家财政,搜刮百姓予取予求、敲肝吸髓。只要母后您做与他相反的事,就能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知道,您和先帝是不一样的,您比先帝强。” 晏太后激动无比:“的确是个好法子,依你所言。” 她憎恨先帝。 尽管他们名义上是夫妻,还有个女儿。但先帝杀了她娘家太多亲人了,还对女儿不闻不问。 只要一想到能压过那个死人一头,她就抑制不住地兴奋。 “离党是先帝的坚定拥护者,一味纵容先帝暴政。那些被关押冤狱的罪臣,大多跟离党不是一路的。”慕听雪分析道,“女儿查过了,其中有不少都是认真实干的有志之士,官职高的有两位,一个是门下侍郎王初,覃岭王丁忧守孝回封地了,门下侍郎的位置正好空出来,可让王大人官复原职;另一位是密州刺史宗元直,现密州刺史因感染瘟疫死亡,正好让宗政元直带着一批崇医馆医疗考公的大夫,前往密州上任抗疫。” 晏太后听她一席话,只觉振聋发聩:“是哀家疏忽了,这些的确都是可用之人。若是早六年听到清鸢的建议该有多好!” 门下省一直被覃岭王一派控制着,杨侍中又是个好好先生不管事,若是六年前就把蒙受冤狱的王初给捞出来,让他为自己所用,此刻门下省肯定是另外一番局面。 “现在也不晚。” 慕听雪抓住了母后的手,“儿臣听闻,七年前有一位七品小县令,弄得一身鲜血淋漓,冒死上了一道《十九罪谏》,列举了先帝十九项大罪!” 一提起这个,晏太后就乐了,幸灾乐祸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先帝看了《十九罪谏》直接气得当堂吐血,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 慕听雪双眸发亮:“还活着么?” “应该还在昭狱里。” 晏太后笑道,“哀家记得清楚,那个小县令,原本是个种地的农民,自学成才,因文章写得特别好,他大着胆子拦街献书,靖羽公离泛赏识其才华,就收为门生,给了个县令芝麻官。结果闹出那等事,离家忙不迭与其撇清关系。” 慕听雪道:“这个小县令也可以用,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可作打鬼的钟馗。” 晏太后觉得在用人方面,女儿很有见地。 “好一个打鬼的钟馗!”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东暖阁门口传来。 慕听雪抬起头,发现晏泱环胸斜倚在门边,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晏太后见到他,也眉开眼笑起来:“你听听,清鸢帮哀家出谋划策呢,若依她之计策行事,何愁不兴?” 晏泱眸光深深:“姑母说得没错,表妹乃明主。” 从长公主劝谏姑母不要处罚言官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东暖阁外的回廊上了。 她那些振朝纲、笼人心的法子,就是他听了也禁不住心中暗暗叫好。 都是能真正帮助姑母提升在朝野内外影响力的良策啊! 他早知道她慧敏才高,却不知她竟是个天生的弄权好手,知人善用到这般地步。 晏太后并没有听出来晏泱口中“明主”的深意,也不知道这两人早就通过气了,太后左手拉一个,右手拉一个:“有你们俩在,哀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像是一家三口。 晏泱心思浮动,想起在大朝会上听雪看他的炽热崇拜眼神,不若趁此机会,向太后姑母提出…… “既大平冤狱,母后不妨做得更彻底一些。” 慕听雪显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心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批,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帮妈咪提升威望,“先帝登基之前,罪太子、吴王谋反,两败俱伤,当时大清算被株连的足足有两万多人,不如,为这二位也一并平反,追罪太子为灵太子,昔日东宫一系列署僚旧臣,恢复名誉,尤其是开国功臣兰陵侯萧氏的后代,务必为其昭雪。” 晏泱的思路被打断。 他立刻明白过来,长公主是为了白帝城中,那位法愿和尚,罪太子太师萧望之。 晏太后微微蹙眉:“给罪太子平反?这……罪太子的东宫旧臣,可是十分敌视先帝和晏氏的。” 慕听雪道:“您为罪太子平反,那些幸存者会感激您,还能彰显您广阔的胸襟。” 晏太后神色挣扎,已有些心动。 慕听雪再接再厉:“昔日,先帝曾欲拉拢前中书令萧望之,可先帝太吝啬了,不仅没有为萧望之的徒弟罪太子恢复名誉,更没有为兰陵萧氏昭雪,拉拢失败是必然。若这些您能做到,您猜,萧望之会作何反应?” 这番话,深深戳中了晏太后。 先帝没有做到的事,她能做到,那该是何等畅快! 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报复么? “中书令一职,悬空多年,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南宫大司徒一直觊觎此位,多次来求哀家,都被哀家给糊弄过去了。若是萧望之愿意回朝,重任此职,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他昔日在位时政绩斐然,倒是个不折不扣的能人。” “萧望之就在白帝城,女儿前番已经见过他了。” 慕听雪正色道,“他不一定愿意为我们效力,但,我们首先得把态度和诚意拿出来,该平反的平反,该赦免的赦免。良禽择木而栖,良臣亦择明主。” 母女俩就此事,又商议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 晏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摄政王平日来栖凰宫,一般都是有事儿。 今儿,他好像还没说是什么事儿。 “晏泱。” “在。” “你可有什么事儿,要哀家帮忙?” “有。” “但言无妨!” “恳请姑母赐婚,把长公主下嫁给臣。” 第172章 驸马之位 求亲? 晏太后动容,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她早已是云烟过眼风雨不惊,此番还是难以抑制地狂喜! 好啊! 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么? 一个是她最疼爱的独女,一个是她最看重的侄子,无论是从身份、感情、相貌、地位哪一方面来看,都是绝配! 清鸢四五岁的时候,她就已经透露出强烈的意愿,希望女儿嫁回晏家。 现在清鸢二十二岁了,膝下有二子,皆是与晏泱所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离奇,但结果是好的啊,而且晏泱明显对女儿非常上心,北征胜了不回来,跑去找女儿,二人一起回云都不过十来天,晏泱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尚主。 晏太后笑容可掬,眼角纹都愉快地舒展开了:“哀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云煌最尊贵的女子,虽说婚姻大事赖父母之命,但哀家不想擅专。” 她满意是没错啊,但她并不是一个不晓事、不知理的母亲。 以女儿今时今日的影响力,完全有资格,决定让谁做长公主驸马! 摄政王心如沸鼎:“姑母所言极是。” 他听懂了姑母的言外之意,她老人家已经默许,长辈这关算是过了。主要还是看孩子娘点不点头。 慕听雪脑子“轰”的一下,懵在那儿。 咱们不是在商量国事么,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一下子跳到了家事? 还是她的婚姻大事! 晏泱目光灼灼、殷切忐忑地凝望着她,母后亦是喜不自胜、一脸期待地瞅着她。 慕听雪在这两道目光之下,顿时焦灼了起来。 点头么? 这个男人,是他两个孩儿的亲爹,道理上,让他做长公主驸马,给两个萌宝一个完整的家,是个不错的选择;情分上,两人也携手经历了不少事情,晏泱数次救她于危难,刚才还在大朝会上帮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她也不是没有心动的感觉。 他脸长得好,情绪稳定。是个经世柄国之才,亦是骁勇将星。 除了年长自己几岁,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 “清鸢,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着急。”晏太后十分体恤女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回去之后好好考虑,七日之后,再给明确答复。” 慕听雪偷偷松了口气:“嗯。” 还是妈咪好,给个缓冲。 晏泱却更忐忑了,有一种即刻处斩,变成了死缓的感觉,这七日恐怕要彻夜难眠了。 晏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若是这桩好事成了,哀家就让司天监择吉日,中书草诏,三书六礼,定下婚期昭告天下。” 晏泱越发确定,姑母跟他是同一阵营的。 悬着的心略感安慰。 天色已暮,二人不好继续在晏太后这儿逗留,就告辞离宫。 晏泱亲自送慕听雪回家。 长公主府门口。 他依依不舍,一副并不想走的样子,站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能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清幽体香,与淡淡的药香味儿混在一起,他只感觉一阵心旌摇动。 明明是春寒之夜,上柱国却觉得热烘烘难以自持,看着她朱色的樱唇,眼神禁不住幽暗了起来。 “明日杨侍中孙女的抓周宴,一起去么?” 慕听雪发出了邀请。 自从白帝城回来,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忙得脚不沾地。各种应酬也是不断。 上柱国声音低沉沙哑:“杨侍中很少给晏家人发请帖。” 可恼! 难得表妹主动邀请,甜蜜约会。 他却没有请帖。 慕听雪有些诧异:“晏家跟杨侍中有仇?杨大人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啊,怎么结上怨的。” 晏泱道:“杨家和崔家有百年世仇,我娘姓崔,大姐也嫁给了崔家这一代的掌舵人。” 慕听雪恍然大悟:“难怪前任户部尚书陆昌,怎么也不肯给杨总督拨漕运工程款,分明故意刁难。不过,漕运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一等大事,在这上面使绊子发泄私怨未免……” 晏泱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温声道:“抱歉,是我御下不严。” 慕听雪并没有抗拒他亲密的小动作。 “两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明儿你还是随我一起去吧,给他孙女儿准备点礼物。” 杨氏非但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家,相反,这对父子,一个是官场资历很老的好人,一个是实心办事的水利专家。 而且,云都大部分的世家,都只会给嫡系孙子大摆周岁宴,杨侍中却一视同仁,给小孙女也摆了抓周宴,这在重男轻女的古代是很难得的。 “没有请帖,以什么身份去?” “我儿子的亲爹。” *。*。* 云都有一条大运河。 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 而沿着城外那一段水域两边,建造了几十座私家园林、豪宅,基本都是朝中大官、勋贵皇亲的产业。 这些名园,无一不是小桥流水,玉树繁花。 其中,有一处名曰“瀚海阁”,乃杨氏产业。 杨家小孙女的抓周宴就在这儿举行。提前十日就已广发请帖,户部的官员都收到了,由于户部老大长公主要来,底下的员工也都纷纷来了,像是整个部门搞团建,场面颇为壮观。 杨总督于名园门口亲自接待。 “童大人,里面快请。” “离世子,别来无恙。” “南宫大司徒,幸会。南宫小姐,久仰才名。” 杨总督对南宫父女的态度,算不上多么热络,但也不失礼数。 杨霖这人,是个学究,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个搞学术的科学家,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水利工程上。他从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比如人际关系交往、结党钻营上,花费一星半点的功夫。 所以,今天来参加他小女儿抓周宴的客人,不管官多大、官多小,他都一视同仁。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打破了这种浮于表面的客套寒暄。 这个人,就是长公主! 慕听雪牵着儿子,提着礼物,刚一出现,立刻就得到了杨总督极为热情的迎接。哎呀,那个架势,就好像是看到了拯救全家百来口性命的大恩人,看到了再生父母。 杨霖的眼眶当时就红了,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长公主玉驾亲临……殿下您能来……杨家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第173章 万人迷 “若非殿下及时拨了四十万两,漕运工程会无休止地拖下去,民工一直闹事,下官……下官怕是要以身殉职了。” 杨霖想起自己这大半年的痛苦,眼泪掉下来,“那个陆昌,肚子里憋着王八阴着坏。都已经激起民变了,他还搞内斗,就是不给工程款,不止把老杨家往死里逼,也是把数万民工往死里逼!” 慕听雪很同情他:“杨大人日夜兢兢,乃忠心实干之臣。” 正因如此,在拿到了《西游记》销书的五十万两银子利润之后,她立刻把漕运工程的二期款子,也解付了。 杨霖被大恩人夸奖了,受宠若惊,恭恭敬敬道:“承蒙殿下夸赞,来,里面请上座。” 一转头,看到了谢无涯。 杨霖赞叹道:“无涯公子真是仪表非凡,长大必定风云际会。” 周围众宾客,同时心中大喊无耻,杨总督你这么堂而皇之地溜须拍马,讨好长公主,对其他客人就一副不是很熟的样子,你自己看看合适么? “什么啊,这个杨大人这样不把爹爹放眼里,如此恭维那女人。” 南宫浅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很不高兴。 南宫界心里也不舒服,但是没表现出来:“正常,长公主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南宫浅浅撇了下嘴:“那也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吧,他把其他来庆贺的勋贵当什么了?厚此薄彼。就他这个情商,一辈子估计也就是个四品漕运总督了,不可能再晋升。” 南宫界皱眉;“摄政王怎么也来了?杨家应该不会给他发请帖。” 当晏泱,从慕听雪身后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杨总督见到摄政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甚至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了敌意:“呵,如何敢使得摄政王殿下的贵脚,踏我杨家贱地。” 语气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在杨霖看来,陆大人不肯给工程款,那肯定是上头的摄政王授意的。 晏泱尴尬,他看向长公主,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王就知道会这样。 慕听雪知道孩子他爹平白受了委屈,便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杨大人误会了,陆昌私扣工程款,摄政王并不知情。是陆家收了崔家的贿赂。” 杨霖一声轻哼。 对摄政王负一百的印象分,并没有因此而变正。 “劳烦摄政王出示请帖。” 这就是委婉送客了。 咱没给你发帖子,咱家小地方,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晏泱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只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下,用一种闷骚的口吻道:“本王是长公主家属。” 万籁俱静。 一阵春风吹过。 杨霖石化了,整个人差点裂开。 家属? 是他想的那个家属么? 晏泱慢悠悠道:“我们有两个孩子。” 泽宝从他身后,也钻了出来,软软糯糯地冲着慕听雪喊了一声“娘亲”。 又是一击重磅炸弹,众人再也没法保持平静了!云都史上最大的八卦消息,就此诞生! “原来,覃岭王才是那个绿头王八。” “哈哈哈,太有趣了,长公主流落民间时生的那对双胞胎,竟然是摄政王的种?”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夫。择其俊者而嫁之,我觉得摄政王比覃岭王俊。” “我瞅谢无涯眼角的泪痣,跟上柱国一模一样啊,不愧亲父子!” …… 云都人的八卦能力不是盖的,不一会儿,这条劲爆消息,就已经从杨家的瀚海阁传了出去,传遍大街小巷,传遍酒肆茶楼,传至簪缨世家,传到雍州给前夫哥会心一击。 杨总督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人。 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距离上位只有一箭之遥了。 于是乎,杨总督收起了对晏泱的敌意,勉强把对他的负一百印象分,调整成了零,不再阴阳怪气夹雷带火:“摄政王,里面请。” 都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 你最好真的有手段,当上长公主驸马。 毕竟你都快三十了,老男人一枚,云都十八九二十啷当英俊年轻的勋贵世子多的是。 一家四口,就这么备受瞩目地,进入园中。 由于周岁宴的主角是个小女娃娃,所以现场也来了不少贵族小姐、朝廷命妇,她们在优雅的亭台里,逗着刚满一岁的杨小姐玩儿。 亭台周围,种满了柳树和梨花,还有曲水环绕。 也有几个风流公子哥儿,厮混在里头,跟女儿家们一起玩闹。飞觞传盏,赏景赋诗。 因上流贵族世家、五姓七望之间,只要是没有世仇的,都会互相通婚。所以,这些男男女女,细数下来,基本都是亲戚。往祖上数的话,说不定还能跟慕听雪挂上亲戚,毕竟谢高祖很能生,二十来个儿子、十几个女儿,都跟云都贵族结了亲。 她们看到长公主走过来,立刻来了精神,一拥而上围了过去。 好啊! 可算让她们给逮着本尊了!一趟趟的往长公主府拜望,也没见到人。 “长公主殿下,犬子阿修承蒙您照顾了,一直想亲自谢你来着,结果去您府上白吃了三顿巧克力,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有三品诰命的吏部尚书夫人,满脸灿烂地笑容,冲在了最前头,她并不是景修的生母,却也借着庶子来跟长公主攀关系。 “殿下,您府上的司丞女官,给了一瓶敷面的补水霜,说是您的意思。补水霜的效果真是太好了,皮肤都变得嫩滑起来,这等名贵好物倒是便宜了我。”光禄大夫之女,双眸熠熠,热情又活泼。 “听闻长公主殿下向太后娘娘建议,放我夫君王初出狱,为他平反,官复原职,此恩如同再造。”梳着云髻,面容略显憔悴的王夫人,一遍抹泪一边给长公主敬茶,“我带着三女一子,在家里苦等了他八年,终于——终于能团聚了。” 这王夫人,姓杨,杨侍中的族侄女儿。 夫君开罪先帝,从门下省的二把手门下侍郎,沦为阶下囚,家也被抄了。她是靠着娘家的庇护,艰难地带着四个孩子,苦捱下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堂……长公主殿下,听说您要给我爹爹平反冤狱,是真的么?”吴王的女儿,霓裳县主,她不敢直接喊长公主堂妹,毕竟自己是罪人的女儿,因嫁到了离家,所以在那场大清算时,勉强保住了一命。 大包子拉着两个小包子,看着慕听雪被一大群女人团团围住。 父子三人根本无法靠近。 涯宝:“爹爹,娘亲会不会被她们吃掉?” 对此,摄政王表示:“她们喜欢你娘,不会吃掉她。” 泽宝:“爹爹,娘亲招人喜欢,你招人厌,亭子对面有三个老头儿一边瞪你一边说小话,肯定在偷偷骂你。” 晏泱:“……” 慕听雪被“围困”了一个时辰,这些贵族小姐、勋贵命妇,实在是太厉害了。 挣不脱,走不掉,聊不完。 只要是主动亲近示好的,她都送了一瓶美白补水面霜。 或许有心怀鬼胎者,但是在慕听雪看来,一个命妇没有实权,无非就是后宅那点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她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能比朝堂上那些结党钻营、贪墨弄权的佞臣还坏么? 后宅的女人恶毒起来,无非是弄死几个情敌。 朝堂上的佞臣恶毒起来,天下百姓会死几十万。 长公主被她们拉去亭子里,品花赋诗。三月梨花已经打着花骨朵儿,一树一树的白,似一株雪。 众人起哄着,让长公主也来一首。 慕听雪笑着推辞:“才疏学浅,做不来诗。” 南宫浅浅憋闷了大半天了,这会儿,可算是给她找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她在亭台边上最近的一株梨花树下,凹了个姿势,轻轻抚了一下头上的玲珑琥珀如意簪,用甜美的声音,吟了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刚好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南宫浅浅面上装出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实则已心血沸腾,她知道,自己赢了,她再度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句诗词,将再度让她成为宴会上众人津津乐道的第一才女! “好——” “谬赞了,只是即兴拙作。”南宫浅浅羞涩地缕了下头发。 “好熟悉,早上国子监发了新课本,里头就有这首。”一名十五六岁的俊美世家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必背三千古典诗词》。 “《寓意》第二句颔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作者是宋代晏殊,南宫小姐,你怎么能说是自己的即兴拙作呢?” 第174章 破鼓万人捶 越是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就越是看中脸面。 南宫浅浅自出生以来,从未丢过那么大的丑! 她此刻五内俱焚:“不……不是……”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明明是从谢无涯练字的字帖上,看到了这绝妙千古的诗词;为了验证这句子的唯一性,她还特意查阅了三日典籍,根本没在云煌的任何一本书上找到记录。 “怎么不是,这课本是国子监祭酒刚发下来的,还飘着新鲜的油墨香,中央刻书局刚印出来的。” 那名少年满脸鄙夷,“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梨花亭中,还有七八个世家年轻子,无一例外是国子监国学部的监生。 他们都是国子监一放学,立刻赶来城外参加抓周宴。一应书籍、作业本子都在随行的书童、仆人那里存放着。 这七八个少爷纷纷皱起眉头,厉声喊书童的名字。 须臾的功夫,八本一模一样的《必背三千首古典诗词》,摊开放在了梨花亭中央的石台上,全部翻到了晏殊《寓意》那一页。 这些贵族小姐、朝廷命妇,哪个不识字儿? 现场顿时像一滴脏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炸开了。 “南宫小姐竟然窃诗?她素来以文采驰名,冠绝当世,这……” “都说这位南宫家的大姑娘是女中学士,依本夫人看,也不过是品行卑劣之辈。” “国子监课本上的诗词,都敢抄?还说是她自己写的,天启公大司徒的脸面都被她给丢尽了!无耻!” “这样的人也配当贵妃娘娘啊?这不是给皇家抹黑么。” “本姑娘怎么听说,她原本是想当皇后的,好几位部院大臣联名请封她为皇后的折子,都递到晏太后的御案上了。人家心可比天高呢。” …… 正所谓,破鼓万人捶。 南宫浅浅热泪当时就滚了出来,詈骂、侮辱、讥讽,层出不穷。 舆情似凶狠的利剑,把她刺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恍惚之间,南宫浅浅看到了慕听雪一家四口的身影,看到了那个该死的谢无涯。 没错!都是那个贱种害得她! 谢无涯这小杂种分明是故意的,挖好了坑等着她来跳,亏她还好心交他书法! “这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也不是她写的,乃是唐朝高适的作品。”王夫人翻了几页,又发现了新大陆。 “原来是惯偷。”霓裳县主掩唇而笑。 事情越闹越大,许多朝廷命官,四五十的老头子也知道了,除了南宫家的门生缄口不言,其他人无不疯狂唾骂。 南宫大司徒满脸寒霜,面对嘤嘤啜泣的南宫浅浅,头一次觉得她是那样的碍眼。 他抬起手,一巴掌用力地扇了过去。 “你这孽女,真不给为父做脸子!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止你没面子,若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南宫家也会跟着遭殃!” 南宫浅浅半边小脸,顷刻间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在杨家举办的抓周宴上,被父亲当众掌掴,这份屈辱,如何受得? 她大哭着冲向了亭台内。 颤抖着翻那本令她身败名裂的《必背三千首古诗词》,她找啊找,终于找到了—— “怎么能只怪我一人?长公主她不也偷窃诗词了?你们看这一首,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长公主在靖羽公世子的及冠礼上用过,还用这首词卖红酒!若我有罪,她当同罪!”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让慕听雪那贱人给自己陪葬! “靖羽公世子的冠礼上,有人问殿下君莫笑是何典故?她说是来自天朝诗人王瀚的千古绝句。” “殿下红酒铺子挂了这首诗,都注明了作者是王翰,未曾署她自己的名儿。你们不一样。” “而这本《必背三千首古诗词》老祭酒伍大人所作的序中说的很清楚,此书乃是老天爷降的祥瑞,长公主在一古老山洞中无意中发现,每一首传世诗词皆是天朝上国的瑰宝,薪火传承!” …… 南宫浅浅彻底崩溃了。 她的最后一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指控,也被推翻了。 众勋贵看她的眼神,越发鄙夷,完全视其为文坛败类,女中窃贼。 慕听雪拉着儿子谢无涯,走了过来。 涯宝稚气的瞳子里,闪烁着愤怒:“你利用我,坏女人!” 什么和蔼可亲的阿姨?什么乐为人师、主动教他书法,都是幌子!都是为了偷窃练字帖里的诗词! 更可恼的是,被揭发之后,还要往娘亲身上泼脏水。 南宫浅浅不敢看孩子过于干净的眼睛,这令她恐惧。她瑟缩着往后躲,头发乱了,簪子落地,像是被猫逼到了绝境的老鼠。 慕听雪道:“何必呢。不是你的,你偷不走,也抢不去。” 南宫浅浅浑身发抖。 她觉得长公主话里有话,在暗中影射自己,诗词偷不走,皇后之位也抢不去。 慕听雪知道,今日就算南宫浅浅名誉扫地,下个月她依然会准时进入谢玄宸的后宫,成为贵妃。因为小皇帝有心计,天子需要贵妃的母族支持。 什么情啊爱啊。 后宫妃嫔就一定要跟爱情划等号么? 李世民纳了两个寡妇,一个是韦贵妃二婚带娃,一个是弟弟李元吉老婆,还有一位仇人的女儿阴妃。 无非是因为这些女子皆出自豪族、贵族,皇帝娶的是这些女子背后的政治力量! “你最好老实一点儿。” 慕听雪从地上捡起那支玲珑琥珀如意簪,重新插回南宫浅浅的发髻间,“日后,若让本公主发现,你对明月有戕害之心——” 南宫浅浅只觉头皮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哀声讨饶:“不敢!” 慕听雪不放心表妹晏明月。 明月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跟南宫二少那种渣男烂人订婚这么多年,受了许多委屈,都不怎么反抗。 与心机叵测的南宫浅浅共事一夫,后宫定然会鸡犬不宁。 所以,慕听雪算好了时间,在皇后册立大典的前一个月,让国子监中央刻书局,把三千首诗词本给刻出来,最好推广得天下皆知。让南宫浅浅在道德上处于下风,明月就有了优势。 事已至此,南宫父女也无颜在此逗留下去。 “回去!少在这丢人现眼!”南宫界十分粗鲁地拽着女儿离开,一路上跌跌撞撞,南宫浅浅的头磕到了门边的楹柱,青紫出血,都不敢吭声。 哪里还有半点昔日捧在手心里当掌上明珠的样子。 “抓周了!” “杨小姐抓起了勺子,真可爱!” 愉快地笑声,从七楹的大客堂中传来,众人的注意力,被白嫩嫩娇憨的女娃娃吸引。 杨侍中哭笑不得:“这丫头,长大后怕不是个吃货。” 杨霖抱起了小女儿,乐不可支:“勺子好,以后闺女不会饿肚子。大名还没起,不如就叫杨大勺。” 周围,寂静了。 “噗,杨大勺。” 泽宝没忍住,笑喷了,肩膀一耸一耸。 杨小姐皱起眉头,“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这个榆木脑袋!” 杨侍中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杨家姑娘,怎么能叫杨大勺,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杨霖尴尬,一转头,看到了慕听雪,他心生一计,抱着女儿走了过去:“长公主殿下,不如,您给她赐个名儿?好沾沾您的贵气。” 情意切切。 慕听雪不好推辞,她想了想道:“她在三月出生,桐月是三月雅称,杨桐月,如何?” 杨小姐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175章 公主实在太稳健了 二楼,兰薰雅室。 慕听雪看到黄梨木书架上,陈列着许多古籍,《云煌地理志》《河渠志》《水龙书》…… 这在古代,属于闲书,课外书。 而红木案几上,有几十张沃野江水利漕运工程图纸,都是杨霖手绘。 “云都世家、官宦,以及几十万军民的粮食供给,超过一半,都来自南方富庶产粮区的运输。” 杨霖目光熠熠,“因河道栓塞,只能陆运,粮食运输成本太高、速度太慢,北方的米价被强行抬高数倍。若是能够打通沃野江和云都大运河之间栓塞的河道,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慕听雪没把弓拉满:“水利工程是云煌的重点投资项目,但,需徐徐图之。” 若是钱投太多,会动摇国本。 元朝灭亡的重要起因之一,就是治理河道。 所以,咱们不能急躁,慢慢来哈。 “有了殿下您拨的四十万工程款,已经差不多够了。”杨霖并非贪墨之臣,他有把握把工作办漂亮,“由下官亲自监修,一年后,可使南北漕运畅通无阻。” 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只要这一年,朝廷权利内斗,不要再波及到我。” 他是真的怕了。 “殿下,并非下官心存偏见,故意敌视晏党。已经有多少有真才实干的臣子,在朝堂无休止的内斗中,沦为牺牲品?若是云煌所有的大小官员,都不做好本职工作,纷纷加入党争,没完没了的内斗消耗,不就乱了套了么?” 慕听雪看向这位水利专家的眼神,浮上敬意。 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还是有一批有能力、有血性的臣子的。 晏家是她的母族,她很爱妈咪,很喜欢那些平日里宠着她、维护她的晏家人,但她不能以情代理——事实就是,晏党专权,与离党无休止争斗,已经给云煌带来了灾难。 *。*。* 晏太后接受了长公主的建议,在第二天,就正式宣布大平冤狱。 为那些被先帝迫害冤屈的臣子们平反。 同时,追封罪太子为灵太子,恢复吴王名誉,包括兰陵萧氏在内的东宫旧臣僚,一应赦免。 五日的功夫,从昭狱、刑部天牢释放的旧臣,累计达到了一百六十七人! 他们伤痕累累,穿着破旧的囚服,从黑暗的监牢走出的那一刻,温柔的三月阳光,却如炽白芒那般耀眼。 他们遮住了眼睛,露出了悲怆的笑容。 亲属们大哭着迎了上来。 如果细听他们的谈话,就能发现一个出现频次极高的人——长公主。 大平冤狱的政策虽然是长公主提的,但她本人并没有亲临,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云煌杯第一届医疗考公,正式开始! 报名参加考试的,共计一万两千名,男女比例在7:3. “考场十层,一共三百间,每间房可容纳四十名考生。” 慕听雪已经让考生们三日前领取了对应座位编号。 女医的数量,并不多。但就是这3600名女大夫,来到云都半个月,就遭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 辰时牌。 所有男女考生入座。 太医院有编制的御医、医使、医丞,都作为监考老师,开始拆封试卷袋上的火漆,统一发卷。 为了确保安全,摄政王拨了一支镇北军,在崇医馆附近把守,附近街道戒严,来回巡逻防止有人搞破坏。 慕听雪亲自监考的,是一号考场。 “医疗考公闭卷考试开始,答卷时间两个时辰,不得作弊,不得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作弊者按不及格处理,取消考试资格十年。” 长公主很严肃地分发了考卷。 发到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位的时候,发现坐在蒲团上的黑眼圈少年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 慕风非常紧张,考试前压力过大,整宿都没合眼。 自从被接回肃卿伯府,父亲慕宗启对他看管极为严格,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十个时辰看着他念书。 有一次,云都的纨绔世家子们找他出去玩儿,没按时做完功课,被父亲罚跪在祠堂一日一夜,一口饭都不给吃。 父亲还撂下狠话,如果他考不上,就永远不会向朝廷请封他为肃卿伯世子。 “殿…” 慕风仰起头,看到了一袭深青色锦鸾裙、白色玉带束腰的长公主,她戴着金蝶凤钗,垂着十二道流苏,非常漂亮,“殿下。” 他不敢再喊姐姐。 身份相差悬殊,他不至于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是长公主的弟弟。他只是商人之子。 而商人在古代地位是极其低下的,有钱的商人没有官府做靠山,那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慕听雪微微蹙眉:“好好考试,禁止喧哗!” 慕风垂下头,握笔的手心全是汗,开始奋笔疾书答题。 慕听雪坐在檀木讲案后的一把交椅上,一双眼睛在四十个考生身上来回逡巡,很好,都挺老实,没有作弊迹象。 医疗考公只是一个开始。 等过一两年,时机成熟了,她会适当地提出科举考试的制度。 眼下还不能下猛药。 两个时辰过去了,巳时牌。 “考试结束!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七日后放榜。” 一万两千名考生,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满脸喜悦,有的踌躇满志,按顺序离开了崇医馆。 慕听雪则开始组织太医院的御医们工作,对试卷统一封印名字,准备改卷。 御医、医使们很兴奋。 自从长公主接管太医院后,他们就有了月考、季考、年终总考,按照成绩进行相应的职位调整,升、降、退。 他们都要被烤糊了! 现在,媳妇熬成婆,终于轮到他们翻身做监考官、批卷者,给这些全国各地来的新人菜鸟们做规矩了。 “如果让本公主发现,你们谁收了考生贿赂,一律拉去菜市口砍头示众!” 崇医馆内,长公主忽然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毕竟,只有前三者可入太医院为官,前十者可出任各官署医官。” 前百名,可领取执照,开设国家承认的医馆。 也就是说,朝廷正式编制名额,只有十三个。而这一万两千名考生中,有几百人是医学世家的子弟,跟御医们多多少少能挂上点亲。 御医们吓得跪了一地。 “殿下饶命,属下哪里敢!” “对啊,就是杀了小的,也决计不敢收一个铜板。” 慕听雪很谨慎,她反复检查,有没有在考卷上做特殊记号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慕听雪吩咐道:“在批改之前,本公主会找两个太医院以外、书法美观、人品可靠之人,把考生的试卷统一誊抄下来,确保考卷笔迹一致。” 御医们:“……” 长公主实在太稳健了。 誊抄试卷,就抄了两天。这一招太绝,直接就杜绝了批卷者通过笔迹、记号辨认考生的可能性。贿赂门路给你堵死了。 慕听雪把字迹统一,誊抄好的答卷副本,分配给御医们对照标准答案进行批改。 一直忙到了天黑。 慕听雪从崇医馆走下来的时候,街上的店肆都挂起了各色的灯笼,酒楼舞榭很是热闹,杂耍的,看戏的,摆摊儿的。 嗯? 慕听雪忽然发现,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晏泱一袭戎装,银鞍白马,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眸子逼视着她,声音焦躁且沙哑:“殿下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176章 尚主 忘了什么? 慕听雪案牍劳形,脑袋还停留在医考之事上,没转过弯儿来。 她细细想来:“是我疏忽了,抱歉!” 晏泱眸子越发深沉,难以抑制对那个位置的渴望:“本王也不是故意来催逼,知道表妹你政事繁忙……” 慕听雪掏出一张银票,愧疚道:“多亏你送来那两名抄写考卷的书办,帮了大忙,我却忘了把银两解付给他们,委实不该。” 晏泱眸子里的高光一点点消失。 他死死地捏着银票,宝祥号,见票即兑。 可恼!她竟然真的忘记了! 慕听雪给了一百两,已经是低品秩官员半年的俸禄了,书办做了两个日夜誊写的工作,这个数儿的加班费,已经算得上丰厚了。 可她瞅着,摄政王好像一脸不高兴。 “殿下再仔细想想。”晏泱咬牙切齿。 他忐忑了七日,等她的回复,想要获得长公主驸马的身份,结果她一头扎进工作里,把求亲之事忘了个干净。 春夜的薰风吹过。 慕听雪只觉一阵清凉舒适,思绪也跟着清晰了起来——他为什么生气?我哪里惹到这个男人了? 晏泱以为她的沉默,就是拒绝,一颗心疯狂地下沉。 他的情义,她丝毫不悯。 若不能结成夫妻,他何去何从? 慕听雪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街斜对面儿的馄饨摊,摊主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妻子包馄饨,丈夫看锅一碗一碗地盛出来卖给顾客 “七日之期!” 她一拍大腿,悟了。 晏泱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慕听雪笑了:“情意切切,岂能不从?” 其实,七天前,两人一起去杨家参加抓周宴,就已经是对外官宣了。 他自称是家属,她也认了。 晏泱猛然抬起头,失去高光黑黢黢的眸子,瞬间迸发出异样的光芒,俊脸泛起一层淡淡的潮红,手心也出了一层热汗,因过于激动,心智都被她给迷乱了:“当真?” “自然。” 慕听雪点头,她想明白了,就眼前这个男人了。 晏泱心口热意涌现,牵住了她的小手,柔嫩白腻的触感:“妻者,齐也,与夫齐体。” “我们夫妻一体。”男人心旌摇曳。 “齐家后,方可平天下。”女人正气凛然。 *。*。* 诏与摄政王: 哀家之女,长公主谢清鸢,懿德贤能,英姿粹美,品貌冲华,为天下女子垂范;于朝有非常之功,于政有仁爱之德。今摄政王社稷之柱石,特赐尚主,成关雎之美。婚期定于仲冬初四,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 钦此。 摄政王和长公主订下婚事,司天监择的吉日是十一月四号。仲冬,即农历十一月。 普通的赐婚书,都是送到女方那儿。这次有点特别,是送到男方那儿的,晏泱欢喜接旨,还不忘给传召的东厂督主黄公公,封一个大红包。 赐婚的事儿,顷刻间传遍了云都。 传遍了全国。 有不少青年才俊,前往酒肆买醉,大骂摄政王。 晏党欢呼,老大成功尚主,得偿所愿,他们连着在云都最贵的酒楼宴饮了三日;离党惆怅,觉得这二人结亲,会让敌对势力越发强大,外戚气焰越发嚣张。 要说,这世上最痛苦的男人是谁? 那大概就是覃岭王谢邑了吧。 雍州。 “王爷,不好了,云都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传信的小校支支吾吾。 谢邑自从回封地丁忧守孝,就失意颓废起来,在王府里日日借酒消愁,因内心过于苦闷,下头的人专门寻了十几个女乐、舞姬,丝竹靡靡之音,婀娜窈窕之舞,供其解闷子。 他坐在七折玉雕屏风前,桌子上摆着雍州的名菜,白萝卜丝鲫鱼、雪蛤蒸鱼唇,油爆螺蛳肉……大都是鱼鲜。 毫无胃口。 谢邑一想到权柄已失,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在云都官场铺的关系网,就这么废了,极为不甘! “说。” “长公主——” “不许提她!” 仅仅是三个字,就让覃岭王暴跳如雷,手里的酒瓶砸了过去。 前妻杖毙了亲娘。 他因此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格。 长公主就是谢邑心中一根刺,一碰就会流血流脓。“长公主”、“慕听雪”、“谢清鸢”,这都是雍州的禁词。 小校吓得趴在了地上发抖,酒壶砸碎在他身侧,酒水溅了一身。 “有什么不能提的,本王妃偏要提。” 离环儿刚收到了云都娘家的信,立刻就赶过来了。 本以为来到雍州之后,远离了慕听雪,谢邑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他们夫妻俩就能关起门来过幸福日子了。谁知道,谢邑依然把自己这个正牌王妃晾到一边,还召了一群舞女、乐女,沉迷酒色。 她活成了守活寡的怨妇。 这股怨气定要发泄出来,“长公主六年前生下的那一对双胞胎都活着,一个叫谢无涯,一个叫晏泽,呵呵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覃岭王倏然变色,俊脸一瞬间扭曲狰狞了起来:“什么?” 离环儿见他这般痛苦,心底浮上一阵又爱又恨的变态情绪来:“那一对双胞胎,是慕听雪跟摄政王生的,他们六年前就已经有染了!哈哈哈哈!摄政王送了王爷好大一顶绿帽子!” “住嘴!” 谢邑发出毛骨悚然的低吼。 他掀翻了满桌佳肴美酒,推翻了七折玉屏风,走上前去,伸出大手,死死地掐住了离环儿的脖子,不允许她再说出任何令自己蒙羞的话,“不可能,你撒谎。听雪以前很爱本王。” “她才不喜欢你!” 离环儿被掐住了脖颈,呼吸苦难,但说出的话依然淬了毒,“她喜欢摄政王,他们……订婚了。” 谢邑怒极浑身颤抖:“订婚?” 听雪明明是最爱他的,怎么能嫁给晏泱那个反贼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是太后逼她的对不对?皇家公主的婚事,一般都身不由己,她是被逼的,太后是利用她稳住摄政王,这只是一桩政治联姻罢了!” “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在自欺欺人?” 离环儿被丈夫摔在地上,脖子上是恐怖的紫色掐痕,她喉头发哽,“你还不死心?长公主是自愿点头嫁给晏泱的,婚期订在十一月。” “滚。” 谢邑痴坐在地上,像个木头人。 他一个人,在杯盘满地的狼藉中,就这么痴坐了三天三夜。 水米未进。 听雪定是被逼的,摄政王六年前强迫了她,才有了两个孩子,听雪是我的王妃。 摄政王依仗强势,和晏太后一起撺掇着,强迫听雪答应了这桩政治联姻。 “本王要把失去的权利,全部抢回来!” “晏泱就是个反贼,谢玄宸不过一傀儡。” 反了吧,反了吧,本王要把你们都拉进地狱,皇权路上,鹿死谁手未可知! 皇位轮流坐,明日怎么就不能到他谢邑家? 没有退路了。 三日之后。 覃岭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神不再浑浊,溢满了疯狂。 他召集了更多的女乐,把雍州的名妓都叫来了。 他越发荒唐,建了一座兽房,观赏野兽斗殴,让不穿衣服的女人和野兽站在一起。 众人都传,谢邑彻底堕落了,被酒色所伤。 然而。 没有人知道,这位覃岭王,已经在雍州境内悄悄募兵,兵器、甲胄冶炼署,恰好建在兽房之下,日夜乒乒乓乓敲打。 雍州允许的兵力只有六千,这远远不够。至少要招募十万。 甲胄的数量,朝廷是有规定的,还会定期派遣文官来地方检查,一旦超过规定数量就以谋反论罪论处,所以只能躲起来偷偷造。 兽吼声,美女的尖叫声,歌弦琴箫之声,不过是为了掩饰地下冶炼署的秘密。 第177章 经筵,天子赐玉带 “陛下,太后娘娘赐婚了。” 御前太监卫向高将一杯盖碗热茶递给了少年天子。 “母后又给谁做媒?” 谢玄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看《西游记》,已看到第一百回:九九数完魔尽灭。 “回陛下,这话奴才不敢答。” 卫向高蔫头耷脑,内心苦楚不已,他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天子龌龊心事的人,他知道天子夜夜抱着长公主送的龙形发光玩具入眠,也知道天子经常在暗中用一种放肆火热的眼神,偷偷注视着长公主。 谢玄宸抬起头:“朕恕你无罪,如实回答便是。” 卫向高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太后娘娘,给长公主殿下和摄政王赐了婚,婚期定在仲冬。” “嘭!” 谢玄宸把热茶碗,往御案上重重一搁。 他静坐不语,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上,布满了阴沉,两只眼睛宛如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地面。 凭什么? 硬塞给他一个姓晏的皇后,还把他最喜欢的皇姐,赐婚给了他最厌恶的跋扈权臣?! 谢玄宸再也没了看小说的雅兴,一颗心如油泼火灼。 黑暗,越过了那道安全红线,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脑子。 “陛下,您去哪儿啊?”卫向高看到少年天子满面怒容,不管不顾地往外跑,额上冠冕垂下的珠玉十二旈,剧烈地摆动着。 “栖凰宫!” “不可啊!陛下!”向高太监冲上去,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皇帝的腿,“赐婚旨意已昭告天下。” 弦外之音,木已成舟,您做什么都没用了。 谢玄宸一下子定在了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快的速度,把汹涌的情绪,狠狠地压抑在心底。 冲动和失控,会让他彻底暴露一直以来的伪装,虑着这一层,他换了个策略:“你去户部找皇姐,就说朕要开经筵。” 经筵,就是给帝王讲书上课。 不是南宫大司徒来御书房偷偷给他讲史,而是一种非常正式的讲课。朝中至少要挑选三名学识渊博的讲官,根据历朝历代的习惯,左丞相作为文官之首,是讲官之一。 “筵”的意思,是宴席。 顾名思义,讲官们给皇帝上完了课,还要宫廷赐宴。讲官重臣可以拖家带口来吃席,吃完了还能打包带走。 谢玄宸的目的,是通过开经筵,勾搭上左相离泛。 让他做自己的另一位老师。 卫向高去了户部衙门。 没找到人,又回来了:“陛下,长公主在崇医馆批阅考卷。” 谢玄宸很坚持:“你拿着朕的令牌,找她去。” 一番折腾下来。 慕听雪不得不从崇医馆赶过来,入御书房跟小皇帝对线。 “朕已经十六岁了,下个月就要大婚立后,竟还未正式出阁讲学。依祖制,朕应在经筵上,听讲臣老师,讲授仁义礼法、诗词文赋。皇姐以为如何?” “的确应该讲学了。” 慕听雪知道,母后并不重视皇弟的教育,人家的要求也不过分,正常十岁就应该经筵讲学了,皇弟都十六了,“陛下这个事儿,还应让礼部尚书和光禄寺卿来办。” 经筵的程序礼仪是很繁琐的。一年进行两期,称为“春讲”和“秋讲”,每期三个月。 又要上课开宴,又要搞大排场,还得请奏乐的,可想而知,怎么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先帝和灵太子开经筵,花费都在十万两左右。 小皇帝倒是精明,知道只要她不拨款子,这个春讲经筵就办不成,直接一步到位找她议。 “听闻《西游记》和《必背古典诗词三千首》,都是皇姐授意国子监中央书局刻印的,老祭酒感念皇姐重视云煌教育,还特意为您作了序。” 谢玄宸眼巴巴地瞅着她,“朕也想学习。” 慕听雪知道他是个黑芝麻馅儿的。 但不管正与邪,不给皇帝讲学读书,根本说不过去。 传出去,天下士林、儒林,又要骂母后虐待皇帝,骂摄政王把持朝政不惜把皇帝搞成文盲。 “那就依陛下所言,我会说服母后。” “谢谢皇姐。” 谢玄宸上前,亲昵地拉着她的袖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清澈的眸子里蕴着一层淡淡的难过,“听闻皇姐订婚了,恭喜。” 慕听雪:“同喜。” 谢玄宸心似被针刺了一下:“皇姐以后能常来御书房陪朕说说话么?” 慕听雪笑而敷衍:“臣最近主持医疗考公有些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臣得空会过来探望陛下。” 一个拖字诀,都是套话。 谢玄宸却当真了,无比高兴。 *。*。* 两日后。 朝廷选了南宫界、晏锡、离泛,三位重臣,作为皇帝经筵的讲师。 一应礼仪由礼部尚书离敬完成,一应宴席由光禄寺卿解决,而慕听雪,给了十万两经费支持。 大司徒南宫界讲的很认真,因为谢玄宸本就是他的弟子,十天后他的女儿会入宫做贵妃。 右仆射晏锡课上的声情并茂,因为他马上就是皇帝的正牌老丈人了,一家人! 只有左仆射离泛,对谢玄宸不热情也不疏离,讲学的时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左丞相最近心神不宁。 他们离家,一直是支持覃岭王谢邑的。 但,谢邑回雍州丁忧,又在封地沉迷酒色,成了半个废人。女儿也没有怀孕的消息,能生出个覃岭王世子也好啊。 两个时辰后,讲学结束。 请客吃饭。 不止能拖家带口的吃,吃完了还能打包菜肴。 当慕听雪看到离家的两位少爷离胥、离爵连着银筷子、玉杯子、金酒壶、翡翠碟一起打包给顺走,她目瞪口呆:“这是来吃经筵,还是当土匪啊?放下!” 这些昂贵真金白银的餐具,可是从户部仓库里取出来的。 是你说拿就能拿的么? 离胥是国子监蒙学部的校霸,曾经被泽宝和慕听雪修理过,见她发威,当即瑟缩了下脑袋,眼底浮现惧色,把攥在手里的银筷子,悄悄放了回去。 离爵是庶出子,十六岁,不是很懂规矩,他还顶了一句:“凭什么不能拿,经筵就是陛下赏赐给讲臣的,能吃且能拿,陛下都没开口,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慕听雪目光一寒:“没教养。” 离泛变了脸色,长公主虽然骂的只是一个离家的庶子,但“子不教父之过”,这相当于是在骂他。 这个女人自从跟摄政王订了婚,越发猖狂。 他离家人可不会任由她作践! “长公主殿下焉能为难一小儿?天子赐经筵,本就是宽仁布施,何必如刻薄妇人般斤斤计较,岂不落了皇家脸面?” 慕听雪一声轻笑;“我说怎会这般没教养,原来不是姑姑亲子。都说离公专情,传言不实。” 究竟落了谁的脸面啊。 这种场合,你不带正妻来吃席,带了个庶子。关键你这个大长公主驸马几十年如一日做专情人设,真是专情到狗肚子里去了。若真那么深情,离爵为何会存在。 “此皆诬陷之辞!何以挑拨臣与大长公主夫妻关系。” 离泛窝火,他文官之首,又是公爵,有几个侍妾犯法么?他足够爱护正妻了,多年宠爱,也要被长公主构陷。 “经筵的菜肴是可以带走的,但酒器杯盏不在此列,离公,给皇姐道个歉吧。” 谢玄宸出列,坚定地站在了皇姐这一边。 可把离泛给气坏了。 心里暗骂了一声该死的小皇帝,真被晏党驯化成没脑子的傀儡了,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离泛总不能公然抗旨吧,他不情不愿地对着慕听雪虚虚拱了一下手:“长公主有何过?皆臣之过。” 十分阴阳怪气。 最后,还冷哼了一声。 恰在这个尴尬的时候,礼部司仪高呼道:“时辰已到,请散经筵。” 皇家宴会皆有时限,酒行十二遍,合周天十二之数,就该散了。 众臣子纷纷起身。 离泛不高兴,第一个离开了会场,疾步向着皇宫外而去。 没有人发现,御前太监卫向高,已经在离泛出门的那一刻,悄悄追了上去。 转过曲折的宫道,路过曲廊亭台,穿过御花园的时候,终于追上了。 “离大人,繁请留步!” 卫向高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红木礼盒,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陛下念您悉心教导,颇为辛劳,特赐锦袍。” 离泛心中虽恨,但皇帝主动示好,他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拱手道:“讲臣本分,何言辛劳?多谢陛下赏赐。” 东西收了。 到了宫门口,上了马车,随手往车厢的桌子上一丢。 这位少年天子喜欢给臣下送衣服,听说给南宫界送过,给长公主的儿子也送过。一件破衣服罢了,他还瞧不上…… “啪” 御赐的红木盒子,撞到了硬木桌,歪倒开了口。 一件崭新的一品白鹤官服,出现在离泛的眼睛里。 他心下一惊。 左仆射是二品实职,皇帝怎么给他一品的官袍?是何用意? 离泛赶忙上前,把御赐的一品白鹤锦袍给抖开,想要细看,结果,一个更要命的东西,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玉带?!” 离泛惊出了一身冷汗,捧着玉带的手,都在颤抖。 天子玉带!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离泛是饱读诗书之人,他深知,唯独代表身份的礼器,与名爵,是不能够轻易借给别人的。 谢玄宸,把玉带这个“器”给了他,这是君主在向他传达信号! 既是求救信号,亦是招揽信号! 而一品白鹤锦袍,则是小皇帝给的承诺——若助朕亲政,离公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178章 放榜,组织抗疫医疗队 慕听雪只出席了经筵的首日大讲,后面持续三个月的日讲,她就没去了。 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天天去教室看着他读书啊。 更何况只是名义上的皇弟。 她和御医、医使、医丞们加班加点,忙了几日,终于批改完了所有的卷子,进行分数成绩排行,准备好了十三个朝廷编制,和一百份“执业医师证”古代版契书。 医榜还没来得及张贴,负责监考、阅卷的御医们就已经先看到了成绩排名。 考公结果,令他们极为震惊! “前三名,竟然有两个是女医?且皆是平民出身?” “一百名获得执医契书者中,男大夫六十二名,女医三十八名。” “来自医疗世家通过考公的,竟只有五人。” …… 这些医疗世家出身,经历了裸考、年终考、几次月考,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优质御医们,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打击到了。 他们身为医疗世家子的骄傲,彻底被碾碎,渣也不剩下。 长公主殿下,用现实狠狠打了医疗世家的脸! 她用登医榜的一百一十三个人,证明了几个月前在金銮殿上的话——御医世袭制度,是错误的! 更加令御医们震惊的,是女医录取比例。 一万二两名考生中,只占了三成。录取比例却高达四成! 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御医盯着前三甲中,第一、第三两位女医的卷子,百思不得其解:“第一名伏由,荆州人,家里是卖豆糕儿的,母亲是村里的产婆,竟然考出了满分,三道病例分析大题,都给出了两种治疗方法,一种是名贵药材方子,一种是便宜土方子,尤其是土方子,写得比《本草纲目》上记载得还要详细,她怎么做到的?” 慕听雪看过伏由的卷子:“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十里八村都找她看病。她治过的人,号过的脉,可能比你们还要多。便宜方子,是给农民和仆人吃的。” 这些世袭的御医,才给后宫的娘娘、皇帝王爷们,治过几次病? 书中所写的病症,世袭御医又亲眼见过多少? 而伏由不一样,病例分析题是她的强项,她见识过各式各样在底层挣扎的病人,医疗典籍中记载的常见病,她不知道治过多少例。 老御医感慨道:“街上卖豆糕的,一个铜钱一筒。从荆州来云都的路费,以及半个月的住宿费,仅仅靠豆糕这种小本生意,是凑不出来的。殿下说得没错,她治好的病人肯定已经超过数千人了,是靠着多年存下的诊金。” 一个年轻御医,还是有些不服气:“女大夫的录取比例,总感觉不太正常。” 慕听雪反驳道:“有什么不正常的。在云煌,她们想要通过医疗考公获得成功,必须比旁人多付出更多的努力,承受十倍的压力。” 而且,女性更擅长考试,本就是事实。 现代21世纪的高等教育领域,大学生录取比例也是女高于男。考研比例女生占64,男生只有36%。 “准备一下,在崇医馆,设恩荣宴!” *。*。* 一个时辰之后,崇医馆大门口、云都城门口,张贴了红色的医榜,按照成绩顺序,共计一百一十三个名字。 不一会儿。 数不清的大夫、百姓,就汹涌而至看榜。 “我中了!中了!哈哈哈,第十二名!”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高兴得快要疯掉,“分配到幽州府衙的医署,担任八品司医?幽州正好是我家乡!” 这就代表着,他可以衣锦还乡了,家里世代种地,到了他这里,终于吃上了皇粮! “怎么没有本少爷的名字?呜呜呜——”白家的一位公子难过得哭了起来。 “好多女医名字啊。长公主殿下果然说到做到,让女医入仕了!” “没考上,后年俺再来!” …… 慕风听到放榜,连发冠都没戴,头上就系了一根蓝色绸带,从肃卿伯府跑到崇医馆看考试成绩。 然而。 他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名字。 少年脸色惨白,完了,落榜了。 他这半年来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医书,几乎断绝了所有玩乐,结果还是失败了,父亲不会给他请封肃卿伯世子了。 “你们快看,榜单下面还有一则招募——诏与医考生:密州大疫,疫死者不可胜数,尔等不管登榜与否,自愿前往密州支援抗疫者,功在社稷、惠及万民,于崇医馆领俸银一百两,明日午时整队出发。” 一百两?! 落榜的考生们,低落的情绪,再度燃了起来。 他们大多是平民,一百两银子足够全家衣食无忧好些年了,足以给子女说一门好亲了,更能让家中老母老夫安享余年。 瘟疫虽然可怕,但银子的力量是无穷的。 而且,长公主殿下已经把特效药运送过去了不是么,他们这些专业的大夫,只是去贡献一份力量,大概率不会出人命。 这日后也是一份光荣履历啊!老子不仅参加过长公主主持的医疗考公,老子还在长公主的号召下,前往密州为国家抗疫! 一大波男女大夫,兴奋地向着崇医馆跑去。 冲在最前头的就是伏由,她二十多岁,青布麻衣,梳着两个油光水滑的粗辫子,包着青色的逍遥巾,娇小秀丽,身体素质好,跑得贼快。 云煌女子组百米冲刺第一名伏由,站在崇医馆三层五楹的报名大厅门口。 “我想去密州!” 她领了报名表,刷刷刷,就填好了资料,刚准备按手印的时候,被阻止了。 “伏由?” 老御医眼角抽了抽,“你是医疗考公第一名,可以入太医院做御医,去密州瞎凑什么热闹?” 伏由很坚持:“要去,给一百两呢!御医一个月才十两俸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平民无法保持淡定,她也一样。 她还有个中风瘫痪的老爹呢,她万里迢迢从幽州跑来云都参加考试,家里本就不支持,太费钱了。 老御医不赞同:“怎么一身铜臭气?为官者自当雅正。” 伏由根本听不进漂亮话,她“啪”在报名表上按了红手印儿。 老御医鼻子都气歪了。 “让她去。这是好事。” 慕听雪走了过来,拍了拍老御医的肩膀,“为医者满口仁义雅正,是不够的。救治更多的人命,为国效力,方为正途。” 老御医老脸一红:“那……那微臣也去。” 他也不甘心被看低。 慕听雪勾唇;“你们能有这个觉悟,本公主很欣慰。” 伏由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端庄不失妩媚的美丽女子,翩若惊鸿,风采旖旎,一颦一笑皆是楚楚风韵,这就是为了让天下女医能够入仕,不惜跟第一世家离氏公然对抗的长公主殿下么? 一股浓浓的敬仰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没有她,自己不可能当上御医,更不可能…… “你的一百两。” 慕听雪亲自把银票,放到了伏由手里,“晚上来参加恩荣宴,明日午时,在云都城门口跟随新上任的密州刺史宗政元直,一起出发。” 伏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愿为殿下驱驰!” 第179章 恩荣宴 崇医馆的建造、医疗考公费用、抗疫医疗队支出、恩荣宴。 全都是慕听雪从私库出钱办的。 作为一名从现代穿过来的外科女,她对医疗行业,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纵然在古代,处处受掣,谤议四起,政敌扇阴风点鬼火,这个马蜂窝她也捅定了! 今日,她让民间女大夫做御医,来日,她还要让天下女子跟自己一样站在朝堂上。 恩荣宴。 熏香、设帷,置备酒具、餐具,八珍席,琼浆饮。 乐工三十人,古琴三人,萧三人,笙三人,琵琶四人,箜篌四人,大鼓二人……齐奏雅乐。 百桌宴席,宴请一百一十三名录取者,以及参与监考、批卷、印卷、维持考试治安的所有公职人员。 “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都起来吧。” 慕听雪微微抬手,“尔等今日登榜之喜,本公主是来道贺的。” 众男大夫、女医心潮澎湃。 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长公主就是他们的伯乐! 他们作为第一批被录取的执医者,得长公主拔擢,或入仕途,或可持证契开国家认可的医馆,不说前途一片光明,至少生计不愁。 慕听雪以茶代酒,鼓励道:“人命至重,一方济之。诸位皆是百里挑一之良医,日后当行仁德于黎庶,救人救世救天道,悬壶济世献荣光。” “谢殿下。” 众人举杯,饮下一觞恩荣酒。 慕听雪是一个乐于融入群众的领导,说完了鼓励的话,她就走到了这些医者当中,与他们聊聊天,多勉励勉励他们。 这相当于是自己带出来的第一届医学门生了。 “殿下,您还记得小的么?” 一个高大健壮,眉目如鹰的英挺男子,十分激动,又不失矜持,“小的是白帝城的府兵第八名,跟荒竺总兵是一个小队的,在队中担任医疗兵。” 慕听雪嘴角微微上翘,想起来了;“记得,你们几个在尖兵营考核的时候,掉进荒竺挖的陷阱里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马周,白天练兵,晚上看医书,跟总兵请了三天假,想来云都考个证儿。” “小伙子很不错嘛。”觉悟很高。 “殿下谬赞了,嘿嘿。您给小的分配到沧州担任医官,小的可以不去赴任么?我想继续回去白帝城尖兵营。” 马周是第九名。但他不想当那个八品司医。 尖兵营的福利多好啊! “可以。” 慕听雪答应了,“给你派发别的职位——担任尖兵营医疗兵队长,教其他医疗兵医术。” “是!殿下!小的定当竭尽忠忱!” *。*。* 三月春阳。 午时。 慕听雪带着一支医疗队伍来了,随行的还有几车药物,防止大夫感染。 至于伙食费,包含在一百两里头了,如果再派遣士兵运送粮食,就太麻烦了。 走马上任的密州刺史,宗政元直,等在城门口,见到这个阵仗,也不免惊叹。 “殿下,请问这些是?” “支援密州抗疫的大夫,三千人。万望宗政大人不要推辞。” 宗政元直哪里会推辞?他简直欣喜若狂。 因上疏劝诫先帝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他被下了昭狱,在牢里关了七年,断了三根骨头,瞎了一只眼,得蒙天恩,平反大赦,官复原职。 长公主不止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还送了他一份临别大礼! “殿下深明大义,有此三千人,密州无忧矣!” 宗政元直眼角泛红,对着慕听雪跪下行了个大礼,这个女人,是他命中的贵人。 这支医疗抗疫队伍,等于是给他送了一项政绩。 一旦抗疫成功,朝廷会嘉奖他这个刺史。 “卑职本昭狱一罪臣,旦夕且死,得您重用,必效死以报!” “密州地理位置很重要,跟北境就隔着一条河。你好好抚慰百姓。” “臣定不负殿下!” 宗政元直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带领三千人的抗疫医疗队,向密州进发。 *。*。* 医疗考公的事儿告一段落。 慕听雪略感疲惫,决定打轿回府,睡个美美的白日懒觉。 甫一进门。 景修就迎了上来:“殿下,有一位和尚找您。” 慕听雪入书房,呷了一杯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茶:“曾经在太常寺、鸿胪寺挂职,被我裁汰了的和尚?” 该不会是记仇,上门找茬儿的吧。 景修摇头:“属下也参详不透,那和尚说是打白帝城来的,路过此地,特来拜望。” 慕听雪心中一格登:“快请!本公主有重要的事与之磋商。” 须臾之后。 法院禅师,于慕听雪的对面蒲团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公主大善,以仁为政,大平冤狱。贫僧日日诵经,恳求观音菩萨保佑您。” 慕听雪察言观色,这老和尚是登门致谢的。 因为她向母后请求,为罪太子平反,为兰陵萧氏平反。 他不是以萧望之的身份来的,而是以佛门弟子的身份来的——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沉默了少顷,慕听雪心生一计。 “禅师,荒竺还好么?” “很好,日日为殿下操练尖兵营,守护城内百姓。” “禅师来云都,是为了什么?” “来探望长公主。” “还有呢?”慕听雪紧追不舍。 法愿禅师沉默了。 “禅师,您不想念亲人么?”慕听雪盯着他,“兰陵萧氏已得平反,您可以为父母妻儿兄弟立碑、篆文了。” 更深的沉默。 半晌之后,老和尚发出了一身极为沉重的叹息:“贫僧是出家人,已断绝红尘亲缘。” 慕听雪决定攻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您不想念他们么?” 老和尚勾头不语。 但捧着茶杯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怎么能不想呢? 可一旦承认,就等于是违背了出家人五蕴皆空的理念,他潜心修佛二十载…… “想念自己的亲人,是很正常的,您不该因此而感到痛苦。” 慕听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逼迫的意思,她的态度极为柔和,“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亲情也是其中之一,何必执着于灭人欲?您不可能把亲情灭掉,它存在,即是合理的。” 老和尚越发为自己无法断绝人欲,而感到羞愧。 几十年的坚定佛心,竟被一个小姑娘给说动了。 “禅师,您看窗外的晴空。” 老和尚看了过去,阳光和煦,晴空万里,十分澄澈。 “喜欢么?” “喜欢。”大自然的风景,谁不喜欢呢。 “您不能因为喜欢晴空,就让天不生云彩。” 慕听雪的心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当您的执行力,与您的认知不相符,那么认知就会让您痛苦,精神内耗。” 萧望之猛然站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以来,日夜痛苦不已,作为一个出家人本该灭了七情六欲,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出发来了云都。 到了云都,又不敢去为亲人们扫墓,为他们重新立碑、纂文,修建寝地。唯恐多看一眼,就一发不可收拾,就违背了心中的佛。 他起身离开书房。 “禅师去哪儿?” “去给亲人扫墓、立碑。”萧望之的目光不再迷茫,“殿下既向太后请求,赦免了萧某妻儿父母、兄弟姐妹罪人的身份,恢复名誉。萧某自当还俗,去探望他们,以兰陵侯萧氏亲族之礼,重新风光下葬,并竭力寻找萧氏残存幸存者,庇护之。” 第180章 茗国夫人 慕听雪把一个修行颇高,在诸高僧间颇有盛名的法愿禅师,给劝还俗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云都的酒楼街肆、各大寺庙。 时人莫不称奇。 而僧人们提到长公主此人,莫不皱眉。 先帝崇佛,大幸佛门;先帝之女抑佛,不止裁汰了挂职的两百个僧官,还以“诸番佛事开销甚大、户部太仓无银以资”为由叫停了好几座皇家寺庙道场的修缮,此番又弄得高僧法愿还俗,简直就是个对佛教大加摧残的妖女。 对此,皇家第一寺庙,大自在佛寺的主持,广金方丈,深感不满。 说起这位广金方丈,在民间的影响力极为骇人,不止精通佛法,而且文才极高。 他开坛讲经,度化众生,有无数的信徒;大凡是法会、讲经会、诗文会,都会邀请他,他只要到场,势必会引起轰动,引得八方百姓前来朝拜。 一呼百应。 天下万民的精神偶像,没有“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 先帝在世时,隔三差五就把他邀请到宫中听其讲经,先帝甚至找了个替身在大自在佛寺替自己出家,广金方丈还把那名替身收为亲传弟子,所以名义上,他就成了先帝的师父。 广金方丈认为是晏太后与晏泱谋杀了先帝,只要是晏党官员,出现在他的法会上,必然会被他排挤詈骂,他甚至在国宴上公然给过太后难堪。 只一人除外。 广金方丈唯一不敌视的晏家人,就是经常来大自在佛寺布施、捐香油钱的茗国夫人崔茗。 摄政王晏泱之母,当朝太后的亲大嫂,武安公老夫人。 可能是这位茗国夫人实在是给得太多了,且极为虔诚,广金方丈以仁善宽和待之,并未把对摄政王的恨意,转嫁到她身上。 茗国夫人住在武安公府,也就是晏家祖宅。 并不住在摄政王府。 一是她性格安静,整日上摄政王府拜望的晏党官员络绎不绝,有点吵,她不喜欢;二是她思念亡夫,武安公府这座老宅里,到处都是亡夫留下的痕迹,她实不忍搬走。 再加上儿子晏泱总是不娶妻,茗国夫人觉得自己若与儿子同住,更会妨碍了他。她和大多数勋贵妇人一样,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就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 刚开始,崔茗来拜:“求菩萨保佑,让我儿晏泱早日成家,娶一名门贤惠淑女。” 过了几年,崔茗无奈:“望菩萨垂怜,让我儿早日娶个宜家宜室的媳妇儿。” 又过了几年,崔茗哀求:“菩萨求您了,保佑他娶个媳妇儿吧,只要是女人就行!” 菩萨终于回应了她数十年不间断的祈求。 太后赐婚的懿旨来了! “我儿尚主,菩萨显灵啊!” 茗国夫人喜极而泣,儿子终于不用做老光棍了,跟天底下最尊贵的长公主的订婚了——这桩婚事其实十六年前双方长辈私下就议过,奈何长公主失踪只能作罢,如今也算圆满。 她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去摄政王府探望孙子晏泽。 现在有人告诉她,泽儿有个双胞胎弟弟,她又喜提一个孙儿,这是老晏家祖坟冒青烟呐! 接二连三的喜事,茗国夫人美得走路都带风了,她决定去向菩萨还愿。 大自在佛寺。 作为皇室第一寺庙,占地极为广袤,华丽媲美皇宫。 雕梁画栋,石阶玉砌,飞檐涂金。 茗国夫人已经五十九了,鬓生白发,两女一子年龄差距很大,长女晏岚三十九岁,次女晏芸三十五岁,儿子晏泱二十九。 她是个很好说话的老人家,安静且柔和,不大管事。 老武安公还在世时,夫君宠着;老武安公去世了,儿子又极为强悍能干,两个女儿也是精明厉害的,什么都不用她费心操持。 父母强势儿女大多软弱,搁在崔茗这儿,则是完全反过来了,她和亡夫都比较温和,三个儿女恣意生长却一个比一个强势跋扈。 晏岚在崔家当家呼风唤雨,晏芸在秦家当家莫敢不从,晏泱柄国摄政天下拜服。 茗国夫人惦念着三个孩子,走到了大自在佛寺的功德箱面前,平时她来捐五千两,今儿格外高兴就捐了一万两。 她对钱没什么概念。 都是儿子女儿塞给她的。 她出自崔家嫡系,而崔氏又是屹立七百年不倒,历经了三个王朝更迭的古老富贵世家,五姓七望之首,她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知人间疾苦,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小姐,成了不谙世事的老夫人。 一万两的捐输,守功德箱的小沙弥喜不自禁,立刻去汇报了方丈。 广金方丈笑得合不拢嘴,亲自前来迎接: “阿弥陀佛,老夫人来刹,老衲有失远迎。屡蒙恩顾,佛门之幸,老衲定将您的善举传颂至天下各处。” 崔茗双手合十,虔诚道:“方丈弘扬佛法,度化苍生。老身此番来,是还愿的,菩萨终于给老身送来了个最好的儿媳。” 广金方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下。 最好的儿媳? 处处打压佛门的妖女,怎么配得上人傻钱多……啊不是,善良多金的茗国夫人这样高的赞誉! 长公主势大,威望甚广,朝中离党与她交锋了几次,都没斗过她;云煌国的百姓,又感念着她赈灾抗疫、送粮送药的恩情,大自在佛寺若是公然在法会、讲经会上诋毁她,必招致百姓对沙门的不满情绪。无法打压她就很难受。 “国夫人,里面请。” 广金方丈亲自前头引路,念珠在手,引崔茗入梵音殿,拜菩萨还愿。 法相庄严,佛乐悠扬。 茗国夫人给菩萨上了香,跪下祭拜:“阿弥陀佛,老身沐菩萨恩露,特来还愿。希望泱儿和清鸢举案齐眉、恩爱百年,老身日日为他们潜心祈福。” 广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自古以来,婆媳矛盾,是天大的问题。 若论打压长公主,婆婆不是最好的人选么? “有国夫人这般虔诚之信徒,佛门大幸。若人人都如夫人这般,相信佛门可重现昔日之辉煌。” “方丈何出此言?大自在佛寺香火鼎盛,很是辉煌。”崔茗不解其意。 殊不知,这是个钩子。 就等着她咬呢。 广金方丈捻动佛珠的手慢了下来,发出了极为沉重的叹息:“我佛慈悲,云煌开国皇帝即礼遇佛家,先帝更是极为崇佛,可近年来,自长公主殿下还朝之后,却对佛门大加摧残扼制,荼毒僧官,威胁高僧还俗,甚至连本寺修了一半的雁塔,都不肯再解付工程款;云都其他五处皇家道场,皆是如此,宝刹、梵殿被迫停工;大自在佛寺是第一皇家寺院,一年四次大法会,向天下黎民宣讲《妙法莲华经》,开坛所需资费,本该由户部解付,长公主竟把贫僧派去申请用银的僧侣,像打发乞丐一样给打发走了。” 第181章 晏泱母亲上门拜望 茗国夫人脑子里一片茫然,惊讶问道:“大自在佛寺,没钱了么?” 广金方丈差点吐血,他费了那么许多口舌挑唆长公主与她的婆媳关系,结果这位不怎么聪明的老夫人,第一反应不是勃然大怒训斥未来儿媳,而是问佛寺是否缺钱。 “所余不多,大自在佛寺僧人众多,皆需日常开销,且经常布施百姓。况老衲所言佛塔修缮项目、大开法会所用开销,本应由户部解付,长公主不肯给……” 茗国夫人叹气摇了摇头:“老身听闻户部连年财政赤字,土崩鱼烂,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广金方丈捻动舍利珠的手一滞,紧蹙着眉头:“此言差矣,摄政王北征大捷,北屿国战败赔款了两万匹汗血宝马以及四百万两白银,分四期交割,首期一百万两已于昨日划入户部太仓。” 长公主这个户部尚书,就是抠,就是故意不肯给钱,就是打压佛教。 茗国夫人迟疑半晌:“既是国事,老身不便妄语。” 她不想管。 儿子是摄政王,未来儿媳是户部尚书。儿子打赢了仗得到的战争赔款,儿媳怎么用在国家上,轮不到她一个后宅过清净日子、无一官半职的老婆子拿主意。 长公主姓谢,是晏太后和先帝的独生女,她言政没什么;自己姓崔,晏崔氏,若是妄议朝政,那罪名就大了,还会连累娘家。 “非国事,佛事也。” 广金方丈不肯打住话头,继续道,“雁塔工程之事暂且不表,法会开坛讲经,让天下苍生免受病痛之苦。国夫人您也是精通佛法之虔诚信徒,应知《妙法莲华经》之《普门品》,前朝曾有一位皇帝重病,众御医皆不能治,一禅师于龙榻前诵念《普门品》,皇帝不药而愈。贫僧曾发下宏愿,让天下苦难百姓,皆学会此经,病痛时祷告念之,可帮助痊愈。” 他把自己架到了一个道德最高处。 举行大法会开坛讲经,不是为了花国库的银子,也不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徒,更不是为了赢得更高的影响力,而是为了普度众生,为了给百姓们“治病”。 茗国夫人果然动容:“方丈高义!” *。*。* 恰逢休沐日。 在家睡懒觉,不用上班,好不快活。 慕听雪睡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左右。 “殿下,茗国夫人前来府上拜望,快,属下伺候您梳洗!”鸳鸯一脸焦急,捧着个装满热水的黄铜盆进来了。 慕听雪喃喃着:“茗国夫人……” 刚醒,脑子还不大灵光,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哪位命妇。 “就是您的大舅母!摄政王的母亲,您未来的婆婆啊!” 鸳鸯急成了乌眼鸡,主子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若是给婆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成亲之后,媳妇儿两头难做。 慕听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困意全消。 大舅妈来了。 据说是一位非常善良、温和的人。 谢无涯认祖归宗之后,若是寻常老太太,肯定要求孙子改姓晏,晏无涯。 但这位大舅妈来摄政王府探望孙子,只是提了一嘴,涯宝说不想改了,就跟娘亲姓谢,大舅妈竟然也没驳斥,爽快地同意了,带着涯宝玩了一整天,买了好些礼物。 “你先去招待茗国夫人,我马上就好。” 慕听雪洗了个战斗脸,也没涂脂抹粉,梳了个简洁的发型,戴上银镀金嵌珠双凤点翠发簪。 “青鸟在招待了,奉上了府上最好的巧克力、点心,沏了密云龙茶。” 鸳鸯帮主子更衣,取了一件非常华丽正式的公主朝服。 “不要这件,这是上朝见大臣穿的。” 慕听雪目光往衣柜一扫,看到了晏泱送的那件白雀裘,颜色素雅,样式漂亮,又是白孔雀线织就得。 鸳鸯是个伶俐丫头,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立刻心领神会地把白雀裘取来,帮主子换上了:“这件衣服好,仙气十足,美得低调,关键是茗国夫人的儿子送的。” 长公主接见外命妇,是应该穿彰显身份的华丽朝服。 茗国夫人虽有一品诰命,但她对于长公主而言,首先是家人,再弄得排场十足以权压人,就不合适了。 一刻钟之后。 慕听雪收拾停当,来到了五楹连着花厅的宴客堂。 茗国夫人吃着椰奶球,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青鸟侍立在一旁,赠送了一瓶药妆美白补水面霜,帮她在手背上适用。 “这瓶香雪真好,不油腻,香味也好闻。” 崔茗很喜欢。 她是油性皮肤,最是不喜欢脂雪斋的香雪面膏,用大肥猪的猪油熬制,质地腻、香味也腻。可云煌除了香雪之外,又没有更好的护肤之物。宫廷嫔妃喜用铅粉敷面,她也不喜。 “舅母若是喜欢,带几瓶回去,慢慢用。” 慕听雪从苍壁瓶空间,取出了十瓶,一字排开,作为初次见未来婆婆的见面礼,“不止可以用在脸上,身体皮肤若是干涩,也可以涂抹滋润。” 崔茗立刻起身,蹲了个万福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慕听雪赶忙上前扶起未来婆婆,十分恭敬地俯身,微微屈膝,回以半礼。 她是公主比国夫人更尊贵没错,但眼前这位,是她的长辈,必须半礼表示尊敬。 崔茗见状,心中明白,这是长公主抬举她这个老婆子,未来儿媳长得好,又懂礼貌会做人,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慕听雪坐下,拉住了她的手,道:“原该是我上武安公府探望舅母的,竟让您老人家大老远跑来,我这心里着实空落的慌。真是对不住,奈何近来朝廷事儿扎堆的多,我先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崔茗感觉很窝心,清鸢没有变,跟小时后一样,跟自己亲近。 以前,晏泱经常把公主接到家里玩儿,她就带着公主赏花、做游戏,有一次晚上没回宫,还跟她睡一张床。 “哪里远呢,老身去大自在佛寺还愿,正好路过此地,就过来坐坐。”茗国夫人马上就六十的高龄,眼神依然是清透的,整个人的气场都是柔和的,没有那种深沉练达工于心计。 “那您可要常来,涯宝一直念着祖母呢。” 慕听雪只一眼,就知道晏家把这位老夫人,保护的很好,从没让她吃过苦。 也是,晏泱的父亲被先帝所害,骤然离世,老夫人虽然很伤心,但偌大的家业被早熟的儿子给扛起来了,再加上晏芸、晏岚的帮衬,没让她操半分心。 茗国夫人跟慕听雪闲话家常,聊了很多晏泱小时后的趣事儿,还有长公主四五岁时,来大舅家里玩儿的情景。 慕听雪并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她也爱听这些,尤其是听到少年晏泱把她扛在肩头上树掏鸟蛋,更是忍不住乐。 一聊就聊了一个时辰,感情越来越近。 茗国夫人唠嗑唠得太忘情,跟外甥女一起用完了午膳,帕子抹了嘴,注意到了帕子上用金线绣的佛经,这才想起来方丈的话。 “今日老身去寺里还愿,为你和泱儿祈福,广金大师所言之事——” “什么事?”慕听雪见大舅妈一副纠结的模样,似有难言之隐,“但言无妨。” “广金方向说大自在佛寺没钱了,向户部申请用银殿下不批准,他说开坛办大法会,讲经《妙法莲华经》之《普门品》,是为了给天下百姓治病。” “噗——” 慕听雪嘴里的番茄浓汤,差点笑喷出来。 这老秃瓢,连续三天让僧侣来户部要钱,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两,她没给,把人给撵出去了。结果可倒好,竟然绕了个圈,利用大舅妈善良好骗和自己的这一层关系,如果要到款子了更好,要不到还能挑唆婆媳和睦,构陷自己于不孝。 “大舅母,广金方丈说没钱,您信么?” “不大相信,我刚给寺里捐了一万两香油钱。” “!!!” 慕听雪痛心疾首。 “半个月前,捐了五千。” “……” 慕听雪彻底无语了。 不行,她必须要把晏泱他妈这个大手大脚给寺庙捐香油钱的毛病,给纠正过来。您儿子、您女儿赚钱也不容易的,银子不是这么花的,您老哪怕是花自己身上也好啊。 “舅母,听我一句劝,咱以后不要捐了好么?那些和尚已经富得流油了,比您有钱十倍……不是,百倍!” 慕听雪抓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您知道大自在佛寺有多少田产么?二十五万顷!这还仅仅是一座寺,云都内尚有皇家寺院七座,普通寺庙五十余座。被佛寺掌握的土地资源,累计达八十万顷。” 崔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晏家才五万亩地而已。 “更可怕的是,寺庙的田地,还不用交税!他们吞下了那些土地,一分钱的赋税都不上交国家。” 慕听雪的眸子瞬间变得如寒剑,“一开始,这些寺庙只是接受皇亲国戚、官宦世家、平民百姓的赠送的田地、财物布施,渐渐地,田地越累积越多,和尚们开始用香客布施的香油钱,去低价买地大肆兼并。寺庙累积了越来越多的土地财富,没有哪个出家人在面对如此高的利益时,还能保持六根清净。” 这也是华夏历史上,皇权统治者有过多次灭佛行动的原因。 “广金方丈跟您哭穷,说没钱办法会,没钱开坛讲经,没钱修佛殿佛塔,您可知二十五万亩田值多少钱;您可知大自在佛寺的纯金佛像有两百多座,您可知寺内藏有象牙舍利珠玉两万多斤?” 茗国夫人的脸都气白了:“那老身每个月都捐输两次,岂不是乞丐给大地主施舍?” 第182章 训侄儿 “是这个理儿。” 慕听雪点头,“大自在佛寺建寺二百五十余年,累计的财富极为惊人。背后有多少蝇营狗苟。” 茗国夫人很受伤,自己捐了那么多年香油钱,结果是被当了冤大头。 她一片虔诚礼佛之心,竟被利用…… “老身以后不捐了,哎。” “若是大舅母想要行善积德,可以直接捐给需要帮助的贫苦百姓,相信佛祖菩萨能够理会您一片慈悲心肠。”慕听雪是不提倡做善事让中间商平台抽成的。 现代也有很多,xx慈善基金会,xx儿童救治机构,xx十字助学,xx水滴筹,可谓是丑闻不断,经常有善良社会人士,捐赠百万,送到需要救助的儿童手里只有一两万的事情发生。慈善资金不透明化,把捐输者当傻子,更有甚者通过慈善机构洗黑钱、转移资产。 “这些寺庙,两百年来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利益链。” “利用香客的菩萨心肠,以肥私囊。作为皇家道场,持续吸国库的血。”茗国夫人的脸上,浮现鄙夷之色,“幸得殿下提醒,要不然,老身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 慕听雪放心了。 未来婆婆还是很明事理的,一点就通。佛门她会持续打压扼制,一天天的不纳税,早晚让他们把田地全给吐出来! 长公主府是云都最著名的长乐园林改的,风景独到。下午,她带着茗国夫人赏满园春景,听荷风,观小桥流水、玉树繁花。 前方蒹葭亭,有一对异卵双胞胎萌宝,坐在石桌边上,安安静静的做作业。 一只毛茸茸的白猫,趴在涯宝脚边,缩成一个圆滚滚的球儿。 茗国夫人在距离蒹葭亭还有二十米处,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极为慈爱,又带着两分羡慕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对乖孙儿。 “应该是刚从国子监放学回来,他们俩惯喜欢在此处做作业。”慕听雪挽着老人家的胳膊,准备过去。 茗国夫人却不肯过去:“别去打扰他们学习,真是好孩子,做作业这般专注。” 慕听雪只当是隔代亲。 谁知道,茗国夫人下一瞬就忧伤了起来:“若是天晟也能这么用心读书就好了,整日就知道玩促织,我这老婆子怎么唠叨都不听。” 慕听雪暗忖;促织?传说中的古代纨绔少爷仔,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斗蛐蛐儿。 “可是大表姐家的儿子,崔天晟?” “没错。” 茗国夫人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眼泪差点滚下来,“岚儿远嫁,二十年不在身边,孕育一女一子。天晟身为恒言伯世子,以后想要有个好前程,肯定要在国子监念书的,故而十岁的时候就送到云都,养在老身膝下。如今四年过去了,老身也没能教养好他,沉迷斗蛐蛐整日盘桓在促织街,不好好读书学习,国子监祭酒布置的作业从不写。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岚儿交代。” 慕听雪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不到未来婆婆还有这样的苦恼——外孙的教育问题。 “舅母别难过,十四岁的男孩儿正是玩心重,又叛逆。” “怎能不难过?天晟长大了,就是崔家的下一代继承人。老身教不好他,每天看着念叨都没有用,眼看着把他养废了,日后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兄长、见崔家列祖列宗!” 老太太一边哭腔哭调地诉着,一边趴在外甥女的肩膀上。 慕听雪心道,坏了,晏泱母亲第一次来我家,就哭红了眼睛回去,这还得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 大舅妈的伤心事儿,是看到自己的两个乖巧儿子,惹出来的,她必须得把这个坑给填了,帮舅妈了却这一桩心病:“是不是平日里,太纵着天晟了?既然言语劝诫不听,不如——” “打了,他舅舅打过好几次了,不管用。” 茗国夫人捏紧了帕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伤心表情,“老身也想过,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他溺爱过分了,舍不得打。可泱儿去促织街逮了他好几次,揍了屁股提溜回来,还是不改。” 慕听雪陷入了沉思。 连晏泱都不怕? 茗国夫人愁得慌:“天晟不像昭意,昭意十三四岁时也贪玩,但被他舅舅揍了之后,立刻就老实了,现如今跟在泱儿身边打仗,也立了不少军功,还给小芸请了荣国夫人的诰命。” 慕听雪的脑海中,浮现出晏泱挨个揍侄子的场景。 “我有一计。” “哦?” 茗国夫人早就听过长公主在朝野中的一些事迹,知晓她慧敏心细,连离党那些城府很深的官油子都斗不过她,胸腹中定有山川丘壑。 而且,长公主的两个儿子,都是正面例子。 “首先第一步,大舅母您不要阻止天晟斗蛐蛐,每天让他玩儿两三个时辰,不要唠叨他,更别让晏泱的镇北军去促织街抓他。” “这怎么使得?”崔茗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什么好主意啊,分明是把孩子往邪路上推。 “您先别急,且听我这第二步。”慕听雪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这么玩儿是有代价的,让天晟每隔五日,写一份三千字自述总结,说明这五天通过在促织街跟人斗蛐蛐儿获得了怎样的进步和启发。” 茗国夫人的舌头僵硬了,已是说不出囫囵话。 自述总结? 斗蛐蛐儿,能总结出什么,又能进步什么?这洋洋三千字,如何编得出来? “您呐,就按我说的法子试试,最多一个月,天晟估计就不玩儿了。” 慕听雪胸有成竹。 茗国夫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当真这么有用?这里头藏有什么秘密。” 慕听雪解释道:“这一招,叫重复和被考评。能够迅速扼杀孩子对某项玩乐的兴趣。” 这是职业术语。 美容师每天给客户做同样的按摩、用同样的手法做脸,如果她的技术没有被考核过关,女人们会放心去美容院消费么? 中学老师,如果不是一二十年重复同样的教学内容,他的升学率也没有被考核,家长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么? 这就是工作的本质,不断地重复和被考评。 或许,不少从业者一开始是深深地爱着自己这个行业,充满兴趣的,但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和考核中,很多人会丧失兴趣热爱。 慕听雪在现代的博士生导师林红,就曾经用这个方法,成功让家里孩子戒掉了吃鸡游戏。 茗国夫人似懂非懂,但她决定大胆一试。 *。*。* 云都玩咖很多。 促织已经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有一条促织街,四十多家斗促织场,人潮汹涌,满城的纨绔子弟都提着笼子,带着自己的宝虫,前去一战。 既斗蛐蛐儿,又能下注赌钱。 虫友、赌友云集。 崔天晟穿着月白色锦袍,外头套着一件紫貂皮背甲,顶着张喜庆可爱的娃娃脸,提着个紫竹筒,里头装着一头金翅势虎大蛐蛐儿,袖子里揣着三千两银票,做贼一样偷偷跑向促织街上最出名的一家斗场。 忽然间。 一个高大戎装的黑影,挡在了斗促织场的门口。 晏泱眸光阴鸷,眉头紧锁,宛如瘟神挡道。 “哎呦娘嘞——” 崔天晟呜呼哀哉,知道今儿是玩儿不成了,被小舅捉到,必少不了一顿瓷实的打。 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晏泱压抑着怒火:“屡教不改!” 崔天晟不恼不怕,喜庆的娃娃脸上尽是讨好的笑容:“小舅别生气,是侄儿不争气,是侄儿不学好,是侄儿烂泥扶不上墙,小舅您骂一回,侄儿就长进一分;小舅您打一回,侄儿就大彻大悟一次。” 晏泱额角青筋直跳:“……不打你。” “真的?” 崔天晟满脸的不敢相信,笑得更欢实,“转性儿啦?莫非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把一个活阎王,变成了绕指柔。” 晏泱强忍着弄死他的欲望,取出一份军令状:“签。” 崔天晟定睛一看,乐得咧出了牙花子,“允许我每天玩两个时辰的蛐蛐儿?天呐!我是在做梦吗?签,马上签。” 晏泱一脸的阴沉。 大姐晏岚是精明世故之人,姐夫恒严伯幽州刺史崔士宁也是不露锋芒之辈,究竟是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的。 因为太爱玩促织了,所以国子监的监生们还给侄儿取了个外号——蛐蛐儿世子/崔蛐蛐儿 “这军令状,肯定不是外祖母的意思,她老人家可看不得我斗促织。” 崔天晟脑瓜子并不笨,是那种标准的脑子灵活但就是不干。 晏泱沉声道:“长公主的意思。” 崔天晟深深的感动了,不再是那种无赖式的笑,而是孩子般的开心:“小舅妈真是九天下凡专门来拯救我的仙女。” 晏泱听到“小舅妈”这个称呼,满腔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头一次觉得,这个皮猴子竟然也有那么两分可爱。 “每五天写一次自述总结。” “知道知道。”崔天晟摆摆手,觉得只要能天天让他玩蛐蛐儿,这都不是事儿。 半个月后,甚至都没要一个月。 崔天晟崩溃:“我真傻,真的——” 玩蛐蛐儿的总结根本写不完!想死! 一开始只是觉得自述总结恶心,后来连带着看到蛐蛐儿都难受起来,再也不想玩了。 第183章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立后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当中。 慕听雪从私库支出了五十万两,作为给明月的嫁妆,用于典礼。 为了防止礼部官员贪墨,她还专门从户部度支司,挑选了两个精通算账的老会计,前往监管此事,一应账目清单都要透明化,跟随核查。 这可把离敬和他的小弟给气坏了。 “白日见鬼了!长公主这是做什么?选派了这么两个老东西,手里一直捧着算盘,哔哩啪啦地搁那儿算账。”礼部左侍郎叫苦不迭。 离敬装模作样:“呵,本官一世清名,岂是那等吃黑食的小人。” 像册立皇后,这种仅次于皇帝登基的大典,有极丰厚的油水可捞。 比如,皇后的凤袍,可操作空间就很大,由织造局和尚衣局三百绣娘、二十画匠制作,开国孝文皇后册立时所穿凤袍花了十万两银子,而第五位庄肃皇后册立时,因天降蝗灾一切从简,凤袍只花了八千两。 比如,大典宴席所用的梨花木案几,要求四角包金,若是偷偷换成四角包镀金黄铜,也没人会特意趴到地上对着桌子角研究。 比如钟鼓雅乐,上千名乐工,添置千套乐器,悄悄以旧换新,笙管笛箫鼓筝铙,外面缠着大红花、彩绸缎,也不会有人察觉。 只要用心钻营,五十万两银子,少说能昧下二十万。 现在倒好,长公主竟派了两个金算盘,像吠日的狂犬一样,疯狂撕咬——上午一个负责大典食材采购的礼部主事,因羊肉少了四百斤账对不上,现在人已经在昭狱里蹲着了。 “水至清则无鱼。” 礼部左侍郎不住地摇头,“长公主这样搞,就是鸡蛋里寻骨头,故意找茬子。别说是礼部衙门了,这云都十八个大衙门,几十个小衙门,上万的官员,哪个不是一身故事。” 离敬顿时撩起了怒火:“她硬要斗,礼部也不会坐以待毙,定不让她好过!” 两个时辰之后。 礼部尚书夫人,三品诰命的离卢氏,接到了管家传来的夫君口信儿,立刻准备了礼物,出发前往后宫拜望。 卢家也是云都名门,七望族之一。 卢家有个太嫔,朝堂上没有很大官儿的,只一个五品的中书舍人。但家里富贵的很,做胭脂水粉、发簪珠花生意的,最有名的脂红斋首饰铺子,就是她娘家的;全国热卖的香雪,也是卢氏制造。 因摄政王废除了宫妃殉葬制度,所以现后宫尚存十二位先朝嫔妃。 卢太嫔年轻入宫晚,位份不高,但阔绰人缘好。 太妃们闲着没事儿干,经常去卢太嫔的院子里喝茶聊天。 “卢姐姐听说了么,再过几天,这后宫就要来一位姓晏的皇后了,哎,到时候日子恐怕就不好过咯。”苏太妃摇着一把金泥骨团扇,愁容满面。 卢太嫔呷了一口滚热的茶:“苏姐姐行端履直,怕她作甚。晏家总不能一直遮住这天吧。” 已经结束了禁闭的离太妃,盘着缠绕在手上的舍利珠串:“咱们以后,还得蒙晏皇后、晏太后照顾。” 这话一听就是反话,嘲讽拉满。 “长姐,小妹来探望您来了——” 离卢氏一进卢太嫔的院子,看到木格雕花的窗子边儿上,坐了三个人,当即露出十分热络的笑容来,“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让我这误入了小蓬莱,同时撞上了观音娘娘和芍药仙子。” 观音娘娘是离太妃的美称。 而苏太妃本名苏芍,十七岁刚入宫时先帝驾幸,盛赞其姿容胜似芍药仙子下凡。 “脂郡夫人这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苏太妃以扇掩唇,吃吃的笑,这番阿谀她很是受用,“都一把年纪了,还什么仙子的,就会浑说。” 郡夫人,是三品外命妇的诰命。晏泽最早为慕听雪请封的就是素尘郡夫人。 离卢氏,因为娘家脂红斋生意太好,就以“脂”为封号。 离卢氏秉性油滑,跟三位太妃推杯换盏之间,已经把她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个人到祖上三代,都夸了个遍。 苏太妃和卢太嫔笑得前俯后仰,就连被褫夺封号极度抑郁的离太妃也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离卢氏想起离敬的交代,便让丫鬟取过来三个红木锦盒:“这是脂红斋的新款首饰,一百零八颗天然珊瑚珠配翡翠项链,六瓣儿莲花形玉璧环,宝石金钗,赠予三位娘娘。” 苏太妃极为动容,她娘家虽然有军权,但远在东南,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她在后宫的日子,过得也稍显清贫,头面首饰,自先帝驾崩之后,就再也没有添置过了。 离太妃自从被褫夺了县主封号之后,再也没有食邑了,还被晏太后罚了俸禄,如今见到名贵首饰,焉能不喜? “妹妹有心了。” 卢太嫔第一个收下,这个局本来就是她攒的,跟小妹里应外合,“这般体贴我们这些被遗忘在深宫不受欢迎的前朝旧人。” 离卢氏故意露出惊讶状:“长姐此话怎讲?如何就不受欢迎了?” “诸位太妃们,已经六年没添置过头面首饰了。”卢太妃扶了扶额头上的旧银簪,幽幽叹道,“现在用的,都旧得不能再旧了。册立新皇后,按规矩应该拨二十万两银子给后宫嫔妃们打造新头面儿,可这次,也不知怎么的,上面并没有给咱们打新首饰的意思。” 苏太妃和离太妃的脸上,果然浮现不忿之色。 离卢氏赶忙接言:“说起这个,我倒是听夫君提过一嘴。说是现在长公主殿下管着国库钱袋子,她特意交代了,省了后宫头面首饰的二十万两银子,说什么……开源节流。” “呦,她倒是会节省,节到咱们头上来了。” 苏太妃冷笑不止,“后宫十二位太妃,难道就这么入不得她长公主的法眼?” 离卢氏继续煽风点火:“可不是嘛,听说长公主对她那个表妹,就是马上要册立的晏皇后,十分阔绰大方。仅仅织那件凤袍,就花了十几万呢,比开国孝文皇后那件还贵。用平金法、锁金法绣了百鸟朝凤,几百只鸾鸟,还是双面儿的,栩栩如生。五色袆衣、金霞帔,那叫一个霞光万道、凤彩熠熠。最关键的是,那凤凰在阳光下、在月光下、在房间里、在树荫下看,都是不同的颜色,端得是神奇。就算是姿色平平只有五分的女人穿上,也能立刻被抬上十分呢。” 没有女人,能抗拒十几万两银子漂亮衣服的诱惑。 经过离卢氏这么添油加醋地胡诌,三位深宫寂寞、芳华不再的先帝嫔妃,都想亲自穿上那件华美的凤袍,心中对新后晏明月的嫉妒不已,对长公主不给钱的憎恨也狂飙至顶峰。 离卢氏又取出了九个首饰盒子:“劳烦带给后宫其他九位娘娘,就算聊表一点孝心了。” 外命妇入宫觐见妃嫔,也不能逗留太久。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离宫回府。 谁让长公主那个贱人,不拨二十万给后宫嫔妃打头面首饰? 如果拨了,依靠着她夫君礼部尚书的关系,这一笔大单子,肯定是她卢家的!脂红斋首饰铺子可是云都第一。 珠宝首饰都是暴利行业,成本不到十分之一,这二十万的大单子,卢家至少能挣个十八万。 *。*。* “竟然在后宫造谣,诋毁我?” 慕听雪看着桌案上,东厂督主黄公公,送来的咨文抵报。 黄公公,黄文若,眼底闪过一抹杀气:“这个离卢氏,分明是无故造衅,她表面上是挑拨十二位太妃太嫔敌视您,实际上是让十二个世家结怨于您。” 慕听雪叹了口气:“谁让本公主没给她卢家赚这二十万呢,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黄文若鄙夷道:“这个离卢氏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殊不知她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东厂的番役给盯上了。东厂是什么机构?她一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煽风点火的三品外命妇,毫无权柄,凭什么觉得,就靠她那点小伎俩,就能躲过东厂的耳目侦查。” 慕听雪深以为然。 刑部天牢、大理寺、昭狱,只要审问犯人,必须要有一名东厂番役从旁监视记录,说了什么供词,用了什么刑,甚至是罪犯哭喊了几声爹娘、流了几滴血,都有清晰的记录;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九卿官署,这些衙门,每日有多少人进去了,在里面逗留了多久,跟谁说过话,也全部有东厂番役记录;云都一共七个城门,来往进出了那些可疑人士,哪位世家子弟去烟花之地点了哪个姑娘,哪位朝廷命官在家里睡了哪个小妾,甚至是七条商业街大米卖多少钱一斤、糖葫芦卖多少钱一串,也都汇编成册。 至于这些情报,全部都会在第二天一早,出现在东厂督主黄公公的桌子上。 以前,这些情报一式两份,黄公公一份呈送到栖凰宫晏太后的御案,一份呈送至摄政王府晏泱面前。 现在,情报一式三份,第三份会呈送到长公主府! 这就是实权的滋味儿。 它是世上最诱人之物。 慕听雪在这一刻总算明白,母后从垂帘听政的那一刻起,就没把后宫那些先帝嫔妃放在眼里了,她们已经不在一个赛道上了,那些嫔妃放了几个屁东厂都有记录,东厂番役甚至能把她们放屁时的样子百分百还原画出来。 “既然离卢氏四处散播谣言,说我花大价钱给新皇后织了顶级奢靡的凤袍,不如,把这个谣言给落实吧。” 气死她们算了。 “对了,化妆品店也装修好了,今日就开业大吉,卖美白补水霜。我倒要看看,她卢氏油腻的香雪,可还能卖得出去!” 第184章 尸位素餐 在此之前,补水霜的广告,已经打得很到位了。 杨家小姐的抓周宴,送出去几十瓶;日常来长公主府拜望的外命妇、贵族小姐,也送了大几十瓶;至于母后、茗国夫人、芸姐她们更是不消说。 可以说,在云都的上流贵妇圈,补水霜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慕听雪的新铺子,名为“绛雪”。 选址开阳街,云都七大繁华街市之一。开阳街的女客比较多,衣服、首饰、布庄、化妆品店,足足有一百来家。 而开阳街,三分之一的铺子,都是卢氏产业。 作为延续百年,专门赚女人钱的古老世家,卢氏可谓是声名远播。“香雪”总店、“脂红斋”总店都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黄金旺铺。 “殿下,咱们这个新铺子,用了那么多金黄色琉璃瓦,与这条街其他家门店格格不入。昨儿我来送货的时候,还听到隔壁几家讥笑咱铺子黄得俗气。” 慕宗启蔫头耷脑,都被整得不自信了。 他虽然升级为伯爵,已跻身勋贵之列,但依然沉迷做生意,从没想过靠着养女捞个一官半职,他深知自己压根不是当官的料儿,帮她打理那十来个生意红火的铺子,已让他很快活。 隔三差五也有上肃卿伯府拜望的官员,企图通过他,走长公主的门路以求幸进,也都被他谢客了。 “父亲像以前那样,叫我听雪就好。” 慕听雪虽有了母后,但养恩不亚于生恩,养父作为曾经的首富,亲自捉刀帮她打理铺子,她是求之不得。 慕宗启内心一阵滚烫:“好。” 慕听雪解释道:“从五行相生的原理来说,黄色属土,土生金,会为铺子带来财运。从心理学上来说,金黄色会给人一种物美价廉的感觉,有利于吸引顾客。” 所以,大门她让漆工调了咖啡色刷上。 飞檐、屋顶,用了大量的金黄色琉璃瓦,甚至连铺子里的楹柱都刷上了咖啡色的漆。墙壁凿空,以黄色琉璃灯填之。 “原来如此!” 慕老爹觉得,养女的奇思妙想,可太多了。把廊壁凿空,往里头放灯这种事儿,寻常人能想得出来么?那灯光如梦似幻的,好不亮堂。 “绛雪”铺子,正式开张。 由于广告到位,再加上长公主的影响力,很多在云都有头有脸的勋贵、夫人小姐,捧着花篮前来赏光。甚至那些素日里抱大腿无门的男官员们,也跑来了。 慕听雪与这些人互相说些吉利话儿,甭管关系怎么样,也甭管政治立场是否敌对,表面热络好客的样子,得做一做。 “表姐,你这个绛雪,如此细腻滋润,怎么才卖二两银子一瓶啊?” 晏明月还有几天就是皇后了,她也跑过来捧场,“对面的香雪,油腻的很,都卖五两银子一盒。” 慕听雪莞尔:“量多,没必要卖那么贵。” 这药妆美白补水霜,从药店渠道进货,才二十一盒,量大且稳定,随时都能补货。 又不是动辄几千块一瓶的贵妇面霜,卖个千两银子还说得过去,这种中低档补水霜,不适合标价太离谱。 二两银子,在古代,但凡是家里小康,都拿得出来。 晏明月道:“我买个十瓶,带宫里慢慢用。” 皇后都带头买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排队买“绛雪”。 除了这些贵妇、世家女,慕听雪真正想吸引的是中层客户,这个目的,很快也达到了。 逛街买东西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瞧见了热闹开张的“绛雪”,纷纷进门。 “二两银子?这木盒好精致,量也是香雪两倍。买了!” “这个药香味真好闻,没有猪油味儿。来一瓶。” “门口立着的发光竖牌上说,绛雪用了不闷面疱,果真如此神奇?不管了,本小姐先买一瓶试试,反正不贵。” …… 所谓面疱,就是古时候对青春痘、粉刺的叫法。 慕听雪推出“绛雪”,对标香雪,最主要的宣传词就是滋润补水、不闷面疱。 很好理解,猪油膏体会阻塞毛孔,引起粉刺青春痘,这是卢氏香雪最大的劣势。 开业第一天,五万瓶绛雪,就卖出了八千瓶! 销售业绩惊人。 开张第二天,持续火爆,卖出五千瓶。 可把对面的卢氏香雪总店,给馋坏了。 “夫人,不好了!长公主在对面开了家绛雪,已经没客人来咱们香雪铺子里买东西了!” 掌柜的火急火燎,前往汇报。 这香雪总店,是离卢氏的嫁妆,每个月都有好七八千两银子的营收,足以令她在离家过得滋滋润润,得夫君看重。 结果现在,好日子到头了。 离卢氏火冒三丈,把茶杯狠狠地贯摔在了桌子上:“什么绛雪?卢氏香雪也敢仿冒?” 氏族垄断,是常态。 掌柜是个六十的老头,榆木疙瘩脑袋,瘪着嘴说出实情:“夫人息怒,倒不像是仿品,非猪油所熬,几位制作香雪的老师傅研究了两天一夜,也没研究出来长公主的绛雪,究竟是个什么配方,只知道里头加了黄芪、白芷。效果的确是比咱们的香雪好……” “一派胡言!” 离卢氏五内俱焚,气炸了,她可听不进这些实话,“卢氏香雪秘方传承三百年,绛雪算什么东西,也配跟香雪相提并论?” 掌柜的立刻跪下,舌头像是断了一样,不敢应声了。 能否相提并论,时间自有公论。 五日的功夫,卢氏香雪总店,一瓶都没卖出去,而长公主的绛雪,门庭若市客如潮水。 整个云都都在传香雪会长面疱、绛雪不会,卢氏香雪口碑彻底崩塌! 这不止影响到了离卢氏手里的铺子,卢家其他的化妆品铺子,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销量急转直下,接二连三的倒闭。 离卢氏心如刀绞,她找到离敬哭哭啼啼:“夫君,呜呜呜——长公主太狠毒了,弄垮了妾身的香雪铺子,还请夫君做主啊。” “你被反制了。” 离敬满肚子的义愤填膺,“长公主知道你煽动先帝的嫔妃整她,就先下手为强,整倒了你的铺子。” 离卢氏大惊:“她如何知晓?” 离敬怒斥:“还不都是那些阉竖们!整个云都,到处都在东厂阉竖的监控之下!” 离卢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她去后宫,找卢太嫔的事儿被东厂监控了?那岂不是代表,后宫太监们进进出出,都是眼线? 这后宫,跟关押女子的监狱,又有什么区别? “完了,卢家完了。” 离卢氏失声痛哭,“东厂既知晓,晏太后和摄政王肯定也知晓,定不会放过我娘家!” *。*。* 栖凰宫。 五品中书舍人,卢大人已经六十高龄了。 被召入东暖阁。 御案后坐着的,是晏太后。 “卢大人,你在中书省也干了三十多年了吧。却毫无政绩,这三十多年都在庸庸碌碌地混日子么?” “臣愚钝无能!” 卢大人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像秋风中干瘪的老丝瓜。 晏太后讥道:“听闻,卢大人每日清晨进中书省点个卯,就开始泡一壶枸杞茶,坐下跟值房里的其他同僚扯棉花,从天上龙扯到水里的虾,从南边儿的秦楼楚馆扯到北边的花胡同,从梨园的戏台子扯到促织街的蛐蛐儿,一直扯到散班回府。” 卢大人吓得差点湿了裤子。 他这个五品职位,是祖上恩荫下来的。 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官油子,他每日就是吃喝玩乐,去中书省打卡混日子,按时领俸禄。衙门里像他这样儿的并不少见。 晏太后申斥道:“空占职位不做事,尸位素餐!” 卢大人颤声高呼:“臣愚钝无能,有负圣恩,恳请太后垂怜,准臣辞官致仕!从此归隐田园。” 主动请辞,面子上还能好看点儿,退场不至于太狼狈。 若是死赖着不走,惹得太后愈发震怒,恐怕就要掉脑袋、祸及家人了。 晏太后终于露出了微笑:“准奏。” 第185章 晏岚的算盘 卢大人致仕了。 卢家两个女儿,幺女离卢氏铺子破产彻底消沉,长女卢太嫔似是受到惊吓,她开始闭门谢客、足不出户。 其他十一个先帝嫔妃,也不是傻子,卢大人被晏太后处置了,卢氏的香雪铺子被长公主给整垮了,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完全起到了“压倒群猴莫乱叫”的效果。 太妃们再也不嚷嚷着,要二十万两银子的头面首饰了。 她们其实心里门儿清,法典中根本没有这个赏赐名目,只是前面两任皇后随手赏了,并不能称之为“祖制”。 距离皇后册立大典还有两日。 慕听雪忙得是脚不沾地,加班加点。 户部衙门里头,拨算盘的声音,那叫一个震天响,噼噼啪啪。这些文官们陪着老大户部尚书长公主,一起加班。 请用银子的咨文像雪片一样,堆积如山的账目要核对。 云都其他十七个大衙门,前来要钱的官员,更是络绎不绝。 “殿下,礼部和鸿胪寺派人来请银了,要十万两。” 老郑嗓子都沙哑了,劳累过度所致,他捧上了一份文书,“这是他们造的清单。” “没钱。” 慕听雪甚至懒得多看一眼单子。 老郑小心翼翼道:“殿下,这次情况不一样,是迎接外藩国主的费用。册立皇后,鞑靼、鲁番、北屿、东桑,都派遣了使臣过来庆贺。尤其是鲁番,这个外域异族与我云煌世代交好,他们每一任鲁王继位,都会上表云煌为新王请封号,算是咱们的属国。这次来的是鲁番大王子,还带了觐见的礼物,按规矩,云煌皇帝应该安排接见,礼部负责接待外宾的官员带他吃喝玩乐,游览名山大川,临走时送上价值几万两银子的回礼,以彰显大国天威。” 慕听雪默在那里。 好大的天威啊! 自己国家都一贫如洗了,还要在小弟面前充大哥,送上一大堆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名贵礼品。 她心里有不满,但不好发作,只是把负责外交的官员所造的长长清单,仔细看了一遍:“怎么还有去潇湘水云阁消费的嫖资九千两?在促织街买蛐蛐儿、下赌注的一万三千两?” 这不是纯洁的吃喝玩乐啊,你们礼部搞外交的也太牛了,竟然带着四国外藩使臣公费嫖昌、公费赌博,还来找户部报销? 这可不包括在《云煌会典》接待礼仪条陈中啊。 累了,毁灭吧。 “负责接待外藩使臣的,是谁?” “礼部左侍郎苏敛成,鸿胪寺少卿崔士珉。” 慕听雪淡淡地哦了一声,眸光阴冷:“做了他们。” 摊开笔墨,准备写折子。 “恐有不妥,这个崔士珉,他……他……” 老郑左顾右盼,唯恐有人听见,“他是崔家人,跟太后娘娘还挂着亲呢,不好办,殿下您只弹劾礼部左侍郎苏敛成一人便是,崔家的马蜂窝就别捅了。” 慕听雪的眉头死死皱紧:“崔家?” 那不是她未来婆婆的娘家么! 大表姐晏岚,嫁给了崔家家主……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崔士宁! “这个鸿胪寺少卿崔士珉和幽州刺史崔士宁什么关系?” “一母同胞,亲兄弟。” “草!” 慕听雪没控制住,暗暗爆了粗口。 大表姐夫的亲弟弟,跟摄政王和母后挂着亲,难怪敢这么嚣张,肆无忌惮地公款吃喝嫖赌。 她刚和晏泱的亲娘崔茗搞好婆媳关系,就冒出来这么一档子事儿。若她按章程办事,依照云煌律法,弹劾了崔士珉,婆婆会怎么看她?大表姐一家子怎么看她? 烦。 你们这些互相通婚、盘根错节,又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世家子,简直是国之蛀虫! 慕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最终,还是把鸿胪寺少卿崔士珉和礼部左侍郎苏敛成的名字,放在一起写到折子上去了。 妥协了一次。 就有无数次。 *。*。* 折子递上去,当日下午,就有了回音。 礼部左侍郎苏敛成,被革职查办,三司法会审,算是重判;而鸿胪寺少卿崔士珉,只是要求赔偿挥霍的公款,就再无任何追责了,轻的不能再轻。 慕听雪听到这个结果时,心里很惆怅。 这算什么呢? 同样的罪责,只因崔士珉是晏家姻亲,就逃过一劫,崔家那么有钱,只要拔一根腿毛把窟窿堵上,就能继续逍遥,继续当他的鸿胪寺少卿,说不定明年还能晋升小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 “治天下者,赏罚不公,早晚会酿成大患。” 慕听雪喃喃着。 母后过于护短,所以在知道卢氏的事情后,立刻挺身而出护住了自己;母后过于护短,连带着姻亲崔家,不分好坏一律护住,才有了崔士珉逍遥法外的结局。 “不行,我得去找母后好好聊聊。” 栖凰宫。 慕听雪刚步入院子,就听到里头的大殿里传出一阵十分明媚爽朗的女人笑声,连母后也被逗得跟着笑。 “谁来了?” 慕听雪问侍立在庭院的寻音。 寻音答道:“是恒言伯夫人来了,专门从幽州万里迢迢赶来,参加帝后的婚礼。带了许多礼物来探望太后娘娘,娘娘可高兴了。” 慕听雪心里一咯噔。 是晏泱的长姐,晏岚! 这如何是好,崔士珉是晏岚的小叔子,她此刻若是进去,劝母后一视同仁,判崔士珉与苏敛成同罪,晏岚会不会闹起来? 慕听雪知道今儿不是劝谏的好时机,只得暂且压下。 来都来了,进去跟晏岚打个招呼吧。 她一只脚迈入大殿,里头的谈话声音,更清晰地传了出来—— “太后姑母,我离开晏家远嫁幽州二十载,生下了江江和天晟,女儿江江一直养在身边,可为了天晟的前程,十岁就骨肉分离,把他送到云都来了,放在老太太身边教养。哎呀,我这颗心,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四年来常常夜不能寐。”晏岚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真是苦了你了,哎。”晏太后的声音充满怜惜,“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天晟若是不在国子监读书,日后很难进入官场。” “太后姑母,要不您把我夫君从幽州调任云都吧,那个从三品地方刺史他也做了二十年。若能来云都任职,我就能跟孩子骨肉团聚了。” “容哀家考虑考虑,有什么空缺适合恒言伯的。” “中书令的职位,不是空了好些年么?” 慕听雪听到这儿,彻底绷不住了。 中书令? 罪太子、兰陵侯萧氏平反,前中书令萧望之也接受了她的好意,并被她说服还俗了,这会儿正在云都萧家祖宅,帮萧家人立碑修坟呢,已经修了半个月。 她不止一次,跟母后提过,萧望之此人是个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政绩卓著,平定过两次叛乱,他担任中书令的时候,国家安泰,国库充盈,还帮祖父显辉帝缔造了显辉中兴的局面。 萧望之已入她麾下,只要母后给官职,云煌就还有救! 结果现在,晏泱的长姐,要为她丈夫崔士宁抢这个位子? 第186章 阳谋 云煌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长官中书令、侍中、尚书仆射共议国政,行使丞相权力。 也就是说,晏岚夫君想争取的这个中书令,跟左仆射离泛,是平齐的。共同组成了庞大的“相权”。 很重要的一点,中书省可以牵制尚书省。 中书省是政令的决策机构。中书令往往会成为“事实丞相”。 慕听雪不希望看到,这么重要的位子,还搞任人唯亲、结党营私那一套,为什么不能“天下为公,选贤举能”? 这是国! 不是论私情的“家”。 “清鸢——” 晏太后不想立刻给予晏岚答复,一抬眼,正好看到女儿进来了,当即转移了话题,笑着招手,“到哀家身边来,来见见你大表姐。” 慕听雪款步盈盈上前。 对着晏岚彬彬有礼地轻唤了一声“表姐”。 “早就仰慕长公主之名,奈何远居幽州,表妹太极门回宫那日,也未能亲至,实乃大憾。” 晏岚是个很圆滑的女子,明媚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不忘给未来的弟妹蹲个万福礼,热情又不失恭敬,“今日得幸一见,果真是个美人,风姿丝毫不逊于太后姑母年轻的时候。” 这番话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顺耳。 夸长公主漂亮,也不忘拍晏太后的马屁。 “大表姐谬赞了,请坐。” 慕听雪微笑着谦让,回了半礼。 御案下有两张椅子,一左一右。 晏岚原本是坐在左边那张的。但见到长公主来了,她立刻起身,坐到了右边那张椅子上,指着左边的椅子道:“表妹上座。” 慕听雪心中暗叹,古人以左为尊,晏岚于细枝末节处,也分外周到。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和这样一个圆滑精明又背景强硬的女人公然为敌,很可能两败俱伤,只能制衡,不能撕破脸。 她认真打量着未婚夫的长姐。 一袭鸦青色蜀锦长裙,青纱披帛,足下是珍珠绣鞋;面容端庄美丽,远山眉下是一双随时保持微笑的眼睛,高挽发髻,六支衔珠宝石金簪,祖母绿的耳饰。一派雍容华贵的主母打扮,虽已有了鱼尾纹和法令纹,但那份独特的气质风韵,会让人忘了她已经年近四十。 “这次带来百来斤少幽州特产的肥美青甲鱼,每一只都有二三斤重,姑母最爱吃虫草红枣炖甲鱼汤,让膳房的厨子做了,表妹也一起尝尝鲜。” 晏岚是准备充足,才上路的。 特产的甲鱼,就带了几十只,再加上礼物二十箱,基本都是投晏太后和弟弟晏泱所好。 她深知,这二位才是朝廷的实权掌控者,来参加明月的立后大典只是顺带,为夫君谋求高职才是主要目的。 慕听雪笑道:“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晏岚之前跟晏太后聊为丈夫加官进爵的事儿,因长公主来被打断,她琢磨着该怎么把话题绕回去,自然而然的就从孩子作为切入点:“天晟这孩子顽皮贪玩,不服他外祖母管教,多得亏了殿下聪明有法子,把那小子玩蛐蛐儿的坏毛病给纠正过来了。” 晏太后惊讶道:“天晟不玩蛐蛐儿了?有这等奇事儿。” “不玩了!” 晏岚高兴不已,“表妹给出了个主意,让天晟玩五天,写一份三千字自述总结,写了几次,他就受不了了,觉得玩促织太遭罪。哈哈哈,四年了,咱家可算是出了个能治住那混世魔王的人了。” 晏太后很满意:“孩子上进了便好。” 女儿真棒。 晏岚本是笑着的,转而幽幽一叹:“都是被他小叔叔给带坏了,若是我和士宁亲自在身边看管,哪能让他把孩子带到促织街去耍,好的不教,专门教孩子斗蛐蛐、赌钱,气都气死了。” 慕听雪挑眉:“鸿胪寺少卿崔士珉?” “正是他。” 晏岚点头,口吻埋怨:“可怜天晟,十一岁时,就被带去斗蛐蛐儿,染上了恶习;十三岁的时候,又被领到潇湘水云阁那等乌烟瘴气之地……” 她本想通过贬低崔士珉,表明自己和夫君,是为了亲生儿子的教育问题,才“不得不”调任云都的。谁知道,晏太后没接她这个话茬儿,长公主接了。 “崔士珉的确私德有问题,他还带着四国使臣公款嫖昌、公款斗蛐蛐赌博,事后还拿着十万两银子的清单,让户部报销付账。” 慕听雪本来是不打算提的,但眼下水到渠成。 她可没挑拨。 是大表姐你先喷崔士珉的,自己只是附和。 “竟有这等事?” 晏岚听到这话,眼中一闪而逝的尴尬,很快就装作一副极惊讶的表情来。 她是崔家媳妇儿,是崔家当家主母,崔士珉再怎么混蛋,她自己嘴上牢骚两句就罢了。从嫁过去那一刻开始,她的利益就深深地和崔氏绑定了,她的儿子亦是崔家下一任家主。长公主若上纲上线地追责,那就有伤和气了。 慕听雪端起滚热的八宝茶,轻轻吹了吹:“他与礼部左侍郎苏敛成一起造的糊涂账,苏敛成已经革职下了昭狱。” 晏岚说得稀疏轻松:“苏敛成应是主谋,士珉虽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胆子小得很,哪里敢在接待外国使臣这种政事上放肆。” 慕听雪见她闪烁其词、转嫁责任,碍于亲戚情分,不好当面给她难堪,便道:“母后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只判了个罚款,让他堵上篓子就好。可就怕苏敛成扛不住昭狱严酷的刑罚,四处攀咬。” 晏岚淡定的神色总算浮现出一丝裂痕:“他没有实际证据,攀咬也定不了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她的内心无法平静。 没错,苏家那边才是主要问题!崔家靠山大,但苏家也是有军权的,苏敛成是东南水军苏大都督的侄子,他若觉得判决不公,拼了命也要把崔士珉拉下水,麻烦越扯越大…… 慕听雪握住了晏岚有些发凉的手,关切道:“可大表姐,我是为你着想啊,苏敛成一攀咬,甭管定不定罪,这事儿势必会闹大,苏家稍微使点小伎俩,就能让舆情满天飞,污了你和姐夫的名声。” 你不是想让你老公升中书令么? 加官进爵,是需要考核政绩、名声、影响力的。 “这……” 晏岚的脸色挂不住了,她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公款吃喝嫖赌了几万银子么,补上就是了,可经长公主这么一提醒,她发现小叔子不能再袒护。 “我有一谋。” 慕听雪铺垫完毕,祭出了杀招,“为自身计,大表姐可以让姐夫上一《恳请惩处鸿胪寺少卿崔士珉贪墨罪疏》,如此,既能保全所有人的名声,又能帮姐夫在官场士林赢得一片赞声美誉。” 晏岚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这是阳谋! 她终于明白,长公主就是要搞掉崔士珉,因为崔士珉贪墨挥霍地是户部的公款! 而丈夫崔士宁为了中书令之位,为了保全声望和影响力,不得不亲自上这道疏,弃卒保车! 第187章 什么是联姻 晏岚不由得自失地一笑:“殿下说的是。”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流落民间十五年,即将与弟弟晏泱成婚的长公主,竟是这般心机深沉、不徇私情之辈。 晏家人都极为护短,最看重亲缘,结果晏家的下一任女主人,却如此冷血…… 亏她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好,已经成功用感情笼络住了对方。 “母后顾念亲情,这般轻判,朝廷已是非议甚重。” 慕听雪劝谏道,“情是情,法是法。借着明月妹子封后,母后大平冤狱,至今为止已经放了被先帝冤屈的罪臣两百多人,还为灵太子、吴王、萧家平了反,朝堂内外都在讴歌母后的圣德,赞她宽厚仁爱、明辨是非。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母后为了一个带坏子侄、挥霍公款的纨绔子弟,是非不分亲手缔造一桩冤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自打脸了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晏岚明白,崔士珉,必须弃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她和夫君名声的问题了,还事关太后清誉。 晏党外戚的主心骨,就是晏泱和晏太后,主心骨一倒,整个家族就会灰飞烟灭。 晏岚没有多逗留,回家找夫君去了,尽早上疏。 殿内,就只剩下了母女。 “女儿,难为你为娘想得如此周到。” 晏太后是很感激的,她的名声得以保全。 慕听雪捅开了直接问:“母后当真准备让恒言伯,担任中书令么?” 晏太后一声轻叹:“你听到了。” “是。” “恒严伯在幽州,已经担任了二十年刺史,官场看重资历,他也勉强够了。” “可他没有可圈可点的实绩,二十年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利于国计民生的事儿。”说白了,政绩非常平庸,非丞相之才。 “可,到底是晏家的女婿,自己人。” 晏太后心软了,“岚儿母子分离,其情可悯,那孩子差点就走了歪路。” 慕听雪的态度很柔和,她不会跟自己亲妈吹胡子瞪眼:“天下为公,选贤举能。中书令一职,应让身负奇才、颇有政绩声望者居之,女儿推举一人,灵太子太师、前中书令、前骠骑大将军萧望之,母后以为如何?” 晏太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了一句:“此人,与晏家人有旧怨,恐难胜任。” 慕听雪心中有些失望。 母后的用人逻辑,依然停留在任人唯亲的层面上。 她没放弃,继续道:“他与女儿私交不错,又是治世之才,女儿愿做担保。” 晏太后发出了一声极为沉重的叹息:“萧望之的旧主灵太子,就是死于先帝和晏家的阴谋,萧氏满门也因此获罪。纵然平了反,他焉能不记恨?纵然他放下了仇恨,但晏党众臣会防备他、敌视他、悄悄对付他,到时候女儿你又要保哪边呢?” 慕听雪正色道:“自当秉公论断,绝不徇私!” 晏太后又沉默了。 “崔家,是晏家的姻亲。母后,您知道什么是联姻么?联姻是一笔投资,是投资就要回报。” 慕听雪一语道破本质,“崔家让大表姐来找您要中书令这个位子,就是在套现。” *。*。* 萧家祖宅。 坐落于云都南郊,依山而建。 半山腰,就是萧氏祖坟的吉壤寝地,二百六十年,历代兰陵侯以及他们的家眷,都葬于此处。 二十年前因谋反沦为罪人的萧家人,百口,尸骨埋在了乱葬岗,墓碑坟茔都不许立。现如今,都被萧望之给迁到了祖坟吉壤中,重新立碑,亲自做祭文篆刻。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萧望之也在祖宅设了个正式的灵堂,以侯爵亲族祭奠的规格,三牲瓜果祭品,三排祭台,祭台前有一只巨大的青铜鼎炉,里头插着碗口粗细的檀香束,轻烟袅袅。 别看萧家现在就剩俩人了。 一个萧望之,一个他刚从狗尾巴草胡同里找到的七岁小丐女萧瑾瑜,去世堂兄的孙女。 前来萧家祭拜的人,可一直没停过。 昔日灵太子东宫的旧臣僚属,一部分死了,一部分获罪入狱被晏太后放出来了,一部分改换门庭目前在朝中任职,一波一波地前来上香哭灵。 还有一些是萧氏的门生故旧,也纷纷过来表达哀恸、体恤之情。 时隔二三十年,那位曾经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中书令萧大人,时至今日,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 就比如吏部尚书景大人,就是萧望之提拔的。 当然,大家如此殷勤的原因还有一个,朝廷有风声,传出长公主力荐萧望之官复原职,而晏党则力荐崔士宁为中书令。 崔士宁却像是铁了心要争这个位子,今日刚到云都就一道折子把亲弟弟送进了大牢,获得了大公无私的官场清名。 摄政王和晏太后还没公开表态。 只要是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官场,都曾亲眼见证过显徽中兴!知道萧望之此人的厉害之处,长公主这次是真的选贤任能、任人唯贤。 慕听雪她劝谏了母后许久,可效果甚微。 离开皇宫。 直接一顶轿子来到了萧家。 看着祭台上,百来个萧家人的灵牌,她上前,致祭了一番。 手持三线点燃的细檀香,对着祭台躬身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入斗大的青铜炉里。 殿中白色的挽联低垂。 “多谢殿下前来探望萧某的家人,不胜感激。” 六十多岁的萧望之,已经褪去了袈裟、衲衣,换上了兰陵侯的勋贵装束,肃峻的眉目之中,有慈悲。 慕听雪道:“于情于理都该来祭拜,算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开国元勋萧氏也曾尚主。” 娶了谢氏开国高祖皇帝的第六女。 萧望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知道,眼前这位尊贵的女子,虽然母族姓晏,但与朝中结党营私的晏党,并非一路人。 他一拱手,郑重道:“萧某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恩准。” 慕听雪赶忙道:“但言无妨。” “恳请殿下,让萧某为您镇守白帝城,领巡抚一职!臣恐有不逞之徒意欲在雍州作乱,白帝城有失。” 第188章 盐比命贵 雍州造反,谢邑?! 慕听雪面上不显,心中已是沸反盈天,她目光往灵堂以及外头的庭院一扫,道:“萧大人殿内一叙。” 前来凭吊的官员,人多眼杂。 这些人打着灵太子旧部、萧氏门生的名义来祭拜,但二三十年都过去了,内里是人是鬼谁知道? 覃岭王背后靠着的是离党,此事是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议的。 “长公主请——” 萧望之把慕听雪引出灵堂。 萧氏祖宅很大,毕竟也是曾经如晏氏一般鼎盛的超级权利世家。祖宅由三部分组成,前院是用来招待客人、办公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荒芜花园,因长久无人打理野草丛生,后院是家眷、女眷居住之所,足足有百来间。 后院的流夕殿,四楹的堂厅。 二人落座。 慕听雪问道:“萧大人如何发现覃岭王要谋反的?” 萧望之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萧某昔日,曾经帮殿下的皇爷爷显徽帝,平定过两次叛乱。其中代王在谋反之前,就曾装了一年的疯。而雍州境内,覃岭王忽然性情大变,沉湎酒色,建立兽房、大幸女乐。” 慕听雪惊道:“您的意思是,谢邑是装的?与代王装疯一个性质?” “只是推测。” 萧望之目露忧虑,“代王装疯可比覃岭王狠多了,显徽帝曾派臣子前去探查,结果代王竟当着臣子的面儿连一段儿一段儿的狗屎都吃下了,暂且骗过了朝廷。实际偷偷募兵,打造兵器,暗中筹备了一年之久。” 慕听雪一阵犯恶心,但也着实佩服这位代王,为了造反太能忍了。 “若谢邑真有反心,我杖杀了他娘,他积蓄了力量,第一仗估计就会攻打白帝城。” “白帝城兵少,城墙失修难守。百姓得殿下恩泽刚分到了几十万亩地,皆种了粮食,还有许多值钱的番茄。”萧望之声音极为严厉,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个天然的粮仓,任反贼予取予夺。白帝城破,城中百姓将无活路!而反贼还能以此为据点,进可攻伐云都,山河既倒!” 慕听雪发现,他慈悲的时候,是禅师佛陀;他杀气四溢之时,又似怒目金刚。 虽说晏泱军功赫赫,但眼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将,也惶不多让。 就这个深谋远虑的眼光,就非等闲人。 “造化弄人,萧先生这等奇才,我本来是想让您留在云都出任中书令的。” “蒙殿下器重,但眼下,白帝城乃是重中之重。”萧望之又岂不闻长公主顶着晏党的压力,在帮自己争位子,心中甚是感恩。 但—— “辅佐殿下,亦萧某所愿。然朋党在朝,后方起火,时机不对。” “委屈先生了。” 慕听雪叹气,心中已有决断。 萧望之却毫无郁气,看得很开:“何来委屈?任白帝城巡抚,有殿下支持,臣可以大刀阔斧的施行地方政令;若留在云都,就算荣膺中书令,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朋党掣肘。眼下朝局,可跟三十年前完全不同。” 慕听雪明白,萧先生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都是血淋漓的事实。 他之所以能辅助皇爷爷缔造了显徽中兴,是因为皇爷爷对他绝对的信任,他施政几乎没有阻碍;而目前的朝廷,自己羽翼未丰,晏党离党撕咬,可谓是乌烟瘴气。母后看似对她极纵容,可一旦到了大事儿上,依然任人唯亲,不接受自己的建议。 官场无非进退。 这种时候,强行与大表姐一家硬争,冒着得罪婆家的风险,强行把萧先生放在中书令的位子上,他就成了一个明晃晃的靶子,被晏党疯狂攻击,各种阴谋阳谋防不胜防。 “崔家已经退了一步,殿下不妨也退一步。” 萧望之显然知晓她的艰难处境,主动请求退守白帝城。 慕听雪无奈一笑:“崔家退的那一步,也是我强逼的,不是他们本意。” 萧望之赞许道:“殿下秉断是非。天下大事,无非赏罚二事,若赏罚不明,必招致巨大祸患。若是只重罚了苏敛成,放过崔士珉,那么手握三十万水军的苏家,必然不再忠心于皇室,最坏的结果就是割据东南,打着清君侧、伐晏贼的旗号,与覃岭王一起谋反。” 慕听雪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神威侯世子苏子修还在云都,不至于……” 萧望之:“苏家儿子多的是。” 慕听雪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权贵的残忍程度。 什么虎毒不食子。 萧望之以为她不信,又举了个例子:“北屿皇还让亲儿子宇文修竹在云都为质,不照样在北境屡次作乱。” 这下,慕听雪彻底信服了。 因为她在国子监,曾亲眼见过北屿质子宇文修竹,有多么凄惨,命如草芥。 “此去白帝城,是不是需要修筑城墙?” “这是当务之急。可召集城中百姓服徭役……” “不可!” 慕听雪面色严肃地打断了他,“本公主上次去白帝城,已宣布免除十年徭役。焉能朝令夕改?” 古代农民身上的两座大山,一是赋税,一是徭役。 除了要种地,还要被官府强制征去做无偿劳动,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压迫制度,给朝廷打白工,经常能听见修宫殿死了多少人、修长城死了多少人、修陵墓死了多少人,更可怕的是,还得自备粮食,根本不管饭。 无休止的劳动、饥饿,就会陷入征发--死亡--再征发--再死亡的恶性循环。 荒竺的父亲就是徭役而死。 萧望之叹息:“臣明白殿下想与民休息,但城墙低矮破旧,如不重建,将毫无抵抗之力啊!” 慕听雪沉吟片刻,从苍壁瓶空间里,取出五张银票:“这样,咱们采用雇佣制,只要是愿意来修城墙的,付工钱,包一日三餐。” 萧望之看着长公主塞到他手里的十万两巨大面额,共计五十万的银票,惊得语无伦次:“这……这……” “放心,不是私挪公款。” 慕听雪赶忙解释,“我从私库支的,最近铺子生意挺红火。对了,每个月的食邑收入,本该由白帝城巡抚负责收取,您也不必转交给我了,既取之于民,便用之于民。” 铺子里赚的钱,比万户食邑多。 她没法亲自看着封地,最多番茄成熟的时候,回白帝城收割一波。 其余一应事宜,得交给值得信任之人。 “一日三餐供应,还给工钱。”萧望之眼眶有些发红了,古往今来,从没有哪个皇帝、哪个亲王、哪个封疆大吏,能把徭役,改成雇佣制的! 显徽帝已是明主,而长公主之贤明,犹在其之上。 “嗯,就一日三餐,供给一碗米饭,一个菜。”慕听雪心想,如果按尖兵营那个待遇,得破产。 “太奢侈了。”萧望之不赞同,“大部分的农民一天都吃不上两顿饭,而且多是野菜、米糠。您开出的条件如此丰厚,恐怕农民都不愿意种地了,全跑来修城墙,会影响秋收粮食产量。” “那——改成一日两餐,米粥配榨菜。” 慕听雪忍不住唾弃自己。 搁在现代,就是楼盘老板,给搞土木工程的老铁们一天两顿喝粥吃榨菜,这是要被媒体曝光亿万网民唾骂的程度! “榨菜是什么?” 萧望之一脸疑惑。 “先生没吃过榨菜?” “没。” “是我的问题,三个时辰后,送一些榨菜给您老尝尝。” 慕听雪这才意识到,古代,特么是没有榨菜的! *。*。* 慕听雪穿回了现代。 她去药店补了十万瓶绛雪,也就是那个美白补水爽。 紧接着,开车去了城外的乡村区域,找到了一家榨菜厂。 厂子从外头看本朴素,一车一车的青头菜、芥菜、榨菜原料,运输进了厂子里。 “姑娘,有事儿么?”门卫大爷热心地问了一句。 “我想批发榨菜,咸口儿,不带辣的那种。” 古代没有辣椒。 她是准备今年赚番茄,明年再推广辣椒的,榨菜这种全民性食物,还是不放辣了。 “这榨菜厂是俺媳妇儿开的。” 门卫老头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咸口儿榨菜,二十斤一箱,优质二百块钱,普通七十五。十箱起批。姑娘先尝尝,再决定买不买。” 慕听雪进了一个满是榨菜的屋子,一共二十多种口味。 没加辣椒的就两种。 慕听雪用一次性筷子夹了品尝,一种很咸,嘎嘣脆,香料十足油汪汪;一种普通只有盐味儿,油比较少。 “要这种很咸优质的,来十吨。” “多少?!”门卫老头惊得,假牙差点掉地上。 “十吨,两万斤。” 为什么她不在古代腌制榨菜呢? 因为古代盐是奢侈品,普通人家里做饭都舍不得放盐的。 一些百姓,甚至用海里捞出来带着腥酸味儿的“醋布”,代替盐巴。 做小生意也要考虑成本不是,自制榨菜,自制罐头,根本不考虑腌渍菜、水果,究竟需要多少盐,就是在耍流氓,古代盐比命贵。 第189章 十吨榨菜 慕听雪买的不是超市那种两三块钱一小袋70g的榨菜,而是大纸箱子里一个透明塑料袋二十斤那种。 “确……确定要十吨么?” “贵厂没那么多货?” “有有有!”老汉乐得合不拢嘴,“这星期刚收购了40吨的榨菜原料,城里好多超市、大排档,都从咱厂拿货。” “这么大的量,有优惠么?” “给您打个九折,180一箱如何?”老汉还算诚恳。 “成交。” 慕听雪付了账十八万块钱,一共一千箱咸口榨菜,分三次搬到了厢式大货车里。 老规矩,开车出去溜一圈,偷偷把物资弄到空间里。 看看时间,五个小时了,与萧望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这一趟没去倒卖古董,路过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就穿回去了。 三个时辰后。 萧府。 萧望之盯着桌子上那一盘切成条状,黄色奇怪的菜。 “这就是榨菜?怎么还泛着明显的油光?” “您尝尝看。” 萧望之用筷子夹了一根,放在嘴里,一股浓烈的咸味儿在舌上弥漫开来,伴随着的还有不知名混合香料的鲜味儿,极大地刺激了他的味蕾,生出津液来。 身为曾经权倾朝野的兰陵侯,他什么美味没品尝过。 但,还是被榨菜给征服了! “殿下,这榨菜如此重味下饭,含盐量极高,是上上佳品!” “一般一般。” “不!您太谦虚了。”萧望之很激动,“您根本不明白这榨菜的真正价值所在,它太咸了,盐分足,人吃了就有力气!” 慕听雪点头:“就是要让雇佣的民工有力气,好帮白帝城修城墙嘛。” 她直接搬了一箱子过来。 并表示,“这个量,给您弄五百箱到白帝城,作为一日两餐的配……” “竟然有五百箱之多,价值可远超五十万银子!” 萧望之双手颤抖,抱起了那一箱榨菜,“这等油盐混合菜品,能给人补充充足的盐,若是用于行军打仗,军中可是很缺盐的。” 慕听雪一愣:“咱们不是说好了,用在雇佣民工的一日两餐上么。” 咋又扯到打仗了。 萧望之感慨万千:“士兵和百姓,吃的都是粗盐和醋布。就算是粗盐,我云煌也要四五百文一斗。而且粗盐苦涩。殿下这榨菜,一看就不是用粗盐腌制的。” 慕听雪眼皮一跳。 不好,这极便宜的榨菜,放在古代,倒成了极奢侈之物。现代用的盐,放在古代都是名贵的精盐。 “您老就放心运去白帝城,给招来的修城墙民工吃。” “恐怕,招来的不是民工。” 萧望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死士。” 慕听雪眼皮跳得越发厉害:“咱们只是修个城墙,没打算造反。” 萧望之笑得意味深长:“民生疲敝,朝政腐败。民工百姓们,会觉得跟着长公主殿下有粥喝,有浸染了充足盐的榨菜吃,无徭役给工钱,像殿下这样的大善人,才是天道!” 慕听雪:“……” 你这话我听着有点害怕。 怎么有点像揭竿而起的前奏? 萧望之继续道:“白帝城以西两百里,还有个闹旱灾的淮州。估计,到时候会有很多灾民、流民,跑到咱们白帝城来修城墙吃榨菜,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慕听雪沉吟道:“扩充白帝城人口。修好了城墙,他们愿意开荒就留下,反正荒地多的是,府衙可以提供开荒工具。” 她的封地人口还不满五万,地广人稀。 白帝城西边、南边儿,大片大片未开垦的荒地,还有许多未开垦的山丘。 当天晚上。 萧望之就带着七岁的小孙女,拉着五百箱共计一万斤榨菜,连夜离开云都赶往白帝城赴任去了。 *。*。* 永顺六年,四月二十。 册立皇后的大典,在皇宫举行。 当少年天子谢玄宸,牵着他的皇后晏明月,在数万官员、数万勋贵、四国使臣的朝贺之下,出现在了煌煌巍峨的高台之上。 晏明月面带高贵的笑容,整个人熠熠生辉。她身上的凤袍,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百鸟朝凤,几百只双面绣的鸾鸟,栩栩如生。五色袆衣、金霞帔,那叫一个霞光万道、凤彩辉煌。最关键的是,那凤凰在阳光下,呈现金色;走到房檐下的时候,又变成了火凤。 本就七分漂亮的她,更是被抬上了十分! 雅乐齐奏,花团锦簇,一派喜上升隆景象。 晏党官员自然是喜笑颜开,把这场帝后婚礼,视为前所未有的盛典,激动地推杯换盏,说着亲热的吉祥话;离党官员,城府深的挂着假笑,没城府的脸上表情跟死了爹妈似的。 慕听雪把代表着皇后权利的黄金铸凤印,捧着交给了晏明月。 晏泱把帝王大婚所用的五彩绶,给谢玄宸配上。 慕听雪瞅了摄政王一眼,感觉他俩就跟伴娘伴郎似的。为了不抢新娘的风头,她今日特意打扮得比较朴素,脂粉未施,只留了一对十二流苏凤钗。 晏泱立刻发现了未婚妻偷看自己,目光灼灼地攫住了她。 这半个月,知道她政务繁忙,他也没敢多叨扰。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了他腰上的佩剑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一点。” 晏泱瞬移了过去。 中间的谢玄宸受到了十万点暴击:“……” 可恼。 朕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女人,已经够难过的了,还要在朕的眼面前眉来眼去、咬耳朵说悄悄话。 慕听雪一只手,按在了晏泱窄腰一侧。 摄政王愉悦地眯起了眸子,她是不是想跟我亲近? “咔” 慕听雪把晏泱腰间的佩剑给扯下来了,“这个我替你保管。” 摄政王顺势往未婚妻身侧一倚,道:“此贴身佩剑跟随我十八年,就赠予表妹了。” 慕听雪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摄政王刚想说,知道,这叫定情信物。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 慕听雪严肃地瞪着他,“你这叫造反三件套。今儿是个特殊日子,不许配剑履上殿,给新帝后一点面子。” 晏泱:“……” 是他想太多。 冗长的立后大典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慕听雪准备把那把佩剑还给摄政王。 晏泱把剑强硬地塞回了她手里。 大步流星往前走。 “哎?你站住!” 慕听雪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抱着剑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晏泱猛地停住脚步。 慕听雪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撞到了他宽厚坚硬的后背上:“唔。” “龙燹剑,送给你了。” “我不懂剑法。” “我教你。”摄政王的脑海中,浮现出手把手教未婚妻练剑的场景。 “谢谢。” 慕听雪觉得盛情难却,便收下了,把龙燹挂在腰间。 晏泱满意了,他想起她这些日子遇到的麻烦,便宽慰道:“长姐和崔家那边,你不用担心,只要本王不点头,成不了。” 慕听雪揉了揉鼻子,有点感动,但—— “昨晚上,萧望之已经离开云都了,我把白帝城巡抚的位置给他了。” 晏泱为人持重,但听闻此言,也不免心如火灼。觉得她这般退让,是崔氏和晏氏逼迫所致。 第190章 家和万事兴 “可速令调回。” 负疚之情已浮现在摄政王的俊脸上。 他尚未与她成亲,长姐一家就挤兑走了她十分看重的一名人才。 “不必了。” 慕听雪拒绝了未婚夫的好意,浅笑道,“萧先生前往赴任,也能和荒竺团聚,有他们师徒,可保白帝城无虞。” 晏泱内心愧疚更甚。 慕听雪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把手覆在了他的大手上,轻轻拍了拍:“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此事到此为止。” 她没说萧望之是主动请缨帝城巡抚之职的,更没提前夫哥可能造反之事。 她从没打算借摄政王的影响力,去夺中书令的位子。 如果她有朝一日争权夺位成功,没有彻底属于自己的人才班底,事事还要依靠晏泱才能解决,那她跟谢玄宸又有什么区别?傀儡罢了! 晏泱眼睑低垂,看着她的白嫩嫩的小手,与之十指交扣,越发觉得未婚妻大气贤惠,为了家庭和睦,为了不使自己夹在中间难做,牺牲了那么多,倒显得姻亲崔氏贪婪不懂事起来。 *。*。* 宫廷盛筵。 欢声燕饮,宗室、外戚、勋贵、功臣、文官武官,汇聚于此。 晏岚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往弟弟晏泱和长公主的方向看过去,尤其是看到他们俩手牵着手神态亲昵低语的时候,越发担忧起来。 “士宁,你说长公主是不是在吹风,让阿弟支持姓萧的?” “不清楚。” 崔士宁已经是四十不惑,但幸运地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三十的。他穿着一件宝蓝锦丝面料的长衫,白色里衬,尽显七百年世家的锦绣文雅之气。 晏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总是这样,慢吞吞的,一点儿都不着急。” 崔士宁夹起一块白鲢鱼,耐心极好地一根一根挑着刺儿;“急也没用。” 晏岚叹了口气:“她逼着咱,亲手把士珉送进大牢,这一手太黑了。” “这是上乘之策。” 崔士宁并不恼,温温吞吞地吃鱼肉,“士珉是个不知死活的,留着他只会坏事。你莫要忘了沃野江漕运民变,因何而起。” 晏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崔氏与杨家有百年世仇,漕运总督杨霖大半年拿不到工程款,激起了民变,表面上看,是前任户部尚书陆昌所为,但实际上背后的操盘黑手是崔家。 崔氏贿赂陆昌,故意刁难杨总督。而直接与陆昌接头的,正是在云都担任鸿胪寺少卿的崔士珉。 “你弟弟在云都的口碑这样差劲,连累咱们,带坏咱们的孩子,还被逮住了尾巴。” “所以,长公主献给你的计谋,是最佳解决办法。由我亲手处置了他,外头的舆情风向就会立刻扭转,既平息了满朝文武的愤怒,又一劳永逸堵住后患,还有助于我仕途晋升。” 崔士宁看向慕听雪的目光,有忌惮,“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不可与她撕破脸。” 晏岚满肚子的委屈:“我何尝想与她为敌?她还帮了咱天晟,我巴不得跟她搞好姑嫂关系呢。可她偏偏不维护自家亲戚,总胳膊肘往外拐。” 仅这一点,就比太后姑母差远了。 “要不,娘说道说道?娘可疼你呢,她老人家说不定能让阿弟点头。” 夫妻俩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茗国夫人。 崔士宁觉得这是条门路,便起身走了过去:“姑姑,士宁敬您一杯。” 崔茗看到侄儿兼女婿,慈祥的眉目间尽是笑意:“好。” 推杯换盏之间,二人聊得极为热络。 半个时辰后。 崔士宁已经把茗国夫人哄得乐不可支了,老太太像是年轻了十岁,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调任云都之事:“还要仰赖姑姑,多在摄政王殿下面前替士宁美言几句。” 崔茗却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的手,用一种难过的语气道:“士宁啊,你好不晓事。” 崔士宁心中大惊,老夫人不支持?还说他不懂事? “姑姑何出此言?士宁不明白。” “你忘了岚儿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么?” 崔茗的眼睛涌起了一层暮霭,哽咽着,“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亲人,丈夫,哥哥,都是在先帝集结力量疯狂对付晏党的那几年里,相继离世的。走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崔士宁见老太太掉了眼泪,赶忙用袖子帮她擦拭。 崔茗伤心道:“老身虽是后宅一妇人,不懂你们前朝的政治。但老身感觉,你唯有待在幽州,远离云都这是非之地,才能长长久久地平安下去。” 崔士宁却有些听不进去:“姑姑,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晏党的天下,摄政王与太后说了算。” 崔茗垂泪:“我经常因为担心泱儿彻夜失眠,如今连你竟也要掺和进来。” 老太太失去了丈夫和哥哥。 她很不安。 害怕哪一日,天忽然塌了,又失去儿子和侄子。 “让你待在幽州继承祖业,是兄长的遗愿。细数崔家七百年历史,只要那一代家主低调做个不出挑的地方官,大抵一生顺遂;但凡高调搅进皇权斗争,下场都不太好。” 崔士宁觉得姑姑胆子太小了,妇道人家瞻前顾后。 朝廷大局已定,摄政王朝纲独断,成功尚主;傀儡皇帝的皇后也立了晏氏女,已经是万无一失! “母亲,怎么哭了?” 摄政王本和长公主在一起,一转头看到娘亲抹眼泪,立刻赶了过来。 他心下不悦,目光如霜剑一般,刺向崔士宁,“你跟她说了什么?” 崔士宁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立刻怂了:“没说什么,就是拉拉家常,不小心提到父亲和姑父,惹得姑姑伤心,都是士宁的错。” 他有点憷这个表弟。 晏泱道:“莫不是用亲情挟持母亲,帮你晋升吧?” 崔士宁被当场揭穿,面子有些挂不住,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晏岚见情况不对,赶忙过来拉架,护住了丈夫:“阿弟别动怒,都是误会,家和万事兴嘛。” 同样一句话。 从长姐嘴里说出来,却让晏泱忍不住直冒火。 “够了!非要搅得全家鸡犬不宁?” “不是,阿弟你听姐姐解释……” “从太后姑母那儿,撺掇到母亲这儿,晏党的重要官员,都被你们夫妻送了礼,逼得长公主主动放弃,连夜把萧望之送走。” 晏岚和崔士宁被训的,垂着脑袋,像发了瘟的鸡。 当他们听到长公主主动退出时,都极为震惊! 崔士宁狂喜,紧接着,是深深的不安。 他是得到了中书令的位子,但同时,崔家也惹了摄政王的厌恶! 第191章 摄政王赠虎符 慕听雪在摇光街上,盘了两家新铺子。 一家作为绛雪分店。 另一家,则作为榨菜铺子。 十万瓶绛雪,补入两家绛雪的仓库内,二两银子一盒,颇受女客欢迎。 至于榨菜店,她准备做低端市场。 一箱箱二十斤的咸口榨菜,倒入一只只经过了消毒处理的干净大青瓷缸内。 “换算一下,古代一包盐大概一千元才能买到。” 慕听雪知道,盐是人生活必不可少的调味品,也是人体生长发育不可或缺的矿物质。 古时候百姓家里吃的粗盐,都不会超过一两,有“民皆淡食”的说法。 榨菜开张之前,她决定先调研一下市场。 “先买点粗盐尝尝。” 说来惭愧,自从慕听雪穿越过来,还从没尝过古代的粗盐是什么滋味儿。 慕家是富裕商户,谢家是皇室,她两个世界倒腾货物赚大钱,从没在银子上短过,一直锦衣玉食,吃的都是贵族特供的精盐。 她买了一些粗盐,只见那些结晶颗粒,非常的大,泛着难看的黄褐色。晶体之中有着十分明显的杂质,仅仅是看着,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指,沾染了一点儿,放在舌头上尝了尝。 “呸呸呸!” 一股浓烈的苦涩,伴随着淡咸味儿,各种怪味儿,在她的唇齿之间乱窜。 一路窜到了喉咙中。 慕听雪有点儿想吐,赶忙取出一瓶纯牛奶,灌了下去,舒缓中和一下。 她又让府里的厨子,分别用粗盐和精盐,炒了两盘豆腐炖瓦块鱼。 “噗——” 夹了一块儿粗盐入味儿的豆腐,味道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非常的难吃! 难吃的她把腰间的龙燹剑给拔了出来。 “嘭!” 桌子从中央裂开,成了两半。 这是晏泱送的剑,第一次出鞘。 谢无涯在隔壁书房写作业,吓得赶忙跑过来:“娘亲,怎么了?” 慕听雪捂住了脸,声音沙哑:“太苦了。” 涯宝凑上去,十分担忧地抓着她的袖子:“娘亲你别哭啊,是有人欺负你了么?我告诉爹爹去。” 小萌娃儿以为母亲声音沙哑,是在哽咽。 慕听雪声音无比沉痛:“一辈子吃这种东西,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难怪,尖兵营的士兵,一个个吃饭毫无形象,如猛猪刨食。 他们从出生,一直吃的都是粗盐做的菜,哪里吃过精盐烹饪出来的大鱼大肉呢。对他们来说,就是龙肝凤髓! “娘亲是说粗盐?” 涯宝有底层生活经历,他道,“可对于奴仆之家,粗盐也是吃不起的。儿子小时候,就吃过醋布做的菜,还见过有仆人从茅厕的石头上,剐下土盐。” 慕听雪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厕所的石头上结的晶体?” 涯宝点头:“没错,也有咸味儿。” 慕听雪再度震惊:“那是结晶硝啊,有毒的!” 涯宝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又买不起盐,奴仆们动辄被殴打,也经常饿肚子,本也活不长久。” 慕听雪默在那里。 云煌的奴仆们,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如此短寿,结晶硝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 榨菜铺子开张了。 在店门口摆了个桌儿,立了块竖牌——咸香榨菜,免费试吃 一排排的小碟子,碟子里也就一口的量,插着牙签儿。 “咸”、“免费” 这两个词,深深地吸引了来往的百姓们。尤其是“咸”字,更是令不少吃不起盐的人,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赠送三百份,送完为止。” 慕听雪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十几个人冲向了试吃桌。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端起一小碟榨菜,刚一入口,她就呆住了,发黄深陷的眼眶里竟流出泪水来。 这比粗盐还要咸,比桃儿还要脆,比肉还要香,是那样的鲜美! 老婆婆忽然后悔了,她不该这么囫囵一口吞下去的,这样的好东西,若是带回家里去,熬野菜汤的时候放进去,她都不敢想一锅汤能有多好喝! 一个瘦弱的仆役用牙签挑了一根吃,然后疯了般的高呼:“盐!好多盐!” 他从小到大,吃的都是“土盐”。没错,正是茅坑石头上的结晶硝。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表达内心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余的免费榨菜赠品,放进荷叶里头包好,像是捧着金子。 “不苦,是鲜香的!这是精盐腌渍的咸菜!”一个孩子,意犹未尽地舔着小碟子。 就像山羊,舔盐矿石。 “这菜油多盐也多,能救命哩。” 很快,数百人被吸引而来,品尝免费榨菜。 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看着这一幕,慕听雪忽然理解了萧先生的那句话——榨菜能为殿下,招来死士。 “老板,这个榨菜怎么卖?” “三文钱一两,三十六文一斤。”负责帮忙的小包子谢无涯,脆生生地报了个价。 听闻此价,顾客们的眼睛都红了,还有一些因长期缺少盐分摄入而眼窝深陷、低血压的百姓,眸子像是一瞬间亮了起来。 “好便宜,盐咱买不起,咱可以买榨菜啊。来三两。” “来一斤榨菜!”一个十分壮实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摸出来三十六文,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老板您有仇人么?小的有八种方法让他死。”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把一斤榨菜交给他:“敢问壮士做何营生?” 彪形大汉嘿嘿一笑:“只要以后都能在您这儿买到便宜榨菜,您让小的做什么营生,小的就做什么营生。” 慕听雪:“……” “大善人,来八两榨菜。” “盐,终于能吃到盐了——呜!” “你个屎橛子,给老娘闭嘴,不要乱嚷嚷。”一个嘴皮子厉害的村妇,气得把手里的扁担对着前头那个大嗓门的后脑勺敲了下去,“这里没有盐,只有榨菜!” “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再瞎说爷撕了你!” 众人心照不宣,暗中对了眼色。 没错,榨菜铺子卖的肯定是榨菜,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他们必须要把女老板给保护起来! 开业第一天,慕听雪卖了两千斤的榨菜,有十个人偷偷问她:姑娘在城中可有仇敌?小人可星夜前往,枭其首献于姑娘。 开业第二天,慕听雪卖了三千斤的榨菜,有一百个人对她疯狂暗示:姑娘上合天道,下顺民心。 开业第三天,慕听雪又卖了三千斤,晏泱来找她的时候,还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近千人激动跪拜:“天降圣人长公主,万民得庇!愿效死以报!” 晏泱感觉这群刁民想造反。 他正打算让镇北军把这群混账东西抓起来的时候,慕听雪夹了一筷子榨菜,喂到了他嘴里。 晏泱狭长的黑瞳骤然间睁大:“可做军粮、军需!军中极缺盐!前线只有将军能吃到足够的盐,九成以上驻守北境的士兵,都因缺盐而身体越来越弱。” 目光一转,看到了榨菜缸旁边立着的牌子——三文一两,三十六文一斤。 摄政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紧紧握住了未婚妻的手,问道:“这样的榨菜,还有多少库存?” 慕听雪如实道:“要多少,有多少。” 晏泱把她拉入了车厢里头,关紧了门,从怀中掏出一枚镇北军虎符,塞到了她手心里。 第192章 古之食盐,今之房地产 “表哥这是做什么?” 慕听雪诧异地看着镇北虎符,上面还残留着镇北大都督的体温,可见他平日十分珍重贴身而藏,她用一种很亲昵的口吻道,“莫非是无军饷买榨菜,想以此物为质押?不必如此,咱们是一家人,几万斤榨菜三日内即可送入镇北军中,帮将士们缓解缺盐之苦。虎符你收好。” 不是不想要。 而是无法确定摄政王是否对自己无怨无悔,满腔忠诚。 她是谢家长公主,他是弑君摄政王,他杀了先帝,把她名义上的弟弟当橡皮泥一样捏着玩儿,不能因为听他说一句“我心悦你”,就陷入恋爱脑,傻兮兮地认为这个卧榻之畔的猛虎会肝脑涂地、毫无异心吧。 这是最后的试探。 “臣希望是永久质押。” 晏泱心眼灵透,他强硬地把虎符塞回她柔软的掌心,“表妹万莫推辞,泱自当永不相负。” 他掌五十万镇北大军十几年,太清楚盐、油混合物的榨菜,对军队的作用了。 媳妇儿说,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很恐怖的! 这代表着,她拥有无穷无尽的蕴含着充足盐分的榨菜! 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些购买了超低价榨菜受了她恩惠的人,就会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想拥戴她为天下之主! 这云煌早晚是她的。不如索性早点把虎符给她,作投诚第一人,就没谁能威胁自己正宫的地位,也能消除她心底对自己的最后一丝防备。 慕听雪攥住了虎符,同时也攥住了他的手,唇角漾出柔和纯粹的笑容:“永不相负。” 矗立二人中间的,最后一道冰墙,消融瓦解。 *。*。* 慕听雪给空间扩张到了两万立方米。 给银票来了个去库存。 只剩下几千两了。 不过一点儿不慌,红酒铺子、绛雪铺子、榨菜铺子、医馆、衣袜铺子,持续都有收入,平均日进五万两。 大头是红酒,两万一瓶云煌知名硬通货,权贵富翁的钱赚着最舒心,每日能卖出两瓶。 拍卖行她几乎不去了,玻璃杯也不再拿出来卖,老花镜已是绝版。 现在就等着番茄成熟,大收割一波。 慕听雪把晏泱给的虎符,放在空间里,这毫无疑问是最安全的。虎符收了,得办事,为了解决五十万将士的缺盐问题,她穿回现代,跑了三家榨菜厂,补了二十万斤榨菜。 在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看到了食盐。 慕听雪叹道:“500g一包,才卖两块钱。” 云煌的盐,这么一包,折合得一千多块钱,如果发了瘟疫,四处抢盐还能再翻两倍。 “古时候的盐,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今之房地产。” 都是日常不可或缺,都被官府牢牢控制着,都对老百姓形成了一种压迫剥削,令人透不过气。 若干个世纪中,许多民众起义其实是抗议盐的高价垄断。在唐朝,国家税收超过一半来自盐。在有些非产盐地区,百姓因缺盐而重病,他们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就愿意付出超高的钱来买盐。 慕听雪把华夏食盐又放了回去:“这东西,虽然质量遥遥领先,可不能带过去。” 身为户部尚书,管着盐政盐税,也不能以身试法贩私盐。榨菜相当于是打个擦边球。 “榨菜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云煌之所以陷入百姓、士兵极度缺盐的情况,第一是盐垄断,制作成本太高;第二是东桑国连续十年在东南沿海以小股游击战的形式烧杀抢掠,那些该死的倭寇把东南运往北方的盐道给毁了。” 1938年,小日子就对华夏实施过“盐封锁”政策。 这东桑倭寇的作为,毁盐道,如出一辙的卑劣。 慕听雪走到图书区,找一找有没有制盐的书。很快,就发现了《华夏盐业扎记》《盐铁论》《制盐术》。 她很清楚,就算她找到了矿盐的制盐方法,让云煌西北地区独立制盐,短期内也很难把盐价拉到百姓人人吃得起的程度。 因为,盐是统治者的工具。 和房子的价格一个道理。 所以榨菜依然是必要的。 “找到了矿盐提炼!” 慕听雪面露喜色,买下了新书,塞进空间里。 她去药店的保险箱,又放了五根人参,之前的已被林红老师卖出去了,走了药店的帐,汇入她名下。 店员用手推车,推着七箱药物,往仓库的方向而去。 慕听雪盯着手推车,看了很久。 店里好几个,一种是,便携式有拉杆,可折叠;一种是钢板小推车,能放一吨重的东西。 这可是运输神器啊。 她打开xx批发网,搜索了一下手推车,能载重500斤的便携拉杆大概五十块钱,载重1000斤的的一百块,载重一吨2000斤的一百五。 “整点儿。” 慕听雪咔咔下单,一吨载重的钢板手推车,一万辆。折叠便携拉杆十辆。 她找了家本市出名的火锅店,叫了个麻辣锅,愉快地一个人吃解馋。 等慢悠悠溜达回去的时候,手推车已经送货上门了。厂家就在隔壁市,当日达。 慕听雪满载而归。 再次睁眼,人已经在长公主府的床榻上了。 取出一吨载重的手推车,把一箱箱榨菜放上去,披上麻布遮住,用手推车赠送的麻绳从外头捆一下固定。 五十辆车。 共计四五万斤的榨菜。 慕听雪喊了五十个士兵过来,就这么推着,从长公主府出发,前往驻扎在城外的镇北军营。 一个半时辰后,抵达目的地。 “小舅妈——” 秦昭意正好在军营门口,瞧见了长公主,当即高兴地挥手打招呼,黑皮阳光大男孩儿好奇心十足,凑了过去,“这是什么马儿?好神奇,竟然能装这么多的东西。” 秦小侯爷撅着个腚,俯下身,“呦,四个蹄儿怎么是圆轱辘的?” 说着,还伸出大手,摸了一把推车的高耐磨橡胶轮。 “答应了你小舅,送点儿军需过来。” 慕听雪解释着,看着这个活泼的外甥,就忍不住唇角上扬。 有一种人,他的能量场是积极正面的,能把周围的人都感染着开心起来,讨人喜欢。 秦小侯爷就是这样儿的人。 “您谦虚了,您这是一点儿么。”秦小侯爷指挥着那五十个人,进入粮草军需库房内卸货。 须臾之后。 库房里发出嗷嗷尖叫。 “我的亲祖宗嘞!四五万斤的东西,小舅妈您五十个人就给运来了?!” 第193章 神奇的手推车 “龙王搬家,离海!厉害啊!” 秦小侯爷一个劲儿地咋呼,嘴跟连珠炮似的,把好多人都给引来了,“这装载量,是马车运输粮草的两倍啊!真是老鼻子牛了。” 淳于老将军试了一下手推车:“老夫一个人就能轻松拉动?简直是神器!” 一名专门负责粮草运输的押运官,双目通红,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抚上了手推车的扶手:“单人操作一辆车,就能运十六石粮食?” 一石一百二十斤。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要知道,行军打仗,粮草永远是第一位的。 军中一直以来,押送粮草是用人力拉着双轮车,或者马拖双轮车,一车最多只能拉八石粮食,还得好几个人看顾一车。 晏泱暗中赞叹。 太节省运粮人数了。 运粮队伍的士兵,也是要消耗粮食的。如果用长公主的这种手推车,就能保证更多的粮食运送到前线! 慕听雪被摄政王火辣辣的目光,灼得很不自在:“榨菜送来了,清点一下?” 晏泱声音有些哑:“这车……” 他知道榨菜才是主要物资,但依然忍不住被这极厉害的运输工具所折服。 “这个叫手推车。” 慕听雪笑道,“你若喜欢,给咱军队配八千辆。” 装备起来。 “八,八千?” 晏泱忘记了呼吸,他的大脑在飞速运算,八千辆手推车,能拉多少粮草物资。 十二万八千石! “如果不想人拉,也可以找根绳子,拴在马背上,让马拉。”慕听雪决定自己留两千,铺子运货用得上,白帝城也用得上。 “哈哈哈,有趣!” 秦昭意蹦跶到了手推车上,像玩儿滑板一样,在偌大的仓库里奔驰着。 仓库施展不开,不够过瘾,他又驾驶着手推车,一路滑到了仓库外的校场,高高的马尾都随风飞起来了。 晏泱申斥:“放肆!如此重要的运粮工具,弄坏了怎么办?领二十板子!” 秦小侯爷被小舅踹下车,跪在了军帐中。 可怜巴巴的求救眼神,投向长公主。 慕听雪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晏泱的腰,压低了声音道:“不打紧的,这手推车五个人站上去跳,都不会坏。昭意还是少年心性,就当是测试车子的承重性了。” 晏泱原本火冒三丈,这会儿只剩了缕缕青烟:“那便免了吧。” 秦昭意一个呲溜,就躲到了长公主的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躲过小舅的板子。 晏泱斜昵了他一眼:“出息。” 秦小侯爷非常耸地缩了缩脖子。 慕听雪忍俊不禁:“对了,我这还有一张独轮手推车的图纸——独轮子的,也是单人操作,能运四五百斤左右。材料用木质和铆钉。” 既是古代,就要弄一点适合古代人用的东西。 在她下单钢板手推车的时候,就想起了华夏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小独轮车。连美军都在模仿它,制造了新款装备价值十万刀。 她就上网查了设计图纸,临摹下来。 “昭意啊,把这图纸拿给你爹,让他参详参详,让工部找匠人制作出来,于民间推广可有大用。” “好嘞。” 秦昭意亲爹是工部尚书,他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木工建筑也有一点涉猎,立刻就看出了这小独轮车的妙处,“小舅妈!这是绝妙的好物啊!像高山峭壁地带,马车进不去,粮草物资很难运进去,这小独轮车却可以如履平地、畅通无阻!” 慕听雪点头:“没错,这种小独轮木车,在崎岖的地形也不会被卡住。” 漂亮国攻打到处是山地的阿富汗,因物资难运,就借鉴了华夏老祖宗的独轮车,不过加了一些自动化设计。 秦昭意大喜:“您这是送给我爹一个大项目啊,做好了推广开发,西南山区的士兵可以推着它去剿匪,普通农民能轻松推着它载人、载粮。百姓们现在用的都是双轮车,用肩带挂身上,人力拉,可费劲了。” 对于秦家来说,也是一项政绩。 秦小侯爷这心里是感动不已,小舅妈有好主意也不忘捎带着秦家,自己以后要坚定不移地跟着她混。 晏泱看着媳妇儿和外甥,凑一起讨论独轮车图纸,唇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她和自己的家人,都处得很好。 有什么都想着大家伙儿。 “大都督,这些可是最近在瑶光街上风靡的榨菜?” 一校尉偷偷咽了下口水,那诱人的咸香味儿,几乎令他把持不住,“听说是用比贵族吃的精盐还细、还纯的极品盐腌渍出来,调以几种名贵香料,如果吃馍能夹几根在中间,一口咬下去,吸溜——胜似活神仙!” “大都督,小的已经五天没吃上一口咸东西了,走路的时候双腿软不拉几跟套了棉花。” “俺家婆娘昨儿买了五两榨菜,给俺熬了一锅汤,那滋味儿,龙肝凤髓!” 面对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 晏泱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宣布——全军开饭,排队领两个馒头,一小碟榨菜。 成功让将士们吃上了馍夹榨菜。 吃完之后,或意犹未尽地舔着碟子,或双眼放光地偷偷瞅长公主。 “自从大都督尚主,咱们这帮泥腿子也过上了神仙日子,小弟已经半月不识盐滋味了,头晕地都能看见我太奶。” “榨菜里的盐,一点都不苦涩。能天天吃上这金贵东西,就算要造反,俺也第一个冲锋。” “胡说八道!何来造反一说,那是奉天承运之事。” 慕听雪自然不知道这些丘八在叽叽咕咕什么。 她把图纸给了秦小侯爷,就开始琢磨盐的事儿。 盐政、税政,都属于财政,隶属于户部管理。 户部旗下的两个重要部门—— 盐课提举司:掌管食盐产运销售的机构。 都转运盐使司:简称盐运司,下设多处盐场,包括沃野江、东南沿海等。 除了这俩部门的盐官,还有一些派发往各地的巡盐御史,加起来数百号人。 慕听雪注意这俩盐政部门很久了,也亲自查过他们往年的盐税账本,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这些盐官超过百分之八十,屁股底下都有屎。 “盐税猫腻甚大,牵连太广。” “打蛇不要被蛇咬。”晏泱似有担忧,“盐课积弊已久,各种账外账,背后牵着不知多少贵族世家利益。你若与他们撕破脸,他们定拧成一股绳对付你。” “放心,我不会莽撞的。” 慕听雪知进退懂分寸,不会跟那些盐官翻旧账,“表哥知道距离云都最近的盐矿,在哪儿么?” 晏泱目光动了动,道:“西北六百里,有个盐矿无人区。” “准备一支五千人部队,我们明儿过去。” “去那里做什么?盐矿有毒。” “去制盐!” 第194章 制精盐秘方 “你不知道盐矿有剧毒,会吃死人?” 晏泱有些诧异,他知道未婚妻主意多,但云都西北六百里的盐矿山,可是方圆百里无人烟,不止有剧毒的矿盐,还有毒蛇、毒虫、老虎出没。 “是啊,小舅妈,猫猫山的矿盐,真的会要人命。” 嘻嘻哈哈的秦小侯爷骤惊失色,摆出一副此事万万不可的表情来,“前两年,军队里就因缺盐,有一小队十几个人士兵,偷偷跑到山里把盐矿磨成了黑褐色的盐粒子,吃下去没多久就死了。” 慕听雪笑道:“这山名字还怪可爱的。” 晏泱和秦昭意舅甥俩,见她如此轻慢、浑不在意,越发急了。 “表妹,太冒险了。” “对啊,都已经有榨菜了!咱们云煌,只有沃野江的盐和海边拉过来的盐能吃。” 慕听雪问道:“你们觉得榨菜好吃么?” 二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纵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摄政王和秦川侯世子,也不得不承认,榨菜鲜美爽口。 慕听雪唇角弧度加深:“那,榨菜有毒么?” “自然无毒。” 这不明摆着么?士兵们刚吃完馍夹榨菜,一个个快活似神仙,倍有劲儿,虚弱的身体有所恢复。 慕听雪缓缓道:“你们可知,腌渍这些榨菜的食盐,就是盐矿提炼出来的?” 华夏的食盐,大部分是矿物盐,而非海水盐。 大片的盐矿、井盐,够全球百亿人吃一万年。 摄政王震惊无比。 秦小侯爷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 营帐附近,今日刚吃了榨菜的士兵,也纷纷转过头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那样鲜美、盐分充足的榨菜,竟是毒盐所制? 太离谱了! 慕听雪看向目瞪口呆的丘八们,问道:“你们吃了榨菜,可有觉得不舒服?可有半点中毒迹象?” 众人皆摇头。 舒服的很呢,吃了浑身都是力气。 秦小侯爷诧道:“我还以为是用雪盐腌渍的。” 雪盐,是特供给贵族的精盐,比金子还贵。 慕听雪胸有成竹言道:“所以,只要掌握提炼、提纯之法,就算是有毒的盐矿,亦能变废为宝。” 猫猫山的矿盐,之所以被认为剧毒,盖因里头含有较多的镁离子,钙离子,钾离子,硫酸根等离子,硫酸镁、氯化镁等杂质,不止尝起来苦涩,而且对人体伤害巨大。 可是,只要经过了正确的提纯过滤,用淋灰法或淋土法,甚至用豆浆,都能去除杂质得到又白又细的精盐。 晏泱不再败她的兴,全力支持:“是本王多虑了,马上就去点一万精兵,签下保密军令状,明日一早拔营。” 慕听雪暗忖,不是说好了五千么,怎么激增了一倍人数。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去攻城略地呢。 “保密协定倒也不必。这盐矿提纯之法,早晚在其他几座盐矿推广开。”在她看来,这并不是多么高深的物理、化学知识,没必要信息闭锁。 推广得越开,盐产量就越高,价钱就拉得越低。 越多的平民百姓能吃上盐,不再因盐而患病。 “必须保密!” 晏泱目光肃峻,“表妹有所不知,鞑靼、鲁番地处内陆皆缺盐。可以把矿盐提纯所得之精盐卖给鲁番、鞑靼这两个西方异族藩国,不仅可以增加国库收入,还能使其忠心,成为云煌在西边制约西陵国的屏障。” 慕听雪应下:“好吧。” *。*。* 慕听雪、晏泱率领着一万军队,踏着晨曦,迤迤逦逦地离开了白帝城。 行军六百里,随军的粮食物资,皆使用手推车。 第三日下午,抵达盐矿无人区。 “山体瞧着,还真像一只趴着的猫咪,猫猫祟祟。” 慕听雪下了马车,进入猫猫山。 虽然荒无人烟,但是有小河弯弯,绿水映着四月和煦的阳光。山上的岩壁上,能看到大块大块红褐色近黑的晶体,是富含杂质的盐矿晶体。 不仅有岩盐,沿着河往下走,还可见河边的小盐矿。 “北边儿有个猫猫洞。” 晏泱道,“洞穴很深,往下六七十米,有一个巨大盐矿。” 慕听雪原本是打算就地在河边取盐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走,我们去猫猫洞。” 一刻钟后,抵达目的地。 由于猫猫洞太深,没有带下洞的装备,所以就暂且不下去了,但是在洞口处,也能看到洞壁内一路往下,布满了盐矿晶体。 慕听雪用青铜斧,哐哐哐,敲下来几大块。 士兵们按照要求,在猫猫洞附近,布置出一大片宽阔的场地来。青铜斧、钺、凿,装载工具有竹筐、竹畚箕、竹筒,大陶瓷锅,木棍,口大底尖的锥形墩缸,手摇石磨,干净麻布。 这些设备,都是长公主要求的。 晏泱从未见过此等奇怪的制盐器具。 士兵们也一样,瞪大了双目,仔细瞅着,想要亲眼见证榨菜矿盐的诞生。 慕听雪知道,这一万名精兵,都是签过保密协定的。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日后开采猫猫山的盐工,统一军事化管理。 为了方便大家把过程看得更清晰,她示范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速度。 第一步,把巨大的盐结晶放入石磨里,敲碎呈小块儿,再碾成颗粒状。 第二步,用竹筐、竹畚箕,进行震动过滤,这样能把稍大块的盐过滤掉,留下的就是褐色的盐矿粉。 第三步,把褐色的盐矿粉,于木桶中溶解,充分搅拌,至盐饱和状态。 第四步,把木桶中的饱和溶液,倒入蒙着麻布的口大底尖的锥形墩缸之中,由于麻布的纤维网格较大可代替粗盐提取实验之中的滤纸。等过滤完全,麻布都已经布满了黑色细碎的杂质,锥型墩缸中的盐溶液也从黑褐色变成了浅褐色。 这个步骤重复三次,直至盐溶液变得清透。 “把草木灰搬过来。” “是,殿下!” 慕听雪道:“杂质已经过滤好了,今日先教你们第一种淋灰法,灰即指草木灰,可助矿盐脱毒。” 草木灰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钾,能够让钙离子和镁离子沉淀,高中化学的内容。 听到“脱毒”两个字,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晏泱盯着媳妇儿,窄眸中压抑着近乎狂热的光芒。 尽管她漂亮的裙子,已经溅上了褐色的盐矿溶液,弄脏了;尽管她白生生的脸颊上,沾染了不少矿粉,已经没有了皇家公主的仪态矜持,但他却怦然心动。 “第五步,把草木灰溶解过滤沉淀。” 慕听雪依然是亲身示范,溶解过滤的过程,跟之前差不多,直至提取出了较为清透的草木灰溶液。 第195章 开制盐厂,定价 提取草木灰溶液的时候,摄政王积极主动搭把手。 他帮未婚妻支起了架子。 慕听雪把草木灰溶液,按照一定的量,倒入了锥形墩缸中清透的盐矿液体里,立刻生出了许多白色的沉淀。 “这就是精盐么?” “长公主殿下,这些白色之物,可是雪盐?” 慕听雪摇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的期待:“白色沉淀,是盐矿中的有毒物质。” 钙离子和镁离子,被草木灰溶液成功除去。 众士兵啧啧称奇,第一次直观地感受高中化学的魅力。而长公主就是他们的授课老师。 “第六步,也是最后一个步骤,提取你们想要的精盐。” 慕听雪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笑眯眯地看着身侧的晏泱,“帮我生个火。” 摄政王乖乖堆柴,铺上炭。 一个大瓷锅容器,架在了架子上,经过脱毒、过滤的精盐溶液,倒了进去。 慕听雪撸起袖子,胳膊已经有些酸了,一边煮一边搅拌。 晏泱见她辛苦,皓雪一样的胳膊上,还溅上了热溶液,心中不忍,立刻从她手里抢过搅拌的超大号瓷勺代劳。 慕听雪道了声谢谢。 “你坐在这儿。” 晏泱指了指身旁一块泛着玫瑰粉的结晶盐矿石头,“哪里做得不对,你指正我。” 慕听雪坐下休息了会儿,顺便监工。 晏泱看着瓷锅的液体里,蒸腾出咸味儿,底部逐渐析出白色细腻的精盐,难掩激动。 直至溶液熬干,水分都蒸发了。 瓷锅底部,留下一层厚厚的、硬硬的白色细颗粒物。 作为初次提取精盐的菜鸟,摄政王急切地向专业人士求证:“殿下看看,成了么?” 慕听雪点头:“成了。掰成小块儿,打成粉末,就是可食用的精盐了。” 晏泱甚至等不及打碎,迫不及待地就掰了一小块,放在了嘴里品尝。 浓郁的咸味儿,在唇齿之间漾开。 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 摄政王笑了,这一刻,他是快乐而满足的。 东桑国毁了盐道,对云煌实行长达十年的“盐封锁”,在这个黄昏,终于画上了终点。 “都来尝尝吧。” 晏泱已经把碎块打成细腻、晶莹粉末的精盐。 士兵们疯狂地一拥而上,欢呼声如山响! 用手指沾染着,迫不及待地放入嘴里吮着。 很咸!不是粗盐那种淡咸。 很白!比贵族特贡的雪盐、青盐,还要细腻的多。 “我们能用盐矿制精盐了,托长公主殿下洪福!” “万世之功!以后弟兄们都有精盐吃了。”一个年轻意气的士兵,把怀中包着的黄褐色粗盐块儿,嘭地扔到了河里,又哭又笑,“这破玩意儿爷以后再也不吃了。” “弟兄们跟着殿下打穿七国!” …… 场面堪称癫狂,素日里谨守军纪的丘八们,百感交集者有之,激动落泪者有之,面色潮红者有之,跪下叩首者有之,手舞足蹈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 在摄政王的号令之下,猫猫山矿区,全面戒严。 擅入者,斩! 一家由云煌权利至高者控制的军工制盐厂,迅速地盖了起来。 一应制盐设备,以及从各地收购来的草木灰原料,源源不断地送进制盐厂中。 工部也派了最好的施工队伍来支援,宿舍、食堂、仓库、制盐车间,一个月,纷纷拔地而起。 建得这么快,会不会是豆腐渣工程? 当然不会! 因为他们的施工工钱,是用精盐结算的!日结! 施工队真的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干活儿,精盐是多么名贵的东西啊,折成银子给他们,只要工程达治标了,每天让你领两斤盐回家。 你就说干不干吧! 慕听雪和晏泱,亲自监工,他们俩都住到这儿了,有好些日子没回云都。 十天,士兵们的技术还不够纯熟,车间没建好,纯手工提取,制出了十万斤的盐。 慕听雪做主,把军工制盐厂的一日三餐伙食的盐巴,都从粗盐换成了工厂精盐。 自然是欢呼声一片。 二十天的时候,制盐车间一应设备齐全,部分工序采用了流水线作业,比如巨大的陶罐装饱和盐水,进行过滤;再加上一万名士兵盐工的技术逐渐纯熟,累计制出了精盐三百万斤。 “草木灰消耗得太快,仓库里库存已经不够了。殿下,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一名小校,急吼吼地来汇报。 晏泱沉声道:“本王已经派人,去全国各地收草木灰了。” 收东西,也有个缓冲时间。 慕听雪知道古时候车马慢,她早有准备:“不着急,还有两种不需要草木灰的制精盐方法。” “哦?是什么法子?” “第一种法子,成本稍高。”慕听雪解释着,“向巨大陶瓷罐中熬煮的矿盐溶液中,加入豆浆,豆浆会与毒性物质发生反应,形成肉眼可见的泡沫,多次操作,水分熬干可得白盐。” 其实,就是一个蛋白质聚沉反应。 晏泱道:“豆浆需要用粮食制作,成本是有些高。” 普通人的粮食都不够吃,还用黄豆去做精盐。 “第二种法子,叫淋土法,几乎零成本,只需要一罐饱和盐溶液就行。”慕听雪也觉得用豆浆不合适,太浪费豆子了。 “我是个懵懂人,恳请表妹不吝赐教。” 晏泱非常谦虚地拱手行了一学生礼。 慕听雪被他逗乐了,嗔道:“还贫上了。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复用饱和的盐溶液,浇灌洗涤盐矿粉末,洗完了粉碎再洗涤,有毒成分会溶解在水里。重复这个过程三五次,粗盐就会洗得越来越细,得到高纯度精盐。” 原理就是饱和食盐水,无法让盐矿粉末中的氯化钠继续溶解,却可以让杂质溶解。 晏泱心动了:“此法甚妙!” 慕听雪补充道:“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洗涤的过程中,会损失一部分粗盐。” “无妨。” 晏泱一双眸子,透出的光芒深沉有力,“猫猫洞已经探过了,盐矿晶体数量骇人,仅一洞之盐够云煌国子民吃几百年。” 原料过于充足,所以损耗根本无所谓。 一番商议之后,新的淋土法制盐,搬上了车间。 慕听雪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百万斤精盐,士兵们正在论斤包装。 一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定价! “目前是五百文一斤盐。”晏泱提醒道,“云煌的盐税,占总财政税收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你定太低,就是在损国家利益,国库的岁入越来越少,你这个户部尚书也很难当下去。” 慕听雪幽幽一叹。 她又何尝不知? 如果她给精盐定价过低,十文二十文的,其他世家、盐商们团结起来对付她,把猫猫山出产的所有精盐都低价收购,再高价卖出去,百姓照样一粒低价精盐也吃不到。 “只能慢慢降。”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坚毅的目光投向云都的方向,“先降到三百文一斤,户部发咨文,全国统一盐价。少出来的那部分税收,让寺庙、宗室、勋贵、世家补上。” 晏泱问:“如何补?” “寺庙、宗亲、勋贵、内侍、外戚、大臣、世家,这些人名下都有许多土地,且世世代代不用交税,加起来有八百多万亩。让他们全部交税,每亩地抽税银三分,国库每年就能多几百万的银子!” 第196章 色令智昏 晏泱听到此,内心极为震撼。 长公主这是在为天下理财! 她想改制盐政,一步步慢慢减轻沉重的盐价对百姓的负担,只能一刀刺向世家贵族,放他们的血。 他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晏家的不动田产在云都诸多勋贵世家中,算是少的,只有五万亩,按照她提的这个交税法子,每年给朝廷缴纳一万五的银子,与晏氏两百余年经营的军器产业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 媳妇儿想推行新政,自己肯定要全力支持啊。 更何况,这一条新政看似是削弱全体世家宗亲的利益,但实际上,打击最大的是离党,靖羽公离泛是云煌最大的地主,仅在南方兼并的田产就有百万亩,媳妇儿这一刀刺下去,离家受伤最深,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此法极好,要求征收的田税,与那些世家勋贵所拥有的巨额财产相比,不值一提,不会伤其根本。” 顶多算是,一刀下去划破了表皮,出了点血,连肌肉都没割伤,更遑论内脏要害了。 但,正是这点血,能让百姓稍微喘口气。 慕听雪见未婚夫答应得如此迅速,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表哥这般善解人意。” 他是晏党的首脑顶梁柱,只要他带头,依附晏党的世家豪强哪个敢不交田税?而晏党官员又占据朝堂半数之多,新政等于是成了一半! 至于离党、中立、寺庙,她再想办法各个击破。 晏泱眼睑低垂,只见她手指柔若春葱,和他粗糙深色的大手贴在一起,越发显得白生生的纤细,看得他一股热意乱窜,说话的声音都暗哑了起来:“咳,应该的。” 慕听雪道并没发现他的异样,脑子里装满了盐课、田税问题:“私盐的价格是多少?” 正常情况下,私盐贩子都会把价格,调得比官盐低一些。 虽说贩私盐一斤就会流放,三斤就会杀头,但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依然屡禁不止。 更可恶的是,一些私盐贩子就是盐官的亲属。 晏泱在她柔软的掌心蹭了蹭,往前趋了半步,几乎与她贴一起:“四百文左右。” 这一个月,二人几乎是同吃同住。 二人的营帐,是相连的。 慕听雪已经渐渐习惯他有意无意亲密的小举动,须知养成习惯只需21天,她此刻竟也没觉得两人距离如此之近,有什么不妥的:“户部重新定价三百文,私盐贩子的生意估计也难做下去。” “他们不需要向官府支付买盐引的钱,也无须交税,估计会铤而走险,跟着你一起降。” 晏泱看似在与她谈公事,但粗粝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未婚妻的青丝、脸颊…… 慕听雪觉得脸颊有点痒。 这点小异样,并没有影响她的思绪:“盐价分为四个部分,制造成本,运输成本,朝廷垄断利润,附加的高额赋税。私盐完全不需要考虑后面两项。” 晏泱心中一声无奈的轻叹。 他俯首,覆上那两瓣樱朱的软唇,辗转探寻,温柔含吻,纠缠着…… “呜。” 慕听雪思路被彻底打断,刚想要逃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壁咚在墙。 微微抬眼,对上一双燎原炽火的狭长深瞳。 没事儿长这么帅干嘛,色令智昏。 *。*。* 五月底,晴光正好。 偌大的云都城门,人来人往嚣杂。 百姓换上了单薄清爽的麻布长衫,有钱富户也脱掉了厚重的裘氅,换上了团花底锦绣的丝绸罗衣。 一辆石青色的奢华马车,在扈从军骑的护送下,驶入了城中。 众人纷纷侧目,认出扈从仪仗是镇北军骑,车厢四角有白玉雕凤纹璋,很明显,马车里有一位极尊贵的女人。 那些平时喜欢争强摆阔的勋贵富人,纷纷避马避轿。 “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她回来了?” “除了她,还有谁敢用这个排场。摄政王说不定也在车里。” “他们俩出去游山玩水、卿卿我我了一个月,摄政王这个主心骨不在,朝堂内狼烟四起,前几日,左仆射离大人还把政务上出的一个大岔子,推给了新上任的中书令崔大人,两人在大朝会上像两头叫驴,撕得一塌糊涂。” “驴咬驴,一嘴毛。” …… 慕听雪回来第一件事儿,准备入宫觐见。 由于猫猫山制盐厂的消息,是军方全面封锁的,秦昭意他爹支援的施工队,也是秘密派去的,所以云都朝堂内外,都以为这对未婚夫妻是旅游约会去了。 晏太后也这么觉得。 所以,她老人家这些日子乐呵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第三个外孙女。 外孙都有俩了,再要个外孙女,不过分吧。 心情一好,眼前这两个争了半个时辰的叫驴,晏太后也不觉得聒噪了。 正是崔士宁和离泛,二人在大朝会上因东桑倭寇而争吵,这会儿又为了“沃野江盐运使”一职,争得头破血流。 这是个从三品官职。 老沃野江盐运使,六十九岁高龄,依然色心不改,服了邪燥之药后和无良盐商献给他的七个美女大战,马上风死了。 这可是朝廷第一等的大肥差,手里掌握着一百三十万窝盐引! 盐道没毁之前,全国总产盐三百万引,沃野江占小一半;东桑倭寇毁了盐道之后,东南海盐运不到中部、西北地区,沃野江就成了内陆最重要的产盐地! 所谓盐引,是政府发放的许可证,盐商必须向朝廷支付银子才能获得盐引,才能做盐生意。盐引每张,领盐116.5斤。 一窝盐引能赚不少钱。 沃野江的盐商们,必然会费尽心机巴结“沃野江盐运使”,想从他手里得到盐引,各种送礼攀关系行贿,争取盐引份额。 靖羽公离泛,想把自己的一个儿子,推到这个超级肥差上。 中书令崔士宁,则想帮自己的另一个弟弟,争夺这个由雪花银堆砌而成的极品美差。 “老臣举荐一人,犬子离爵,他极为聪慧、是个算学天才,可担此任。” “你是识人不明,还是心术不正?离爵才十七岁,毫无官场资历,云煌自盐道被毁,极为缺盐,沃野江盐运使管控着内地可用的所有盐,一个十七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担得起这个重担么?太后娘娘,下臣保举一人,工部郎中崔隐,为官二十载。” 正吵的激情。 两个老男人,忽然听到一年轻女子轻笑,夹杂着些许讥讽。 “沃野江盐运使,是我户部的重要职位。户部各级官员的考成、升迁自有一套核实档案依据,二位大人未曾致书一封询问本公主意见,就妄图空降朋党上去,不太好吧。” 第197章 向特权世家门阀发起攻击 “清鸢回来了!” 晏太后大喜,踱至女儿身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这一个月玩得还尽兴么?沃野江盐运使本就隶属于户部衙门,还是得着重考虑你的意见。” 一月没见,很是想念。 做母亲的上上下下打量亲女儿,确定她有没有被晏泱欺负,眉宇间有没有郁色。 靖羽公离泛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本想趁着长公主不在朝中,把手伸到户部,夺取肥差,结果流年不利,户部老大回来了。 崔士宁垂首,压根不敢看长公主的眼睛。 中书令的位子就是从长公主手里抢的,现在替崔家人谋求沃野江盐运使之职,又被她给逮住了。 “劳母后挂念,儿臣和摄政王玩得很开心。” 慕听雪对母后蹲了个万福礼,又对左仆射、中书令两位丞相,点头示意。 晏太后赐了座。 慕听雪坐定后,觉得眼下是个好时机,离泛和崔士宁,都想安插朋党到她户部插手盐政,四舍五入约等于,都有求于自己。 “母后,儿臣有一事禀奏,关乎国之财政。” “只管直言。” “户部各司把云煌历年积欠亏空,详细盘查成册。永顺四年,岁入四百万两,岁出七百万两,造成了三百万的赤字亏空;永顺五年,岁入五百五十万两,岁出七百八十万两,造成二百三十万的赤字亏空。永顺一至三年,平均每年财政亏空也在三百万左右。累计赤字达一千六百八十万两,严重入不敷出,土崩鱼烂!” 晏太后压力很大,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永顺是傀儡小皇帝的年号。 接手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她和摄政王,也没能拯救危如累卵的国家,女儿把年年财政的亏空数额捅开了算总账,令她觉得自己执政能力不行…… 就连离泛和崔士宁,也听得面色发白。 尤其是身为文官之首的离公,国家财政崩成这样,他也不敢说一点责任没有啊。 慕听雪觑着三人的神情,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国之兴衰,在乎财政。云煌领取朝廷俸禄的文官、武官,云都和地方,共计四万三千人,镇北军、东南水军、金吾卫禁军、各州各城各省地方军士,共计一百零三万人。根据户部统计,岁入银钱,根本无法支撑如此恐怖的开支,纵然儿臣已经把全国畅销的《本草纲目》《古典诗词三千》《西游记》《金匮要略》刻印所得,累计一百八十七万两,全部归于国库,依然堵不住这个巨大的窟窿。” 三人惭愧地低下头。 晏太后更是如坐针毡。 “现在的情况是,到处都在向户部请银,户部太仓无银以资。想要填补财政亏空赤字,唯有开源节流。目前主要的税收来源是田税和盐税,盐税暂且不表,我们好好议一议这个田税。云煌的田地就那么多,世家勋贵们每多一分田土,朝廷就少一分赋税!而这些巨富之家,在国祚二百六十年间持续购买兼并土地,累计达八九百万亩!恳请母后,下一道旨意——” 慕听雪声音若暮鼓晨钟,萦绕大殿,“令寺庙、宗亲、勋贵、内侍、外戚、大臣、世家、门阀,每亩地抽税银三分,上交国家,这样国库每年就能多几百万的银子!” 晏太后本来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到女儿提出这么一个好办法,顿时感觉得救了。反正她自己名下也没有多少田,算下来无非是每年交个三千两,无关痛痒,当即毫不犹豫地同意:“准奏!” 这可把在场两个数一数二的大地主给急坏了。 离泛一开始还觉得惭愧,可当他听到长公主的解决办法竟然是让世家勋贵交田税的时候,脑子里像是过了雷电,一路霹雳火花,脑干都被烧冒烟了。 他们离家,是世代文官啊! 文官搞钱的路子野得很,且有一个通病,喜欢把钱转化成地产,一代一代的靖羽公花了不少精力在全国各地兼并土地,尤其以土地肥沃的江南为甚,目前离家表面拥有的土地有一百二十万亩。 既然有表面,就必然有隐藏。 官僚大户隐藏田土实际亩数,是常规操作,只有傻子才会把老子是天下第一地主的名头刻在脑门子上。 可纵然是这一百二十万亩,按照长公主刚才所提出新的征税法,他离家每年也得给朝廷上缴三十六万的税银! 每年三十六万两银子倒不至于动着离家的筋骨,但总觉得跟掉了一块肉似的疼。 “太后娘娘,兹事体大,还望您再行斟酌。” 离泛的心不停地滴血,“纵然国家财政亏空严重,可世家勋贵大臣们的土地,大多是祖传的;不少开国功臣后代的田土,乃是高祖皇帝赏赐。这……怎好从这上面抽成。” 崔士宁的冷汗,把衣服都给浸透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崔家身为五姓七望之首,七百年底蕴的大世家,见证了多少王朝的兴衰,累积下来的田土不动产,岂是这些跟着谢氏高祖皇帝打天下只有两百多年沉淀的功臣世家所能够比拟的? 崔家的田,一点也不比离家少。 这一上税,每年至少得交个三十万两。 和崔氏的恐怖财富家底比起来,这三十万连根毛都算不上,但崔士宁还是觉得长公主这一刀下去,放出来的血,令他令疼痛不已。 富户巨室总是如此,让他们交税,比从老虎嘴里抠食儿还难; 你觉得是拔了他一根腿毛,他们觉得是剜了一大块心头肉! 离泛的反应,在慕听雪的意料之内。 她沉吟着,忽又笑了笑:“崔大人,你怎么看?” 崔士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能怎么看? 他当然希望长公主不要搞事,希望太后收回征田税的懿旨! 但,他不能这么说。 因为他这个中书令的位子,是靠着晏党的裙带关系得来的,甚至还惹了摄政王的厌恶…… 崔士宁忽然感觉,芒刺在背。 他本能地回过头,发现摄政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矗立在殿门处,寒剑一样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自己——那是镇北大都督在战场血腥屠戮敌人时才有的神情! 崔士宁心机梗塞了,他颤声高呼:“长公主殿下为天下计,下臣愿立刻上缴田土税银!” 慕听雪笑容加深,声音更柔和了,也更瘆人了:“既如此,本公主立刻吩咐下去,让户部编制《鱼鳞图册》,重新丈量全国田土,将各户的土地、人口逐一核实,标明田地面积、属于何地、何人耕种,绘成图样。防止交田税的时候,有世家门阀漏报、瞒报。” 离泛和崔士宁一副白日见了鬼的表情。 重新丈量全国田土? 这岂不是要把世家门阀隐藏的田土和人口,全都给清查出来? 那他们要交的田税银,可就得翻倍了! 第198章 打鬼的钟馗 《鱼鳞图册》又称丈量册,是古代土地登记的册子,由于田土的形状一块儿一块儿的很像鱼鳞,因此得名。 云煌上一次大规模登记土地,是六十年前;上一次登记户籍,是七十年前。 慕听雪接管户部之后,发现这一点之后,都惊呆了。 华夏每隔十年就会进行一次人口普查、土地普查。 整整六十年不做土地登记,交田税还按照六十年前鱼鳞图册上所登记的田亩数量,里头有多少猫腻隐瞒,可想而知! 隋唐的时候,就有很多土皇帝一样的世家门阀控制地方,弄出了许多“隐户”“隐田”,疯狂地啃食国本。 离氏是江南的土皇帝。 崔氏是幽州的土皇帝。 离泛、崔士宁二人,脱掉了官袍,那妥妥就是吐着红芯子的地头蛇。 但奈何,此二人迫切地想在云都的权力场分一杯羹,而云都的强龙是摄政王晏泱。这俩吐着红信子的大蛇,不安于待在自己的地头,一个押注先帝失败被强龙碾压,一个做了强龙的姐夫小心讨好。 眼下,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这俩地头蛇发现,云都的强龙不止一个,摄政王晏泱的未婚妻,政治手腕丝毫不亚于强龙,且是谢氏皇族血脉正统,噗嗤一刀,就刺破了蛇鳞,放了一滩血;刺完了还要再补刀。 补的这一刀,就是《鱼鳞图册》的重编! 这是个很重大的任务。 慕听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主持这件事,他必须清正廉洁、心存天理、秉持正义,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也不会摒弃良知。 听起来很扯淡。 在这个两党相争,阴险狡诈之辈、魑魅魍魉之徒遍布的朝廷里,还能找到这样有气节的人么? 有。 他叫陆敬严。 七年前,他还是个一个七品小县令,却不知死活敲响了登闻鼓,弄了一身鲜血淋漓,冒死向先帝上了一封《十九罪谏》,列举了先帝在位期间的十九项大罪,被下了昭狱。 每五天一拷打,多处骨头尽碎,甚至用上了钢刷,刷到体无完肤,就为了拷打出他背后的“主谋”。 这种残忍不间断的刑罚,一直持续到了先帝驾崩。 陆敬严伤痕累累地活了下来,他被遗忘了,这一遗忘就是六年。直到两月前,晏太后接受了长公主的建议,大平冤狱,他才成功从哪个黑洞洞的昭狱里走出来。 按理说,应该官复原职,奈何他之前任职的那个县,已经有县长了。 陆敬严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他遇到了贵人。 贵人一句话,他从一个无期徒刑的重犯,变成了六品的户部郎中,官升一级,还是京官,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两个月,陆敬严每天天没亮就从狗尾巴草胡同出发,骑着个小毛驴颠颠儿地去户部衙门,第一个点卯,第一个在值房坐下,不喝枸杞茶,不扯棉花,小领导同僚们,把一堆文件、账单扔给他这个办公室新人处理,他不恼不拒绝,让干嘛就干嘛。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还干了一件得罪人的实事儿。 立后大典,礼部那边用了五十万两银子,账对不上,查出来几只“硕鼠”,连硕鼠偷了多少银子、做了多少假账,什么时候偷的,都被陆敬严揭发得明明白白。 礼部尚书离敬,气得找人把他的小毛驴儿腿给打断了。 骂他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不顾昔日离家的“提携”之恩。 陆敬严平民出身,机缘巧合读了书,文章做得好,拦了离公的车马“献书”,文才得到赏识,成了离家数千名门生中的一个,混了个小县令。可在昭狱里,对他实施酷刑的,也是离家啊。 陆敬严心疼毛驴旺财。 他上了一封折子,痛斥礼部尚书礼敬仗势欺人,草菅驴命,谋害朝廷命官。 奈何,左仆射离泛手眼通天,把折子扣下烧了。 *。*。* 户部衙门是个很大的院子,五层楼。 各司、各部门,有明确分工。 陆敬严在二楼书算房,慕听雪踏入门槛的时候,只听得算盘珠子哔哔啪啪震天响。 二十几个户部会计,整整齐齐地坐在梨花木桌前,乍一瞧都在拨算盘算账,恪尽职守,可是仔细一瞧,超过一半都在摸鱼。 左边靠窗的那位山羊胡大爷,正在吃蚕豆米,嘎嘣嘎嘣脆,还不忘用撕一页账单擦嘴。 右边第二排那位世家子,非常认真地看着案上的账本,看得脸颊通红,双眼放狼光,慕听雪走过去,从账本下抽出了一本云都最近挺火的风月云雨话本。 中间一位系着逍遥巾锦绣儒雅的白净男子,腰间挂着一柄玉箫,他一手拨算盘,一手握笔十分投入地写着什么。慕听雪拿起来,只见一连串的宫商角徵羽曲谱,好家伙,是个青楼词曲人。 “长公主殿下,属下知道错了。” “老大,再给仆一次机会吧,我发誓再也不摸鱼了。” 施展花活儿的摸鱼员工,被领导给逮了个正着,哭丧着脸跪着求饶。 慕听雪面无表情道:“罚俸一月,三年内不得晋升。” 不是所有的员工都在摸鱼。 长公主注意到,最里头的墙角就坐着个年轻人,桌案上是厚厚已经处理好的账单,还有几份总结,几份财会报告,年轻人右臂残废了,但他会左手写字、左手拨算盘,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儿。 这是个难得的优秀好员工! 慕听雪知道,荣誉奖励系统,对于一个公司、一个衙门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她决定立个榜样,整治户部衙门的摸鱼之风。 一个时辰后。 所有部门,都下达了表扬通告—— 告与户部全体官员知道:五月最佳员工,陆敬严,长公主表彰其爱岗敬业,超额完成工作指标,赏银五十两,荣誉金牌一枚,绶带一条。 望诸位勤励自勉,六月最佳员工,虚席以待。 整个户部衙门炸了锅! 所有人都冲到了书算房,看到了那个刚来两个月、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陆敬严,被长公主殿下,亲自授予了绶带,一条红绸上头绣着耀眼的金字——创先争优表率,户部最佳员工。 陆敬严激动得脸颊通红,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谢……谢谢殿下。” 腰上还悬着一枚荣誉金牌,上书四个字“遥遥领先”,缀着大红穗子。 贼扎眼。 蜂拥而至的户部员工们,羡慕不已。他们大多来自世家门阀,根本看不上那五十两银子,他们看重的是长公主老大亲自授予的“荣誉”! 慕听雪微笑道:“恭喜户部五月最佳员工,陆敬严,大家鼓掌。” 员工们立刻啪啪鼓掌。 巴掌如山响,回荡在值房里。 “可让这小子出大风头了,早知道就不摸鱼耍滑,把工作丢给他了。” “本少爷也好想站上去,让殿下亲赐绶带。” “从今天起,爷要做一个勤政的人,算账争先,业绩争先,六月户部最佳员工必有爷一席之地!” 在这个名声、荣誉高于一切的古代,众员工被狠狠刺激了。 表彰大会结束,众员工一改拖沓磨洋工、施展花活儿的摸鱼风气,纷纷回去埋头苦干。 陆敬严的十指被施过拶邢,右手指骨被夹得粉碎,左手上也有疤痕。他颤抖的左手轻抚着绶带的边角,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内心滚沸。 而赐予他一切荣耀的美丽女子,正是把自己从昭狱搭救出来的贵人! 慕听雪见人心拉拢已到位,便直奔主题:“有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工作,交给你。” 陆敬严躬身拜道:“蒙殿下看重,属下定效死以报!” 慕听雪要重用此人,做打鬼的钟馗:“重修《鱼鳞图册》,会把世家门阀得罪个遍。” 陆敬严却笑了:“何惧之有?以国家百姓为任,有死而已!” 大不了就是一死。 慕听雪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世家门阀的威胁又算得什么,她叮咛道:“户部官员和监察御史们会协助你,重新丈量全国田土。有两点你需谨记。第一:不可让世家门阀瞒报、漏报田土,以减国税;第二,若百姓田地有失,十亩田交二十亩赋税者,务必更正!” 陆敬严极为震惊,还以为她金枝玉叶不识人间疾苦:“长公主殿下怎知……” “怎知百姓田地变少了?” 慕听雪接言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么,鱼鳞图册上记载的是六十年前百姓家里的田亩数量,经过土地兼并,经过大雨洪水冲刷,土地大概率损失了一部分,万一只剩下十亩,还是得按照六十年前记录的二十亩地交税,不交,就会被判抗税之罪!交了,一年忙下来又不剩什么余粮,全家饿肚子。” 第199章 杀鸡儆猴,离敬下昭狱 “云煌的银子、田土,不在百姓手里,也不在国库,都让世家门阀给占据了。”慕听雪拍了拍陆敬严的肩膀,“重新丈量国家土地,门阀定横竖遮拦,你不要前怕狼后怕虎,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办事之人!” 陆敬严备受鼓舞:“是!” 慕听雪去了摇光街上的榨菜铺子。 这一个月。 榨菜铺子交给了青鸟。 “不好意思,乡亲们,只剩下最后半坛子榨菜了,明儿暂且歇业。” 青鸟把公主留在仓库的十五万斤榨菜,都给卖得差不多了。 排队了老长队来买榨菜的百姓,听到这话,顿时急了。 “姑娘,不能歇业哩,歇业了咱吃什么。” “可是长公主殿下遇到了麻烦?沈某不才,在江湖上也混了个响当当的名声,三教九流各色义士,交往颇多,如有需要,随时待命。” “这不是沈大侠么?失敬失敬。”青鸟认出了这名江湖打扮负剑而立的斯文白袍男子。 慕听雪来到店里,难得见性格比较闷的青鸟主动跟男子攀谈,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位沈大侠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瑞凤之眼,眸中有一种视功名财富如粪土的江湖豪气。 “什么人?” “属下的救命恩人。”青鸟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属下昔日被覃岭老王妃作践,卖到青楼,亏得沈大侠出手相救,惩戒了故意寻衅的猥琐客人。” “哦~~” 慕听雪悟了,“这沈大侠的江湖名号是什么啊?” 青鸟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偷王之王。” 慕听雪微愕。 青鸟赶忙解释:“沈大侠不是顺手牵羊的贼人,他都是劫富济贫,潜入离公府盗宝,潜入大内皇宫盗宝,夜探贪官污吏库房,所得财物,尽数赈济给了百姓,他自己倒是过得颇为清贫。” 慕听雪感慨道:“人才啊。我有个事儿想请他帮……” 话音还没落下。 支起耳朵提着一斤榨菜的沈大侠,一个天下无敌的暗影瞬步,闪了过来慌忙深深打了一拱,用激动且极恭敬的语气道:“愿为殿下驱驰!” 在江湖人士看来,长公主赈灾是义举,长公主卖榨菜是为百姓送盐,长公主逼世家门阀交税是劫富济贫。 这些都深深契合了“侠义”精神。 慕听雪把他引入铺子里,青鸟奉茶。 “沈大侠可否帮我一个忙?”她也不绕弯子,伸出手,做了个偷的手势。 “能为殿下分忧,是沈某之幸。偷什么?” “云都世家门阀的田地账册。” 慕听雪知道,如果按部就班,重新丈量全国的田土,再加上世家勋贵们的掣肘、刁难,没有个一两年,这《鱼鳞图册》是重编不完的。 可如果拿着正确答案,去找问题呢? 丈量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逼世家门阀交出所有的田税! “没问题!三日之内,沈某定将一应账册奉上。” *。*。* 初夏。 蝉儿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 礼部尚书在树下歇斯底里地嚎叫:“你这夯货,丈量的数值不对,明明是三千尺,为何记录三千六百尺?是不是想故意多收我的田税,告诉你,绝不可能!” 陆敬严正色道:“离大人,微臣用的是朝廷官尺,最为精确。” 他一把夺过离敬手里的尺子。 跟自己的官尺放在一块儿,两相对比——好家伙,离家的尺子直接长了五分之一! “离敬!你这个无耻之徒!竟敢用长一尺二的尺子,冒充官尺。” 陆敬严气炸了,指着礼部尚书的鼻子就骂,“无视上命,干扰本官丈量实际田土面积,企图隐瞒土地,偷税漏税,从未见过如此贪鄙小人!” 离敬被拆穿,暗中威胁道:“瞎嚷嚷什么,不就是不小心拿错了尺子。你一个六品小官也敢诋毁二品部院大臣,以为离家好欺么?岂有此理!” “你那是不小心拿错么?” 陆敬严是个认死理的人,他举起手里两根长短不一的尺子,呛道,“证据确凿,你就是抗税!” 这么一大顶屎盆子扣过去,离敬再也无法淡定了,抗税是要坐牢的,他决定退让:“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四十万亩地的田税么,本官缴纳就是了。” 他肉疼不已地去取了十二万两的银票田税。 一条大鱼落网。 慕听雪亲自来收钱,她扫了那一尺二的尺子,揶揄道:“格局小了,离大人怎么不弄个二尺五的?” 与此同时,她把离敬家的田土账册,悄悄递给了陆敬严。 陆敬严在树下翻了几页,看得火冒三丈:“这狗东西,就该牢底坐穿!” 明明有八十万亩地,隐瞒了一半不够,还要在尺子上做手脚。 慕听雪道:“逼他交税就行。” 陆敬严不忿:“他弄断了旺财的一条腿!” “你养的宠物?” “属下的毛驴儿,脚力工具。” “查完了地,去离家拉一匹马赔偿。” “属下只想要旺财。” “……” 三个时辰后。 比驴还要犟的陆敬严,在离敬杀猪般的嚎叫声中,把他隐藏的剩下四十万亩地也给抖了出来,在云都的有十万亩已丈量,剩下三十万亩在沃野江以南,已经派人去清点了。 “麻烦离大人,再缴纳十二万两田税。” “欺人太甚!税税税,就知道催逼田税。”离敬心口抽抽的疼,炮仗一样地叫骂,“老祖宗传下来的田产都要给分红,是不是以后拉屎放屁,朝廷也要收税啊?” “不交?”慕听雪挑眉。 “没钱!哪有那么多现银,老子媳妇儿的铺子被你搞垮了,现在又要来敲骨吸髓、搜刮老子的田产!” 离敬咬牙切齿,一副恶相,疯狂诅咒她,“你会遭报应的!你们晏家也会遭报应的!呵呵,第一个死的就是你男人。” 慕听雪面色阴冷地抬起手:“抓起来,以抗税之罪论处,关押昭狱!” 杀鸡儆猴。 抓了个典型,接下来,收税就顺利得多。几日的功夫,云都超过一半的世家门阀大户纷纷上税,收了二百万两,仅崔家就独占七十万。 离家主支依然消极不配合。 慕听雪见时机差不多了,户部统一发咨文,重定官盐价300文,向市场投放了五百万斤官盐。 云都,陷入了疯狂。 上至勋贵下至百姓,纷纷抢购物低价的极品精盐! 第200章 温水煮青蛙 “如此精细白花花的盐巴,比贵族大户老爷们用的青盐还要好!” “沃野江的盐商卖五百文,这帝城商会的精盐才三百文,便宜了二百呢,忒实惠。” “哎,三百又如何?压根不是给咱穷苦人家吃的,散了散了,买榨菜去。” …… 对于贫农来说,五百一斤还是三百一斤,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一年忙到头,交了税除去自家人消耗的粮食,丰年余钱千文,灾年余钱三百文,哪能全拿去买盐巴呢?全家不穿衣了?农具耗损了总得买吧?父母老迈病痛缠身,请大夫买药都是开支。 烧饭做菜都只舍得从黄褐色的粗盐块儿上,敲一点点盐粒子下来。 少盐饮食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低钠综合征。 头晕乏力眼窝深陷,这一没力气,农活又干不动,简直是恶性循环。三十六文一斤盐分充足蕴含香料的榨菜,就成了他们的救赎。 慕听雪统一发布官盐价格,定在三百文上。 她不敢一次性降得太离谱,扰乱了云煌国现有的经济市场,也毁了国家盐税。 甚至于,为了更稳健一些,她从猫猫山回来之后,都没敢立刻卖精盐,而是先让世家门阀先把田税给交上来一半,降低风险填补窟窿,才开始在云都以及周围几个州郡,设立帝城商会点卖盐巴。 帝城,是她的公主封号。 设立在西北地区五个缺盐州郡的帝城商号会点,都是军事化管理,士兵运输,士兵售卖,其他盐商、世家想插手都插不进。 “量得限制一下。” 晏泱看着西北五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抵报,剑眉微微蹙起,“有盐商企图大批量购入,进行二手倒卖。” 商号盐铺子的经济情报,以军情的形式送来,可见摄政王对此事的重视。 慕听雪从未婚夫手里,接过抵报:“限制购买数量,根据《户籍黄册》,只有在籍者可以购买,且单次购买数量不得超过两斤。” 晏泱猛地看向她,眸中划过激赏:“用卖盐重修《户籍黄册》?此法甚妙,可以把西北诸州郡被地方世家门阀控制的隐户,诈出来。” 《鱼鳞图册》是登记天下土地的。 《户籍黄册》则是登记全国户口的。 “三百文的价格,诈不出多少隐户。” 慕听雪有自己的节奏,“温水煮青蛙,咱们慢慢降低盐价。三百、二百五、二百、一百,我不信几年后,当精盐价格降到几十文的时候,那些隐户还能憋着不出来买!只要来买,就不得不登记云煌正式户口,届时,隐户将不再为门阀服务,隐户名下的隐田,也会入鱼鳞图册,交税归国库。” 猫猫山的精盐,不会批发给任何中间商。 就是国控军盐厂,对民直售。 唯一的向下销售渠道,就是帝城商会,这个商会也是军管的。 古代和现代不一样,现代一二十亿人口,古时候巅峰人口才几千万,地方城市人口超过三五万的都是富裕大城了,长安洛阳古都也不过十万人,这就代表着不需要设立太多的销售渠道。 “那些盐商们,怕是要恨死咱们了。” 晏泱一只大手,覆盖于媳妇儿的小手上,粗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 慕听雪道:“东桑倭寇毁了盐道之前,西北地区的份额,本就不属于沃野江盐商,他们只要管好中部内陆的生意就好,每年一百多万引盐,还不够他们肥的?” 她并没有把别人的财路堵死。 不管是经商还是施政,都不能做空想主义者,双脚飘在空中。 “这倒是。” 晏泱深邃的目光,落在身侧的两面围屏上,这是云煌的放大版地图,构图十分精细,“除了猫猫山,再往西北更遥远的地方去,还有四处毒盐矿,凤鸣谷、竹溪川、隆庆山、天赤岭,不如,全都军事管控!” 慕听雪笑容可掬:“你一直这么霸道的么?” 晏泱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叉纠缠相扣,一语双关:“是的。” 慕听雪摇头:“至少得空出一矿,两矿最好。就算是搞垄断,也不能这样跋扈。咱们已经垄断了盐矿提纯技术,犯不上再霸占所有矿产,反正几百年也开采不完。给其他盐商留下操作空间,毕竟,盐商们背后都有世家门阀支持。” 这生意,可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盐铁,都是国家掌控的重税项目。 华夏历史上首创这一套的,还是汉武帝那个人才。这位千古一帝虽功勋不朽,但有穷兵黩武之嫌,他为了敛财充军费,发明了盐铁国控重税,玩起了铸币通货膨胀,甚至把爵位分十几二十等,公开卖官鬻爵,所以武帝晚年时期,已经民不聊生了。 “那就从猫猫山抽调两千名技术优秀的炼盐士兵,再从镇北军拨一万八千名签保密协议,分成两支万人部队,前往凤鸣谷和天赤岭,驻扎建制盐厂。” 摄政王霸道归霸道,但还是很听媳妇儿的话。 慕听雪颔首:“凤鸣谷在西蜀腹地,天赤岭在北边高原,这样挺好,能减少运输费,还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 一旦制盐厂建成,附近势必会形成小型城镇,经济区产业链的雏形就有了。 一个精盐矿,能养活多少人,为多少人提供工作啊! 这一万名炼精盐的士兵,口袋里是有银子的,他们不可能总闷在山里吧,他们偶尔得去山谷外头透透风吧,附近的西北平民就会迎合他们,弄出一些生活、娱乐设施场所。西北马匹多,还能提供马匹运输盐,甚至会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们,成亲相关的房子、宴席、育儿,又能为另一些人提供岗位。 最直观的例子——猫猫山制盐厂一公开,周围本来是百里无人区,这才两日的功夫,就已经有几百户自发聚集到山脚下不远处,有的是士兵家眷妻儿搬过来,形成了一个小村庄,自称猫猫村。 他们不敢靠近戒严区,但可以在外围挑担子卖生活小商品,养鸡鸭、开荒种地,甚至开酒馆儿。士兵逢休沐日,便会三五成群从山上的制盐厂下来,喝两杯,买点生活必需品。 “呦,小舅妈来了?” 一只帅气逼人的脑袋,探入大都督营帐中。 晏泱乜了外甥一眼,冷声道:“不去练兵,跑这儿来做什么?” 秦小侯爷知道打搅了小舅,但他不怕,他皮厚:“我爹娘想请小舅妈去家里吃饭,因你们俩私奔到猫猫山,一直没机会。” 慕听雪有些窘:“私……私奔?” 晏泱瞪了外甥一眼,嘴上严厉,但并未动怒:“不会用词,可以闭嘴。” 秦小侯爷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措辞水平多糟糕,就像那什么似的。” 晏泱扶额。 慕听雪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就是国子监老祭酒也拯救不了的文化差生、军事武功偏科尖子生么?还怪可爱的。 秦小侯爷丝毫不以为耻,见长公主乐,他也乐:“来咱家吃饭不?” 盛情难却,慕听雪答应了:“好。” 秦小侯爷大喜,递上一封十分正式的邀请函,洒金的花笺,说明了请客时间是在七日后,好给受邀者准备时间,前来应宴。 “您上次给的独轮车图纸,我爹刚一拿到,饭也没吃就钻到木房里,用了三日给复原出来了。我娘本来气得够呛,说让我爹去跟破木头过,她要去潇湘水云阁点十八个小公子……咳,扯远了。” “芸姐点了么?”慕听雪八卦了一句。 “点了,十几年的把戏了,她也玩不腻,每次闹别扭就跑去烟花之地,等着我爹急吼吼地去找她。”秦小侯爷翻了个大白眼,深表鄙视。 “我刚说哪儿了?啊,对了,我爹复原了独轮车,带到工部衙门去,惹得一片啧啧称奇。我爹带着独轮车到朝上,说明可用于崎岖山道运送物资,又能给百姓推车用,朝廷立刻下令工部制作三万独轮车,送往西南剿匪前线,太后娘娘也封赏了我爹,让他在民间推广。小舅妈您可知这一张独轮车图纸,养活了民间多少工匠?我爹名声一直很差,推广独轮车后,民间竟然都有人夸他了。” 第201章 割韭菜咯 “摄政王殿下,秦小侯爷,不好了,军屯田那边打起来了!有十几个金吾卫禁军手贱,拔了咱们百来株土豆,根上都结鸽子蛋那么大的小土豆了,看样子月底就能收获,现在被人给糟蹋了,兄弟们气不过一拥而上,在土豆田埂上对砍呢。”营帐外传来士兵焦急的请求声。 “贼骨头!定是离渊派来搞破坏的!”秦昭意提刀冲出营帐。 “昭意冲动,闹大岂不成了军队哗变?” 慕听雪轻轻推了推未婚夫,“你比较稳重,去帮忙处理。” “好。” 晏泱立刻追了出去。 慕听雪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她大概能猜到原因,镇北军这边种了一万亩的土豆,这是云煌国从未有过的新作物。但凡被瞧见都会起疑,离党就派金吾卫来刺探,结果被发现双方起了冲突。 拔土豆应该不是为了搞破坏,而是为了采集样本,带回去偷偷研究。 反正很快全国都能大规模土豆种植了。 她比较在意的是,秦小侯爷之前那句话“一张图纸养活了多少民间工匠”。 古人曰,机械是能使人用力寡而见功多的器械。它省力、灵活、效率高! 各行各业在机械的帮助下,飞速发展,那么云煌的经济就会越来越好。 慕听雪从苍壁瓶空间里,取出一本书关于农业手工业的书,翻了翻,在纺车那一页,停住了。 “慕家最初做绸缎、布料生意,作坊里有很多纺织工,用的都是非常原始的手摇纺车,需要用手臂摇动,每次只能纺一锭纱。” 嗯? 水转大纺车! “水力驱动水轮及长轴,同时驱动装在轴上的大绳轮,进而由绳带动32个锭子一起旋转纺纱……32个?那岂不是可以提升几十倍的织布效率!” 慕听雪激动了,她取了纸笔,把这种超级水转大纺车的图纸,认认真真临摹了下来。 谁说工部尚书就一定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只会盖宫殿建寺庙的? 他也可以搞机械啊! 秦小侯爷他爹的名声一直不好,因先帝建了很多寺庙,工程都经了他的手,所以给先帝背锅遭万人唾骂,走到街上都有贫民偷偷冲他扔石头。 这张图纸比较复杂,也比较大。水转大纺车长二丈、宽五尺,换算过来长748厘米,宽187厘米。 慕听雪不敢把任何一个细微构造画错。 全部临摹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未婚夫还没回来。 她把图纸折了折,用晏泱桌上的白玉雕瑞兽纹镇纸压住。 镇纸是压纸用的文房器具。 镇北军中纪律森严,镇北大都督的营帐,除了自己、昭意,其他人是不能擅入的。就连刚才那个小校来报告土豆田的事儿,也只敢跪在外头,所以慕听雪并不担心这张水转大纺车图纸会落入他人之手。 留了一张字条给未婚夫,她就回家陪萌宝吃午饭去了。 *。*。* 关于盐价的弹劾,它下午就到了。 慕听雪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沃野江盐商们的后台,究竟有多硬。 二十位公侯伯勋贵外戚,三十二位大臣,一起具名上表,弹劾户部尚书谢清鸢,恶意拉低盐价,扰乱市场,为了国泰民安,要求把盐价重新上调回五百文! 晏太后见弹劾女儿的人,如此之多,几乎囊括了云都三分之二的世家门阀。 若是处理得不好,容易引起大动荡。 按规矩,应该廷议。 “盐价事关重大,诏摄政王,中书令、侍中、左右仆射,以及六部九卿堂官,入殿廷议!” 朝中大员,纷纷赶来了议政殿。 他们中不少人,看长公主的眼神,都不太友善,眼底隐含怨毒。 从逼迫世家门阀交田税,到下调盐价,这些门阀出身的重臣,心里头憋着气呢。世家失去特权,和百姓一样交田税,他们尚且能忍,但一下子就把盐价削了四成,是想干什么?! 议政殿上。 一场气势汹汹的讨伐开始了。 “启奏陛下,盐价五百文已十年有余,骤然降至三百,沃野江附近靠着煮盐而生的盐民、盐商,甚至是纤夫,足足有数十万人,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此风断不可长!”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南宫大司徒。 自从女儿嫁给小皇帝当贵妃之后,他在朝启奏,只奏皇帝,不奏晏太后、摄政王,保皇的立场已经很鲜明了。 “臣附议,长公主恶意降盐价,乃暴政也!” 左仆射离泛,也持笏出列,一想到弟弟离敬被长公主关进昭狱,一想到长公主派了一条咬人的恶犬来丈量他的田土,一想到离家的正规盐商、私盐贩子收益全部狂跌,他就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盐价一动,而山河动!暴政太重,日月无光!” 慕听雪抬了下眼皮:“离公此言差矣,暴政是指对百姓的残酷剥削、虐待压迫。本公主降了点儿盐价,提升了十倍精盐质量,百姓不知多高兴。” 兵部尚书高大人厉声斥责:“盐税会大幅下降,长公主这是在自毁长城!” 慕听雪看着朝堂上这一汪汪绿油油的韭菜,笑了:“哪里的话,户部太仓银非但没有减少,最近还猛增了二百多万。仰赖诸位国之柱石的鼎力支持!” 杀人诛心。 高大人痛心疾首,想起自己前几日才交的两万五田税银,觉得自己就是个二百五。 堂上众臣,无不惊愕地看向她,一副哔了狗的表情。 一记回旋镖,扎透心窝窝。 他们这是都被算计了啊! 长公主用他们缴纳的田税银,用他们的钱,去填补税务收入窟窿,又降盐价,令他们手下的盐商收入大跌! 好过分,怎么能有这么坏的女人,逮着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翻来覆去地割。 大理寺卿一脸悲愤道:“十年来,盐价一直都是……” “十年前,全国的统一盐价是三百三十文!” 慕听雪声音陡然升高,似黄钟大吕,“东桑倭寇毁了东南盐道,对云煌实行盐封锁。是沃野江的巨贪盐商们趁机哄抬盐价,与一帮子奸臣互为表里,以肥私囊,造成了盐价五百文的恶性事件!本公主不过是让盐价恢复十年前正常水平而已,诸公为何如此焦急?莫非当初与东桑倭寇里应外合,哄抬盐价的卖国奸臣,亦是尔等?” 第202章 把这帮人一勺全烩了 咱政治玩的是一个名正言顺。 长公主这么大一顶“卖国”的帽子扣了下来,一起具名上表要求升盐价的二十位公侯伯勋贵外戚,三十二位大臣,顷刻间都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助纣为虐的可耻卖国奸臣! 这罪名可就大了天去了。 刚才还厉斥慕听雪“暴政”的左仆射离泛,政治敏感度极高,第一个就跪下了,苍白着脸,指天发誓哽咽道:“天日昭昭!老臣对云煌忠心耿耿,离氏一族世世代代拱卫皇权,若有半点勾结外敌之心,必不得好死!” 其他重臣纷纷从极度震撼中回过神来,紧随离公其后,乌压压跪了一大片。 尤其是那些联名上奏弹劾的,哐哐磕大头。 “殿下如此说话,下官还有何面目见人?冤枉啊!” “微臣一颗拳拳爱国之心,断然不敢与东桑有任何蝇营狗苟!” “下官历经两朝一生行端履直,奉行圣人道统,如今平白遭此污名,不如一死,呜呜——先帝啊!”说着,就要去撞堂上的盘龙楹柱。 慕听雪深表佩服,眼睁睁地看着兵部尚书高大人撞破了脑袋,直挺挺倒了下去,几个太监、臣子上去扶,他额头上冒血又颤抖着站了起来,还要再撞。 这才叫演员嘛。 好歹也是云煌的国防部长,肯定是练过武功的,这撞柱子能一撞两撞三撞都不死,搁这儿给大家表演花活儿呢? 龙椅前坐着的摄政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老东西表演。 他原本还担心未婚妻应付不来这么多勋贵大臣的联和绞杀,从镇北军营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谁曾想,她竟然当众施展了一场反绞杀,几句话,把这帮人一勺全烩了。 根本没给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 小皇帝谢玄宸所剩不多的三观碎裂了。 这些重臣中,不少都在经筵上给他讲过学,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平日里都满嘴圣人之道,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名门风雅气派,哪似眼下这般狼狈。 与一哭二闹三寻死的市井泼妇无异。 谢玄宸觉得殿中的皇姐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他深爱着她,可她搅弄权利,在官场上翻云覆雨的样子,他真的很不喜欢。 为什么不能乖乖做一朵好看的花儿呢? “诸位爱卿多是功臣之后,我朝对于功臣,是很宽宥的。” 晏太后的眉头本来是紧蹙着的,如今舒展开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女儿的杀威棒已经打下去了,现在就需要她出来表态了,做个收尾,以防事态扩大,“长公主调控盐价,以毒盐矿炼制精盐,粉碎了东桑的阴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尔等是否还要一意孤行,助纣为虐?” 哭声哀嚎声渐渐平息。 众臣明白,太后这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不要搞事,乖乖支持降盐价,给我女儿投票,可不予追究。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都是逐利的老油条,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擦干丢人的鳄鱼泪,稍微正了下衣冠,纷纷倒戈。 廷议结果——史无前例的全票通过! 谁敢不支持长公主降低盐价,那就是卖国贼,恐怖如斯。 崔大人和秦侯爷是连襟,都是晏家主支一脉的女婿。 二人关系挺好。 这会儿正站在一处,低着头说叽叽咕咕说小话。 “原来插手了盐生意的,有那么多人。幸好老秦家不搞这些,就卖卖人参,搞点木铁器具。”工部尚书秦侯爷,对现状心满意足,“崔家底下有盐商么?” 崔大人心里苦:“祖传的,有一点。” 秦侯爷惊愕得瞪圆了眼睛,赶忙问道:“那本弹劾折子上,有你的名儿么?” 崔大人摇头叹息:“这种阴损的事儿,我哪里敢沾。” 他害怕啊,上次在栖凰宫,自己只是稍稍露出了一丝丝不想交田税的意愿,就被摄政王给恐吓了。 他和晏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侯爷拍了下崔士宁肩膀,语重心长道:“崔兄,赶紧把手里剩下的盐引生意给转让了,及时止损。” 崔大人有些舍不得:“亏损倒不至于,就算降到三百,每斤依然有一半的利……” 秦侯爷瞪他:“崔兄你怎么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长公主摆明了要对盐政改制,烫手有风险的东西,还是早丢掉为妙。你们崔家何等家底,别为了点小利,引火烧身。” 崔士宁被说动了,表情挣扎。 “我家昭意说——” 秦侯爷凑到他耳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摄政王和长公主夫妻俩,派了军队,要去开采凤鸣谷和天赤岭的盐矿,最多半年,咱们云煌到处都是质量比沃野江好十倍的极品精盐。” 崔大人打了个激灵,变色道:“那价格岂不是会越来越低?多谢秦老弟,我回去立刻把盐引都给转卖了。” 秦侯爷笑了:“咱们既然上了晏家的船,就得摆正位置,最好自己啥思想也别有,摄政王和长公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有好处,他们不会忘了咱。” 崔士宁心潮翻涌。 他忽然想起,长公主通过秦昭意,给了秦川侯独轮车图纸的事儿。 独轮车是纯木质,没用一块铁,价格自然不高,虽没能给秦侯爷带来多少银子,但却帮他挽回了一定的名声,带来了政绩影响力! 这可比银子贵重难得多了! “侯爷言之有理,多谢令公子的一手情报。” “哎,那臭小子,听说为了几株庄稼,跟靖羽公世子干了起来,双方各带了二十士兵提刀互砍,还要摄政王帮忙擦屁股,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真怕他哪天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秦川侯这是愁得不行。 崔士宁宽慰道:“哪能呢,昭意各方面都很优秀,又一直由摄政王亲自培养,前途无量。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庄稼,值得云都最炙手可热的两位权贵世子,这样大打出手。” “好像是叫什么……土豆?” 秦侯爷语气不大确定,“长公主殿下论功行赏,赏给镇北军的,据说味道好、产量高,能做蔬菜也能做粮食。” 崔士宁心下一惊。 又是长公主? 不行,他真的得速速决断了。来云都之前,他只知道晏太后独女的身份尊贵,却没料到她的影响力已覆盖如此之广了,连摄政王的军队赏罚,她都插了一手。 *。*。* “脑袋撞猪身上了?” 离泛本就在廷议上吃了亏,满肚子的晦气。 结果一回到家,就被告知儿子离渊带着二十来个金吾卫和秦川侯世子,在军屯的田埂上,提刀互砍的事儿。 “你带着禁军和镇北军互砍,往小了说是私下斗殴,往大了说是军队哗变!是要斩首抄家的!” 嫡长子净添乱。 上一次,渊儿擅自带着金吾卫围困国子监蒙学部,就被摄政王抓住了把柄大做文章,把自己都给送到牢里蹲了一个月。 “爹,你看,土豆!” 离渊却好似完全没听见老爹的训斥,一脸的激动兴奋,从怀里掏出来一株土豆,宽阔的叶子已经蔫了吧唧的了,但是植物根部缀着四个比鸽子蛋还大的块茎,“这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啊!” 第203章 无价之宝,神粮 “浑说一气!” 离公看着那被称作土豆的怪异庄稼,心头不免狐疑,这如何就能称得上无价之宝呢? 根上缀着四个黄白色的块茎,两个鸽子蛋大小,两个鹅蛋大小。 “您怎么不明白,这还没彻底成熟呢,一株就产半斤多了!” 离渊有些急了,“儿子让人数了,镇北军的屯田里,一亩地,足足种了四千株这样儿的土豆。” 离泛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浮现疯狂之色,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土豆,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土豆没长成,亩产就已经达到两千斤了?” 天呐! 亩产十五石的作物! 这简直就是天降的神迹! “没错啊,这土豆至少亩产十五石,这难道还不是无价之宝?”离渊跟人打架,脸上都有一块乌青,不过这丝毫掩盖不住他眼底兴奋的光芒,“咱家的上等肥沃农田,粟米、麦子亩产也只有三石;中等田,亩产两石;至于那下等贫瘠之田,亩产也才一石。” 这差距堪称恐怖。 离家的田产尤其多,所以土豆这种高产作物,就显得极为重要,能让他们每年多收至少五倍的粮食,能多赚很多钱! 离泛哪里还顾得什么形象,他抱着那未成熟的土豆,忽然站起,又忽然狂笑,理智被“亩产十五石”给击得灰飞烟灭:“这土豆奇粮,只有镇北军的屯田里有?” “对!” 离渊认真点头,“儿子已经打听清楚了,是长公主赏给镇北军士的,军屯里有一万亩,最多半个月,就能彻底成熟。” 离泛听到那个女人,本能地皱了眉头。 麻烦了。 离家想要购买土豆种子,还得经过长公主。 “咱们先让膳房里的厨子,把这小土豆做一下试吃。”离渊还算谨慎。 膳房不敢怠慢。 正好今儿熬排骨,就把小土豆削了皮,整个丢进去与排骨一起炖。 半个时辰后,端上了桌。 父子俩对着一瓷盆的土豆炖排骨,看着那小土豆煮熟之后,已然从黄白变成了金黄,煮得透透的,排骨的汤汁渗了进去,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离泛拿起筷子,刚准备夹一个。 “父亲,让儿子来吧,万一这土豆有毒呢?”离渊很孝顺,表示愿意试毒。 只有发芽和青皮土豆才有毒性。 就算没彻底成熟,黄白的小土豆也是无毒性的。 可惜离泛不知,他很感动,觉得嫡长子至纯至孝:“渊儿,要不还是先找个下人试。” “一共就四个小土豆,不找了。” 离渊并不觉得,长公主殿下会拿有毒的庄稼,给镇北军种植。他喜欢的女子,怎会干那等草菅人命的事儿。 他用筷子,戳了最大的那只土豆,鹅蛋大小。 一口咬下去,十分绵软美味,粉粉的,蕴含着排骨的汤汁,以及土豆本身的松香。 靖羽公世子深深地沉迷了。 他毫不犹豫地咬了第二口,把一整只土豆都给干掉了。 “如何?” “儿子没尝出来,再试试。” 离渊非常不要脸的,把另外一只鹅蛋大的土豆夹了起来,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大快朵颐。 离泛看着瓷盘里剩下两个鸽子蛋大小的土豆,陷入了沉思。 离渊以极快的速度,吞掉了第三个:“龙肝凤髓啊!” 离泛见他没有任何中毒现象,还只顾自己吃,顿时怒了:“好歹给为父留一个!” 赶忙拿起一个勺子去抢。 好歹是抢到了,他把最小的土豆,放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慢条斯理地吃,感慨不已:“的确是人间美味。” 他的好大儿,已经盛了一满米饭,用土豆炖排骨的浓汤泡饭吃。 享受残余的土豆滋味儿。 离泛:“……” 孝死他了。 这是什么讨债的孽种? 四个土豆,给他留了个最小的,汤也不剩一滴。 离渊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他扒着米饭,道:“要不,夜里我差人去镇北军的屯田里,再偷一点儿?” *。*。* 户部值房。 左仆射离泛,揣着银票,来找长公主自首。 “您这是——” 慕听雪呷了一口碧螺春,醇香爽口,回味绵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政敌竟青天白日的,跑到她的办公室里来。 离泛从官袖里,取出一叠七张银票:“离家的田税,请殿下验收。” 慕听雪觉得稀奇,这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竟然能让吝啬抠门的离大地主,主动缴纳七十万两的税银! “七十万两银子的田税,离家竟然有二百三十三万亩的田产,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啊。” “离家小门小户,薄有田产,也是祖上累积下来的,哪里是什么富可敌国,交了田税之后,兜里也没几个银子了。” 离泛熟练地装穷。 慕听雪不信他的鬼话:“离公过于谦虚了,除了这二百三十三万亩的田产,姑姑还帮您经营着好几十家铺子,据说都是一等一的旺铺。” “浮言有误。” 离泛装模作样道,“不过是一些小铺子,生意勉强能维持。哪里及得上殿下您的帝城商会一分。” 慕听雪感觉这位姑父,着实教科书级别的虚伪。 坐拥金山银山,却搁她这儿哭穷。 能让虚伪、谨慎、爱装穷的左丞相大人,不计前嫌旧怨,主动上交七十万田税,甚至都不隐瞒田土了,只有一个可能——他希望能从自己这里,获得更大的利益! 以利相交。 离泛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跟她拉起了家常,毕竟是亲戚。 慕听雪好性儿地听着。 就这么扯了一刻钟之后,离泛终于把话题拐到了重点上:“听闻,殿下让士兵种植了亩产十五石的奇粮?” “十五石?” 慕听雪摇头,“没有的事。” 她只让士兵种了土豆,土豆亩均产八千斤,换算过来是亩产66石。 离泛心道这丫头海天雾地诓我呢,不行,七十万两税银都交了,若谈不成土豆种的生意,岂不是亏大了? “军屯田的土豆,快成熟了吧?” “嗯,就这十来天了。” “可否留种,卖给老臣?” “呦,您不是说,兜里没几个银子么。”慕听雪揶揄着,“这土豆种可不便宜,亩产三十石的超级粮食。” “三……三十石?!” 离泛宛如失了魂,手里的瓷杯落地,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双目布满网格状的血丝,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下,声音极为嘶哑,透着浓浓的渴望,“这世上,当真有亩产三十石的神粮?” “如果是肥沃的土地,精心培育,达到亩产五十石,都不成问题。” 金梅马铃薯有限公司的小老板告诉她,亩均产八千斤,高产可达万斤,相当于83石。 她说三五十石,算是保守了。 第204章 把水搅浑,趁火打劫 慕听雪做事向来不喜欢把弓拉太满,她的当官权力场生涯还很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必须要厚重稳健地走好每一步。 土豆,并不仅仅是一项生意而已。 通过它,可以实现镇北军粮食的自产自销,大量节省军饷;通过它,可以稳住被自己连割了两刀的世家门阀,韭菜不能只割,零敲碎打地给点肥料;通过它,能让百姓在“岁大饥,人相食”的可怕饥荒中,不至于饿死。 农业,也是户部的管辖范畴。 在最遥远的古代,户部尚书这个职位,它叫“大司农”! “恳请殿下给个机会。” 左仆射离泛明知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敌人,依然满脸堆笑,“这神粮的种植推广,全赖殿下多多扶持提携,赚了银子,你我双赢。” 离公毫无疑问是市侩的,见了土豆,就像苍蝇见了血。 他可以为了这份利益,放下前嫌,与长公主达成暂时合作,亦称——政治一夜情。 慕听雪笑道:“离公莫说见外话,钱财都是些身外俗物。” 离泛见她话头松动,便知有戏:“在殿下面前,老臣可不敢拿大。您说财政赤字,号召臣等做出表率,上缴田税,此等匡扶社稷之事,臣等自然义不容辞,年年如额上交。二百六十年前,这云煌的江山,是谢高祖皇帝在诸世家门阀的支持之下才打下来的,也唯有依靠门阀的鼎力拱卫才能长治久安。殿下既发现了土豆神粮,不妨把种子让世家门阀先种植推广,最多一年,就能普及到平民百姓中去,解我朝百姓常年吃不饱饭的危局。” 这话明着是恭维,暗着却是威胁。 是以离家为首的世家门阀势力,和谢氏皇权的暗中较劲儿。 他在提醒长公主谢清鸢,老子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动世家门阀的蛋糕,但你可别忘了,谢高祖只是世家门阀推举出来的皇帝罢了,并不是他自己多么牛,如果谢家的后代皇帝们,不能满足世家的利益,不能让门阀的后代占据朝堂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文武要职,反过来想灭了我们,那只能抱歉了,我们可以再换一位顺眼的皇帝。 慕听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这位中年帅大叔,狡黠一笑:“镇北军屯田,要自留土豆种,下半年种满,年底收割第二季。离公放心,除却军队自留以外,剩下的土豆种应该还够种三十万亩地的,都统一卖给你们世家,至于怎么分——” 离公表面平静,但剧烈扩大的瞳孔,昭示了他此刻内心有多沸腾。 什么?一年竟能种植两次?年收成又翻了个倍! 什么?够种三十万亩地的,他离家一家就能吃得下。 “怎么分你们看着办。”慕听雪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本公主资历尚浅,到底算个晚辈,诸位世家的家主,大都是我的远房叔叔伯伯亲戚,你们这些长辈商量好了如何分配,十五日后来户部领取就好。价格便宜,一两银子十斤土豆种。” 这一招,叫仇恨转移。 东西给你们了,狗咬狗争去吧。 你们想团结起来,对付本公主? 不可能,要让你们内部有利益矛盾! 土豆能带来的“利益”越大,云都这些世家门阀就会撕扯得越厉害。所以,她故意说了一年可以种植两季。 听闻此言,离泛这个心啊,瞬间变得无比焦灼——岂有此理,竟然还要跟那群钱窟窿眼儿里翻筋斗的老家伙们分这三十万亩的土豆种,老子自己都不够种了,一个土豆芽儿也不想给他们! “这,如何分?离家就有两百万多万亩土地……” “离家是云都第一世家,姑父您又是文官之首,在诸多门阀世家中也算得上是领袖人物。”慕听雪不可能直接答应他,她得把水给搅浑,越浑越好,“您在他们中威望最高,怎么分还不是您说了算。” 离泛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意。 没错,他的确威望最高,这是优势。 只能依靠强势抢夺土豆种了。利益场都是如此,你不进一尺,我就进一丈,你退一步,我就一刀刺死你把你推入万丈深渊。 “殿下考虑周全,老臣不敢自诩什么领袖,只是薄有声望罢了,这就回去与他们议一议土豆种的分配问题,力求公正,无愧于心。” 离泛一副君子做派,对她又是打揖,又是道谢。 全套戏做完了。 离泛正转身离开,却意外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摄政王已经双手环胸,斜倚在户部值房的门边,一言不发,狭长冷漠眸子,正讥讽地盯着自己。 离泛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与摄政王颇不对板。 若说他在长公主面前,还能演戏演全套,尚能以利相交,在晏泱面前,真的是戏都懒得演,厌恶到了极致。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慕听雪见未婚夫走过来,不由得露出笑容。与之前那种与政敌周旋的假笑不同。 六部衙门并不设在皇宫里,而是设在距离皇极门大约二里的皇极大道附近,距离云都城外的镇北军营,也挺远的。 “想来就来了。” 晏泱很坦率,来探望未婚妻,还需要理由么? “来了也不吱个声儿。” “你在忙。” “听了多少?” “从你用天价土豆种,套他开始。” 主打的就是信息差,离泛并不知晓种植一亩地,需要一百十二斤土豆种。如果按照慕听雪给出的一两银子十斤的价格,一亩土豆田的种植成本至少需要十二两银子。 晏泱觉得,媳妇儿又在趁火打劫了。 “这不是想帮镇北军多凑点军费,早日实现自给自足么。”慕听雪满脸都写着高兴,“也就第一季能狠狠宰他们一笔,第二季收成之后,到处都是土豆,就卖不上什么高价了。” “这倒是。” 晏泱深表赞同,“市场上一石粟米,二百文;等年底第二季土豆丰收,一石土豆,最多三百文。” “我已经很善良了好吧,一两银子十斤土豆种,世家门阀依然是赚的。” 慕听雪算了一笔账,“按照保守的亩产五十石,一亩土豆也能卖十五两银子,除去十二两成本,税收,佃户的工钱,还有二两挣,不比他们种粟米、小麦只收个两三石,赚得多?” 晏泱道:“可三十万亩地的土豆种,你就能从他们手里套走三百六十万两银子!” 慕听雪嘿嘿一笑:“咱们赚大头,他们拿小头。” 第205章 夫妻共同财产 “本王原以为,你会把多出的土豆种低价卖给百姓。” “没用的。” 慕听雪根本不予考虑,“就算我三文钱一斤把土豆种低价卖给百姓,世家门阀肯定会用十文一斤的价格,强行把土豆种从他们手里收购走。百姓最多赚一点点蚊子腿的倒卖钱,一亩土豆都种不上,最后还是让世家吃了大头利润。与其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如从一开始,由我直接对接门阀世家,高价卖给他们,大头利润镇北军吃,从此军饷不愁!” 晏泱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 “我也想让全国百姓都早点种上高产土豆,少饿死人。但这事儿,是做不到一蹴而就的。” 慕听雪解释道,“把推广土豆,当做一项农业政策来看。如果我想要成功施行这条政策,就必须要在已有的核心基础上,慢慢进行演化。众所周知,云煌的官场基本盘是世家,他们是关键核心。我要推广土豆,就绕不开他们。如果强行绕开,大破大立,过于理想化地低价直售贫民,必然招致失败。” 晏泱接言道:“也就是说,只有世家门阀吃饱了,今年第二季收成,土豆大量溢出,才可能真正让土豆种流到百姓手里。” 慕听雪明白。 世家门阀垄断了朝堂、经济命脉。 本质上,是垄断了知识。 老百姓根本没有识字、读书的渠道,所以世家子弟世世代代做官,把持朝政,也就把持了经济命脉。 她之前让国子监中央刻书局,大规模出版的《古典诗词三百首》《西游记》《本草纲目》,其实,大部分也是世家、豪族、门阀、富商买的,平民购买比例不超过百分之十。 在古代,买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相当于在现代买一个笔记本电脑。 上医医国,如何医? 得医根本! 根本就是打破世家门阀对知识的垄断! “帝城商会的精盐,销量如何?”慕听雪问道。 “西北各州郡,通过商会,累计卖出五百万斤盐。猫猫山那边,每月也能稳定产出两三百万斤。派往凤鸣谷、天赤岭的万人部队,也已经出发了,最多三个月,就能达到猫猫山的产量。” “除去盐税、运输费、制作成本,剩下的利润,咱们平分。” 慕听雪很大方地拍了拍未婚夫的肩膀。 她深知,如果没有晏泱的帮助,统一军事化管控,也没有猫猫山制盐厂,更无另外两个在路上的制盐厂。 “不可。” 晏泱立刻推辞,“提纯毒盐矿的三种秘法,都是你提供的。朝堂上关于盐价的压力,也是你解决的,我怎好坐享其成。” “我借了你摄政王的威风和军队啊。”这点很重要。 “军队也是你的。” “不,你在镇北军中的威望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你不用虎符,也能轻易地调动他们做任何事。”慕听雪还不至于夜郎自大到,以为握有虎符,就拥有了一切,她也没有把未婚夫赠虎符的事告诉任何人。 在她看来,晏泱只是把调动军队的权利,分享给了自己,以备不时之需,“好了,就这么定了,制盐厂的利润,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理应平分。” “夫妻共同财产……” 晏泱低声呢喃着,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似被烧热的熨斗熨过一般滚烫。 这种一脚踏生一脚踏死令他眩晕的满足感。 二人凑到一起分款子。 制盐厂五百万斤精盐,统一价三百文,去除包括税务运输人工在内的所有成本,尚有百分之四十的利,也就是说,才几日的功夫,就净赚了六十万两银子。 小两口每人三十万,美滋滋。 晏泱拿着“夫妻共同财产”的银票,认真看了很久,然后小心折好,贴身珍藏。 与摄政王的屯屯鼠行为不同。 慕听雪立刻想好怎么花掉了:“我想建学馆,聘请一些教书先生,教孩子读书写字。” 晏泱有些惊愕,不知道她怎么会萌生这种念头:“根据家中官员品级,孩子们都会入国子监、太学、四门馆、白鹿书院读书。大家族里一般还有族学,你开学馆,如果馆内没有名扬天下的大儒讲学,他们大概率不会去。”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慕听雪摇了摇头,“我这个学馆,是给平民孩子读书用的。所聘老师,也无须学富五车,能教会学生基本的读书认字儿,师德过关,就可以了。” 类似于,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初中。 既然世家门阀垄断了知识,那她只能从娃娃开始,重新抓知识教育。 搞一点全民普及。 等过个大几年,这波读书的平民孩子长大了,他们就会渐渐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那个时候,再提出开科举,给读书人一个跨越阶层的上升渠道。 晏泱越发惊讶:“他们哪里支付得起学费,以及买书的费用?” 慕听雪自有办法:“我来赞助就好了,他们只要每年象征性地交个五十文的费用,课本、作业本学馆统一发放。” 小学生,不就是如此么,学费全免,书本费及其他一些费用不足三百块。 晏泱知道媳妇儿有钱,非常有钱。 财富可能在自己之上。 对建立学馆,他表示——为夫支持你! 慕听雪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上午有了想法,下午就让芸姐的夫君帮忙介绍了三支靠谱的施工队。 她迅速在云都城内,选定了三处远离繁华区,更接近百姓居住贫民区的地方,买了三处地皮。 就用卖精盐的三十万银子,一处投资十万,先试着建立三座学馆。 只要钱到位,三支施工队立刻就兴冲冲地开工了,乒乒乓乓地挖地基,盖学校。 与此同时,慕听雪也在帝城商会的几个铺子,比如榨菜铺子、盐铺子、红酒铺子、绛雪铺子等门口,挂出了招聘教书先生的广告—— 帝城学馆,招收熟读四书五经、学高身正、情绪稳定、爱护学生之教渝先生六十名,男女不限,月俸十两。 慕听雪的广告才挂出去一个时辰,就有好些人来应聘,有家道中落的白胡子老学究;也有破落大户人家饱读诗书的女眷,家主或被贬谪流放或死于牢狱中,她们不想为了生存开门接客。 与此同时。 弹劾的折子,也飞来了。 慕听雪打开折子,洋洋洒洒千字,词藻极为华丽,引经据典,各种骂人不带脏,总结下来的大致意思是——老百姓必须要愚昧且贫穷,才方便朝廷管理;平民的孩子只能耕地,或者参军,长公主竟然建这种学馆教他们读书,真是太反动了! 弹劾折子之所以飞到了她的手里,而没飞到母后的御案上。是因为它连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都没过。 尚书省右仆射晏锡皱着眉头:“所奏之事不妥。” 门下省杨侍中:“不妥不予批准。” 中书省崔大人:“不妥不予上奏。” 中书令崔士宁辛苦跑了趟腿,把弹劾折子送到了摄政王的军营里。 晏泱亲自过来拿给她:“南宫老贼长子写的。” 慕听雪对那位天启公世子,毫无印象,只知道离敬下了昭狱之后,礼部尚书的位子空了出来,由他顶上了,而教育、书院、科举,都是礼部的管理范畴。 “泱泱。” “……嗯。” “你说,我是不是也成了权臣?弹劾我的折子,皇帝母后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就落入我手,我想烧就烧,想撕就撕,这感觉有点爽。” 第206章 金池县主 “权臣,是指掌权而专横跋扈。” 晏泱摇头,“你掌权,却不跋扈,不喜欢把事情做绝。” 如果是他的一贯风格,四个毒盐矿全给你占了,怎会把竹溪川、隆庆山让出去?现如今,不少盐商,以及他们背后支持的世家勋贵,都已经开始派人前往竹溪川、隆庆山勘探了。 “报——白帝城快递的密函,请长公主殿下签收。” 一名驿站传递公文的差役,快马加鞭赶来户部衙门,灰头土脸,风尘仆仆,脸上满是汗水,双手捧着一盖了关防,封了火漆的密函。 “辛苦了。” 慕听雪给这驿站差役十两银子,赏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多谢殿下!” 差役领了赏钱大喜。 已经是六月中旬,骄阳似火,虑着是给长公主的密函,他哪里敢耽搁,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咕嘟咕嘟灌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只觉神清气爽,酸甜可口,糖分足而不腻,一股透心清凉的舒爽,暑热退了大半。 慕听雪拆开密函—— 【殿下见字如晤:所托之事已竣工,自闹旱灾淮州而来三千流民,赐米粥榨菜,解付徭役工钱。今城墙已修葺九成,此三千户感念殿下如天之仁,皆已入白帝城户籍。 尖兵营增至两千,城郊匪患甚嚣尘上,为祸百姓十年之久。荒竺率尖兵营剿之,匪首“穿山甲”“金大牙”已擒杀,俘虏四千余人。 两月前殿下过萧氏祖宅祭奠,促膝长谈赠予五十万银者,尚余二十八万,再加上殿下食邑税收,所余三十万银,用于何处,下臣不敢擅专,盼能速回。 弟子荒竺、孙女萧瑾瑜附笔问候。帝城巡抚萧望之】 慕听雪看完之后,心情大为舒畅:“我得此师徒二人,如虎添翼。” 白帝城是她的大本营。 才不过两个多月,就已经被萧望之治理得这样好,城墙修好了,增加了三千户籍!这是多么珍贵的人口资源呐,人口就是生产力,就是税收,就是城市富裕的根本! 晏泱也看了,不由得感慨:“云煌国人口,近十年跌了两百万,就连云都人口也从十一万跌到了九万,你的白帝城竟还能户籍逆增长。” 慕听雪狂喜不已:“尖兵营三个月考核一次,又招了一千四百人。他们师徒,竟然带着这两千人,把土匪给剿了。我上个折子帮他们请功,封萧瑾瑜为金池县主。再送他们师徒一些金银,一车土豆。” 晏泱挑眉:“这个赏赐是不是有点重了?” 萧瑾瑜出自萧家支系,两个月前还是个小乞丐。金池县是白帝城内九县之一,这个县主并非虚衔,而是有食邑的! 就连吴王的女儿霓裳县主,长姐晏岚的女儿崔江江娴雅县主,都只是虚名。 “不重,萧瑾瑜是兰陵萧氏唯一幸存的后代。兰陵萧氏的侯爵之位,到萧望之这里就断了。给萧家独女封个实名县主,不仅合乎情,而且完全配得上萧氏师徒在白帝城的功劳政绩。” 慕听雪有一套自己的用人准则,“正好,也可以借此告诉世人,本公主麾下的功臣,永远不会被辜负!” 员工为何跳槽,薪给少了,心委屈了。 奖励给到位,不谈理想不画饼,有能力的员工,他就不会离职。这么做还能吸引更多有能力的人,主动投奔至她麾下效命。 *。*。* 白帝城。 巍峨绵延的高大城墙下,民工们或搬砖,或搬运木料,或搅拌糯米砂浆。古法糯米砂浆砌墙,能让城墙变得无比坚固。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干活儿的不止淮州过来的流民,还有投降的土匪们。降者不杀。 城门外,狗狗祟祟来了百来个结实力壮的雍州人。 “你们这儿,还招民工么?听说有榨菜吃,还给工钱。” “他奶奶个熊,雍州的也来抢饭碗,赶紧滚!”归降土匪嘴里咬着馍夹榨菜,手里抬着十几块叠起来的砖头,极凶悍地瞪着组团的雍州人。 “你什么态度啊,不过一个被俘虏的土匪罢了。都是来混口饭吃,谁又比谁高贵!” “就比你高贵,爷好歹是白帝城土生土长的!爷以前犯浑做过土匪,但爷现在有工作了,是改邪归正的本土良民!覃岭王不是好东西,你们雍州人也不是好玩意儿。”归降土匪开启了地图炮。 火气上来了,双方抄起砖头就要干仗。 “住手。” 萧望之来城墙巡视工程进度,身边还跟着羊角辫儿的七岁萧瑾瑜,“投降的时候,本官说过,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那土匪立刻停手了,手里的砖头落地,扑通跪下求饶:“萧大人开恩,小的没伤人。” 萧望之见那雍州来的青壮年没有受伤,便没有严惩土匪,只是罚了他两顿饭,便让他继续砌城墙去了。 “萧大人,恳请收留我等。” 雍州的百来个青年,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苦苦哀求,“我们哪里有闹事的胆子,只是听说淮州的流民都入了白帝城户籍,我们也想……也想来白帝城混个出力气的营生。” 萧望之眉头微蹙:“城墙已经快要竣工,你们回雍州好好种地吧。” “求萧大人怜悯,草民都是佃户,土地早就卖给覃岭王了。” 那粗壮汉子,竟然红了眼眶哭了起来,“以前只要给王爷交五成的租子,一家人勉强活得下去。可自上月,王爷忽然让所有的佃户,每亩田再额外交三分银,小的一家租十亩田,就要额外再交三两银子,哪里拿得出那么许多钱!根本没有活路,才跑来长公主的城里想混口饭吃……” 萧望之心下一惊:“覃岭王竟然把应上缴给国库的田税,派加到了佃农身上?” 他时刻注意着云都动向,也听说了长公主逼世家门阀勋贵寺庙交田税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覃岭王竟然为了不交税,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农民分为自耕农和佃农,自耕农手里有田,佃农是租门阀大地主的田。佃农如果再帮大地主额外交三分银的税,那真的是彻底完蛋,赤字种地。 “长公主殿下这项国策有漏洞,必须赶紧写信告诉她!” 萧望之面色极为严肃,同时吩咐下去,把这些雍州逃难的农民全都接收,允许他们去城南开荒,开垦的荒地归他们自耕。 当日,消息就传到了雍州境内。 更多被逼走投无路的佃农,拖家带口,像逃荒一样,往白帝城奔袭而来。 “祖父,覃岭王好坏啊。”萧瑾瑜拉着萧望之的袖子,眨巴着黑葡萄一样漂亮的眼睛。 一个七岁女娃娃,或许不懂什么税收,什么朝堂斗争,但她至少懂得,什么叫好人坏人。 长公主是好人,如果没有她劝导,祖父不会还俗,更不会寻找萧氏遗孤,自己只能在狗尾巴草胡同里当个女丐,跟野狗抢食儿吃。 和她一起乞讨的那几个丐女,十四五岁,就被窑子街的老鸨子给拉走了。 “没错。” 萧望之揉了揉小孙女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心底补了一句:何止不是好人,还是个反贼。 这般逼迫雍州本地佃农,横征暴敛,定是为了筹措军费。 傍晚时分。 慕听雪差遣宫人,快马加鞭前来白帝城传懿旨。 传旨太监趋前一步,将手中的一卷皇绫打开,朗朗而宣读: “念白帝城巡抚萧望之、白帝城总兵荒竺剿匪、治理地方有功,着,封萧瑾瑜为金池县主,食邑一千户,钦此!” 萧望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心情无比激动:“快,瑾瑜,跪下接旨,叩谢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萧家平反之后,又赐予了小孙女一个爵位。 这是何等荣宠! 萧大人心里很清楚,晏太后作为晏党首脑,时时刻刻防备着萧家,绝不可能主动给瑾瑜封爵,这个金池县主,定是长公主殿下争取来的! “谢太后娘娘天恩,瑾瑜叩谢长公主殿下隆恩。” 小女娃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接过懿旨。 传旨的公公满脸堆笑,感慨不已:“金池县主快快请起,您怕是不知道吧,云都有多少世家贵女羡慕你羡慕得要死。” 这公公是东厂的人,他自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兰陵侯,“萧大人,这是长公主殿下托咱家带给您的。” 萧望之赶忙接过,打开一看,信中只有三个字——建乡学。 第207章 媳妇儿,细说连发二十箭的连弩! 慕听雪如约赴宴。 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工部尚书秦侯爷,一袭轻绸宽袍,满脸喜悦相迎,朝她深深一揖: “秦某恭候长公主大驾!” “既是家宴,侯爷无须如此多礼。” 秦侯爷在前方引路,慕听雪紧随其后,二人一路相谈。 亭台楼阁,花木竹石,烟柳画桥。 秦侯娶了摄政王晏泱的二姐,自此秦家一步登天,府邸也修建得宛如山水墨画。能看到不少精致的木工石雕,巧夺天工。 登上“天工楼”,自游廊下望,水色天光涟漪湖。 “殿下请看,这就是秦某按照您的图纸,复原的独轮车和水转大纺车。” 秦侯爷指着七楹的厅堂,堂上有一石青色金字牌匾,书“天工开物”四字,他经常在此处琢磨点小手工,木匠、雕刻活儿。 慕听雪定睛望过去,只见好几辆独轮车,每一辆的造型都有所不同:“改装?” 秦侯爷滔滔不绝:“让殿下见笑了,秦某自作聪明,根据您提供的初始图纸,又做了三种改装。第一种是有前辕,车身较大,载重量最大;第二种是无前辕有车轮架的,车身更为轻便,在崎岖山路上运输更为灵活……” 慕听雪看他一辆一辆,介绍独轮车宝贝,越说越投入,越讲越激情。 这就是专业啊。 能够举一反三,应用于实际。 “对了,这是推广独轮车所得利润,七成予殿下。”秦侯爷递上来几张银票。 纯木头的独轮车,虽实用,但材料费低,价格甚至不如铁器农具。 利也就薄。 “七三分账?太多了。”慕听雪一口拒绝,“我只是提供了一张图纸,其他一切都是侯爷操刀。” 二人你推我攘的谦让,最终商订五五分账。 “这独轮车虽利薄,但是殿下您给的第二张图纸,水转大纺车,绝对可以卖到很高的价格!云煌国丝绸商很多,世家门阀涉及丝绸、布料、纺织生意的,亦不在少数。” 秦侯爷亲自给长公主示范,在水力的驱动下,机械的大绳轮同时带动了32个锭子一起旋转纺纱,“它昼夜劳作,可纺纱百斤,比市面上丝绸作坊里常用的手摇纺车,脚踏纺车,高明了几十倍!秦某已经把十架水轮大纺车,放在天工铺子里,才三日的功夫,就已经有百名丝绸商来问价了,更有世家表示要订购几千架。” 天工铺子,就是秦家专门卖这些机械的店面。 慕听雪问道:“定了多少价?” 秦侯爷伸出一根手指。 慕听雪点头:“一百两?蛮好的,价格适中……” “这可是能让纺纱提升几十倍的神车!哪能一百两贱卖呢,至少得卖个一千,殿下您有所不知,除了盐铁之外,利润最高的行业就是丝绸、茶叶、酒水了。您可千万别给他们省钱!” 秦侯爷不依,“反正这种大纺车,普通人也买不起,只能大量供给富商和世家。越贵越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没有精确图纸谁也仿不出来。” 慕听雪被说服了:“成。” 父亲慕宗启已经不做丝绸生意了,他说太累,整日如履薄冰。丝绸生意做大了免不了要和宫里的织造局、针工局打交道,风险大担事儿。 “江南的离氏布庄,订了三千台;云都的卢氏绸缎行,订了一千台;崔家订了三千,李家订了八百,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几十上百台,目前订单总计八千二百台。” 秦侯爷知道,这是长公主看在妻子和昭意的面子上,给他的赚钱机会。 “八千二百台水转大纺车,去掉各种成本,材料、人工、铁税,依然有六百万的利润空间。” 和独轮车不一样,为了保证水转大纺车的机械力量,不少重要零件,都使用了铁器。盐铁都是重税,所以材料成本相对较高。 之所以他能搞到铁,是因为军器所、军工厂皆被摄政王控制。 这就是上了晏家船的好处。 慕听雪看着秦侯爷递过来的四百万银票:“不是说好了五五?” 她不想再占秦家的便宜,毕竟芸姐每个月都给她送好几根五百年份的野人参。那些人参拿到现代,都卖出了昂贵的价格。 慕听雪只拿了五五的三百万两银票,都是懂事的体面人:“以后还有许多机械方面的事儿,要仰仗侯爷帮忙,侯爷这种不可多得的专业型人才,亦为国之栋梁。” “殿下,您太抬举秦某了,都是不入流的小道。” 秦侯爷自是感动不已,他低垂下眼睑,“说来惭愧,昭意圣贤书读的不好,也不能全怪他,这点随我。” “怎么能叫不入流小道呢?” 慕听雪并不赞同他这种自我轻贱的说法,“机械是一门深奥、神奇的学问,它囊括算学、物理、几何、天文等等。民以食为天,农业机械能够让粮食的产量大幅度提升,曲辕犁犁地,龙骨水车灌溉;冶金鼓风机械的风箱,可提升冶铁技术;水转大纺车可增加几十倍的纺纱产量;磨玉车可用于采玉和玉雕;起重装置绞车,能够控制数千斤的闸门!” 秦侯爷听得目瞪口呆,心潮澎湃。 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坚定地肯定价值。 不是不入流,非小道,而是对国计民生有巨大影响力的机械。 而且,长公主殿下所说的什么曲辕犁,什么龙骨水车,什么绞车……都是云煌目前所没有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制盐,机械,算学,诗词,练兵,土豆番茄种植,她究竟精通多少个流派的学问? 嗯? 摄政王不是在和芸儿扫雪烹茶么,怎么也跑天工楼来了。 “机械不止对民生、农业、采矿、冶炼影响很大,应用在战争中,亦能够产生巨大的提升。侦查机械有:巢车、望楼,做好侦查工作就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远射兵器机械,连弩,在弩体中加一个槽,可连发二十箭,人马见血立毙;有战神之称的抛石机……” “媳妇儿,细说一下连发二十箭的连弩!!” 第208章 嘎嘎乱杀 晏泱到二姐家,比慕听雪要早半个时辰。 晏泱本和晏芸姐弟俩一道于亭中用泥炉、松毛烹茶,对饮叙旧。 长公主站在天工楼三层的游廊,往下眺望湖光山色的时候,没瞧见晏泱,晏泱却眼尖地瞧见了她。晏芸打趣了两句,就连赶带哄地,把弟弟给撵过去了。 晏泱一入开天楼,就听到了慕听雪一番对“农业机械、纺织机械、起重机械”的铿锵论述,惊叹于她的博学多才,集百家学派之所长,知识面极广。 可当他听到关于“战争机械”的论述时,心田立刻翻涌起了滔天的热浪! 兵法有云,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侦查工作在军事战争前夕,异常重要,镇北军中有侦查机械巢车,却无长公主所言之“望楼”,这令他颇为振奋,升起不小的兴趣。 振奋的情绪,在“连弩”这个词出现的时候,瞬间攀升至顶峰! 这世上,真的有能一次性连续射出二十支箭矢的远程兵器么? 如果有,那将会是七国军事史上的一项伟大创举! 迄今为止,镇北军中的弓兵,用的是一种叫做“神臂弓”的兵器——弓长六尺六寸,箭长两尺,射程三四百米。想要拉开神臂弓,需要引满四石之力,唯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力士才能操控。 神臂弓,因射程优秀,已经算是远程兵器中的佼佼者了,也只能射出一箭。 一次一箭的缺点,是很明显的。 如果敌方是骑兵,骑兵阵营只要强行顶住第一波箭矢攻击,死一小波人,趁着云煌的弓兵更换箭矢的时间差,用高机动性、高速度的战马,强行冲过这三四百的射程,地上的弓兵立刻就会被贴脸突死! 北屿是草原上放牧的民族,全是骑兵;而云煌则恰恰相反,农耕的社会结构,步兵为主。 为了解决弓兵被骑兵突脸而死的困局,晏泱专门设计出了一种战术——让持神臂弓的弓兵,分成三排,第一排射完了,退到最后面准备,第二排接着上,等到第三排也射出了箭矢,原本退至最后的第一排弓兵又准备好了。往复循环。 此战术一出,的确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高机动性的北屿骑兵。 但依然不够完美。 只是增加了敌方的人马伤亡数量,敌方骑兵依然能踩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碾过来。 “连弩的发射原理,稍微有些复杂。” 慕听雪见到晏泱,没有问你怎么在这儿的蠢话。 不用问。 她出席的宴会,他只要不在外打仗,基本必到。 “复杂不要紧,可以慢慢讲。”摄政王一脸求知若渴。 慕听雪并不觉得,这是慢慢讲就能听懂的。受时代的局限性,孩子他爹虽然打小就受过最上乘的贵族教育,但他没学过物理啊! 要知道,连弩机扩的发射原理,和近代的手枪是比较接近的。 但她不忍拂未婚夫的一片热情,于是,自未婚夫手中接过了纸笔,开始绘制弩槽发射的原理图:“连弩内的弩臂上,装有弩机,弩机槽体内可放置二十支箭,弓弦上连着扳手,扳动一次,一支箭就会置于发射位,弓弦立刻紧张射出。连扳二十次,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二十箭。” 晏泱凑了过去。 姿势很亲昵,但又不挨着她的胳膊身子,以免妨碍到她绘图。 秦侯爷也很想看一看图纸,但又有些忸怩,不好意思靠过去,只能尽量伸长脖子,似鸭颈长。 原本应该标记123456的,慕听雪唯恐古代人看不懂,直接把弩机的六个重要组成部分,换成了甲乙丙丁戊己。 她画下了一个类似扳机的装置,标明甲:悬刀。 “这是悬刀为何物?” 晏泱认真询问。 慕听雪答道:“是弩机的扳手。” 晏泱其实不太懂,但唯恐露怯,索性闭口不言,等她全部画完了,再仔细听她讲解。 慕听雪画了足足半个时辰。 天工楼里两个男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片刻不离,心情焦灼。 “成了。”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把狐毫笔搁置一旁。 墨迹还没干,摄政王和秦侯爷就迫不及待地一左一右,把连弩的图纸给摊开了,仔细地端详着。 晏泱只见图纸上有两张原理图,第一张叫张弩待发,第二张叫箭射出,下方统一标注着—— 甲:悬刀;乙:望山;丙:牛;丁:弓弦;戊:牙;己:箭。 有些不明觉厉。 秦侯爷到底是专业机械人士,很快就琢磨出了味儿:“长公主殿下,这第一张图描绘的应该是连弩的弩机紧张时的情形:装上箭矢,扳动悬刀,牛向下旋转,牙钩子向前倾斜,勾住了弓弦。” 慕听雪眼睛顿时亮了:“侯爷所言不差,牛就是个卡子,用牛卡住牙上的销,牙和弓弦都被卡死,等同于一个弩机槽中箭矢蓄势等待发射的状态!” 特喵的,昭意他爹是个物理大牛啊,从来没接触过连弩和近代手枪,也能在第一次见到图纸的时候,把运行原理说个大差不差。 晏泱一脸迷茫,媳妇儿在说什么? 姐夫又在说什么? 为什么本王一点也听不懂。 “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机扩设计!”秦侯爷感慨不已,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二张图上,研究了一会儿,问道,“这第二幅,应当是连弩发射箭矢的瞬间,机扩里头六个零件的位置所在。” 慕听雪点头:“没错。” 一位古代物理天才,和一位现代女博士,就连弩的发射原理,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扳动悬刀向后,牛下旋,望山也随之下旋,弓弦便松弛,箭矢瞬间射出,可对?” “对,望山这个零件儿呢,它就相当于一个瞄准器。”慕听雪比画了一下,用更为容易理解的词汇,进行讲解。 晏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 这就好比两个搞物理的科学家,搁那儿探讨怎么造大炮,旁边一个只会开炮轰炸的大将军,干瞪着眼睛。 有壁! 当然,一百句话里,摄政王偶尔也能够听懂一两句关键的。 媳妇儿说:“这个连弩啊,射程能够达到一千米。” 摄政王再度激动了:“射程一千米,是神臂弓的三倍?再加上连发二十支箭矢,威力过于骇人!” 慕听雪笑道:“嘎嘎乱杀。” 第209章 亲他一口 “殿下,我们开膳吧。” 晏芸已经喝了八杯茶。 造孽啊! 她是想帮阿弟制造一点单独和公主相处的机会,好让他们快速增进感情,结果可倒好,阿弟站在一旁懵逼地看着图纸,长公主和她那个榆木脑袋的夫君就机械连弩激烈讨论了两个时辰,甚至开炉举起大锤准备打造机械零件了。 她同情地看了晏泱一眼,心道:我和阿弟真是同病相怜。 “啊。”慕听雪这才回过神来,没错,她是来晏泱二姐家赴宴的,“那就开膳。” 晏芸看到长公主放下了大锤,夫君灭了炉子,阿弟放下图纸,终于松了口气。 她把一行人引到了宽阔的膳厅。 膳厅临水而建,窗明几净。慕听雪发现,这膳厅里却没有摆设膳桌,更见不着杯盘玉碟,空荡荡的很是奇怪。 “游菜!”晏芸抬手吩咐。 “何为游菜?”慕听雪更好奇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四个小厮,抬着一个偌大的梨花木膳桌上来了,上头陈列着菊丝酥雀、荷香乳鸽、白芷鹌鹑、桂花雏鸡……以禽鸟类为主。 晏芸笑道:“这一桌儿,叫鸟语花香,殿下若喜欢就点个头,不喜欢就下一桌。” 慕听雪摆了下头。 食桌撤下去了。 很快,第二个膳桌又被小厮们抬着,进入了膳厅,在长公主和摄政王的面前停下,只见上面陈列着芙蓉鱼片,翡翠虾仁,姜汁雁汤,蟹粉银鱼…… 晏芸道:“这一桌叫沉鱼落雁。” 慕听雪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古代最顶级贵族的奢侈生活啊,她第一次知道“游菜”,富人的快乐你永远无法想象。 晏泱道:“鱼鲜太腻。” 摄政王不满意,第二桌撤下去了。 第三桌:鸿运当头,大红乳猪拼盘,以及各种猪肉大菜。 第四桌:万紫千红。 …… 一直游到第八桌的时候,龙凤呈祥! 叫花鸡、香菇鸡汤、清蒸人参鸡、蛇羹汤等等,以鸡肉和蛇肉为主材料,还有几个素炒搭配其中,色香味俱全。 慕听雪点头道:“就它吧。” 再游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对主人家也不尊重,倒显得自己很挑剔似的。 晏泱也很满意:“龙凤呈祥,寓意好。” 龙凤,不就是他俩么。 晏芸立刻让下人,摆上了精致的餐具:“殿下您吃亏了,还有十几桌没看呢。” 慕听雪惊愕:“游菜竟然游二十多桌?太靡费了。” “平日里也准备个十来桌,殿下您和阿弟今儿来,才特意多准备了些。”晏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大家子,和和气气地用了个膳,每一道菜都极鲜美,这秦府厨子的水平丝毫不亚于皇宫御膳。 晏泱时不时地给未婚妻夹菜。 慕听雪吃得很满足。 饭后,摄政王提出把机械连弩的图纸,带回军器所和军工厂,进行大批量制造。 “我想要两千连弩,配备给尖兵营。” 她也有私心,白帝城的武装,也该升升级了。 “没问题!” 晏泱一口应下。 *。*。* 摄政王所管辖的军械所、军工厂,日夜连轴开工,在长公主的图纸指导下,以及秦侯爷的技术顾问下,几日的功夫,第一批四千机械连弩,就已经铸造出来了! 嗖嗖嗖—— 晏泱于千米之外,持机械连弩,扳动悬刀,接连二十支箭矢,全部命中靶心。 镇北军营的校场上,发出山响的欢呼声。 所有的弓兵,都陷入了疯狂! “一千米!射程竟然有一千米!简直是战神大杀器。” 秦小侯爷嗷嗷嚎叫,亲自试用了之后,更是爱不释手,“长公主殿下太神了,还以为想拉动射程这么远的弓弩,至少需要十石之力,装上这么个弩机装置之后,竟然只需两石之力开弓。” “四两拨千斤,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再也没有谁能战胜镇北军了!” 这就是战争机械的伟大魅力。 “大都督,这机械连弩可太厉害了,弩机的望山之上还增加了五个刻度,金错标、银错标标出一度和半度,弓兵射手可以根据目标距离的远近,从望山选择合适的刻度,调整发射角度。”一名擅长用弓箭的老将军试用了之后,啧啧称奇。 晏泱颔首:“这个设计,是长公主加上去的。弓兵的视线经由望山上的刻度,再通过箭端瞄准目标,能够大幅度提升命中率。” 他粗砺的手指,轻轻抚过机械连弩35mm长的望山,“她说,是抛什么线原理。” “抛物线。” 慕听雪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军营,来领取她的两千机械连弩装备。 她取了一支箭,在地上随手划出抛物线,“望山五个瞄准刻度,度距从下往上是递减的,这种装置符合抛物线原理,可以使得连弩的射击精确度大大提升。就算不是神箭手,也可使用此连弩,容错率较高。” 和现代步枪上的表尺,是同一类型的瞄准装置。 她进行了简化,做了改装。 周围将士们看向长公主的目光,都充满了深深的崇拜,抛物线他们不懂,但他们至少明白,这等密集发射,火力极猛的机械连弩,足可在战场称雄。 “三千机械连弩,再加上十万支箭。” 晏泱真是越看她越喜欢,出手异常的大方,“即刻出发,押送往白帝城。” 慕听雪诧异:“不是说两千?” 晏泱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白帝城的府兵上限是三千,尖兵营早晚会招满。三千机械连弩,有备无患。” 慕听雪知道铁制兵器,在古代可是非常昂贵的,还是那么大的量。 这大概相当于三千支最先进的机关枪,再加十万子弹的军火。 “多少银子?” 摄政王低哑地轻笑,目光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不必。” 慕听雪被欢喜冲昏了头,晏泱控制着军器所和军工厂,等于是控制了全国的武器库和铁器,有这样一个未婚夫做靠山,等于背靠着强大的武器库,纵然覃岭王谋反,何愁打不过?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晏泱的瞳孔骤然紧缩! 第210章 苟富贵你们都是狗 晏泱的大脑一片空白,未婚妻主动亲他。 她口中的芬芳气息,令他半边身子都酥了。 只可惜这个吻时间太短暂,他低垂下头,从这个亲密的角度,正好瞧见她纤细的颈,如瓷的肌肤,夏日微汗,似沾花上雨,令半白色薄薄内衬衣料紧紧贴在颈下一寸的地方,玉峦若隐若现。 摄政王一时情难钩控,觉得喉咙干涸。 他猛地把沉重的甲胄扯开。 转身倒了一杯冰镇的牛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的浮香玉壑,一口一口地咽了。 慕听雪并没意识到,因为身高差距和角度问题,自己已经春光乍泄了,瞧着未婚夫被亲了之后,忽然转身喝纯牛奶,场面有些……怪异。 别家统帅在士兵面前都是大口饮酒,唯有自己家这位,因过于谨慎,每次她来,都会吩咐把营帐中的酒水换成牛奶。 不过,古时候的酒,度数很低的,也就十来度。 “土豆都收获了吧?” “嗯。” 摄政王的声音,有些沙哑。 “做种了么?” “做了。”提起神粮土豆,晏泱的理智逐渐回笼,“一万亩土豆田,有一千田亩产八十石,两千田亩产七十石,四千田亩产六十石,就是最差劲的贫瘠薄田,也有五十石的产量!” 这个产量过于骇人了。 普通的稻子、小麦,亩产最高只有三石啊,差点的一两石。 几十倍的差距,意味着镇北军中将不再缺粮,第二季百万亩军队屯田,全部种植土豆,除去交税的部分,来年全军将士的粮食不仅能够自给自足,多出来的甚至还够士兵全家老小吃饱! 要知道,许多人来当兵,是因为活不下去了,饿得受不了了,来军队卖命混口饭吃。 哪个士兵家里,没有几个饿死的亲人呐。 这几年天灾泛滥,雪灾、旱灾、蝗灾,层出不穷。“岁大饥,人相食”不过是史书上冷漠的六个字,背后蕴藏着的,却是人间地狱的血泪惨状。 慕听雪这一趟,不止拉走了三千机械连弩、十万弓箭,还从军屯仓库里,还拉走了足够三十万亩地种植3600万斤的种薯,经过培育,种薯上密布着出芽点儿。 已是六月底。 天气极为炎热。 一队士兵,推着载重一吨的钢板手推车,在长公主的带领下,把优质种薯,运到户部衙门。 为首的押粮士兵,是个二十三岁结实糙汉,方正英挺的面容,虎背熊腰螳螂腿。他叫黑子,奴仆出身,作战勇猛在摄政王北征的战役中,斩杀数十名北屿军,成功割下五个头,却因身份低贱,无法领赏银。 那一天,是长公主来到军中,对摄政王说了一句“战场杀敌生死之间,士兵性命都同样宝贵,怎么到了评定功勋的时候,又要分个出身贵贱了呢?要把公正贯彻到底,立什么功就受什么赏!” 他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十两银子的人头赏钱,外加一百二十斤的土豆,刚好够种一亩军田。 土豆成熟的时候,从田里薅出来一株,根上挂着三个拳头大的土豆,每个都有一斤重,他捧着土豆趴在田里抱头痛哭了一整夜。 如果早几年,有这种神粮,阿爹、阿兄、阿姐,是不是就不会饿死了? 种薯运送到了户部衙门。 慕听雪听到那个叫黑子的士兵,一边卸货,一边说:“十年前,沃野江改道冲垮了老房子,全家饿死,就剩下阿姐和我,她伤痕累累把从主人家偷的一块黑麸窝头给了我,我活了,阿姐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恨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慕听雪立在原处,内心难以平静。 那位仆人姐姐,把最后一块活命的窝头,给了最年幼的弟弟,自己饿死了。 对于黑子来说,那不是窝头,是姐姐的命! 她看着这个威武结实的军人,在自己面前,耷拉着脑袋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今他的田里收成了足足七十石土豆,却已无法挽回饿死的亲人。 “别哭。” 怎么哄哭泣的孩子,慕听雪还是有点心得的,她掏出两颗巧克力糖,塞进黑子手里,“吃点甜的。” 黑子胡乱抹了把泪,脸颊火辣辣地红。 浑身紧绷,捏紧了那两颗糖。 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看到长公主已经抬起机械连弩,瞄准了乱哄哄、吵声沸腾的户部值房,扳动悬刀,嗖嗖嗖,连射十来箭。 “离公,三十亩田的土豆种,你一人独占二十万亩,只分配给李家两千亩?我老李家虽然没落了,但开国孝文皇后也是我老李家的人!” “离大人,你别托词儿,我南宫界也不是好糊弄的,你二十万,老夫两万,是何道理?” “不给点厉害,刹不住离家霸道贪婪的歪风!当初拉拢大伙儿的时候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现在有了这土豆神粮,又成了苟富贵你们都是狗!” …… 这些整日在钱窟窿眼里翻筋斗,出自世家大族的官场老爷们,跟靖羽公离泛“分赃不均”,矛盾四起,聚集到户部尚书的值房办公室里,已经撕了一个时辰,唾沫星子横飞,砸碎三套茶具了。 直到,十几支箭矢,从门外疾射而来。 射箭人明显准头不佳,箭矢乱飞,每一箭都是那么的意想不到。 一箭斜斜地洞穿了南宫大司徒的官帽,差点把他吓尿,翻着白眼往头顶上看:“杀人啦!” 一箭射翻了桌上的砚台,朱红墨水泼了离大人满脸,他痛苦地用手抹了一把,像是流了满脸血。 高大人会武功,他平稳地抬手格挡了箭矢,身旁的苏大人不幸被波及,被格挡开的箭矢正好戳在他的屁股上,疼得捂着流血的老屁股直叫唤:“老朽要写折子弹劾你袭击朝廷命官!” 慕听雪举着机械连弩,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步入户部值房中:“刚从镇北军营回来,运了三十万亩田的土豆种,诸位可商量好了?” 这些世家门阀家主们,本来想发作的,可一听到土豆,顿时熄火了。 离泛趋前一步:“商量好了,这是老臣拟定的分配清单,请殿下过目。” 慕听雪扫了一眼,果然与她所料不差,离家吃相难看,独占三分之二,剩下的十万亩分给南宫家两万,苏家一万,其他世家都是零零碎碎的两千,甚至还有几百的,至于隶属于晏党的秦家、崔家、牧家那是一颗土豆没有。 由此可见,她离间分化世家门阀集团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抬了下手,士兵们领命,立刻搬了几十麻袋土豆进来,打开麻袋口袋,展示给这群老东西看。 “诸位大人,我这土豆最高亩产是八十四石。” 值房里是此起彼伏到抽冷气的声音。 八十四石?是三石的二十八倍! 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了银子和金元宝的形状。 “但是,本公主听说,你们中的有些人,在缴纳田税的时候,钻营耍心眼儿,四处败坏本公主的名声。”慕听雪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她已经收到了萧望之的回信,信上详细叙述了雍州逃荒佃农的事儿。 “殿下,下官不敢啊,所有田税一应缴纳,不敢有任何阳奉阴违。” “微臣奉公守法,家里二十万亩地都已丈量完毕,入《鱼鳞图册》,殿下推行的每一项国策微臣都大力支持,哪里敢污您的名声?李家世代名门,不似离公那等蝇营狗苟之辈。” 大臣们纷纷披肝沥胆,表示绝无此事。 慕听雪不爱听这些漂亮话,她直接捅开了道:“有人把每亩三分银的田税,派加到佃农身上,让佃农五成的租子之外,再额外缴纳税银。佃农沦为流民,他们会怎么看本公主?他们会觉得自己活不下去,是本公主施行暴政所致!” 此言一出,在场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都心虚变了脸色。 可恼。 究竟是谁捅出去的? 这还是他们十几个世家门阀凑在一起吃酒,想出的逃税孬主意。他们觉得长公主虽然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但到底身居高处,无法面面俱到,收税真正施行到下面的时候,尚有空子可钻,只要田税交上去了,只要政府的指标达到了,究竟税银怎么来的,并不重要。 逼死一些佃农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田地多,你不种也有别人种。 “你们的田土,都是登记在册的。《鱼鳞图册》上详细记载了该土地田契属于谁,耕种佃农又是谁,所有佃农档案都有据可查,强迫佃农替地主交税者,一律不得种植土豆!” 这就是大数据的力量。 第211章 凯旋回来,婚期将至 以《鱼鳞图册》为依据,就相当于开了全图视野。 户部想要真正掌控国家财政,就必须掌控数据库! 古代没有互联网,这些资料的价值极高。慕听雪之前的二十多任户部尚书,就是因为全图视野都是黑的,所以对兼并土地的世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阴影中蚕食国本,土地越来越少,税收越来越少,户籍越来越少,国库连年亏损赤字。 这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们,听到这里,超过半数脸色都难看极了,六月酷暑,一个个如坠冰窟。 刑部左侍郎李大人面带自豪,高声道:“长公主殿下,李家的田税没有一分一厘来自佃农!随时可查!” 他夫人姓离,是离泛的一个远房堂妹,他原本是坚定的离党。 但离泛只给他分了两千亩地的土豆种,自己独占二十万亩,这令他极为愤怒!此番又站出来做出表率,等于是向长公主阵营跨出了一步,与离党决裂。 因为离家也逼迫一部分佃农代交税了。 “好!” 慕听雪唇角上扬,她吩咐手下的户部官员,立刻持鱼鳞图册去李家田庄上核查。 很快,核查结果就出来了,开国孝文皇后的母族李氏,的确光明磊落,半分税银都没让佃农出。 “李大人领取两万亩田土豆种!” 这世上什么都会骗人,唯有钱不会骗人。一切权势利益回归本质,就是收钱与分钱。 慕听雪依然秉持着那套用人原则,她要让所有坚定追随自己的臣子,得到足够丰厚的回报! 李侍郎喜极而泣,他扑通一声跪倒,行叩拜大礼:“殿下如天仁厚,下官定赴汤蹈火效死以报!” 从两千亩土豆种的份额,到十倍的两万亩。 实现这个跃迁,只需要一个立场。 李侍郎紧紧抓住了这次投机,他抛弃了在利益分配时把李家当猴儿耍的离泛,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长公主麾下,也立刻拿到了巨额奖赏。 两万亩啊,离泛之前只给南宫大司徒分了两万亩。 他只是一个四品侍郎,而南宫大司徒是一品公、一品官职、皇帝老丈人。 其他臣子一看,这还得了? 就三十万亩,让姓李的分走两万,只剩下二十八万亩了,去掉离泛的二十万,还剩下八万亩了。 “殿下,杨家田税也都是干净的,不曾剥削佃农!老臣随身带着账册,烦请过目。” “杨侍中,两万亩土豆种。” 慕听雪很给杨丞相面子,他儿子任漕运总督早已向她投诚。她本来想给三万亩的,奈何杨家只有两万亩地,也算是世家中的一股清流了。 杨侍中笑得合不拢嘴,深深一揖,再三致谢,然后去户部衙门偌大的院子里,按一两银子十斤的价格,拿土豆种去了。 “长公主殿下,微臣……” 李侍郎和杨侍中开了个绝妙的头,但凡是行端履直的世家臣子,纷纷出列,领取相应的份额,都没有低于一万亩的。 这可比离泛之前分给他们的两千、几百亩的,多太多了。 南宫界要急疯了,他上缴的所有税银,都是从佃户身上压榨出来的,这意味着,这亩均产六十石,高产八十石的神粮,他是一株也别想种了! 离泛也是五内俱焚,他两百三十万亩田,有一半税银是派加到佃农头上的。 怎么办? 这些墙头草世家,临阵倒戈,为了土豆神粮都倾斜到长公主那边去了,分的土豆种,已经超过了十万亩,留给他的份额越来越少了! 急归急,但离公不是蠢人,不至于自乱阵脚。他迅速做出判断,给妻子大长公主送了信,让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佃农代交的赋税如数奉还,再给点好处捂嘴。 更可气的是,那个刑部李侍郎,还搁那儿煽阴风点鬼火,撺掇着长公主要立什么《神粮律》。 “殿下,似土豆这种能够改变国运的神粮,需有配套律法,对种植者进行严格约束,违法者明正典刑!刑部执掌法典,微臣可根据您的意思,拟定相关条陈。” 慕听雪觉得李侍郎会来事儿,当即允了。 李大人大受鼓舞,摇头晃脑道:“第一条,凡世家、功臣、宗室、外戚、豪族等,抗税不纳者,终生不得种植土豆……” 说到这儿,李侍郎顿了下,探寻地目光投向长公主,“殿下,您有鬼神莫测之能,为云煌带来了土豆,只是不知道,可还有别的神粮?” 慕听雪心中暗赞此人处事周到,道:“除了土豆,还有亩产十五石的玉米,亩产七十石的红薯、番茄,等过明年,本公主会想办法把它们引入我朝。” 并非她张扬,而是人性如此。 首先你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会有人觉得追随你有利可图。就像催人还钱,你如果说自己穷得开不了锅快点还钱,大概率是要不到钱的,你得说你最近过得非常滋润又谈了几个大项目又开了几家店,才能让欠债的人觉得他下次还能找你借到钱,才会还钱。 “红薯?亩产七十石?” “太后娘娘和大长公主赞誉有加的番茄?也可以种了么?妙哉!” 众臣眼热不已,他们强烈地意识到,只要跟着长公主混,日后还能得到更多的神粮品种,分得更多的好处。 “既如此,那《神粮律》更有必要由刑部订制,再由太后娘娘和摄政王批准,进而昭告天下!” 李侍郎越发兴奋,朗朗而言,“凡世家、功臣、宗室、外戚、豪族、寺庙等,抗田税不纳者,廷杖一百,徙三年。” 一百板子不死也得去大半条命。 甚至还要流放三年。 “凡世家、功臣、宗室、外戚、豪族、寺庙等,把田税强行派加至佃农者,终生不得种植包括土豆、红薯、番茄、玉米等在内的所有神粮!” 慕听雪非常满意地点头:“律法很重要,若无序无律,必招来乱子。” 长公主都点头了,那些把田税强行派加至佃农的世家家主们,一个个都吓破了胆。 当务之急,就是在《神粮律》正式出台之前,赶紧把窟窿给补上,把税银还给佃农,否则以后什么高产神粮都种不了,还会吃官司! 他们一边在心底痛骂李侍郎,一边肉疼大出血。 这些世家门阀,也不是傻子,他们派人去白帝城刺探消息,果然得到了城内的番茄已经成熟,亩产六七十石的消息。 慕听雪用了两日的功夫,把三十万亩地种植的土豆种,都给分完了。 同时让国子监刻印了一批《土豆种植技术》薄册。 就放在户部衙门,一本五千两银子,爱买不买。 事实证明,众世家知道长公主是在明着抢钱,但还是只能咬牙受着,掏出五千两购买知识。 等买回家之后,他们痛心疾首地发现,又双叒叕被长公主给割韭菜了! 原来,土豆只能切块儿做种,一亩地需要一百二十斤土豆种,一亩地的成本就要十二两银子,这个女人是地狱十八层来的恶鬼吧!今儿啃他们一口,明儿换个地方再啃他们一口。 要不是土豆产量过高,算下来还有的赚,他们可真要闹了。 三十万亩的土豆种卖给了世家豪族,慕听雪帮未婚夫的镇北军,筹措了三百六十万两的军费。 晏泱极为感动。 这军饷,好几年用不完。 足以支撑他率兵北伐、西征、平叛,帮她拓展云煌版图。 “……西南密林山区柳民造反,官匪勾结,两年换了三任西南总兵,浪费无数军饷,匪贼越剿越多。” “你要走啊。” 慕听雪心下一紧,有些舍不得。 “我打算亲自率兵去西南,把他们给平了。” 去战场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等凯旋回来,婚期将至。 第212章 锦囊制冰妙计 慕听雪自然知晓西南柳民造反的事儿,西南总兵月月发咨文来户部请饷,去年写的是贼匪五万,要求八万银子军饷,今年六月已经变成了贼匪十万,要求十五万军饷。 真的是越剿越多,令朝廷血压升高。 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西南总兵和附近三州刺史养寇自重,以肥私囊。 摄政王亲自率兵去平叛,的确是最高效、最“省钱”的法子了。 晏泱命令军器所和军工厂制造了好几万的机械连弩,以及百万支箭矢,肯定也想亲自去战场上试一试新武器的威力! 季夏七月初一,骄阳似火。 晏仁卿自密州归来,运送抗疫物资有功,受到了朝廷封赏,威望提升。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歇息两日,就立刻跟着镇北大都督晏泱的军队,一起前往西南平叛。 “仁卿又长高了。” 慕听雪发现,他锐利的凤眼,往外透着一股不屈服的英武之气。仅凭外表,没有人能猜到他曾经是潇湘水云阁的琴艺绝伦的小公子。 晏仁卿性子刚正,很是看不惯官场肮脏的那套,也不愿和光同尘。 但唯独在面对长公主的时候,他才会卸下防备,板着的俊脸浮现温柔微笑:“自与殿下相识,每事都得您无私帮助,去密州一趟历练,仁卿获益良多。” 慕听雪惋惜道:“可惜你做了武将,若当时认回晏家,入文职,也可在户部与我做个帮手。” 这可是个看书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的天才。 如果仁卿做了文官,她倒是可以放心把沃野江的盐政,交给他去处理。 仁卿是小舅晏锡的私生子,他没背景,生母是花魁身份过于低微,且和忠心耿耿的寻音还是师徒。他本是个没有未来、没有选择的烟花之地小公子,被自己提拔上来,这样的人才很好用,指哪儿打哪儿。 与之相比,那些本就有光明未来的世家子弟,或许会因为一时利益向着自己,但不会完全听从自己的指挥。 这么说吧,仁卿会跟着长公主干玩命儿的活,但其他人不会。 晏仁卿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动。 晏泱冷漠的脸上浮起宠溺的笑,一语中的:“表妹说是来送行,却在城门口挖我墙角。” 慕听雪被未婚夫直接剖了心思,尴尬地轻咳一声:“沃野江盐运使一职,我这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么。” 离氏、崔氏、南宫氏,都卯足了劲儿,想把自己人空降上去。 她严防死守,至今没让他们得逞。 “户部侍郎郑遂良,不是一直得你信任?” 晏泱之所以知道,因为这个老郑头,整日挂着个六月户部最佳员工的绶带,四处招摇。 跟那个负责重编《鱼鳞图册》的陆敬严一样爱显摆。据说陆敬严每日都披着最佳员工的绶带去各大世家门阀,丈量田土,把权贵们得罪了个遍,谁隐藏田地他就狠狠咬谁。 “老郑是我的首席秘书,是户部二把手。我离开云都去白帝城收番茄,一来一回至少半月,还得靠老郑帮我镇守大本营,户部咨文封驳,一应事宜,只有他能暂代我处理。” “南业也领着户部侍郎的职衔,他比较稳重。”晏泱提出另一个人选建议。 “也只是遥领,南业表哥并不常来,他主要精力还是在尚书省,主职是尚书左丞。” 慕听雪幽幽一叹,“我若把他调去沃野江任盐运使,远离云都,尚书省内,小舅没了帮手,会立刻被离泛狠狠压制。” 这对父子,可是前线与离家家主恶斗,抗压的。 尚书省是三省六部中,倾轧最严重的一个部门,整日鸡飞狗跳。尚书左右仆射的权利极大,因为呈上来的所有折子都是一式两份的,要先过尚书省这一关,相当于他们替皇帝太后过滤“垃圾信息”,他们觉得不合适的折子,是不能呈递上去的。再由门下、中书两个部门进一步审核批准。 如果晏党在尚书省不安插人,后果很严重。左仆射离泛,就能随心所欲,操控什么折子让皇帝太后看,什么折子不让皇帝太后看,进而操控整个国家。权相就是这么诞生的。 晏泱觉得她言之有理,遂把问题抛给了堂弟晏仁卿:“若你想去殿下那儿帮忙,镇北中郎将之衔,给予保留。” 这可以说是非常厚道了。 允许晏仁卿同时领文职和武职。 就连骑在白马上,一袭银色盔甲的秦小侯爷听到,都忍不住有些泛酸,舅对这个认回来的晏家私生子也太好了吧。 晏仁卿顶着一众嫉妒的目光,往慕听雪身边,挪了一步。 慕听雪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晏泱无奈:“到底被你撬走了,其实仁卿在军事上进步很快。” 他本来是打算重点培养的,五十万的军队,有一二十正将、偏将是很正常的事儿。 “作为补偿,此锦囊赠予泱泱。” 慕听雪开心地递了上去。 晏泱心口一阵滚烫,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儿,未婚妻送他锦囊荷包! 立刻就挂在了腰间。 慕听雪发现未婚夫好像会错意了:“天气炎热,西南酷暑尤甚,囊中有……” 摄政王红着耳根,当即一拍马,率领大军向着西南快速离去。 “哎?他怎么跑了,不听我把话说完。”慕听雪炸毛,“囊中有制冰之法啊!浑蛋!” 她把硝石制冰的步骤,写里头了。 正好西南山区,有个硝石矿。 “大概,是害羞了。”仁卿机智地看穿摄政王堂兄。 *。*。* 慕听雪以雷霆速度,安排好了两件事。 一:把仁卿扶上了沃野江盐运使的位子,并把豆浆制精盐的秘方教给了他,西北地区不适合此法,但沃野江一带盛产大豆,成本不高。 仁卿资历浅,怕他去了沃野江,压不住一众牛鬼蛇神盐商,只能给他一秘方傍身。 二:在刑部李侍郎的帮助下,出台了《神粮律》共八十八条陈,律法设置得非常详尽周到,母后批准通过,全面施行。 七月初。 慕听雪出发,前往白帝城,收菜去了。 她坐在马车里,面前有一份漕运总督杨霖送来的密函。 【长公主见字如晤: 漕运衙门内一操江司吏,每年为覃岭王提供十条漕船,运送私货。 下官上月发现后,罢黜此人,覃岭王立刻给下官寄了亲笔信,要求继续借漕船官船,并附上万两贿赂。此事关系榷场税务,恳请殿下定夺。】 “谢邑竟然动用漕运官船,搞海上走私?” 因为东南沿海一直有东桑倭寇作乱,所以云煌实施了严厉的海禁,凡与东桑倭寇通商者,流徙三千里戍边,永远不准回籍还乡,且所有走私货船一经查获,都会集中焚毁。 第213章 不如回家种红薯 只有一种船,不会因海禁而被查处,那就是——漕运的官船! 漕运官船经过各大港口,官府、榷场税关都无权检查,这也就意味着,官船上的货物是不需要向税关交税的! 谢邑就这么,把走私的货物,堂而皇之地放在漕运官船上,一路畅通无阻,免去了大量税银,省去不知道多少“过路费”“打点费”,遥遥领先于其他在大运河上做生意的商人,也完全不必担心被盗贼抢劫,毕竟没有强盗会蠢到去抢劫官船,惹朝廷不痛快。 “我终于知道,谢邑把我的千万嫁妆弄哪儿去了!” 慕听雪眼中浮现怒火,“丝绸五十万匹、绢三十万匹、纱罗一百万匹,绸缎庄铺子二十家五年产的绸,价值三百万两的古货珍玩瓷器,全被谢邑通过漕运官船走私给倭寇了!” 和离之后,覃岭王一直以丝绸都消耗光了、绸缎庄倒闭为由,拖延不肯退还。 的确是消耗光了,全走私卖了。 一匹丝绸,在国内价值十两银子,走私给东桑倭寇,能翻个两三倍。 前往白帝城的一日路程,比较枯燥。慕听雪趁着这个空挡,穿回现代,购置了一批物资。 首先是跑了三家榨菜厂,补了二十万斤榨菜。 其次是跑到农贸批发市场,购买新作物。 “原本想搞点辣椒种植,但依照云煌目前的情况,农民还是更喜欢高产粮食作物。” 粮食才是刚需! 所以,白帝城种高产红薯吧!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家专门做地瓜苗儿批发的店。 店主热情道:“姑娘需要点儿什么?我们这里有烟薯苗、西瓜红薯苗儿、蜜薯苗、紫薯苗、板栗薯苗、食叶薯苗、商薯苗儿、白心薯苗、小香薯苗、玛莎莉薯苗、哈密白心薯苗糖心、澳洲紫白薯苗、日本红鹞薯苗等等。” 慕听雪惊讶:“红薯……竟有那么多种类?” 店主笑着点头:“是的,只要是市面上有的种类,我们店里都有库存,都是农业育苗大棚里统一培植的。” 慕听雪想了想,道:“要产最高的。” “红皮红心的蜜薯,亩均产一万斤;红皮黄心的板栗红薯,亩产也是10000斤左右。” “淀粉含量高的呢?”粮食得顶饿。 “商薯19号,红皮白心,淀粉含量最高,亩产八千斤。” “蜜薯和商薯,秧苗什么价?” “蜜薯苗1000颗250元,商薯1000颗200元。一亩地可种四千苗。” 慕听雪不想买大块的红薯回去自己培育秧苗,太占地方了,而且育苗需要时间。不如直接买稍微贵点儿的成品秧苗,直接能下地。 白帝城约莫五万人,户籍万户。 先买够五万亩地种植的吧,每户分一亩地红薯先种着,明年再扩张。 “我要一千万蜜薯苗,一千万商薯苗。” “多少?!” 店主惊声尖叫。 “一千万蜜薯苗,一千万商薯苗,有优惠么?” “有有有!”店主忙不迭地点头,情绪激动,“蜜薯苗1000颗200元,商薯1000颗150元,各减五十,您看如何?可以从公司的育苗基地直接给您调货,保证都是优质苗,绝无一株淘汰苗!” 三个小时后,货就紧急从育苗基地运过来了。 慕听雪付账了三百五十万。 也就是一根野人参的价格。 地瓜苗儿封装入厢式货车,又转入苍壁瓶空间里。慕听雪拐弯去了一趟药店,补了一批绛雪补水霜,一批解暑的藿香正气水,在保险箱里补上了五根晏芸送的野人参。 “慕小姐,可算让我找到你了!两个月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慕听雪刚从药店仓库里出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厉副总?” 竟然找到药店里来了,牛掰。 厉景修上下打量着她,一时情急道:“还以为你失踪了,差点报警。” 慕听雪故意装憨:“抱歉……我出门旅游了,不想被工作打扰,就换了另一台手机。” 两个世界没有时间差,也有坏处啊。 厉景修庆幸道:“幸好你没事,我可不想巨鼎拍卖行损失一位大客户。” 因之前慕听雪和巨鼎拍卖行,有过多次大额交易记录,所有电话地址是登记了的。 她填的是药店地址。 “之前那位翡翠凤穿牡丹瓶的拍主,希望从您手里购买更多的翡翠藏品,价格不是问题。” “有一件儿,请稍等。” 慕听雪假装去开保险箱,实际上是把空间里的一只翡翠菊纹簋式香炉,给取了出来。 能让厉景修亲自找上门来,两个月锲而不舍,那位神秘拍主定然是顶尖的大财阀。这翡翠香炉是母后之前赏赐的许多件宝贝中的一件儿。 厉景修一眼瞧见,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品相饱满,色泽艳,和凤穿牡丹瓶一样三分水,又一极品!” 慕听雪并不意外他的反应,皇宫内廷宝库之物,能差么? 母后不会赏赐残次品给她。 “这香炉身很罕见,呈簋式,内挖精细光润,外壁雕饰菊纹瓣。两侧的朝冠耳也雕工精湛,盖子匠心独运,也是菊瓣儿纹。” 厉景修赞叹不止,他觉得慕小姐有那么多极品好物件儿,财富惊人,却依然生活节俭,只开了一家药店,高人大隐隐于市啊。 慕听雪浅笑道:“这翡翠菊纹簋式香炉,你拿回去,与那位神秘拍主先生交接。一个月后再回复我不迟。” 她知道,巨鼎国际的许多顶级客户,都是居住在国外的。 套现还真急不得。 她眼下也不缺现金,存款极为充裕。 “谢谢慕小姐如此信任,厉某保证,它的价格绝不会低于五千万美元的翡翠凤穿牡丹。”厉景修让秘书把翡翠香炉装入了便携式保险箱。 *。*。* 慕听雪带着萌宝抵达白帝城。 待走近后。 她十分惊讶地看着数十米的城墙,灰白的墙砖,城墙之上持机械连弩的甲胄士兵,严阵以待;城墙下成队持枪执锐的尖兵,往来巡逻。 坚固的城墙绵延数十里,甚至都不逊色于云都了,这完全不是一座地方城市该有的城墙规模。简直就是四个字——固若金汤! 萧大人果真是个能人,花了二十万,竟然把城墙修出了百万银子的超高规格! 慕听雪瞻仰了一会儿。 就被在城墙上镇守的年轻俊美的白帝城总兵认出来了。 荒竺兴奋地高喊了一声:“长公主殿下!” 仿佛一滴水,溅入滚沸的油锅里。 白帝城门口所有的士兵、百姓,纷纷转过头,一道道火热、急切、敬慕的目光,投向了她。 第214章 杀覃岭王,取回千万嫁妆 “殿下来了!还带着两个小殿下!” “城主拉了好多榨菜来,咱们又有盐吃了!” “长公主殿下是不是来收番茄的?咱地里的都熟了。” …… 慕听雪政绩斐然,深受爱戴。 有人送上一篮子土鸡蛋,有小商贩递上一笼豆糕,有人直接把扁担上挑着的菜拿了一大把,塞到长公主随行护卫手里,还有不少人往城主的车架上丢花儿的。 古时候的追星,大抵也就如此了。 慕听雪笑着一拱手:“承蒙诸位乡亲父老抬爱,此来白帝城,就是为了收番茄。” 花飞到了泽宝的怀里。 是一朵浅紫色的木槿花,清冽淡香。 “嘿嘿。” 泽宝随手把木槿花插到了涯宝头上挽着的乌发团子上。 荒竺令尖兵营维持群众秩序,以防踩踏事件。 慕听雪和两个萌宝,就这么在荒竺的保护下,在百姓们的热情簇拥下,前往白帝城府衙。 “这城墙凹字形,修得很有特点。” 慕听雪禁不住夸赞。 荒竺恭敬道:“师父说,敌人进攻''''凹''''字形城墙,会三面受敌,左右中同时遭到攻击。” 慕听雪颔首:“这种城墙很适合城内士兵少的,宛若一口瓮。萧先生大才,设计巧夺天工。” 北京的午门,西安古城墙的瓮城,都是凹字形城墙。 古人的军事智慧,不能不佩服。 荒竺的身上背着一把机械连弩,他本就是猎户出身,对其爱不释手:“殿下谬矣,若论大才,师父哪里及得上您?这连发二十箭的连弩,才是真正巧夺天工的神作!” 慕听雪摇头:“非我设计,早些年曾看过一本叫《武经总要》的书,上面记载了连弩。我不过是个天朝先贤智慧的搬运工。” 《武经总要》是北宋的军事著作,也是华夏历史上第一部讲述了军事理论和军事技术的伟大学术作品。连弩的设计图纸,书中有述,关于望山、悬刀之类,考之有据。 荒竺大为震撼,深深一揖:“殿下身怀鬼神莫测的奇门杂学。” 特种兵的训练方法,包括神奇的锻体之术,以及特种小队战术,如今再加上这机械连弩,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心生敬畏。 叙茶完毕,马车抵达白帝城府衙。 萧望之一袭皂青色宽袍,面带喜色,他躬身一揖,叩拜道: “萧某在此恭候长公主大驾!” 身后一众府衙官员,侍立左右两旁,纷纷行礼,高呼殿下千岁。 慕听雪亲自扶了萧望之:“萧先生请起。” 对其余府衙官吏道,“你们也起来吧,回衙各司其职。” 离开之前,遣随行的士兵,给这些人,每人发了一只烤红薯,作为赏赐。 萧望之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闻着窜入鼻端的香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殿下,此乃何物啊?” 慕听雪道:“此乃红薯,亩均产八十石的粮食。” 萧望之失声惊呼道:“八……八十石?” 最近,云都闹得风风火火的神粮土豆,令诸多世家门阀争得头破血流,那些老东西脸面都不要了,大打出手。作为剿匪的奖赏,长公主赐了一车土豆种给他,现已经在衙门后院里种上了。 土豆不过亩均产六十石,高产八十石。 这红薯,竟然能做到亩均产八十石!那高产岂不是能直逼九十石、一百石? 比土豆还要猛的绝顶神粮! “嗯,有两个品种,一种是您老手里的蜜薯,亩产八十石,高产可达一百石(12000斤);另一种吃下去更为顶饿,堪比吃个大馍,亩产六十六石,高产八十。” 听闻此言,萧望之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外皮焦香,撕开之后,他咬了一口烤红薯肉,味道甜蜜,口感软绵糯糯,入口即化,且非常面,这就代表着能够做粮食,管饿。 咽入腹中之后,那种热腾腾的温暖感,令肠胃颇为舒适。 萧大人赞不绝口,他非常喜欢:“甜度适中,香气四溢,比土豆好吃。” 用罢早膳,至现在,已过去两个时辰。 腹中本已空辘辘,如今大半只烤红薯下肚,竟是一点儿也不饿了。又吃了杯热茶,饱腹感十足。 “我准备让白帝城,万户人家,每户都种植一亩红薯。七月初种植,十月底就能收成了。” “殿下,那得多少红薯种啊?”萧大人心算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数字。 “一亩地四千红薯苗儿,五万亩地,两千万红薯苗儿。” 慕听雪吩咐随行的士兵,把成箱的红薯苗儿,给搬运了进来。 不一会儿,就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听闻萧大人在城内命人编修了《城户籍志》《白帝城鱼鳞田土册》,把红薯苗的指标派发到每一户手里,您知道怎么做。” “上行下效,属下是响应殿下提出的清丈田土国策。” 萧望之觉得长公主推行的这一条政策极好,能够有效遏制土地兼并、土地隐瞒,“白帝城所有的缙绅大户,下官已派人去清查过。凡是隐瞒田土抗税的,都处置了。力求做到城内每一亩田透明,丁是丁卯是卯。如此才能令白帝城税收增加。” 慕听雪越发觉得这老头是个能办事儿的。 全国范围内丈量田土,目前刚刚完成了云都的部分,接下来就是一州、一郡、一城的普及,白帝城的丈量工作,萧先生已经帮忙完成了,到时候直接把城内的数据,归纳入户部的大数据库就行了。 “城内的税收食邑,用在基建上就行。” 她不缺这一块收入,帝城商会仅精盐,每月就有百万入账。 “殿下放心,下官已经拨了款子,建造十座乡学。每座乡学可容纳数百名学生,对外招收教书先生两百名。不少附近州郡的读书潦倒士人,听闻消息,都涌入城中。” 萧望之笑道,“盖乡学的,还是建城墙那批人。殿下上次赐予的榨菜,已经快消耗完了,不知……” “榨菜管够。” 慕听雪给他补上了十万斤榨菜,送入府衙仓库。 萧望之颇为动容:“殿下高义,城中上下衔草结环、粉骨捐躯,不足以仰报殿下之恩德于万一。” 长公主不要食邑税收,都用于建城墙、建乡学,甚至还自掏腰包补贴。 白帝城的人是幸福的,他们不用服徭役,他们干活有工钱拿有榨菜吃,他们能免费种上高产神粮,他们的孩子无论贵贱,都有机会读书识字。 现在,他们的番茄成熟了,还能以十斤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长公主,获得大笔银子。 慕听雪在白帝城衙门,开设了三个收番茄果的窗口。 中间的她负责。 左边的晏泽负责,右边的谢无涯负责。 慕听雪道:“考验你俩算学水平的时候到了,学以致用。” 涯宝挺起小胸膛:“娘亲放心,儿子不会算错。” 泽宝搓了搓手:“儿子定不会给娘亲丢人。” 一刻钟之后。 “小世子,俺给了您一千二百斤番茄,您怎么给了俺一百五十两银子?” “昂?不够么?”泽宝紧张起来。 “多给了三十两,哈哈哈。这娃子憨哩。” 泽宝闹了个大红脸。 两刻钟之后。 “三千六百斤番茄,不是六千三百斤,照您这么算账,长公主殿下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得被您给败光咯。” 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泽宝的脸比熟透的番茄还要红,脑袋上都要冒烟了:“对……对不起。” 他赶忙把错误的账单揉成纸团,提笔重新记录。 泽宝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抄涯宝的算学作业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 雍州王府。 “王爷,不好了,这一批走私的货全被扣下了,漕运总督杨大人非但不肯行方便,还跟长公主告刁状!云都开始详细盘查您这几年的账了,户部还发了咨文过来,要求覃岭王府出示这六年通过漕运官船一路免税的所有货物清单!” “什么?” 正在跟舞姬们饮酒作乐的覃岭王谢邑暴跳如雷,眼底浮现杀意,“杨霖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是嫌一万两银子少了?” 他心中极为恼恨,杨家人不是跟晏家关系极差么? “好啊!好一个弘农杨氏!” 扣下货、不给官船就算了,还跟户部告发他逃关税,会不会做官啊,但凡是有点脑子,都不会把事儿干得这么绝。 覃岭王谢邑气得发抖,他丁忧之前,在朝廷的职位是门下省的侍郎。 顶头上司是杨侍中,杨老头是个老好人根本不管事,把门下省的权利都下放给了他,这就令他产生了杨家跟他穿同一条裤子的错觉。 如今,猝不及防被杨老头的嫡长子,背刺一刀狠的。 “弘农杨氏原本是偏向离党的,再加上他们和崔氏有百年世仇,杨侍中一个弟弟还娶了离家女,都怪慕听雪那个贱人,用漕运工程款笼络了杨霖,前几日又用两万亩土豆种笼络了杨侍中,人家彻底倒戈了!” 覃岭王妃离环儿,气势汹汹地拿着一封娘家寄来的信,摔在了夫君面前,“你自己看吧,刚发生的事,我爹才弄到了十万亩田的土豆神粮,本来能拿二十万的,都被那贱女人当做人情,送给其他世家了。” 谢邑看完信后,怒急攻心:“亩产六十六石的神粮,高产八十四石,你爹那么大本事,怎么一点也没分给本王?他什么意思啊?” 离环儿懵在原地:“咱们夫妻不在云都,没分到……是正常的。” 不是……咱不是在骂长公主和杨家么? 怎么开始攻击我爹了。 “呵。”谢邑阴阳怪气道,“你爹是看本王落魄了,觉得本王三年后很难东山再起,就不把本王夹在眼里了。听说,皇帝开经筵讲学,你爹做了皇帝老师,这是攀上新的高枝儿了。” 离环儿脸色煞白,屈辱的泪水溢了出来:“王爷怎好如此说话?妾身一腔痴情,实难感化王爷铁石心肠。” 她最大的靠山就是离家。 虽然王爷的话说得很难听,但父亲那般精明人,面对风险会算账,不会动不动跟人拼了,权衡利弊之下,真舍了他们夫妻怎么办? “眼下最应该担心地,难道不是户部要求出示走私清单的问题么?” 离环儿抹了抹眼泪,开始转移矛盾,“凡与东桑倭寇通商者,流徙三千里戍边,永远不准回籍还乡。王爷再不想法子对付慕听雪,就要被流放戍边了,妾身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谢邑宛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比酷暑还烈的火气,也压了下去。 是了。 眼下,他必须自救。否则等来的只会是刑部的逮捕令。 “王爷,前方白帝城传出消息,长公主带来了一种叫红薯的神粮,可以亩均产八十石,高产一百石!” 一小校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趋步跪下,“巡抚萧望之,开始给城中百姓派发红薯秧苗!” 谢邑宛如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片亮光:“亩产一百石?一共有多少红薯苗?” 他已暗中招募了十万军士,但这么多人吃饭是个巨大的问题。 为了长久作战,高产神粮他必须要弄到手! “数不尽,据说城中每一户百姓,都能领到一亩地的红薯苗。” “休得胡言,白帝城一万户籍,五万亩的红薯苗,那得海了去。”谢邑觉得这小校是为了邀功,故意放大说辞。 “这大的事,小的绝不敢欺瞒王爷。小的有一亲戚,原是雍州佃农,逃荒到了白帝城,如今正等着分配红薯苗呢。” 覃岭王瞳孔骤然放大:“即刻发兵!”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把白帝城的海量红薯神粮抢过来,征服了那座城,就是征服了慕听雪! “以何名义?” “清君侧,诛晏贼!” *。*。* “反贼至矣!” 当覃岭王谢邑,率领大军压城的时候,慕听雪正和萌宝在地窖喝冰镇番茄汁。 她把收来的番茄,都运到了数十丈深的地窖里。地窖温度低,还储存了一部分冬日的瑞雪和冰块。 “殿下,不好了,反贼打过来了!” 金池县主萧瑾瑜,哼哧哼哧地跑下地窖,过来给娘三儿通风报信。 “莫慌。” 慕听雪面不改色,把一杯冰镇番茄汁,递给了她,“消消暑。” 萧瑾瑜满头热汗,瓷白的圆脸上,好看的眸子溢满焦急:“多谢殿下赏赐。”她咬住吸管,抽了一大口,只觉透心凉,酸酸甜甜,“可他们有十万人,咱们只有两千。” “谁说的。” 慕听雪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尖兵营正式在编有两千,参加特种兵考核未录取的有四千,投降土匪四千,加起来一万人,都是有战斗力的。” 她故意把尖兵营的待遇设得极高,这就导致了白帝城几乎所有的青年劳动力都想加入。 为了考进去,这些青年男丁,平日里就会疯狂训练。体能就算达不到特种兵的水平,但也比普通的府兵强很多倍。 她早收到消息覃岭王会造反,势必做了充足准备。 “殿下去哪儿?”萧瑾瑜担忧地拉住了长公主的袖子。 “给守城者,发装备。” 慕听雪让三个孩子,好好待在地窖里,大人们干仗太血腥,少儿不宜。 果然所料不差。 慕听雪抵达白帝城的高大城门附近时,看到荒竺率领两千尖兵营于城墙之上占领高地,持机械连弩,对着下方架云梯爬城墙的反叛大军,疯狂射箭。 而萧望之,则把特种兵考核失败的青壮男丁、归降土匪,共计八千来人组织了起来,共同抗敌。 这些人,穿着麻衣短打,或在城墙上对着下面扔石头,或手持刚领到的刀枪剑戟,严阵以待。 “先穿上甲胄。” 慕听雪送来了八千套冷兵器时代的防弹衣。 萧望之大惊失色:“殿下何处得来此物?” 一座地方城市,允许的在编士兵只有三千,允许的甲胄也只有三千套。 如果超过,以谋反罪论处! 甲士的战斗力,至少是普通士兵的三倍。因为穿上了,生存率就能大大提升。战场上脆皮是没有好下场的。 慕听雪也不隐瞒:“军械所借的。” 这个借字,用的很妙。 其实是她出发之前,手持镇北军虎符,去晏泱所管辖的军械所、军工厂拿的,只要打完仗,她再把这些甲胄放回去,就不存在“逾制”“谋反”一说。 事到如今,萧望之就算知道这批甲胄来路不正,但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赶紧下命令,让八千临时集结起来的民兵,都来领取甲胄穿上。 就这样。 白帝城拥有了一万血条很厚的甲士! 军力悬殊,从极限的50:1,变成了十比一。 这大大提升了白帝城军民作战的信心。再加上长公主竟然亲登城楼,临危不惧。 她说:“我是城主,守护白帝城,是我的职责。” 皇帝都不敢御驾亲征呢! 更何况长公主乃一年轻女子。这毫无疑问疯狂鼓舞了士气。 慕听雪目光锐利的凝视着战场。 萧大人修的凹字形城墙,发挥了巨大作用,它就像一个张开了嘴的凶兽,只要覃岭王的叛军冲进来,就会三面受敌,箭矢射过去、大石头砸下去。 叛军连续冲了三波,死伤近千人。 然。 这并没有减慢叛军攻城的速度,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第一梯队攻城人员推楯车,携带攻城云梯;第二梯队,弓箭手向着白帝城墙万矢齐射;第三梯队,就是谢邑所在的大方阵。 许多临时集结来的民兵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杀人,他们多有不适应,甚至想吐。 可是,当他们看到长公主面不改色,丝毫不被血腥场面所影响,一颗恐慌的心,又莫名安定了下来。 慕听雪当然不会被影响。 一个外科医生,若是怕血,怕残肢断臂,还怎么动手术? 萧望之感慨道:“殿下真乃女中豪杰,下官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见血时,都禁不住浑身颤抖。” 慕听雪却严肃道:“我们的箭矢,还能坚持多久?” 晏泱给了十万支箭。 乍一听很多,给尖兵营两千人用绰绰有余。 但谁也没料到,覃岭王这个比人,竟然募兵了十多万!走私真的赚了很多银子啊。 十万之箭,又能抵挡得住十万大军至几时。 “殿下发现了。”萧望之无奈一叹,“虽然我们眼下是优势,只伤了几人,杀了叛军近千,但我们的箭矢最多只能够支撑三日。” 一旦箭矢断了,覃岭王的叛军,就能顺着云梯爬上来。 叛军只要足够沉得住气,用人命去消耗,白帝城城门早晚有被撞开的一刻。 “我这还有十万箭。” “也是军器所借来的?” “……嗯。” “能够撑个六七日,加上石头,能撑个十日。至少能耗死数万叛军。” “我再去借点儿。” “恐怕,很难出城去云都求援了。”萧望之打碎了长公主的幻想,“覃岭王只要不笨,就会严防死守白帝城的每一个出口,他只要耗到我们箭矢用尽就行。” 此刻,慕听雪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有黑火药就好了? 可惜,云煌的黑火药还没发明呢。 第二个念头是——她还能从现代,搬运什么物资,当做武器? 现代是不能购买军火的。 有什么是允许购买,同时又有超强杀伤力的? 战争持续了七日。 士兵们已经露出疲态,所剩箭矢已经很少了,伤亡者近百。 第七天中午的时候,慕听雪去现代买了一样东西——专用佛堂无烟灯油。 是华夏人民拜神用的,倒入佛灯里,点燃。 本质是煤油。包装上标注的是“无烟酥油”,批发价一桶5L,四十块钱。批发了一万桶。 回到白帝城,她立刻号召全城百姓,把家里的棉被拿出来。 “棉被?要棉被做什么?” 荒竺满身汗水浸透,身上有鲜血,是敌人的。 他带领特种兵小队悄悄出城作战,成功暗杀了叛军一位将领。 “用被子裹住干稻草,再浇上这种煤油。点燃,扔到城墙下。” 慕听雪言简意赅,类似于燃烧瓶原理。 棉被,稻草,这是城中随处可以找到的便宜东西。而箭矢不行,箭矢是昂贵的铁器,民间不得私铸。 “能行么?” 荒竺有点担心。 被子和稻草,在战场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怎么看,这也不是杀人利器。 “按我说的做。”慕听雪直接下达命令,态度强势。 这个法子并非她臆想,在明代战争中有过类似的记载,他们用的是棉被、稻草、火药粉,做出来的东西称之为“万人敌”,直接把努尔哈赤给烧懵了,大获全胜。 不能大量购买黑火药,她只能用易燃的煤油进行平替。 “是!” 荒竺立刻吩咐下去,全城百姓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家里的棉被贡献了出来。 甲士们按照长公主的要求,把棉被裹卷着干稻草,点燃,扔了下去。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浸染了无烟煤油的干稻草、棉花、被子上的麻布,在七月酷暑极高温天气里,疯狂地燃烧着,一阵阵热风吹过,把它们吹散,遮天蔽日,向着覃岭王的十万叛军烧了过去。 反杀,开始了。 棉被干稻草煤油这个组合,烧得过猛,下方的叛军只要沾上,就会立刻全身起火,不一会儿就被烧得浑身都是燎泡,一个人烧一片,再加上天气过热,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热死。 覃岭王谢邑命令十几万叛军,在白帝城门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 这些营帐也都被荒竺率领的特种部队,偷偷过去投放了“古代燃烧瓶”——火烧连营!无止无境! 一片火海地狱! 覃岭王所率叛军,死伤过万,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 谢邑。 谢十万。 举兵造反不过十几天,就失败了,他率领着所剩不多的残余部队,逃回雍州。 但慕听雪怎么可能允许他逃? 她亲率包括尖兵营精锐在内的三千骑,穷追猛打,一路追杀到雍州城腹地。 所过之处,凡有阻碍,一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战争是不讲究慈悲的,不屠城,不抢掠雍州百姓,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大的仁义。 谢邑无法承受这种惨败。 他筹谋了那么久,彻底豁出去反了,结果首战就被前妻以少胜多,一路追到了大本营,输得屁滚尿流! 他一路退到了雍州覃岭王府的地道里。 地道尽头,有一个宝库。 里头藏着他几年来,通过走私获得的巨大财富,银子像小山一样的堆积着,东桑倭寇喜欢交易的时候给现银。 东桑岛国的银矿很多,这与地质因素有关。银这种金属的形成,往往在地壳褶皱带。所以像云煌这样内陆广袤的国家,银子出产量反而不如东桑。 慕听雪手持龙燹剑。 踏入银光熠熠的宝库。 覃岭王谢邑似被猫逼到了倔强的老鼠,浑身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不断地后退:“你杀了很多人。” 他的士兵,他的门客,他的家人。 “本公主出征,自当伏尸数万,血流千里!” 他卑微地哀求:“本王错了,这些银子都给你好不好?就当是本王把嫁妆全还给你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放我一条生…唔!” 慕听雪一剑刺入前夫心脏,枭其首:“你越发不清醒了。” 千万嫁妆的银子是我的。 反贼谢邑的人头功勋,也是我的。 第215章 我不是粮神 谢邑至死,也没想到,竟是这个自己高攀不起的前妻,一剑斩了他的头颅。 死不瞑目。 一双眼睛充满惊恐、恳求、浓烈的恨、压抑的爱。 他无法接受造反失败,无法接受大势已去…… 跟在谢邑身边的家臣反贼们,纷纷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对着主子的首级崩溃大哭,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摧毁了。 “原不该脏了殿下的手。” 荒竺看到覃岭王的血珠,飞溅到了长公主的侧颜上,便恭敬地奉上一方白帕子。 她是高高在上的凤,怎能被肮脏反贼所污。 “我与此贼素有旧怨,他的头,我当亲斩。” 慕听雪接过帕子。 拭去龙燹剑上脏污的血。 这是晏泱亲赠贴身佩剑,不能弄脏了。 荒竺自然知晓谢邑是他家城主的前夫,这点破事儿,全天下都知道。正因为这段过往,白帝城的百姓普遍地域歧视雍州人。 慕听雪让手下人,把宝库的银山给搬了,清点之后赫然竟有一千四百万两。 一千万两属于她的嫁妆,直接扣下了。 剩下的四百万,分出二十万给此次诛灭反贼有功的士兵,论功行赏;五万补偿给白帝城百姓,重新购置被子;其余充公。 毕竟,对于大部分还在温饱线挣扎的群众来说,可以度过寒冬的厚棉被,是珍贵财产。 白帝城百姓极淳朴,很多家庭不止贡献出了棉被,甚至把春秋用的薄被都一起拿出来了,完全是一副日子不过了,跟雍州反贼同归于尽的架势。 雍州的覃岭王府,遭到了大清洗。 地面都变成了粘稠的朱色。 谢邑花了大价钱养门客,足有千人之众,这些士人到了生死存亡时刻,逃得逃、散的散、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不到百人,全部被慕听雪下令打入府衙大牢,等候押解入京。 这群人在牢里十分狼狈,要么哭,要么求饶。 唯一清癯老者,梳着道髻,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坐于潮湿发霉的稻草之上,似是早已料到命中有此一劫。 慕听雪定睛这么一瞧,觉得很是面熟。 这不是在天璇街上,帮自己破了穿堂煞的那个白胡子算命先生么? 破煞之后,分文不取,还下了一句“日照龙鳞万点金”的批语。 她当时以为,这算命先生只是看天气不错,即兴吟诗;后来,当她下定决心夺权夺位,再回首,顿时细思极恐。 古时候的君主、诸侯,会招揽一些“异人”至麾下,以窥天命。 想来,这位算命先生,应该就是一位被谢邑招揽入麾下的“异人”了。慕听雪这才明白,自己当初尚未恢复公主身份在云都开铺子做生意,就已经被多方势力暗中监视了。 慕听雪下令,把白胡子算命先生请了出来,单独审问。 “敢问先生尊号。” “贱号仰城。” 仰城先生,手脚几十斤的虎狼镣铐,依然对着长公主深深一揖。 “仰城先生乃当世高人,为何侍贼?” 慕听雪不理解,按理说,他都看出自己是龙鳞万点金了,为何还要奉谢邑为主?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因果报应,老朽命中该有此一劫。” 仰城先生云游四方几十年,精通紫微斗数,算无遗漏,“昔日家中老母险些被乡绅毒打而死,被覃岭王所救。” 慕听雪恍然大悟,对其人品又多了一丝敬意。 其他门客、谋士被捕之后,大多如倒豆子一般,把谢邑谋反的过程以及走私罪行,事无巨细交代,以求宽大处理,只有这位仰城先生缄口不言。 “先生可愿助我?” 慕听雪递出了橄榄枝。 仰城先生叹息:“老朽看到了王朝末年即将崩塌的末日气象。” 慕听雪问:“云煌真的气数尽了么?” 二百六十年,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差不多也该走到尽头了。 纵观华夏历史上的古代政权,差不多都是两百多年结束。 如果自己不曾穿越,云煌按照原有的世界线发展,那么极有可能是摄政王做了篡臣,似东汉末年那般,扶持一个又一个幼主,看不顺眼就废了,最后逼迫傀儡幼主“禅位”,天下大乱,分崩离析,七十二路反王群起而攻之。 母后虽然很疼爱她,从客官的角度来说,并非明主,她任人唯亲、赏罚不公;晏泱虽是她的爱人,从客官角度来说,真的是一个跋扈权臣,野心勃勃践踏皇室。 仰城先生打量着这位紫微帝星入命的女子:“何为气数?气是天定,而数是人为。” 慕听雪笑了:“先生说得对,事在人为。” 仰城先生并不乐观,他几月来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周围始终有一淡淡的血色光晕笼罩。 似……血光之灾。 长公主的未来,并非一片坦途。 慕听雪收揽此人,有自己的算盘。 倒不是为了让他帮自己算命,事事占卜凶吉。她需要一个能够煽动舆论的世外高人。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形形色色的谣言和谶语,都是野心家们的斗争武器,于民间制造出“天命所归”的政治合法性。 什么“阿房阿房,亡始皇,大楚兴,陈胜王。” 什么“刘邦斩白蛇”为天命 什么“亡秦者胡也!”结果大秦真亡到胡亥手里了 这就有点儿像现代的饭圈文化,古人利用谣言、谶语蛊惑民众,再加上什么天人感应、祥瑞现世,营造出一种“我当皇帝,是全天下人共同期盼”的范儿。 仰城先生很显然精于此道,他说:“殿下给云煌带来了高产神粮土豆和红薯,上一个在史书记载中,有这个能力的,是神农。” 慕听雪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神农之时,天雨粟。” 仰城先生笑吟吟道,“神农得到天上降下的粟种,开始了农业生产。殿下得到了天朝降下的薯种,使百姓免于饿死。” 第二天。 白帝城和雍州城中,一个谣言,疯狂地蔓延开来。 神女之时,天朝薯。 *。*。* 谣言就像风,有一条小缝儿就会钻。 白帝城百姓自发地把他们深深爱戴的城主编入了本地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中,儿童的歌谣,开始传唱。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大风、狂风、飓风。 从白帝城,吹到了到雍州,又席卷至江南、云都、西北。 才几日的功夫,整个云煌都知道了——长公主是一位天降的神女,自天朝,给农民们带来了亩产八十石的红薯、土豆。 这不巧了,这两种粮食作物,都是薯类。 而此时的慕听雪,在干什么呢? 忙着追杀逃跑的离环儿。 第216章 杀离环儿 抽薪止沸,斩草除根。 慕听雪杀了谢邑,自不可能放离环儿一条生路。 若是让这女人顺利逃回云都,获得靖羽公离泛和竭湖大长公主的庇护,再想弄死她,可就难了。 “她若顺利回到云都,很可能会被纳为妃子。” 萧望之口出惊人之语。 慕听雪一口茶,喷了出来。 “娘亲,别呛着。” 泽宝十分贴心,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另一只袖子帮她擦嘴。 慕听雪跟儿子说了谢谢,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先生:“皇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离环儿刚丧偶,而且她比皇弟大了好几岁。” 萧望之意味深长道:“那重要么?” 慕听雪默在那里。 是的。 一点儿也不重要。 谢玄宸娶了晏明月为皇后,娶的是晏家的势力;立南宫浅浅为贵妃,娶的是南宫家的权势;而出身离家嫡系的离环儿,若纳为妃子,弟弟就能轻松地把离党纳入羽翼。 “殿下,古往今来这种事并不少见。” 萧大人表示我见多了,“贵女是世家门阀的联姻资源,她们死了丈夫,往往会被家族支配再嫁。覃岭王谋反,被你所杀,离党定会另觅筹码,再行押注。放眼朝堂之上,最有潜力的筹码,难道不是皇帝么?他十六岁了,只要帮助他亲政,就是从龙功臣。” 慕听雪感到有点恶心。 不能让离环儿就这么逍遥法外,再攀附上傀儡天子,继续去后宫兴奋做浪。 一个南宫浅浅,若再加上一个离环儿,搁这儿养蛊呢。 明月还能安然无恙么? “何人帮离环儿逃走的?” “下官审问过了,是一个叫景阳的中郎将。” “竟是他。” 慕听雪有点印象,此人是谢邑的心腹,从不曾为难过原主,赈灾的时候,还帮自己说过话。 “殿下,雍州上党县,发现了离环儿的踪迹!”一名特种侦察兵,进殿通报。 “怎么发现的?” “是上党县一村民领取田地的时候,举报说娘娘庙里有个自称王妃的女人差点掐死八岁小孩儿。” 长公主斩杀谢邑大当日,就把世世代代覃岭王们累计兼并的一百三十万亩田土,全都分给雍州百姓了! 雍州十几个县,只要是登记在册的户籍,家里没田的,都可以去州府衙排队办手续领取田地。 雍州府衙现在由白帝城接管,负责派发田地的,自然都是长公主的人。 “上党县。”慕听雪找来了雍州的地图,很快就发现,这个雍州北边的小县城,有一条小河,是跟云都的运河联通的。 *。*。* 娘娘庙里头,一个穿绸披缎的女人,发丝凌乱不已,酷暑的天,身上一股子酸臭馊味儿。她狼狈地拿起送子观音娘娘的贡品,若不是饿极了,她堂堂王妃,怎么会吃这种麸皮做的下等贱民食物。 “说是去找船,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景阳那废物定是自己逃命去了!” 夫君死了。 连夫君的心腹手下,都不把自己这个王妃放在眼里了。 娘娘庙外,一阵清脆的童谣声传来—— “神女之时,天朝薯。” “土神为社,谷神为稷。” 一遍一遍地反复唱着,夹杂着稚童的欢笑声。 离环儿胸中怒火几欲冲破喉咙,两腿抖得像弹琵琶,她声嘶力竭地冲着娘娘庙门口尖叫:“不许唱!她是贱女人,是索命的恶鬼!” 不就是弄几株破烂庄稼么,值得这样讴歌圣德? 什么土神为社,那是你的田土么?慷他人之慨,谢邑死了,那就是本王妃的田,凭什么分给不相干的下等人! 离环儿倏然起身,神色怨毒,冲过去就掐住了为首一个男孩儿的脖子:“真真岂有此理!” 那个八岁的男孩儿被掐得翻了白眼。 其他孩子吓得哭喊起来。 “你干什么?放手!” 一道低沉愤怒的声音,自娘娘庙旁边的胡同里传出。高大的黑影瞬息而来,一只鹰爪般的大手,擒住了女人行凶的手腕。 离环儿吃痛,本能地松了手。 八岁男孩儿得救,一边哭着喊娘救命,一边逃也似地跑了。 谁知道,离环儿抬起手,“啪”得就抽了高大男人一巴掌,厉声斥责;“放肆!你竟敢对本王妃动手动脚?反了你了!” 景阳岿然不动,一双眸子低垂。 听闻主子死亡,他五内崩裂。 王府所有人都在逃命,他看在主子的面子上,救了这个女人一命,带着她一路往云都的方向逃亡。 结果呢,这女人把他当牲畜打骂,还要杀死无辜孩童! “船呢?” 离环儿依然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上船之后,给本王妃找一套干净衣服,再准备一桌酒菜。” 景阳后悔救她,但他没有在离环儿面前表露心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嗯。” “你去哪儿?” 离环儿看不起景阳,但此时,又不得不依附景阳而活。 她得靠他吃喝,靠他回娘家。 “王妃稍安勿躁,在娘娘庙中再等一个时辰,末将很快就准备好船只、酒菜。”景阳压低了毡帽。 离环儿等了一个时辰。 没等来救命的船。 却等来了索命的长公主。 “怎么是你?” 离环儿怨毒地瞪着出现在娘娘庙里的慕听雪,以及一众尖兵营追兵,切齿骂道,“景阳呢?来人!” 慕听雪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瓦解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让一个村民发现了覃岭王妃的藏身地,而那村民刚好又去雍州府衙领取田土。 好一个景阳,给她送了一份大礼。 离环儿像是疯了一样,嘲讽道:“慕听雪,你一直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就是怨我抢了你男人。” 慕听雪眯着眼:“本公主从未把你当成对头。” 你是什么档次? 根本就不够格做我的对手。 离环儿怔愣了须臾,方才品出她的弦外之音,她是离家嫡女,岂能受此大辱? 她双目赤红布满网格血丝,从神台上抄起烛台…… 慕听雪的龙燹剑,瞬间出鞘。 烛台和一只手坠地。 “啊啊啊啊!”离环儿手腕的大动脉被割断,粘稠的朱色喷溅。 地上绽放出鲜艳盛开的花儿,等待死亡的过程,无比折磨。直至流干最后一滴。 与原主的死法,如出一辙。 第217章 掌握禁军,就掌握了皇帝 离环儿死于“乱军之中”。 她的真正死因,只有慕听雪、荒竺所率领的尖兵营精锐,以及告发者景阳知道。 弄死一个世家女很容易,但要不留任何痕迹,不让政敌抓住把柄,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儿。 半个时辰后。 在上党县谷丰河,一个垂钓的蓑笠男子,被尖兵营团团围住。 景阳虽姓景,却并非出自云都豪族景氏,吏部尚书景大人那一支,他来自江阳县景家村。 参军入伍,被选入金吾卫禁军。 在秋狩中,因救了惊马的覃岭王谢邑有功,而得重用,一路提拔至四品的金吾卫中郎将。 因是村民出身,所以他比较能够和底层群众共鸣。慕听雪散尽慕家千万家财,赈济七十万灾民,景家村的千余口人,就是靠着她的赈灾粮活下来的。 在离环儿还是侧妃,煽阴风点鬼火的时候,他就曾好几次跟离环儿对着干,以防王爷被这女人带歪,误了朝廷大事。 离环儿厌恶他是必然的。 景阳并不后悔,干了这“缺德背主”的事儿。 严格意义上来说,离环儿不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是谢邑,谢邑一直觉得,离环儿被强抬为王妃是竭湖大长公主施压所致,私下并不承认她。 “兴致不错。” 慕听雪自特种部队后走过来,于独钓客身侧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扫了一眼鱼篓子,“鱼呢?” 景阳道:“钓鱼就像是在等待一件不常发生的事。” 慕听雪笑声低哑:“怎么不逃?” 景阳抬眼,看向云都的方向:“左右不过一个死。” 他是反贼的心腹,朝廷三法司会审彻查谢邑谋反大罪,一定会被牵连; 留在雍州,他又知晓长公主杀害离环儿的秘密,以公主平定叛乱、血流千里的狠辣作风,断然不会留他这个隐患。 慕听雪本来是打算除掉这个不安定因素的,但,看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淡定,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她改变了主意:“你回云都吧,继续在金吾卫中央禁军任职。” 景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究竟是何等样人? 起了恻隐之心,放过自己的仁善女子?不,真正心善的女人,是不会对雍州覃岭王府进行血腥大清洗的。她执意要杀离环儿,也是斩草除根。 景阳是个有脑子的人,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活着,对长公主还有价值。 “殿下希望末将做什么?” “云煌最重要的兵权是什么?”慕听雪不答反问。 “摄政王的五十万镇北军。”景阳想也不想地答道。 “错。” 慕听雪摇头,眸子极深邃,“是中央禁军!” 景阳颇为吃惊:“可金吾卫中央禁军,只有十万,数量不及镇北军的五分之一。禁军首领靖羽公世子离渊,军事才能、作战水平,也远不如军功赫赫的摄政王,此二者焉有可比性?” 不止他这么想。 百分之九十的云煌人,都这么想。 “所有的战斗序列中,禁军是最重要的,数量说明不了什么。” 昔日司马懿掌控了中央禁军的重要职位,只用了三千死士,就发动了高平陵之变,政变成功。 离泛、离渊父子,看似被晏党处处压制掣肘,但实际上,人家随时有让云都天翻地覆的能力! “末将愚钝,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金吾卫禁军虽是所有军队里,数量最少的,它远远不及镇北军,甚至比不上东南水军,但它的重要性并非因为数量,而是因为它的职责是保卫皇权、守护皇城!” 慕听雪心底很清楚,掌握了禁军,就掌握了皇帝。 古时候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在外的将领,都必须留至少一名直系血亲在京城为质。 所以苏家掌握三十万东南水军,神威侯苏子修在云都为官,苏家嫡小姐苏棉棉不得擅自离京。 还有二十来名有地方军指挥权的驻边武将,家眷都在云都。 中央禁军一旦发动政变,控制了整个皇宫,立刻就能换一个皇帝。满朝文武,拥护政变的,封官给好处;反对政变的,就用在云都为质的家属威胁你。 可以这么说,只要晏泱奉命在外打仗,云都就是不安全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敢在晏泱北征的时候,命宫女给母后下毒的原因。 慕听雪一直想在金吾卫中央禁军里安插人,但离家严防死守,根本不给渗透机会。而眼下,景阳就是个现成的。 他是覃岭王心腹,覃岭王是离家的女婿,景阳就披上了离党的外衣。 再加上景阳本就是个四品禁军武职,基础水平就很高,只要日后略施手段,就能帮他升上三品金吾卫将军。 “殿下能保末将不受谋逆案波及?” 蝼蚁尚且偷生,能活下来,没人愿意死。 景阳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从未来过雍州,对覃岭王谋反毫不知情。这几个月,你一直奉命待在云都城郊天水山巡察皇帝陵寝吉壤工程。” 天水山是一块风水极佳的万年吉壌。 谢氏皇族每一位皇帝,都葬在里头。 谢玄宸的坟,已经在修了。 景阳心潮澎湃,她果真有法子,他当即跪下叩拜:“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属下碎首捐躯,效死以报!” 皇帝吉壤陵寝的修建,由工部负责,工部尚书秦侯是长公主的人。自己有没有来巡察,还不是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至于奉命巡察,奉谁的命?那肯定是奉晏太后的口谕。 慕听雪盘算好了:“至于雍州这边,所有与你有关的痕迹,全都会抹除干净。” 一根钉子。 就这么楔入了国家机器最重要的中央禁军中。 *。*。* 雍州比白帝城大一倍,两万户,自耕农占比很少,百分之九十手里都没田地,给谢邑打工。 这就代表,覃岭王们世代兼并的一百三十万亩地,就算每一户都分十五亩,依然会剩下一百万亩! “谢邑的祖宗们,真是不当人呐。” 慕听雪感慨不已。 “这一百万亩田土,殿下准备怎么处理?” “投降的叛军,还有多少人?”慕听雪知道,谢邑招揽的所谓十万大军,包含了强盗、土匪、流民、混子,十几代覃岭王们累积的家奴、隐户。 可不要小看这些门阀豪族。 清河崔氏有十族,琅琊王氏家臣家奴有三万之众。 这些人拿起武器,就是军队;放下武器,就是给主人种地的家奴。堪称地方土皇帝,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要兵权有兵权。 “除去阵亡和逃走的,还剩六万多人。” “让他们每人领十五亩地,好好种田,不要搞事。” 第218章 最高封赏,古法肥皂 慕听雪镇压叛军,刚清洗完战场,朝廷的封赏就来了。 “诏与长公主:罪人谢邑,天生反骨恶徒,祸及皇权百脉,哀家之女谢清鸢有平灭之大功,保固皇图,利在社稷,万世不泯。特,加封护国长公主,食邑三万户。雍州除名,纳入白帝州封地。” “诏与兰陵侯:卿协助护国长公主平叛有功于朝廷,擢升白帝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 “总兵荒竺骁勇善战、智略甚远,擢升白帝州总兵,赐斧钺,钱万贯,入云都受赏。” 慕听雪颇为惊讶,母后封赏得太重了。 竟然把雍州也划给她作为封地,与白帝城并作一处,命名为白帝州! 打了一仗,直接占了前夫哥的地盘。 三万户的食邑,翻了整整三倍! 这是让白帝州所有户籍,全部把赋税交给她一人独享。谢氏皇族历史上,还没哪个亲王,能封如此之多的食邑,最高不过两万五千户。 萧望之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怖栗,他躬身跪下,高呼道:“臣与劣徒,愧不敢受!” 白帝州刺史没什么,这是正常的赏赐,官升一级。 但开府仪同三司,相当于恢复了他昔日作为太傅的荣耀,享受与三公等同的待遇。 更可怕的是,竟然还赏赐给他宝贝徒弟礼器斧钺! 那是天子赐给亲王、大臣有特殊极大功勋者的礼器之一。 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还让荒竺亲自去云都受赏…… “黄公公,给荒竺的赏赐,不是母后定的吧。”慕听雪微微蹙眉,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母后很疼爱自己,也很护短,绝对不会把她很看重的心腹立为靶子。 这哪里是赏赐?更像是捧杀! 东厂督主黄公公,亲自跑来白帝城传旨,他是晏太后的亲信,自然知晓内情,答道:“不错,是左仆射离大人在大朝会上力荐的,说荒竺总兵乃将星临尘,以两千兵大破覃岭王十多万叛军,这以少胜多的一战,足可载誉史册,垂范百世。” 慕听雪额头上的青筋爆起,似蠕动的怒龙:“荒谬!” 我杀了你女儿女婿,你就要弄死我手下的功臣是吧。 “长公主殿下息怒,太后娘娘也是迫于群臣压力。离大人提议给荒总兵赐斧钺之后,陛下立刻大加赞赏,朝堂上过半臣子纷纷附和。” 黄公公觑着她神色,无奈叹息,“摄政王和您都不在朝中,太后娘娘影响力有限,难拂众意切切。” 慕听雪黛眉一竖。 这事儿,表面上看是因为母后威望不足,无摄政王和自己帮衬,没震慑住群臣。 但也代表——离党,已经全部支持谢玄宸了! 离党押错先帝之后,再次押错了谢邑,如今倾其所有第三次下注在了皇弟身上。 南宫中立一党,因南宫浅浅做了贵妃,也成了坚定的保皇派。 甚至于,小舅晏锡,因为女儿晏明月做了皇后,在明知谢玄宸提议给荒竺赐斧钺不妥的情况下,也不方便当堂反驳了。 “荒竺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回云都。” 她砍了谢邑的头,各路神仙纷纷浮出水面。 的确报了仇,也得了不少好处,但朝堂的形势,却越发严峻了! *。*。* 之所以是三日后,而非即刻起程,是因为她刚在白帝州盘下了两家煅烧生石灰的作坊。 生石灰是个好东西,氧化钙。 可以制作肥皂,可以做水泥,可以做干燥剂,可以杀菌杀虫。 这场战争,慕听雪没有屠城,更没有抢掠百姓,但当地经济还是受到了不小的破坏。叛军死伤过万,许多叛军都是被谢邑强制征兵的,他们死了、残废了,家里的媳妇儿孩子日子就不好过了。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 在当地,开设肥皂厂,提供大量工作岗位,男女工都要。 她是可以通过空间,从现代倒卖上千万块肥皂过来卖,但那没什么用,只能让自己的钱包鼓一点点,最多提供几个售货员的职位。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古代人自己制肥皂,还能形成一个产业链,恢复当地经济。 整个白帝州都是她的,如果这片地区过于落后,她也收不到几个税,还要花费大量经费在管理流民、无业游民、盗贼土匪上,从长远角度看得不偿失。 “娘亲,你这是做什么呢?” “娘亲为什么抱着个猪油罐子啊。” 涯宝和泽宝,十分不解地站在一旁。 “做肥皂。” 慕听雪把罐子放一边儿,又烧了些草木灰。 至此,制肥皂的三样材料,已准备齐全:生石灰,草木灰,猪油。 “肥皂是什么?” “可以用来清洗污垢、油渍,也能洗脸洗手洗衣服洗头,比较方便。” 在云煌国,沃野江以南,有一种叫皂角的植物,清洁能力很好,就是用起来稍微麻烦了些。到了沃野江以北,皂角就不生长了,就用无患子、淘米水。 为了方便孩子理解,她取出几块老式肥皂。 谢无涯刚玩了泥巴,这会儿手正脏,便用肥皂洗手,试了试。 一层薄薄的沫儿,小手在铜盆里涮了涮。 “不止泥巴洗干净了,手腕上的墨渍也洗掉了。”涯宝啧啧称奇。 慕听雪笑了笑,先把草木灰在木桶里融化,用木棒搅拌,然后铺上两层纤维麻布,进行过滤,反复两三次,去除杂质,得到澄清的草木灰溶液。 “能借我用用吗?” “给,荒竺哥哥。” 涯宝非常大方,把刚用完洗手的老式肥皂,借给了荒竺。 荒竺好几天没洗头了,已经油腻得不行。这些日子忙着清扫战场,也顾不上拾掇自己,如今闲暇下来,立刻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开始用肥皂洗头。 他是短发,脑后一个小辫儿,洗头非常快。 前所未有的清爽,头上一点儿也不油腻,更无异味! “殿下,这肥皂,去油污能力也太强了。”他之前用淘米水、稻草灰,麻烦不说,还有残留异味。 慕听雪把生石灰溶于水中,释放出大量的热,制出了氢氧化钙。 接下来,就是让氢氧化钙和草木灰溶液反应,生成氢氧化钾和氢氧化钠碱溶液。 把沉淀过滤掉,剩下的就是皂化反应需要的碱液了。 最后一步,把碱溶液倒入猪油中,油脂在碱性条件下水解产生高级脂肪酸盐,加入少量盐解析,就做出了粘稠的膏状白色肥皂。 泽宝、涯宝,荒竺,三个脑袋凑得很近,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听雪搅拌膏状肥皂。 她取出了三个尺长的桶状模具,模具有两个耳朵装的凸起,把膏状的肥皂一勺勺的盛入其中。 “放置三日。” 三日后的清晨,慕听雪打开了桶装模具,用刀子,把胳膊那么粗的长条桶状肥皂,切成了一块儿一块儿。 一共用古法制出来一百块肥皂。 放在竹簸箕里头,于风和阳光下,皂化一个月。 “殿下,它像属下猎的熊脑袋。”荒竺摸了摸小熊肥皂的耳朵。 “等从云都回来,肥皂就做好了。改建的肥皂厂,差不多也竣工了。” 第219章 鹑之凰凰 地窖里的冷冻番茄,取出封装入车。 按照长公主的要求,白帝州的农民统一在番茄五分熟的时候,就采摘下来了,所以能够储存较长时间。 一日的功夫。 车队抵达云都。 百姓、官吏夹道相迎,疯狂热情的云都人,一边激动地高呼着长公主的尊号,一边往她的扈从仪仗车队上扔各种美丽的花儿。堪比大型追星现场。 普通人不懂权利斗争,他们只知道,长公主玉驾亲征,以两千兵力打败了十万叛军。 一战封神! 被褫夺了爵位封号的罪人谢邑,也成了云煌军事战争史上的一个巨大耻辱,人送外号“谢十万”。 “鹑之凰凰,天策苍茫,火中成军,覃岭其亡。” 有十岁小儿在迎接的官道旁,用清脆的声音,唱着童谣。 一人唱,十人唱,十传百。 不一会儿,童谣歌声,就传入了鸾舆车架内摄政王世子的耳朵里。 泽宝好奇地瞪圆了眼睛,认真倾听了会儿,就学会了调调,竟也跟着唱了出来:“鹑之凰凰,天策苍茫,火中成军……” 慕听雪哑然失笑:“云都竟也编了一套谣言。” 泽宝强调:“是民间自发传唱的。鹑是凤凰类神鸟,代指娘亲。” 小孩儿总是天真无邪,不懂野心勃勃的大人们可以把舆情、谶语当做武器。 “鹑、天策,都是天文中的星宿。” 慕听雪摸了摸儿子的头,“这童谣,定是一位精通天文命理、紫微斗数之人编的。鹑不止是凤凰神鸟,还有星斗天命的隐喻。” 更绝的是,把她用棉被、稻草、煤油做出来的“万人敌”,神化成了一场军中天火。 除了刚刚纳入麾下没多久的仰城先生,不做第二人想。 慕听雪是凯旋回云都的,按规矩,第一件事就是告于宗庙。宗庙社稷是政权的根本象征,是皇权传承的关键证明。 皇帝们的灵位,陈列在堂。威严而悠远的钟鼓声,在一重重宗庙宫墙间跌宕回响。 她燃了三线香,恭敬地拜了拜,插入正中央的香炉中。 为何古人如此看重宗庙,原因就在她手里的这三线香上,古人称子孙后代为“香火”,香火传承即是宗庙传承。 她装着谢邑脑袋的匣子,展示给老祖宗们。 “罪人已斩,免得污了我谢氏皇族的名声。” 长公主的身边,站着面带笑容的漂亮天子。 她的身后,恭敬侍立着文武百官。 谢玄宸看着那颗死不瞑目、血淋淋的人头,强忍着恶心和不适:“皇姐巾帼不让须眉,诛灭反贼,功在社稷。” 少年天子黑眼圈有点重,他已经连续几个夜晚辗转难眠了。 覃岭王谋反,消息传到云都,左金吾卫大将军离渊提出发兵白帝城救援,满朝文武过半的官员都言辞激烈地反对,严厉强调了中央禁军只能拱卫皇权,不得擅自离开云都。 谢玄宸当时心中既焦急担忧,同时,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 担忧皇姐在白帝城,被叛军殃及,性命不保。 又庆幸皇姐在白帝城…… 两个完全背道而驰的念头,疯狂地撕扯着他,内耗着他的精神,令他感到极为痛苦。 不在痛苦中灭亡,就在痛苦中变态。 “陛下谬赞了,我不过是运气好,得谢氏列祖列宗庇佑,降下天火,荡除奸恶,侥幸得胜。”慕听雪虚以为蛇。 不是我的功劳,都是老祖宗们给的体面。 对着宗庙祖宗排位,你皇帝能说不是祖宗们的功劳么?你不能,你敢摇个头那就是不孝。 谢玄宸只能顺着她的话茬,点头称是:“列祖列宗显灵,惩戒不孝子孙!” 还对着谢家皇帝们的灵位,恭敬跪下叩拜。做足了戏。 皇帝都跪了,你大臣能不跪么? 哗啦啦,文武百官三生六部九卿重臣,跪了一地,高声歌颂着先祖皇帝们的正义仁德。 慕听雪见气氛到位了,便趁机道:“既然是谢氏祖宗保佑,降下天火神迹相助,那就不是本公主的功劳,也不是荒竺的功劳,恳请陛下撤回封赏。三万户食邑,我受之有愧,我的属下们亦于心难安呐!” 三万户食邑她可以不要,白帝州三万户给她纳税,或者给户部国库纳税,区别不大。 萧望之的开府仪同三司,属于名誉勋赏,他出家二三十年,只是看不破亲情,早就看破了虚名浮华。 最关键的是,天子要给荒竺赐礼器斧钺,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谢玄宸一愣,没想到皇姐竟然会主动拒绝这泼天的富贵,他一脸诚恳,语重心长道:“这……还请皇姐不要推辞,否则朕难以向天下交代。”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慕听雪一脸惭愧,眸中甚至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暮霭,她猛然抓紧了皇弟的胳膊,“臣心实惶恐。” 来啊,飙戏啊。 谢玄宸的身体猛然一僵,他从未与她距离如此之近过,尽管她是隔着龙袍的宽袖抓着自己,但他明显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柔软,眼前是如水的明眸,她直勾勾看着自己、温言软语求着自己的模样,真是……令他血液沸腾。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越来越干涸,繁冗的龙袍太厚了,热得浑身发汗,领口也太勒了,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晕眩地盯着她樱朱色的唇,努力维系着所剩不多的理智,哑声道:“皇姐天纵英姿,率兵讨伐逆贼,乃社稷之大幸,苍生之大幸,德行配位,无需……妄自菲薄。” 慕听雪心底暗骂了一句,继续糖衣炮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是替皇弟平叛,也是替皇弟当财政的家,这天下终归是皇弟的。” 这蜜糖太甜,谢玄宸彻底眩晕了。 皇姐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么? 皇姐只是殚心竭虑想辅佐自己,朕误会她了…… “本公主愿献出三万食邑,归于国库。税收越来越多,国家富裕、百姓安定。恳请陛下收回封赏,以全臣一片拳拳忠心。” “准了。” 谢玄宸的心砰砰砰狂跳,唇角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 她是喜欢朕的。 左仆射离泛痛心疾首地看着小皇帝被长公主灌迷魂汤,举笏出列,声如黄钟大吕:“陛下!天子封赏焉能朝令夕改?不合规矩啊!” 第220章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离泛眼看自己捧杀荒竺的计策,就要被长公主毁了,极为恼火。 哎,皇帝才十六,还是太单纯,竟然会被这样的迷魂汤给唬住。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长公主根本不缺三万食邑的钱,她靠着猫猫山制盐厂、土豆、红酒等生意,早就已经富可敌国了。她是在用三万食邑换荒竺平安! 这个荒竺是谢清鸢的左膀右臂,不可多得的将才,已经初露锋芒,不能让他迎风见长。 若有朝一日,成长为晏泱那样的军功怪物,就麻烦了。 “离师父无须多言,朕意已决。” 谢玄宸心满涨涨的。 一转头,他拉住了慕听雪的袖子,“与皇姐多日未见,甚是想念,不如留下陪朕一起用膳吧。” 慕听雪目的已达到,自然不能拒绝,微笑应下:“好。” 她立下了“忠心”人设,就得表演出一个忠心臣子的样子。 那种把“我要夺皇位”写在脸上的,百分之百都会失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种后发制人的策略,方是王道。 谢玄宸吩咐下去:“传令尚膳监准备午膳,送至御书房,朕亲自为皇姐庆贺。” 不搞什么铺张浪费的庆功宴,就他跟皇姐单独吃。 距离开膳还有一个时辰,慕听雪趁着云都最有钱的官僚大地主都在,索性开始卖番茄。 “白帝州的番茄成熟了,诸位大人有兴趣否?” “长公主殿下,听闻您在白帝州,如神农再世,降下了亩均产八十万石的红薯,不止可否给下官一些神赐之粮恩泽?” “红薯刚种下,一百二十天左右可熟。到时候成熟留种,定少不了诸位大人的好处。”慕听雪慷慨许诺。 一张涂满了蜜汁酱料的大饼,就这么甩了出去。 众世家门阀家主,纷纷咬住了饼。 都是懂事的老狐狸,知道要支持番茄,才能拿到红薯份额。更何况这番茄之前太后赐宴的时候,他们也吃过,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稀美味蔬菜。 慕听雪切开一只番茄:“与土豆不同,这果肉中间的种液,蕴含了丰富的种子。把籽儿挖出来,全都可以做种,每一粒精心培育都能长出番茄植株。一亩地只需要一两种子。”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唯恐像土豆种那样,一亩地要一百二十斤的种子成本。这番茄做种明显良心太多了! “不知番茄亩产多少?” “八十石。”亩产一万斤的好蔬菜。 众臣狂喜,虽然不能做粮食,但亩产八十石的美味蔬菜,也很赚啊。关键种子成本还如此低廉。 “殿下这番茄什么价?” “一两银子五斤。”慕听雪从白帝州农民手里收购来,转手就翻了一倍价。 “来五千斤番茄。” “老臣薄有田产,要两万斤。”土豆种没抢到,这番茄总得种一些,弥补损失吧。 …… 慕听雪直接在谢氏皇帝们的宗庙里头卖菜,丝毫不管是否不雅,也不在乎老祖宗们是否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作为云煌最大的地主,左仆射离泛有些绷不住了。 他心里憋着火儿,拉不下面子去跟慕听雪买番茄。但家里田非常多,又很想吃番茄的种植红利。 于是,他推攘着儿子离渊:“你去买。” 靖羽公世子鄙视地斜了老爹一眼,长公主被围困白帝城的时候,他上折子表示想带兵救援,结果满朝文武反对,下朝之后亲爹还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离渊直接呛声:“不去!” 离泛怒:“反了你?去买十万斤的,你娘爱吃这个。” 离渊顶牛回去:“少拿我娘做借口。” 离泛两道浓眉簇在一起,像两条大蚯蚓,这儿子以前最听话了,现在怎么一身反骨? “她杀了你妹夫,还害死你妹妹,还野心勃勃对皇位虎视眈眈……” “环儿死于乱军之中,与其说是长公主的责任,还不如说是你这个当父亲的责任。若非你押错注,执意让妹妹嫁给覃岭王做小,断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离渊一声冷哼,“而且刚才长公主殿下已经跟陛下表明了忠心,三万食邑都献给国家了,我娘三千食邑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怎会有那等反心。” “忠心?呵,她那是故意示弱,做戏呢!” 离泛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冷笑,“她让陛下掉以轻心,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这是高手过招,步步算计,她通过表忠心示弱,把风险留给对手,把获益的机会把握在自己手中。” 而她也确实成功获益,天子撤销了过重的封赏,“一计不成,为父只能再施一计了。” 离渊愣住,一时之间,脑袋的回路有点跟不上。 也不知呆愣了多久,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离表弟,要番茄么?” “要。” *。*。* 慕听雪为了救下荒竺,表了忠心献出食邑,还陪皇帝吃了饭。 弟弟童年不幸,可能太缺爱了,粘人得紧,吃完饭还拉着她下了一个时辰的棋,接着又拽着她去逛御花园。 这期间,贵妃来给皇帝送了一次糕点,送了一次冰镇水果,又故意在御花园池边放风筝,假装与皇帝巧遇。 放风筝的时候,还假装跌倒,想跌到弟弟怀里。 谢玄宸面无表情地退了一大步。 南宫浅浅跌在了池子里,嘤嘤地哭,一大群太监宫女过去捞。 慕听雪问:“……你怎么不扶她一把?” 看得出来,贵妃很努力地在争宠了。 谢玄宸无辜地眨眨眼:“天气炎热,朕不喜与人贴得太近。” 慕听雪看着挨着自己胳膊的弟弟,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个忠心的臣子,是不能拂逆圣心的,她主动与他拉开了距离。 谢玄宸微恼,刚想再贴过去,就听见她问;“皇后近来可好?” 谢玄宸心不在焉:“挺好的。” 好不好,他哪里知道。快一个月没见了。 晏明月跟南宫浅浅不一样,她不会主动献媚,更不会有事儿没事儿来缠他。皇后是端庄的,她像一尊雕塑,与他相敬如宾。 *。*。* 荒竺暂且住在长公主府的客房。 这是他第一次来云都。 就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少年,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他惊叹于云都的极致奢靡繁华,惊叹于公主府园林式的秀雅,惊叹于随处可见的摆阔京官儿。 谢无涯陪荒竺吃了个午膳。 “娘亲去祭宗庙了,估摸晚上才能回来。” 涯宝用冰镇红酒,招待了荒竺小哥哥。 荒竺豪迈地干了一瓶,大为赞叹:“好喝!” 饭还没吃完,就见院子里来了两个宫廷太监,吊着嗓子高声道:“皇上传旨,宣白帝州总兵荒竺立即入宫觐见,接受封赏。” 涯宝扫了两个太监的腰间一眼,没有见到东厂的牙牌。 “二位公公不是东厂的?” “谢小公子,咱家不是东厂番役,就是来传个话儿。”说罢恭敬一揖,连赏银都没讨,转身离去。 涯宝不解地挠挠头,嘀咕着:“以前来府上传旨的太监,都是东厂黄公公的人啊。” 荒竺性情纯朴,不懂这些弯弯绕。 他只知道皇上口谕宣他入宫受赏,是不能耽搁的,便立刻动身前往。 此时,慕听雪已经向天子示弱,免了荒竺礼器封赏。但这事儿,还没从皇室宗庙传出来,长公主府里的人,也一概不知。 荒竺坐公主府的轿子,入了皇宫。 七月末正午,酷暑当头,荒竺俊逸的侧脸上,满是热汗。他第一次来皇宫,许多规矩都不明白,宫内门禁森严,宫道曲折如迷宫,而且每一道门都有太监、禁军把守。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入宫觐见皇帝、太后的官员,每过一道门,都要给守门的值日官,送一点“过路费”,几两银子至几十两不等,再笑着说一句“有劳公公了”,就会放行。如果不给钱,很可能会遭到值日官的刁难,让你无法准时觐见,下场就是因迟到而被皇帝、太后责罚,甚至贬谪。 从进宫,到等候皇帝召见的地方,一共要穿过四道门。 荒竺作为一个地方“乡巴佬”,显然是不知道这个潜规则的。 走到第二道门的时候,就被一个三角眼龅牙的太监给拦下了:“干什么的?” 荒竺如实道:“奉旨入宫觐见皇上。” 龅牙太监见荒竺没有掏钱的意思,便鄙夷地打量着他:“瞧着面生,地方官?” “白帝州总兵。” “哦——” 尾音拉得意味深长,三角眼龅牙太监,往南边儿的一条宫道一指,“一劲儿往南走,走到头,再拐东边儿第一条道,有个朱门阁楼,就到了。” 荒竺拱手道了个谢,就按着守门官太监的指路方向而去。 他并不知晓被骗,已经大祸临头——朱门阁楼,是贵妃的住处。 第221章 皇后救场 却说贵妃南宫浅浅御花园放纸鸢,邀宠不成反落水。 一群宫女、太监火急火燎地捞人。 皇帝袖手旁观,从头到尾不曾帮扶一把,只顾着跟身边的皇姐说着热乎话儿。 贵妃很伤心,落汤鸡一样湿漉漉地被太监们从池子里救上来,被两个宫女架着,上了一抬四人抬的舆轿,悻悻然回德胜宫了。 德胜宫是她的住处,偌大的朱门,阁楼飞檐。 宫室规模虽不及皇后的坤宁宫,但比其他太妃、太嫔住的殿宇,已是绰绰有余。 南宫浅浅抽抽搭搭,心中幽怨不已,被纳入宫中三四个月了,竟然未曾承宠。她使劲浑身解数接近俊美的少年天子,可天子却好似个睁眼瞎,压根瞧不见她。 “娘娘,仔细哭坏了身子,奴婢帮您擦擦头发。” 舆轿上还有一人,是她的贴身大宫女玲慧,从娘家天启公府带过来的心腹。 “是不是本宫比不上皇后,所以陛下都不宣召侍寝。” 深宫寂寞,南宫浅浅这么挨了三个多月,抓心挠肝。 她哪里知道,谢玄宸在亲政掌握大权之前,压根不想碰任何后宫女子,唯恐这些背景强大的世家女生下皇子,就是他的绝命之日。 “娘娘哪里的话,婢子听着心疼。”玲慧悉心轻柔地替贵妃擦干了头发,压低了声音道,“论容貌、才学,娘娘您都胜过皇后半筹。陛下也就去过坤宁宫三次,大多时候还是宿在御书房和暖心殿。” 南宫浅浅略感宽慰:“确定就三次?” “对啊,而且只坐了两个时辰,都没过夜。” 玲慧有耳报神,专门打听清楚了,“奴婢瞧着,皇上对皇后也不过如此,您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有大司徒那层关系在,您早晚会得宠的。” 南宫浅浅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了些个。 没错,她爹是陛下的老师,师徒关系非同一般,南宫家鼎力支持陛下亲政,日后定是从龙首功之臣。 一旦陛下亲政晏党倒台,那个姓晏的皇后势必被废,运气不好一根白绫一杯毒酒,运气好了幽居冷宫青灯古佛。 “娘娘只要耐心等个几年,好日子在后头呢。” 前方即是德胜宫。 南宫浅浅身上笼着件薄披风,遮遮掩掩地低头进入殿内。 太监抬来松香木的大浴桶,几个宫女倒上温水、准备好换洗的干衣,伺候贵妃娘娘沐浴更衣。 就在这个时候。 荒竺按着那个缺德龅牙太监的指路,走到了“朱门阁楼”的门口。 “德胜宫。” 荒竺仰头,看着朱门上的巍峨烫金匾额。 龅牙太监阴损至极,他得了离家的好处,要整白帝州总兵,就故意指错路到后宫;不指皇后娘娘的坤宁宫,是怕坤宁宫名声太响,这乡巴佬听过不上当,就退而求其次,指了贵妃娘娘的德胜宫。 德胜宫这个名字具有迷惑性,那些个太妃的薄雾宫、飘絮宫、皎月宫一听就是女人住处。 也是巧了。 德胜宫的主子因为落水,宫女太监都进去伺候了,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荒竺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进去,无人盘问阻拦。 他见庭院内,栽种着许多马蹄莲和萱草,花开锦绣,几株盛开的合欢树下,还挂着秋千,可谓是幽香暗度,情丝旖旎。 荒竺有点懵,皇帝召见臣子的宫殿,看上去有点不太严肃啊。 心里虽存着疑问,但到底是见识浅,不知朝廷里那些挖窟窿生蛆的老臣是怎样算计他。 荒竺穿过花厅,一只脚踏上游廊,推开殿门。 一阵脂粉的香气,迎面传来。 只见数个梳着云髻的宫女,往来穿梭,或端水,或捧衣,或收拾妆奁匣子,或泡茶。贵妃在内殿沐浴,与外殿隔着一扇七折的玉壁屏风,遮得很严实。 宫女们见到忽然闯入的年轻陌生男子,彻底慌了神、白了脸,发出了极为惊恐的尖叫。 “啊啊——” “来人啊!有刺客闯后宫!” 外男擅闯后宫重地,就是犯了天条的大罪。 这住着皇帝女人的幽幽禁宫,只能皇帝一个男人进来,其余外男胆敢随意踏足一步,必定严惩,重则杀头、杖毙,轻则戍边、开籍。 听到宫女们的惊骇呼声,荒竺骤然变色,他总算明白,自己是掉进了圈套。 没见到皇上,却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 然而,已经有好几个太监挡住了德胜宫的宫门,不允许他逃走! 南宫浅浅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听到动静,赶忙披上衣裳,系好扣子丝带,从玉璧屏风后走出来,见到荒竺的那一刻,她脑子瞬间炸了:“何方狂徒,竟敢擅闯本宫寝殿,来人呐,把这淫贼拿下!” 荒竺皱眉,神色傲岸:“我不是。” 平白被污蔑,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更何况他在战争中,一人斩首五名叛将,诛杀叛军九百余人。 “你究竟什么来路?为何闯入德胜宫,污蔑贵妃娘娘的名声?”玲慧厉声斥问,“究竟谁给你的狗胆,还不从实招来!” 巨大的嚷嚷喧哗声,引来一队禁军,把德胜宫团团围住。 荒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是白帝州总兵,长公主的人。”率领这队禁军的是右金吾卫将军。 南宫浅浅气急败坏,怒骂道:“是长公主派你来侮辱本宫的?贱人!” 这一声贱人,是在骂荒竺,更是在骂慕听雪。 荒竺猛然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眸子似能看穿人的肺腑,眸色几近血红:“与殿下无关,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 南宫浅浅见他非但不惧,反而有一种纵横捭阖的杀气,顿时一惊。 再仔细一瞧,这个年轻男子长得还真不赖,高大英俊,身板比十六岁的天子强壮多了,衣服都快要被肌肉给崩开了。 旷了许久的贵妃,没由来地一阵心猿意马。这令她羞耻,恼羞成怒道:“把这贼人抓起来,凌迟处……” “放肆!” 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自德胜宫门口传来,正是闻讯赶来的皇后晏明月,“你一个奉圣旨入宫觐见的外臣,不去御书房候见,缘何跑到贵妃的德胜宫?来人呐,重大二十大板!” 这皇宫遍布着东厂番役。 荒竺闯入后宫的事儿,很快就落在了在德胜宫附近暗中侦伺的东厂番役眼里。 东厂督主是晏太后的亲信,底下的人,自然会帮衬着长公主。距离德胜宫最近的,是皇后的坤宁宫,而皇后娘娘又统御后宫,去搬她过来,是最快捷有效的。 晏太后的栖煌宫、皇帝的御书房、东厂大本营,都距离德胜宫太远了,一个来回跑下来,荒竺的尸体恐怕都已经凉了。 晏明月一声令下,她身后跟着的行刑太监,手执四根粗壮的廷杖。 前两根从荒竺的腋下穿过,架起他结实的上身。 后两根同时向着荒竺的小腿弯打去。 荒竺跪下了。 第222章 假传圣旨 “打!” 晏明月秀眉一竖。 前两根廷杖,猛然从荒竺的肋下抽走,这就导致荒竺整个人大字型趴在了地上,两个行刑的太监,一左一右,嘭嘭地重击下去。 每一杖都有声音,不一会儿,血渍就染红了荒竺背上的白衣。 “贵妃受惊了。” 晏明月抓住了南宫浅浅的手,轻轻拍了拍,出言抚慰,“后宫出了这样的意外,本宫自当为你做主。” 南宫浅浅露出一个勉强的假笑:“谢皇后娘娘。” 做主? 你明着是在廷杖荒竺,暗里是在保他! 二十廷杖打不死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男子,再加上是皇后带来的人行刑,肯定不是死杖。 廷杖也分活杖和死杖,里头有大学问。活杖听着砰砰砰山响,但只是皮外伤;而死杖根本没响儿,却每一杖都能击碎内脏。 南宫浅浅都能看透的事儿,荒竺怎么会不明白? 皇后是长公主殿下的表妹,是专门来救他性命的! 他经历过最严苛的特种兵训练,身体比普通人强韧数十倍,这廷杖看着狠,但压根没伤到筋骨内脏。皮肉之伤,最多躺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说,你为何弃纲常于不顾,跑到德胜宫来?” 晏明月表面上是严厉审问,实际上是给了荒竺一个自辩的机会。 荒竺心实感激,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闷哼,辩驳道:“末将在长公主府陪无涯公子用午膳,宫里来了两个太监传皇上口谕,命末将即刻入宫听候封赏。末将入了第二道宫门时,有些迷路,经一值日官公公指点,往南边走再拐东路,就到了此处。” 晏明月听罢,遍体生寒:“值日官是哪个太监,你能否指认?” 这是蓄意陷害! 欺负表姐的手下是地方官,从没来过云都,更没来过皇宫,故意把他指向后宫,步入死路! “能。” 二十板子打完了,荒竺趴在地上咬牙忍耐,“他二十多岁,有一口龅牙,三角眼。” 晏明月立刻对身边的东厂千户道:“有劳陈公公,去核实清楚。” 既然是个太监犯的事儿,由东厂处理,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今日哪个太监做值日官,司礼监皆有记录。 “是,皇后娘娘请放心。” 通风报信的东厂千户陈公公,警告地看了右金吾卫将军一眼,“禁军的职责只是守卫皇宫,抓人审问是咱东厂的事儿,望金吾卫的手莫要伸太长了。” 右金吾卫将军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了声阉狗。 慕听雪收到荒竺出事的消息时,正在御花园荫凉的花架子下,喝着冰镇酸梅汤,向皇弟汇报工作。 东厂番役跪在地上,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遍。 慕听雪和谢玄宸同时变了脸色。 “陛下既已免了臣和荒竺的封赏,为何还要传口谕让他入宫受赏?” 慕听雪的眼中迸射出深邃的光芒,直奔问题根源。 “朕没有!”谢玄宸五内翻腾,一颗心似油泼火灼。 今天明明相处得很开心,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一起逛园子,一起聊国事,这份美好忽然被打破,她不对自己笑了,用冷冰冰的眼神瞪着自己。 “臣就不叨扰陛下了。” 慕听雪不再看黑心弟弟,径直往德胜宫的方向而去。 弟弟哪里受得住这份委屈。 他是对荒竺动过坏心眼儿,但以皇姐的忠心和亲近为交换,他放弃了。 他赶忙跟上去,像个大尾巴:“朕今日一直跟你在一起,片刻不离,从未让人去宣召荒竺入宫。” “这么说,是有人假传圣旨?” 慕听雪不太相信,毕竟皇弟在她这儿的信誉为0. “没错。”谢玄宸心机变诈智数周密,很快就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人非置荒竺于死地不可? 赐礼器斧钺,是他和离师父,在御书房私下秘密议出来的结果。 离师父身为帝师、手持天子玉带,才敢命人假传圣旨,买通值日官把荒竺引入后宫,让荒竺犯天条获死罪,并让一队预先埋伏好的金吾卫禁军“及时”冲进德胜宫抓人,近乎完美的毒计。 驱虎吞狼。 日后何人能灭虎? 。*。*。 德胜宫。 贵妃南宫浅浅扑上来,对着皇帝就是一通梨花带雨的哭诉,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谢玄宸象征性地安慰了两句,就把她给推到了一边。 相比之下,皇后就矜持得多了,只是行了个礼。看到贵妃投怀送抱,她也没什么反应,一点儿也不吃醋。 “臣妾参见陛下。” 一抬眼,瞧见慕听雪,晏明月平静无波的眼睛顿时亮了,像只快活的鸟儿就飞了过去,“表姐!” 说着,亲昵地挽住了慕听雪的胳膊,亲叽叽咕咕地讲着话儿。 “还咳嗽么?” “不咳了,表姐上个月寄过来的结核特效药,吃完之后,彻底好了。”晏明月很是感动,她一直肺痨咳血,本没有两年可活,她这条命是表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多吃些维生素含量高的水果,比如苹果、番茄、石榴。” “嗯好。”皇后暗暗记下,回去让坤宁宫的膳房开小灶。 “殿下……” 荒竺在树荫下,趴在木板上,脊背上鲜血淋漓的,唇色发白。 “你别动。” 慕听雪深知,这么热的天,伤口容易感染,赶忙从袖子里的苍壁瓶,摸出两颗抗生素消炎药,以及一瓶淡盐水,塞给他。 他背部有大创面,会损失体液,淡盐水可补充体液。 荒竺也不问什么药,一口吞下,然后吨吨吨灌了整瓶淡盐水。 他像只做错了事的大型犬,惭愧地耷拉着脑袋:“殿下,愚职给您添麻烦了。” “这不怪你。” 慕听雪心里有杆秤,“他们表面上是对你喊打喊杀,实际上是对付我。” 荒竺心口似拍飞过一只蝴蝶,觉得今日受得委屈都不算委屈了。 殿下才是真的难。 他不过入云都一日,就遭到这样的陷害;殿下长期待在此处,定常被那群奸宄之辈算计攻讦。 出了这大的事,皇上和长公主都被惊动,很快,那个龅牙的值日官就被提审来了,跪在烈日头下,膝盖磕破,战战兢兢。 “为何欺骗荒竺,故意指路德胜宫?”慕听雪神色严厉。 “他……他没给过路费。”龅牙太监抬起手,一巴掌一巴掌响亮地扇自个儿,“奴才知错了,奴才一时让财迷了心窍,奴才是个烂嘴龟子。” 荒竺懵的很:“什么过路费。” 慕听雪叹息。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守宫门的太监都能狐假虎威,过一道门收一道路费,越是基层的小鬼越难缠。 “虽说世风如此,非一时可易,但陛下,宫里一共二十多道宫门,若是每一道都收过路费,这让那些出入宫廷的官员情何以堪?京官倒还好,他们至少知道规则,若是懵懂的地方官来京述职碰上这种情况,身上没带够银子,还不被他们捏圆搓扁?” 慕听雪严厉申斥,“若是荒竺因此获了死罪,或者被重判削职,那些守门的值日官,日后岂不是更嚣张?他们能够操控三品官生死前途,以后谁还敢不给他们交买路钱!” 谢玄宸雷霆震怒:“既已挨了板子,荒竺不予追究。传令大理寺、刑部彻查所有索贿值日官!” 这简直就是在他头上拉屎。 云煌只有一个人能够呼风唤雨,只有一个人能够掌握官员生杀大权,那就是皇帝。 慕听雪继续拱火:“今日他们敢弄死一个三品白帝州总兵,顺便污了贵妃的名声,明天他们就敢伙同幕后主使弄死一品二品京官,如此藐视皇权,天理何容?!” 第223章 隐疾 谢玄宸能暂且忍下摄政王晏泱,垂帘听政的晏太后,口含天宪生杀予夺,但是无法忍受底层看门太监,也僭越他作为皇帝的权威!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他一脚,作为天子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在宫廷开启了。 以司礼监为首的二十四监衙门,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针工局,织造局等等,共计七八万太监,从上至下,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大盘查。 只要是做过值日官,记录在案的,全都被揪了出来。 一茬一茬跟官员索要过路费的贪腐太监,都被送进大牢。 至于那个十分阴损,给荒竺指路后宫的龅牙太监,更是得到了昭狱的“特别招待”,各种刑具挨个招待,逼问幕后主使。 “李公公!是李公公给了奴才银子,让奴才给白帝州总兵点颜色瞧瞧。” 龅牙太监的十根手指头,被拶子夹得鲜血淋漓,关节断裂。 “李公公是司礼监二把手,兼薄雾宫管事。” 在慕听雪看来,龅牙太监不过是一只蚂蚁,一捏就成了浆。 重要的是,蚂蚁背后的黑手。 出了这大的事,晏太后闻讯而来,也是勃然震怒:“把李公公抓起来严刑审问,如此滥害平叛功臣,不可轻饶!” 女儿凯旋回云都第一天,就被离党这样算计,她这个当娘的,如何能忍? 顿了下,晏太后对谢玄宸说,“皇帝处理得很好,值日官索贿之风断不可长。” 谢玄宸第一次御政动用权威,得到了晏太后的肯定,他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肯定母后允许,凡守门太监向过路官员累计索贿超过一千两者,一律格杀勿论!超过五百者,戍边充军十年;其余皆罚二十廷杖,每多一百两贿银,加十杖。” 晏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皇帝有心了,就这么办吧。” 傀儡长出了心。 笼络了一批势力,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上一次送去白帝州的封赏旨意,皇帝就要加上赐不合规矩的礼器,这一次,也雷厉风行地展现出御极手段来。 谢玄宸听出了话里带的骨头,他觑着晏太后的神色,赔着小心道:“荒竺为皇姐平叛立下大功,儿臣实不忍见,此等无根阉人,竟然如此作威作福。皇姐推辞不受三万食邑,高风亮节,满朝文武无不钦佩,却有蝇营狗苟之辈,胆敢设计害她,儿臣心中不愤,方有此举。” 慕听雪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黑芝麻馅儿的弟弟,唯恐被母后猜忌,还摆出一副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样子来。 母后是个宠女狂魔,偏偏就吃这一套,唇角露出笑容来:“那两个假传圣旨的太监,抓到了么?” “抓到的时候,已经上吊自尽了。” 谢玄宸装出一副很恼火的模样来,“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他当然知道是离师父干的。 但为了用离师父去对付晏党,平衡朝堂势力,不能再往下查下去了。 至于李公公那条线,可以查,查到头也就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离太妃。 慕听雪倒是不意外,她那个姑父,做事最是小心谨慎,不可能留下现成的把柄,就像她杀了离环儿不会让人抓住小辫子一样。 那两个假传圣旨的小太监,打从一开始就是幕后大佬的黑手套,手套脏了,扔了便是。 “朕已经派了御医去给荒竺医治伤势。” 谢玄宸露出了一个纯净无垢的笑容。 派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御医。 倒不是他多关心荒竺,主要是不想让皇姐亲自给那个长得好看又忠心的男人上药包扎。 伤在腰臀背部,上药肯定要脱衣服啊,朕不允许! 万一孤男寡女在长公主府擦出什么火花来,可怎么好?皇姐的未婚夫外出打仗去了,一个未婚夫晏泱已经令他很恼火了。 慕听雪看着戏精弟弟,佯笑着道:“有劳皇弟了。” 哪里需要多此一举,长公主府里多的是药,药效比太医院的汤剂好。 谢玄宸听出皇姐话里有送客的意思,纵然不舍,但自己都霸占了她大半日,再纠缠下去,怕是要惹晏太后不高兴,毕竟人家母女大半月没见定有许多体几话要说。 皇帝告辞而去。 晏太后叫膳房做了女儿喜欢的菜和糕点,二人一起用。 “放眼当朝武将,骁勇善战,孰可及我儿?” 在亲妈的眼里,那些男儿都比不上清鸢一根头发丝。两千兵大胜十万叛贼,这牛她能吹四十年,等到了地下,再跟列祖列宗们接着夸。 “晏泱。” 慕听雪说了个名字。 “他虽能勉强跟你打个平手,但因是长公主驸马,必惜败你一招。” 晏太后眼神睿智,“惧内才是好男人。” 慕听雪被母后的歪理说服了。 “谢邑虽被女儿所斩,但眼下朝堂局势,反而越发严峻了。母后,离党全部押注皇弟了,皇弟的势力越来越大,不得不防。” 覃岭王就是一块烂疮。 挖掉一块烂疮,并不能让病入膏肓的云煌起死回生。只要病根没医好,还会有新的烂疮持续冒出来。 “皇帝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 晏太后蹙眉道,“明月跟哀家说,他们至今没有圆房,皇帝偶尔去坤宁宫坐坐,也只是与她不冷不热地闲聊,嘴上夸奖她几句,再赏赐一些东西,从不过夜。” 慕听雪顿时觉得冰糖酥没了滋味儿,跟木屑一样:“他想干嘛?明月正当妙龄,嫁给他岂不是守活寡。” 晏太后愁得慌:“清鸢,你说皇帝是不是有隐疾啊?要不,你去给他瞧瞧病。” 慕听雪:“……” 母后,你是不是努力错了方向。 那个黑心肝的,不像是有隐疾,应该就是单纯的叛逆,不喜欢做晏家的傀儡。 “哀家让东厂去打探了,德胜宫那位,也没给皇帝侍过寝。哀家曾猜测,他是否不会,便派了两个漂亮懂趣儿的宫女去教他。” 慕听雪目光微微闪烁,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教天子、皇子生理健康课程的女官? 第224章 废立条件,煤油灯 “教房事的女官,被皇帝罚着抄了三百遍的《心经》。” 晏太后乜着眼睛,一脸郁色,“哀家颇费踌躇,撮合他与明月,但见效甚微,几次下来,明月似乎也心冷了。” 慕听雪捅开了直言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母后您当初就不该把明月赐婚给皇弟。” 她劝过。 但当时母后没听,坚持再来一位晏皇后,令晏家延续外戚的荣耀。 晏太后并没有生气,把一块鸡腿,塞到了女儿嘴里,堵住她的嘴。 慕听雪用最快的速度给啃了,继续道:“这次的事儿,多亏有明月帮忙。别看这位表妹长相柔柔弱弱,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关键时刻能办成事儿。一辈子葬送在深宫里,实在是委屈她了。” “实在不行,给皇帝下药。” “娘,别冲动。” 慕听雪服了,她放下筷子,捉住了母后的手,“强扭的瓜不甜,若弄巧成拙,他们俩成了怨侣,明月变得像您似的,恨不得杀死丈夫,该如何是好。” 晏太后瞬间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身上藏刀的岁月:“罢了。” “女儿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皇后的圆房问题,而是谢邑死后,离党倒戈向皇弟,最多一两年,他就能成大气候,跟咱们对着干。” “呵,他若想做第二个先帝,废了便是。” 晏太后的眼神,陡然冰冷了下来,杀意浮现,“宗室里再挑一个年幼的,或者干脆——” 她直勾勾地盯着女儿。 不言而喻。 在清鸢平定叛乱之前,晏太后未曾起过这个心思,她只想给女儿最好的,见女儿对政事有兴趣就让其做户部尚书,见女儿和晏泱郎有情妾有意便为他们赐婚;但白帝城一战之后,晏太后忽然意识到,她的宝贝女儿,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世的文武全才,丝毫不亚于摄政王。 这次,轮到慕听雪把一只鸡腿,塞到了母后的嘴里。 “废立这种事,只有走到万事俱备的最后一步,才能干。” 什么叫万事俱备。 即真正意义上的掌控国家大权—— 第一:三省六部尽在她掌握,划重点尚书省,尚书台所有的意见,都必须要经过她才能拍板定案。 第二:三方最大的军权,金吾卫十万禁军,五十万镇北军,三十万东南水军,均被她有效控制。尤其是负责守护皇权的中央禁军,各重要职位都得是她的人。 第三:掌握中央财政,把云煌的经济命脉牢牢捏在手心里。 从这三点看起来,离泛就是在扮猪吃虎,他装作弱势的样子,掌控的实权,并不在晏泱之下。 晏泱六年前的那次政变,实际上是极危险的。 并没有做到万事俱备。 这才导致诸多隐患,云煌从财政到国政几乎土崩鱼烂,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摄政王的军政。 孩子他爹完全是拿着骇人的军事实力在硬撑,云煌这个国家大机器,在母后和他手里,运转得并不灵光,甚至称得上糟糕。 *。*。* 慕听雪从皇宫打轿回府,天已经麻麻黑。 府中七楹的书房里。 泽宝、涯宝正趴在金丝楠木案几前,身侧是高高堆叠的课业本,埋头就是一通刷刷刷狂写。 “这一幕有点眼熟啊。” 令她想起了开学前一晚狂补暑假作业的中学时光。 两个萌宝跟着慕听雪去白帝州,国子监蒙学部那边虽暂时不去了,但老祭酒给他们俩布置了不菲的作业。 书房有两个青铜烛台,插满了红烛,烛火摇曳。 在古时候,这或许算得上是不错的照明设备了,但习惯了现代灯泡亮度的慕听雪还是觉得这有些昏暗,对孩子眼睛不好。 她从空间里,取出两盏煤油灯。 这是批发一万桶5L装无烟佛灯煤油的时候,卖家赠送的。 上海煤油市价是8.5元/升,她批发四十块钱一桶,其实没便宜多少。卖家只多送了一百盏玻璃罩老式煤油灯,也称之为佛灯。 毕竟,现代社会早就淘汰了煤油灯,照明用电灯,只有拜神的时候,才会摆上。 空间里还剩下一千多桶煤油,打仗的时候没用完,她随意拎出来一桶。把煤油倒进灯里,然后从青铜烛台上取下一根蜡烛,点着煤油灯,再罩上玻璃罩子。 晏泽的桌上放了一盏。 谢无涯的桌上也放了一盏。 两个萌宝惊奇的发现,原本昏暗的书房,瞬间变得大放光明! 不是那种泛红的烛光,而是白色的火焰光团!书本上那些看不明晰的字迹,顿时清晰无比! “娘亲,这灯好亮堂啊,照得儿子瞬间就不困了。” 涯宝很是惊喜。 那烛影摇红,真是令人昏昏欲睡。影响学习。 “这罩子,是名贵的水晶琉璃吧!这般清透。”泽宝是识货的,他爹有个水晶琉璃杯,娘亲送的,爹天天用那琉璃杯喝水,不知道多宝贝呢,都不给他玩儿,怕他毛手毛脚给摔坏了。 “没错。”玻璃罩的。 慕听雪一只手,放在了煤油灯的旋钮上,“你们记着,这是可以调节火焰大小的机关,往右边扭,就能越来越亮。可以根据需要,调节出让眼睛舒适的亮度。” “太神奇了,娘亲真好。” 晏泽玩着旋钮开关,明明暗暗,暗暗明明。 直到慕听雪抽了他屁股一下,才停止顽皮行为:“别闹,快写字!” 第二天一大早。 慕听雪提着煤油灯,去给母后请安。 考虑到母后几十年来,一直在蜡烛下辛苦批折子,对视力着实不好,便送了一盏来。 晏太后这会儿已经在御案前批折子了。 只听“嚓”一声轻响。 光芒大盛,比之前的烛火,陡然间亮了好几倍! 晏太后抬起头,大为惊喜地看着那一盏水晶琉璃罩底座有漂亮花纹的灯盏:“这是?” “给您用的灯,无烟的,也没有油臭味儿。” 慕听雪像昨晚给孩子演示一样,给母后也介绍了一遍煤油灯的用法。 晏太后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琉璃灯罩,赞叹不已:“我儿简直是鲁班再世,这灯光如此明亮,光暗还能调节,简直是巧夺天工!” 慕听雪热情地跟亲妈说着煤油灯的光暗调节。 并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请安的皇帝,来上奏疏、议政的四个丞相,都一脸艳羡地站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那个,长公主殿下,舅舅老了,眼睛视物不明,不知您这琉璃盏可还有多余的?” “你起开。”左丞相把右丞相给挤到了一边儿,“殿下,姑父年岁渐长,迎风流泪,您这无烟明亮的琉璃灯,能否出售?价格好商量。” “殿下,杨某最近看书的时候,眼前仿佛飞了蚊子,字儿都认不清了,亟需一盏亮堂的琉璃灯。” “我家天晟晚上读书眼睛瞅都坏了,总是把头凑到书本上贴着,殿下能不能卖给崔某一盏?” “唔,皇姐,朕最近眼睛屡感不适,御医说是油灯熏的……” 第225章 易燃易爆炸 慕听雪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这一群自称有“眼疾”的人。 小舅晏锡说视物不清,可他戴着老花镜啊;离泛昨儿还设毒计陷害她的手下,今儿就能自称姑父作揖问安求进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呐。 “迎风流泪是结膜炎,中医叫椒疮。” 慕听雪呛声道,“本公主瞧着离大人的双目,未曾患有椒疮。”俗称沙眼。 离泛自然知晓,她是对昨日之事怀恨在心,碰了个钉子他也不恼,官场大手子的情绪管理能力都是一流的,他笑着问道:“不知这琉璃灯中,所用的油是何物啊?竟一点儿油烟也无。” 小皇帝也凑过来:“是啊,皇姐,朕书房里的油灯用的是菜油,有烟的,还有一股子油臭味儿。时间久了还熏眼睛。” 慕听雪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 煤油是从石油里头分离出来的,用途非常广泛,照明、制药、有机化工。她研究过云煌地理志,在西边有一个露天的油母页岩矿产,这种矿含油率在5.1%,而且与褐煤伴生。 问题就在于,古代设备太原始了,想开采油母页岩基本是不可能的事,通风机房、洗涤塔、冷却塔、烟囱、大型座炉、瓦斯加热炉,图纸能弄到,但材料的是钢材——悲剧又来了,云煌还不能炼钢。 “这种琉璃灯,我不准备大量推广出售的。”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慕听雪打算中止这个赚钱项目。 石油、汽油、煤油,都是会挥发的,都不能很长期的储存。 如果无法做到燃料自给自足,只一个劲儿从现代购买搬运过来,就有巨大的风险。 皇帝和四个丞相,听到这话顿时就急了。 “如此实用的琉璃灯,皇姐,朕真的很需要!” “殿下,再考虑考虑吧,相信很多世家子弟,都有能力买它。”这灯罩都是水晶琉璃的,定然不便宜,但云都有实力的家族可不少。 晏太后看到众卿家恳切的眼神,便问女儿:“这琉璃灯,还有多少盏?” 慕听雪道;“几十盏吧。” 五人眼神瞬间狂热。 慕听雪当场泼了冷水:“只是,琉璃灯的灯油,无法长期稳定保证。目前最多只能提供一瓷缸。” 她不想长期超大量倒腾煤油啊,太不安全了,如果一个不小心着火了,把空间里的货全烧了怎么办。 原本这煤油灯,就只打算给自家孩子、母后、未婚夫自用的。 “敢问殿下,一瓷缸的灯油,能用多久?” “一两年左右。”煤油灯注满,500毫升,省着点儿能用一个月;如果是用工苦读的,估计半月。 “足矣!” 崔姐夫大喜,其他人想要琉璃灯是为了自己用,他是为了娃儿。 慕听雪道:“你们下午来户部拿灯吧。” 她需要一点时间,两桶煤油并做一桶,倒入十升的大瓷缸里。 虽然仰城先生通过童谣帮她宣传神女人设,但她眼下是空着手,骤然“变出”一堆灯啊、油啊的,场面未免也太惊悚了。 晏太后唯恐女儿吃亏,道:“至少三十万一盏吧。” 杨侍中瞬间就蔫了,放弃了购买琉璃灯的念头。 杨家若有那么多现银,何至于差点被四十万漕运工程款整死。他还想留着银子买红薯呢。 谢玄宸尚未亲政,私库里也没多少银子,根本支付不起。他可怜巴巴地瞅着皇姐,朕是个穷鬼皇帝。 慕听雪想了想,道:“那就三十万,一盏灯,送一斗灯油。” 古时十升为一斗。 *。*。* 消息传得很快。 有实力的大佬们,纷纷跑到户部衙门,来购买煤油灯。 三十万银子对他们来说,完全出得起。一盏亮度十倍于烛台的琉璃灯,作用不小。 “只有八十盏。” 慕听雪自留了十七盏,长公主府、摄政王府都需要,还得送亲友。 地上,八十口大瓷缸,瓷盖封紧。 离泛站在最前头,取出了九十万的银票:“老臣要三盏!” 慕听雪揶揄笑道:“姑父还是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 虽然离党总是对付她,但却是她的第一大客户,抢先买,买最多。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心里对离泛的恶感,从百分之百,降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老朽要一盏,有劳长公主殿下。” “微臣买一盏,好亮啊。” “这等好物,本世子怎能错过。” …… 一刻钟的功夫,八十盏琉璃灯,就卖光了。 慕听雪狂赚两千四百万! 嘿嘿,空间又能再扩一扩了。 其他买主对琉璃灯爱不释手,靖羽公离泛明显对大瓷缸里的煤油,更感兴趣,他打开了一缸煤油,俯下身子端详了很久,还凑近嗅闻。 “奉劝一句,这种无烟灯油很危险,易燃有强刺激性。如果不小心吸入液态灯油,会引起肺水肿,头痛,呼吸困难,中毒等症状。”慕听雪慢悠悠地扔出来一句。 离泛当时就白了脸,赶忙站直了身子,唯恐中毒而死。 屋子里,有人想点火。 慕听雪走过去,一把抢了火折子;“神威侯世子,这是想杀了所有人么?这屋里这么多无烟灯油,如果处理不当,会产生剧烈燃烧和爆炸。” 苏子修瞳孔一缩:“我……绝无此意啊!” 其他买主吓得肝胆俱裂。 剧烈燃烧?爆炸?这也太危险了! 慕听雪沉声道:“不许在屋里点火,这里有无烟灯油使用的安全说明书,你们领一份散了吧。” 别特么的聚在一起,容易出事儿。 这些世家门阀大臣们,纷纷从长公主的梨花木案几上,拿了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琉璃灯的使用方法、调节亮度方法,以及灯油安全条例。千恩万谢之后,让随行仆人赶紧把一斗灯油抬走,各回各家。 神威侯世子苏子修,磨磨蹭蹭,其他人都走了,就他还待在慕听雪的值房里。 “世子还有何事?” 慕听雪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男子,及肩微卷的棕发,刘海遮住了右额头,左边露出的眉毛是断眉,很有特点,配上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轮廓,颜值能打个八分。 东南水军大都督的嫡长子,领东南总兵衔,看上去挺风光,实际上是在云都为质,以防他爹拥兵自重不老实。 断眉帅哥苏子修道:“殿下上次拨的十二万水军军饷,已用尽。这一月您不在,东南请饷的咨文,郑大人没批。” 慕听雪心道,没批就对了,你一个苏家小侯爷,三十万两银子的煤油灯说买就买了,可见你们苏家完全就是东南沿海的土皇帝,不知道多富有呢。 东南盐道被毁,当地的海盐产业,差不多都在苏家控制下。 那三十万东南水军,说得不好听,就是你们苏家的私军。 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剿倭。 第226章 神威侯世子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慕听雪查过东南的kpi,政绩指标、经济指标,全都很糟糕。当地百姓日子过得也苦,完全达不到沿海地区该有的富庶水准。 财富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从一个阶级转移向另一个阶级。 估计大部分都聚拢到苏家手里了。 “苏大都督剿倭,也剿了十年了吧,前前后后加起来用了三四百万的银子。而倭寇数量不减反增,这是何道理?” “倭寇猖獗狡猾,还有几股海盗。” 神威侯世子笑得有些尴尬,“东南沿海州县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且水军作战需要战船,所需费用是镇北军的十倍,我们也有难处。” 慕听雪知道养海军费钱,如果说镇北军是自行车,海军就是法拉利。 问题在于,给军饷你们没做出政绩啊! “哦——这是用人不当,应重新选派水军大都督。” “长公主殿下!”神威侯世子彻底绷不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东南水军,自二百多年前高祖皇帝起,就一直由苏家统领啊。” 他不过是来户部要钱,若是把父亲的军权给搞没了,可怎生是好。 剿倭不力是事实,长公主在朝影响力又那么大,她的话能够影响晏太后、影响摄政王、影响皇帝,关键她还有平叛军功,武官也不得不卖她面子,她若执意弹劾父亲,可就极为不妙了。 “世子莫慌。” 慕听雪投以欣赏的目光,赞叹道,“本公主观世子一表人才,天纵英姿,骁勇有韬略,实乃当世少有!” 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不会步子迈得太大,把碌碌无为平庸昏聩的苏家水军军权,一下子连根给拔了。那样会引起巨大的反噬,人家急眼了跟你拼了,岂不是自取祸端。 “殿下谬赞了。” 苏子修有些招架不住,被云煌最尊贵最有钱又极漂亮的女子,这么一通猛夸,他血液沸腾,魂儿都有些飘了。 慕听雪温柔笑道:“既然苏大都督灭不了倭寇,不如由世子来主持东南大局。” 这一招有点损。 她开出了一个苏子修无法拒绝的权利诱惑,不会动摇三十万水军的根基,大都督之职依然属于苏家人,还是苏氏嫡系,哈哈哈,只不过让儿子挤了老子的位子。 这样,苏家就不会割据东南造反,国家安定。而苏子修年轻气盛,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肯定会全力抗倭,立下军功! 一方面加剧了苏家内部的矛盾,祸水东引,一方面充分利用苏子修在云都为质的不甘心理。 天底下的儿子都想超越父亲证明自己,苏子修眼睁睁看着父亲把二弟三弟四弟带在身边教导,自己却只能远离东南军权核心,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怨。 苏子修果然大为感动,激动得眼尾泛红,心脏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他拱手对着长公主深深一揖,声音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臣……臣不能措词,唯肝脑涂地、碎首捐躯仰报公主圣恩而已!” 慕听雪只知道苏家儿子多,却不知道,苏家的儿子们,不是一个娘。 苏大都督很风流,正妻南宫心梅是南宫大司徒和覃岭老王妃南宫心慈的小妹,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双方感情不怎么样,只有一个儿子苏子修,其他儿子都是二十多个妾室生的。 苏子修虽然被立为世子,但从十二岁开始,就被送到云都为质了。 不是养在身边的儿子,那就是不亲,再加上苏大都督一直不喜欢正妻,苏家内部早就有下一任大都督要传给老三苏子让的传言。苏子让是宠妾之子。 *。*。* 翌日大朝会。 长公主上疏弹劾了东南水军苏大都督苏世兴,称其尸位素餐、贻误军机,剿倭十年无寸功,疑似养寇自重,当以罢黜。 举朝震动!汹汹谤议。 “不妥!苏氏一族世世代代镇守东南,初代神威侯乃开国元勋,苏世兴虽无功但也无过,长公主此举是在践踏功臣之后。” “万万不可!苏大都督乃东南一柱,养寇自重只是殿下臆测,并无实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娘娘、陛下!以老臣愚见,国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以一日无苏……” 慕听雪挑眉:“本公主话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恳请免苏世兴水军大都督之职,加封光禄大夫,由神威侯世子苏子修,子承父职,镇守东南!” 整个朝廷,都寂静了。 这些在官场浸淫了多年的老狐狸们,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慕听雪。 长公主太能搞事了! 罢了老子的职,让嫡长子继任,还让老子来云都担任一个空有虚名毫无实权的文职散官,等于是换了老子来京为质,这让当爹的情何以堪? 纵观七国千年历史,还从没有哪个掌军权的地方武将,是送亲爹为质的?这也算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苏子修似心上滚了热油,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长公主,不敢想象她竟然能为自己筹谋到这种程度! 父亲被他挤掉了大都督的位子,肯定心有怨恨,会掣肘他,架空他,结果长公主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父亲给调到云都来了,这样他就能在东南大展身手毫无顾忌,那些个庶子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晏太后也惊呆了,女儿真坏,一招就把苏家格局给搅了个天翻地覆,神威侯世子还会承她的恩。 “臣附议,神威侯世子可担此任!” 第一个站出来鼎力支持的,是苏子修的舅舅南宫大司徒。 南宫大司徒本来很讨厌慕听雪,但这一次,也不得不承了这个情,苏世兴想要废长立幼,那怎么行?苏家的家业,必须让子修继承! 中立一党,再加上晏党,局势明朗。 晏太后当即准了长公主的提议,下懿旨封世子苏子修为东南水军大都督,神威侯入云都领光禄大夫。 散朝后。 慕听雪回到户部,给东南水军拨了十五万军饷,让苏子修带去赴任:“一年,如果你剿不了倭寇,别怪我不客气。” 苏子修深知,今日长公主有能力送他上位,助他得偿所愿,来日她就能把自己拉下马。 “殿下放心,子修定不负所望。” “还是不太放心,我这儿有一阵法,据东南沿海地区多丘陵沟壑、河渠纵横、道路窄小和侨寇作战特点等情况而设,威力巨大。” “子修懵懂,恳请殿下不吝赐教。” “鸳鸯阵,天朝名将戚继光所创。” 第227章 狼筅 “鸳鸯阵的灵魂核心,是兵器狼筅。” 慕听雪起身,决定亲自复原这种神奇的冷兵器。 “何为狼筅?” 神威侯世子俊脸上写满了求知欲,“这兵器名字,听着就很威武。” “它的制作成本比较低廉,却是昂贵太刀、倭刀的克星!” 慕听雪举起双手,迈出一步弯曲膝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倭寇擅长的一刀斩、拔刀斩。 苏子修一开始还对长公主的军事水平存疑,朝中不少人都认为,天才总兵荒竺和有丰富平叛经验的萧望之才是首功,公主一介女流不过是花架子,本事是吹出来的,是运气好靠着一场“天火”,才做到两千大胜十万。 但此时此刻,他看到长公主如此标准地做出了倭寇的一刀斩、一刀封喉刀法,便知晓她是有真材实料的,身在云都,却对远在东南的倭寇刀法如此清楚,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 慕听雪虽然讨厌日寇,但也有过中二期,看过不少日漫,关于各种日式刀剑一刀流二刀流逆刃刀,御廷番小太刀,都略研究过。 “我们先去准备一根毛竹,最好是三年老毛竹。” “金吾卫的军屯附近,就有一片浓密的毛竹林,生长着不少三五年份的。”苏子修在云都待了十一年,早已对这座城了如指掌,“东南地区也盛产毛竹,如果狼筅的主材料是毛竹,那的确是造价低、取材容易。” 慕听雪点头:“那就去禁军的军屯区。” 晏泱从她训练特种兵,得到灵感,搞了镇北军军屯,让士兵练兵之余开荒种地,离渊见到摄政王这么干,立刻有样学样抄了过来,也让金吾卫搞军屯。 八月上旬。 金吾卫禁军的屯田区,在城外两里的一片低矮丘陵地带,原本都是荒芜的,现如今已经翻滚着金黄色的麦浪,不少禁军脱掉了甲胄,撸起了袖子,挥舞着镰刀弯腰割麦。 一望无际的麦田边儿上,的确如苏子修所说,有一片茂盛的竹林,林子挺深。 之所以没有把竹林给砍伐改成田地,是因为竹子也是一种重要的建筑材料,亦可药用镇痛解暑,还能制作农具。 只有傻子才会竭泽而渔式的开发,留下这片老竹林,对中央禁军百利而无一害。 “干什么的?” 几乎是在慕听雪的车架,一靠近禁军屯田区,立刻就有巡逻的小队过来阻止。 “来取一根老毛竹。” 慕听雪推开车厢的帘幕。 “长公主大驾!” 金吾卫禁军立刻认出了她,脸上浮现激动之色。禁军的职责是守卫皇宫,这位小校平日里负责把守皇极门,长公主还朝的那一日,他就见过,“小的这就去禀报老大,殿下这边请,老毛竹随便取。” 他们收割了麦子,就种植土豆儿,都切好出芽了。 而土豆是长公主从天上带给云煌的神粮! 他们的老大左金吾卫大将军离渊,还跟公主求过婚,兄弟们都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老大不喜欢家族安排的未婚妻谈知君,想退婚追求长公主,没追到,谈大小姐把怨恨发泄在了老大的侍妾慕玉河身上。因为谈知君进不去长公主平日工作的户部衙门,根本无从下手,而慕玉河是长公主养父肃卿伯的女儿,世家贵女为了抢男人什么毒辣的事都做得出来,就在三日前,谈知君成功把慕玉河给弄死了。 慕听雪来到竹林,提着一把预先准备好的柴刀,挑了一株五米多长的三年老毛竹。 在靠近根部的地方,一顿“哐哐哐”。 “殿下,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苏子修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健壮男子,实在是没脸自己一边站着躲懒,让金枝玉叶的公主砍伐竹子。 他冲上前去的时候,五米长的毛竹,已经“喀嚓”一声断了,跌倒在地。 “你把这根大毛竹,拖到右前方的那片空地上。”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是。” 毛竹是比较粗重的,慕听雪本以为,苏子修会扛在肩膀上,拖到前方二百米的地方,谁知道他力气那样大,直接一只手就抱起来了。 这在古代,应该称之为力士吧。 神威侯世子虽然在云都为质,一身功夫却没落下,下盘极稳。 五米长的毛竹,落在偌大的空地上。慕听雪打开事先准备好的工具箱,取出一把大剪刀,一把官尺。 毛竹上方,有许多的枝丫,连着竹叶。 “第一步是伐竹,第二步是修剪竹枝,枝丫长度留两尺。”(约六十厘米) 慕听雪一边测量竹枝,一边用类似于老虎钳的超大号剪刀修剪,竹叶也一律摘除掉。 苏子修见她修剪左边,立刻学习起来,同样的方法修剪右边。 “第三步,火烤塑形。” 慕听雪架起来一个火盆,点燃了明火,加入柴火,“有句古话叫,木直中绳,輮以为轮。” 她把一根细竹枝,在火盆上铐,为竹枝重新烤软定形,“把它们铐成斜向前的形状。” 苏子修照猫画虎。 如此多的竹分支,断没有让长公主一个人烤软塑形的道理。 就这么烤了两刻钟,纵横错节的竹枝们,都处理成了斜向前的形状。 “整体再火烤一下。” 苏子修把整根毛竹捉了起来,架在火盆上,以适当地距离,进行操作。 慕听雪提出一桶糯米胶,具有粘合作用,古人用这个砌城墙,粘合木头。 “第四步,给这些细竹枝头上,都刷上糯米胶。” 两把小刷子。 两个小凳子。 慕听雪和苏子修,如手工匠人,用小刷子沾了糯米胶,细心地给每一根竹枝刷胶。 刷完之后,慕听雪取出一个红木匣,里头躺着许多铁制的箭簇,以及一根铁制的矛头。 军械所、军工厂取得新货。 “第五步,把箭簇套在刷了胶的竹枝上。” 苏子修惊呆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造法儿,一根大毛竹上密布的竹枝,在长公主的巧手之下,变成了秘制小箭头,而且全部对准了斜前方! 慕听雪亲自把最大的顶部矛头,装在了毛竹最前端。 第228章 一点寒芒先到,破伤风随后行 “一点寒芒先到,破伤风随后行!” 慕听雪露出一个坏笑,“还可以在小箭簇上,涂抹上毒药哦。如果嫌毒药太贵,可以换成金汁粪水哦,一戳一个感染脓毒。” 苏子修心绪沸腾:“这也太歹毒了……” 慕听雪淡淡地乜了他一眼。 “不!我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这狼筅神兵,真是太威武神勇了!它简直是长兵器之神,能对习惯近身一刀斩的倭寇,打出绝对压制!” 苏子修皮子一紧,瞬间改口。 慕听雪满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 杀倭寇,那能叫歹毒么?那叫替天行道! “最后一步,咱给狼筅刷点桐油,抛个光。” 慕听雪准备的是熟桐油,木头刷熟桐油干得快,生桐油晾干太慢了。 正刷桐油的时候,左金吾卫大将军离渊来了,他身后还有个尾巴——谈侯的妹子,谈知君。 “渊哥哥,等等我。” “别跟着本世子!” “渊哥哥,你听君儿解释。慕玉河的死真的与君儿无关,她吃的有毒茯苓糕,不是君儿送去的,是有人故意嫁祸陷害。对了,听闻长公主和慕玉河在慕家的时候关系就很不好,素有旧怨,万一那毒点心……” “够了!休要胡乱攀扯!殿下才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离渊本就不在意慕玉河,如果不是靖羽公府有人说他的侍妾被毒死了,他都忘了这么个人。 去年成人冠礼的时候,他被秦昭意那个杀千刀的下药昏迷不醒,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彼时还是府里丫鬟的慕玉河衣衫不整地跟他躺在一起,众多世家名流围观了一场“捉奸”,碍于舆情,不得不把慕玉河收为侍妾,他真是倒霉透了。 “无聊?” 谈知君无法接受这个说辞,她煞费苦心,筹谋了大半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成功给慕玉河下了毒,嫁祸给慕听雪,结果这一切,在离渊看来,只是无聊之举?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多爱他,不知道自己为了嫁给他一路披荆斩棘对付情敌,有多辛苦! 离渊懒得理会谈知君,他收到属下消息,长公主来禁军军屯这边了,说是要做什么新型兵器,借用这边的毛竹,他便立刻马不停蹄赶来了,唯恐错过和她说话的机会。 “表姐!” 离渊一个箭步趋前,十分亲昵地喊了一声,凑到她身边,“刷桐油么?我帮你。” 慕听雪手中的刷子,被离家表弟给抢走了。 她索性坐在矮条凳上,休息一会儿,忙活了这么半晌,也着实疲累。 离渊惊叹道:“这是什么新型兵器?这么长!” “狼筅,专门对付倭寇用的。” 对面刷桐油的苏子修答道。 离渊的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了:“本世子没问你。” 这苏家小子攀上了表姐,命这么好,表姐亲自帮他夺权,把他推上东南水军大都督之位,竟然还帮他设计剿倭兵器! 真真岂有此理,他都没有这个待遇! 慕听雪没有察觉到古怪的气氛,她的注意力都在兵器上:“内陆也可以用,只不过没有对付倭寇效果那么好。你们看,这狼筅上面的那些分支,就是为了让太刀、倭刀砍的,能把刀卡住最好,就算卡不住,也能消耗倭寇的体力和时间,专门恶心他们,达到辅助控制的奇效。” 离渊受到巨大鼓舞,唇角再度上扬:“表姐说内陆也能用!” 言外之意,不是专门给姓苏的设计的。 苏子修觉得靖羽公世子对自己的敌意简直莫名其妙,苏、离两家关系不算坏,他直接忽视离渊,跟长公主说话:“若按您所说,这些小箭头涂抹金汁,如果倭寇硬往前冲,被箭头刮伤,那么伤口肯定会化脓,九死一生。” “狼筅是配合鸳鸯阵使用的。” 刷好了桐油,等待晾干的时候,慕听雪用一根削下的竹枝,在地上画出了鸳鸯阵的阵型。 “传统的军队作战,都是弓兵一个大方阵,枪兵一个大方阵,盾兵一个大方阵,骑兵一个大方阵,一千个长枪手编成一队,一千个短刀兵编为一队,这种模式,只适合北方作战,到了东南方水军抗倭的时候,就不好使了。这时候,我们就要引入一个突破性的军事概念:战术小队!鸳鸯阵,就是以战术小队混编作战的。” 其实,白帝州尖兵营,也是以特种小队的方式行动的。 戚继光创立的鸳鸯阵,至今无解,甚至于现代的防暴队,33配、54配队伍,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鸳鸯阵的理念和装备。它是真正经过几百年实践检验的超强军事阵法! “一个鸳鸯阵编制,十至十二人。最前方队长持战旗,队长身后有左右对称的两队,紧跟在队长身后的是两个盾兵,盾牌用来抵挡倭寇的箭矢和长枪攻击,也可以将全队保护在盾牌后,盾兵要配有腰刀自保,这是最前排的抗伤位!” “紧接着,就是两名狼筅手,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化解一刀斩的爆发攻击,并能遮挡倭寇的视线,卡住、扫落倭寇的兵器,利用箭簇下毒,这是十分重要的控制位!打团战最重要的就是控制。” “在狼筅手的身后,就是杀伤倭寇的主要力量,四名长枪手。因为狼筅的卓越控制效果,倭寇无法靠近后排输出的长枪手,而长枪手却可以从狼筅竹枝的缝隙中,进行戳刺攻击。” 有点类似于打王者农药时,射手在群控辅助大爹的保护下,疯狂输出。 不过狼筅手可算不上辅助,狼筅的杀伤力摆在那儿,在没有抗生素青霉素磺胺的古代,破伤风、感染都是致命的,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天意。 因明代有火铳,所以原本的鸳鸯阵,还有两个火枪兵的位置,也是远程射手位,云煌没有火药,这里只能暂且优化掉。 “堪称无敌的绝妙阵法!” 苏子修仅仅是听着看着,就已经热血澎湃,激动不已,“只要全小队密切配合,就可攻可守!” 离渊一开始还有点吃醋,但很快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表姐所教的阵法给吸引了:“几乎没有破绽!” 慕听雪微笑道:“狼筅配合着鸳鸯阵,最适合小规模团战。” “只不过——” 离渊顿了下,还是对狼筅持有一定的怀疑态度,“殿下设计的狼筅,材料造价比较低廉,它真的能克制住锋利昂贵的倭刀么?” “桐油干了,要不要亲自试一试?” “如何试。” “子修你手持狼筅,离表弟你用倭刀全力劈砍。狼筅不要进攻,瞄准对的胸口、脸就可以了。” “好!” …… 谈知君看着慕听雪和两位世子打成一片,激烈地讨论军事阵法、狼筅武器战术,感觉自己就像个局外人。 她听不懂,也一句话插不上,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是来干什么的? 哦,她是来栽赃陷害长公主。她要做靖羽公世子夫人! 然而,所有人都不理会她。金吾卫中央禁军不少将领也被鸳鸯阵和狼筅吸引而来,兴致勃勃地围观。 “渊哥哥,你听我说,那有毒点心的盐有问题,是从长公主的帝城商会…” “本世子没空听你罗唣。” 离渊不胜其烦,他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倭刀,刀刃如雪,“喋喋不休挑唆,你若真有本事,就去把东南的倭给剿了,把西边的匪给灭了,把北边的国给荡了,把七国的钱全赚了!” 第229章 橡胶树 “那些事,不该男人做的么?” 谈知君杏眼一瞪,觉得极为委屈,她是娇生惯养的侯门嫡女,从小被教导三从四德,如何做世家门阀的大妇,如何精通琴棋书画,如何斗倒内宅女人争夺男人宠爱。 她觉得离渊是在故意寻衅指责自己,她是云都小琴圣,才艺顶尖,品貌出众,她讨得靖羽公府上下一应长辈欢心,竭湖大长公主很喜欢她,她也有手段,慕玉河那个心机女都没都斗过她。 “从未有规定,这些事需要男子做。” 慕听雪见谈大姑娘一直不走,甚至撕扯着离表弟的衣袖,阻碍狼筅实战测试,不由得蹙眉。 “如何没规定?圣人说过,君为乾,妾为坤;男主外,女主内!” 谈知君立刻呛声,俨然一副挑衅的态度,言语之中充满了批判,“女子无私奉献,照顾好丈夫,教养子嗣,操持好家中之事,就已经很不容易。女子身娇体软,注定不适合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什么剿倭、平叛、灭匪,若是让我们去做,那就是阴阳混淆,纲常崩坏!” 慕听雪不再接言,也不与她辩驳。 谈知君以为长公主是辩不过,是无言以对,便继续穷追猛打:“兵器是杀人工具,阵法是凶器,不管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美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殿下在雍州屠戮了几千人,伤者过万,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越说越激动,气冲斗牛,音调也越来越高,“云都城的人都在讴歌殿下如何仁德,什么赈灾什么分田什么神粮,若真如此,又为何要造出狼筅这等凶兵?!” 离渊和苏子修表情瞬间阴沉。 金吾卫大大小小的将领,也一个个露出怒色。 什么意思? 在禁军大本营高谈阔论仁爱?讲杀戮不义? 这是在贬斥长公主么?这是在针对所有为云煌浴血奋战的将士!这是在否定他们存在的意义! 谈知君察觉到了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终于知道害怕了,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 “谈大姑娘,军队是很严肃的,不是你宣扬菩萨心肠的地方。” 慕听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道,“我刚才不跟你争辩,并非怕了你。罗老师说过,一个知识越贫乏的人,越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和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知识越贫乏,你所相信的东西就越绝对。因为你根本没有听过与此相对立的观点,夜郎自大是无知者好辩者的天性。” 她向来是不喜欢理会喷子的。 叫得越狠的喷子,越是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坚信自己狭隘的理论。 与这种人辩,就是在浪费生命。 谈知君遭到巨大的打击,她从未被如此彻底底忽视、蔑视过,身为世家贵女的自尊刹那间被碾了个粉碎:“你——” 她无知? 她夜郎自大? 这么一番话,听在靖羽公世子和神威侯世子的耳朵里,如醍醐灌顶,二人眼中的杀气戾气逐渐散尽。 没错,他们犯得上跟一个知识贫乏、格局狭隘的人辩驳么?何必生这份鸟气。 其他没读过多少书的泥腿子丘八们,也听懂了这段大白话,感觉心灵受到了洗涤。 苏子修一拱手,恭敬请教:“敢问长公主殿下,这位罗老师是何方高人,有何尊号?” 慕听雪笑道,“尊号法外狂徒张三。” 离渊一脸崇敬:“听上去,似乎是位法家学派高人。” 慕听雪投以赞许的眼神:“聪明。” 离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举起手中的倭刀,对着狼筅就是一顿哐哐哐地狂砍。 苏子修臂膀有力,稳当当地举着狼筅,顶端的矛和枝条上的箭簇,都对准了“倭寇”的脸。 雪亮锋利的倭刀,就这么一通砍。 砍了至少十几个呼吸,还没把茂密的横枝砍完。 而站在苏子修身后的长枪手,模拟鸳鸯阵,已经在这十几个呼吸间,把长枪刺到了距离“倭寇”脖子只有一寸的地方了。 “这玩意儿就是个阳谋!” 离渊懊恼地把倭刀扔到了地上,“你不砍竹子,它就会攻击你,箭簇上的金汁就会要你的命;你砍它,又浪费时间,后面的长枪手把你削成竹子了!” 苏子修心情大畅:“正因如此,殿下所制神兵狼筅,才是剿灭倭寇的利器。” 离渊彻底服气:“表姐怎么能想出这么坏的兵器?简直绝了。” 慕听雪莞尔:“不是我想的。” 这狼筅,能控制倭寇长达十秒。正常小规模团战,控制能达到四五秒,就足以全灭对方了! 这也是为何戚家军,能在剿灭倭寇的战斗中,常常达到0战损的原因。 “又是来自天朝?”离渊想起了云都那些疯狂传唱的童谣,越发觉得心惊。 慕听雪花了三日的功夫,把鸳鸯阵,以及由此阵衍生出来的几种变阵,都交给了苏子修。 苏子修离开云都,前往东南赴任的那天,在城门口,对慕听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徒儿即将远行,定不负师父教诲。” 慕听雪眼皮跳了跳:“世子,这恐有不妥……” 平白多了那么大一个徒弟。 “殿下莫非嫌弃子修愚钝?” 神威侯世子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眸子很委屈,棕色及肩天然卷,脑袋左右两边卷翘起的头发,似两只狐狸长耳。 慕听雪摆手:“我只教了你三天,而且咱们年岁差不多,怎好认作师徒。” 苏子修很是真诚恳切:“这与年龄无关,您这三日所授,已经足以令徒儿受用终生。得师父相助,此番回东南,定能一雪前耻,令那夺我未婚妻、辱我母亲、抢我继承权的庶弟,付出代价!” 慕听雪震惊了。 好家伙,你拿的是男频龙傲天退婚打脸剧本啊! 她刚才还奇怪,怎么来给苏子修送行,没有见到他的家眷。正常情况下,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都已经成亲有娃儿了。 “那姑娘肯定会后悔嫁给你庶弟的,加油!为师看好你!” 慕听雪予以鼓励,男频文都是这么写的,打脸退婚女,一路推妹,走上人生巅峰。 苏子修很高兴,她认我了! 立刻就在城门口附近送别的迎风亭,奉上拜师茶,磕了个头。 收了徒弟,作为师父,那得有所表示啊。 于是乎,慕听雪给了苏子修拜师大礼包——三车种子。 “这是土豆和红薯!” 苏子修大喜,“多谢师父赐神粮。” 有这两种超高产的作物,东南就不会闹饥荒了。尽管只有一车,数量不多,但可以慢慢培育扩张。 “这第三车是什么?” 他拿起一颗棕色硬邦邦的小球状物,从未见过。 “橡胶树种。” 第230章 晏泱大捷 慕听雪叮嘱道:“多帮为师种点橡胶树,它很重要!” 橡胶树只生长在亚热带地区,古代是没有的,原产地南美洲。而且从种下到能割胶,短则六年,长则十年。 天然橡胶应用在日常,可以做雨衣、雨鞋、鞋底、松紧带、皮包、暖水袋。古时候的车轮都是木轮子,如果能用橡胶轮胎,将会大大提升性能,不用经常敲木头修轮子了。 就不说什么火箭大炮货车汽车电线需要橡胶了,这在云煌没有可能。 橡胶还有一个最重要作用,就是密封储存! 它是世界四大工业原料之一,不止能给百姓生活带来便利,还能形成数条庞大的产业链,提供非常多的工作岗位。 橡胶甚至是清末武昌起义的导火索。 作为穿越者,作为掌权者,在有条件人工种植橡胶树、收割天然橡胶的情况下,怎么能放过? 慕听雪在埋一条跨越十年的长线,天然橡胶这一块,她必须要控制在手里。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多种象……大象树!” 苏子修信誓旦旦。 作为徒弟,从师父那里得了那么许多好处,师父就这么一个要求,那必须要满足啊! 从此,东南多了一种叫大象树的植物。 一年赛一年的高大足有九丈,越种越多。 民间的传闻很离谱,说此树乃新任苏大都督的师父长公主所赐神木,十年后,能结出长鼻子大象! *。*。* 苏子修是个孝顺且听话的好徒弟。 到达东南老家之后,立刻就把橡胶种子给种下了,土豆、红薯都要往后排一排。 那一车橡胶种子,种了一千亩地。 他直接大笔一挥,把这一千亩田契的主人,从苏家,换成了长公主谢清鸢,并把橡胶田契以八百里加急关防密函的形式,送到了云都。 转眼半月已过。 已是八月中旬。 荒竺二十板子的伤,已经彻底好了,没有感染脓肿,特种兵老大的体能非同一般,恢复力极强。 他经常教泽宝、涯宝射箭和武功。 可能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过于无聊,荒竺重操旧业,把长公主府的一众小厮、奴仆甚至是婢女都给集结了起来,进行操练。 每日天没亮,奴仆们就得负重跑步,拉练。 婢女们也必须接受半个时辰的防身术教学,以及基本的伤口处理教学。 他甚至从小厮里挑选了擅长侦查的、擅长射箭的,编排成小队。大半个月的功夫,府里百来名奴仆,就被训练得放下武器能做事儿,拿起武器能干仗。 慕听雪从户部衙门散值回家,看到院子里手持棍棒,哼哼哈哈的家仆们,陷入了沉思。 好家伙,家仆变成练家子护院! 甚至连她的长史,为人温文尔雅谦虚冲和的小景,都站在训练队伍的排头,挥汗如雨挥舞着大棒子,高喊着一二三四! “报——东南光州快递的密函,请长公主殿下签收。” “报——西南柳州快递的密函,请长公主殿下签收。” 两名驿站传递公文的差役,快马加鞭同时冲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他们灰头土脸,风尘仆仆,浑身热汗,各自捧着一牛皮囊。 “辛苦了。” 慕听雪分别赏了这俩驿站差役二十两银子,赐了两竹筒冰镇绿豆汤。 她打开了牛皮囊,里面装着盖了关防,封了火漆的密函。 东南光州,沿海驻军州郡,三十万水军总基地就设在此处。密函是苏子修寄来的,信中说东南已经开始大规模制造狼筅,并编制鸳鸯阵小队,进行操练,并附有一田契。 “一千亩橡胶树种植园?” 慕听雪知道这点田土,对于三四百年老牌世家苏氏来说,是九牛一毛。若是严令拒绝苏子修的心意,恐怕会落了徒弟的面子,令他难堪。 毕竟,她送给徒弟的东西,价值远远超过这些。 暂且收下田契,八年后,把那片地区,发展成天然橡胶的供给原料产地,建立工厂。 用刀子拆开第二封牛皮囊,柳州的密函盖了关防,封了火漆的密函,是未婚夫晏泱寄来的。 “西南密林山区柳民造反,官匪勾结,两年换了三任西南总兵。晏泱去柳州灭匪贼,一去两月,终于有音讯了。” 信笺千余字。 大半的篇幅,都在写如何在西边剿匪。 很多话摄政王都跟她说,毫不避讳。二人不止是未婚夫妻,更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他可以在她面前,大谈最喜欢的军事战争,她不止听得懂还能跟他讨论,并适当地提建议。他们是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生活上、事业上都没有壁垒,不存在互相不理解,更不存在我心疼你工作辛苦但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情况。 “诱敌深入,迂回包抄,合围掩杀了七千贼匪,流民三大匪首已经斩杀两人,尚有一贼逃往柳州更西边。好!两年了,这是西边匪患的第一场大捷!” 慕听雪由衷地感到欣慰。 晏泱这一出马,最多到十月,就能彻底把柳州造反土匪彻底清缴了! 不知道给朝廷省下多少军饷,大大缩减了户部的开支。 之前两年,三任西南总兵、两任柳州刺史,累计花费了五六十万军饷。就是这群不作为无建树的蛀虫存在,太仓银才会大量浪费。 所以在人事任命上,还是得派遣有能力的实干循吏,酸腐清流满嘴仁义道德,能顶什么事儿? 第一页信纸,最后第一句——柳州酷热难当,数千士兵中暑,战事不宜拖延。 慕听雪不解:“硝石制冰的法子不是告诉他了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中暑?” 第二页,第一句——碧海青天夜夜心,唯表妹所赠荷包,以遣长夜。泱甚惜之,未损一丝一线。 “你不把封口的丝线扯开,怎么能看到里头的锦囊妙计啊!” 慕听雪差点掀桌。 冷静下来之后,她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打开荷包,古法制冰可解暑。】 写完准备了十万瓶藿香正气水。又觉得信有点太短小精悍了,就在后头添了一句——日夜盼君归。 第231章 神药藿香正气水 十日后。 西方柳州,密林山区,极热酷暑。 镇北军们,额前的头发都是湿的,一直往下滴汗,汗水糊住了眼睛,拿布擦了擦,立刻就能拧出水来。 他们不敢席地而坐,屁股会烫伤。 把鸡蛋扔在地上,过一会儿都能烤熟。 “摄政王殿下,不好了,又有一千多人中暑,头晕暴汗,肢体痉挛,甚至呕吐,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 军医满脸痛苦之色,前来镇北大都督的营帐汇报,“如果不是从猫猫山随军运来了大量精盐,每顿饭加榨菜,士兵可能早就中暑死一大片了。” 盐是一种战备物资,它太重要了。 所有中医都知道,中暑的人得喝盐水,减轻症状。 晏泱狭长的眸子半眯,热汗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柳州战局图上,泅湿了一片:“必须速战速决了。把地窖里藏的冰,给中暑者送去。” 战线拖得越久,对镇北军越不利。 粮草军需供应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天气!其他地区可能九月就能凉快下来,但柳州能一直热到十月份。 “殿下,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冰了,您还是留着自用吧!”军医并不赞同,“若是连您也中暑了,可让底下的人怎么办?会出大乱子的。” 摄政王一倒下,必军心不稳。 因为其他所有的将领,都没有摄政王那个影响力和威慑力,根本压不住几十万人。 营帐外,传来了秦昭意的鬼叫声:“百里营帐何处可乘凉,莫说心静自然凉!” 军士们一阵起哄。 “小侯爷惊天地泣鬼神之诗才!” “牛掰!老子帐里的蜡烛都热化了,身上都是汗疹。” “长公主殿下送解暑药来了!弟兄们,有救了,冲啊!” …… 晏泱猛地站起身,瞬影移形,所有人冲得都没他快。 老军医就看到那么高大一个摄政王,“嗖”的一下就不见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就是江湖十大高手围攻,也围攻不下的武力值么。 来送物资的,是老熟人。 “下官奉长公主之命,特押送十万瓶解暑特效药。” 兵部侍郎高崇彦,一副热得快要死掉的模样,有气无力跟晏泱行了个礼,走个交接流程。 上次镇北军糟了瘟疫,特效药和保暖衣,也是他负责运的。 “不行了,热死了,容下官先喝一瓶。” 高崇彦熟练地取出一瓶藿香正气水,吸干了,“这是神仙水呐,一路往西南越来越热,沿途全靠它。” 十万瓶,被高崇彦和负责押送的士兵,喝掉了三千瓶,这属于正常消耗。就算是运送粮草的,也得保证押粮士兵沿途吃饱。 晏泱沉声下令:“所有中暑者,优先领一瓶特效药。” 慕听雪之所以选择藿香正气水,是有原因依据的。 在现代,全华夏的工地,在热天开工之前,如果工人不先喝一瓶藿香正气水,是不允许下工地的。甚至是夏日快递流水线的员工,也会发几瓶让你喝。如果不是真的有效,怎会应用如此广泛! 晏泱自己也拿了一瓶,开了盖子,那股子浓烈的冲味儿,令他微微皱眉,但他相信媳妇儿的医术,咕嘟咕嘟灌了一瓶——又苦又辣! “这神仙水的味道,真是欲仙欲死!” “嗷!嗷!嗷!给我水,太难喝了,这是毒药么,没人能喝下去……” “滚,你不喝给老子喝。老子也快热中暑了,不要浪费特效药。” 效果,也是很明显的。 没多久,那些中暑昏迷、半昏迷的士兵,就缓过劲儿来,那些中暑呕吐腹胀的,也不吐了,头晕的也不晕了,简直神清气爽! 高崇彦赞叹道:“这个神仙水,外用效果也很好。下官路上长了汗疹,一天涂抹三次,没几日汗疹就消下去了。” 摄政王难掩激动:“军中很多人得了汗疹。” 如此珍贵之药,定要好好分配利用。 晏泱看到了夹在九万七千瓶藿香正气水中,听雪手写的说明书——“可治疗中暑、风寒,内服止吐,镇痛、解痉,外涂可治疗汗疹、股藓、头癣、灰指甲、手足癣、蚊虫叮咬、晕车晕船,痔瘻之痔核涂抹消肿。”(痔瘻是古代痔疮的叫法。) 他越看越心惊:“这是万能神药,治百病!” 能治的病,也太多了。 其中,中暑、镇痛、汗疹、蚊虫叮咬这几条,对于在柳州剿匪的将士们来说,都是正好对症! 军医们也凑过来研究,感慨道:“古方中是有一味藿香正气散,我们也在用,但是效果就远远不如长公主殿下送来的藿香正气水。” 他们不知道,经过现代医疗改良的藿香正气水,是含有酒精的。对真菌、细菌感染有奇效,杀菌效果极佳。 中暑、风寒的可领一瓶,出汗过多导致汗疹,被西南毒虫叮咬肿块的,可排队去军医那里涂抹。 困局,解了一半。 晏泱心中极为感动,北征、西征,两次都遇到了阻碍,表妹及时送来了破局的物资,帮助巨大! 可想而知,有了这近十万瓶藿香正气水,军队战斗力能大大增强。 “上柱国,还有一封长公主殿下给您的密函。” “拿来!” 晏泱颇为期待。 回到军帐中,迫不及待地拆开,只看到了两行字。 有点短,但信息量巨大! “制冰的锦囊妙计?” 摄政王一只手,摸到了腰间从不离身的荷包,赶忙把封口的丝线给拆掉,里头有一方折叠的洒金宣纸,洋洋洒洒数百字详细描写了硝石制冰的方法。 他这才明白,自己舍不得拆荷包闹了笑话,如果早点发现,就能大量给军中供冰了! 柳州有一个很大的硝石矿。 晏泱即刻下令,让士兵用钢板手推车,运了几千斤过来。 “小舅,这玩意儿真的能制出冰来?”秦小侯爷亲自带兵,把硝石给运了回来,“怎么还要运到地窖里?” “你舅妈说的,制冰的两个必要条件,一是地窖,二是井水。” 晏泱也是一头雾水。 但听雪这么说了,他就照着做。 第232章 摄政王制冰,石灰厂 锦囊妙计中特别标注了,夏日在地面的屋子里制冰,不管用多少硝石,都制不出来! 最多把水温降低十几度。 十几度是什么,晏泱看不懂。但至少能明白,制冰需要一个地窖那样的低温环境。 “取一个大缸过来,装一百斤井水。” 晏泱按照表妹所写的步骤,吩咐下去,“要那种深井的水。” 士兵们照做。 大水缸中央,有一个较小的水桶浸泡着,里头也装上了井水。 白色的硝石用杵、臼先进行粉碎。这是第二个步骤,长公主给出的解释是,为了加速硝石在井水中的溶解速度。 戏法开始了—— “一百斤井水,再称重六十斤粉碎硝石,倒进去。” “是!” 硝石倒入了大水缸中。 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大水缸中的小水桶,然而,令所有人都失望了,纵然在地窖这个低温环境中,小水桶里的井水,依然没有变成冰。 晏泱上前,亲自试探了一下小水桶中的水温:“又变凉了,但还没结冰。再加三十斤硝石!” 又三十斤粉碎后的硝石丢了进去。 “结冰了!” “快看,小水桶里的井水,变成冰了!” 士兵们欢呼。 晏泱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线条优雅的唇角微微上勾:“成了,她没说错,这个硝石制冰的法子,成本太大了。” 九十斤的硝石,才让中央一个小桶里的水,变成冰块。 硝石可是非常昂贵的,如果用这个法子来赚钱,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还不如冬天在地窖里多储存一点冰块,更实用。 秦昭意大感惊奇,他狂喜不已,把小桶里的冰块捧起来,一个劲儿地往脸上蹭:“太爽了,好凉快。成本大不怕,柳州有硝石矿,那个矿是国家管控的,储量庞大,咱们可以直接拖过来大量制冰!” 晏泱颔首:“这个制冰法子太苛刻了,若非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很难大量制出来。” 他把锦囊妙计反复看了几遍,其中有一条说,已经溶化在水里的硝石,可以拿去大太阳地下晒干,反复利用。 就这么忙活了几日,镇北军上下,都用上了冰块儿。 藿香正气水和制冰的双重作用下,军中的中暑情况,得到了巨大的缓解,八千名中暑患者,迅速康复。 *。*。* “殿下,您上次说,那些肥皂搁一个月,就能使用了。” 荒竺有些待不住了。 他在云都住了快一个月,这长公主府邸里的奴仆们,都被他训得像模像样了。 想回家看看。不知师父和瑾瑜怎么样了,在白帝州过得可还好;不知尖兵营的弟兄们,有没有每天按时操练。 慕听雪解释道:“如果不放置一个月,肥皂碱性大,太烧手,会损害手脸的皮肤。” 荒竺若有所思,取出一封信:“师父来信了,信中说我挨了一顿板子,是好事儿,比受封赏强百倍。” 慕听雪道:“萧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 一边是皇后的二十板子,放水活杖,皮肉小伤;一边是捧杀的封赏,把你竖起来当靶子攻击。 “师父还说,肥皂厂已经竣工了,您盘下的那两个石灰厂也扩建了。石灰厂招四百个民工,每个月给一两银子,半石粮,白帝州的人都挤破了脑袋争抢。” 对于许多一年忙到头只能赚几百文钱的贫农来说,这报酬实在是太丰厚了! 每个月给的半石粮,大概六十多斤,足以让全家老小不饿死。 粮食,在古代,是可以当做货币来使用的。农民交税是交粮,街上不少商品,也能用粮食换。 “这是好事儿。” 慕听雪不由得露出笑容,“我离开白帝州的时候,还让萧先生放出消息,大量收石灰。白帝州境内,有动静么?” “有啊!师父说,白帝州本地好几个有钱的豪族,一个月的功夫就开了数家煅烧石灰的作坊。” 荒竺有些疑惑,“属下不明白,殿下自己就有石灰厂,为何还要收石灰。” “需求量巨大,多多益善。生石灰不仅肥皂厂要用,也能做水泥。” 慕听雪有自己的盘算,“放出风声,就是让这些本地有钱人投资开石灰作坊、石灰厂,有钱人把钱花出去了,平民才能有工作。” 荒竺不忿:“那岂不是让这些地头蛇挣石灰的钱了?” 他父母是贫农,他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所以很厌恶那些鱼肉乡里的大地主、大豪绅。 “就是要让他们赚啊!” 慕听雪眸光极为深邃,“只有这些大地主、大豪族、地头蛇,尝到了开设工厂能够带来的资本利润,才会停止他们对于田土的渴望。” 为何他们如此渴望土地?无非是因为强买、抢占、兼并了老百姓的土地,能够带来利润,获得大量粮食。 如果出现了一种,比土地赚更多钱的工业经营模式呢? 荒竺惊呆了:“您的意思是,让白帝州本地的豪族、大地主,花大价钱去开设石灰厂,同时招收大量民工,让他们赚到了石灰的钱,他们就不热衷于抢百姓的田了?” 绝了! 同时解决了老百姓工作问题,农民种地没田问题,土地兼并问题,豪族不听话问题。 “嗯,看似是豪族大地主赚了,但其实是大家都赚到了钱,百姓有了活路,工厂还要给云煌上商业税。” 无论是开石灰厂,还是肥皂厂,都算得上是工业资本的萌芽。 翌日清晨。 慕听雪去栖煌宫探望了母后,为母后做了一道红薯糯米饼,土豆炸了薯片。 弟弟很不要脸地跑来蹭吃蹭喝,反复暗示他很需要一盏煤油灯,慕听雪被缠得没法子,送了他一盏。 母后非常喜欢红薯糯米饼。皇弟则对油炸薯片情有独钟。 “想不到神粮土豆,还有这样有趣的吃法。” 薯片上淋了香料粉,弟弟像个仓鼠,吃得嘎嘣脆,“皇姐真好。” “陛下若喜欢,让御膳房帮你做。做法很简单,切片在大火中油炸至微黄,炸太老会苦,沥干油装盘,配点香料就可以了。” 慕听雪在心中暗道了一句,配番茄酱更好吃。 喂饱了母后和弟弟,安排好了户部衙门的一应事宜,下午,她就带着荒竺和两个萌宝,出发去了白帝州,正式启动肥皂厂! 第233章 疫检,大消毒! 长公主的扈从仪仗,颇为煊赫。 前有甲胄骑兵,后有长刀侍卫,车厢四周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纹以金线,密匝匝攀着锦绣牡丹,车厢四角,各有一鹑凰展翅。 车厢两侧的花格琉璃窗,隔绝了八月底的热气。 车厢里头有两室之敞,有大量冰块消暑,似一个空调房,颇为凉爽。梨花木的桌案上,有冰镇酸梅汤,冰镇牛奶,冰镇水果。 谢无涯和晏泽,一边喝着冰凉的饮品,一边读书。 慕听雪则在翻阅白帝州的地理图志,听属下荒竺,讲当地几个豪族的情况。虽然跟云都那种超级大的世家没法比,但在地方,也算得上是富家翁了,田产都过万亩。 白帝州名义上是她的封地,其实就是她的基地。 发展基地,她定下了三个小目标。 第一:有良好的农业基础,鼓励开荒,大量种植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保证粮食供应。辅以一定的水利设施,就能发展为鱼米之乡。 第二:有良好的人口基数,方便日后在此地开设工厂时,劳动力达标,人力资源丰富。 第三:有良好的自然资源,境内经查有石灰岩矿,可做生石灰加工厂;有煤炭,尚未开发。 “殿下,到了。” 荒竺目光扫向花阁琉璃窗外,只见一座“凹”字形坚城,城墙十几米高。 雍州纳入白帝州后,此处就成了主城门出入口。 慕听雪放下地理志,只见城门人群川流不息,有持枪执锐的尖兵营巡逻把守,井然有序地盘查着往来出入的百姓和车辆。 “恢复得很快嘛,完全没有战后的荒凉和疲态。萧大人治理有方。” “是殿下英明慷慨,把覃岭王兼并的田地,都还给了百姓,他们才有地可种,有事可干。不会变成流民四处逃窜,白帝州众人各司其职,自然不会荒凉生乱。” 荒竺知道,这不是师父一个人的功劳,“咱们白帝州不止没有产出流民,还从四方吸纳了数万的流民。” 慕听雪却有些担心:“吸纳来的流民,做什么工作?” “开荒种地,或者去修雍州断的城墙,或者去盖乡学,都能找到营生。” “疫检了么?”慕听雪几乎本能地问道。 “什么是疫检?”荒竺一脸懵懂。 “就是防疫检测。这些流民大多是家乡遭了大灾,才逃荒逃难到白帝州来的。一般情况下,大灾之后必有疫情,万一他们身上有传染病,来到白帝州内传染给其他百姓,可就不妙了。” 荒竺未曾想到这一层,不止他没想到,师父也没虑到。 慕听雪知道,古代的医疗环境是很差劲的,防疫措施几乎为零,所以史书记载的大疫,动辄死十几万人,死个几千那都是老天保佑、上苍开恩了。 入了白帝州。 抵达府衙。 慕听雪下达的第一道政令就是:“撒石灰消毒,茅厕排泄物、阴沟臭水沟、鸡鸭猪圈、河道水源,全都撒上。” 白帝州刺史萧望之大惊:“殿下,这是何故啊?石灰粉不是用来制肥皂的么。” 慕听雪沉声道:“我怀疑收纳的数万流民中,有人感染了疫病,或者身上带了疫病的病菌,他们的排泄物一旦接触到其他健康的人,就会传染,茅厕茅坑是消毒重点!” 萧望之这才想起来:“淮州,好像的确是有人严重腹泻……。” 白帝州府衙的其他下级官员们,也纷纷交头接耳。 “这石灰粉,竟还能防瘟疫?下官闻所未闻呐。” “石灰粉不是和黄泥糊在一起,砌墙用的么。” “长公主殿下的法子,好生奇怪。若石灰粉真有此奇效,那还不得家家户户都备着点儿?淮州先是大旱,这会儿又传出一个村儿几百人集体腹泻,这是瘟疫前兆。咱们离淮州那么近,岂不是要遭殃!” 众官员不敢怠慢,拉了三车生石灰粉过来,先从府衙开始消毒。 慕听雪亲自指导他们:“不要直接把石灰粉洒在茅厕、猪圈里,这不但起不到消毒作用,反而会让养殖的猪发生呼吸道疾病。把生石灰加水,形成强碱,再行消毒!” 她取来了水,把生石灰配制成了20%的石灰乳。 命令衙役们一起动手,刷在府衙茅厕、猪圈、鸡鸭窝棚的地面墙缝隙处,由于比较怕死,一些官员,还偷偷给自己的值房也刷了。 这法子,一直到现代,还在用!所有消毒产品里石灰是用量最大的! 就比如用石灰给厕所消毒,用石灰处置传染病人的排泄物,这是各大医院、各大防疫、各大养殖场所必用的手段。 慕听雪道:“石灰不止能杀死瘟疫里的细菌,还能杀死污泥里的寄生虫卵。它还能澄清水体。” 虽然大伙儿听不懂什么叫细菌,但却听懂了虫卵。 古时候所居住的老式茅草屋、砖木土房,房屋内害虫滋生,跳蚤臭虫基本是常客。还有一些木屋,更是寄住着许多虫子,土里有虫卵。 镇北军和北边密州去年爆发的斑疹伤寒,就是这么来的,传染源是一种跳蚤。 现在长公主告诉他们,涂抹泡了水的石灰乳,进行粉刷,还能杀灭害虫及虫卵,这石灰粉又不贵,那还不赶紧地买一包回家刷一刷墙壁缝隙!刷一刷养鸡的窝棚! 上行下效。 最先接收到一手消息的,是白帝州的官员们以及在府衙内执勤的衙役小厮婢女们,他们给府衙撒完了生石灰,第一件事儿就是买生石灰,赶紧回家撒厕所、刷墙。 一传十,十传百,他们所居住的整条巷子胡同,也就知道了。百姓们纷纷跑去买石灰粉。 而那几个新开烧石灰厂的豪族大家长,被慕听雪“邀请”到了府衙里。 邀请做客,是给你面子。 大殿门口来回巡逻的尖兵营士兵,手持机械连弩,一个个身强体壮,面带肃杀之色,眼神似凶狼。威胁性十足。 “昨儿石灰粉的价格,是五文钱一包,十斤,对吧。” “是的,长公主殿下。”地头蛇马老爷满脸堆笑,“咱们白帝州石灰岩很多,烧石灰的材料到处都是,之前不大卖得上价。但现在不同了,您发明了用石灰防止瘟疫、灭虫、鸡瘟、猪瘟的法子,家家户户都想买,有人试了灭虫效果显著,连蚂蟥在石灰粉里也能烧死。今儿市面上的石灰,一包已经能卖到十文钱了。” 旁边一个姓薛的大地主,乐得像个大马猴:“别说十文了,五十文都有人买!嘿嘿,都是仰仗殿下,给了我等发财机会!” 慕听雪扫了这六人,都是土财主,都是富家翁。 还特机灵,懂得投机倒把,她让萧先生放出风声一个月,这六人都投资了大款子,置办了烧石灰的厂子,规模都不小。 她说:“价格得控制一下,十文!增加了百分之百的利润,足够诸位赚了。五十文一包翻了十倍,这样抬价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薛大地主不乐意了:“这……能赚十倍为何压价,多赚对朝廷也有好处,工厂的商业税五税一,多多益善嘛。” 慕听雪一声轻笑:“怎么,薛老爷不肯体面?那只能本公主帮你体面了。” 话音刚落下,荒竺和他身后巡逻的尖兵,纷纷扣动了机械连弩的悬刀,箭矢处于即将发射状态,纷纷瞄准了薛大地主。 第234章 肥皂厂招女工 “嗖嗖!” 两支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射穿了薛大地主头上的紫金冠,头发狼狈地披散开来,另一支射穿了他的肩膀。 薛大地主吓得屁滚尿流,捂着受伤的膀子不住地磕头,颤声哭着求饶:“长公主殿下饶命!小的不敢再妄言石灰价格,一切遵循您的指示!小人祖上自打高祖爷起,就在雍州……不是,白帝州谋生计,很是安守本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小人全族平安。” 其他五个大地主,也纷纷跪了下来,一个个苍白着脸,披肝沥胆地表忠心。 枪杆子里出政权。对付贪得无厌的地头蛇,得武力镇压。 慕听雪知道,今儿生石灰的价格她若是让步了,明日肥皂的价格,日后白糖、蜂窝煤的价格,就能被这群家伙哄抬到天外去! 贪婪资本家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和血淋漓的。 “不止石灰粉价格不得超过十文,石灰厂内不允许招收童工。云都很快就会出台新的律法,规定工厂的民工,日工作时长不得超过八小时,加班费另算,十个工作日内必须有一天是休沐日。节假日,尤其是春节,一定要休息放年假!” 此言一出,这六位石灰厂老板,又是瞳孔地震。 他们手里的佃户、农奴,一年到头都是没休假的,童工也用,怎么到了开厂子,又有诸多限制了?还要走司法? 那以后若是违背了,岂不是要坐大牢? 可是被机械连弩指着,外头是把覃岭王十万叛军都灭了的尖兵营,生命受到巨大威胁,这六个大地主,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小人遵命。” “一切都依殿下所言,小人这就回厂里整顿民工。” *。*。* 三日的功夫。 白帝州里里外外,所有茅厕、河道、臭水沟,都进行了一次大消毒。 家家户户也购买了生石灰,进行消毒、除虫、除瘟。 为了防止有贫困户过于困难了,连十文钱一包的石灰都买不起,慕听雪又在城内放出了一条消息——在小溪河滩上捡贝壳,煅烧磨成粉,也能达到相似的消毒效果。 煅烧贝壳磨成粉,得到的东西,也是氧化钙。 大石灰厂是看不上贝壳原料的,白帝州不是沿海城,远不如石灰石量大采集的方便。 一时之间,很多穷苦人家孩子、乞丐,在小溪、河滩边儿上捡贝壳。 消毒工作做完了。 慕听雪开始搞肥皂厂了。 肥皂厂,一共建了两个。 一东一西,分别跟自己的两个石灰厂距离近,能减少石灰运输费用。 一百块肥皂,也已经皂化完毕,ph值达到一个正常范围,不会因碱性太强而伤害皮肤了。 “发肥皂试用。” 慕听雪把尖兵营的士兵们召集了起来,“你们都给本公主从头到脚,好好洗干净了!明日我会例行检查,如果谁身上还是脏臭的,离多远都能闻到味儿,头上还见爬虫,休怪军法无情!” 军队里的汉子,有几个爱干净的? 古人传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来不肯轻易剪头发,不少人头发是又长又脏又油腻,甚至还有不少人,头上长了虱子跳蚤,有小虫子在里头爬。 旧社会人活不长,跟极差的卫生条件,有不小关系。 直到四十年代1940年到1949年,ddt和666被大规模生产应用之前,农村屋子里还随处可见跳蚤、虫子,人身上也会生虱子。 慕听雪大规模撒石灰,改善白帝州环境卫生,下一步就是推广肥皂,改善个人卫生了。 “肥皂?怎么用?” “殿下,俺不爱洗澡,单身汉懒惯了。俺们身上有味儿头上有虱子,也不耽误守城杀敌啊。您一会儿让大家撒石灰,一会儿折腾俺们用肥皂洗澡,未免也太……啊!” 质疑的话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 荒竺一记重拳锤了过去,那个不服从的刺儿头,被锤得吐血:“殿下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有异议者一律军法处置!” 慕听雪赞许地看了荒竺一眼,就这么一拳,所有人都老老实实领了肥皂洗澡去了。 在这个时代,你没有办法跟顽固的士兵们讲什么卫生重要性,他们听不懂。也没法跟他们科普细菌、病毒、寄生虫,只能强行命令他们用肥皂洗澡。 天气炎热,不需要烧柴火洗澡,直接跳河里洗就行了。 江河湖海都有自净能力,再加上肥皂本就是纯天然的原料做的,不会造成污染。 第二天。 再看这群老爷们儿,明显干净齐整多了。好些个黑乎乎的,都变成黄皮白皮了,还挺俊。 身上也没酸臭味儿了,头发梳理得不错,乱爬的虱子变少了。这种东西不可能立刻清除掉,得有个长期注意个人卫生的过程。 “很好。” 慕听雪满意了,“不要求你们每天洗澡,至少三四天得清洗一次,尖兵营会发肥皂。” 她对全城发布了招工广告——白帝州两个肥皂厂,招收四百名女工。 石灰厂,招了四百名男工,因为运输石灰石原料,煅烧石灰,都是要花力气的,对体力有高要求。 肥皂厂不一样,她制作手工肥皂,整个过程都轻轻松松,草木灰过滤,熬猪油,搅拌肥皂膏皂化反应,还有流水化的车间,女工足以完成了。 八月桂花开得好,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香,可以让女工采集一些,做桂花香肥皂。 肥皂厂招女工的信息,就挂在白帝州衙门大门口。 立刻引爆全城,民议沸腾。 “为什么是女工?女人家在外抛头露面的,多丢人,不合规矩。” “江家嫂子,你男人被覃岭王强征去当兵双腿残疾了,他做不了农活儿,你去试试长公主的肥皂厂吧,每个月给一两银子,半石米呢!万一被选上了,你全家的吃穿嚼用都不愁了。” …… 萧大人不解:“殿下,同等工钱下,男工的劳动力是优于女工的。” 慕听雪道:“赚钱的机会,男女都得有。” 萧大人若有所思。 慕听雪接着道:“还有,四个厂子都设上食堂,再招四十个厨子,擅烹饪者优先。那种小农意识,经手三分肥的,坚决不要!” 第235章 奢侈品 常言道,经手三分肥胖,水过地皮湿。 许多小农经济意识,没有受过系统教育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像粮食、肉类、蔬菜、肥皂、石灰粉、油脂,只要是过了他(她)的手,那就得从中刮取,据为己有。 从古至今,就算受了教育,也有不少人经不住这样的诱惑。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慕听雪可以放心地把肥皂厂、石灰厂的投资资金给萧望之,她知道萧先生不会拿回扣,但是底下的人呢,新招聘来的员工呢?这是无法保证的。 “员工属下会亲自把关,四个厂子各派遣二十名士兵过去,军事化管理。” 萧望之如是道,“尖兵营的两千名将士,跟随殿下平叛,同生共死过,对您很有归属感。” 慕听雪点了下头。 这样不错,有了武装,贪昧之徒就会害怕,镇得住。 萧先生继续道:“石灰厂的四百名男工,属下也是优先招了参加过那场战争的民兵和乡勇。” 当时和覃岭王打仗,在编两千名特种兵,还有八千是临时招募来的,包括尖兵营考核失败的乡勇、投降归顺的土匪,一起浴血奋战过的人,心里都有一把火,存着保卫白帝州的雄心壮志。 而且战争结束后,这波人都论功行赏了,一万兵,累计赏银接近二十万。 “殿下坚持给肥皂厂招女工,属下心里有些打鼓,因为没有一个标准。”萧先生很是发愁,男工他尚且能够根据战功、资历、体力来收取,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该根据什么标准招揽啊。 而且一个不慎,踏错一步,惹得女人们强烈不满,口水都能把他这个老头子淹死。 他都六十岁了,只想跟随长公主做点实事儿,不想晚节不保。 慕听雪这才意识到萧大人的难处,想了想,道:“平叛战争中,伤亡士兵家属女眷,十六至三十五岁,优先录取。” 古时候十六岁及笄就算成年,不能按照十八的来,得有所变通。 萧望之脸上愁容瞬间散去:“如此甚好!算是一项抚恤政策。” 慕听雪思虑周祥,接着道:“我军伤亡很少,也就几百。这几百人不少是单身汉,家中没有适龄工作的媳妇儿,只有老母亲,此种情况只能招为厨娘不能招为肥皂厂女工。不如分出两百肥皂厂名额,给投降叛军的女眷家属。” 你让大妈做饭可以,她们经验丰富厨艺不错,你让她们去做女工,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肥皂厂也要搬重物的,万一折了腰,还得算工伤赔偿。 萧望之愣了下:“之前,您还让属下给那群投降叛军下马威,他们除了种地,徭役也没工钱,饭也只给六分饱。” “俘虏嘛,首先得让他们‘知畏’,才能打消一切反抗的念头。持续一个月的下马威是不可少的。” “殿下是想恩威并施。” “嗯,从这个月开始俘虏建城墙、挖矿,与其他人一样给工钱,该吃饱吃饱,家中女眷允许入肥皂厂做工,识字者优先。” 一套大棒加甜枣儿的组合拳下来,这些曾经叛军出身的俘虏们,在经受了一个月的折磨之后,迎来了好日子,一个个感激涕零,不再存任何反抗的心思。 经过白帝州这个领导班子持续三日的严选,送来了四百名女工,四十名厨子。 对此,慕听雪很满意。 把她们全都编入了两家肥皂厂,暂时不考虑夜班,只上白班。 两班倒还得建员工宿舍。 建厂伊始,不适合把问题搞复杂化,越简单越好,最好是一条平直大道通往终点。一些细枝末节,可以在后期运营中逐渐完善。 东边那家肥皂厂的两百名女工,是慕听雪亲自带过去的。 偌大的工厂,铁栅栏,高处一块巨大的石青底烫金匾额——帝城肥皂一厂。 “我把诸位姐妹招聘过来,是希望你们通过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取报酬,养家糊口。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有了银子,在家里就有话语权,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慕听雪作为总领导,发表了一番动员讲话,“你们要认真工作,不要搞内斗。不要把你们在后宅斗七大姑八大姨那一套,带到厂子里来。身为女人不要再为难女人了,既然是弱势群体,更应该团结起来。” 下头的女工们,一个个情绪激动。 甚至有人偷偷抹了眼泪。 她们的日子过得的确很艰难,可她们没想到,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公主,竟然能理解她们的难处。 在封建社会,许多地位高的女性,是会帮助男性,一起剥削底层女性的。这是历史规律。 “至于安全问题,你们不必担心。”慕听雪解释道,“傍晚休沐散班,隔壁的帝城石灰一厂也同时散班,那边的员工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军功在身。顺路的,会保护你们回家,防止歹人袭击。” 这等于是让军人保护妇女。 有军功在身者,受过赏,有归属感,有集体荣誉感。他们若是胡来,工作也不保,有了案底,就再也没有参加尖兵营考核的资格了。 动员大会结束,先给女工们,每人发了一块成品老式肥皂。 “这个厂子的产品肥皂,就是提升个人卫生的。你们作为一线生产女工,更要以身作则,维护好个人卫生形象。你们代表的是帝城肥皂一厂!” “别舍不得用,记得每天洗澡,一个月后,如果让本公主看到你们谁的头上还有跳蚤虱子,谁的身上还有疥虫,立刻辞退!” 女工们听到辞退,立刻吓白了脸,唇无血色。 全家好几口人都指望着一两银子半石米过活呢! 不需要慕听雪再多说什么,她们自发地就用肥皂洗手洗脸洗头去了,把自己捯饬干净了,才敢上工。 肥皂厂的车间生产流程,慕听雪也做了一定的改进。 古法肥皂是没味道的,她让一队女工去采集桂花,制古法木樨香,大量碾碎储存待用。木樨即桂花。 “再招一批木匠、画师。” 慕听雪下达了新的指令。 萧先生懵了:“做什么用?” 慕听雪道:“肥皂九成做成无味的,卖十文钱。一成做成桂花味的,让木匠把肥皂雕成各式花朵、雕成龙凤、猫熊,或让画师在肥皂上临刻名画,卖五十、一百两!” 第236章 鼓励成家娶妻 “殿下,怎好在肥皂上雕花雕画儿?用几次,图案就被磨平了,有什么意义。还卖一百两,谁会买啊。” 萧望之觉得太荒谬了。 “这是奢侈品,卖给富人。” 慕听雪笑道,“肥皂图案磨不磨平不重要,人家富人花一百两,买的是阶级优越感,买的是自信和品牌!” 萧望之的三观,遭受了不小的冲击。 慕听雪从袖子里的苍壁瓶空间,取出一枚精致的雕花香皂,泰国产,是泰国最重要的旅游纪念品,每年为泰国带来几千万上亿的经济收入。 “这么一枚雕花香皂,它能同时养活一名肥皂女工,一名雕刻男工,再加上一名上色画师。同时为三个群体,提供了工作,难道不值得做么?” 萧望之惊叹于长公主的思维模式,与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属下惭愧,不若殿下虑之深远。只是这一百两,还是有些贵了……” “不贵,就要让腰缠万贯的富人,去买奢侈品。” 慕听雪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如果他们和普通百姓一样,去买低廉的老式无味肥皂,那么无味肥皂的价格就会受影响升上来,百姓反而用不起了。” 萧望之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越琢磨越觉得颇有章法。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要让奢侈品的高价,去填补猪油的高成本。” 慕听雪对于肥皂定价,盘算了好些日子。在古代,猪油可不便宜,就算掺入猪下水去提炼猪油,成本依然不小,十文钱基本上是材料价了,赚头不到一文。如果运输的距离远,可能还是亏的。 怎么能让老百姓用得上,彻底把肥皂推广开来,全国人民讲卫生。 这利润窟窿,就需要产量不足十分之一的昂贵奢侈品肥皂,去填补。 刚巧,荒竺拉着瑾瑜小妹妹,一起过来,听到了这番关于肥皂价格的论述。 荒竺表现得比他师父还要震惊,嘴巴张开,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一百两的奢侈肥皂,卖给富人,来填补昂贵成本?殿下这是不挣穷鬼的钱,只挣富人的钱! 萧瑾瑜则是双眼放光,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想,自己以后长大了,也要贯彻长公主的这套理论,去做大生意。 “管子说,富者糜之,贫者为之。” 慕听雪见瑾瑜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道,“只有富人把钱花出去了,穷人才能获得报酬养活自己。” 萧瑾瑜一脸崇拜地仰视着长公主,就像是在看自己人生路上的灯塔:“殿下,管子何许人也?” “天朝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管仲。” “原来是和殿下一样,天上的神仙。”小丫头的声音,软软糯糯,充满了惊奇和向往,“殿下好厉害。” “我没什么厉害的,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慕听雪浅笑道,“就像给肥皂雕花刻画,当作奢侈品卖,也是借鉴了管子的思想。他曾经曰过,雕卵而后瀹之,雕栋而后爨之。” 萧瑾瑜没太听懂,这句话稍显艰涩。她读书认字儿才几个月。 萧望之感慨道:“这句话意思是,应该把鸡蛋雕成花再吃,把木柴雕成好看的形状再烧。看似很离谱,实则是为了养活更多百姓,令富人把钱花出去。管子大才!” 慕听雪觉得,华夏老祖宗的经济思想,已经非常先进了,领先西方几千年。 可以教一教自己在云煌的队友们。 她又不可能总待在白帝州,这边厂子的经营,还需要他们帮忙管理。 *。*。* 肥皂厂运营半个月。 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 石灰厂的民兵,和肥皂厂的姑娘,成亲了。两对! 甚至连负责巡逻管制肥皂二厂的尖兵营弓箭手,也在二厂跟一个十九岁的姑娘交换定情信物了,是一位烈士的妹妹。 这事儿引发了不小的轰动,至少在尖兵营和民兵乡勇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长公主为什么要招年轻女工?是为了给兄弟们发媳妇儿。” “我也是单身汉,在战场上砍了三十个脑袋,能申请优先发么。” “你可拉倒吧,你头上还有跳蚤呢,人家做肥皂爱干净的姑娘能看上你个泥腿子?” 对此。 慕听雪在一次军营集训上,出来辟谣:“媳妇儿,组织是不包分配的。” 队伍里一片哀嚎声。 “但是,如果是你们积极主动保护人家,姑娘心动自愿嫁你,结成两姓之好,本公主可以给你们随个礼。” 说到做到,慕听雪立刻派人给那三对新人,每家送去了五袋猫猫山精盐,一袋两斤重。 队伍一阵欢呼! 这可是十斤精盐呐!好高的成亲福利! 慕听雪就是在鼓励成家。 这两千尖兵,八千民兵乡勇,超过六成都是光棍儿,得解决啊。这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单身汉,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训练、盖房子、砌城墙吧。 白帝州合并之后,再加上吸纳了流民,再加上投降叛军,已经有小十万人了。一万最精锐强悍的青壮年,先把他们给解决了,有助于社会稳定,也有助于人口增长。 虽说古人可以三妻四妾,但有能力娶妾的是少数,底层古代男人,百分之四十都是光棍。 要不怎么叫穷不过三代呢,到了第三代,你就没后代了。 “咳,是这样,你们既然与本公主并肩作战过,只要是娶妻,不管成亲对象是否为肥皂厂女工,甚至不管是否为白帝州本地女子,都会发十斤精盐,祝尔新婚幸福。” 慕听雪琢磨了下,又补充了句,“纳妾是不送的,休妻再娶也是不送的。” 此政策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尖兵营和那八千民兵乡勇,陆陆续续地成亲了。 有的娶了肥皂厂单身女工,有的娶了本地女子,有的娶了外地女儿。 不少外地女儿,都非常贫穷,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因缺盐快死了,嫁过来之后,十斤盐一半送给妻子娘家救命。 她们嫁给白帝州的士兵,至少不会饿死,更不会低钠综合征病死。 就在慕听雪忙着为士兵们置办十斤盐的“嫁妆”时,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白帝州上党县,从淮州逃荒来一户流民六口人,感染了瘟疫肠伤寒! 第237章 奇迹 肠伤寒是由伤寒杆菌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性疾病。 通过粪-口途径感染人体。若是水源被蕴含着伤寒杆菌的粪便污染了,就会在地区引起爆发性流行。 也就是俗称的“瘟疫”。 “立刻封锁上党县,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所有感染者,立刻隔离!” 慕听雪下了严令,“白帝州内,所有人立刻用石灰再消毒一遍厕所,禁止喝生水,避免食用未煮熟的肉类、未削皮的水果。” 她从石灰厂里,立刻调出了两千吨的石灰,让军队运往上党县,进行一次大消毒。 控制肠伤寒,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 尤其需要做好水源管理、饮食管理、粪便管理、消灭苍蝇等工作。 “这样是不够的,我得赶紧回去买药!” 慕听雪交代完毕之后,立刻穿越回了现代。 联系上医药代表老熟人。 “慕老板,这次需要些什么药?您上次在这儿订了十万瓶藿香正气水,卖得可还好。” “卖得很好。麻烦老哥帮我弄一批第三代喹诺酮类药物,诺如沙星、左旋氧氟沙星、氧氟沙星、环丙沙星都可以,来十万……五十万盒吧!” 白帝州就有十万人了,这肠伤寒是从附近的淮州传播过来的,可见淮州已经沦陷了,附近几个州郡也有所扩散。 “慕老板这恐怕有点难办,您要的数量太多了,厂里暂时没有那么多的喹诺酮类药物。” “不用成盒装,散装、片剂都行。”慕听雪语气很急切。 “制药厂,只能搞到二十万左右。”医药代表龙哥,给了个准确数字,“从别的厂调货,最多也只能弄到三十万。” 慕听雪冷静下来一想。 古代人从没吃过抗生素,他们感染的伤寒杆菌,根本没有任何耐药性,不必执着于具有强抗药性的第三代喹诺酮类药物,用初代的氯霉素就可以了! 还要什么高端抗生素。 自1948年以来,氯霉素治疗肠伤寒已经有五十多年历史,曾经是最有效的首选药。后来人们用得多了,伤寒杆菌进化出了对氯霉素的抗药性,才渐渐无效的。 淮州爆发肠伤寒瘟疫,那肯定是最原始的伤寒杆菌株,最便宜的氯霉素就能轻松治好! “氯霉素片呢?还有多少库存,全都要了。” “成片的有五万盒左右。但——” “但什么?” “尚未加工的氯霉素结晶医药原料,还有十吨。都是CDE备案,医药用级,还没来得及加工处理成片剂或者胶囊。” “就要这个!”慕听雪暗喜,直接把这十吨氯霉素原料给包圆了。 要什么加工、包装。片剂的一片0.25克。 用药成人一日1.5~3g,分3~4次服用,直接把这些有效成分原料,按照相应的克数给瘟疫患者吃就行了。 “给您个优惠,八十元一千克。” 慕听雪也没还价,八十万rmb就花出去了。 正常250g一瓶的氯霉素片,她店里也要三十块钱左右。进价也得十多块。 买完了药物,她又补了一些榨菜、绛雪、红酒。 等十吨氯霉素运过来的两个小时里,她去街东头的书店买了几本书,主要是关于水泥、土木工程方面的。 从书店里出来,刚好见到两台压路机,行驶了过去。 东侧有一条小路,在修路打地基,用粘土和砂性土交替分层铺设,再单人开着压路机碾过去,把地基给压实。压路机上,标着工作重量8吨。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百米的路基给碾平整结实了。 古时候压路,用的是石碌碡。 有点儿像是乡下的“石滚”,但是要大很多。 秦始皇修秦直道,已出土最大的石碌碡,重三千公斤,也就是三吨重,直径约1.2米。用人力、畜力拉着,压马路,速度比较慢。 慕听雪打开批发网,搜索了一下小型压路机,发现销量非常高:“有手推式、座驾式,工作重量1-8吨的都有。能压地基、压草坪、沟壑回填。” 体积还挺小巧的。需要耗油。 属于高科技产品了,机械化施工。而云煌修路,还需要民工一铲土一铲土地挖,一扁担一扁担地挑粘土。 “这种小型压路机如果拿出来,恐怕会引起土著巨大的恐慌。” 再三思量之后,慕听雪压下了购买的念头。 她联系了口罩厂,买了十万口罩。 回到药店,跟医药代表送来了十吨的医用氯霉素原料,付款交割。 不敢多耽搁,她立刻穿回了白帝州。给府衙的官员,以及奉命前去撒石灰消毒的士兵们,分发口罩。 “这是什么?” 荒竺拿着医用口罩,用手搓了搓,“竟然有三层布料,从未见过的样式。” 慕听雪亲自示范了一下:“这么戴在脸上,可以防止吸入有害粉尘,生石灰吸入鼻子里不好。还能防止瘟疫通过口鼻传染。” 伤寒杆菌并不会通过呼吸道传染,但会经口传染,口罩还是有点用的。 荒竺立刻领了一万口罩:“属下这就去发给士兵。” 慕听雪也出发了。 “殿下您别出门了,外头危险,若是一个不小心传染了,就不妙了。”荒竺拦住她。 “我去上党县,给患者发特效药啊。” “肠伤寒也有特效药?” 荒竺深深震撼了,淮州从爆发这种瘟疫到蔓延开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大夫都说无药可医,病人持续高热,部分腹泻肠出血,表情淡漠,甚至昏迷,结果长公主殿下竟然说这是能治愈的! 这极大振奋了士气。 有特效药,就代表着肠伤寒不会疯狂爆发,白帝州不会变成一座死城! “当然有,走吧。时间就是生命。” 慕听雪上了马车。 白帝州府衙,距离上党县,快马加鞭两刻钟就到了。 已经确诊的伤寒病患者,被隔离在了一排排的土坯房里。房子周围已经刷了石灰,进行灭虫、灭菌处理。 她带着口罩和手套,亲自进来检查。 “殿下,万万不可啊!” 一名本地的乡村老医生见状,大惊失色,上前阻止道,“您何等金枝玉叶,岂能踏足这等污秽之所,万一被染上了……” “无妨,不会有事。” 慕听雪亲自搬着一箱氯霉素进来。 这栋隔离房里,一家六口,一对夫妻三个孩子, 体温计测量了下,全都在39-40度,夫妻俩症状最严重,高热昏迷。她不顾老大夫的阻拦,执意扯开了十岁男孩儿的上衣:“胸、腹、肩背上,有数十个淡红色小丘斑疹。” 乡村老大夫道:“这是热毒。” 慕听雪却道:“这是玫瑰疹,肠伤寒的主要临床表现之一,压之褪色。” 个头不大,2-4毫米。 又用手指触诊了病人的肝脾:“明显的肝脾肿大。” 她取了一克左右的氯霉素,倒入温水中,分给三个孩子喝了,小儿用量不能过猛。 大人一克一杯,全喝了。 “每日用药三次。”慕听雪吩咐下去,“给上党县所有的感染者,发特效药!” 第238章 摄政王带来火山灰 云煌国的细菌,不存在抗药性。 这就导致了从现代带来的氯霉素,对治疗瘟疫肠伤寒,起到了奇效。 由于控制得当、消毒措施做得好,给药及时,上党县的患者数量到达千人时,就停止了增长。 这千名患者,在服用了氯霉素之后,高热退了,腹泻止了,玫瑰疹逐渐褪去,肝脾不肿大了,甚至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但是长公主还不许他们出屋,隔离尚未解除。 “予以流质,或者无渣半流饮食,维持半月。” 慕听雪叮嘱道,“过早进食多渣、坚硬或容易产气的食物,容易诱发肠出血和肠穿孔。” 这些隔离者的粪便,都用石灰乳强碱处理。 荒竺汇报道:“金池县发现了两人感染。” “立刻隔离给药。” “是!” “咱们白帝州境内的疫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把尖兵营所有的医疗兵集合起来,送两千斤特效药去淮州;再从我的石灰厂,送一万斤生石灰过去进行水源消毒、茅厕灭菌。” 荒竺听懂了,殿下用的是“送”,就说明这是免费送给淮州的抗疫物资! “娘亲就是太好心了。” 涯宝凑了过来,似有些不平,“应该让白帝州那六个开石灰厂的豪族,也捐输一部分。” “你觉得是好心?” 慕听雪明眸半眯,反问儿子。 涯宝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大家都这么说。” 慕听雪觉得,虽然儿子只有六岁,但也应该进行一些帝王学教育了:“来,娘亲给你讲个小故事。从前,有一名腰缠万贯的超级富商,见到大街上有许多百姓快饿死了,就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救助了他们,帮他们渡过难关,请了大夫为他们治病,结果被皇帝知道了,涯宝你猜,皇帝是什么反应?” 谢无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脆生生答道:“皇帝定会嘉奖这位富商,赞他菩萨心肠,有可能给他赐牌匾,予以爱国义商名号。” “错。” 慕听雪的眸光陡冷,“皇帝下旨,斩立决。” 谢无涯愣住了:“怎么会?” 一旁的荒竺,也是无比震惊:“这不可能。” 慕听雪公布了正确答案:“皇帝判富商砍头的原因是他收买人心。” 涯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很显然,这个答案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太不可理喻了:“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个好人啊。” “因为从政治的角度来讲,皇帝认为,富商花钱去救助穷人收买人心提升影响力,这和富商花钱去资助反贼对抗朝廷,是一样的,都是用金钱去扭曲他人的意志,用资本换权利。” 一直以来,慕听雪赈灾,救助穷人,帮助抗疫,都不是单纯的“好心”。 她要的是威望!是百姓归心!是影响力! 她在用金钱物资扭曲天下人的意志,她要很多很多权利。 涯宝的脑子都要冒烟了,他的手甚至抑制不住的微颤,这就是大人的权利世界么? 荒竺固执道:“殿下只是说说罢了,您就是心系百姓的。” 慕听雪看着这个一根筋的英挺男子,意味深长道:“对于皇帝来说,这街上的穷苦百姓可以饿死,但是不能不属于他。” 荒竺是真的油盐不进,甚至有点儿生气:“殿下不会让穷苦百姓饿死。” 慕听雪默在那里。 她意识到,荒竺的权谋大概是0,技能天赋都点在了军事武功上,这辈子只能当将军。如果让他在朝堂上和那群老狐狸文官斗,八成会死得很惨。 而晏泱不一样,权谋、军事双高。 对了,得给孩子他爹,再写一封信。 前几日看西南柳州地图的时候,发现当地有几座喷发过的死火山,这就代表着,里头有大量的火山灰。 火山灰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跟生石灰、粘土一起制作水泥。 比之现代一千五百度煅烧出来的硅酸水泥,丝毫不逊色。古罗马的神殿、斗兽场、公路,就是用这种火山灰水泥建造出来的。 *。*。* 有了特效药氯霉素和生石灰的帮助。 淮州的急性传染病肠伤寒,也快速扼制了下来。 至于周围几个轻微感染的州郡,也都得到了特效药的资助。 不过长公主特别强调了,这特效药是不能多吃的,没染瘟疫的坚决不能吃,对骨髓不好,有一定的肝肾毒性。 经此一事,白帝州成了云煌医学史上的传奇! 数千人感染瘟疫,竟然还能全州无恙!没有好几万的死亡人数,更没有焚城,这简直是亘古未有! 对此,白帝州百姓表示—— “我们城主医术天下第一。” “我们用石灰提前消毒了。” “我们用肥皂爱干净百病不侵。” 石灰消毒和肥皂,瞬间火爆全国。 尤其是距离最近的云都,聚集着百分之七十的富人阶层,越是有家有业有钱有权,就越是怕死。他们开始疯狂地购买石灰和肥皂。 九月底。 帝城肥皂厂的首批肥皂,完成了一个月的皂化,正式对外销售。 老式无味肥皂三十万块,雕花、雕兽香皂三万块。 雕花香皂三万块,在送到云都的帝城肥皂铺子当日,就被世家门阀给抢购过半,首日销售量一万五千块。 长公主所料不差,售价一百两的奢侈品香皂,深受有钱人追捧,营业额七十五万两。 像那种顶级一流世家的贵妇人,甚至成箱地囤肥皂,各色雕花牡丹、百合、木槿、木樨、莲花,猫头肥皂、小熊肥皂、凤凰肥皂、小猪肥皂全都要。就像是在搜集全皮肤。 在日用品方面,女人的购买力是强于男人的。 为平民专供的老式肥皂,十文钱一块,也受到了巨大的欢迎。现在白帝州内,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便宜肥皂,注重个人卫生。 二十万块老式肥皂,则销往了其他各州郡城市,颇为畅销。 眼见着肥皂厂形势一片大好,慕听雪着手建立肥皂三厂、四厂,并对一二厂进行了扩建、扩招。 一二厂扩招四百名女工,三四厂则对外招收了四百名男工。 十月一日,午。 晏泱率领镇北军凯旋,拉着数不清的火山灰,出现在白帝州城门下。 第239章 以工代赈 “小舅,咱们运这么多火山灰过来,舅妈会高兴的吧。” 秦昭意本就肤色深,这去西南柳州剿了个匪,晒得更黑了,也衬得一双眼睛愈发亮了。 晏泱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回云都去。” “我不!” 秦小侯爷一清喉咙,“这次别想甩开我。” 上回他率兵凯旋,和晏仁卿去皇宫请功,结果小舅一个人偷跑去找长公主,还偷师了军屯之法和特种练兵秘术。 “你回去请功。” “不请!听说小舅妈带着白帝州两千人,拯危诛暴,痛杀覃岭王十万叛军,何等威风,侄子不才,想向她讨教以少胜多之兵法。” 秦昭意死活赖着不肯走,也不稀罕打胜仗的功劳封赏,“而且,舅你看我这灰扑扑的,想跟舅妈讨块肥皂使使。” 主要还是想看看长公主究竟想用火山灰干嘛。 兄弟们挖了五天的火山灰,挖得灰头土脸。小舅还特别慎重,把柳州的休眠活火山、死火山,都给控制起来了,留下一队士兵镇守。 “放心,不会打扰你们独处。” 小侯爷显然不算太笨,知道舅为啥嫌他。 晏泱没有让所有镇北军入城,大半在城外扎营,免得一窝蜂涌入城内,引起了本地百姓的惶恐,以为他们是来搞侵略的。 见到未婚妻的时候,是在帝城肥皂厂。 慕听雪正指挥着,把一批老式无味肥皂,约莫十万块,从仓库里搬出来,运输往外地。 “殿下,今日恐怕不能往外运了,看这头顶的浓云,怕是要有雨。”管肥皂运输的中年人,一脸忧愁地指了指头顶,“怕是要有大雨。” 慕听雪道:“咱们成箱的肥皂,运输的时候都批了防水的油布。” 中年人很显然在搞运输方面很有经验,语气沉重道:“不是防水的问题,而是路的问题。通往其他州郡的道路,九成都是土路。无雨三尺土,有雨一身泥!泥还有粘性,车轱辘子轧过去,还会留下深深的辙痕。如果是暴雨,一个不慎车轮子就陷进泥里头,费老鼻子劲儿都推不出来,还会造成货物倾塌,肥皂耗损。” 慕听雪微微蹙眉,目光往厂门口那条路上一扫。 是古老的土路。 被大车压得不成样子。 白帝州经年累月下过无数次雨,雨天车轮子行驶过去,就会留下深深的印迹。经过车轮反复的碾压,土路上一般会留下车轮宽度相同的两条车辙。远远地看过去,竟有点像火车道。 “是我的疏忽,木头轮子在下雨天会崴泥。” 运输肥皂的事儿,因为路况的问题,暂且作罢。 慕听雪瞧见了站在土路边上的未婚夫,浅浅一笑,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你来了。” 晏泱整了整自己的戎装,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大跨步进入帝城肥皂厂,一改平日冷酷矜持形象,当着众士兵、众工人的面儿,拉住了她的手,与她亲昵地并肩而行:“回家找你。” 肥皂三厂的新员工们,这些日子以来,见识到的都是长公主的雷霆手段,何曾见过她露出这般温柔小意的模样。叽叽喳喳一片絮聒之声。 “好般配哦。” “原来殿下也会这么温柔地笑,平日里板着脸吓人哩。” “羡慕摄政王。” …… 羡慕有个锤子用,单身的大兄弟们被扑面而来的恩爱气息虐到了,含泪继续去车间干活儿,熬猪油的熬猪油,搬石灰的搬石灰,切肥皂的切肥皂。 “西边的匪患都平了?” “嗯,三个匪首都已经斩杀,俘虏了四万多。接下来就是派遣新的文官过来治理柳州。”就不属于镇北军的管辖范围了。 “打下来是一回事,能不能治理得好,又是另一个难题。” 有时候,并不是领土越大越好的。如果治理不了,等于白费功夫。慕听雪沉吟道:“按理说,火山周围的田地,都是比较肥沃的。可柳民还是过不下去,上山当了土匪,试图推翻统治。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柳州的田地和资源,大部分被特权阶级掌握了。” 这是一个历史周期规律。 一个王朝覆灭的时候,都会进行新一轮的土地分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的豪族富户,就会慢慢地把农民的土地,兼并到自己手里,形成世家门阀。 农民活不下去了,就会被迫当土匪或者起义反了,推翻王朝统治,土地重新分配,进入下一个循环。 一个周期差不多二三百年。 云煌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西边柳民形成大规模匪患,反抗当地统治,就是循环的末尾。 慕听雪如果想要夺皇位,就必须要给皇朝续命,想要续命,就必须解决特权阶级! 软硬兼施把土地从特权阶级嘴里给抠出来一部分,还给农民,并同时通过开工厂,给百姓提供新的活路,扼制世家对土地的渴望。 “打掉了柳州的两个地头蛇。” 摄政王这两三个月,显然不是在柳州吃白饭的,“柳家和熊家,都有家奴过万,良田几十万亩。他们不配合本王剿匪,制冰的时候,才发现本该是国有的硝石矿,竟然被这两家暗中控制着。” 他需要巨大量的硝石,制冰给士兵解暑。 如果不把这两个地头蛇打了,硝石就运不出来。 柳家还送了八个美女给他,送了巨额贿赂。柳大财主还安排了宴席,想把女儿嫁他,当然都被他拒绝了,他给镇北军下了死命令,不许把此事告诉长公主。 “难怪两年换了三任西南总兵,都毫无作为,估计被柳州的豪族给收买了。” 慕听雪问道,“这两家被你打了,田土怎么处理的?” “分给佃户和赤贫农了。” 摄政王侃侃而言,“投降的土匪,让他们先挖两个月的火山灰,做做苦力。没有工钱,只有每个月一袋盐。” 三处毒盐矿的开采,都已经上了正轨。 猫猫山制盐厂,凤鸣谷制盐厂,天赤岭制盐厂,加起来的产出量,是巨大的。不止能让镇北军随意使用不再缺盐,还能充足地供应北部西部几十个州、八百个县城的用量。 “盐和粮食一样,是小型货币了。” 慕听雪觉得他是嘴硬,“一袋盐两斤,盐的统一市价是三百文,你这相当于是每个月给六百文的工钱。他们拿着盐,去集市上,能够轻易地换到想要的东西,米面、布匹、蔬菜、笔墨。” 第240章 教未婚夫烧水泥 在她看来,未婚夫的行为,就是“以工代赈”。 降者不杀。 而柳州土匪本质上是活不下去的农民,让他们去挖火山灰、火山矿渣,卖力气做矿工,支付精盐报酬。不止能令这群俘虏彻底归顺,还能使得地方安定。 “所以,火山灰到底是怎么用的?” 晏泱很好奇。 “走,我教你烧火山灰水泥。” 慕听雪拉着他,去了石灰厂。 烧石灰的窑,是可以用的。 现代水泥烧制温度要求很高,一千五百度。但是这种火山灰水泥,只需要六百摄氏度就足够了,用木炭作燃料,能够轻松达到。 白帝州是个好地方。 如果没有粘土,那就只能把瓷器碎片、红砖头给破碎碾细。这一道破碎工序很麻烦,古时候工具落后没有高功率破碎机,只能用碾子碾细、竹筛筛料,效率奇差,粉尘过多还会造成尘肺。 所以感谢她的封地,有现成的粘土矿,省去中间一个大步骤! “火山灰和粘土,共取七成五,生石灰取二成,熟石膏取少量。” 慕听把比例告诉了晏泱。 二人一起,把材料碾细,投入窑中煅烧。 烧好之后,就已经是可用的水泥粉了。 “它真的能把砖头牢牢地粘合在一起?比糯米砂浆还要黏?” 晏泱看着这些泛着灰白的水泥粉末,这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镇北军中,也是有工程兵的,也有泥水匠。行军至一地,必然要搞一搞工程,堆砌壁垒,建设营地什么的。一直用的都是传统的黄土、石灰、水,奢侈一些就加糯米汁。 “不止可以黏砖头,还能抵抗水的侵蚀,下雨也是硬的!” 慕听雪戴上手套,加适量的水,搅拌水泥。 取出一部分,作为粘合剂,涂抹于两块青砖之间。 此外,令取一块水泥,捏成砖头大小的正方体。 小两口聊着天,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晏泱惊奇地发现,水泥已经初步硬化了。 他刚想用手戳,却被慕听雪制止了:“这只是初凝,终凝大概需要五个时辰,我们晚上再来看。” 这五个时辰干啥呢? 慕听雪带他去巡视白帝州,四处逛逛,欣赏前夫哥祖祖辈辈掌控的那片领地的美好风景。 晏泱曾经三缄其口,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覃岭王。 一方面也是担心,她还偷偷念着前夫。 但如今,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地砍了覃岭王的头,杀了离环儿,他也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是能阻碍他们俩的感情了。 “这都是本公主的江山呐。” 慕听雪难得放肆流露情绪,心头涌着满足和快乐,“你看这些升斗小民,他们其实很聪明,他们会自我恢复,而且能抓住赚钱的小商机。我说修城墙、修乡学、盖工厂的工人,需要一顶安全帽保护头部,白帝州的女人们,就自发去柳树上采摘了柳条,编织成柔韧的柳帽,几文钱一顶卖给工人;我说口罩可以预防瘟疫传染,可以让石灰厂工人减少肺病,城中立刻就有人弄了口罩作坊,手巧的女子也自发地用麻布缝制口罩,于集市售卖,补贴家用。” 晏泱看着她眼睛发光的样子,道:“白帝州有你在,百姓安居乐业,合州安稳。” 慕听雪取出一块手雕的铃兰香皂,放在了未婚夫手里:“送你的。” 晏泱注意到,雕工并不精细。成串儿的铃兰,像白色小铃铛,分外温馨。 奢侈品肥皂的工艺都是极品,这明显是她做的小手工。 “好看。” “可以洗澡。” 晏泱是舍不得用的,必须要珍藏起来。洗澡可以用别的肥皂。 知道镇北军驻扎在城外。慕听雪下令,允许他们在不扰民的情况下便衣入城,每人发了一块老式肥皂,让他们注意个人卫生。 一些在战争中受伤感染的,也可去府衙领取抗生素。 发完了老式肥皂。 天已经黑了。 秦小侯爷凑趣儿:“小舅妈,我也想看看水泥。” 慕听雪想起他是工部尚书之子,全国大规模修水泥驰道,搞基建,是工部的职责范围,便点头道:“一起来吧。” 石灰厂,水泥窑边上。 秦小侯爷拿着用水泥粘起来的青砖,左敲一敲,右捏一捏,惊叹不已:“黏得好结实啊,比糯米砂浆效果好。如果用水泥修筑城墙,定然无坚不摧!” “夸张了,无坚不摧谈不上。” 慕听雪摇头,“普通水泥,只能承受六七千斤的力量。”(3吨) 晏泱挑眉,他手里那块正方形的水泥没入水中,一点儿融化、变软的迹象都没有,比土块不知道强多少倍:“这也叫普通?” 七千斤的承重力啊! 云煌可没有超过这个重量的大型车架。 太无敌了! “如果在水泥中,加入石子,铺设道路。路面能够承受四万斤的力量。”约莫二十吨。 秦昭意鬼叫起来:“世上竟有如此坚固之物?若能筑得水泥驰道,雨水不侵,车压不坏,路面光滑四通八达,别说日行军百里了,就是日行千里也没问题!” 晏泱的呼吸都紊乱了:“日行军三千里又有何难?从云都到北境,两日就能抵达,土路至少需要半月。” 慕听雪觉得这舅甥俩有点大惊小怪了,她还有更厉害的:“如果在水泥里,放入钢筋,弄成钢筋混凝土,承重力是可以到达二十万斤的。”书上写是一百吨,才开始出现极细微的裂痕。 “钢筋为何物?!” 摄政王激动的声音都嘶哑了。 “啊,抱歉,我忘了云煌没有钢筋,天朝有。这样,咱们换成竹条吧,承重力也能到十万斤左右。”上世纪六十年代,没那么多钢筋的时候,华夏一些建筑物,就换用了竹子。 慕听雪说出自己的野望,“我想以白帝州和云都为中心,用这种水泥为原料,建造通往全国各地的水泥驰道!以后咱们指哪儿打哪儿,哪儿不听话立马三日内发兵过去打服他们!高速水泥驰道修到哪里,权利就能牢牢覆盖哪里!” 第241章 要致富,先修路 “好!” 秦小侯爷热血沸腾,举起拳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刃,“小舅妈手指的方向,即是小舅和我的战场。” 慕听雪看着中二气息满满的热血少年,不由得笑了。 晏泱被外甥感染,素来稳重的他,也禁不住道:“有此水泥驰道,势不可挡,四海威服!” 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五十万大军誓师,南征北战的场景了。 慕听雪一声轻咳:“那什么,咱们是不是应该先修个水泥厂。” 有想法是好事,但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来。 晏泱的思绪被未婚妻拉了回来:“建!用军队。” 镇北军工的强悍能力,令慕听雪瞠目结舌。 几十万将士化身最强工程兵,那个执行力,那个恐怖速度—— 才三日的功夫,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水泥厂,就修建好了,里头一共有一百个大窑,可以同时用火山灰、生石灰、粘土煅烧水泥。 “你好厉害。” 慕听雪激动地握住了孩子爹的手,双眼迸发出崇拜的光芒,“我四个肥皂厂加起来,都没这一个水泥厂大。” 白帝州之前组织民工修厂,都至少修一个月。 摄政王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发烫:“非本王之功,人多力量大。” 男人是需要被所爱之人肯定的。 她的这种眼神,杀伤力巨大,击中他的心脏,宛如饮了春药。 “一个大窑,至少得有十人看顾。咱们这个水泥厂,得招一千名员工。” “水泥干系重大,建议猫猫山制盐厂那种管理经营方式。”摄政王霸道跋扈的性子又上来了,立马要求垄断。 在他看来,水泥驰道并非只是车马行走的道路,它的意义不止于运输,更在于战略威力! “可它可以盖房子哎。” 慕听雪觉得,这东西早晚会普及到千家万户,以后茅屋、土屋、木屋都会减少,换上更实用更结实的水泥瓦房。 “先修路。” 晏泱肃然道,“水泥驰道才是第一要务!它能保证战略投送能力,还能召集天下人为你干活。” 慕听雪发现,他很有眼光,瞬间就看透了高速公路的意义。 “行,水泥驰道修好之前,水泥都垄断。云煌的高速公路网搭建完了,再把水泥煅烧技术公布出去,普及到盖房子上。” “先把白帝州到云煌的这一段水泥驰道修好,让镇北军修,速度会很快。” 晏泱思虑深远,“再修制盐厂到云都这一段路。” “为了方便盐运输么?听说鞑靼、鲁番派遣使臣过来,想和云煌购买精盐。” “运盐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重要一点,本王在三处制盐厂各安排了一万军士,一旦出现什么异常状况,这三万制盐的士兵,能通过水泥驰道,在最快的速度赶到云都。” 晏泱知道,只要自己不在云都,只要镇北军在外打仗不驻扎在云都城外,皇宫就可能生变。 猫猫山、凤鸣谷、天赤岭三万军队。 白帝城一万军队。 这些潜在的军事力量,一夜之间就能抵达支援! *。*。* 考虑到保密因素,水泥厂的一千名员工,都是从军中选的。 一百个窑,一起烧制。 很快,第一批水泥就新鲜出窑了,可以投入道路建设中。 云煌高速事关重大,最先动工的白帝州到云煌这一段官道,如果没有工部的批文,也是不允许擅自筑路的。所以,慕听雪给秦小侯爷他爹去信一封告知。 水泥厂建好的时候,工部尚书秦侯就亲自带着二十名工部最顶尖的建筑专业人士,抵达白帝城。 要是搁在现代,这些人,大概相当于国家住建部的首席土木工程专家。 “白帝州到云煌的官道,还没到需要重修的地步吧,路况良好,顶多扬尘有点大,那是小问题。” 一开始,这些老家伙们,都皱着眉头,不太赞同,“长公主殿下三思啊。” 秦侯也面露忧色:“昨儿大朝会上,好几人上折子弹劾您大兴土木。” 到目前为止,他的态度和其他工部官员是一样的,重修这段官道,是劳民伤财之举。 先帝前车之鉴搁那儿摆着。 长公主若执意这么做,无非是给了离党一个攻讦、弹劾她的大把柄。 慕听雪神秘一笑。 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让他们蹲地上玩了一天的泥巴。 水泥巴。 傍晚天黑的时候,这些工部官员像捧着宝贝一样,浑身脏兮兮地捧着已经凝固的水泥块儿,兴奋得像孩子,甚至有人哽咽了。 “神迹啊!” “简直是天降的祥瑞,世上竟有此等筑路之奇物!” “修,赶紧地修!若我云煌通往各州郡的官道,都用水泥筑造,称霸七国指日可待!” 都是当了至少一二十年官的老家伙。 他们太清楚道路的重要性了,水泥驰道,不仅有助于提升物流运输速度,而且还能大大增加中央对地方、对社会的控制力。 技术骨干有了。 镇北军工人力也有了。 开干吧。 第一步,是做从白帝州到云煌,这一段水泥驰道的规划。 慕听雪说:“原本宽度是五米,这有点窄了。水泥驰道最好路基宽八至十米,双车道。” 摄政王道了一声好。 谁还敢有异议? 工部的技术骨干们,立刻按这二位权臣的意思去设计,重新做道路勘测。 镇北军工,一阵哐哐哐,把原本的一截官道给铲了,除去表层土壤,直到露出坚固的硬地层,并向左右两边拓至八米。 第二步,是确定水泥驰道边沟。 慕听雪道:“虽然说水泥在下雨天也不会溶化,但水泥驰道也得设计排水。道路中间略高两边低,下雨了水流入两侧的边沟里。” 她让人送来生石灰。 让这群技术骨干,测绘出合适的位置,撒石灰标记边沟。 第三步,是填路基。 挖开了旧官道,路基是大石头、小鹅卵石、土组成,大石头尤其多。 慕听雪想起自己这几天熬夜恶补的修路书籍,困惑道:“路基不是用粘土和砂性土交替分层铺设的么?” 怎么用那么大的石头。 工部尚书秦侯心中打鼓,不自信了:“一直都是如此,底层铺大石,再铺鹅卵小石填空隙,盖上土,用石碌碡压一压。莫非,殿下有更好的填路基法子?” 第242章 水泥驰道,震撼云都 “路基三尺。用粘土和富含石子的砂性土交替分层铺设,每隔一尺,就用压路机压实,持续填到三尺处。” 慕听雪解释道,“压路机就是你们用的石碌碡,重六千斤最大的那种。” 工部尚书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殿下,没……没有那么大的石碌碡,以前修路用的才一千斤左右,用畜生拉着。” 慕听雪极为诧异:“不会吧?” 秦始皇修秦直道,出土的最大石碌碡,都六千多斤重。 形态和现代压路机,还挺像的。 “不信,您看。” 工部尚书指着身后不远处,工程兵拉过来的石碌碡。 没比石碾子大多少。 慕听雪扶额,无奈道:“这哪儿成啊,路基用它根本压不实。” 她根本不想从现代买高科技压路机,倒腾过来。 一时或许会用着爽,但后续保养、耗油问题,太严重了。更会造成这个封建王朝的恐慌。 和现代数十吨重压路机的工作效率比起来,云煌的工程队修路,简直就像是挖土的蚂蚁。 “去采石厂。” 摄政王下达命令。 镇北军工效率一流,当日下午,就按照长公主的要求,采集了大石头,打磨出了六千斤重直径一米多的石碌碡。 设备齐全了。 筑路基的工程进度,瞬间就上来了。 路基筑好之后。就来到了第四步,在上方铺混凝土。 水泥、石子、竹条。 十米的水泥硬化路面,就出来了。 众人看着成果,一个个欣喜若狂。 “成功了!” 后续修路工程,开启了。镇北军工火力全开,大搞基建,把水泥混凝土硬路,用了七天,从白帝州一路修到云都! *。*。* 水泥驰道修到云都城门口的时候,满城轰动!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道路? 他们一辈子走的都是大多是土路,见过最好的路段,也无非是城内的青砖路。 青砖路也是颠簸的,哪里及得上水泥驰道这般宽阔、一马平川! “这……简直是一片坦途啊!” 垂帘听政的晏太后听闻此事,亲自出宫前来查看,目瞪口呆,“路面连一丝起伏也没有?” 少年天子谢玄宸也被惊动了,他站在城门口,内心极度震撼:“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道路呢?” 三省六部九卿官员,纷纷聚集到城门口的云煌高速公路两旁,眼珠子、下巴、假牙惊掉一地。 “这就是长公主大兴土木,建造出来的水泥驰道?” “闭嘴,无耻老贼,这能叫大兴土木么?这叫造福社稷!” “呦,这新路好生平顺啊,道路两旁还种植着两排绿油油的树。很是赏心悦目呐!” 一辆辆马车,自这条神奇的水泥驰道上行驶而过。 车轱辘子那滚得叫一个快,速度较之过去,提升了至少三倍。 就连拉车的马儿、牛儿、骡子,都撒丫子在水泥路上跑得贼欢实,蹄子不会溅起三尺尘土,更不会高一脚低一脚踏进泥坑里。 “哼,不过如此。” 南宫大司徒酸溜溜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只要一下雨,肯定和原来的土路一样,坑坑洼洼,泥飞三尺。” 他让随行小厮,把一大桶水,泼在水泥驰道上。 本来是想把地面给弄“软”,好杀一杀长公主和摄政王的威风,揭开水泥驰道的“真面目”。 结果倒好,适得其反。 晏太后、小皇帝、众大臣,看着泼水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坚硬的水泥驰道,越发惊叹不已。 “哎呦,这太好了。不受下雨影响,水淹不坏!” “老臣也想把家里院子的地面,都换成这样儿的。摄政王究竟是怎么修的啊?” “哪里是摄政王的主意,听工部那边说,从路基选土,到石碌碡压路,到水泥硬化,甚至两边的排水边沟,两排树,都是长公主亲自设计,下头人照做的!摄政王顶多是出个人力,让镇北军中的工程兵施工。” 晏太后欢喜得合不拢嘴,女儿大出息,给她长脸。 赏! 重重的赏! 谢玄宸脸上是职业性假笑,附和着夸赞了几句:“皇姐大善。” 离泛站在小皇帝身边,压低了声音敲边鼓:“陛下,这水泥驰道如此厉害,工程款定是笔天价。老臣方寸已乱,委实心忧。” 谢玄宸发出一声叹息:“皇姐呢?怎么没见她?朕与她聊聊。” 离泛趁机拱火:“长公主和摄政王带着施工队,往猫猫山的方向去了。他们修了白帝州到云都的这一段不算,还要修第二条,哎,如此随心所欲地挥霍,江山何以永祚?” 左仆射大人向皇帝讲长公主的坏话。 他心中实不忿。 肥皂在云都掀起了风潮,甚至热销至各个州郡,如此一大块利润,不止他眼馋,云都那些个有财力的门阀世家,哪个不流口水想要分一杯羹? 离家买了许多肥皂,老式无味的,各种雕花、雕兽、雕画的,请了不少有名的老手艺匠人钻研,愣是没钻研出制造方法来! 眼见着慕听雪白帝州的肥皂厂从两家变成了四家,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们这些老家伙心里着急啊。 世家家主们还凑到一起,派人去白帝州的肥皂厂刺探,奈何这四个厂子总有尖兵营士兵巡逻把守,根本难以接近。 离家只能搞几家石灰厂。其他世家也有开纺织厂专制口罩。 猫猫山、天赤岭、凤鸣谷到云都的水泥驰道,又过了十天也修建好了。 慕听雪和摄政王回到云都。 她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令拨出八十万银子的工程款,修建到密州、苍州、光州、柳州、荆州、北境安远城等八个战略要地的水泥驰道。 “臣以为,万万不可!过于靡费!” “淮州瘟疫刚结束,灾民流民不断,怎好这般同时修八条官道?不要太离谱了!” “殿下此举,乃是倒行逆施,置百姓于水火,生灵涂炭!” 面对众臣声色俱厉的指责,慕听雪无比淡定:“诸公误会了,恰恰相反,本公主这是以工代赈,这八条水泥驰道,不会使用镇北军施工队,而是组织道路周边的群众,就近使用修路民工,每日一干一稀两顿饭,发劳务费,至少能同时解决十几万人的吃饭问题和就业问题。让灾民、流民、贫民,能够有尊严地赚钱活下去。日后水泥驰道竣工,他们也熟练掌握了建筑技能,能够混个营生。” 离泛手持笏板,反对道:“即使如此,八十万工程款也太多了,国库空虚……” “今秋的课税,比去年秋天多收了三百六十万两。” 慕听雪打断了他,莞尔道,“仅白帝州一地,田税、商税等,就收上来八十万两,位列云煌四十州郡首位。” 离泛宛如吞了苍蝇,一时间哑口无言。 白帝州的税收原本是该交给长公主的,她给奉献出来了,几个月让白帝州的人口翻了三倍,本地经济飞速发展。一年收上来那么高的税,刚好也是八十万。 慕听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世家门阀在全国各地开了不少石灰厂、水力纺织厂、口罩厂,商业税也缴纳了不少银子。仰赖诸位大人鼎力支持,商业税在户部税收占比大大增加。” 提起工厂商业税,金銮殿的大臣们就肉疼。 五税一,要上交百分之二十的重税啊!再加上运输的一道道关税,还有摊派,利润至少得上缴百分之三十多。 缴得多,赚的也不少,至少是比种田收粮食的几倍。 “我们把盐价降一降吧,从三百降到二百五十文。” 第243章 金鸡纳树,奎宁 “盐价几个月前,不是下调过了么?”这是双眼冒火着急的,宗族亲戚手里盐引多。 “盐税乃是国之重税,占总税收的百分之六十,虽降的不多,但也会影响天下财政,望长公主再慎重些。”这是圆滑的老臣,多少也涉及了盐生意。 “她在封地折腾还好,一回云都,就天天净事儿,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这是小小声跟同阵营的挚友咬耳朵抱怨的。 朝野名堂之上,反对的声音不少,情绪却算不上激烈。 还是上次联名弹劾慕听雪,抗议她把五百文的盐价降到三百的那波人。 他们的反应,也在慕听雪的意料之中。 温水煮青蛙,出了效果。这些人,通过水力大纺车、生石灰消毒、种植土豆神粮得到了不少利润。既然已经通过自己,捞到了更多的好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现在要轻轻划拉他们一刀,他们也不好与她撕破脸,闹得下不来台,顶多是不轻不重的抱怨几句。 摄政王坐在丹墀的尊椅上,看向慕听雪的眼神,不由得闪过一丝赞赏——一点儿一点儿降低盐价,秋课税刚收了那么多,这个时机挑得很好,能堵住不少人的嘴巴。 “有些臣子看待盐价,有些片面了,缺少大局观。” 晏泱发话了。 几乎所有的人,心下紧了紧。摄政王刚平定了西边柳民的暴乱,军功盖世,正是风头无二,他的话,毫无疑问是最有分量的。 慕听雪抬起头,看向未婚夫,知道他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帮自己撑场子。 晏泱沉声道:“鞑靼、鲁番派遣的使臣已抵达云都,与我朝商议大宗精盐生意。盐价三百文,他们每年只考虑跟我朝交易一百万斤盐;盐价二百五,他们就愿意购买三百万斤。” 此言一出。 满朝叽叽喳喳一片絮聒之声。 “事关国家之间的贸易,适当地让价,的确能够获取更大的利润。是微臣考虑不够全面。” “摄政王所言极是,三百文的价格,鞑靼、鲁番可以跟西陵国买盐,跟东桑国买盐,不一定非要选择我们。可一旦降到了二百五,鞑靼、鲁番就会坚定地与我朝进行长期盐交易。” 此议通过。 盐价成功地降了五十文钱。 刚一散朝,户部衙门的盐政部门,就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谈判了好几日的鞑靼、鲁番使臣,终于爽快拍板了。以二百五十文一斤的价格,每年从云煌进口四百万斤精盐。 不是晏泱预估的三百万,而是两国加起来四百万斤! “仅精盐一项国际贸易,就是一百万银子。” 慕听雪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国际市场是块巨大的蛋糕啊! 老郑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因为是他负责和鞑靼、鲁番使臣谈判的:“殿下您有所不知,前几日谈判都陷入僵局了,鞑靼大王子一直咬死了,西陵国也愿意三百一十文的价格卖盐给他们,也没差多少。” 慕听雪点点头:“干得不错。” 老郑被表扬了,美得很,顺势逢迎了几句:“这些个盐商,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一说降低盐价,就宛如挖了他们的祖坟。但百姓吃不起盐会病死,户籍人口越来越少,税更收不上来,形成恶性循环。殿下把盐价打下来,从长远角度来看,是天大的好事。” 今秋的课税,就是他总领负责收取的,各税官把钱粮送到了他这儿汇总,再划入户部太仓。 老郑虽然是条老咸鱼,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也瞧出来了,工厂商业税,有巨大潜力可挖。 不一定非要在盐税上死磕啊!弄得民怨沸腾、尸横遍野。 “长公主殿下您才是第一纳税大户。” 老郑拿出一本账册,翻开了,用一种羡慕的口吻道,“白帝州的肥皂厂,就纳了二十万的税。肥皂是个好东西啊,家家户户日常都能用。” 慕听雪认真地盯着老郑。 这老头儿也算是自己的心腹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她每次离开云都,老郑头都能把偌大的户部衙门撑起来,运转得井井有条,一丝差错不出。老头前五十年都在藏拙,现如今也拿出了魄力来,不怕得罪人,豁出去跟着她干。 对于这种骨干,必须要厚待。薪不能给少了。 她给了萧望之、荒竺足够的奖励,也不能厚此薄彼。 “听说,前些日子郑含远与高家的亲事黄了?” 郑含远是老郑头的长孙,慕听雪第一次去白帝城,就是带着小郑。 “让殿下笑话了。”老郑头有些无奈,叹息道,“是含远和高家小姐没缘。” “所为何事?” “老臣没给高大人批拨款的咨文,惹得他大为不满。”老郑头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高家与离家来往甚密,我家含远,也不一定非要娶高家闺女不可。” 他不傻,顶头上司跟离党关系不好,郑家若还跟离党联姻,就是墙头草了。 萧望之都能在长公主的扶持下,当上了白帝州刺史,为满门罪人平反,还给萧家女加封了县主,得长公主如此厚待。 他想成为第二个萧望之,不如索性与高家那边彻底断了姻亲往来。 “老郑你老家是涯州的吧。” “是。”老郑不懂长公主缘何有此一问,便低垂着眉眼道,“涯州乃荒蛮湿热之地,不少犯人刺配流放,都会到那儿做苦力服刑。” 郑家家底不行,涯州土地贫瘠,瘴毒湿热,不适合土豆神粮。 他的宗亲们,在涯州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还经常写信过来,求他接济,“涯州是瘴区,经常有人患瘴气病。哎,老朽有两个族叔,就是得瘴气病打摆子去世的。” “打摆子?疟疾?” 慕听雪若有所思,这情况,听着怎么有点像海南台湾东南亚一代,古代的著名流放地,荒蛮且贫穷。尤其是台湾那一块,未开发的时候疟疾特别严重。 治疗疟疾的特效“圣药”,就是奎宁。 而奎宁是从金鸡纳树得树皮中提取出来的。 金鸡纳树的故乡是美洲的厄尔瓜多,最早为印第安人所用。 “老郑,涯州有金鸡纳树么?” “什么鸡?” 老郑头一头雾水,“未曾听闻过这种名字奇怪的树啊。” 慕听雪心里有了底,明白云煌还没有金鸡纳树。那就必须要搞一些过来了,种植在涯州一代,能够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第244章 异国俊美王子 “本公主准备在涯州设个肥皂分厂,不如这事儿就交给你负责吧。” “啪——” 老郑手里的账册跌落在了地上,他无比震惊,眸中涌现浓浓的感激。 这……这等于是把肥皂在涯州附近几个州郡的市场,交给郑家打理。 只要涯州的肥皂厂一开,他那些在涯州艰难度日的宗亲们,就有了收益,而且不是小收益!他清楚白帝州肥皂厂的税收有多高! “这是制作肥皂的方法和材料。郑家相当于入股,五五分成。涯州肥皂厂的分红,一半归你们。” “殿下!卑职惶恐……五成分红太多了,” 老郑被这笔天降的横财,砸得眼冒金星,一紧张,满头冒汗。 白帝州肥皂厂的税都交了二十万,盈利可推算有一百多万,涯州的肥皂分厂一开,郑家每年吃分红,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这,这怎么使得! “涯州遥远,人生地不熟的,与其交给旁人去做,不如交给你,也能少了许多周折。” 慕听雪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承蒙殿下厚爱,属下全家感恩不尽!” 老郑挺身跪起。 他知道,从今日起,郑家彻底抱上了长公主这颗财神树。 郑氏宗亲,在瘴气横生的涯州,也能彻底翻身、富甲一方了! 三日后。 郑含远踌躇满志,动身前往涯州。 作为老郑的长孙,郑家的继承者,他身上肩负着重大的使命。揣着肥皂的秘方,去建设涯州肥皂分厂。 “有一种植物,麻烦小郑种植一下。” 慕听雪拉了一车金鸡纳树的小树苗过来,“它非常重要!小郑,拜托了。” 这批金鸡纳树苗,可是她托了现代博士生林红老师的关系,才从云南的种植园搞来的。 它的种子价比黄金,发芽率只有百分之五。 而且,市场上是很难买到的,需要特殊途径。 郑含远听了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殿下,这是什么植株啊?该如何种植?” 慕听雪取出一本小册子《金鸡纳树种植培育》,递了过去。 这是她删改后,适合古人阅读的版本。 “奎宁树,也就是金鸡纳树必须要在温暖湿热的环境中生长,需得好好呵护。生长五六年,就可以采集树皮、根皮入药。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慕听雪压低了声音,强调道,“疟疾就是你们家乡的瘴气病。” 郑含远、郑遂良祖孙神色大变。 瘴气病不是必死之症,无药可医么? 天呐!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药物,能够治疗瘴气病? “殿下,这等救命神树,怎能轻易赐予含远?他年轻不懂事儿,万一路上出点纰漏,把神树给……”郑老头不敢说下去了,急得差点打摆子。 寒颤,高热,大量出汗。 “卑职恐有负殿下所托。”郑含远压力巨大,仿佛背了一座高山。 和这金鸡纳树一比,涯州肥皂厂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它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啊! 而且,要五六年才能长成。 其中但凡出点岔子,就干系着数不清的人命。 “小郑你虽年轻,但一直工作认真。本公主相信,你可担此重任。” 慕听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予以鼓励,既然决定用这对祖孙,那就不能起疑,“车里除了一万株金鸡纳树苗,还有五千斤金鸡纳树皮提取粉末,你到了涯州,如果碰上瘴气病大爆发,就把它泡成水,给病人服下。有此粉末在手,你清丈涯州田亩,重修涯州《鱼鳞图册》的时候,就等于捏着个大杀器,无往不利。” 郑含远长相乖巧俊秀,他此刻心血沸腾,高挺的鼻子,泛着红光,差点哭出来。 他还从未被如此看重过! 一个户部看守库房的小芝麻官,竟然被委以重任,还拉着比黄金还要贵重的救命药和神树! 小郑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手心都是热汗:“殿下,属下一定……” “我知道你立功心切,但先别急着扯大旗作保证。” 慕听雪温和一笑,“能在两年内,把涯州所有田土清丈完毕,把涯州肥皂厂经营好,就已经很难得了。戒骄戒躁,不要放炮说大话,踏踏实实做事。” 郑含远红着脸哼哧哼哧道:“是,听您的。” *。*。* 满载着希望的金鸡纳树苗,踏上了前往涯州的旅程。 慕听雪坐在马车中,车厢垂幔半掩。 花格明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风景、行人、建筑、学校…… “停车。”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了道路右侧的一栋建筑物上——帝城学馆。 白帝州内建了数十座乡学,云都内建了三座学馆,招收孩子们,普及文化知识。 书院也建立有两个月了,招聘的教谕先生的事儿,都是交给长史景修去办的,男先生、女先生都收,当时还在城里引起了一波小轰动。 这座学馆设在距离城门不远的郊区,是由一座倒闭的酒楼改建的,共有四层,一个宽敞的后院儿。 孩子们的读书声,阵阵传出来。 大好光景,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的权利争夺,只有澄澈的童音,宛如一片书香净土。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最近的一个房间里,教谕先生正在给学生们教授《中庸》。 慕听雪像巡查的教导主任,站在教室窗户外头,看了一会儿。 教谕先生年纪不大,二十左右,身高八尺,肩宽体壮,是位气质不凡的青年公子。白绫衬里的深青色长袍,勾勒出极好的身材。修长蓝色的眸子,疏离清冷,没什么书卷气,上翘的眼尾带着一股桀骜的狼性。 孩子们似乎有些怕他,几十个学生竟没一个胆敢开小差、说小话的。 宇文修竹敏锐地往教室窗外扫了一眼。 是她?! 只一眼,这位北屿国质子的脑子里,“嗡”得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子里贴身珍藏的匕首。 那一日,在国子监,他被一群监生霸凌羞辱殴打,只剩一口气了。长公主送了他一把匕首,给了他自尽的权利。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佳人言犹在耳。 第245章 正骨 自尊和骨气。 他被父皇当做质子,送到云煌的时候,就不该奢望了。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被舍弃是必然的,所以父皇、皇兄丝毫不顾及他的性命安危,直接对云煌北境发起了抢掠,不交割条约上的宝马,再度引发了战争。 宇文修竹名为北屿质子,实际上处境和阶下囚差不多。想要有尊严地死去,是很难的。 然。 长公主赐予了他自尽的权利。 他没死成。 长公主盖了学馆,招收教书先生,他被选上了,赐予了他十两银子的月银,给了他生存的权利。 成为帝城学馆的先生之后,就等于成了长公主的员工。 就连昔日那些动辄对他打骂的人,都不敢再轻易对他拳打脚踢了。 她是权势滔天、掌控一国财政的实权公主,她手底下工作的小卒,基本都会得到尊重。他身上穿着帝城学馆教书先生的青袍,走到大街上,百姓们都对他客客气气,甚至主动打躬作揖,走到摊位边儿上,卖炊饼的小商贩都免费请他吃饼。 宇文先生的课已经讲完了。 六至十六岁,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睛显得格外大。他们的案几上,都有学馆发的书本。 孩子们一般在学馆里,把书背完了,作业做完了再回家。 宇文修竹心田似滚了热油,他努力按捺着激动的情绪,胸膛微微起伏,走到教室门外的游廊上,深深一揖:“参见长公主殿下。” 慕听雪微愕,她是顺路来视察一下,本打算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 却不想被人给认出来了。 “你是学馆的先生?” “……是。” 她没认出自己,宇文修竹禁不住有些落寞。 是了。 那日在国子监,自己被麻绳捆着拴在狮子骢上。狮子骢太野,跑起来又是腾跃,又是蹶后踢,他就被迫甩来甩去,一会儿狠狠撞破了头,一会儿又拖断了肋骨。 浑身鲜血淋漓,头脸上都是土,她当时应该都看不清自己的脸。 慕听雪发现,这个蓝眸的青年俊美男子,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是有点儿坡的,行动较为迟缓,应该是骨折过:“先生腿脚不便,似有旧伤。” 宇文修竹有些自卑:“嗯。” 他那次受了严重的伤,躺了半年,也找了大夫。 奈何大夫医术不精,接骨有些错位。 “请坐。” 慕听雪指了指游廊边上的石凳,廊外花木扶疏,“先生膝盖骨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劲,我略通正骨之术。” 她对于老师这个职业,向来是很尊重的。 更何况帝城学馆的先生,收入跟那些世家大族的族学先生,根本没法比。他们就十两银子、一石米,甚至不会额外再收束脩。 宇文修竹刚坐下来,就感觉到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轰! 一股热血,冲到了脑子里,他浑身紧绷。 慕听雪首先用手摸了一下他膝盖上的骨折部位,确定方向,很快大概得一个伤情在脑海中已经构成了:“早膳吃的什么?” 宇文修竹脑壳有点昏,膝盖被轻轻捏着,鼻端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药香:“用了一碗粥。” “太少了,需要补充蛋白质和钙质,以后每天早上添一个鸡蛋,中午可以吃鱼,有助于——” 喀嚓一声脆响。 宇文修竹正神思恍惚,听她闲聊,膝盖处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还没来得及叫,膝盖骨已成功接上原位。 “殿下……” 蓝眸帅哥疼出了一头的汗,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不是跟他拉家常,而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腿能抬起来么?” “能了。” 宇文修竹尝试了一下,果然不怎么坡了。之前膝盖骨错位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的。 慕听雪给他绑上了石膏,进行固定:“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了。” 若是用西医的治疗方法,还得给他开刀做手术,打钢板,取出受伤的组织,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得再开一次刀取出钢板,延续时间过长,患者也承受巨大的痛苦。 所以,在骨科方面,她觉得还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中医正骨疗法,比较人性化一点。当然,有个大前提是正骨的中医手法得好。 宇文修竹就这么,拄着拐杖,绑着石膏,对长公主千恩万谢。 由于过于开心,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 露出一头金发。 慕听雪恍然大悟:“你是北屿国人。” 金发蓝眼,五官深邃,眉骨高,身材骨架又格外大,是标准的外国人长相。有点儿像白皮肤的毛子。 云煌和北屿仇很深,几十年打得有来有回。北屿国人基本不敢跑到云都来居住的,会被群殴。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质子?” “在下宇文修竹。” “哦,我想起你是谁了。”慕听雪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倔强不屈、颇有气节的少年身影。 竟然没死。 看来,国子监那几个霸凌行凶的世家子,也是孬种,不敢真杀了北屿国的小王子,引起国际问题。 “承蒙殿下搭救之恩。” “真没想到你能来帝城学馆做教谕先生。”慕听雪觉得真是挺巧的,不过想来北屿皇室教出来的王子,学问不会差,教这些平民孩子启蒙识字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还习惯这里么?” “一开始不习惯,因为在北屿,没有人会觉得平民的孩子需要认字。” 宇文修竹蓝眸深邃,“这世上太多浑噩无知之人。殿下办这样近乎免费的学馆,给这些原本只能世世代代贫穷的奴隶,明理的机会。” “算不上奴隶吧。” “怎么不算呢?” 宇文修竹觉得,云煌国的普通百姓,其实和被压榨的奴隶,差别不大,“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让这些最底层的孩子读书,知道除了种地之外,还有个富饶的世界,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们从小就愚昧着,认不得官府的政令文字,读不懂卖身契上的血腥,没见过圣贤大道理,那么他们很可能会一直这么糊涂着过下去,他们没有功夫想自己为何如此贫穷,他们只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地娶媳妇儿,再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能吃饱饭就无比快乐满足。但现在,他们明理了,他们开始思考,他们就有了无穷的烦恼,他们甚至会对政事指手画脚,皇室的那些愚民手段,再难诓骗得住他们。” 第246章 一见钟情 “你说得不错。” 慕听雪不禁高看了宇文修竹一眼,这位北屿质子,思想还挺有深度的。 现代社会不就是如此么。 越来越低的结婚率、生育率,花三代的积蓄买房买车,卷到最后的结果是,经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通透着呢,他们躺平了,甚至提出了“韭菜到我这里就断苗了”“奴隶的报复就是不再生奴隶”。 “但,你想的有点儿远。想要社会发展到你说的那个阶段,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没有个几百年达不到。咱们还是先想点儿实际的,比如多盖几座学馆,多普及一下教育,或者给每一间教室添置黑板。” “黑板?” 宇文修竹露出迷茫之色,“那是什么?” “一种教学工具。” 慕听雪刚才从窗户偷瞄教室,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少点儿什么,味儿不对啊。 没有了黑板和粉笔的教室,那是没有灵魂的! 黑板这个东西,直到十九世纪中期才在世界各地的学校广泛应用。古时候私塾先生、书院大儒,都是口述讲学,听一耳朵,就没了。 哪有那么多聪明绝顶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九都只是普通人,智力平平。老师说一遍哪里记得住。若是有个黑板,学生们听课能够在听讲的时候记一记笔记,学习效率能得到提升。 黑板可以用水泥,也可以用木板。 粉笔就简单了,用石灰就可以,弄个模具,就能大量手工生产。 “黑板挂墙壁上,先用水泥吧,外头再刷一层黑漆。” 慕听雪心里有了主意,立刻付诸行动。 水泥厂在白帝州。这次回云都,她并没有带水泥回来,长公主府没有用水泥修葺的必要,她就喜欢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 最快的速度搞到水泥,就只有找晏泱了。 镇北军营中,尚有大量水泥储存。镇北工程兵修筑完了通往三处制盐厂的水泥驰道,还准备用水泥在城外盖军营水泥军用宿舍楼,比营帐宽敞舒适。 “殿下要走了么?” 宇文修竹见她起身欲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淡淡的不舍。 “晚点再过来。” 慕听雪没多说什么,乘坐马车,直奔镇北军大营。 *。*。* 镇北军大营,设在云都城脚下。 慕听雪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的。 晏泱手下的正将、偏将十几个,还有各级校官、军曹,对长公主都非常熟悉了,哪次见到都是恭敬有加,俨然把她视为女主人。 “摄政王呢?” 慕听雪来到未婚夫的专属营帐,四下里望了望,人不在。 桌上的玻璃杯,还飘着碧绿的叶子,茶还是温的。 “上柱国他……嗯,他……” 负责守摄政王大都督营帐的小校,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慕听雪一双明眸微微眯起:“他怎么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小校冒了冷汗,低垂着头侍立在一旁:“上柱国在西侧校场练兵。” 慕听雪听闻是练兵,便不准备去打扰他了。 镇北大都督练兵,乃是工作,就像她去户部衙门处理政务一样。 于是,她径直去了镇北军营的库房。 虎符在手,长公主可以随意调取军用物资,随意从武库取兵器。 “装五百斤水泥。” “长公主殿下,五百斤水泥能干嘛,太少了,至少得装满一车啊。” “足够了,多了浪费。” 砌个黑板而已,一共才三座学馆,教室加起来不过百来间。就算一间教室砌两块大黑板,也用不完一钢板手推车的水泥。 五百斤水泥封装好,又取了两桶大漆。 古时候的油漆,叫做大漆,采收自漆树,大漆被氧化以后呈现出来黑色。正好用来刷黑板。 慕听雪叫了约莫十个工程兵,准备把他们带到帝城学馆。 她还不知晓。 自己前脚离开晏泱的营帐,那个执勤守门的小校,后脚就去报信了。 晏泱是在西侧校场练兵没错。 但他此刻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极为森寒的气场。 苏婉婉眸若春水,眼神都要拉丝了,双手捧着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了上去:“摄政王殿下,这是婉婉用九种名贵绣线,花了三个晚上的功夫,亲手绣的,送……送给……” 说着说着,就羞红了脸,低垂下头。 晏泱仿佛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向着北边而去,自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红缨长枪,继续练兵。 苏婉婉被当成了空气,娇躯微微颤抖。 自父亲苏世兴,被神威侯世子苏子修夺了权,就卸掉了东南水军大都督之职,带着爱妾和最宠爱的女儿,来到云都领光禄大夫之职。 苏婉婉就是苏家最得宠的女儿,纵然是庶出,但一直以来得父亲看重,衣食住行一应份例,都是按照嫡女的规格来的。 东南军权,爹爹本来是打算传给她的亲哥苏子让的,结果不受宠的嫡子苏子修抱上了长公主的大腿,令苏子让失去了继承权。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镇北军营里,缠着晏泱送荷包。 是因为摄政王率军凯旋那日,苏家的车队也恰好抵达云都城门。苏婉婉坐在车厢里,撩开约一尺的粉色垂幔,瞧见了云都百姓夹道相迎摄政王的情景——他的身躯是那样高大伟岸,他的轮廓精致而锋利,那是一张足以令全城女子为之尖叫的俊美面容。 苏婉婉对其一见钟情! 确定了心意之后,她立刻主动出击。 她是苏家女,她的父兄掌握着三十万水军,而他是晏家家主,掌控着五十万镇北军。这是云煌最大的两块军权。 苏婉婉觉得自己很有希望,她坚信,摄政王这般有野心的权臣,是不会拒绝苏家女做侧妃的! 苏氏晏氏联姻,那么摄政王就能立刻得到苏氏三十万水军的支持,强强联合,从此,他就彻底天下无敌了! 第247章 摄政王妃 苏婉婉连续三日,持着礼盒过来军中了。 给摄政王准备的名贵礼物,都被一一退回。 她不死心,觉得可能是那些金银器玉俗物,他瞧不上眼,便学着娘讨好父亲那一套,亲手做些荷包、衣物、点心吃食送过来,展现自己贤惠体贴的一面,与旁的那种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不同。 如之奈何? 晏泱依然不买账!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一句话也吝啬与她说。 “小姐,摄政王也太傲了吧。您都来三此了,按规矩,也应该把您请入帐中,双方叙礼坐定,再奉茶招待。”丫鬟巧燕懊恼不已,觉得自家主子受了天大委屈。 她们在东南光州的时候,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威侯是东南的土皇帝,主子是东南的公主。 怎么到了云都,还被人这样作践。 “好了,你别烂嘴龟子乱嚼舌头。” 苏婉婉给了一个制止的眼神,警告道,“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界,天子脚下,得注意分寸。摄政王若真是那么容易拿下的,早就妻妾成群了,何至于二十八了,才跟长公主订婚。” 晏泱的冷漠,非但没能让她知难而退,反而令她越挫越勇。 提起长公主,巧燕眼中浮现几分怒气,她虽在小姐身边伺候,但却是三少爷苏子让相好的。若非长公主从中作梗,她男人本该是下一任东南大都督的。巧燕并非奴籍,而是苏家一位宗亲的女儿,名义上是给苏婉婉做丫鬟,但实际上平日里跟着小姐一起读书、学画,更像是伴读。 “长公主哪里比得上您,她蛮横霸道,插手政事,没有男人能够长期忍受这样强势的女人,这在《女诫》里头,是被人唾弃的悍妇。小姐您只要表现得事事顺从,温柔善解人意,再加上娘家势力的加持,早晚能夺得摄政王的欢心。” 巧燕丝毫不怀疑,自家小姐能嫁入晏家。 只有傻子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强大联姻势力。 虽说苏家长期与中立的南宫一族联姻,但苏家两百年来从未公开与晏家交恶,不存在世仇问题。 苏婉婉听了这么一番话,顿时有了主意:“你说的对,长公主利欲熏心爱出风头,我就淡泊明志莳花弄草;长公主做摄政王妃,我就本分做侧室;长公主想碾压摄政王一头,我就唯摄政王马首是瞻。以不争为争。” 想法很美好。 但现实很残酷。 当她再一次鼓足勇气,去搭讪晏泱,递上暧昧礼物的时候:“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方便。” 摄政王冰冷的目光,慢慢刺向了她,“苏小姐日后不必再来,晏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是有家室之人。” 婚期定在十一月。 大婚的一应事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张罗中了。 他原本以为,西南柳州一仗打完,回来差不多可以成亲;但敌人不堪一击,他提早一个多月回来了。 苏婉婉脸色苍白。 她没想到,摄政王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直白的拒绝。 这不啻于扇了她一个耳光,令她感到难堪极了。 “殿下怎好如此说话,婉婉并没有跟长公主殿下争抢的意思,婉婉一直很敬佩长公主殿下,打从心眼儿里为你们的婚事高兴。” 她委委屈屈,眶子里已经闪出了泪花,“婉婉心悦于您,与您是否成婚有家室,并不冲突啊。” 哪个权臣,不是三妻四妾、红颜知己一大堆? “有冲突。” 晏泱蹙眉,这位苏家女,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 碍于苏家的面子,虑着苏子修是听雪唯一的徒弟。这个时代,师徒情谊很重,跟收个儿子差不多,他不好直接把苏子修的妹妹给轰出去。 轰出去倒是一时爽了,但也落了两个大世家的颜面,双方都下不来台。 苏婉婉轻咬下唇,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婉婉不是来破坏殿下和长公主的,何来冲突?婉婉只是想加入你们,不会对长公主的摄政王妃地位,有半点威胁,日后在家中,一切都凭长公主操持拿主意。恳请摄政王怜惜婉婉。” 这等于是自荐做妾了。 “摄政王妃?” 晏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她所有头衔中,最不值一提的。” 别的女子,或许会因为夫家显赫而荣耀,会因为冠了夫君的头衔,成为某某夫人、某某王妃而沾沾自喜。 但表妹不同,帝城长公主本身已经是正一品亲王级别,胜过所有依附着夫家才能立起来的王妃! 更何况,孩子他娘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对全国财政和军权的控制上! “上柱国,长公主殿下来了——” 负责镇守军营的小校,跑得气喘吁吁。 “在哪儿?” 晏泱狭长的双目,瞬间变得亮亮的。 兵也不练了,长枪重新扔回了兵器架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未婚妻子。 “刚才还在您的营帐里,这会儿应该是去了军需库房。” 小校很懂事,直到老大想听什么,他斜眼乜了苏婉婉一眼,这女人纠缠了老大几日,兄弟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话说得可难听了,什么不要脸,什么风骚,什么自荐枕席。 不是什么黏上来的女人,都能得镇北军高看一眼的。 军中汉子很现实,谁让他们公平地论功行赏,谁给他们机械连弩,谁让赐土豆大丰收,谁给他们冷了送保暖衣热了送解暑药,谁才担得起大伙儿的尊敬和认可! 晏泱化作一道黑影,追妻去了。 “摄政王殿下——” 苏婉婉急了,想要追上去,却被一柄长枪给拦住了。 正是那位通风报信的小校,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奴隶出身,名叫黑子。 黑子嘲讽道:“好人家的姑娘,哪似你这般勾栏做派。” 他一个奴仆出身的士兵,全家荒年饿死就剩他一人,没那么多顾忌,张嘴就是骂,“我们摄政王给苏家留颜面,不与你计较。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还去打扰人家小夫妻!” 第248章 制粉笔,表白黑板报 摄政王用最快的速度,赶至军需仓库。 果然,看到未婚妻指挥着十个工程兵,运了一批水泥、大漆出来。 她自己手里,则提着一筐白垩土。 晏泱趋步上前,问道:“你又有了什么奇妙点子?” 看长公主这一副要干大事的架势,他就知道,她又要整新鲜玩意儿了。 慕听雪见未婚夫的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细汗,便明白了,是有人通风报信,他从练兵校场一路疾跑过来的。 “制粉笔。” “何为粉笔?” 慕听雪的苍壁瓶空间里,没有现成的粉笔,她只能卖关子:“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借你的军工厂或者军械所用用,帮我打造两件模具。” “没问题!” 晏泱爽快地应下,“军工厂就在附近。军械所在城里。” 准确地说,军工厂是一座小城镇。 网罗了天下最优秀的铁匠、兵器匠,无数个窑炉,日夜锻造。 而这座极为庞大的军工厂,是由摄政王控制着的。他不仅掌控着天下武库,还掌控着天下铁器。 盐铁都是重税,民间是不允许私铸兵器的,一旦发现就是谋反罪。就连猎户用的弓箭,都需要向当地县衙登记数量,记录在案。 “模具不复杂,你稍等,我给画下来。” 慕听雪接过未婚夫送来的纸笔,三下五除二,就绘制完毕。 “有些像蜂窝。” 晏泱瞧着图纸上的东西,她画出来的画,非常逼真,还很立体,与传统的山水画完全不同,“几百个孔。” 慕听雪道:“让军工厂等比例复原出来就可以了,长宽我都标注了。” 半日功夫。 军工厂就把慕听雪要的制粉笔磨具,给做出来了。 长方体,里头密布着约四百个圆孔,每个孔下头都是粉笔大小的细圆柱形。 “把白垩土碾碎成粉。” 破碎的步骤,不需要慕听雪亲自做。 晏泱很勤快,取来了碾子和臼:“你是说筐子里的观音土?” 观音土的土质,本就比较松软,不费吹灰之力,就给碾成了白色的粉末。 “原来这个就是饥荒的时候,百姓吃的观音土。” 慕听雪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它是制作粉笔的主要原料,化学名是白垩土,广泛地分布于丘陵地带,夹在山上的岩层之中,主要成分是碳酸钙。 “嗯。” 晏泱没吃过,但听说过,“军队里建营地时,有时候会用来粉刷。前些年军中粮饷不够,有些士兵饿极了会吃一点。” 慕听雪道:“可千万不能再吃了,身体是无法吸收这种观音土的,它是会让人产生饱腹感,吃多了会便秘,不消化,饥饿着活活腹胀而死。” 晏泱看她的眼神,温柔了许多,再不似之前森然戾气:“你用土豆换了那么多军饷,不会再有士兵饿肚子吃观音土。” 观音土,也就是白垩土的粉末,摄政王碾出来了。 慕听雪又加入了一点儿具有加速凝固作用的石膏。 然后,把粉末倒入木桶中,兑入合适比例的水,进行搅拌。再倒入粉笔磨具中。 用薄薄的小木板,把磨具上浮着的白色浆液给刮到另一个备用桶里。 一刻钟不到。 “凝固了。” 晏泱惊奇地发现了模具中,白色浆液,成了白色的固体。 慕听雪把粉笔磨具,倒转过来,放在竹台上轻轻磕了磕,一共四百支洁白的粉笔,就从磨具的圆孔中脱落出来。 “放在竹板上,晾晒一会儿。” 十月的太阳,还不错,没多久这些粉笔就晾干了,硬硬的。 中午的时候,慕听雪让工程兵,在镇北营地一堵显眼的墙壁上,也砌了一堵黑板,有点儿类似于公告栏。 这会儿也已经凝固阴干。 她取出一根白粉笔,在军营的公告栏黑板上写道——铲奸除恶,保家卫国。 晏泱看着那一小截白色的粉笔,在她的手里,焕发出神奇的力量,先是写出一行振奋人心的标语来,紧接着,随手几笔,在黑板的右下角,勾勒出一些山啊、石啊、水啊。 又过了一会儿,俨然成了一幅千里江山图! 画面算不上精细,但乍一眼瞧上去,格外震撼! 慕听雪现场绘制了镇北军的第一期黑板报,在左边,竖着写下:祖国在我心中。 中间,又整出来一个表扬栏:特等军功名单,一等军功、二等军功、三等军功,每月最优秀士兵。 晏泱完全看傻了,这些有军功的,名字上了黑板,这不等于每天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全军不间断通报表扬? 不一会儿,黑板报前头,就密匝匝聚集了许多士兵。 “有俺的名字不?俺不识字。” “有,你是三等功。秦小侯爷和摄政王的名字,在最上头。” “嘿,真长脸!若是俺也认字儿就好了。” “我也想上黑板!” …… 慕听雪指着另一块黑板,道:“可以组织一下,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教不识字儿的认字。” 扫扫盲,总是好的。 晏泱明白了她的用意,赞叹道:“你制作粉笔,主要是为了给帝城学馆的教谕先生用吧。” 慕听雪道:“粉笔成本非常低,也可以给买不起笔墨纸砚的学生用。” 她取过一块半米的木质黑板。 写下了他和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心圈了起来。 晏泱瞳孔一缩,心脏狂跳:“别擦!” 可惜,迟了。 慕听雪已经取了一块抹布,给擦掉了:“擦干净了还能继续写,想写多少字写多少字,省下纸笔的钱,不满意了能立刻擦掉。” 晏泱死死地瞪着那块抹布,薄唇紧抿。 他满意! 非常满意! 他拿起一支粉笔,重新在木质小黑板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用心圈起来。 唇角重新微微上翘。 慕听雪忍俊不禁,看着未婚夫,想起了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附近有富含白垩土的矿山么?” “有,往东二里,有一座观音山,山上到处都是观音土。” “行,我们在那儿,建一个粉笔厂。” 由于粉笔制造工艺,非常简单,只需要一大批模具就行。背靠着观音山,靠山吃山。 才三日的功夫,粉笔厂招了一批工人,就开始投入生产了。 一个模具,不到一刻钟,就能产出四百支粉笔。慕听雪让军械所赶制了一千个模具,其中五百个,用来生产最廉价的白粉笔。 剩下的五百个,用来生产彩色粉笔。只需要在原料液中,添加古代的染料就可以了。 老规矩,同时做低端市场,和奢侈品市场。 白粉笔,一文钱一盒,每盒一百根; 彩色粉笔,十文钱一盒,有十种颜色可选; 羽衣无尘粉笔,外涂一层薄釉,书写不会掉落粉尘,十两银子一盒,跻身轻奢行列。 无尘雕刻粉笔,粉笔雕玫瑰、粉笔雕塔、粉笔雕瑞兽、粉笔雕名画,并封以薄釉,颜色也增至五十种,一百两银子每盒。堪称粉笔界的劳斯莱斯! 货物都准备好了。 下一步,就是准备帝城粉笔铺子的开张,店面是晏泱选的。 “你不会打算把这个,挂在铺子中央秀恩爱吧?” 慕听雪看着那块写着两人名字画着爱心的小木黑板,感觉有点羞耻。 晏泱挑眉:“嗯。” “咳,不太合……” “很合适。” 他就是想给全云都的人看,包括那些觊觎他媳妇儿的,以及那个姓苏的女人。 “要不这样,你给取下来。我用彩色粉笔,给你画一幅更大更好的表白黑板报。” 第249章 幸福一家 晏泱一听还有彩色更好的,立刻就不犟了。 而且,未婚妻说是表白黑板报,重点是表白二字! 他立刻把之前那块用写着二人名字的小黑板,从尚未正式营业的粉笔铺子中央,给取了下来。又用最快的速度,差人运过来一块大三倍的薄木黑板。 黑板后有木铆设计,随时可以挂在墙上。 慕听雪准备彩色无尘粉笔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观音山粉笔厂的工人,每人发十只口罩,勒令他们厂内工作时间,必须要带口罩防尘。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四个时辰。” 尘肺是可怕的慢性病,手术台上的尘肺病人,把坏掉的肺取出来,用手术刀都割不动,硬得像石头一样,且肺呛、毛细呼吸管内,布满了粉尘微粒。 不能为了短期利润,就搞出了一大堆尘肺病人。 晏泱赞同:“这方面,最好还是让刑部出台相关法典。石灰厂不止咱们在开,普通白粉笔的制作方法又过于简单,很容易被同行看破,到时候各地会涌现不少粉笔厂。” 观音土、少量石膏,磨成粉融化,灌入模具。 世家门阀,只要请来经验丰富的匠人,稍微研究一下就能仿制出来。 “我明儿去找刑部的李侍郎。” 慕听雪心中有了计较,开始动笔画了。 母后擅长笔墨丹青,她却不擅长,虽穿过来之后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书法、绘画、琴技、茶道,都有在学习,但还是不及古人专业。画画这方面,她更擅长漫画、素描一类,所以她绘制的机械图纸,总是特别精确。 手中的彩色粉笔,几笔勾勒出了毛茸茸的胖猫,耳朵上粉色的小三角,抬起的爪爪上,一个粉色的大椭圆四个小椭圆,碧色的圆眼睛,点上高光,爱心小鼻子,小嘴巴。 粉笔横过来,添上可爱的腮红,描上胡须。胖猫爪子抓着一簇的爱心气球,有紫气球、蓝气球、浅黄气球、白气球、粉红气球……气球上写着小两口的名字。 晏泱被深深的吸引了,虽然笔法看上去很稚嫩,但却意外的可爱。 “萌不萌?” 慕听雪笑着转头问他。 晏泱似被蛊惑了,芙蓉罗绮,也不及她笑颜如花,本能地点头:“萌。” 萌是什么? 不清楚。 大概就是类似于眼前这种奇妙的感觉。 慕听雪继续画了红枫树下的一家四口,夫妻俩站在一起,旁边各牵了一个团子。 她用的漫画的手法,孩子爸爸戎装执剑,却再看妻儿的时候,流露出铁血柔情的一面。两个小宝,泽宝活泼爱笑,涯宝更冷静些,像个小大人。 “画好了。” 慕听雪最后在旁边,添了几个字——幸福一家四口。 晏泱看着看着,心田似滚了热油,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挂家里。” 画得那么温馨,太合他心意了。 若是挂在粉笔铺子里,被闲杂人等你摸一下我摸一下的,给摸坏了怎么办。 当天晚上,摄政王府那副价值连城的画圣绝笔之作,就从七楹的客堂里取下来了,换上了媳妇儿手绘的幸福一家人黑板报。 事实证明,摄政王虽然为人冷酷,跋扈又强势,但喜欢秀恩爱。 客堂是宴客的地方! 每日来摄政王府拜望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只要进来了,迎面就会被长公主手绘的黑板报,强塞一嘴狗粮。 “好生般配,郎才女貌!” “第一次见这样精妙的画作,虽鼻锋稚嫩,但不乏可爱。摄政王下个月底就跟长公主成亲了,天大的喜事,摄政王终于得偿所愿。” 晏党的官员们不傻,他们太清楚老大的行事作风,这副黑板板是在向大家传递一个信号。 ——这不是政治联姻,是恩爱情深! 也正好借此敲打,那些企图往摄政王府送侧室、侍妾的官员,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 铺子正式开张,粉笔大卖。 一文钱一百根的白色粉笔,卖得尤其好,物美价廉,不止深受孩子们喜爱,还深受各行各业市井小民喜欢。 就比如做小生意的,在店门口挂个木质小黑板,白粉笔写上价格。 比如裁布作衣裳的,用粉笔做标记。 彩色粉笔的出现,在民间兴起了“板画”。 至于奢侈品雕花无尘粉笔,在国子监里头,成了必备之物。世子公子们引以为一种风潮。蒙学部和国学部,都有样学样,也在教室安了黑板,前面的黑板先生上课用,后面的黑板让监生轮流绘制板报。 慕听雪推广粉笔的初衷,是给帝城学馆的教谕先生上课用,给平民孩子写字用,免去纸笔的高昂费用。 这个效果,显然达到了。 “原来殿下说的粉笔,这般实用。” 宇文修竹惊叹不已。 慕听雪来做调研,把学馆近几个月的情况,详细查阅一遍,好根据实际情况,再建几处学馆:“你的腿,好些了么?” “多谢殿下挂怀,已经好多了。” 宇文修竹心中,对于她的好感,一直在上升。 长公主帮他正骨,残废之躯,是没有资格竞争皇位的。他虽然一直身在云煌为质,但北屿那边,他也一直没放弃。 慕听雪并没有因为他是“外国人”就排斥他。 帝城学馆,本就是个特殊的地方,是针对平民开设的学校。别说宇文修竹是当个教谕先生,就是当校长,也对云都的局势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我准备再开设几所学馆。” 精盐的收益,又到了。 慕听雪的钱包又鼓囊囊的了,可以多投资一点扫盲教育。 宇文修竹道:“这所学馆,的确已经无法招收更多的学生了,每间教室都有四五十人。再多,就无法管理了。” 慕听雪翻着册子,上面详细记录着,本月有七八百的孩子,想要进来读书,却因满员而被拒。 “东边有一处废弃的宅邸,可以买下来装修一下。” 新学馆的地皮,慕听雪和宇文修竹,一起去谈的,她发现这位北屿质子谈判很有一套,竟硬生生地砍去了三分之一的价格。 苏婉婉从苏家开的瓷器窑,打轿回府。 掀开猩红色的帘子,刚刚好看到了并肩而立的长公主和北屿国质子。 “她竟然跟敌国质子交往甚密,都要嫁给摄政王了,还一点不知道避嫌,不守妇道。” 第250章 最甜的味道 苏婉婉非常鄙夷,觉得长公主水性杨花。 “那可不,她哪里及得上小姐您冰清玉洁。”巧燕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 苏婉婉颇为不忿:“她根本配不上摄政王!摄政王的镇北军,就是专门攻打北屿国的,北屿质子是摄政王的敌人,她下个月就要嫁过去做摄政王妃了,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巧燕深以为然:“小姐说的是,长公主一点也不给摄政王做脸子。婢子听说,一些公主私生活很不检点,私底下面首男宠都来,专门给驸马戴绿帽子。” 苏婉婉痛心疾首:“他真惨,我是女人我都看不下去了,心疼。” 巧燕道:“她才是勾栏做派!” 上次,镇北军营中,小姐被一名皮肤黝黑的小校,骂是勾栏做派,她们主仆二人都感到了莫大的屈辱,哭着跑了。 苏婉婉会烧制瓷器。 她的生母,苏家的二夫人,就是东南瓷器富商的妹妹。 这次,她烧制了一批很特别的瓷器,细细的圆柱样式,只比粉笔略粗一些。 “巧燕你看,这粉笔,我也给做出来了。长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姐,您真是太聪明了!” 巧燕惊喜地发现,自家小姐从瓷器窑厂带回来的新瓷器里头,一共几十根白色的粉笔,已经凝固了,从瓷模具里倒出来,“跟最近云都里风靡的粉笔,简直一模一样!咱们也弄一个粉笔铺子好了,能趁机赚很多钱呢。” 苏婉婉有些得意:“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她询问了烧瓷器的匠人,老匠人研究了半日,就告诉了她配方:观音土、石膏。磨成粉在水里搅一搅,倒进模具里就行了。模具瓷器厂想烧多少就能烧多少。 “小姐真是赚钱的天才,摄政王不娶你,是他的损失。” 巧燕可劲儿的阿谀奉承。 苏氏粉笔厂,苏氏粉笔铺子,很快就上市了。 苏婉婉像是故意的,慕听雪白粉笔一盒一文钱装一百支,她就一盒一文钱装一百一十支。 反正原料极为便宜,许多山上都有观音土。让工人白天黑夜地干。 靠着这种手段,竟然也抢占了一半的粉笔市场份额,吃上了红利。 *。*。* “娘亲,有坏女人抢生意。” 泽宝愤愤不平,瞪着开在街对面的苏氏粉笔铺子。 “以后竞争会越来越激烈,不止苏家,还会有离家、南宫家、卢家、崔家、李家、宁家等等。咱家又不是只做这一种生意。” 慕听雪喝了一口碧螺春,爽口醇香,回味绵长。 她看得很开,这就像养蛊,让这些世家为了利益互相撕咬去吧。 “苏家粉笔铺子的老板,是苏婉婉,她是冲爹爹来的!” 泽宝眼睛瞪得圆圆,娘亲不急,急死儿子,“昨天下午,苏婉婉他爹,还带了许多礼物,去了武安公府,找祖母说亲,要给爹爹纳妾。” 慕听雪微愕:“有这事儿?” 泽宝握紧了小拳头:“儿子亲眼所见!不信你去问涯宝。” 他每月,都会去祖母那里,小住两日。 以前是自己去住,现在是和涯宝一起去。 慕听雪还算淡定:“茗国夫人怎么说?” 联姻这种事,一般都要通过双方父母,苏世兴有心把苏婉婉塞给晏泱,直接就去找了老武安公夫人崔茗。 “祖母说,这事儿她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婆子不便做主,爹爹才是晏家家主,晏家人的所有婚姻之事,都得爹爹亲自点头了才行。” 泽宝剥了个糖,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挑食了,依然很喜欢娘亲的这些漂亮糖果。 外头的糖都是赤色的,最好的也是黄色土糖,只有娘亲这儿的糖,是剔透的白色球儿,放在嘴里含着,可甜了。 慕听雪听罢,不由得笑了:“茗国夫人这是在踢皮球,打太极呢。” 相当于是婉拒。 晏泱的母亲看似不管事又心肠好,但到底是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家教养出来的嫡女,并非泛泛之辈,心里亮堂着呢。她不会以晏家老太太自居,自以为是地为儿孙联姻,滥用权威。 云都大世家的老太太,基本都在食物链最顶端,家主孝顺她,孙子辈哄着她,儿媳妇、孙媳妇敬畏她,可谓是呼风唤雨。而家中的婚事,若无老太太点头支持,肯定成不了。 泽宝撇了下嘴:“爹爹才不会纳妾呢。” 慕听雪笑着问道:“你才几岁,就知道这些?” “儿子就是知道。” 泽宝有些得意地昂起下巴,“爹爹若是那等人,早些年不知道收了多少妾室了。娘亲您没回宫之前,经常有人送美女到摄政王府。她们都想给儿子当后娘,想得美呢。” 慕听雪所料不错。 苏家粉笔铺子,没赚两日,这条街上,又多了离氏粉笔铺子、崔氏粉笔铺子。 同行疯狂内卷。 慕听雪约了刑部李侍郎吃饭,主要是想谈一谈劳动保护法的事儿。 李侍郎在第一次土豆分配的时候,积极站队,立下大功,又帮助长公主立法了《神粮律》,以及《土地清丈法》,成了她的心腹之一。 “李大人怎么愁容满面?” 慕听雪发现他脸色不佳,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子,像是没来得及清理,眼睛里也布满了网格状的血丝,明显是失眠没睡好。 “是臣的一点家事,哎。” 李侍郎愁得快哭了,“臣有个弟弟,半年前喜得子。奈何天不如人愿,那孩子忽然高热出汗,热退了之后,孩子瘫痪了,还成了个痴儿。” 慕听雪一听,心想莫不是小儿麻痹症? 三岁之前的孩子,有一定的发病率,是脊髓灰质炎病毒引起的一种危害小儿健康的急性传染病,会让幼儿瘫痪残疾。 “李大人,是不是李家其他三岁以内幼儿,被传染了?” “是啊!长公主殿下怎么知晓?” 一提起这个,李侍郎眼泪掉下来,“才半月的功夫,族中已经有数十个孩子被染上了,请了御医也瞧不好。就连臣刚出世两个月的女儿,昨晚也忽然有了发热的迹象,臣实在……实在是……方寸大乱!” 慕听雪从袖中的苍壁瓶,取出一大袋糖丸,递了过去:“回去给家里所有尚未患病,三岁以内的孩子,每人服一粒。十一月、十二月时,再服一粒。” 李侍郎大惊:“此为何物?” “小儿麻痹症的疫苗,又称脊灰疫苗糖丸。连吃三颗,可以很好地预防,孩子们一辈子都不会得这种病。” “多谢长公主殿下赐药!”李侍郎起身而跪,感激涕零,他知道她是云煌医术最高的人,刚才说那些话,也是为了向她求助,“不管多少钱,下官都愿意买。” “啊,这个不要钱的。放心吃。” 在天朝,糖丸是免费的。 它是顾方舟在六十年代发明出来的,帮助华夏杜绝了小儿麻痹症,顾老国士无双,用自己的亲生儿子试药,并在国家广泛推广开来,拯救亿万华夏儿童。 慕听雪还记得,小时候村镇里的护士,发给她的一颗糖,那是世上最甜的味道。 第251章 发糖丸 “吃下这糖丸,就能治好瘫痪病么?” 李侍郎像捧着救命仙丹一样,眼眶湿润发红。 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新生儿是很重要的,如果孩子们在这一代都瘫痪成了痴呆,那李家就完蛋了,彻底没有了未来。 “已经患病的孩子,治不好了。任何药物都只能减轻痛苦,并不能控制瘫痪的发生和发展。” 慕听雪打碎了他的幻想。 疫苗和特效药是不同的,疫苗能预防,而特效药能根治。 李侍郎的一颗心,似被割得鲜血淋漓,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那臣的小女儿,昨晚有发热迹象,岂不是要不行了?日后只能瘫痪。” “如果是早期小儿麻痹症的前驱期,及时注射丙种球蛋白和干扰素,能够抑制脊髓灰质炎病毒的复制,且能增强免疫调节,十四天一个疗程。但如果已经进入瘫痪期,就是真的救不了了。” 慕听雪耐心地解释着。 小儿麻痹症的临床表现有三个阶段,一是前驱期,二是瘫痪期,三是恢复期以及后遗症期。 李侍郎听不太懂,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很能抓住重点:“微臣的女儿还没有瘫痪!恳请殿下移驾李宅一趟,看看小女还有没有救,其他已经患病的孩子,该怎么处理。” “好。” 慕听雪应下了。 人命关天,这个小儿麻痹症,它本质上是病毒感染,如果处理得不好,到时候会传染得到处都是,一整座城市的新生儿,都要遭殃! “把李家已经患病的孩子,全都隔离起来。” 抵达李家宅邸之后,这是长公主下达的第一条命令。 李侍郎是家主。 他立刻吩咐下去,把一栋偏北的独立院子,给开辟了出来,让那十个已经瘫痪的幼儿住了进去。 “李家五岁以下的孩子,还有多少?” “十六个。” “全都召集起来,喂下糖丸。尤其是与那十个瘫痪的,有过密切接触的,也要服药隔离,防止发病。” “是!” 李侍郎火急火燎地执行去了。 慕听雪则亲自给他才两三个月的小女儿做检查,李侍郎三十多了,前头有六个孩子,这女婴是老幺。 这老李家,跟谢氏皇族,也是亲戚。 开国的孝文皇后,就是写女诫害人的那位老祖宗,就姓李。 孝文皇后的余荫庇佑了老李家二百六十多年,因李氏没有再出过第二位皇后,族中人在朝廷也没混上九卿级别的大官,侍郎正四品,在云都一众豪横的世家中,只能算是二流三流。 “是有些低热,多汗,咳嗽。” 慕听雪检查了一下,这都是前驱期的症状,她问,“这女婴平时让人抱么?” 李侍郎的夫人,李离氏,尴尬地立在一旁,讥讽道:“一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小姐,府里没有人会特意去抱她。” 她是离泛的远方表妹,出自离氏七族之一。 与李家联姻多年,原本她夫君是坚定地离党,但自从土豆神粮分配一事后,夫君就跟离党彻底断了来往,投靠向长公主了。 这让李离氏非常难受,觉得颜面扫尽,在夫家、娘家两头不是人。 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夫君自从与晏党亲厚之后,就基本不来自己这个正妻的房里来了。本就是政治联姻,感情一般,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现在倒好,彻底相敬如冰了,还宠幸低贱的通房丫头,生出来个女儿。 李离氏没想到长公主会纡尊降贵,亲自给一个庶出的女婴瞧病,在她看来,这女婴瘫了、痴呆了,甚至死掉了才好,活该! 慕听雪并不在意李侍郎夫人话里的敌意,只把她当成有情绪不配合的病人家属,以一个专业医生的素养,循循善诱道:“如果婴儿出现拒抱现象,病情就会进入瘫痪前期,如果没出现,就是前驱期。” 小婴儿拒抱,以及三脚架征,都是判定标准。 她是在询问病情,不是在问这女婴的出身嫡庶,是否高贵。 “没……没有吧。” 李离氏一愣,感到有些羞耻,自己只顾着冷嘲热讽,而人家却在诊病,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很刻薄小家子气,毫无世家主母的气度。 慕听雪点了下头,取出了两根针管,开始调配注射液。 李离氏颇为震惊。 她何曾见过这些东西?尖锐的针头,半透明的管子,还有一小瓶一小瓶的药液。 “水晶琉璃瓶装的药?” 李离氏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造价如此昂贵的瓶子,所盛装的药水,究竟值多少钱,她根本不敢想! 慕听雪调配出了丙种球蛋白静脉注射液,给女婴消毒,找到血管,打针注入药液。 “哇呜——” 小女婴吃痛,和所有打针的小孩儿一样,扯开嗓子大哭。 李离氏变了脸色,尖叫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为何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来人呐!都见血了!” 倒不是她心疼这孩子,就是单纯地看长公主不爽。 慕听雪微微蹙眉:“别吵,静脉注射回点血是正常的。” 一针打静脉。 第二针干扰素,是肌注的。俗称,屁股打针。 慕听雪解开了女婴的小衣服,露出豆腐块儿一样的屁股,干净利落地又扎了一针。 “呜呜呜呜!” 女婴哭得更狠了,哭归哭,却很乖地没有挣扎,可能是没力气了。 李离氏叫来了不少人,指着“行凶”的长公主,阴阳怪气嚷嚷着:“这是要残害李家的后代,快去把孩子抢过来!那么尖的大针,往孩子身上反复地扎,好狠毒的心肠!” 李家的族人,男女老少都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犹豫之色,没有一个人上去。 李侍郎的长子,已经十五岁了,是个俊俏的瓜子脸少年:“母亲,长公主殿下是云煌国第一神医,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啪!” 李离氏大怒,没曾想儿子竟然也不听她的话,偏向长公主,她抬起手就是一巴掌,“你是在质疑娘的话?不孝的东西!” 李家大公子捂着脸,心里既委屈又恼火,正是叛逆期的少年,当场就呛了回去:“殿下连北境和淮州的两场大瘟疫都治好了,为什么不能相信?父亲好不容易把她请过来,帮弟弟妹妹们治病,母亲你还要阻挠,简直莫名其妙。” 第252章 拥有私人豪华游艇 被亲儿子反驳批判,对于李离氏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她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孽子,你就这么跟娘说话的?”李离氏怒目圆睁,双手叉腰,似一杆笛似的叫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几位叔伯,您们给评评理!” 李家三叔,捻了捻白胡须,提醒道:“大夫人,咱家田里还种着两万亩神粮呢,长势喜人,再过一个月,应该就能收获了。” “是啊,长公主分给咱们那么多土豆,丰收了能赚好多银子呢。” “大夫人,您这么大呼小叫,看着多不雅相。” 李离氏险些气吐血。 这一个个爷们儿,从老到少,都被收买了。 她这个主母,也当得太憋屈了吧!阖家上下,竟无一人支持自己。 “行,你们一起偏帮外人欺负我一个柔弱女人,我带小六回娘家去。” “要回请便,六少爷留下!” 李三叔态度强硬了起来,厉声道,“大夫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可曾真正把自己真正当李家人?” “六弟不能带走,他才五岁,爹说了,长公主带来了预防瘫痪病的药,六弟要留下来服药治疗!”李家大公子顿时勃然变色。 他刚才亲自带着六弟过去服用了糖丸,隔离在了院子里。 爹说还要再吃两次。 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被闹脾气的母亲带回娘家去?万一用药不及时,瘫痪成了残疾,一辈子就毁了! 李离氏被逼到了绝境,咬着嘴唇,站着抹眼眼泪。 不让她带? 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凭什么不能带走?! *。*。* “什么?她把一个与小儿麻痹症患者有过密切接触的五岁孩子,给带出去了?” 慕听雪做梦都没想到,李侍郎的正妻,能胡闹到这种程度。 隔离的时候,最烦的就是这种,带病毒往人堆里乱窜的。 简直是人形生化武器! “这可怎么办?” 李侍郎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小六才吃了一颗糖丸,还有两颗没吃呢,竟然被他母亲给偷带回娘家了!” 李家大公子道:“父亲别担心,六弟和七妹不一样,六弟没发热。而且七妹也被殿下治好了,已经退了热,也不腹泻发汗了。” 他觉得,长公主的治疗方法虽然粗暴了些,那么大的针头扎进皮肉,吓人归吓人,效果却是实打实的好。 “不是这个问题。” 慕听雪眉头紧锁,“六少爷虽然没有发病,但他和患者密切接触过,他身上肯定是携带脊髓灰质炎病毒的,去了离家,他很可能会让离家的孩子染病。” 她虽与离党有嫌隙,但稚子何辜? 更何况这病只发生在五岁以内,尤其是三岁以内的儿童身上。 这屁大点的孩子,说不定还没断奶呢。 李侍郎倒抽了一口冷气;“若真染上了,离家人岂不要杀了小六?” 李大公子一声吼:“儿子这就去把小六接回来!” 慕听雪心知,不能再耽搁了。李侍郎的妻子已经把病毒传染源给带出去了,小儿麻痹症的前驱期是一至四天,最多四天,不止离家,甚至整个云都城内,将到处是小儿麻痹症瘫痪患者! 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到几万足够云都所有孩子吃的糖丸! 不,最好是让全国五岁内孩子,都有的吃,从根源上预防杜绝。 慕听雪穿回了现代的那栋公寓。 第一时间,赶去药店。 电话联系医药代表,说明诉求。 “脊灰糖丸?慕老板,那东西咱们制药厂没有,国内大部分的制药厂已经停产了,需求量不大,基本被注射型slpv疫苗取代了。” “哪里能买到?老哥指条明路。”慕听雪问道。 注射型疫苗就算了,普及起来太麻烦,关键云煌国根本没有能打针的护士。 而且打针会引起古人的恐慌情绪,从李侍郎老婆就能看出来。 “只有昆明的一所医科院生物所,还在生产制造,供往各地,联系方式是xx……”医药代表龙哥路子广,很够义气地给了那边负责人的电话。 慕听雪道了谢,火速拨打过去。 “要多少?一百万颗糖丸?” “没有这么多么储量么,购买有急用,可能后续会不定期持续购入。” “有,当然有了!我们生物研究所一共有五口大锅,一锅能出10万颗,两百斤重。都是现代化设备量产,并非手搓。” “那便好,下订单多久能送达。” “最快也要明天了。” “没问题。” 一天,她还等得起。 糖丸疫苗生物研究所,加了她的微信,给她发来了一些资料,关于脊灰疫苗的,还标注了配料,除了疫苗,还用了两种浓度的糖浆,单糖粉,脂肪粉。 由于等待时间比较充裕,慕听雪决定去大采购一翻。 榨菜、绛雪、红酒,这些长期供应货,必不可少囤上一些。 药店的化妆品专柜,有一种粉盒,古色古香的椭圆木盒子,打开之后,有一面小镜子,清澈透亮,比古人用的铜镜不知道清晰多少倍。 “这东西不错,粉质细腻能美白遮瑕,比铅粉健康。” 慕听雪打算给绛雪铺子,新增商品种类,“这镜子虽小,但胜在实用剔透。” 定价是一百块,是个有名的国货药妆品牌,进价四十左右。 药店仓库里,还有几千盒。 慕听雪觉得有点儿少,联系了供货商,搞了五万多盒,花了小二百万。 去美食街吃了一顿辣味火锅解馋:“可惜辣椒要到一二月份才能种植,现在买辣椒种子过去有点早了。” 云煌没有辣味的日子,着实令她难捱。 本来的打算是,先把刚需的高产作物,诸如土豆、红薯、玉米推广开,在考虑其他。 一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结账离开的时候,慕听雪注意到,这家火锅店右边的墙壁上,摆着不少火锅底料,大大小小的包装都有,100g的,400g的,甚至还有一千克装。 “这火锅底料怎么卖啊?最大袋装那种。” “一千克装100元,祖传独家秘方,重庆老火锅风味,红油用的是牛油。” 慕听雪用手机登录常去的批发网查询,重庆老火锅红油底料商用批发,39.9/袋,1040g装,赠送真菌菌汤底100g,火锅油碟70ml*2 嗯,非常好,一模一样“独家秘方”。 批发大于五十袋,35元。 批发大于一百袋,只要30元。 慕听雪点开了批发卖家联系方式,说明要一万袋,能不能便宜点儿,对方立刻给了个二十块钱的最低价。 “二十元,一百元,差了五倍。” 她火速订了一万袋,当日到达,全部收纳入空间里,准备过去开个火锅店。 “云煌连辣椒都没有,这火锅底料,总不能高仿出来了吧。” 她要把火锅连锁店,开遍大江南北。 辣椒可以明年再种植,等到收获,火锅店都至少赚一年了。 火锅底料采购之后,慕听雪决定去巨鼎国际拍卖行看看,上次寄卖的翡翠菊纹簋式香炉,不知道谈成交易了没有,买主据说是位国外财阀大佬。 当时厉副总给她的保证是——价格绝不会低于五千万美元的翡翠凤穿牡丹瓶。 半个小时后。 慕听雪困惑地看着厉景修那给他的材料:“什么意思?两种支付方式?” 卖出去了。 财阀大佬很满意,但……这位大佬是做轮船生意的,卖各种豪华私人游艇,大型轮船,各种渔船,甚至是军用登陆艇。 “翡翠菊纹簋式香炉,买主非常喜欢。他提供了两种付款方式,第一是五千万美金,与凤穿牡丹瓶同价;第二是价值八千万美金的一艘豪华私人游艇,手续会帮您办理妥当。” 慕听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游……游艇?” 电影里那种超级富二代,才配拥有的昂贵资产么? “没错,对方说,还可以附赠两艘两百吨的8154型单拖网渔船,价值四百万,渔政方面的手续您也不必担心。” 第253章 天然牛黄,凤钗 慕听雪虽然对私人豪华游艇充满了兴趣,但这玩意儿明显不应该出现在古代。 她又不是去做海贼,征服伟大航路。 “游艇需要维护,需要雇佣船员,我也不会开渔船。”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在21世纪可以花钱雇船员,到了云煌该怎么办呢?她的空间,是不能携带人和动物穿越的。 “哦,这都是小问题,而且现在科技高速发展,小型渔船全是自动化的,一人可控。八千万美金的豪华游艇配备一个船长,二个轮机,二个水手就足够了。” 厉景修笑着解释,他看得出来,慕小姐倾向于游艇。 慕听雪知道,这种豪华游艇,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社会,有发电机,有能源,有淡水储备,有甲板货物集装箱,更有高级宾馆一样的住所,有救生小汽艇,甚至还配备有自保的武器。 不心动是假的。 她可以先学习一下,怎么单人操纵渔船,买下来搁着再说。 至于用不用得上,先不管。 “我选第二种支付方式。” “好的!您请放心,最多一个月,就能把所有的许可证、执照、手续办下来。” 厉景修给了她不少游轮、渔船相关的资料。 慕听雪一应接收:“这私人游艇,买下后,停在哪儿?” “S市有私人码头可以停泊,需要缴纳一定的停泊费用。此外,Athrun先生在国外,有一些私人岛屿,也可以免费提供停泊位。” “Athrun先生。” 慕听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位,大概是自己做两个世界的倒卖贩子以来,在现代世界未免,碰到的最有实力的财阀。 游艇、大型游轮、登陆舰生意,那能是普通人能做的么? “Athrun先生痴迷于翡翠和古董,他很神秘,从不公开露面,是巨鼎国际最顶级的贵宾。他对南北朝时期、世家门阀割据混乱时代的老物件儿,有极大的兴趣。” 按规矩,巨鼎国际作为中间平台,是不能透露买主、卖家真实信息的。 厉景修把这些告诉她,等于是向她开了一闪金光闪闪的大门。 慕听雪领了这个情,从手提保险箱里头,取出两个物件儿。 第一件,是个木盒子,二斤重,泛着一股中药味儿。 第二个,是首饰盒,非常轻,左右不过二两。 “一点牛黄,多谢厉副总这段时间的照顾。” 慕听雪倒腾古代的中药,不能只倒腾人参,一些稀有药材,反而更安全,牛黄、麝香之类。 厉景修很显然是识货高手,嘶哑着声音道:“这是……天然牛黄?!” 慕听雪笑而不语。 厉景修激动地捧着那二斤牛黄:“这东西,纯天然的价格和金子是一样的。天然牛黄不含贡,能救命的。” 市面上人工养殖牛黄居多,药效连天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厉总你知道的,我是开药店的,医科出身,药材方面有些门路。”慕听雪浅笑道,“如果有需要野人参、天然牛黄、天然麝香之类的老药,可以联系我。” 这二斤天然牛黄,就当是敲门砖了,价值百万。 厉景修爽快地领了她这个情。 “这第二个盒子,是一对普通凤钗,放在您这儿脱手,也是那个时代的东西。” 普通,是相对而论的。 在长公主数不清的首饰里,它的确是半点不出挑,普通到了极点,普通到了慕听雪从来没看上眼没戴过一次。 喀嚓—— 古意盎然的首饰木匣打开,里头躺着一对金累丝工艺的凤钗,昂首升腾,口衔珠滴。 “太精美了!还是成对的,世所罕有,这金凤栩栩如生,口中所含的珠串竟是淡黄色刚玉。” 厉景修感叹于凤钗的奢华,“凤钗用的技法是花丝镶嵌,手艺超群。色泽艳丽,富丽堂皇。” 慕听雪说出实话:“颜色有些俗。” 金黄色系,垂下的珠串都是黄色,有一种暴发户土财主的感觉,不够雅。 与她其他那些垂下十二道流苏的高颜值凤钗相比,差了些。 “不!这怎么能叫俗呢?这是皇家气派!” “……你说得对。” “而且慕小姐您看啊,这凤脚下还有层层金色祥云纹样,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后所佩之物。” “我感觉不是皇后用的。”慕听雪的脑海中,浮现出晏明月佩戴的华冠,“皇后的凤冠都端庄绚丽,比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而且特别沉,大概有四瓶矿泉水那么重。” 挺心疼表妹的脖子。 再这么压一二十年,免不了要得颈椎病。 “不是皇后用,那也得是公主用。” 厉景修轻抚凤钗,“其实直到唐代之前,公主都是有封地的实权公主。宋明清的公主,就不怎么样了,徒有虚名,彻底沦为皇帝用来平衡势力拉拢功臣的联姻棋子。” 慕听雪接言道:“唐代公主也不太行了,贞观六年唐太宗命高士廉编修《士族志》,结果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李唐皇族,而是崔氏,李世民大怒,强令更易。但也只是无能狂怒,那些世家望族宁可族内互相通婚,也不愿娶公主做驸马。” 门第观念,古尔有之。 “哈哈,世家门阀这种东西,看似已经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慕小姐,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它真的消失了么?”厉景修的表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慕听雪定定地看着他:“莫非,厉家也是?” 厉总只是笑。 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昆明发来的糖丸疫苗到货了,她购买了一百万颗,也就是十锅的量。 火锅底料也送到,收纳入苍壁瓶中。 她没有多耽搁,在药店搜挂了一批常用针剂之后,就穿回了古代。 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经在长公主府的床榻上。 “这回在现代待了一整天,不知道这边的小儿麻痹症传染成什么样子了。” 慕听雪刚起身,推开卧房的门。 就看到了热锅蚂蚁一样来回踱步的鸳鸯。 未经允许,不得擅入殿下卧房。这是规矩。 “殿下,您可算醒了。”鸳鸯见主子出来,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高声叫糟,“花厅里,两位大人打起来了!小的们根本拦不住!” “是谁在本公主的府邸里,惹是生非。” 慕听雪眸子一沉,不怒自威。 鸳鸯答道:“是刑部侍郎李大人,和靖羽公离大人,他们俩天没亮就来府上拜望了。一起坐在花厅里喝茶,阴阳怪气了一个时辰,撕破脸大吵了一个时辰,刚才又动手拳拳到肉互殴起来了。”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他俩不是文官么。” “文官打架才凶,撕头发呢。” 鸳鸯苦恼得很,“婢女们哪里敢上去,仆役们也只敢在门外头守着。景长史探头探脑,却不小心被茶杯碎片,划破了额头。” “我过去看看。” 慕听雪大概能猜到,这二人为什么打架。 说到底,都是李侍郎的老婆闹的,带着传染源回娘家。 第254章 想生个女儿 花厅底层有七楹之大,曲拦回廊,室内兰薰。 慕听雪走到门口,听到里头传出歇斯底里地咆哮声,正是她那位姑父,素日里云烟过眼风雨不惊,这会儿战斗力十足堪比斗鸡。 “姓李的,把特效药交出来!” “什么特效药,不知道。” “休得装蒜!离公府上已经有十几个孩子被染上了,你儿子是不是故意来杀人的?” “把小六放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离泛你他娘的竟然滥用私牢,藐视王法!” 两位身穿绯袍的朝廷命官,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那股子狠劲儿几可倒拔垂杨柳。 “离大人这是做什么?” 慕听雪眼见着手下吃亏,上前制止,“这事儿怪不得李大人,也怪不得李家六少。” 离泛一见她来,立刻变了副态度,哭腔哭调地控诉道:“殿下,离公府有十几个孩子开始发热腹泻,他们是无辜的,若是也成了瘫痪痴儿,可怎生是好?情况紧急,李侍郎如此自私,不肯把药拿出来分给离家的小儿。” 李侍郎心中记恨土豆的旧怨,梗着脖子道:“本来殿下只给了一小袋儿,自家孩子都不够吃,如何再分给你?神粮也没见你分我啊。” 慕听雪很清楚,如果只论小儿麻痹症一事,离公府是纯纯的受害者,李侍郎也不能叫自私,救命的东西肯定先紧着自家孩子吃。 “行了,都别争了,也别打了。姑父你把李家小六给放了,他是无辜的,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什么,怎可能故意存那害人之心。” 慕听雪取出一大包糖丸。 离泛定睛一看,少说六七百颗,白生生圆滚滚的,都是救命的药啊! 他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长公主的意思,一手放人,一手拿药。 “劳烦殿下跟老夫走一趟离公府。老夫老来得女,你姑姑为了生下她鬼门关走一遭不容易,那孩子从昨晚开始一直哭,老夫也是心如刀绞,殿下连李家的七小姐都给治好了,也给我家思弦瞧瞧病吧。” 离泛之所以天没亮,就跑来长公主府守着,早朝都不去上了,并不是闲得慌。 他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好。” 慕听雪应下。 竭湖大长公主是真正的高龄产妇。才两个月大的小表妹,叫离思弦,正是脊髓灰质炎的易感染年龄。 最近这大半年,姑姑都很少在人前露面,就是在家安心养胎。 她也想生个女儿。 *。*。* 由于离环儿死了,而离思弦又出生。 所以离泛和大长公主,很自然而然地把对离环儿的深痛哀思,灌注到了小思弦身上,对她格外爱护。 “思弦咳嗽、流鼻涕,还腹泻。” 竭湖大长公主眼眶红得厉害,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抱着两个月大的小女儿,轻轻抚摸着。 “是小儿麻痹症前驱期的上呼吸道感染症状。” 慕听雪检查了一下离思弦的状况,“她还让你抱,就说明还未进入瘫痪前期,别担心,我给她扎两针就好。” 谢竭湖的热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多亏有你在,清鸢。思弦若是也没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慕听雪给离思弦静脉注射了400mg/(kg.d)的丙种球蛋白。 谢竭湖盯着那粗大的针头,差点没绷住:“这……这是何物啊?” 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历经三朝的大长公主,没有像李离氏那样应激,大吵大闹。 慕听雪解释道:“可以减轻病情,减轻神经组织水肿。下一针能够抑制病毒复制。” α-干扰素,100万U/d肌注。 针剂里头,慕听雪添加了高渗葡萄糖和维生素C,打完针没多久,离思弦就安静了下来,不哭也不闹了,不再难受难忍,热度渐渐褪去。 “这是糖丸,分三次,给她吃三颗。” 慕听雪叮嘱着,“离公府其他五岁以内的孩子,都要吃。还有,昨日来府上拜望的命妇,也让他们家的孩子吃。” 离公府门庭若市,来巴结奉承、以求幸进的人络绎不绝,不比长公主府少。 谢竭湖再三道谢,完全把这个侄女,看成了救命稻草,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撒开:“清鸢救了我儿,救了离家上下许多孩子,这份恩情,姑姑永远记在心里。” 慕听雪暗叹,记住有什么用,赶明儿你夫君大朝会上还是要跟我斗法。 他是谢玄宸的师父,跟自己立场只有敌对。 “李家的六少爷呢?” “放心,已经派人从离家的牢房里,给释出来了。” 谢竭湖恢复了理智,眸中划过狠厉之色,“把李离氏抓起来!重打二十大板!” 冤有头债有主。 李离氏造了孽,就得付出代价。 不一会儿,靖羽公府的下人们,就把李侍郎的妻子,给拖到了庭院里,沉重的木杖击在肉体上。 啪,啪! 暗哑,又极具穿透力,不一会儿就渗出血水来。 “大长公主殿下饶……饶命,我知道错了,呜呜呜……我不该把,把小六子带到娘家来。” 李离氏失声痛哭,后悔不迭。 她只是离泛的远房堂妹,是离氏支脉的人。只有个四品的诰命,哪里敢得罪大长公主?害了离家的孩子们,这次纯属自讨苦吃。 经过三日的抢救。 离公府的孩子们,也都吃上了糖丸。有前驱感染症状者,打了针。 可纵然如此,还是有两个瘫痪了,无力回天。小儿麻痹症一旦进入瘫痪期,病情就不可逆了。 “这是三百万两银子,清鸢你别嫌少,是姑姑的一点儿心意。” 谢竭湖给侄女塞银票。 慕听雪拒绝道:“糖丸是免费的,钱你收回去吧。” 她可以用任何东西来卖钱,唯独不能用糖丸疫苗来盈利,否则就是对先辈爱国奉献精神的亵渎! 谢竭湖心里过意不去:“这么好的特效药,挽救了十多个孩子的命,何其珍贵,怎么能……” 慕听雪打断她:“我已在云都城内,设立了七个糖丸分发点,所有五岁以内的孩子,无论出身贵贱,都可以免费领取三颗,预防小儿麻痹症。” “全……全城?” 大长公主无比震惊,这意思,是连着那些平民孩子,甚至是奴仆的儿女,也能免费吃上糖丸? 何等奢侈! “不,是全国免费。我已向母后上了折子,糖丸在各个州郡推行,一层层分发下去,推广普及。” 第255章 伴读 竭湖大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听雪。 她默在那里。 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侄女儿的口风,这种救命的糖丸,还有许多,足以供给云都所有的孩子服用,甚至是一层层发往各州郡。 若是自己拥有如此之多的糖丸,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开药铺垄断,高价出售,疯狂敛财。 相信,云都的其他世家大族,也会如自己一般处理,先趁这小儿麻痹症肆虐,全城感染,甚至是举国感染,发上一笔国难财,至于死孩子?死一个孩子是数字,死十万个孩子也是数字,只要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慕听雪道:“推己及人,我的孩子如果染了这病,成为残废痴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会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谢竭湖突然感到很羞愧。 同样都是长公主,她不如清鸢。 一瞬间,她的心底甚至迸发出一个念头,如果清鸢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岂不比龙椅上的那个傀儡强?甚至于,罪人谢邑,也完全不及。 离家押注的这两个皇权争夺者,她研究过,其实都不怎么样,谢邑政略和军事方面,都不怎么样谋反还输得那样难看;谢玄宸从他赐予夫君天子玉带和一品白鹤官袍来看,是个非常有心机的人,帮助这样的人亲政是很危险的,没有太大的德行,很可能会反噬。 “哎——” 谢竭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抬眼,看到了殿外探头探脑的长子离渊,心情更沉重了,这倒霉孩子。 “姑姑还是少叹气为妙,你有郁症在身,心情需得放宽和些。” 说白了,就是现代的抑郁症。 谢竭湖道:“若是你嫁给我家渊儿,这郁症可不药而愈。” 慕听雪淡淡一笑:“姑姑说笑了,清鸢下个月底就要成亲了,嫁给两个孩子的亲爹。” 谢竭湖不死心,努力夸夸儿子:“这不是还没成亲么,尚有转换余地。我家渊儿也不差,这离家日后都是他的,他统领十万禁军,禁军可是很要紧的。”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很显然,离家是知道中央禁军重要性的,牢牢掌控手中,并给外面留下离家军权上很弱的假象。 “离表弟是不差。” 她礼貌性地夸了一嘴。 谢竭湖一双眼睛亮了:“那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慕听雪婉拒道:“可惜清鸢已心有所属,姑姑替表弟另觅良缘吧。” 谢竭湖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掩饰尴尬。 慕听雪离开了,给她留了点治抑郁症的药,这种药副作用不小,不建议多吃。主要的还是自己内心开解。 她前脚离开。 离渊后脚就进来了:“娘,她夸我不差。” 竭湖大长公主随手操起离思弦用的小枕头,砸向长子:“你支棱起耳朵,就听到了这个?” 离渊过去抱小妹妹,轻轻哄着,道:“这个最重要嘛,至少她对儿子印象还挺好,不厌恶。” 谢竭湖瞪他:“她说心有所属,是跟晏泱那个佞贼两情相悦了!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二十八九的老男人都争不过。” 气死了。 堂堂谢家正统血脉的长公主,怎么能跟野心勃勃有篡位之心的外戚权臣搞到一起?谢家老祖宗们的棺材板儿,都要飞起来了! 离渊委屈极了,好看的紫眸耷拉着,他是年轻,长得也不比晏老男人差,奈何表姐不看他啊。 *。*。* 慕听雪离开靖羽公府的时候,把李家五岁的六少爷,给捎带出来了。 六少爷显然在离家私牢里受了大罪,身上斑斑驳驳的鞭伤,衣服上有血迹,脸上有红彤彤的巴掌印,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大眼睛里含着两泡泪。 慕听雪一瞧:“这小子,长得比丫头都俊。” 六少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对不住,长公主殿下,是六弟不懂事。” 李家的大少爷昨儿就跑到靖羽公府要人了,赖了一天没走,今儿见长公主来帮忙捞人,就坐了她的马车一道离开,“六弟平日里最怕别人说他漂亮像姑娘。” 慕听雪乐了:“要夸他有男子汉气概,才会高兴么?” 挨了那么多打,都没哭出声,说他像丫头,就大哭起来,这小子挺有意思。 李家六少爷耳朵动了动,听到男子汉气丐,扁扁嘴,又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慕听雪取出两颗抗生素消炎药,给他吃了:“张嘴,防止伤口感染。” 小六子很乖地吞咽了下去。 慕听雪又取出了碘伏,给小六子消毒伤口,撒上药粉,绷带包扎。末了,还喂了一颗糖丸给他。 小六子高兴极了,吧唧嘴嗦糖,小身子紧挨着长公主。 “你娘我就不带出来了。”慕听雪看向李家的大公子,道,“她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离家十几个孩子发热,二十多个密接隔离,两个确诊小儿麻痹症,甚至连大长公主刚出生的小女儿都遭了殃。离家需要一个交代。” 李家大公子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殿下能把六弟救出来,李家上下已是感激涕零!是母亲不听家人劝阻,一意孤行,酿下大错,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母亲再怎么,也姓离。 离家人只打了二十大板,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就能看出端倪。而小六子不一样,李、离两家交恶,小六子会死掉。 慕听雪惊讶于这少年分辨是非,觉得日后长大了是个能用的,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谦。” “多大了?” “十四,虚岁十五。” “不错,好好读书。”慕听雪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李谦脸红了:“是!” 慕听雪又道:“你弟弟受了伤,带回家好好养着。他年纪跟我儿差不多,等伤好了,送过来给泽宝、涯宝当个伴读。” 李谦大惊,瞳孔剧烈地收缩,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为感动,又哐哐哐磕了三个头:“多谢长公主殿下瞧得上六弟,李家上下必效死以报!” 慕听雪开始认真考虑,给两个儿子挑选伴读的事儿。 这不只是在给儿子找玩伴,更是给泽宝和涯宝,拉拢可信赖的势力。 “让瑾瑜也来云都做伴读吧。” 第256章 红薯熟了 “怎么给阿泽、无涯找了个女孩儿做伴读?” 摄政王不解。 自古以来,没这样的规矩。 晏泽是摄政王世子,而未婚妻又有夺位之心,日后若是大事成了,那晏泽就是太子,无涯是皇子,给他们俩挑选伴读,需慎之又慎。 “萧瑾瑜挺聪明的啊,只比泽宝和涯宝大了一岁,一起念书正合适。” 慕听雪觉得没什么不妥,身份上也不差,好歹是个有食邑的县主。 晏泱道:“你误会为夫的意思了,不是聪不聪明问题,而是云煌一直以来,找伴读,只找男孩儿,女孩儿是不能入国子监读书的。” 慕听雪一愣,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这个时代,女孩儿是不能上学识字的。也只有极少部分的世家贵女,会单独请先生教着认几个字。 她的权利还没大到,可以随意更改国子监招收监生的性别。 一些千年传承下来深入骨髓的观念,是不能立刻更易的。 “那这样,我单独聘请国子监祭酒伍无忌,做泽宝和涯宝的老师,私下给他们授课开班,同时把李和、萧瑾瑜调过来,给两个孩子当伴读。” 绕个圈,把问题解决了。 晏泱捉住了她的手:“这倒是可以。” 长公主和晏家聘请的先生,教谁读书,不教谁读书,谁敢说三道四的?又不走国子监的程序。 “云都城内,七个分发糖丸的点,本王都派遣了军队过去监管。” “如此甚好,军队的执行力高,省去了官员们拖延、泡蘑菇。” 慕听雪深知那些官油子的办事风格,主打一个磨洋工,在他们看来,能慢慢做绝不积极做,能拖延到最后一刻绝不提前完成,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因为多一事就要多一分责任,多一分责任就要担责。 “对了,再派遣一些士兵,下沉到云都附近的乡镇、村子里,进行糖丸分发。许多农民他没有这个预防意识,病不落在身上不知道痛,等真正需要吃的时候,已经晚了。” 百姓怕什么?怕官兵老爷。 官兵让你家孩子吃,你敢不吃? 云都在势力范围内,再加上镇北军出动,非常好控制,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到大街小巷的平民百姓,最后至乡村农户家庭,都吃到了糖丸。 吃糖丸还有一个条件,必须是《户籍黄册》在册的家庭。 也就是说,一些隐户,黑户,如果你想让你家孩子吃上免费脊灰糖丸,你就得来官府申报户籍! 被编入册后,就不是世家门阀控制的隐藏人口了,你得给国家交税。 “才五天,云都竟然多了两千户籍!” 慕听雪看着呈上来的咨文抵报,心头隐隐泛起怒意,“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世家门阀,偷偷隐藏人口户籍,让隐户给世家交税。可想而知,地方州郡这种情况只会更多!” 晏泱道:“派发给世家的糖丸数量,都是固定的,有多少记录在册的孩子,就给你多少颗。多了不发,那些服务于世家的隐户,自然就拿不到。” 长公主这一手,侧面打击了世家。 隐户的孩子不想患病,只能靠申报户籍来领药。 慕听雪担忧道:“云都的倒还好控制,麻烦在于各地方州郡。” 晏泱神色如常:“有什么担忧的,不是已经分发给各州郡刺史了么?刺史会发给城主、知府,知府会发给下级县令。” 慕听雪定定地瞅着他,用一种戏谑口吻讥道:“你真的觉得,糖丸到了地方,还是免费的么?” 晏泱神色一变:“他们胆敢阳奉阴违,对下收费?” 慕听雪道:“有什么不敢的,户部命令农业税是十五税一,上个月处决了一个知府一个刺史,在地方收税是五税一,多出来的部分都贪墨了。” 一瞬间。 摄政王眼里的信息,变得比互联网还密集。 慕听雪继续道:“虽然云煌有法律,户部收税有明文规定,但这上上下下的,具体落实到每个州郡,每个县城乡里,落实到每个百姓头上的时候,就会有出入。” 她可太懂这些了,在现代经历了太多。 举个几乎所有中学生都经历过的例子,教育局整日喊口号,要减轻学生课业负担,实行到下一级,学校说咱们今天不布置作业。你听谁的?肯定是听你班主任的,作业照样写到夜里十一二点写不完。 推己及人,最下层永远写不完作业的学生,和底层纳税农民,有啥区别。 他们真的能享受到户部提出的十五税一么?他们家的孩子,真的能吃到免费糖丸么? 还有个例子,现代疫情那会儿。 市z府明明免费发放了几万支抗原检测,而且都存放在了库房里。但是基层员工想要做个检测依然需要各种报备各种盖章。直到疫情结束,慕听雪的一个好朋友去库房里领东西,才发现原来公司一直有那么多库存! “是我有些想当然了。” 摄政王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军事上,虽也有着经邦济世的才干,但是细枝末节上,也不免理想化,经过未婚妻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由军队亲自运输糖丸,前往各州郡,运输队伍编千人,行使监察地方的权利,一旦发现糖丸收费者,即刻杀无赦!” 慕听雪点头道:“需要杀猴儆鸡。” 晏泱明白她的意思,杀小的村长、小的县令不行,得干掉一两个刺史、城主级别的猴子,才能起到震慑群鸡莫乱叫的效果。 小两口商议好,就开始执行了。 像镇北军这种暴力机构,就是好用。枪杆子出政权,从来不是一句虚言。 *。*。* 慕听雪亲自带着一批糖丸,通过水泥驰道,前往白帝州。 以前一日半的路程,现在两个时辰就到了。 她这趟来,不止是为了分发脊灰糖丸,还有两个任务,第一:白帝州的红薯成熟了,可以收上来,运到云都卖给那些有钱的世家官僚;第二,把萧瑾瑜带走,给儿子做伴读。 第257章 富家公子 白帝州有亩产万斤红薯神粮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这要拜童谣所赐。 谣言和谶语本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帮在位野心家,获取民间影响力,也会引来各路魑魅魍魉。 就像此刻。 白帝州已经聚集来了各路对红薯垂涎欲滴的世家、门阀、富商,企图从这一万亩红薯田里头,分一杯羹。 他们来得比慕听雪还要早半个月,守粮待熟。 “老乡,这红薯神粮成熟之后,卖一些给我可好?价格好商量。”一名身穿华贵丝绸锦绣青袍的年轻人,手里盘着一串极品珊瑚珠,笑吟吟地询问着。 “不卖不卖。” 农民伯伯正在浇水,非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完全没有因为对方富家翁的派头,就自轻自贱,高看对方一眼。 “别那么不近人情嘛,一两银子四十斤,如何?”富家公子不死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地里头茂盛的红薯秧,“您这一亩地能产八十石神粮,算下来,就是二百五十银子!够你全家老小吃穿嚼用一辈子!” 农民伯伯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外来商户都黑心肝,白帝州刺史一月前就已挂了条横幅在府衙上,一两银子二十斤收红薯,哼!” 想占便宜? 没门儿! 盘珊瑚珠的富家公子尴尬不已,他既然进了城,肯定派人去白帝州府衙打探过,看到了挂着的横幅,但——这些像牲畜一样的底层贫农,怎么会识字呢?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平民是不读书不识字的,没有那个机会,也没有那个财力。念书是有钱人的事儿,世家垄断知识。所以地方的刺史、知府、县令哄骗愚民很容易,反正中央朝廷下达的政令条款,平民看不懂,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您老又不识字,怕是被骗了吧,白帝州府衙上挂着的是一两银子二百斤……” “胡说八道!我女儿在乡学念书,她和隔壁的大头二头,都认字儿,他们念给乡里听的。” 这可把农民伯伯给气坏了,操起地上的扁担,就要揍这人,啐了一口唾骂道,“坏种!钱眼里生蛆的玩意儿!” 富家公子顿时变了脸色。 连连后退。 还顺手牵羊,从地里薅了一根红薯,好家伙一根上四个主蔓,拽出来几个硕大的红薯。 农民吆五喝六地对着旁边田里劳作的糙汉喊道:“小林子、栓子,来偷红薯的贼了!” 旁边田里的几个民壮,纷纷操起锄头、铁锹、木棍过来了。为首的一个,赫然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十分壮实,尤其是一双手臂肌肉纠结比普通人大腿还粗,更可怕的是,他背上还有机械连弩! “哪儿呢?兄弟们干他!” “就是那个手里拿一串狗屎黄颜色珠子的人,小林子,你是尖兵营的校尉,是总兵手底下的,您可得替乡亲们做主。”农民伯伯嗷嗷告状。 这小林子不是别人,正是荒竺特种兵小队里的,那个力士林奉。 他和其他特种兵一样,除了练兵,就是种地。 因为红薯神粮快丰收了,家家农忙,所以荒竺总兵这几日给他们的训练减了一半,让他们好多帮家里收神粮。 “嘭!” 林奉体力非凡,极速追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那富家公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凝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富家翁的左眼上。 一块巨大的乌青,眼眶都要裂了。 富家公子身后有两个小厮,见到主子被打,立刻冲上前去,但都被另外几个乡勇民壮给制住了。 富家公子疼地哀嚎哭叫,手里的红薯藤也掉到了地上:“军爷,饶命。” 他听到了刚才农民的话。 这是长公主尖兵营里的校官,肯定是武艺超强。据说,当时平定了覃岭王叛乱之后,按照人头论功行赏,就发了二十万银子的赏,斩杀敌人特别多的,还给升了武职。眼前这个“小林子”,肯定至少杀了几百人。 “跟我去州府衙门!” 林奉额角青筋爆起,双眸怒焰滔滔,“萧大人说过,偷盗神粮者,监禁五年,劳役十年!” 富家公子眼泪掉下来;“通融一下,我是云都来的,是苏家人。我家老爷是光禄大夫,我家少爷是……” “老子管你是谁!” 林奉又一拳锤了过去。 富家公子被锤得,隔夜饭都呕了出来,彻底蔫了。 林奉像拖死狗一样,把这个自称姓苏的世家子,给拖去了白帝州衙门。 “萧大人,我抓住一个……” 刚一跨入府衙大门,林奉就惊讶地看到了刺史萧望之和长公主,正在饮茶叙坐。 在特种兵山林生存测试的时候,林奉曾经受过慕听雪的点拨,后来他在战争中表现优秀,也是长公主亲自点名,给他提拔上来的,六品校尉呢! 几乎是一瞬间,林奉的眼神和声音,顿时柔和了许多,“殿下,属下抓到一个偷红薯的贼人,说是云都来的。” 慕听雪原本正在跟萧先生聊瑾瑜做伴读的事儿。 萧先生一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心动了。毕竟孙女有云都第一大儒老祭酒伍无忌亲自教,那肯定比待在白帝州要强。老祭酒学富五车名满天下,多少人想当他弟子求还求不来呢。 而且,是给晏泽、谢无涯做伴读,这二位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摄政王和长公主班的。 瑾瑜能跟着两个小子一起念书学习,成为青梅竹马的好友,肯定前途光明。人脉关系这一块,从娃娃就打好了基础。 慕听雪再三表明伴读这种事儿不要拘泥于男女,都是几岁的孩童,不搞男女大防那一套,眼见着萧先生已经被她说动了,林奉就这么闯了进来—— “云都来的偷地瓜贼?” 她上下打量着那个被揍成了熊猫眼,呜呜咽咽的年轻人。 衣服料子很名贵,鞋面儿是金线绣的,还有铆金配饰。再一看五官,有些阴柔,但也能打个六分,不是丑人。 云都世家的基因,都比较好,很少有丑的。 有钱人嘛,尤其是家大业大的超级门阀,就算祖上男的丑,但娶了一房又一房美娇娘净化基因,净化了一二百年,子孙后代怎么着也不是歪瓜裂枣了。 “云都哪一家的?说来听听,万一是老朋友呢。”慕听雪调侃了一句。 那个熊猫眼看着这个高贵明艳的大美人,以为见到了救星,立马攀关系道:“回禀殿下,这都是误会,在下苏家人,在下的嫡长兄是东南水军大都督苏子修,您的徒弟。” 慕听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子修的弟弟啊。” 子修只有庶弟。 而且徒弟跟庶出那一窝一窝的弟弟们,关系很不好。 这个人,极有可能跟苏婉婉是一伙儿的。 第258章 重金赎人,给长公主送钱 “你与苏子让是什么关系?” 慕听雪就知道一个苏三少,原本苏世兴是打算废长立幼,把东南军权传给苏子让的。 “苏子让是我亲哥,我叫苏子应。” “苏婉婉呢?” “婉婉是我孪生姐姐,我们是双胞胎。”苏子应觑着长公主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答着。 “龙凤胎啊。”慕听雪禁不住有些羡慕,为什么她生的双胞胎是俩小子,她也想要姑娘。 由此可见,苏世兴对爱妾多么的宠爱,生了那么多,贬职到了云都,也一并带过来身边养着。 苏子应摸不透她的态度,恳求道:“这都是误会,在下没有偷红薯,相反,在下是向来购买神粮……” “休得胡言!” 林奉气坏了,“长公主殿下不要听他信口雌黄,这人诓骗本地农民,说您一两银子二百斤收红薯,他一两银四十斤收,被揭穿之后,还拔了红薯就跑!” 慕听雪呷了一口茶;“放出消息,衙门口廷杖苏家少爷三十大板,让大伙儿来看。” 林奉大喜:“是!” 苏子应尖叫:“不要啊!长公主饶命,我爹是苏世兴,我苏家世世代代替朝廷镇守东南,我兄长苏子修刚打了一场胜仗,把临水县的倭寇给剿了,您不能这样虐待苏家子孙啊!” 慕听雪“啪”得一声,把茶杯惯在了桌子上,申斥道:“苏子修剿倭有功,与你苏子应偷盗神粮、欺诈百姓有什么关系?” 苏子应一个哆嗦,狡辩道:“都,都是苏家血脉,亲如兄弟……” “睁着眼说瞎话,休得胡乱攀扯!” 慕听雪很厌烦这种世家攀亲戚接党的行为,更何况本就不亲,“你们都不是一个娘生的。你娘和你哥苏子让,还处处陷害子修。现在需要人帮忙了,又称兄道弟起来,不知廉耻!” 苏子应彻底哑了火儿,脸色惨白如涂了一层石膏。 完了,他想借着苏子修的关系,攀上长公主是不可能了。这一顿板子,是免不了了。 一刻钟后。 白帝州府衙门口,聚集了人山人海的百姓,来欣赏打屁股。 “打的是苏家少爷呢,好金贵的屁股。” “为什么要脱裤子打啊?多不雅。” “嘿,你不懂了吧,这脱裤子廷杖,是为了挨打的人好。这一板子下去,裤子上的布料就打碎了,会深深地嵌入血肉中,三十板子下来,裤子、上衣都碎了,跟烂肉浆糊一样纠缠着。运气好了板子打完了没死,大夫也很难把碎布从血肉中挑出来,治疗过程太痛苦了,无异于二次受刑,伤口清理不干净,还无法缝合,更会身体发高热,简直生不如死。” “活该他死,最近白帝州出了不少偷红薯的贼,打死了才好,其他贼就知道厉害了!” …… “行刑!” 慕听雪站在高台上,一声令下。 尖兵营的力士,亲自执掌刑罚,砰砰砰一通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苏子应叫得撕心裂肺,哭得如丧考妣。 他年轻力壮,身体素质好。苏家又是水军世家,宗族里头是要求子孙习武的,他虽然是个纨绔整日逃课,但也会一点点拳脚,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壮些。 别说,这三十板子真挨下来了,没死。 屁股、腰背,都是鲜血淋漓的。 苏子应奄奄一息,满脸都是眼泪,恨恨地看着慕听雪,有气无力地咒骂道:“你……恶毒的女人……我爹……我姐……饶不了……” 彻底晕死了过去。 苏家的小厮们,想上前救人,奈何被拦下了。苏子应又被丢到白帝州府衙大牢里去了。 经过这么一次公开廷杖,再加上军队戒严,偷红薯的明显消停了许多。 慕听雪开始出银子收购红薯:“一两银子二十斤,红薯做种的方法,我会教你们。” 白帝州的百姓,比较忠心,不愿意把红薯零零碎碎地卖给外乡人。 他们更愿意一股脑儿地卖给长公主,银子不会少一分,还省去许多麻烦,不用扯皮,不用诸多手续。 更主要的是,听上面的话,以后有什么新的神粮,殿下还会优先给他们种植! 就好比,他们第一批种了番茄,又第一批种了红薯,都赚发了! “傻子才卖给外地人,长公主殿下是神农一样的神女,下次又弄来什么新作物,咱们本地人还能优先尝到甜头。”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因为几个月后,白帝州的百姓,又优先种上了辣椒。 亩均产八十石的红薯,慕听雪收了大概四十万石。白帝州的农民,基本上都卖了一半,自留了一半。 家里人得吃粮。 还得做种,来年继续种。 “红薯做种,一共有三种方法。” 慕听雪收完了红薯,准备亲自下地,给老乡们做教学示范。 荒竺跟在她身边,片刻不离守护安全,道:“您之前发过红薯种植手册,上面有写育苗方法,挖个坑,红薯埋里头,浇上水,再盖一层薄薄的土,等发芽就行。” 顿了下,又道,“您不必担心农民不识字,白帝州境内学馆已经建了二十处,几乎每一个县城里,都有一座学馆。一座学馆可以招收近千名学生,不少通过番茄赚到钱的农民,都把孩子送进去读书了。” 慕听雪摇头:“那是最笨的土培法,红薯发芽,需要充足的水分,使用土培,需要不断地浇水,保持育苗土的湿润。” 荒竺惊讶:“还有更好的方法?” “还有两种,一是效率最高、育苗最快的水培法,一种是插杆法。” 荒竺劝道:“您可以先教我和师父,我们会教给州府各级官员,再一层层普及下去。您亲下乡村,太危险了,一些乡村野民语言尚且不通,恐发生意外。” 慕听雪思索了一会儿。 她想起白帝州境内多丘陵山地,还有不少深山老林子。尤其是覃岭山脉那一片,附近居住的,真的像未开化茹毛饮血的原始人。荒竺经常进山打猎,见得多了,并非危言耸听。 “好吧。” 慕听雪未自身安全计,于是决定在府衙内教学。 她取了一个水缸,把成熟有芽点的大红薯,放了进去,“红薯在出芽的时候,消耗的是自身的营养,暂时还不需要靠土壤的营养,所以说水培是最方便最简单的。红薯有头尾两端,头部发芽,尾部长满根系,不要放反了。” 荒竺,萧瑾瑜,萧望之,以及尖兵营的兄弟们,认真地听讲。 “十天左右,底部就会长出许多的根须,头部会长出许多的藤条,接下来就可以把藤条扦插到土壤里面,最多几个月,每一根藤条又会长出十几个红薯。” 慕听雪走向府衙的红薯菜地,不大。 她指着其中一棵红薯秧苗,道,“现在深秋季节,可以不用水培法,也可以用扦插法。直接把植株上的红薯藤条给剪下来,直接扦插就可以,用这种法子推广到白帝州其他还没有红薯的县城里去,能省去许多成本。” “报!长公主殿下,门外来一个女人,自称是苏家小姐,带着十几箱金银,说要来重金赎苏子应。” 第25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家小姐? 苏婉婉? “这关牢里,还能花钱赎人?”慕听雪有些惊讶,古代版的保释金么。 “殿下有所不知,这种情况不少见,世家子弟在地方胡作非为,被关入地方州郡大牢,他们的有钱亲属就会带着贿金过来,地方官大概率就会把人给放了,罪名一笔勾销,不会再送到云都由刑部彻查。” 萧望之到底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对这些蝇营狗苟知之甚详。 他取过一份资料。 呈递给长公主过目,“您瞧,这个苏子应是惯犯,他一共被逮捕七次,在光州因不尊祭祀被抓,在定州因侵占民田强抢民女被抓,在朱州因当街打死县丞被抓,在史州因对皇室不敬坐牢,如今在咱们白帝州又因偷盗神粮被抓。他之前每一次在地方作案,都有苏家人带着重金前去把人给捞出来。大部分的地方刺史、巡抚,不敢得罪手握东南兵权的苏氏门阀,收了钱就息事宁人,案子一笔勾销。” 慕听雪表示,真是开了眼了! 她仔细翻看着资料,发现这七次逮捕记录中,一共涉及了五个无辜者的性命。 萧望之肃然道:“若非几月前,刑部出台了《神粮律》,严令禁止偷盗神粮的罪行,苏子应也不可能在咱们白帝州落网。” 慕听雪问了一个很犀利的问题:“只有地方州府衙收贿赂么?” 萧望之沉默了许久。 放出一个重磅炸弹—— “受贿最多的,不是地方,也不是云都的刑部、大理寺,而是皇帝。一旦下达了彻查指令,一些世家就开始积极活动,想方设法地给皇帝送几万、甚至几十万银子,请求皇帝撤销三法司的审查。” 慕听雪瞳孔地震。 不知道母后有没有收过? “你皇爷爷当初军费不够的时候,就曾经故意寻衅大罪名,彻查朝中三品以上富可敌国的大员,这些人唯恐被褫夺爵位、革除官职,就通过后宫嫔妃,把钱送到你皇爷爷手里,军费就有了。” “……受教了。”不愧是中兴之帝。 是个好法子,强迫肥得流油的世家出血。 可持续性抢钱,这一招还可以来回地玩,反复地抢。 “哈哈,你皇爷爷后宫充盈,几乎每个大世家都纳了至少一个妃子,才有了这个效果。” 萧望之笑眯眯地看着长公主,意有所指。 不要总盯着姓晏的男人。 多看看其他家的青年才俊,对您日后有好处。帝王之道,哪里讲那么多情情爱爱的,只讲利益。 慕听雪假装听不懂,笑着道:“上上届后宫,肯定是血雨腥风,经常有嫔妃重病、皇子公主早逝的情况发生吧。” 后宫充盈是双刃剑。 好处是拉拢势力,并且能把嫔妃当做世家提款机,坏处就是斗得飞起,养蛊一样,动不动就发生死亡事件。 萧望之似是想起了悲伤往事:“不错,属下的一个堂姐就是葬身其中的。” 慕听雪又道:“后患无穷呐。您看皇爷爷一去世,底下就群魔乱舞起来,灵太子被污谋反,吴王入局,还有好几个皇子公主都不幸陨落了,最后反而是资质最差的先帝在动乱中,捡漏上位了。云煌从此开始急速步入衰落,这就是养蛊的下场。” 提到爱徒灵太子,以及因谋反案而被杀的几百口萧家人,萧望之的脸色彻底黯淡下来。 没错,兰陵侯萧氏,也是受害者。 慕听雪拍了拍老萧的肩膀,道:“充盈国库的方法有很多种,养蛊太危险,引来的火就算烧不到自己身上,也会反噬到子孙后代身上。我胆子比较小,心性单纯,还是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 老萧无语了。 胆子小?胆子若小,哪里会有争夺皇位之心,咱们君臣也不会有刚才那一席推心置腹的谈话了。 心性单纯?您脑子里的沟沟壑壑,不说有一万道,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也是有的。 老萧算是看出来了,长公主这是铁了心,只要晏泱一个伴侣。 他是个聪明睿智的老头,从这开始,再也没有提过相关话题。 “殿下,那个苏婉婉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不停地催促。” 荒竺走到这边来,他已经学会了红薯育苗的三种方法,就连瑾瑜和兄弟们也会了,试着做了扦插法和水培法。 慕听雪道:“就说本公主与萧大人商议政事,不便见客。” 又过了两个时辰。 荒竺又过来禀报:“殿下,那个苏婉婉很会来事儿,衙役、小厮有数百人都拿了她给的茶水钱。” 慕听雪微微蹙眉:“白帝州的衙役、小厮向苏婉婉索贿?” 荒竺赶忙摇头,否认道:“并没有,是那个姓苏的女人强塞的,茶水钱一百两银子,基本上送到尖兵营手里的,都主动上交给属下了。但是府衙的下级官员、门子、婢女,有多少人收了,就不清楚了。” 慕听雪知道,这是忠诚度问题。 萧大人沉声道:“老夫这就去彻查白帝州数百名下级官吏。” 官无非就是县令、知府一类,不过十几个。 官和吏区别是很大的,官有品级,而吏是基层公务员没有品级,他们服务于官,像师爷、书办之类,吏数量众多且可以世袭。 仅仅世袭这一点,就导致吏很容易跟地方富户豪族勾结,或者吏本身就是富户子弟,进而插手干预县衙、府衙、州衙的政事。 萧望之接任白帝州刺史之后,已经雷厉风行地换掉了至少一半的官吏,但依然有阴暗滋生。 慕听雪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苏婉婉的行事风格,可以说很世家女,贿赂,明争暗斗,抢男人争上位。 苏子应被抓,来赎人的不是苏世兴,而是她,可见她在苏家很有话语权,众心捧月一般的存在。恐怕跟南宫家二公子偷情的那个嫡出的苏棉棉,都不如苏婉婉在苏家的实际地位高。 须臾。 苏婉婉脸上挂着假笑,走进来,蹲了个万福:“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子应他不懂事,冒犯了您,婉婉替他来向您赔罪了,一点敬贽,万望笑纳。” 说着,命人打开了后头的十五口箱子。 五箱金元宝,五箱银元宝,还有五箱是珠翠玉器、名贵首饰。 一时之间,偌大的府衙厅堂,被照得亮堂刺目。 第260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小姐这是做什么?本公主既承天恩领封地,就负有守土安民的责任,行事当不畏权贵,不避祸咎,不阿谀受贿。” 慕听雪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苏婉婉伏低做小,假笑像是焊在脸上一样:“殿下品行高洁,誉满朝野,婉婉极为佩服。” 心里早就把长公主骂了千万遍,以为她是沽名钓誉,嫌钱少。 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递了上去,“这权当是,给白帝州百姓的一点补偿。之应知道错了,他在家里被宠坏,他本性不坏。” 慕听雪没接。 苏婉婉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僵在半空中:“恳请殿下……” “本性不坏?会在四个州郡犯事儿,七次坐牢,杀了一个县令、奸杀两个民女、溺死一个幼童、纵马踏死一个老人。” 慕听雪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苏婉婉差点吐血,混账!究竟是哪个缺德的,把苏子应的旧案给查得那么清楚,还告诉了长公主? “这……这里头有误会,那都是冤假错案。” “听说苏小姐十分阔气。刚才还有士兵告诉本公主,有人给他封了红包,说是巡逻府衙辛苦了,奉上孝敬的茶水钱。茶水钱足足有一百两,士兵送了百人,白帝州府衙上下官吏送了百人,加起来两百余人,总计是两万两。再加上苏小姐这一手二十万两的银票,十五箱金银财宝折合也有十万两,共计三十二万两。” 慕听雪说这些的时候,并非歇斯底里,娓娓道来,“请问苏小姐,你可知苏家人所担任的光州刺史,今年秋课的税银,收缴了多少给户部?” 苏婉婉卡壳了:“光州的税……这,这我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 光州刺史,是她四叔苏世爽。 整个光州说是苏家的封地都不为过,刺史世世代代苏家人担任,东南水军大都督也一直姓苏。 慕听雪一双眸子似深井,择人而噬:“户部明文记载,光州秋课税银,缴纳了九万八千两。敢问苏小姐,你这三十二万两,超过光州税收三倍还多,是从何处得来?从何处开销?莫非是光州刺史隐瞒赋税,贪腐以肥家族?” 苏婉婉的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响。 像是被雷霆霹中,整个人摇摇欲坠,冷汗涔涔而下。 “不是!与四叔无关,这是我爹给的零用钱!” 救命,她只是来赎人的,怎么还给四叔弄了个偷税贪腐的罪名? “哦~~” 慕听雪唇角微微弯起,“光禄大夫一年的俸禄是二百两,水军大都督一年的俸禄是五百两。苏世兴想要通过俸禄攒够三十二万两,需要六百四十年。难不成,苏世兴掌军权的时候,私吞了户部派发的军饷,给你这个最宠爱的苏家女当零用钱?” “不是!没有的事!” 苏婉婉要急疯了,状若疯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世家贵女的仪态,在衙门厅堂里大声嚷叫着,“我爹没有贪污军饷,不是用军饷给我零花!殿下怎好如此污蔑苏家清誉?苏家可是百年世家,家底子厚,田地多。” 她身后的管家,也吓得跪地上直磕头:“长公主殿下明察,苏四老爷没有贪污光州赋税,苏大老爷也没有贪污军饷,他们都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说到田地多——” 慕听雪接住了苏婉婉的话茬,一层一层撕开所谓百年清誉世家的遮羞布,“谢高祖出身草莽,与一些开国元勋,建立了云煌王朝,其中就包括了神威侯苏氏。苏家作为开国元勋,谢高祖赐予了八千亩光州的肥沃良田,以及东南水军的虎符。二百多年前那道赏赐的圣旨,一式两份,一份在苏家,一份在宫里收藏着。八千亩良田,一亩地收三分银,一年的租子也只有二百四十两,除非,你们苏家早就已经违背高祖皇帝旨意,疯狂扩充兼并田地,八千亩、八万亩、八十万亩!” 苏婉婉瘫倒在地。 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呼吸不畅,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只是像过去那样,拿钱来赎苏子应啊,怎么还接连给苏家扣了那么多帽子,又是贪污,又是偷税,又是私吞军饷,又是违背高祖圣旨兼并田地……每一宗,都是满门抄斩三族充官奴的罪名! 这情况,不仅苏子应救不出来,还要把父亲苏世兴、四叔苏世爽给搭进去啊。 她就不该来贿赂这个恶毒的女人! “不赎了……我不赎了。”苏婉婉痛苦万分,回过神来已经是泪流满面,“苏子应的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不连累父亲和四叔就好,其他苏家人是无辜的。万望殿下怜悯。” 慕听雪当然不会怜悯她。 谁会共情财阀? 在获得苍壁瓶这个可以往返穿越的金手指之前,她一直是个普通人,是最底层的工薪阶层。甚至于在研究生毕业之前,她连工薪阶层都算不上,她是给医院付费上班的。 医学生大四付费见习,大五付费实习。考上了研究生,还要付费给医院规培,做牛做马做奴隶,一做就是近十年。 21世纪的专家,在媒体宣扬,向医学生看齐:建议给企业付费上班! 所谓帮企业渡过难关,还能获得工作经验。 去TM的,封建奴隶主来了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财阀世家一直都在,并没有因为步入现代社会就消失,他们在隐秘的角落以另一种方式疯狂地剥削着底层人。 想到这些,慕听雪的情绪难免有些激愤,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这些箱子不许动,全部扣下。” 苏婉婉猛地看向她,心底再度燃起希望,喜道:“多谢殿下赦免……” “这些都是行贿罪证,本公主即刻上一道折子,让刑部、大理寺彻查光州刺史苏世爽、光禄大夫苏世兴的经济作风问题!” 第261章 火锅店 苏婉婉崩溃了。 真是流年不利,碰了一头的血。 折了钱财,又把亲人们都给搭进去了,无奈之下,她只能痛哭着离去。心中恼恨,暗暗记下这个仇。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去跟父亲通气。 同时给四叔寄一封信,在刑部的搜查令来之前,先早做准备,把假账给清一清,尽可能地抹去罪证。 云都苏府。 苏家家主苏世兴,恼怒不已:“长公主欺我太甚!” 苏林氏眼泪哗啦啦地掉,哭嚷着:“我可怜的应儿啊,被人如此构陷,挨了那许多板子,他若是死在牢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苏世兴已是心乱如麻,比起庶子的性命,他更担心苏家的前途。 真怕最后落个抄家革职的下场! “侯爷,您倒是想想办法啊,一定要救救子应。” 苏林氏越哭越凶,“子让在东南被老大磋磨,处处受气;子应在白帝州,又差点被长公主打死,如今又要送押云都重审旧案,呜……” 苏世兴很心疼,抱住了爱妾,轻声细语地哄:“谢清鸢处处与我苏家为敌,真当苏家是软柿子不成。” 苏林氏眼睛通红,死死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声嘶力竭道:“她想让我儿死,她也别想活!” 苏世兴还是第一次见到爱妾露出这样疯狂的神色来。 “刑部尚书季大人,与本侯有几分交情。为夫去打点一下,子应就算入了刑部天牢,照样能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苏林氏听到这话,哭声才稍微止住了,但眼底浓烈的恨意,并未消散:“不过是拿了她城里的一点点神粮,不痛不痒的,至于这么报复么。” 苏子应去白帝州,不止是打探情况。 还趁夜刨了一车红薯,连夜拉回了云都苏家。 纨绔贵公子们,可没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道德操守,他们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到好东西顺手就给摘了。底层农民在他们眼里,跟明码标价的牲口差不多。 苏林氏面前的点心桌子上,还摆着拔丝红薯,以及刚做出来的红薯糯米糕。小儿子孝敬的。 “侯爷,妾身听说,长公主最近在城内盘下了三处酒楼,都是风水旺铺。而且还命令手下大肆采购肉类食材,可能是想开野味馆。” 苏林氏心思活络,毒计上心头。 苏世兴想起,上次车驾扈从经过瑶光街的时候,的确看到了:“好像是叫什么,帝城火锅店。” 帝城商号,这是属于长公主的,云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林氏加紧撺掇:“对,就是这个什么火什么锅的,咱们可以在这上头做点文章。妾身娘家也开过酒楼,知道怎么整垮对家。” 苏世兴好奇道:“该怎么做?” 苏林氏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跟夫君咬耳朵:“我们如此这般——火锅店开张那日,派两个人打扮成平民百姓去吃,中毒死在里头,长公主的帝城火锅店就会染上命案官司,洗都洗不清!” *。*。* 慕听雪收完了红薯,把白帝州的糖丸份额,分发了下去。 她没有多逗留,启程回云都。 至于落网的苏子应,也一并押送入刑部,对之前所犯的诸多案件,进行翻案,重新定罪。 “苏子应的陈年命案,以及偷盗神粮的罪责,一应事体,就麻烦李大人了。” 慕听雪找到了老熟人。 李侍郎笑着应下,态度十分殷切:“殿下放心,只要上锋不插手,刑部一定会对苏子应的罪行,追责到底!” 他李家受了她诸多恩惠,六儿子李谦又成了摄政王世子的伴读。 李家的利益,现如今已经牢牢地与长公主绑定了! “上锋不插手?” 慕听雪很快就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关键,“你是说,刑部尚书季大人?” 李侍郎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道:“殿下有所不知,刑部的廉洁度一直很差,季大人又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所以若是苏家求到尚书季大人那里,属下可能就难办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季墨书是刑部一把手,他是左侍郎二把手。 李侍郎说起刑部受贿成风之事,宛如竹筒倒豆子,某位刑部郎中收了卢家的钱,司门郎中收了花家的贿赂,刑部尚书收了大长公主的钱让离大人在牢房里过得比回家还温暖…… 竟说了半个多时辰。 慕听雪听得瞠目结舌,许多她想也想不到的八卦,就这么一股脑儿地涌入耳朵里:“杭家老子和儿子,竟然玩一个妓子,还打了起来?好劲爆。” “对啊,老子一气之下,还把儿子给送进了刑部大牢。” 李侍郎深表鄙视,“别看那些世家金玉满堂清贵的很,实际上里头脏着呢,杭家六十六岁的老爷子气不过女人被儿子给睡了,还贿赂刑部,让牢里用酷刑。” 慕听雪道:“刑部廉洁度如此之低,没人管么?” “谁管,这是上行下效。” 李侍郎发出一声古怪的笑,“皇帝们还带头收贿,让刑部撤销案件呢。” 慕听雪默在那里。 这就是反噬。 皇爷爷看似精明,实则杀鸡取卵,给后代埋雷。弄垮了刑部的风气。 “属下不敢把弓拉满,毕竟属下敌不过季大人。建议您先下手为强。”李侍郎疯狂暗示。 慕听雪听懂了。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既然刑部的水是浑浊且脏的,与其费劲去把它弄澄清,还不如好好利用。 “你跟刑部尚书季大人传个口信儿,苏子应的案子,按《云煌律》办,五十万斤红薯。” “属下遵命!” 李侍郎都禁不住有些嫉妒起来,五十万斤神粮啊。 若是做种,能种多少亩地了。 怀着酸溜溜的心情,李侍郎回到家,就看到嫡长子李和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爹!刚才长公主府送来了一百万斤红薯神粮,跟土豆一个价儿,咱们家要发了!” 李侍郎既狂喜,又愧疚。 他怎么能嫉妒呢? 长公主殿下做事作为妥帖周到,从来不会短了忠心下属! “这烤红薯真好吃。”李家大公子,还啃着一个,“甜的流浆,烤熟了芯子都是红的,爹你也尝尝。” 李侍郎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甜蜜到了心底。 “听说瑶光街的帝城火锅店后天就要开张了,殿下总能弄来特别的美味吃食,咱们也凑个热闹去,尝尝什么是火锅。” 第262章 冲天大将军 慕听雪拉着红薯神粮刚一进云都城,消息就疯传了出去。 中午到府里。 下午七楹的花厅里,就已经坐满了前来拜望的世家家主、达官权贵们,一个个翘首以盼,渴望着能够分一杯羹。 “听说,亩均产一万斤,八十三石呢。” “高产一万两千斤呢!多吓人,比土豆还厉害!” “老朽不才,带了二十万两银子过来买红薯神粮。” “才二十万?不谷带了六十万!” 老家伙们开始炫富,展示雄厚的实力,大有那种“挟泰山以超北海,舍我其谁”的劲头。 长公主还在宫里。 长史景修吩咐小厮们给这些跺一跺脚就能引起云煌地震的老爷们看座,同时让训练有素的丫鬟们,奉茶上来。 大世家的丫头们,大多年轻水灵,漂亮又勾人,专门蓄养招待人的。 着重培养她们的性魅力。 但长公主府的丫鬟婢子们,明显不同,见到了有钱有势的世家老爷们,不会故意挺胸展现身材,更不会眼神拉丝勾引,做事麻利,目不斜视,不会故意跌倒哪个糖心老爹怀里,更不会坐下陪茶陪酒。 这里的婢女,下盘极其稳健,一看就是受过训练,会武的。 长公主府的规矩大,主子说过,她们有手有脚做事,不要给人做玩物。 这些老家伙们,在俏丫鬟们身上放肆地扫了扫,见她们放下茶和酒,就走了,丝毫没有伺候的意思,心中不免叹息。 南宫界正在数落苏世兴。 “你搞什么?刚一来云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跟谢清鸢对着干,你不要命啦?” “姐夫,这事儿不能怪苏家,是长公主睚眦必较,觉得婉婉抢她男人,故意打压苏家。” 苏世兴低垂着头,不敢在南宫大司徒面前造次。 他苏家虽然是东南一霸,但眼下自己落魄失势,在云都还得仰仗着姻亲南宫一族。 “你脑子进水了,跟摄政王结亲家?”南宫大司徒怒骂道,“苏家不支持皇上,竟然要上晏党的贼船?” 妹夫竟然不跟自己统一站队,这姻亲不是白结了。 一起帮少年天子亲政多好啊,跟着奸佞权臣搅在一起,日后被清算了,哭都来不及。 “是婉婉对摄政王一见钟情,嚷嚷着非他不嫁。”苏世兴低眉顺眼,唉声叹气地解释,“也做不了正妃,她庶出,做个侧室就行,对大局没什么影响。棉棉是嫡女,不是嫁到南宫家了么。” 世家联姻,最看重的是嫡系长子长女的婚姻。 那才代表政治大方向。 南宫大司徒一声冷哼:“墙头草!” 苏世兴尴尬地赔笑:“而且,送个人到摄政王身边,也是对长公主的掣肘。女人善妒,给她添堵,她日子也过不舒坦。” 南宫大司徒无比憎恨慕听雪,杀妹之仇,杀侄之仇。 听妹夫这么说,才稍微舒坦了些。 “呵,苏家不成器的庶子,偷盗神粮被抓,翻出人命旧案,你还赶登门长公主府买红薯?” “如何不敢,赚钱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寒碜。” 苏世兴脸皮厚得很。 一个时辰后。 慕听雪一进厅堂,哄哄吵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纷纷起身,像长公主行礼,深深一揖。 “我知诸位来意,红薯和土豆一个价钱,一两银子十斤。” 她是一两银子二十斤收上来的。 转手倒差价,赚一倍。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露出渴望的神色,纷纷表示多少都可以买下,银子不是事儿。 田里的土豆已经成熟,他们尝到了甜头。 “殿下这次可要多分离家一些,上次实在太少了,完全不够种。” “十万亩的土豆种,还不够种?离公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贪心,分配不均。” “建议平均分配。” 还没开始买,又因为利益分割问题,老头们吵吵起来了,堪比菜市场。 慕听雪想了想,道:“来者有份,都能买十万斤红薯。” 这是限量了。 老头们顿时急眼了:“只十万斤?那哪能够,殿下此去白帝州,收了一万亩红薯田,应该多分一点。” 慕听雪吃了口茶,摆开架势道:“诸位大人门生遍布天下,亲属在各州郡担任要职,如若能够帮本公主,把糖丸彻底免费推广开来,保证不在地方自行售卖,每一城加十万斤,每一州加五十万斤。” 整个官僚系统,都被世家牢牢把持着。 刺史、城主、知府,都是世家出身,甚至连最低的县令,也都是他们的门生弟子,徒子徒孙。 推行免费糖丸的政策是好的,但政策需要有人来执行! 她知道,就算派了千人军队过去,也很难避免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发生。只有世家门阀家主亲自发号施令,让底下的蜘蛛网去操作,才有用。 云煌是没有科举的。 官员的选拔,多来源于朝中大臣推荐。会推荐什么人?可想而知。 慕听雪知道,就算开了科举,这种情况也很难改变,因为世家照样能够操纵科举。科举选拔是归礼部管理的,只要礼部官员上下一心,不让平民高中,那底层人依然没有破圈上升渠道。 唐朝一个世家就出了十七个宰相,十分夸张,科举到了唐末基本就是摆设。 这才有了被黑很惨的冲天大将军黄巢,在科举数次失败后,发动起义,下令三品以上高官和大户统统杀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杀到大街小巷全是血,世家屠戮干净。 之后的宋,才开始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 她现在还没有直接掀牌桌的能力,所以还需要暂且跟云煌的这些世家门阀合作,利用他们恐怖的人脉官僚网络。 “如此甚妙!长公主殿下请放心,江南六州刺史皆是离氏亲友故旧,您要推广免费糖丸,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事,离某第一个支持。三百万斤红薯神粮,这是三十万两银子,请笑纳。” 第263章 出口恶气 “离公大有方略,推行糖丸之政,有劳了。” 慕听雪笑着接过银票,口头恭维了两句。 不愧是云煌第一世家,江南膏腴富庶之地,他们竟然控制了足足六个州郡。 这还不包括离氏在云都北方的根基。 离泛笑得合不拢嘴,领了三百万斤的红薯,去公主府后院仓库清点去了。 其他世家家主一看,开了个好头,纷纷上前贡献自己大宗族的人脉力量。 “老朽不才,宗亲七族中,有四人在地方州郡担任要职,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下官有位叔伯,刚好在刻州担任刺史,一位兄长是百叶城主,就是六十万斤神粮。” “东南四州乃是苏氏……” 前面分红薯分得挺好,这些门阀笑眯眯地拿钱买,慕听雪也乐得应酬,官面上的漂亮话该说的说,神粮该给的给,直到苏世兴开口了。 慕听雪提高音调:“下一位!” 言外之意,请您圆润的滚粗。 后面排队的濮阳大人,一把推开了苏世兴:“闪开,下一位是我!” 苏世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若非练过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红实木桌角,这会儿定要摔个狗啃屎。 “哎?濮阳君正,你也太过分了!” 苏世兴气坏了,指着濮阳的鼻子就骂,“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 一般当官的,是不会特意去寻御史台的晦气。毕竟御史监察百官,一封折子递上去,就能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一个不慎就会害得你贬谪。 而濮阳君正,是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二把手。 此人战绩辉煌,每次出手,都能精准无误地弹劾掉对手,在他手里贬谪、革职、罚俸、抄家的大官,总共有十八个! “先来后到?” 濮阳君正捻了捻长须,皮笑肉不笑道,“苏大人家的公子,刚因为盗窃神粮罪被关押入刑部大牢,您脸皮可不薄啊,还有脸跑到长公主府来!” 苏世兴被当众落了面子,气急败坏:“濮阳老贼,你留点口德!” 濮阳君正说话尖刻:“长公主府的门子,需要换一换了,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什么样的人都给放进来。” 慕听雪微微一笑:“濮阳大人所言极是,本公主御下无方。” 濮阳君正挑了挑寿眉:“听闻,长公主殿下收了神威侯世子为大徒弟,传授抗倭阵法,赐狼筅神兵利器,才使得苏子修能够在东南大显神威,抗倭捷报屡屡传来。您是苏家的大恩人,是东南深受倭患荼毒百姓的恩人,奈何有些苏家人啊,不是个东西,恩将仇报。” 苏世兴丢了大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周围其他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看他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起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苏子应父子就是一锅好汤里的臭狗屎,付不起的臭猪肠!” “他怎么有脸跑到这儿来的?” “啧,什么光禄大夫,苏家的权柄现在都在苏子修手里,他不好好在云都为质,还倒行逆施。哪有这样拖嫡长子后腿的老子?丢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而不死是为贼。” 千夫所指,也不外乎如此。 从谴责苏世兴、苏子应,到咒他死,这人一旦失势了,那就是破鼓万人捶。 苏世兴气得浑身发抖,遥想曾经执掌三十万水军的时候,何等风光,就算是眼前这些京官,见了自己都要谄媚阿谀,曲意逢迎。 “哼!” 无能狂怒,一声冷哼,苏大人狼狈而去。 慕听雪心如明镜,这人一旦有了权利,一旦身处高位,你就会忽然多出来很多朋友。 就比如今日跳出来竭力帮她的濮阳君正。 这位御史中丞,在此之前,她和他从未说过一句话,甚至大朝会上都没打过照面儿。 分红薯的时候,为表感谢,慕听雪多卖给他十万斤。 濮阳君正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 聊了之后,才知道,濮阳氏的祖地,是东南离州,百年来饱受倭寇欺凌,家族里不少人都是死于东桑倭寇之手,而苏家却一直剿倭不力,毫无作为,甚至有人看到苏家跟倭寇私下做生意,所以濮阳君正很是仇视倭寇,连带着仇视养寇自重的历任东南水军大都督。 拜入长公主门下的苏子修,是个例外,因为他办了实事儿,打了胜仗,出了口恶气! “多亏殿下慧眼识珠,教出来个苏子修。” 濮阳君正极为感激,言辞激烈,“您是不知道,那些倭寇有多可恶,烧杀抢掠,霸占了濮阳家的盐田盐村,海边的渔船被他们毁了个干净,女人也都抢走。濮阳氏的祖宗祠堂,都被他们给砸了个稀巴烂!下官胸中存不得一点芥蒂,尤其是苏世兴那样儿的,见一次骂一次,明儿就让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侍御史们,一起弹劾他!” 慕听雪笑着说消消气,并赠送了两张帝城火锅八折优惠券。 *。*。* 红薯都转手卖给了世家豪族。 赚了许多银子。 第二批土豆成熟大丰收,慕听雪走在大街上,能看到许多售卖土豆的。 “什么价?” “客官,三百文钱一石,买回去可以当粮食、当蔬菜吃,更能种植,划算呢!” “粟米多少钱一石?” “也是三百文。” 慕听雪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普及土豆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 这个价格,普通百姓也能购买了,上层已经吃饱,溢出来了,下层自耕农才有种植的机会。 “家里土豆还有很多。” 晏泱在一旁道,“你想吃,随时可以让膳房做。” 慕听雪与他一起,往火锅店的方向走:“不是买,就问问价。” 晏泱对于粮价,知之甚详:“大饥人相食,粮食每石能卖到五千文,也就是五两银子;灾年过后,每石二百至五百文不等。” 慕听雪问:“如果是大丰收呢?五谷丰登祥瑞年。” “五十文左右。” 晏泱答道,“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粮食最低价,是三十五钱,极少见。” 第264章 晏家家宴,吃辣锅 帝城火锅店,明日才正式开张。 今日,晏家三月一次的家宴,就已经在店里先办起来了,先行品尝! 说是火锅店不准确,应该称之为火锅楼! 一层有麻辣烫和串串,一桌挨着一桌,没有隔间,吃的就是一个热闹,比较亲民。 二层三层,都是有隔间的,兰熏雅室,火锅煮肉。至于四层,那就是超级vip包间了,能够享受帝王级的待遇。 “请问,是要清汤锅、辣锅、还是鸳鸯锅?” 跑堂的伙计,满脸微笑地询问。 “什么是辣锅?” 茗国夫人亲自来给儿子、儿媳捧场,“听着像是新鲜玩意儿。” 老太太都来了,底下的晏家小辈,也一应来齐。 小舅晏锡家的,晏芸家的,晏岚家的,从老人到年轻夫妻到小包子们,整整齐齐凑了一大桌。 至于支脉的,从宗族的,上不了主桌,都搁楼下吃呢。 “只听说过咸锅、甜味锅、清汤锅,倒是头一遭听辣锅。”晏芸笑声爽朗,“不如,就点辣锅试一试,长公主殿下就是鬼点子多。” 泽宝嘿嘿一笑,得意道:“自古有酸、苦、甘、辛、咸这五味,这辣锅之辣,正取自辛辣。” 他早就已经吃过娘亲给的辣味小零食了。 超美味! 茗国夫人摸了摸长孙的头,一脸慈爱道:“不错,食茱萸正是膳房常用的辛辣味料,想来长公主这辣锅,用的主调料正是食茱萸。” 中书令家的崔天晟小子,颇为抗拒,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食茱萸!舌头痛!” 晏岚瞪了儿子一眼,严厉申斥:“休要胡闹,老实点儿。” 这种类似于家宴的场合,怎么能容许耍孩子气? 多丢人! 她虽是晏泱长姐,崔氏也是无限风光,但她丈夫的官职,是占了长公主的便宜才得来的,弟弟晏泱也因此对她夫家起了嫌隙。这就导致她在晏家几乎抬不起头来,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又惹了弟弟不高兴。 “辣锅的底料并非食茱萸,而是一种叫做辣椒的天朝植物。” 慕听雪主动替大表姐家的小子解围:“别说是孩子了,甚至有些大人都吃不了辣。还是建议点鸳鸯锅,一半清汤一半辣锅。” 古时候,是没有辣椒的,明代才通过大航海,自南美洲传入欧洲传入亚洲。 晏岚听闻此言,十分感激地看向公主,心口翻滚着热浪:“好,就依殿下的意思,点鸳鸯锅。” 儿子瞎嚷嚷造成的尴尬,顷刻就化解了。 坐在晏岚身边的崔士宁,心中也涌起了浓浓的愧疚。 亲戚做到这个份儿上,长公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在家宴重大场合,不会记仇不寻他们错处,还拉了天晟一把。 就连晏家的老太太崔茗,看向未来儿媳的目光中,都闪过一抹赞赏。这才是识大体的姑娘,家和万事兴,给所有家人都留足脸面,未来的晏家,由长公主当家,她也能放心了。 鸳鸯锅上来了。 晏家男女老少,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那红彤彤的辣油上。 这样颜色的汤底,当真还是头一回见! 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弥漫出一股醇厚醉人的浓香味,把人勾得馋虫都出来了,桌上的几个孩子都禁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老三媳妇儿,上菜吧。” 茗国夫人一脸慈爱地看向慕听雪。 既是晏家家宴,邀请来的那肯定都是晏家人,长公主并不是以晏泱的谢家表妹身份来的,而是以晏泱媳妇儿的身份出席的。 晏家的表妹们,可上不了家宴的席。 慕听雪被这一声“老三媳妇儿”,给弄得耳根红透,差点绷不住。 “你们把……把荤菜、海鲜、蔬菜,都端上来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侍奉的小厮们道,“对了,还有重口蘸酱,芝麻酱,醋,蒜蓉酱,菌菇酱。芝麻酱多拿点儿。” 一只大手,忽然从下方伸了过来。 与宽大的云袖之下,握住了她的小手,给与鼓励。 慕听雪一低头,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晏泱,正用一种极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眼神交汇。 她瞬间就不慌了。 没错,这有什么的,不就是喊了一句老三媳妇儿,下个月就成亲了,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以后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一盘一盘的羊肉、猪肉、鸡翅、鸭肠、鸭舌、腰花、鸡腿,考虑到古代杀耕牛犯法,所以肥牛肉只有极少量。 肉类之后,是海鲜,鱼片、手打虾滑、蟹、贝类等等。 “呦,好多种类啊。” 茗国夫人的眼睛都亮了。 慕听雪道:“还有蔬菜呢,千页豆腐、年糕、豆皮,番茄、土豆、油菜、菠菜,喜欢吃什么,就让人多送点上来。” 桌边一个立架,摆满了各种盘子。 先下锅的是荤菜类,不一会儿,就煮出了满屋子的肉香。 再加蔬菜鹌鹑蛋。 老夫人先动的筷子,她从辣锅夹了一片薄薄的肥羊肉,看着上面沾染得辣椒红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放入嘴里。 老夫人虎躯一震! 瞳孔剧烈收缩。 舌上传来的辣味刺激,是那样的浓烈,远强于茱萸,又百倍美味于辛辣的生姜。 “母亲,您还好么?”晏芸见她表情变化如此强烈,禁不住有些担心,赶忙递上一杯温茶,“若是吃不惯,就喝点儿……” “太好吃了!” 崔茗大为感动,又夹了一筷子辣锅的鱼片,被舌尖上传来的快乐,给征服了。 老人家越吃越快。 众人纷纷意识到,这是绝世美味,赶忙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辣死我了!嗷,小爷的舌头!”崔天晟嗷嗷叫唤,但这小子一边往嘴里灌酸奶解辣,一边吸溜着舌头,拼命地往嘴里塞,“呜嗯……龙肝凤髓!” 堪比大型真香现场。 涯宝和泽宝投以鄙视的眼神,他们哥俩早就吃过辣条了。 家人们吃火锅的速度越来越快,什么家宴风度,什么餐桌礼仪,全都抛到一边,哼哧哼哧大快朵颐,甚至有抢起来的趋势。 而且,都只吃辣锅! “长公主殿下,这辣锅真带劲儿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吃过之后,舌头虽然辣得痛,但就是觉得好快乐。” 慕听雪笑道:“吃辣椒就是痛并快乐着,会上瘾的。” 火锅、辣椒真正让人上瘾的,不是舌头上的痛感,而是被疼痛刺激分泌的内啡肽,内啡肽自脑垂体分泌,与吗啡受体结合,能够产生类似于鸦片的镇痛作用,并且能够让人感到很大的快乐! 人都是愉悦感的奴隶。 第265章 中毒?急性哮喘 “的确是会上瘾。” 晏泱深表赞同。 在场诸位,谁的筷子,下的都没有他快。 摄政王现场表演了何为军队的极致干饭速度,一盘接着一盘的肉卷、鱼片倒进去,涮了涮熟了就捞出来。 慕听雪也喜欢吃火锅:“我吃辣,总觉得能释放压力。” 在21世纪,每当感觉搬砖压力过大,喘不过气来,就会搓一顿。 尤其是那种辣出了一身汗,吨吨吨灌大半瓶饮料,那滋味儿,怎一个爽字了得! “还是要适量,因为压力是两头的。”慕听雪阻止了两个儿子,尤其是看到他俩小肚皮都撑起来了的时候。 “两头?”泽宝不解。 小萌宝的嘴巴,都已经辣得红彤彤的了。 慕听雪在心中暗暗道:“脑袋释放压力,菊花承受压力。” 吃的时候有多爽,拉的时候就有多难受。 正所谓辣椒辣两头。 当然,在家宴上,这种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多煞风景。 一顿火锅。 晏家上下,吃了一个半时辰,食材足够多,直到所有人都吃不下了,才纷纷露出满足的神情来。 “殿下,您这火锅店,明日开业一定爆火!” “可不嘛,这么好吃的辣锅,我恨不得天天来吃,吃到爽!” “辣得太得劲了,比茱萸、姜蒜的辛辣,不知道强多少倍,而且长公主您这汤底,还特别浓香,崔家的厨子就熬不出这个高汤味儿来。” …… 晏家人给予了极高的肯定和赞赏,纷纷化身为火锅的忠实粉丝。 除了像天生体弱的表哥,晏南业,实在是肠胃差劲,吃了两口辣锅眼泪都掉下来了,只能委屈一点儿吃清汤锅。 吃完火锅家宴之后。 关于帝城火锅店的美味传说,就在云都内不胫而走。 晏家主支,还有五个分支宗族的人,吃完了都说好,并且传扬了出去。达到了极好的广告效果。 翌日。 火锅店正式开业。 昨儿来吃的,基本上全来了。 昨儿没来的,也来了好多。其中不乏晏党官员、以及各世家门阀家主、公子贵女,尤其是那些在长公主手里买过红薯、土豆、盐巴的,统统来捧场。 三家火锅楼,全部爆满!座无虚席! “贼好吃。” “小二,再来五盘猪肉卷、三盘鱼片!” “掌柜的,我要竹签串串,一串菜丸子,一串鹌鹑蛋,两串土豆,一把面,多浇点儿辣汤。” 正所谓富有富的吃法,穷有穷的吃法。 富的进包厢呼朋引伴吃火锅,穷的可以吃麻辣烫,少要点荤的,一根竹签上串着素菜的只要一文钱,一碗涮了面的麻辣烫吃下来,十几文钱也能吃个饱。 最关键的,那个又辣又咸香的火锅汤底,实在是太诱人了。 在一楼排队买麻辣烫和串串的百姓,非常之多,一直排到了门外头,甚至排到了瑶光街入口处! “娘,这个咸味儿足,还辣得舒服。” 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子,鼓着腮帮子,撸着串儿,满脸幸福之色。 旁边的农妇,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用筷子吃里头的汤面:“呜,真香!这汤底好,咱带回去,晚上再下一锅手擀面,让你爹、你大姐也一起尝尝。” 普通人家是很节省的。 这一晚麻辣烫上,飘着红油、辣椒、各种香料,在他们看来,都是极贵重之物! “长公主的店,从来不坑老百姓的钱。”旁边一个吃麻辣烫的糙汉子,感慨道,“这汤底里头加了多少盐巴啊,怕是都回不了本吧。我这一碗十五文,还加了个蛋。” “我的才十二文,可多呢,这个汤里还有肉香,油水足,她这样开店,会不会倒闭啊?” “哈哈哈!怕什么,俺识得几个字,刚瞅了一眼楼上火锅的菜单,卖给有钱老爷的一份鱼片要三百文,一份羊肉要五百文,一桌火锅能吃下几十份,再加上酒水,不花个几十上百两银子,怕是吃不起。” 平民顿悟。 这是有钱老爷,帮他们买单啊。 巧了。 一个跑堂的小二,端着十份羊肉,往二楼而去。平民们一瞧,好家伙,一份羊肉分量并不大,放在锅里煮熟了就更少了,还不够庄稼人塞牙缝的,就这要五百文钱?简直是抢劫! 不过,抢的是贵族的钱,他们反而会觉得爽。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名云鬓锦袍,首饰华贵的妇人,十分不屑地撇了下嘴,“婉婉你且瞧着,这店不过三日必倒闭。” 这名妇人,正是苏林氏。 “娘,我又不瞎。” 苏婉婉没好气,“门外排了那么长的队,里面五层楼,几乎全部满坐。咱们叫了三层的包厢,竟然还要等!这生意好到离谱。” 说什么倒闭,这不睁眼说瞎话嘛。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判断力,母亲还把她当傻子似的哄。 “表面威风。” 苏林氏一声冷笑,“很快就会成为发了瘟的鸡。” 话音刚落。 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 “这火锅汤底有剧毒!” “啊!吃死人了!” 一个人忽然倒下了,他的嘴里还有没吃完的串串,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大汗淋漓,脸色青灰,喉咙里发出阵阵垂死者的恐怖喘鸣音。 他皮肤颜色极不正常,又是颤抖,又是倒地的。 周围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中毒! 这还了得? 谁还敢吃? 一楼大厅排队买麻辣烫串串的,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一个个放下筷子、竹签,极为不安。 “快,别吃了,吐出来!” 百姓多愚昧,有从众心理。 群众离有人喊有毒,立马所有人都觉得这帝城火锅店是有问题不能吃的。 苏婉婉见着阵仗,隐约明白了什么,对着母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您安排好的?” 倒下去的人,有些面熟。 像是苏家的家奴。 苏林氏表情得意,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嘘——” 母女俩心照不宣。 苏婉婉只觉极为畅快:“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出了人命,看那贱女人怎么收场,呵呵。” 恰在这个时候。 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诸位稍安勿躁,帝城火锅店的食材都是新鲜无毒的。今日所有的消费,一律免单。这名客人的症状看起来不像是食物中毒,更像是急性支气管哮喘。” 第266章 死而复生的奇迹 慕听雪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到“毒发”现场。 “中毒而死”的,是个比较瘦的男人,三十上下。 她给病人做了体格检查:“桶状胸,三凹征,肺部布满了哮鸣音,有严重的气道堵塞,而非食道堵塞。” 这都是最典型的闭锁肺。 是哮喘最严重的体征表现。 “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吃了你家的火锅才中毒的,嘴唇青白,脸色发紫,又出了那么多汗,痛苦地在地上抽抽,不是中毒是什么?” 人群中,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内应,煽动舆情。 “病人明显呼吸困难,大汗淋漓、严重发绀,甚至出现意识障碍,他的心肺功能已经出了明显问题。” 慕听雪的神色极为严肃,沉声反驳,“不是所有昏迷,嘴唇变色,都是食物中毒!”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 “哮喘急性发作的病情严重,也是分级的。此人已经达到了重度,急性呼吸衰竭,难以说话的程度。” 她从藏在袖子里的苍壁瓶小空间里,取出了β2受体激动剂。 对着病人的口鼻,喷入了沙丁胺醇约5mg, 吸入性β2受体激动剂,是缓解哮喘急性发作的首选药物。可以让支气管舒展开来,每次吸入,药效可以维持两三个时辰,也就是4至6小时。 由于此人是急性重症,只吸入式不够的,还要静脉注射全身性糖皮质激素。 慕听雪又取出了一支针管,找到了病人的手腕静脉,消毒后,静脉给于甲基泼尼松龙,按照体重相应给合适的剂量。此人过于瘦弱,肯定不到六十公斤,她就按照五十kg的药剂量注射了。 周围的客人们,看到那针头,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为什么要用针头扎他的皮肉啊,都回血了!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都已经死了的人,还不把尸体运回去安葬?在这儿虐尸呢,好狠毒!” 在普通人的眼里,倒地“中毒”那哥们儿,都没有气息了,胸膛都不起伏了,已经是死透了。 但在医生眼里,这依然是抢救的黄金时段。 一刻钟后。 奇迹发生了! 中毒而死那哥们儿,竟然又渐渐有了呼吸,紧接着咳了一声,肺部传出了痛苦的哮鸣音。 “诈尸了!” 有人喊了出来。 众人纷纷后退,宛如白日里见了鬼。 苏家母女俩见状,彻底变了脸色,好好的一个局,竟然被破解了。 “娘,怎么回事啊?” 苏婉婉压低了声音,极为懊恼,“竟被她给救活了?天底下竟然真的有死而复生的事儿?” 苏林氏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沙哑着嗓子颤抖道:“莫非,她是阎王的亲戚?” 这都没气儿的人,又从阎王殿给捞回来了? “哎呀,随便找个人毒死就好了,怎么弄个哮鸣症的?” 苏婉婉气得跺脚。 既然要下狠手,干嘛不做绝? “这本就是个快病死的家奴,内不治喘,外不治藓,他得的是绝症。而且每次发病的时候,脸色和嘴唇都特别像中毒的,娘才想到了他。” “算了,赶紧走吧。” 苏婉婉扼腕叹息,趁乱拉着她老娘,离开了现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慕听雪抢救病人,又给他做了一些支持治疗。 取出一个小氧气瓶,用的是封闭面罩、双鼻导管,提高供氧浓度,进行氧疗。 一翻联合治疗措施下。 这名病人终于苏醒了过来,呼吸也明显变得顺畅平稳了许多:“谢——” 醒是醒了。 但他的状态依然不太好,只能吐出单字来。 被人扶着,也只能保持前弓位。 “救——” 他依然是出汗,呼吸稍显急迫,只是不再大汗淋漓了,情绪稍微有些急躁,似乎急于说什么,但就是表达不出来。 “别勉强自己说话了。” 慕听雪十分明白他的症状,中度急性哮喘,讲话能力成短句,而重度急性哮喘,讲话能力就成了单个的字,一个完整的双字词语,都吐不出来。 又过了一刻钟。 吸入和注射型全身糖皮质激素,发挥了优秀的作用,这个的喘息明显缓解,那种口唇发绀的症状,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够结结巴巴说出短句来。 “救……救命……之恩……” 慕听雪把一瓶吸入型药剂给他,叮嘱道:“每隔一个时辰,吸入一次。如果觉得病情有所缓解,就改为两三个时辰吸入一次。” 瘦骨嶙峋的病人,颤抖着手接过药,眼角已然湿润。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不曾想,竟然还有得救! 古时候,哮喘和肺结核一样,是绝症,只能被病魔消耗,逐渐等死。 其实现代也根治不了,只能用药缓解,让哮喘从急性期进入慢性期,持续使用支气管扩张剂。 “先说明一点,你需要的是长期、持续、规范和个体化治疗,急性发作的时候就以抗炎和平喘为主,只能努力把病情维持在一个较轻的症状。” 慕听雪给他说明了一下,“这不是什么根治的神药。” 殊不知。 这对患者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条小命,是捡回来了。 火锅店的客人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吃了火锅、麻辣烫中毒,而真的是哮鸣症,更神奇的是,如此绝症,长公主还给治好了! “敢问殿下,这哮鸣症的特效药,可否卖给老身一瓶?” 一名苍老的贵妇人,脸上有皱纹,拄着个镶嵌着红蓝宝石的拐杖,拐杖头雕刻成貔貅的形状,“老身的孙子,也患有此病,宫中御医看过,江湖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神医,也请了不少,但都无甚效果,还断言老身的孙子活不过八岁,哎……老身这颗心呐……”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眶都红了。 慕听雪注意到,这老太太穿着一品的诰命服,便主动卖个人情:“自然可以。” 政治就是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 老太太接过药,同时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塞到了慕听雪手里。 第267章 土糖 出手如此阔绰的老太太,慕听雪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深红色的狐狸皮紧身袍子,外头罩着大团花锦缎马甲,年华纵然老去,有六七十的样子,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显浑浊,端的是富贵逼人。 “您给太多了。” 慕听雪觉得,一瓶吸入型沙丁胺醇值不了十万两银子。 而且这个药品,消耗很快。 照这么个天价,天底下又有几户人家,用得起啊。 “这样吧,再给您九瓶。” “这——长公主殿下太慷慨了。”老太太欣喜万分,露出笑容来。 慕听雪让人邀请老太太到楼上叙茶看座。 与此同时,她把楼下的骚乱余波给平息了。 已经证明了火锅麻辣烫无毒,还放出了今日面单的话,众客人低迷的热情,重新被调动了起来。 “诸位如果今日在帝城火锅店,产生任何真正的食物中毒病症,本店一概负全责!” 注意,是真正的。 之所以把话说那么满,因为她对食材卫生质量有绝对的自信,都是上好的。而且准备了半月有余,就连青菜、豆芽、豆皮之类,都是认真清洗干净的。 “当真免费?那可太好了!我能把俺娘带来一起吃么?” 有小伙子于人群中发出惊喜的高呼。 慕听雪莞尔:“自然可以。能排上队就成。咱们开业首日免费大酬宾!” 众人爆发出欢呼声,一片嚣杂。 人群中夹杂着不少同行和看客,还有一些世家官宦派来的眼线,他们无不惊讶,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这样能豁得出去,舍得免费送人火锅吃?一日这么白吃下来,那得吃掉多少钱啊,还回得了本么? 一层多的是平民,而且大多是平日里三餐吃不饱的,有了这样免费香辣的食物,让他们吃个爽,哪里还管什么其他,纷纷双眼冒着光芒,囫囵咽着口水,排期吃喝起来。 二三四层的有钱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能白嫖,谁还花钱呢? 吃了一半的客人,纷纷回包厢里继续大造特造,放开了肚皮吃! “听雪,膳房的人手不够了,传菜的小厮腿也跑断了。” 慕宗启擦了擦忙碌的汗水,跑过来跟女儿告急。 慕听雪沉着道:“父亲别慌,我这就去镇北调一点炊事兵过来。” 很快。 百人的生火造饭炊事兵小队,就分成三波,赶赴三处火锅分店。 瞬间就缓解了店里人手不足的情况。 “嘿嘿,是肥差,听说干完了活,有免费火锅吃。” “要不是我军功大,还挤不进来呢。” “都尉大人过分了啊,化身火头兵来蹭吃蹭喝。” “瞎说,本都尉也是会做饭的好吧,小时候在村里全家的饭都我做!” 新派来的镇北军,可谓是热情高涨,仅仅是闻到那扑鼻的香辣气息,都忍不住食指大动,这得好吃成什么样儿啊,不敢想! 慕听雪一走过来,这群刚刚还异常骚动的老爷们儿立刻老实整齐地站成三排。 “殿下请吩咐!” 一副随时待命的周正模样。 慕听雪满意地点头:“去膳房帮忙吧,今日的工钱,按五两银子结算,再加一顿饭。” 大兵们狂喜! 干一天就能搞到五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好几个月的军饷了。 果然,跟着摄政王妃干,有极丰厚的好处拿。这又吃又喝又拿的,晚上回去了,还不得让军队里头其他人羡慕死。 说干就干。 调用军队的好处就是,这群大兵个个身强体壮会武功,百姓们又畏惧军官,原本乱哄哄的秩序,一下子就控制到了稳定状态。 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慕听雪才上了楼上的兰薰雅室,去接见那位一掷万金的阔绰老夫人。 “让唐老夫人久等了。” 她在下头处理店内人手不足情况时,青鸟负责帮她招待,得知老夫人姓唐,乃是云都唐氏。 如果从门第上来看,唐家着实算不上是一流世家,尤其与离家、南宫家、苏家这样割据一方的庞然大物相比,因家中无人在朝中做三品以上的大官,只有一个唐大人,在工部做了个从五品员外郎。 从五品,在随手从楼上扔个土豆都能砸到二品大员的羽都,真真是个不入流的小芝麻官了。 唐家为何如此有钱呢? 因为这个家族,是经商做土糖生意的,云都随处可见的褐色土糖、饴糖,基本都是唐氏土糖寮出产的。 唐家的田,从来不种植粟米、稻谷,甚至连最近风靡全国的神粮土豆、红薯也完全不种,只种甘蔗! 唐氏垄断了整个云都的土糖产业不算,全国其他几十个州郡,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土糖供应,基本上都是来自他们。 这在云煌人眼里看,唐氏不过是一个破熬老红糖的,压根上不了台面。有钱无权那就是土鳖。 但慕听雪不这么觉得。 白糖,是极重要的战略物资! 古时候没有白糖,技术有限,古老的熬糖法,只能熬煮出赤褐色的老红糖来,颜色非常土,富含杂质,完全达不到白皙透明的境界。甚至于在华夏历史上,冰糖这种东西,也是唐才开始沿着丝绸之路传过来的。至于白糖真正兴起,也是得益于18世纪英国甘蔗种植园的大规模施行。 慕听雪有技术,可以用土糖,制作提纯白糖。 所以,对这位唐老夫人,才格外看重礼遇。 “长公主殿下——” 刚得了十瓶治疗哮喘特效药的唐老太太,一见慕听雪出现,立刻恭敬地站了起来,满脸笑容相迎。 “老夫人不必拘谨,请坐。” 慕听雪平易近人道,“今儿个在这里,一切礼数都免了,又不是在朝堂。” 她穿的是素雅的便装,而不是去大朝会上班的繁琐朝服。 唐老太太感慨不已:“得遇殿下,是老身的孙子,命中注定的一场造化。” 刚才,她已经吩咐贴身丫鬟,把药速拿回家去,给唐家长孙使用了。 十万银子,本来买一瓶,人家一口气给了十瓶!十倍啊! 这些年,唐家四方求医,花去的银两,都不知道几个十万了,关键一点效果还看不到。 第268章 幕后黑手 兰薰雅室的隔音很好,外面的嚣杂市声,传不到这里。 “哮鸣症是慢性病,好生将养着,称不上绝症。” 慕听雪问道,“令孙是儿童还是成人?” 儿童哮喘和成人哮喘,用药治疗的预后,是不同的。 唐老夫人答道:“殷儿十一岁。” 慕听雪呷了一口茶:“那就还是儿童,儿童哮鸣症的预后较成人好,长期合理用药,病死率只有十万分之二,而且超过七成以上,年长后症状不再复发。” 唐老夫人一听这话,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双手更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这……当真能不再复发?外面所言不错,长公主殿下乃是神女,是神农再世!” 神农不止掌粮食丰收,还管医药百草。 老夫人此刻无比笃定,云都大街小巷传唱的那些童谣,都是真的! “您过誉了。” 慕听雪宠辱不惊,“儿童哮鸣症就算长期用药,依然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反复。就算愈合了,长大成年后仍然可能存在不同程度的炎症和高反应性。” 唐老夫人偷偷抹了把眼泪:“足矣足矣!” 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原本是必死之症,就连云都的老御医都说,唐殷活不过十三岁。 老太太可是把这个长孙,疼在心尖尖儿上的,纵然日后唐家还能有别的孙子孙女,但也都比不上这个从小就养在身边、亲手照顾的亲。她一想到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夜不能寐,现如今一桩心病总算能解了。 “所谓炎症和高反应性,也能通过防治教育,避免各种危险因素,而巩固治疗效果。”慕听雪与她详细说了说儿童哮喘的治疗方法,以及预后调养。 这一聊,就聊了半个时辰。 二人的距离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拉近。 说完了孩子治病的事儿,话题不知不觉就叉到了生意上,慕听雪得知,唐家偌大的家业,尤其是土糖方面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老太太一人操持打理。 儿子是个二世祖不顶事,花了大价钱卖官鬻爵,在中书省衙门挂了个职,整日吃喝玩乐。 反倒是长孙唐殷,是个极聪慧的,小小年纪就能把尚书倒背如流,与高僧辩经,高僧都甘拜下风,还精通算学,十一岁就已经能帮唐老夫人算账了,算无遗漏,老账房先生都自愧不如。 跟废物儿子比起来,唐老夫人自然更喜欢长孙,原本打算着直接跳过儿子,把家业传给唐殷。可能应了那句老话,“慧极必伤”,唐殷身体太差了,动不动就发作,真的是风一吹就倒下摔碎的瓷娃娃。 “若殷儿能够得救,活下来继承唐家家业,那殿下您就是唐家最大的恩人!”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热泪盈眶了。 慕听雪递上帕子。 她知道,古时候儿童的死亡率很高,医疗卫生条件差,别说是老百姓的孩子了,就是皇帝的孩子,都很容易嗝屁。 儿科也是医院最累、纠纷最多,最遭人嫌弃的一个科室。 唐老夫人自知失态,擦了擦眼泪,歉然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慕听雪表示无妨。 唐老夫人又道:“殿下,今日之事,老身觉得很是眼熟。这做局手法,四十年前倒是见过一次。” “做局?” 慕听雪挑眉。 唐老夫人若有所思道:“四十年前,也是在云都,唐家曾经开了一家甜味菜馆,因菜系独特,所以很受欢迎,生意不错。但火爆了没有半个月,很快就出问题了,有人来店里吃饭,当场中毒呕吐,甚至闹出了人命,唐家吃了官司,甜菜馆也因此关门了,官府严令禁止营业。关门没多久,对门就开了一家一模一样的晏氏甜菜馆。” 慕听雪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四十年前,晏家造的孽。 估计是晏泱父亲、祖父那一辈的事儿了。果然是代代相传的反派基因啊。 “也就是从那开始,唐家才明白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的重要性,就算只是个小官,也能多认识官场上的朋友,多方打点。”唐老夫人幽幽一叹。 唐家吃了个教训,开始了买官鬻爵。 家里还不至于蠢笨到跟晏党结怨对着干,一家甜味馆而已,就当是交学费了。 慕听雪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老夫人您的意思是,今日那个病人,假装是中毒而死,实际上是对家派来捣乱的细作?” “极有可能是。” 唐老夫人凭着经验道,“那人的哮症那么严重,已经到了濒死的境界,我孙儿发作的时候也是口唇发紫,脸色青灰,像中毒了似的。唯一不同的是,殷儿喘得厉害,那人比殷儿严重十倍,喘两口就直接呼吸没了,容易令人忽略真实死因。长公主殿下,有同行想对付你。” 慕听雪喃喃道:“也可能是政敌。” 在云都,她的敌人可太多了。 远的不说,就一个重编《鱼鳞图册》,清丈田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门阀豪族。 “那个假装中毒的人,不是被您救活了么?等他病情稳定下来,一定要好好审一审。” 一个丫头走到唐老夫人身后,说了两句小话。 唐老夫人立刻起身请辞:“殿下,殷儿用了您的药,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老身极为挂念,先回去瞧瞧。如果有任何吩咐,随时可以派人来甜庐找老身。” 说完就离开了。 慕听雪没有亲自送。 她去了隔壁雅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药香。 重症患者,正前弓位躺着休息,见到了长公主,立刻挣扎着要行礼:“草民沈晓明拜……” “别跪了,省点功夫,免得刺激到支气管。” 慕听雪不喜欢虐待病危患者。 眼前这位和刚从icu抢救出来的一样,尚未彻底脱离危险期。 “草民多谢咳咳——”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果然扯到了肺,痛苦不已。 慕听雪忙给他喷了些β2受体激动剂。 “谁是幕后主使?” 情况稳定了一些,她就直奔主题。 沈晓明的脸上划过浓浓的惭愧之色,知道以自己残破之躯、贫穷的身家,唯一能够报答之恩的就是情报。 “是苏夫人,贱民是苏家的家奴,签了死契的那种。” 第269章 苏子应绞刑 死契的家奴,其实就是世家豢养的家奴。 不止你是奴隶,你的祖辈、你的子子孙孙,都是世家的奴仆。 慕听雪并非虚幻的理想主义者,一穿越过来,就搞什么奴隶大解放,认为奴隶生活困苦,废除家奴、私奴制,事实可能恰恰好相反,这些家奴们仰仗着主人家的一点施舍,虽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日子好歹能过得下去,不至于在大灾荒、战争动乱的时候,如其他流民一样活活饿死。 “苏林氏许了你什么好处?” “贱民有个儿子,已经十五岁了,苏林氏说,如果我按照她说的去做,就让我儿子进入账房,跟着账房先生做个学徒,学会了做账的本事,日后就在账房做活儿领工每月半石粮食的俸禄。” 沈晓明都如实招认了,他似有些紧张,手一直蜷曲着,“贱民有罪,但贱民的家里真的很需要那每月半石米,贱民的儿子日后若能在苏家账房谋个正式差使,一辈子就不愁了,贱民愿以死谢罪,恳请长公主殿下放过贱民的小儿。” 说到激动处,喉头滚动,眼眶发红。 “在苏家做家奴,给多少工钱?” 慕听雪并非不讲道理。 对方既然已经投诚,她也犯不上再为难一个为了家人的生存不惜丧命的人。 “小的是苏府的花匠,会些手艺,每个月给七十文钱。” 沈晓明恭敬答道,“小的祖父就是苏家的花匠了,养牡丹养的特别好。” 慕听雪心中算了笔账,苏家的家奴,一年能稳定赚个八百四十文,若是讨了主人家的喜欢再给些赏赐,左右能凑个一两银子,再加上儿子在账房的六石米,加起来竟比贫农要殷实些。 很多贫农一年忙到头,左右不过几百文钱,若是遇上了天灾,只能饿死或者卖地沦为流民。 难怪那么多奴籍出身的人,争着抢着要给豪族门阀当奴隶,心甘情愿地被剥削。 “你好好养病吧。” 慕听雪起身离开。 门外有士兵把守,不必担心证人逃跑,大概率也不会跑。 毕竟在此处有救命的药可用,沈晓明不傻,知道只要长公主一日用得上他,就不会让他轻易去世。 *。*。* 计划失败之后,苏婉婉母女急匆匆溜回了府里。 “真是惊险啊,险些被那些咬人的恶犬追上。” 苏婉婉惊魂甫定,这一路逃窜,背后还有戎装士兵追赶。 苏林氏彻底失了气性,摊坐在软椅上,猛灌了一口茶水:“长公主未免也太警觉了,咱们离开得那么早,追兵还是差点撵上门。” 但,只要进了苏府的大门,就安全了。 无凭无据的,那些镇北军士没有搜查令,也不能强行闯苏府逮人。天子脚下,并非法外之地。 “娘,你放心,这云都城内,镇北军根本允许大规模行动,他们说到底也是地方军。” 相比之下,还是苏婉婉更镇定一些,“唯一有资格在云都有大动作的,只有拱卫皇城的金吾卫中央禁军。” 苏林氏这才安下些心:“婉婉书读得多,见多识广。子应若是也似你这般聪慧,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想到小儿子,她不由得沉重叹息。 流年不利。 “娘真是想不明白了,以前在东南光州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的,怎么一来了云都,就变得如此倒霉,处处碰钉子满头的血。” “爹是东南的土皇帝,又不是云都的。” 苏婉婉嘀咕了一句。 苏林氏哭丧着脸:“真没想到谢清鸢那个贱人,竟然能把死人给救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儿的事。” 苏婉婉十分挫败:“是啊,女儿也想不明白。” “难不成真是什么神女凌世?” “母亲!” 苏婉婉怒目圆睁,声音陡然提高,“外头那些愚蠢的贱民这么说倒也罢了,您怎么也跟着瞎掺和?什么神女不神女的,贱人而已!” 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 苏林氏见女儿不高兴,赶忙改口:“好好好,她哪里是,她就是运气好。” 谁知道,苏婉婉听了之后,反而更生气了。 运气好? 一次次的,这是运气好能够解释的么? 若非眼前的是她亲娘,她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讽刺自己了。 这娘俩歇息了一个多时辰。 前方就传来噩耗。 “夫人,小姐,不好了!刑部判了之应少爷绞立决,明日午时于菜市口绞刑示众!” 苏府的门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什么?” 苏林氏手里的茶杯,摔碎在地。 无法承受巨大打击,身子一歪,脸色惨白地晕了过去。 “娘!” 苏婉婉来不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苏林氏险些跌在地上的身子,“娘您醒一醒,族医,快去叫老族医!!” 不一会儿,年过五旬花白胡子的族医就提着药箱过来了。 给苏林氏艾灸,扎人中,用附子回魂。 就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苏林氏总算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渐渐醒了过来。 “婉婉,你告诉娘,这不是真的,呜呜——” 苏林氏哭得似个泪人。 “我们明明给刑部尚书季大人送了重金贿赂,他也收了,这个人拿钱不办事!” 苏婉婉咬牙切齿,言语之间尽是浓浓的怨恨。 二十万两银子花出去,连个响儿都没有,这些云都高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苏林氏死死地抓着女儿的手,“会不会是谢清鸢?她故意报复我们?” 苏婉婉眼含刻毒:“女儿已经派人去刑部打探了。” 等到天黑。 打探消息的耳报神回来了:“夫人,婉小姐,小的买通了刑部的一位七品都官主事,他说长公主刚回云都的那一天,就来了刑部,送了刑部尚书季大人五十万斤红薯神粮。而且刑部二把手李侍郎,也是长公主的心腹,在应少爷的旧案查证中,出了大力气,七桩旧案,五条人命的杀人证据,全都被那个李侍郎找到了。” “果然是她搞的鬼!” 第270章 熬制白糖 “绞立决?这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婉婉很绝望,“就算要判死刑,好歹给判个秋后处斩,如今已经入冬,那就只能明年立秋的时候再处决,若是先行关押一年,这一年内就有可操作余地。” “谢清鸢就是迫不及待,刑部被她给贿赂控制了,一定要判你弟弟立刻死!” 苏林氏歇斯底里,“一个不带把儿的女人家,竟然屡次干政,不好好在后院绣花弹琴,竟然屡屡藐视纲常,朝廷都被她搅得乌烟瘴气了!” 苏婉婉深表赞同:“娘说得对。” 隔日。 午时。 云都最大的菜市口,每当有犯人处决的时候,云都百姓都会来观看,围堵个水泄不通。 刑部执刑的官兵,正在立绞刑架。 麻绳、绞环挂在了绞刑架的横杆上,一条踏凳摆在了下方。 苏子应一身囚服,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用刑后的斑驳血痕,脸上布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的嘴里塞着白布,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呜呜呜地摇头,像待宰的牲畜。 “听说是大世家的少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 “切,就是会投胎,我看是个畜生还差不多。” “他害死了好些人呢,做过七次牢,但苏家手眼通天,都花了重金把他放出来了。杀人,是要偿命的咯。” “也不是特别打听,满云都得人都知道,俺不过是捡耳朵听来,说是这个苏少爷,是犯在长公主殿下手里了,真是活该。”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苏子应的陈年恶事,甚至还被编纂成了评书,在各大酒楼里头由评书先生以故事的形式,宣讲给大伙儿听。 过于出名,所以今日来看菜市场绞刑的人特别的多。 “子应!我的应儿——” 苏子应的脖子,被挂进绞刑架的麻绳套里的时候,苏林氏像个疯婆子,歇斯底里地哭嚎,自人群中冲到了最前方。 苏婉婉和苏世兴,跟在身后,却怎么也拉扯不住她。 “娘,别看了。” 苏婉婉眼角噙着泪,颇为不忍。 苏世兴白着脸,不住地叹气:“若兵权依然在我手,子应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哎。” 他觉得,就是因为失权,才保不住儿子。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长公主! “爹!娘——” 苏子应嘴里的白布被去掉了,他哭喊着爹妈,可惜,毫无用处。 行刑的官兵,一脚把踏凳踹开。 苏子应挣扎了一会儿,就这么当众被活活吊死了,瞪着眼睛,伸着舌头,一副死不瞑目的凄惨模样。 苏林氏再度哭晕了过去。 只能苏世兴、苏婉婉替苏子应收敛尸体。 不远处的甜庐。 慕听雪站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 她只需要给李侍郎递个信儿,刑部季大人那边,就立刻给出了反应,苏家的少爷仔就命丧黄泉。 “做事需三思而行。” 唐老夫人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看过去。 云都是不能由着心性做事的,苏林氏、苏婉婉到底是顶尖世家的贵女夫人,并非闲云野鹤,做事之前,应该想到如果失败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慕听雪与唐家的老太太,约定在此处。 甜庐,是一栋阁楼。 云都最大的土糖、饴糖、赤糖、糖人售卖场所。 唐老太太的一品诰命,并不是靠着丈夫、儿子的官职挣来的,而是靠着她自己的一手制糖工艺绝学,她能用糖制作出各种美丽精细的糖人,甚至能用粘稠的糖临摹出名画来,每年都作为贡品,定时定量送往宫里。 “这是甜庐里卖得最好的赤砂糖,请殿下过目。” 唐老太太的孙子,用了长公主给的奇怪吸入型药剂之后,痛苦明显减轻,病症也有了好转的迹象。 全家上下都感动不已。 唐老太太上次和慕听雪聊过,知道她对糖感兴趣,便主动递上了邀请函,邀她来甜庐做客品尝。 “这是八仙过海糖人儿。” 制作极为精美,飘出诱人甜香的。 慕听雪很感兴趣,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村镇小学门口,买到的糖人儿:“老夫人真是好手艺。” “殿下谬赞了,惭愧至极。” 唐老太太并非谦虚,而是发自真心,“老身上次在帝城火锅店,吃到了一颗白色圆润的硬糖,非常美味,味道不知道比老身捏的糖人好多少倍!” 她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不说别的,就那白颜色,唐家的土糖寮,就做不出来。 唐氏土糖寮,目前能够熬出来的,基本上都是黑砂糖和赤砂糖,也就是俗称的老红糖。颜色再淡一些的,也是黄色,成本高很多。 慕听雪从空间取出一把最普通、最便宜的水果硬糖:“你是说这个?” 撕开包装纸,就露出了一颗白皙半透明的圆球。 这糖果,有的是原味,有的是橘子味儿,有的是椰子味儿,还有草莓味的,唯一的好处是只有水果味儿但没有染色剂。 她在现代的时候,批发了十大箱子,倒不是用来卖,而是放在帝城火锅店。 每一间包厢,都会放置免费的一壶茶、一盘花生、一碟几颗水果硬糖。 客人们都反应,非常喜欢水果硬糖,孩子们更是赞不绝口! “没错!” 唐老夫人的眼神,瞬间火热了起来,“可否请教长公主殿下,是如何把糖熬制得如此纯白?” 顿了下,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是太冒失了。 熬制白糖,那可是人家的秘密,“不,老身的意思是……” “无妨。” 慕听雪并不觉得唐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我这儿的确是有熬白糖的秘方,我也需要大批量的白砂糖。” 没有白砂糖,她怎么制作番茄酱,各种水果酱,怎么烤小蛋糕,怎么制作奶油? 没有白砂糖,怎么炒菜提鲜提味,怎么做各种饮料。 甚至于……用白糖制作高威力的火药! 而且行军的时候,携带白砂糖补充能量,可比花大力气运送粮草,实用多了。士兵受伤了,白糖能止血,饿了能补充能量,甚至能用白糖杀人。 “不如,殿下先随我去唐家的土糖寮看一看,是否能达到您需要的熬制白糖条件?” 第271章 土糖寮 唐老夫人很懂行。 知道长公主有意插手糖业,需要一个基本盘,并且自带技术,在基本盘之上进行改动。 而且长公主也很有钱,比唐氏不知道富了多少倍。白糖制作工艺,肯定需要改换一大批设备、材料,甚至是更易人工,这桩桩件件都要巨额银子。 唐家的土糖寮产业基本盘,若是入了长公主的眼,那么唐家到时候还能作为白糖的原始参与者之一,获得极丰厚的分红,这个红利能够子子孙孙地一直长期吃下去! “好,索性闲来无事,便去看看。” 慕听雪答应下了。 这就好比产业评估,或大领导下基层视察。 慕听雪有自己的盘算,如果她从零开始,从购置甘蔗田,到雇佣蔗农,再到盖糖寮,到准备诸如瓦馏、熬糖锅、耕牛、大型石碾等等一系列设备,到筹备提纯的石灰、活性炭、黄泥等物资,到招聘大量有精盐的熬糖民工,一整套细细整下来,没有个两年,是搞不出一个基本制白糖产业链雏形的。 就算有镇北军介入,能够提升效率,也得至少一年多。 制作白糖,与制作精盐不同。精盐的原材料,就是盐矿,大自然就有,不需要再通过种植某种植物间接提取,工序上就省略了一大半的功夫,此外,精盐是国家户部管控的,而古代的糖不是。 以后白糖真正大规模生产出来了,还是要稍稍国控一下。 在21世纪,白糖属于管制货物,单人购买八公斤以上需要实名登记,以防非法用途;进出口必须要有配额,而且不止华夏管控,全世界的国家都在管控! 唐老夫人不知道长公主心中的筹谋有多深远,她此刻已是欣喜若狂:“唐氏最大的土糖寮就在附近,请移驾随老身来。” 唐氏的胜算很大。 而且,她主动邀请慕听雪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昨儿就让甜庐附近五里处,最大的土糖寮中的制糖师傅们,连夜打扫卫生,把最好的赤砂糖摆在外头,设备全都擦拭干净,破损严重的立刻更换上新的。就连拉大木碾子的百余头老黄牛,都给洗了个澡,修了个蹄。 面子工程,已经做足。 两刻钟之后。 慕听雪乘坐马车,抵达目的地。 这座土糖寮,是唐家分布在各地的无数糖寮之一,占地面积颇为广阔,堪比一个不小的农庄。 “这糖寮,有多少甘蔗田亩?” “此处连绵有七千亩。”唐老夫人恭敬地回答领导的问题,“往东连接着的那两座低矮丘陵上,开垦出的田亩,全部都用来种植糖甘蔗。” 慕听雪点头,非常户部尚书的问了句:“入《鱼鳞图册》了么?” “当然!” 唐老夫人皮子一紧,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低眉顺眼道,“云都糖寮的所有田亩,都已经清丈完毕,载入户部要求重修的《鱼鳞图册》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所有的甘蔗田税,都是按份额按时缴纳的,不敢有拖欠;唐家分布在其他州郡的甘蔗田,也在各地官员的督促下,积极配合清丈,绝无任何抗税行为。” 唐家也是世家,慕听雪改制田税,清丈田亩之前,拢共五十万亩甘蔗田,也是不用缴纳田税的。 这一缴税,家里不少人都埋怨,甚至还想偷瞒田亩,阳奉阴违。 但是被唐老夫人严厉制止了,把那两个搞事的唐家长老,罢黜了重要职务,派去了地方。唐家是她这个老婆子一手撑起来的,是女人当家,她打从心眼里是比较敬佩长公主的,云煌的国库财务,是年轻的长公主当家。 推己及人,唐老夫人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她希望,能够找到机会,为这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长公主做事。想要成为人家的属下,那就一定得坚定不移地拥护人家的政策,所以她是第一批主动上交改制后的田税的。 慕听雪微微一笑,满意道:“正是有了你们这种优秀世家家主的配合,户部的重要政策,才能顺利推行。唐老夫人不愧为女中豪杰。” 这不是恭维,也非商业互吹。 她是真心夸赞。 毕竟,要在云煌这种父权、夫权当道的封建时代,女子大多处于无权只有性魅力、生育价值的大环境下,想找到一个如唐老夫人这样能干的女制糖企业家,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不得好好培养一下,唐老夫人看着皱纹多又有白发,但她已经让东厂查过了,这位老夫人只是操劳家业过度,看起来比较苍老像七十的,但实际上才刚五十岁,只要保养得当,还能再干至少二十年的事业。 “殿下谬赞了,老身愧不敢当。” 唐老夫人的皱纹,都愉快地舒展开来。 慕听雪询问土糖寮的制作流程。 唐老夫人赶忙答道:“牛拉木辘榨蔗,锅灶熬糖,瓦器分蜜。” 与慕听雪所料不差。 是非常标准的古老土法熬糖之法,以现代的标准来看,是极为落后的,在古代,勉强差一点及格。 为什么差一点? “为什么用木辘,不用大石辘。” 慕听雪视察着砖瓦结构的土糖寮,一座座熬糖屋,一座座榨甘蔗汁的大棚子。 她首先进去的,是榨汁棚子。 只见十个大木辘碾子,扎根在地上,碾子是沉重的实心木头制作的,用健壮的老黄牛拉着木辘,碾压甘蔗,进行榨汁。雇来的民工,则在一旁飞快地手削甘蔗皮,削好了统一放入木辘里头,牛拉辘,挤压甘蔗汁。 压榨出来的甘蔗汁,沿着木辘下方的沟槽,流入事先准备好的超大容器里,有木缸,有瓷缸。 看管容器的、削甘蔗的、操纵老牛的、处理甘蔗渣的,工人们分工明确。 “石辘?” 唐老夫人露出惊讶之色,“唐家祖祖辈辈碾压甘蔗汁,用的都是实木辘,从未听说过有石辘。” 慕听雪弯腰,捡起来一簇甘蔗渣,在手里捏了捏。 “你看,用现在的木辘,这甘蔗渣里头还有至少五六成的汁水残留,榨力不行,设备得改进。” 第272章 曝光黑作坊 这个榨汁率是非常差劲的,相当于四成。 原料浪费巨大,相应地,可提升空间也是巨大。 古时候没有现代的大型榨汁机,能够做到九成以上的榨汁率,也没有离心机进行分离,但清朝时期才出现的石辘,是可以拿来用一用的。 “一直都是如此的,甘蔗汁用木辘,来回碾压三次,也只能榨出这点汁水。” 唐老夫人对石辘很感兴趣,便问道,“云煌几十个制赤砂糖的大小家族,他们麾下的土糖寮,据老身所知,也用的都是这种传统木辘。老身懵懂,还望殿下不吝赐教,这石辘,究竟是怎样的?能够多炸出多少甘蔗汁来?” 慕听雪让人准备了纸笔。 当即画出了清代强力榨汁工具,牛拉石辘的图纸来。 比这种牛拉木辘相比,不仅仅是材料上的不同,也有不小的零件区别。 唐老夫人看了图纸之后,激动起来:“殿下的石辘设计,果真巧夺天工!木辘用的是木齿轮,一个辘带动第二个辘;这石辘却是铁制的齿轮,石制的大碾子,齿轮相扣的更为复杂。” 慕听雪道:“改用这种铁齿轮带动石辘的榨汁装备,能让甘蔗的出汁率达到六成。” 唐老夫人大喜:“如此就提升了一半的出产量!殿下大才!” 原本炸出四成汁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能出六成甘蔗汁,相应地,后续熬出来的红糖,就能多处一半来,这是多么巨大的利润提升啊! 慕听雪注意到,唐家的土糖寮,老牛都比较干净,牛棚里头的粪便都铲掉了,墙角还撒了石灰,进行消毒,空气中的牛粪味道也没那么重,卫生总体还凑合。 至于苍蝇、老鼠之类,可能因为已经入冬的原因,也没在甘蔗皮、甘蔗渣那一堆里看到。 空气中弥漫着甜味,和淡淡的腐烂的味道。 “昨日打扫的卫生?” 慕听雪眉毛挑起,有腐烂味儿,说明甘蔗渣、甘蔗皮经常堆积成山,腐烂了。 为了应付领导检查,及时给清掉了,但空气中的腐味儿,具有滞留性,一时半刻是散不尽的。 唐老夫人一阵尴尬,不敢隐瞒:“……是。” 慕听雪表情严肃了起来:“去城外甜水县的土糖寮。” 视察这里,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要看的,不是一个底下人给你准备好的优秀典型,而是大多数糖寮的普遍情况! 唐老夫人眼中流泻出一抹惊慌:“出城太远了,比较麻烦。城外甜水县的两座土糖寮,也是唐氏产业,与这边几乎是一样的。” “几乎?” 慕听雪的眸子危险的眯起。 唐老夫人支支吾吾起来:“就是……嗯,用的设备都一样,熬糖师傅的手艺也相同,榨汁棚子也一样规格。” “既是一样,那就顺路去看看。” 慕听雪动身上了马车,“正好,本公主去城外的军工厂,拿之前定制的一批铁器。” 唐老夫人冷汗涔涔。 知道左右躲不过了。 由于云都城内,也修建了水泥驰道,所以马车跑起来宛如上了高速公路,原本需要两三个时辰的车程,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 这就是云煌高速的威力,忽然杀过来,揭开真面目,你连临时抱佛脚的时间都没有。 “你管这个,叫几乎一样?” 慕听雪阴沉着脸色,看着眼前这座十分破落的甜水县唐家土糖寮。 云都城内的糖寮,好歹屋棚都是砖瓦结构的,城外的糖寮倒好,榨汁的棚子是茅草棚,熬糖的屋子是剥落的土坯房,粗陋不堪! 更可怕的是,此处的卫生环境。 已经不是一个“烂”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要是搁在21世纪,卫生局工商局能把你营业执照吊销,记者媒体曝光,能树立一个超级负面典型,成为新闻热点,甚至因脏乱差的食品加工环境而冲上热搜,被全华夏十几亿人同时唾骂。 “茅草屋顶是漏的,风一吹呼呼的响。这要是下雨,不得脏雨水沿着稻草流进熬糖的大锅里?” “是老身的错,没有及时让下面的人修补屋顶,这片区是老大负责的,他在朝中为官,生意不大顾得上,有所疏漏。”唐老夫人不断地擦汗。 “你再看看这满地的甘蔗皮、老牛拉的牛粪到处都是、各种甘蔗叶子甘蔗渣腐烂发臭,虫子在渣滓堆里爬来爬去!这种场所,熬出来的老红糖,能给人吃么?” 慕听雪的血压蹭得一下就飙升上来了。 等踏入熬糖的土胚房,她更是差点吐出来,“怎么熬糖的锅里,还能看见鼠屎?!” 唐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惊惧不已,生怕长公主盛怒之下,唐家祸事临头。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老大是个混不吝的,老身回去之后,定不让他再管唐家的任何一处糖寮了!” 唐老夫人的儿子,是个二世祖庸才,云都人都明白。 但慕听雪一声冷哼,觉得这里头有推诿责任之嫌。 “恐怕甜水县的土糖寮,才是唐家分布在全国各地,百个糖寮的真实情况吧。很抱歉,本公主是不可能让白糖,在这样一个脏乱差的黑作坊里,生产出来的。” 唐老夫人大为惊骇,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飞走了,方寸大乱。 她不住地求饶,声音颤抖变了调调:“老身立刻改,老身这就下令,让唐家各地一百八十七座土糖寮,全部按照云都那个条件标准,进行改建、重建,恳请殿下不要抛弃唐氏,再给唐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慕听雪决定狠狠敲打她,就不会立刻答应,而是沉声质问:“为何与云都土糖寮,差距如此之大?” 唐老夫人啜泣道:“实不相瞒,云都那座最大的土糖寮,生产出来的赤砂糖、做出来的糖人,都是供给官宦老爷们的,或送入宫中。” 慕听雪明白了:“哦,是上富人的餐桌。” 唐老夫人战战兢兢吐露实情:“地方的土糖寮,环境脏差了些,生产出来的劣质老红糖,都是……都是卖给平民的,百姓没那么多讲究,掺点儿杂质没什么,他们没得选会买。” 慕听雪感到脊背发寒。 从古至今,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给有钱人吃的东西,那叫高价无污染蔬菜,有钱人的供货渠道都不一样,而给底层大众吃的,叫“工业饲料”。 第273章 旋转角 “殿下放心,最多十日,老身定将唐氏一百八十七家土糖寮,全部整改成您需要的水准!” 唐老夫人哀求着最后一丝机会。 是她错了。 就不该存侥幸心理。 慕听雪没有做出任何保证,只是道:“云煌的土糖寮那么多,也不一定非唐氏不可。” 失望是肯定的。 尤其是着满地的尘土,甘蔗皮、甘蔗叶、牛粪、茅草等等垃圾堆积如山,看着熬糖的土坯房里头瓷缸、木桶上都黏着厚厚的陈年老污垢,看到熬糖师傅的手都是黑黢黢地,直接用手抓日后会出现在穷人餐桌上的老红糖。 这也太磕碜了点。 “恳请长公主殿下,十日后,再来视察一次。” 唐老夫人苦苦恳求,“您这几日,但可以去云煌其他家的土糖寮看一看,如果有更好的……老身也……也……哎!” 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若长公主真看上别家了,她一个老婆子又有什么法子呢。 慕听雪离开了唐家的制糖黑作坊,怀着沉重的心情,还真去别的土糖寮看了。 果然。 “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她彻底被搞无语了。 甜水县一个叫常大户的,也开了个土糖寮,结果一走进去,好家伙,都不是茅草屋了,屋顶特么的是用甘蔗叶子搭的,墙壁没用黄泥石灰砌,而是用竹条撑起来的。 隔壁还有个土糖寮,是云都一个三流世家骆家的产业,茅草屋陋室标配,甘蔗制糖老农民,竟然赤着脚踩。 猫猫山附近一个糖寮,拉木辘的老牛,一边吃草一边拉,牛粪就拉到了甘蔗汁里。 …… 三天下来,慕听雪跑遍了云都周围四个州郡,近五十家土糖寮。 规模都远不如唐氏。 至于卫生条件,基本都是黑作坊级别的,毕竟大部分古人没有什么讲卫生的概念。 尤其是一些小农意识的私人糖寮主,更是尽可能地降低成本,有经验的熬糖老师傅都不请,就用自家七大姑八大姨,叽叽喳喳的农村妇女一边啃甘蔗一边拉家常,那做出来的砂糖,都不是老红糖,而是黑乎乎一丝杂质也没去掉的黑砂糖,质量下下品。 “还真是矮子里头拔将军。” 慕听雪深深地觉得心累。 “不如选唐家。” 三天里头,有两天,都是摄政王陪着未婚妻一起奔走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痛苦,“个体土糖寮,脏乱差更甚,还没有熬糖的技术工人。” 慕听雪泡了一壶内廷专供饮品,密云龙茶,斟了两杯:“也只能如此了。” 晏泱接过一杯贡品茶,啜饮了口:“你对唐家孙少爷有救命之恩,唐家老夫人的忠诚度也高,这一家明显更好掌控。日后唐老夫人去世了,唐殷作为长孙继承家业,唐家还能继续百分百忠诚地为我们所用。” 慕听雪被说动了。 未婚夫的眼光,还是挺长远的。 “的确,那些零零碎碎的个人土糖寮,整合到一起,让他们听指挥,就很困难了。” “你设计的这个榨汁的石辘,倒是个极品好物件。” 晏泱看着图纸,爱不释手,“能应用的地方,很广。榨豆汁、榨米汁、榨各种草木汁。” 慕听雪挑了挑眉:“交给秦侯爷?” 这种推广机械工具的事儿,工部尚书来执行。 “嗯。” 晏泱点头应下,“世间作甘之味,十八产于草木。” 一个时辰后。 秦侯爷拿到了图纸,狂喜不已:“轧蔗取浆,此糖车甚妙!” 慕听雪与他详细讨论了一下,糖车的上下横板:“横板必须要足够厚实,不能被穿透,免得甘蔗水泄露。” “没问题!” 秦侯爷兴奋至极,“这铁制齿轮的齿数,您标记的是十二枚,还说斜齿轮的旋转角是15至20,属下愚昧,敢问殿下旋转角是什么意思?” 晏泱也凑了过来:“旋转角?第一次听说。” 慕听雪一声轻咳:“这是一个算学概念。制作机械的时候,也需要算学知识。” 其实就是个五年级数学问题。 “将一个图形,在糖车石辘里就是一个齿轮,绕着一个点按照某个方向旋转一个角度,这样的运动叫做齿轮旋转,这个定点叫做旋转中心,转动的角度叫做旋转角。旋转中各个旋转角的大小相等。” 秦侯爷听得津津有味:“有趣。” 慕听雪用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图形,作为讲解示范。 晏泱也听得认真:“国子监的算学课程里,从来就没教过这些精妙的理论。” 媳妇儿真的很神奇。 神女凌世的传言,越发像是真的了。 给两人恶补了一下五年级数学知识,不止秦侯爷听懂了,就连一向算学笨蛋的孩子爹,都学会了。 秦侯爷感慨道:“有了这石辘糖车,估计又有不少世家豪族,会涉足制糖生意了。这么高的榨汁率,还不把他们给馋死?” 晏泱不这么认为:“他们最多只能熬出赤砂糖,比表妹的白砂糖差得远。” “白砂糖?” 秦侯爷第一次听这个词,惊讶不已,“那是什么?” 晏泱道:“家宴的时候,你不是吃过?” 秦侯爷依然懵逼:“莫非,是指那种白皙透明的圆球糖块儿?我的那份儿,都给芸儿吃了,她喜欢。” 猝不及防地了强塞了一嘴狗粮。 其他人家,都是把糖块给孩子吃,但是秦家不一样,都是给晏芸吃了。晏泱他二姐,三十多年了,夫君和独子一起宠她,依然过得像个快乐的孩子。 “既然喜欢,带回去给芸姐慢慢吃。” 慕听雪取出一大袋子,约莫四斤水果硬糖,都是火锅店用的,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秦侯爷笑咧咧嘴:“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一直以来制作各种机械、工具,都麻烦你了。” 慕听雪跟芸姐一家子,处得非常好,这一家三口她都特别喜欢,“日后还要仰仗着姐夫多帮忙。” 工业兴国。 工部尚书,六位部院大臣中,原本地位最低、最不起眼的存在,在长公主的眼中,却是极为重要的! “这才是白砂糖。” 晏泱取出了一个瓷罐。 摄政王府、长公主府,早就开始私下使用了,膳房常做的一道菜就是凉拌番茄,撒上白糖,两个萌宝可爱吃了。 “呦,这如此细腻,洁白晶莹,比精盐还要白!比市面上的赤砂糖、黑砂糖,强了百倍!” 第274章 束月芝,长公主周边 火锅楼的生意,异常火爆。 因苏家闹事,造成的首日免费亏损额度,很快就加倍赚了回来。 现在每日都是座无虚席,楼上的包厢都要提前两日预约。三家楼,扣除一切成本后的日纯利润,都有数千两银子。 云都人真的很爱吃辣,不少世家子都公然声称对辣锅上瘾。 一些休沐散班,就去青楼、赌坊的二世祖、色老头、赌鬼臣子们,不少也转移了娱乐阵地,改去火锅店,他们发现,吃超辣火锅,一样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 少年天子,甚至微服私访,亲自跑出了宫。 吃完之后,抹了抹嘴,对身边的太监叹道:“卫伴伴,皇姐发明了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不带到宫里,请朕吃,还要朕亲自跑出来偷吃。” 她是不是心里没有朕? 卫向高是知道皇帝那点心思的,便好言安慰道:“长公主殿下对您可是宣誓过忠诚的,您在她心里肯定是第一位,摄政王都要往后排一排。” 这话谢玄宸非常受用。 尽管知道是假的,但就好像精神鸦片一样。 他从点心盘子里,拿起一块糖果,撕开类似软瓷的塑料包装纸:“这糖块儿,好白啊!皇姐店里好东西真多,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没趣儿,还不如住在皇姐的火锅楼里。” 尝了一口白色的水果硬糖,异常美味。 不一会儿,小二推门而入,上了几道特色菜。 火锅楼里,也是可以点菜的,有二十个菜色可选。基本都是甜辣菜系,外头是绝对吃不着的。 糖醋排骨、白糖番茄、辣子鸡、糖醋瓦块鱼、白糖蒸糕。 谢玄宸咽了咽口水,他虽出身没落宗室,但小时候爹娘死的早,日子过得凄苦,甚至一度要饭,所以对富含能量的甜味食物,有着特别的钟爱。 夹起一块白糖蒸糕,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好吃,很有嚼劲儿!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老式点心,味道还好!” “陛下若喜欢,等让长公主殿下来宫里,把蒸糕的制作方法,教给御膳房,天天做给您吃。” “哎,可惜皇姐已经很久没专程来宫里探望朕了。” 谢玄宸从火锅里,夹了涮羊肉,忽然没了胃口,“她最近在忙什么?朕跑到栖凰宫,都偶遇不到她,她连太后那儿都很少去了么?” “奴才手底下的小太监,打听了一耳朵,说长公主似乎是打算收购土糖寮,去了几十家了。” 卫向高是有点手段的。 虽不是东厂,但也耳目遍地。 “她要做糖生意?” 谢玄宸不解,“糖的利润又不大,犯不着吧。” 跟盐是没法比的。 卫向高垂首道:“奴才也不懂,据说,长公主今日,又去了唐氏的土糖寮。” 谢玄宸有些失望,看来今日,在这火锅楼,也偶遇不到皇姐了。 “陛下,奴才叫了个会弹琵琶的陪酒歌女,过来伺候。” “不必。” 谢玄宸不耐烦地拒绝,继续吃火锅。 “陛下,您好歹看一看,那琵琶歌女,长得甚为水灵,弹曲子解解闷儿也好。”卫向高不遗余力地推荐,疯狂暗示,“此女虽卑贱,但胜在有个好皮囊,有几分……之姿。” 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但谢玄宸已经听懂了,他怔愣了一二,饮了一口红酒:“传!” “奴家束月芝,拜见公子。” 一绿衣女子,婷婷袅袅入室来,声音婉转娇媚,抱着琵琶躬身叩拜。 “抬起头来。” “是。” 束月芝有些羞怯地抬起头来,她本是沃野江花船上的一个淸倌儿,跟着婆婆学些弹琵琶唱曲的技艺,谁知道竟被宫里一位大太监给相中,替她赎了身,说是要她来云都伺候一位权倾天下的老爷,必须伺候周到了。 谢玄宸看到歌女白豆腐一样的面孔,顿时心头一震。 这姿容,与皇姐有六七分相似。 尤其是鼻子、嘴巴和脸型。 不像的是眉眼,束月芝的瞳孔浅,眉毛有些稀疏,而皇姐是标准的浓眉大眼,浓颜系。 谢玄宸看着那双浅色瞳,忽然觉得有些倒胃口,沉声命令:“你把眼睛闭上。” 束月芝惊讶于少年的美貌,脸当即羞红了。 这莫非,就是卫大太监,让她伺候的老爷?一点儿也不老啊,也太漂亮了。 “奴家遵命。” 束月芝立刻乖乖闭上了双眸。 谢玄宸还是皱眉,她是桀骜不驯的,才不会这样奴颜婢膝的说话,味儿不对:“算了,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束月芝大惊失色,当即红了眼眶,涕泪涟涟:“公子是嫌弃奴家么?求公子怜惜!” 她不想再回到花船上去。 与其做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船妓,还不如专门伺候眼前这个好看男人。 “陛……公子再考虑考虑?”卫向高也有些急了,他买这个女子,花了五千两银子呢,“若是不喜欢她的眼睛,赐目盲便是,让她白绫覆目!” *。*。* 时隔十日。 慕听雪再次来到甜水县的土糖寮。 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茅草榨汁棚,变成了砖瓦结构的崭新房子,地上泥泞垃圾,全都清理干净了,熬糖的大锅见不到污垢,空气清新无腐烂恶臭。崭新的石辘糖车,也换上了,老黄牛拉着,吱吱呀呀地工作起来,新鲜的甘蔗汁水沿着竹筒,流入了下方光亮可鉴的大瓷缸中。 熬糖的瓦馏,也都干净卫生,再也见不到上面附着的黑糖发霉生虫了。 “殿下,您看——” 唐老夫人一脸渴求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花了大价钱,更新设备,搞卫生,几乎掏空了唐家一半的家产,宗族里反对的声音极大,她都强撑着压力执行下来,就为了赌这一丝可能性! “嗯,可以了。” 慕听雪终于点头。 唐老夫人欢喜得差点晕厥过去,热泪盈眶:“多谢长公主殿下,给唐家这个机会,多谢……” 慕听雪没理会她的一箩筐恭维漂亮话,直奔主题:“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土糖寮,都整合成为制糖厂。制作白糖的工艺,叫做黄泥水淋法。需要黄泥、石灰,或者平替的活性炭、硅藻土吸附剂。” 第275章 黄泥水淋法 “黄……黄泥?” 唐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露出几位惊愕的表情来,“还有石灰,炭?这些都是肮脏之物啊,如何能够用来制作提炼白糖?” 黄泥是河道里头的污泥,与水搅在一起,浑浊不堪,颜色呈现屎黄色。白砂糖可是纯白! 而且炭啊、石灰啊,这些都是黑黢黢,或者粉尘大脏兮兮,怎能与甘蔗汁混在一块儿? 慕听雪很淡定:“试一试就知道了。” 唐老夫人几乎是本能地抵触:“殿下,您说的法子,叫做黄泥水淋,听名字就能猜出,是用黄泥水淋在黑砂糖、赤砂糖之上,这如何使得?糟蹋好东西啊!赤砂糖一两价格六十文,黑砂糖一两价格三十文,也属于百姓们舍不得买的价格了,除了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人生病需要喝红糖水、吃糖水鸡蛋补身体的时候。” 慕听雪能理解她。 想要改变一个观念陈旧的古代老太太,并不容易。 就算是赤砂糖,也属于轻奢品了,并不算便宜。有钱人家是可以随意买,但是超过半数的平民,更倾向于购买粮食制作出来的便宜饴糖,饴糖五文钱以内就能买到。 “试一试,便知道了。取一个大瓦溜过来,十斤赤砂糖,倒进去溶化。” “哎……是。” 唐老太太不敢反抗,心情极为沮丧。 她隐约觉得,这波是赌输了。 花了那么大的价钱,修缮一百八十个土糖寮,更换新设备,增添了几百个石辘糖车,这巨大的成本,怕是赚不回来了。 “娘亲,你要的纯净黄泥,我和爹爹弄来了。” 谢无涯提着一筐湿漉漉的黄泥,刚从河里打上来的。 晏泽提着一筐石灰,是从石灰厂弄来的。 晏泱推着钢板手推车,载重一吨的那种,上面堆积着好些个麻袋,麻袋中装满了纯净黄泥。 手推车较高,两个孩子都推不了。 唐老夫人一见到这个阵势,当即吓得腿软,第一权臣摄政王,摄政王世子,还有长公主的小公子,一家四口到齐了! 这里头随便挑一个人出来,都能像捏蚂蚁一样,把无权的唐家给捏死。 “拜见摄政王殿下,拜见二位……” “干活吧。” 晏泱态度冷漠地打断她。 他对这个老婆子,没什么好感,未婚妻这些日子,四处奔波,辛苦疲累,就是因为这个老婆子家里的土糖寮不达标。 唐老太太战战兢兢,连连称是,麻溜地去把长公主要求的十斤赤砂糖,倒进去溶解了。 瓦溜下塞着稻草。 等到赤砂糖全部溶解,彻底凝固,就把茅草拔掉。 “娘亲,这个黄泥看上去脏兮兮的,真的能做出比雪花还白的糖么?” “倒进去,搅拌开。” 慕听雪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一边做事,一边解释道,“黄泥可以作为吸附剂,是一种多孔隙材料。” 泽宝有些懵懂。 娘亲的解释,他听不太明白,什么是吸附剂?什么又是多孔隙材料? 晏泱从不曾怀疑未婚妻的每一个决定,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她提出来每一个新奇有趣又匪夷所思的法子,最终都成功了。 摄政王只是照做。 把麻袋里的黄泥,倒入大瓷缸里,装入八成满的水,用巨大的木棒,进行搅拌。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猫猫山,听雪教他制作精盐的时候,搅拌草木灰溶液过滤的场景,不同的是,黄泥水不必用粗麻布过滤,只需要静置即可。 静置了大概一刻钟。 慕听雪取了一个木葫芦水瓢,从黄泥水缸里,舀了一勺:“下一步,取黄泥水的静置后的上层澄清溶液,淋在瓦溜里头。” 一勺黄泥水,浇灌一下去。 两勺三勺……十勺,接连不断地淋在了赤砂糖上。 周围的人,心都是悬着的,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对于这些贵族出身的名流来说,把肮脏的泥水,浇在好吃的糖上,画面还是过于刺激了。 慕听雪表面镇定,实际上也有些紧张。 因为这个法子,是《天工开物》上记载的,也曾听她一个家中从事制糖工作的同学嘴里,听说过,但真正实际操作,还是头一遭。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娘亲,上面的糖变白了!”涯宝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 “哎呀,果真是洁白异常,长公主殿下好手段!”唐老夫人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娘亲一定没问题的。”泽宝骄傲极了。 晏泱狭长的窄眸,紧盯着瓦溜,见到最上方的赤砂糖变白了,也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慕听雪很高兴。 等她淋了三大缸黄泥水的上层澄清溶液,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哎,理论和实践,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慕听雪有些失望地发现,瓦溜里的糖,并非完全变成了洁白如雪的白砂糖,它们的颜色,分成了三层! 最上层的,最为洁白,可以称之为纯净白砂糖。 中层的,带着浅浅的黄褐色,勉强称得上是白糖,质量差了一截儿。 下层的,颜色比较暗淡,黄褐明显,但是比最初的赤砂糖、黑砂糖,还是强上几倍。 “上层、中层的白糖,占了六成,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唐老夫人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殿下的黄泥水淋制白糖法,成本如此低廉,效果又如此显著,老身着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商人重利。 唐家做了百年的熬蔗糖生意,太清楚,这六成的白糖出产率,能够带来多么恐怖的利润了! 晏泱握住了孩子娘的手,见她情绪似有些低落,便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那么严苛地要求自己。” 慕听雪感到一股暖意,自掌心流淌至心田。 很快,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是了,这不是现代,没有高功率离心机,只有机械工厂的高科技,才能制作出她习以为常的那种似“糖霜”一样的纯白细粉状结晶体。 “上面的是白糖,能卖个好价钱,下层的只能算是黄糖了。” “殿下,这最底下的黄糖,也是好物呢。赤砂糖六十文一两,黄糖也应该能卖到百文一两的价。” 第276章 国家战略物资 白砂糖制作出来了,下一步,就是商议定价。 糖价该怎么定? 慕听雪自有一套盘算:“首先需要确立的一点,白糖与精盐一样,属于国家管控的战略物资。” 晏泱猛地看向她,心脏似泼了热油。 战略物资? 那就是军用! 之前在制作白糖的时候,他就有强烈的预感,这东西如果碾压成小方块,随行军携带,将会有多么方便!小小的一块白糖,蕴含有极高的能量,吃下去抵得上一大碗米饭。 而且搅拌黄泥水的时候,木棒上的倒刺,不小心刺破了他的手,流了点儿血,未婚妻只是散了点白糖上去,就止血了!它可以药用! 唐老夫人听闻此言,却更激动了:“殿下的意思是,白糖和精盐一样,需向户部缴纳重税?” 这是好事啊! 反正白砂糖是卖给有钱人的,缴纳重税,就意味着超高价,就等同于巨大的利润。 盐有多赚?沃野江两岸的庄园别墅,全都是盐商盖的。 “我的建议是,原本六十文一两的赤砂糖,降价为二十文;三十文一两的黑砂糖,降价为十文。而用黄泥水淋法,制作出来的最上等白糖,三两银子一两;中等白砂糖,一两银子一两;下等黄糖,百文一两。” 慕听雪沉声道,“至于税务方面,白砂糖三税一,普通赤砂糖、黑砂糖三十税一。” 糖,也要做价格分层。 奢侈品的白糖一个价,平民的老红糖一个价。 把赤砂糖、黑砂糖这样儿的老红糖,降下去,降低到一个百姓能够轻易买得起的水平。一个人一年,就算经常喝糖水,最多也就消费一公斤的老红糖,这个价格普通家庭能够承受得起了。 “这……太好了!” 唐老夫人长袖下的手,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满面红光,“白砂糖的利润太高了,多谢长公主殿下恩赐!唐家愿意提供所有的土糖寮,为您服务,只要两成利足矣!” 一两白砂糖,除去税务,和一切成本,也有一两银子左右的利润。 能分得两成,就是一两白砂糖,两钱银。 比之前只做赤砂糖、黑砂糖生意的时候,赚了好几倍! “老夫人若能把整个云煌赤砂糖、黑砂糖的价格,调控到本公主希望的价格,五五分成,也未尝不可。” 慕听雪很大方,交换条件,就是把全国平民吃的老红糖,价格给打下去。 咱不仅要让百姓吃上放心低价的盐巴,还要让百姓吃上干净卫生的低价老红糖。 她看不得家里吃饭,舍不得放两粒盐,家里媳妇坐月子,一口红糖水、一颗糖水鸡蛋,都舍不得给产妇吃。 白糖作为战略管控物资,价格她能直接定。 但是赤砂糖、黑砂糖这种东西,官方就不好直接操作了,需要像唐家这样的制糖企业领头大姐大,下场进行商业调控。 “五……五成?” 唐老夫人差点晕厥过去。 她简直不敢想,长公主竟然舍得分一半的利润给唐氏?这未免也太慷慨了! “殿下放心,赤砂糖的价格,别说二十文一两了,就是十文一两,老身都能给它打压下去!” “好!一言为定!” 慕听雪之前还不敢把六十文的价格,拉到太低,唯恐造成糖商们的恐慌,造成巨大市场动荡,但既然唐老夫人做出这等保证,她也就放心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 就算赤砂糖价格市场出现什么问题,到时候也是唐老夫人背锅。 唐老夫人相当于是她的一个手套。 “殿下不必担心。”唐老夫人是个聪明女人,看出了慕听雪的顾虑,便解释道,“之前赤砂糖、黑砂糖的税率是五税一,您给减少到三十税一,再加上有了高端白糖出现,就算价格降低为十文一两,加上糖车石辘增加一倍的榨汁,这十文里头,还是有个两三文赚头的。” 顿了下,又接着道,“如果其他个体土糖寮,也想加入制作白糖,老身也会按照您之前定下的标准,进行视察审核,看情况予以收编。” 慕听雪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 价格谈妥了,分红也谈妥了。 慕听雪让李侍郎出面,拟定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条陈十分严谨的合约,让唐老夫人签署。 李家父子,现在就是她的专属法律顾问。 与此同时,户部发布了糖税调整的咨文。 三日的功夫,唐家所有的土糖寮,运用黄泥水淋法,制作出了首批白砂糖。 刚一投入市场,在云都甜庐售卖,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受到了云都勋贵、世家、官宦阶层的大力追捧。 “如此纯净无垢的白糖,当真是第一次见,拿回去做出白色的糕点,夫人一定喜欢。” “真漂亮,雪一样,而且味道也好。才三两银子?” “真便宜,买了!” 穷人望而却步的价格,在云都富人区,那就是毛毛雨。 别说三两银子一两,就是三十两,他们也能眼皮子眨也不眨地买下来。 买回去之后,他们还发现,这种白砂糖比赤砂糖黑砂糖,更容易储存,不会动不动结块儿,也不会发霉生虫。 “什么?买十斤,还要登记?” “我是天启公府管家,主人家让我买五十斤回去,你们甜庐竟然还要让我出示户籍证明?有没有搞错啊,大名鼎鼎的南宫世家,都没听过?要个屁的户籍证明。” 来大肆采购白砂糖的有钱人不乐意了。 特么的,竟然限购?竟然要登记? 可恶!这是不把他们这些勋贵、世家放在眼里么,唐家甜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面对骚乱。 唐老夫人亲自出来解释:“诸位稍安勿躁,限购和户籍登记,都是依照刑部刚出台的《战略物资法》而行的,明正法典,白砂糖是战略物资,各位体谅一下吧。” 不可理喻么? 慕听雪根本不理会外头的抗议声。 在二战时期,漂亮国大兵能用一块糖睡到棒子国女人; 百事可乐能用糖水,换来苏联一整支海上舰队; 小日子在战争时期,粮食和肉的价格只是上涨了二十倍,白砂糖却上涨了三百倍还有价无市。 “娘亲,会不会限购登记太严苛了啊?外头怨声载道。”泽宝有些困惑。 “干燥的白砂糖,没有保质期限制,能够永久储存。它可以直接为人提供能量,不需要像米饭那样进行烹饪加工,且热量是米饭的三倍。吃下糖,还能分泌多巴胺,提升幸福感。” 泽宝惊讶地张开了嘴。 慕听雪继续道:“在药物缺乏的情况下,白砂糖洒在伤口上,可以迅速止血且抑制细菌繁殖。体积小负重轻的白砂糖,在军队中,就等同于一个人的战斗力!” 这还不包括,白糖日后在火药、生物、制酒精、造纸化工等重工业领域的应用。 第277章 古法冰糖 慕听雪最为顾忌的一点——白糖是制造炸弹的最重要原料之一。 一个射程只有五公里的小炸弹,如果将里头的白糖含量,翻十倍,它就能变成威力骇人的火箭弹! 也就是硝糖火箭。 配方一硝二磺三木炭,最后白糖。 黑火药的制作,她准备稍微往后排一排,先解决民生相关的原材料问题,诸如粮食、盐糖之类。 “在军队中,白糖约等于一个士兵的战斗力……” 低醇如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孩子爹。 慕听雪回过头,见到了刚从城外镇北军营练兵回来的晏泱,他一袭戎装铠甲,立在门边,显得颇为强壮,压迫感十足。 “忙完了?” “嗯,去了趟长公主府,你不在。” 晏泱一个箭步趋近,如山岳一般,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定在她面前的青磁盘上,数块白色的方糖,“青鸟说,你带着孩子来甜庐了。” 慕听雪道:“白糖刚上架销售,我不太放心,亲自监管几日。” 晏泱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方糖,仔细打量着:“做成块儿了?” 慕听雪颔首:“这种白色方糖,便于携带。泡茶的时候,也可以放一块进去。” 她是不爱喝糖茶。 但,总有一部分吃不了苦涩的人,喜欢。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咖啡,苦咖啡里头,加一块方糖,味道是很不错的。 “这种白方糖,倒是便于军队携带。” 晏泱敏锐地发现了它的价值。 慕听雪莞尔:“不错,毕竟体积小能量大,可以用于生存急救。镇北军的方糖块份额,这边可以审批下来。” 二战飞行员的跳伞生存包,实际上就是十几块白方糖。 最多添加点特殊水果口味。 晏泱深邃的眸子,落在未婚妻身上:“白糖如此昂贵,若用于军用物资,岂不……” 慕听雪一抬手:“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白糖已经被列入云煌律,是军用战备物资,那么供给给军队的部分,自然是按照原材料的成本价水准来。” 这点话语权,她还是有的。 白糖工厂,虽然基本盘用的是唐家的,但技术、装备更新,都是来自于她。 唐老夫人非常自觉地,把唐氏甜庐,改成了帝城唐氏甜庐,甚至于唐氏土糖寮,都在最前方冠名了“帝城”,相当于整个唐氏制糖企业,都被长公主以分红的形式,给软性收购了。 这是双赢的事儿。 唐氏的名声,可远没有帝城商会响亮。 “听雪——” 晏泱有些激动,字字如火,“你为了镇北军,着实付出良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慕听雪被他的目光,灼得脸色焦赤,虑着孩子还在这儿,便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我让人在制糖厂附近的庄子里,造了个磨坊,时候差不多了,过去看看。” “磨坊?” 晏泱不解,“你打算卖豆腐?” 豆腐这东西,点卤水就能做,庄上的农户,哪家不会做。 集市上卖白豆腐、嫩豆腐、老豆腐的,早就已经泛滥了,孩子娘怎么会想起来搞这玩意儿。 “啊,招了百个民工,专门在磨坊里头磨豆腐。我需要的不是豆腐,而是残次品豆浆。”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了甜庐梨花木橱柜里,一罐赤黄色的老冰糖上头。 她走上前,打开橱柜门,取出尚未拆封的老冰糖,“这种多结晶老冰糖,杂质较多,发黄发赤,里头还有一小截儿一小截儿的棉线,用的是吊线法。” 晏泱越发懵了,不是在说磨坊和豆浆,怎么又忽然跳跃到了老冰糖上头了? 她喜欢吃冰糖酥,他倒是知晓。 那些冰糖酥,都是用赤黄色的老冰糖做的,颜色比较深。 “吊线法?” 泽宝凑了个脑袋过来,诧异道,“我一直以为,老冰糖又贵又脏,里头的棉线,是没清理干净所致。” “不脏的,吊着一根线,在甘蔗糖液中,才能让冰糖聚集结晶过来。” 慕听雪摸了摸孩子的头,“我问过唐老夫人了,古法制老冰糖,成本极高,赤砂糖熬化了之后,再加入鸡蛋清或者鸭蛋清,用来澄清浓糖液,进而结晶出老红糖,敲成这样一块儿一块儿的,放入精美的罐子里售卖。” 老冰糖,在古时候,那是妥妥的奢侈品! 就这个古法老冰糖制作工艺,一枚鸡蛋才多点蛋清,如此可怕的成本材料,平民别说是吃上一口了,这根本不是你该想的东西。 至于穿越者们到了古代做水果罐头,加入精盐腌渍防腐,再加入大量冰糖,最后青瓷罐子出售赚钱的法子,简直是离谱到家了,亏得裤衩子都不剩下。 “莫非,你是有更绝妙的制冰糖法子?” 晏泱神色微动,一双极漂亮的窄眸,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总是能带来一个个惊喜和奇迹。 “有。” 慕听雪点头,“重点就在磨坊磨出来的豆浆副产品,因为鸡蛋清、鸭蛋清的本质,是蛋白质,老冰糖制作工艺中,蛋白质澄清聚合反应,可以用豆浆进行平替。” 豆浆也富含蛋白质。 晏泱想起了在猫猫山的日子,道:“本王记得,你传授的三种提炼精盐的方法之一,就是加入豆浆,说是什么蛋白反应。仁卿被你派去担任沃野江盐运使,也在那边推广豆浆制精盐的法子,颇见成效。” “不错,是同一个反应原理。” 慕听雪觉得孩子爹智商真的挺高,举一反三能力强,“所以,老冰糖根本没必要用鸡蛋清,我们可以大大降低成本,并做出白色的冰糖结晶块儿来!” 一家子,出发去了庄子上的磨坊。 磨坊颇具规模,比民间的小作坊,大了几十倍,招聘的民工,就有八十人。 一方面提供了工作岗位,另一方面,磨坊做出来的豆腐,还能拿到街上去卖,盈利虽不多,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把豆浆,送到制糖厂的,老冰糖制作车间里头去。” 慕听雪沉声吩咐。 工人们立刻抬起一缸一缸的副产品豆浆,往隔壁不远的帝城糖氏制糖厂而去。 第278章 番茄酱 “哎,自从白砂糖问世之后,咱们老冰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可不么,成了廉价品了,黑砂糖才五文钱,村里的破落户都能买得起吃。” “这赤砂糖黑砂糖一点不值钱,咱们这些做老冰糖的,日子也不好过咯。才几日功夫,赤黄的老冰糖就已经卖不出了,堆积如山,有钱人开始嫌弃它颜色不纯,嫌它脏又贵。” 这里是制作老冰糖的作坊,隶属于制糖厂。 曾经是香饽饽,能在这里工作的熬糖师傅,那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他们的工钱曾经是土糖寮熬制赤砂糖工人的三倍! 现如今,情况大逆转。 白砂糖的热销,几乎冲垮了卖相极差的奢侈品老冰糖。 老冰糖本就是云都最有钱的那群上流人士在买,现在都去买白砂糖了,黄褐色的老冰糖就成了弃子。熬糖师傅们也不开工了,反正做多了也卖不出去,纯纯浪费,一个个蹲在熬糖棚子里头,唉声叹气地诉苦。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 一大群抬着豆浆大缸的农民工,涌了进来。 “哎?你们这是干啥子?” “哪儿来的,出去出去,这里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制糖厂,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熬老冰糖的师傅本就心里头憋着火,厉声训斥。 本以为工作地方,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儿,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他们这些技术工也能跟着提工资,不曾想竟然落魄到要丢饭碗的境地。 “我们是帝城磨坊的人,这些豆浆,正是长公主殿下让送来的。” 一个单手扛大缸的结实民壮,憨厚笑了笑,“老乡莫恼,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这既是品牌的好处。 熬老冰糖的师傅们,一听到帝城商会的金字招牌,立刻收敛了敌意,和颜悦色起来:“呦,兄弟们辛苦了,长公主殿下还记得咱们这破地方啊?送了豆浆是给我们喝的?” “不是喝的,殿下说是做冰糖用的。” 结实民壮放下大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至于怎么做,咱也不知道。” 熬老冰糖的师傅们,送了几罐子卖不出去的老冰糖,作为幸苦费,给这些帝城磨坊的人,聊表谢意。 半个时辰后。 慕听雪抵达了老冰糖作坊。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卫生环境,挺不错。不愧是糖企的奢侈品部门。 “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都起来吧,今儿来是谈正事的,一切虚礼都免了。” 慕听雪摆摆手,“谁是你们这儿管事的。” “小人唐献,是此处的管事。” 一个三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焦糖色皮肤的男子,走了出来,恭敬地拱手作揖,“小人这一支,世世代代在此处熬制冰糖。” 慕听雪定睛一瞧,竟是个小V脸,长得挺帅,可能是熬糖熬多了,皮肤颜色都成了老冰糖的颜色,让颜值降了两分。 唐家和其他世家一样,宗族里头有诸多分支,每一支都分管着不同的家族产业部门。 “听说你们这儿的老冰糖,卖得很不好。” “恳请殿下开恩,不要废除老冰糖作坊!”唐献顿时急了,跪着哀声求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若是就这么弃了……小人九泉之下实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去后山劈一些竹片过来,清洗干净。” 慕听雪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放心,新的白冰糖会制作,黄褐色的老冰糖也不会被淘汰,它有药用价值,能够化痰止咳,清热解毒,补气血。” 土土的老冰糖,蕴含的营养价值是比白冰糖多的。 就是外形不讨喜。 而且古人也没有营养价值这个观念,他们刚刚收到白砂糖的冲击,自然瞧不上老冰糖了。 “是!” 唐献狂喜,赶忙命令作坊里的工人们,随自己一起去砍伐竹子。 没多久。 清洗干净的细竹片,就送过来了。 “把十斤白砂糖,放在瓦溜中溶解搅拌。” 慕听雪开始教他们,制作单晶白冰糖的方法。 熬糖老师傅们,立刻照做。 不一会儿,糖水就搅好了。 “第二步,把豆浆加进熬化的白糖中,作澄清。” 熬冰糖的老师傅们,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 豆浆? 不是放鸡蛋清么?作坊里头,还储存着不少鸡蛋呢,都是从农庄里收购来,专门作老冰糖的。 长公主的法子,也太诡异了。 老师傅们虽然心中犯嘀咕,但是手上还是照做了,压根不敢质疑。 “第三步,把干净的细竹片,代替棉线,放入熬好的澄清糖液中。”慕听雪也觉得,冰糖里头的棉线,着实不雅观,让使用者产生很脏的心理,“糖液会以竹片为凝结核心,围绕着竹片逐渐凝结成大块的冰糖。” 过了大半日。 这些冰糖,围绕着竹片,已经凝结成了白色的结晶块儿。 熬糖老师傅们瞧着,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比俺们以前熬的土黄色老冰糖,漂亮多了!” “真是洁白如雪啊,这种白冰糖若是放到市场上去卖,那还不立刻成为稀有紧俏物?” “太好了!咱们冰糖作坊,又有救了。” 大家看到了新的希望。 等到冰糖凝结得差不多了,慕听雪带着孩子和未婚夫,逛了大半日也回来了,便道:“把冰糖砸成小块儿,进行罐装,里头的竹片直接抽出来就可以了。” 熬糖老师傅们一通乒乒乓乓的敲打。 冰糖碎裂入精致的瓷罐子里头,进行封装。 “娘亲,这白冰糖可真漂亮,剔透晶莹,没有脏兮兮倒胃口的棉线。” 泽宝一双葡萄似的眸子,都发亮了。 这孩子向来是不吃老冰糖的,嫌脏,现如今,竟也控制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拈了一小块儿,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好甜!” 慕听雪去了一块,塞到了晏泱嘴里:“喜欢么?” 晏泱心旌荡漾,声音低沉沙哑:“很喜欢。” 慕听雪笑道:“回家给你做个川贝冰糖炖雪梨。” “娘亲我也要吃。” “好,给你用白糖做个番茄酱。” 第279章 大学城商业街 第一批白冰糖制作出来了。 老冰糖作坊的熬糖师傅们,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迅速加班加点,开始大批量生产熬制。 原材料都是现成的,白砂糖从土糖寮那边直接调,澄清用的豆浆,帝城磨坊里要多少有多少,凝结用的竹片,后山采伐新鲜的。 才不过两日的功夫,包装精美、晶莹剔透的白冰糖,就在甜庐售卖了。 价格比极品白砂糖,还要贵一些。 当然,作为白砂糖的衍生产品,税率也是同等水平的高。 “呦,这新出的冰糖,剔透若琉璃,掌柜的,怎么卖啊?” “四两银子一两冰糖,一盒半斤,三十二两。” “嘶,这比老冰糖还要昂贵啊!” “爹爹,我要吃那种琉璃水晶冰糖。”有路过梳着双髻的华服小姐,扯着当大官儿父亲的袖子,指着甜庐货架上摆着的白冰糖,“阳光下,好好看哦。” 因白冰糖晶莹剔透,是单晶体,作为奢侈品,又被熬糖手艺师父们打磨过,所以太阳光的折射下,分外惹眼。 “好,给二丫买。” 大官儿父亲笑容满面,把年幼的女儿抱在臂弯里,挑选了一罐琉璃冰糖。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取了一颗琉璃冰糖,放在嘴里,舒服地化了起来,眼睛愉快地眯成了缝儿:“比老冰糖甜,比饴糖美味,谢谢爹爹,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大官儿父亲胸臆间弥漫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豪。 一高兴,又多买了三罐子,家里还有三个孩子。 白冰糖,云都人称之为“琉璃冰糖”,迅速在勋贵、官宦、世家圈层风靡开来。 尤其受到世家孩子的热烈追捧。 为了迎合市场,帝城琉璃糖馆,在国子监、四门馆、白鹿书院三处官宦子弟的读书圣地必经街道上,开张了。店里售卖白冰糖、老冰糖,冰糖葫芦,冰糖炖雪梨,冰糖肘子。 孩子们上课,特别容易饿,特别容易困。 这种时候,一颗能及时补充能量的糖果,就能让人迅速打起精神来,让低下去的血糖升回正常水平。 当然,也有坏处。 自制力比较差的孩子,吃多了糖会蛀牙,会变胖。 变不变胖的,就不在长公主的考虑范围内了,她把传统的冰糖葫芦,做出了花样,不止用冰糖包裹山楂,还包裹橘子、肉桃、苹果,甚至是糯米糍等等。一串串的冰糖葫芦,折腾得是花样百出,深受这些官宦在读子弟的喜爱,一到了上学、放学、午休时间,前来购买花式口味糖葫芦的监生学子,能把店门挤破。 女人和孩子的购买力,是最强的。 尤其是那些在后宅闲着无事,亲自坐着马车,来接自家宝宝放学的贵夫人、命妇们,属于人傻钱多的类型,出手相当的阔绰。 这三家学馆的官宦子弟,原本都是统一在学馆食堂里用餐的。 不管是再贵族的学校,食堂也就那一套,吃多了都腻歪得慌。一些少爷小姐也会自带食盒,但也就不够新鲜了。 “娘亲,若是上学的时候,午膳也能吃上火锅就好了。” 涯宝爱吃辣。 他的筷子越来越快,从辣锅里捞了牛肉,又塞进嘴里俩鹌鹑蛋,腮帮子鼓鼓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福和遗憾,“可惜,三家帝城火锅楼,距离国子监都太远了,午休时间,根本不够一个来回去吃饭。” 晏泱瞪了儿子一眼,严厉道:“晚上吃便是,在国子监好好读书。” 涯宝委屈地耷拉下脑袋。 慕听雪则若有所思。 她的脑海中,浮现国子监、四门馆、白鹿书院的地理位置,处于云都东郊。这三处严格分级的官宦子弟学馆,其实距离并不遥远,俯瞰图,呈三角之势。 云都有很多未开发的区域,尤其是郊区。 这三处官宦学馆中央,就是一片树林,比较荒芜,小林子边儿上,稀稀疏疏的有二十来户人家,连个小村庄都算不上。 她的帝城琉璃糖馆,就是开设在这个位置,看似偏僻,实则占尽了地利人和。 “那一代的地契,非常便宜。” 慕听雪萌生了个法子,“不如把那一片小树林,都给盘下来,改造成一条街,盖上二十多间商铺,位置最好的旺铺,用来开设火锅店。” 类似于大学城中央商业街那种。 通过火锅店吸引巨大的客流量,再把其余的商铺,高价租出去,收租子,岂不美哉。 她上大学那会儿,大学城一个十几平小店面的租金,都要十几二十万,是外头普通商业门面房年租金的好几倍。 “这主意不错。” 晏泱听出了蹊跷,“阔少爷们,可以就近在火锅街上用午膳,吃酒享乐。” 泽宝也来了兴致,问道:“娘亲是准备火锅街上的二十多家店面,都自己开么?一家火锅店,一家琉璃糖馆,其他的呢?做什么生意,红酒铺子?酸奶铺子?还是肥皂、粉笔铺子?” “我们自己最多开三家店,其余的都高价租出去,不操那个碎心。” 慕听雪还是想做包租婆。 这种商场门面房模式,最赚的,从来都不是私人店主,而是商场收租王! 就像那种市区的高层大型商场,两层卖衣服,一层卖吃的,一层生活用品,一层化妆品等等,从来都是免费邀请诸如肯德基、LV、爱马仕等超级大牌入驻,吸引人流量。大品牌的店有了,其他的小牌子的店主才会被吸引过来,租商场的铺子开各种各样的店,又是装修、又是交租、又是经营的,租金非常高。 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些小店主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中没多少是赚的,亏损的不在少数,全都成了被商场收割租金的韭菜。 她的帝城火锅店、琉璃糖馆,就来充当这个“国际大品牌”。 她把大学城商业街搞起来了,其他世家、富商才会纷纷入局,跟着开店。 “那片小树林,占地面积不大,比较荒,地契不高。”晏泱表示,这个很好解决。 第280章 孩子他爹,开饭了 “这是个大工程,慢慢来。” 慕听雪只是有了个大学城商业区的想法,从收购地契、到砍伐小树林、改建商铺、安抚小树林边上的庄户予以补偿,一步步施行下来,没有两三个月,是不成的。 “娘亲,你昨儿在老冰糖作坊的时候,说要给儿子做番茄酱呢。” 泽宝有些幽怨的,望着她。 他可馋了。 昨儿回来家,就一直等啊等,可娘亲似乎忘了这茬,等到今天晚上,还是没吃着番茄酱,搞得小家伙连火锅都没胃口了,总共就动了两筷子。 “啊,是我的疏忽。” 慕听雪一拍脑袋,心中愧疚不已,“这就去膳房,给你做。” 答应儿女的事,做家长的,一定要兑现。 这关乎到做父母的信誉度问题,不能让儿女对你失去信心,进而怀疑整个世界。幼小的心灵蒙尘,就不会再相信身边的亲戚朋友了。 “番茄酱?” 正在用涮羊肉,蘸酱的涯宝,一脸好奇地问道,“比火锅的芝麻酱还要好吃么?” “都好吃。” 慕听雪没法回答,“因个人口味而定。” 番茄再终止之后,一般需要五十八天,就会成熟。 算算日子,第二批番茄十月采收,如今正是番茄大丰收的时候。 膳房里有很多番茄,是晏家的农庄里收成上来的,直接送到火锅楼,做白糖番茄,这是一道昂贵且大受欢迎的菜。 慕听雪从竹筐里头,取了约莫十斤的番茄,冲洗干净:“庄子里的番茄,真是好啊,纯天然无污染。” 没有打催红素。 个头大小不一,甚至有些坑坑洼洼、奇形怪状,但就是这种土生土长的沙瓤番茄,味道才足够浓郁! 像二十一世纪里,超市里五六块钱一斤,红彤彤,大小一致,形状特别美观的大棚番茄,反而不咋好吃,炒菜也炒不出什么番茄味儿来。 “咱家的农庄,种出来的庄稼蔬菜,都很干净的,” 晏泱很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 领会不了是正常的,毕竟古时候没有农药、激素、大棚。 慕听雪把洗干净的番茄,每一只都切了十字形的切口:“来,帮我倒热水进去。” 让战场杀敌的镇北大都督,厨房打下手,还挺有趣的。 晏泱也乐得帮她。 什么君子远庖厨? 他可不是君子,是奸佞权臣,只要能找到机会跟未婚妻贴近,他就绝不放过! “倒热水把番茄泡烂?” “不,是为了方便剥皮。” 慕听雪把热水浸泡过的番茄,给捞了出来,又放在了冷水里,“你看,这么一热一冷,番茄皮轻轻一撕,就撕下来了。” 晏泱认真看着,觉得颇为神奇。 他是净了手的,开始帮她剥皮。 慕听雪把剥了皮的番茄,进行切片再切块儿处理,下一步本该是用豆浆机或者榨汁机,打成番茄汁,但是云煌没有这个需要通电的设备,所以,只能用菜板剁碎了。 一通“哐哐哐”。 红色飞溅。 摄政王表示,是时候展示他杀人的快刀了,于是从孩子娘手里抢走菜刀,砍番切茄的速度,快得只见残影。不一会儿,番茄就彻底剁碎。 “厉害啊。” 慕听雪省了大力气,不吝啬赞扬,她把剁碎的番茄,再进行碾压出汁水,装入大瓷器皿里头,用竹筛进行多次过滤,过滤出了粘稠的番茄汁水,再倒入大锅里,小火熬煮。 一边熬,一边用大勺搅拌。 熬了一个时辰,上头飘出了不少浮沫。 “浮沫不用去掉,不影响的。”她取出了白砂糖、冰糖、盐,按照一定的比例,添加进去,继续熬煮搅拌。 一边熬,一边品尝,调味道。 “喜欢粘稠一点儿的么?” 慕听雪转头,问未婚夫和孩子,“粘稠就再熬一段时……” 膳房门口,却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绵绵挽着高贵的云髻,身怀六甲,肚子微微隆起,手里提着一个密封的牛皮囊,脸上挂着微笑:“长公主殿下,子修寄了信来云都,其中有一份,专门叮嘱,是给您的。对了,外头还有子修送来的东南土特产。” 慕听雪记性很好。 知道这女人,是徒弟苏子修一母同胞的妹妹。 晏泱庆功宴的时候,苏绵绵和她的南宫二表哥在宫里偷情,奸情败露,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自此声名狼藉。晏明月也因此解除了和南宫二少的婚约,入宫做了皇后。 苏绵绵名节有损,只能嫁给南宫二少,如今都已经显怀了。 人家挺着孕肚上门送礼物,她也不好把人撵出去,更何况,还是徒弟子修的亲妹子,跟苏婉婉不一样。 “你还怀着身子,请坐吧。” 慕听雪接过牛皮囊,打开之后,是盖了东南水军关防的密函,并没有任何拆封的痕迹,“正好我给孩子做番茄酱,一起尝尝吧。” 这位苏家嫡女,她不讨厌也不喜欢。 算起来,苏绵绵还挺有牺牲精神,把南宫渣男给消化了,让明月顺利躲过一劫。 “只吃过白砂糖番茄,不曾想,竟然还能熬制成番茄酱。” 苏绵绵自怀孕以来,孕吐就没停过,整个人痛苦不堪,人都瘦了一圈,婆婆也就是她亲姑姑,总劝她喝鸡汤、吃大肘子,但她只要一闻到油腥味儿就难受,半点吃不下。很奇怪,长公主熬制出来的这一锅红彤彤的番茄酱,闻着酸甜混杂的香味,她竟禁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 慕听雪考虑到,孕妇不适合吃刺激性食物,就抓了两把面下了,捞出来装盘,撒上葱花,剁了有营养的肉丝,卧了一只荷包蛋,再浇灌上一大勺新鲜番茄酱。 进阶版番茄肉酱意大利面,做好了。 慕听雪一共整了五份儿,一家四口,再加上苏家嫡女这位客人的。 剩下的番茄酱,还有大半锅。 她把在热水中煮了一个多时辰,水都已经凉了的瓷罐子捞了出来,严格消毒,才能罐装密封储存。否则,一个不够干净的番茄酱瓷罐,就会成为一个可怕的细菌培养皿。 “泽宝,涯宝,孩子他爹,开饭了。” 第281章 稻谷扬场 “好香啊。” 晏泽一双眸子都亮了,“有番茄和肉味儿。” 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呼哧呼哧了一大口面条,口感劲道,番茄酱的浓汁味儿淬了进去,再混杂着肉丝,极大的刺激着孩子的味蕾:“呜,好好吃!” 晏泱也开动了,他晚上没有陪儿子吃火锅,这会儿胃还是空着。 浅尝了一小口,立刻被征服:“媳妇儿的番茄酱,堪称极品。” 不一会儿,碗里的番茄酱肉丝面,就消失了小半碗,军中汉子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的。 就连最为拘谨的苏绵绵,都按捺不住渴望,斯斯文文地夹了两根浸染了浓浓红色酱汁儿的面条,放入嘴里。 自怀孕后,她是吃不得肉的,肉末子都不行,一碰就孕吐。 但这次大大的不同:“嗯!龙肝凤髓也无外乎如此了!殿下,这个番茄酱也太美味了!” 慕听雪浅笑道:“喜欢就多吃点,厨房里还有很多。” 苏绵绵抛弃了矜持,大口大口地吃着番茄酱肉丝面,贵妇人的形象也不要了,埋头就是一个猛炫。 等吃完了一大盘子,意犹未尽地擦擦嘴:“让殿下见笑了,实不相瞒,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一顿舒坦的饱饭了,家里的饭菜都不合口味。” 她像个饥民。 大快朵颐之后,获得了久违的满足。 慕听雪道:“那便带一罐番茄酱回去,慢慢吃。” 人家捎带了那么多东南的土特产过来,总要回点礼,意思下。 “怎好如此……” 苏绵绵有些无地自容了,到人家家里,连吃带拿的,“这番茄酱用了白砂糖、白冰糖,是名贵之物……” “不贵。” 这点小钱,无论对于苏家还是南宫家,都像灰尘般微不足道。 饭后。 慕听雪去厨房,从七个并列的番茄酱瓷罐中,取了一只出来,赠予苏绵绵,“可以涂抹在饼上,可以做番茄酱蛋炒饭,也可以搭配着土豆吃,更能做番茄酱汤面。这种酱料实用且百搭,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来便是。” 苏绵绵大为感动,紧紧抱着番茄酱,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 本质上,她和长公主没有利益冲突。 娘家姓苏,属于嫡系,嫡系亲哥与长公主师徒情深,她这个做妹妹的肯定不能跟亲哥唱反调;夫家姓南宫,跟长公主政治立场不同,但是她丈夫又不是天启公世子,没有继承权,自她怀孕后夫君又在外头养了两个外室,并且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她又何必自找不痛快,维护夫家立场。 苏绵绵不是蠢货,明白夫君靠不住,只有娘家亲哥苏子修,能成为她娘俩儿日后的依靠。 “若是吃完,也可以自己在家里做。” 慕听雪并不觉得,番茄酱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发明。 太容易做了。 加点白砂糖、冰糖之类,煮一煮,“可以根据自己需要,加点儿蒜末,或者勾兑些芡粉。” 芡粉,是古时候对淀粉的叫法。 这玩意儿早就有了,粮食里头能够提取出来。 苏绵绵极为震撼:“这——殿下怎好把番茄酱的做法告知于妾身?您若是再开设个帝城番茄酱厂,定能风靡云都,成为紧俏热卖的稀罕物。” 在她看来,这样的赚钱技能,是应该保密,传给子孙后代的。 “第一,番茄酱没法长期储存。”古时候没有防腐剂。 “第二,白砂糖是限购的,需要登记,想要大批量制作番茄酱作为商品售卖,除了帝城制糖厂,其他所有人都办不到。”这就是原材料垄断的妙处了。 “第三,重中之重,如果你熬制番茄酱自己吃,一定要把封装的瓶子在滚沸的开水里煮一个时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高温灭菌是大前提。 “妾身都牢牢记下了,多谢长公主殿下不吝赐教。” 苏绵绵心口似浇灌了热油,暖融融的。 千恩万谢之后,请辞离开。 “娘亲,这个薯片,蘸番茄酱,也很美味,嘎嘣脆。” 涯宝怀中抱着个零食小竹盘,里头装着膳房刚刚炸出来的切片土豆,焦黄焦黄。 孩子爱吃这个。 每天晚上,都要吃上十几片解馋。 “这个吃法,也很好。” 慕听雪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番茄味薯片嘛,在后世也是畅销不衰的经典款式。 涯宝好奇地问道:“娘亲,真的不开一个番茄酱厂么?这么美味的东西,一定能挣大钱。” 慕听雪答道:“可以开,但像这种自制的番茄酱,只能存放十五天左右。” 这也就意味着,十五天之内,不把番茄酱吃完,就会坏掉。 若是开设了番茄酱工厂,十五天之内的产品,若是无法销售出去,就会腐烂变质发霉,客人一碰就会拉肚子,甚至食物中毒。 “十五日?足够了。” 另一个萌宝,也凑了过来,“娘亲你相信儿子,这么美味的番茄酱,只要制作出来,最多三五日就能售空!” 经过两个孩子的一番鼓励,慕听雪最后决定,还是开一家番茄酱厂,试点经营一下。 为了方便白砂糖等原材料的输送,帝城番茄酱厂,就设立在制糖厂附近。 背靠着朱家村和千顷良田。 此处居住的,都是自耕农,并非在哪个世家大地主手底下讨生活的佃户。 帝城磨坊,就是设置在朱家村的,既卖豆腐,又能生产豆浆,送去制作白冰糖,形成小产业链。 而负责管理帝城磨坊的,是长公主府的女官,鸳鸯。 鸳鸯姓朱。 “主子万福。” 鸳鸯很勤快,不止把公主府上上下下的穿衣用度,管理得妥妥帖帖,还能腾出功夫来,把云都郊区穷村子里的磨坊生意,给经营得红红火火,“磨坊里刚熬出了新鲜的豆腐花儿,您是喜欢咸豆花,还是甜豆花?” 慕听雪坚定道:“咸口比较好。” “好嘞,给您多加点黄豆和香油。” 很快,一碗新鲜的咸口豆花,就端了上来。 慕听雪尝了尝,鲜嫩软滑,味道还可以。 “殿下您看,这朱家村,原本是云都最穷的村子,现如今您在这儿搞了个帝城磨坊,乡亲们的苦日子熬到了头,渐渐好起来了。” 慕听雪往窗外望去,见到不少朱家村的村民,把秋收的谷物抛向高空。 这是扬场。 第282章 谷风车 “婢子小时候,就是因为家贫,饭都吃不起了,才会被父母卖到慕家做了仆人。” 鸳鸯已经脱了奴籍,虽品级不高,但也是长公主府实打实地在编女官。 可每每想起幼年时期的艰难生活,她依然止不住地唏嘘,“这就是贫农家孩子的命运,不能说父母心狠,卖入富家做丫鬟、小厮,至少能跟着主人讨上吃食,不至于饿死。” 做了婢女,她有吃的了,家里人拿着她卖身契的钱,也不会饿死。 若是在主人家混得好了,伺候上小姐、公子什么的,纵然做奴,也是前途无量。前提是手脚伶俐、脑子聪明,要不只有被打死的份儿。 而且有句老话。 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 在富贵人家做婢女,年纪到了,攒够了银子退下来回乡,也能嫁个不错的庄户人家。夫家也高看你一眼,觉得你有本事,善持家,有见识,还有城里的人脉。 “朱家村今年丰收了么?” “大丰收,一半种了豆子,一半种了粟米。” 鸳鸯笑得合不拢嘴,“托您的福,赏了一些百斤土豆、百斤红薯,家里的十几亩地,都种上了,收了好些神粮呢!二弟都说上媳妇儿了,三弟和四妹也进了帝城学馆念书认字儿。” 如今的好日子,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这都是沾了主子的光。 慕听雪的目光,依然落在打场的稻床、豆床上,问道:“村子里在收割了庄稼后,一直都是用这种原始的方法脱粒的么?” “原始?不止咱们朱家村,云都所有的庄户人家,都是这样的啊。” 鸳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们都是在稻床上摔打稻谷,如果稻床铺满了,也可以在田间、在场圃上进行。或者家里头条件好点儿,有木碾子,稻谷、豆子晒干之后,放入木碾子里头,让牛拉着反复碾压,就能把作物的籽粒儿外壳,给脱净。” 慕听雪点了点头,对云都农业脱粒、清选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脱粒之后,混杂着谷壳、尘土、草屑,就用外头那种扬场法么?” “殿下聪明!” 鸳鸯嘴甜,不遗余力地夸赞主子,她是农家女出身,见主子感兴趣,就兴致勃勃地解说起来,“谷物中的糠皮瘪粒,贫苦农家都是和稻米一起煮了吃的,这样能节省粮食。但如果是拿出去卖钱,就是另一回事了,需要用簸箕给扬起来,让风把里头的谷壳、糠皮给吹走,留下结实饱满的颗粒;或者用木铣把脱粒后的稻谷抛向高空,这样就能得到糙米了。” 慕听雪亲自去扬场看了一圈儿。 才无比确定,这个时代,没有谷风车! 也叫风扇车。 是一种专门用来清选谷物的木质机械,很是好用,甚至现代的农村,还能够看到谷风车的身影。 她小时候在村镇里,邻居老奶奶家就有一台谷风车,把收获的谷物颗粒倒进漏斗一样的入口,摇动手柄,饱满结实的谷粒就会从出粮口出来,靠着风力运作,机械下头则堆着一堆谷皮、糠皮杂物。 这种谷风车机械脱粒的法子,效率高,又省力气。 “拿纸笔来。” “是。” 鸳鸯猜不透主子的用意,但也立刻遵从了吩咐。 慕听雪坐下,开始绘制谷风车的图纸——闭合式风扇车。 右边装有轮轴、扇叶板,以及曲柄摇手,那是一个能够产生离心风力的风扇,左边则是一个漏斗,可加入待清选的谷物,谷物通过漏斗下的轨道,徐徐漏下…… 原本是打算,来朱家村,鼓励村民们种植一部分番茄,方便日后番茄酱厂就近取材,给朱家村一条致富路,结果看到了扬场打稻谷,她又整起了谷风车。 图纸画好了。 照理,复原机械谷风车的任务,又得交给工部尚书秦侯爷了。 秦姐夫忙得好似个陀螺。 他刚组织手底下的人,复原出了长公主发明的糖车石碾,搞出来数千的糖车,卖给了唐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长公主的新图纸,又来了! 工部的员工们,原本都是世家出身的老油条,钻营着怎么大兴土木从中捞油水,现在都被驯化成了云煌帝国的八级工匠! 工作量是越来越大,大部分情况下还需要亲自动手。 什么?你没技术?是个混子? 那不好意思,赶紧从位置上滚下去,给有技术、有才能的专业人士让位,否则部门没办法完美复原出长公主的图纸机械! 指标完不成,秦尚书会大发雷霆,狠狠磋磨他们。 慕听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张接着一张先进的机械图纸,已经潜移默化地把工部上上下下给整改了一通,廉洁度和技术效率,大幅度提升。而这些真正有本事的工部技术员工,也无不对长公主设计出来的这些厉害机械图纸,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她极为忠心。 “这是谷风车,木质结构,不需要用石料和铁器齿轮,较上次的糖车简单许多。有劳姐夫了。” “殿下,这谷风车有鬼斧神工之能,比糖车实用太多了!” 秦侯爷不愧是见多识广,古代的机械大师,研究了一会儿,就把风力清选谷物的原理,给搞明白了大概。 慕听雪道:“这是根据谷物与谷壳、糠皮等杂质的重量不同,而设计的,手摇动风扇柄,风会把谷物和杂质,吹至不同的地方,进行收集。” “就算是丰年,上好的稻谷也会九穰一秕,不饱满谷粒占十分之一;欠年则是六穰四秕,您的这种谷风车,能够轻易地筛选清除掉稻谷中的比。” 秦侯爷赞不绝口。 他迫不及待地,就开始动工了。 工部也来了两个助手,纯木质的谷风车,只需要一天,就能搞出来。 到了傍晚,一台崭新的谷风车,就做好了。总长一米五,宽五六米,风扇直径一米左右。 “以后只要哪里种地,哪里就有谷风车。” 慕听雪亲自实操示范。 作为操作人,手摇动手柄,带动离心式鼓风机产生风,充满杂质待清选的谷物从漏斗倒进去,顷刻之间,出粮口就收集出来了质量好的稻谷,而风道的尽头都是吹出来的杂物。 第283章 高手在民间 “这谷风车,一个时辰,至少能筛选出五百斤的稻谷!” “比传统的扬场、簸箕,强了太多。” “长公主殿下大才!” 工部郎中、工部员外郎,还有一位屯田郎中,手里还拿着制作谷风车的墨斗、斧子、锉刀等工具,额头上有辛苦做工一整天的汗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 都是五六品的芝麻官,这个级别的官员,平日里想要跟正一品亲王级别的长公主有交集,基本是不可能的,说上一句话都难,更何况是想眼下这般,与他们同吃同坐,共同研发谷风车了。 大家内心都感到很荣耀。 这段经历,拿出去跟同僚吹牛,都能吹个好几年。 秦侯爷是个很严谨的机械大师,他对着谷风车,钻研了一会儿,提出了建议:“设计两个出粮口,是不是更好些?” 慕听雪挑眉:“哦?” 姐夫果真是个人才,她都没有画出来,姐夫自己就想到了至今农村还在用的两个出粮口的谷风车了。 “殿下您看,这谷风车原理是,谷物与杂物重量的不同,被风力吹往不同的地方,进行分离。但我们把它复原出来,实际操作的时候,是有误差的。” 秦侯爷手摇风扇,指着里头,“谷物也并非都飞往一个地方,有颗粒饱满最为上乘较重的谷物,也有较次较轻的谷物,第三部分才是飞出去的杂质糠皮。” 慕听雪笑道:“侯爷言之有理,再增加一个出粮口,把精粮和次级粮,分离出来。” 鸳鸯微微蹙眉,道:“对于大多的农家来说,没必要分那么细的。一个出粮口的谷风车,足够用了,什么样的人家会讲究稻米谷粒颗颗饱满啊,能上饱饭已是很不容易。而且两个出粮口,势必会增加成本,谷风车的价格也上来了,老百姓又买不起了。” 她虽是个丫头,但谷风车的图纸,是在她的家乡朱家村绘制出来的。 工部尚书带着几个助手过来,就地取木材制作,她也在场。 “鸳鸯说的也有道理,你们的出发点不同。” 慕听雪没有否定任何一方,“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单个出粮口的谷风车更经济实用;但是对于米商、粮商,以及拥有大量田地的世家门阀来说,双出粮口的谷风车,便于筛选出最上乘的精粮,进行粮食价格分层,把筛选出来颗颗饱满的精粮,供给对生活质量有要求的有钱人。” 秦侯爷皮肤比较黑,露齿一笑,显得憨厚:“那就依殿下的意思,两种谷风车,都做出来。” 工部的人,又是一阵紧锣密鼓的讨论。 在慕听雪提供的原始图纸上,进行了适当地修改,添加了第二个出粮口。 做出来的第一个双出粮口谷风车,不够严谨,出了故障,当即作废重新来过。一直到天都蒙蒙黑了,第二个完美的双出粮口谷风车,终于做出来了! 为了测试。 鸳鸯从自家门口的地面上,把晒干的混着杂质的稻谷,装了整整一麻袋,提了过来。 丫头特有劲儿,自个儿就能扛。 一麻袋的稻谷哗啦啦,倒入了谷风车的漏斗里头。 秦侯爷在一旁手动操作,风扇叶转动,糠皮、稻壳飞了出来,第一个出粮口,搜集的都是分量较重的上好精谷;第二个距离风扇较远的出粮口,吹出来的都是较轻的次等谷。 “成功了!” 秦侯爷大喜,胸臆间满满的成就感。 慕听雪也笑了:“可以在民间,进行大量推广了。单口的卖便宜些。” 秦侯爷赞道:“双出口的筛选效率也相对高点儿,一个时辰能筛七八百斤的粮。殿下又做了件造福黎民的好事啊!” 慕听雪不敢居功:“都是天朝先辈的智慧。” 21世纪,现代机械加工粮食,比木质谷风车要高的多。 三立复式精选机筛选水稻毛谷的效率,一小时3~5000kg轻而易举,而且筛选地十分干净,这种木质的谷风车,一小时能筛3~500kg就顶天了,而且还筛得不是特别干净。 当然,不能按照现代机械化的标准,去要求古人。 听到“天朝”两个字,几个工部官员看向长公主的眼神,再次充满敬畏。童谣中所唱,神女凌世,并非浮言。 两款谷风车,很快投入了大规模的生产。 工部那边,有自己的工匠产业链渠道,一道政令下去,所有的工匠、匠户,就行动了起来。 几日的功夫。 大街小巷上,就能看到许多木匠铺子里卖谷风车。 而眼下,正是大丰收之后,打谷子、筛选作物的农忙时期,百姓们、粮商们、世家大地主们都很需要这么一款便捷效率高的木质风力机械。 价格也不贵。 因为对于木质材料,没有特别要求,普通的木材就行,甚至在山上随便砍一颗水杉,立刻就能做。 单出粮口谷风车,五十文。 双出粮口谷风车,一百文。 价格算是比较亲民,由于效果好,可以应用的时间极长,所以街道上能看到,很多庄户人家,都跑去木匠铺子订做购买。 农村里一些手巧的,甚至能够伐木自己做。 应长公主要求,所有在农民百姓间大肆推广的农具,是不搞知识产权保护垄断这一套的。 “主子,咱朱家村口的木匠,也在做这个。” 鸳鸯凑到了慕听雪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开出的价格,比云都城里头便宜,只要三十文钱,把木材从山上砍下来准备好给他就成。” 慕听雪道:“高手在民间,真正厉害祖上传下来的老木匠,这种不是很复杂的谷风车,他们只要拆开看一两遍,自己就会做了。” 鸳鸯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鲁木匠可厉害了,村里许多人都上他那儿打家具,不过可惜了,他是个瘸子,孤家寡人一个。别人给他说亲,他也拒绝,只说不想连累人家姑娘。”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姓鲁?莫非是鲁班书传人?” 第284章 那不是汤,是毒药 《鲁班书》又名《缺一门》。 是古时最有名的机关术,传闻此门中人,修行之后,贫穷、残疾、绝后、孤寡,下场都比较凄惨。 鲁氏门人,大多是隐士,藏匿在民间,极少在现世行走。 这个机关术门派,所修行的典籍,前半本是各种木匠活、奇淫巧技,后半本则是玄学知识,很邪门儿。 “那位鲁木匠,多大了?” “不清楚,长着大胡子,看不清面容,他太孤僻了,除了木匠生意,基本不与朱家村人说话。”鸳鸯也很懵。 “高人隐士都是低调的。” 慕听雪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人家了。 眼下她需要做什么机械工具,有秦侯爷帮忙,已经足够。工部那边的执行力很不错。 除非是哪天秦侯出了什么意外,这个鲁木匠可以作为备选……呸,她在做什么假设,芸姐的夫君若是出了意外,芸姐一家子日子还怎么过?打住打住! “对了,番茄酱厂已经在建造中了,距离朱家村比较近。” 慕听雪透了个消息,给鸳鸯。 也算是给这位忠心耿耿的丫头,一项福利了。 鸳鸯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一点就透:“那我告诉乡亲们,让他们除了种豆子,再多种点儿番茄!” 因为帝城磨坊的存在,朱家村已经摆脱了贫困,卖豆子给磨坊,村民总共就三百户,三分之一都在磨坊做工,生活有了保障,就不用死磕种植稻谷了。 番茄酱厂一旦建好,需要大量的番茄原料,若是从朱家村收购,就能免去运费。这是朱家村的机遇! *。*。* 天启公府。 “二少奶奶,您妹妹探望您来了。” 苏绵绵怀孕了身子重,总是感觉困倦不已,总睡到日上三竿。 由于婆婆就是她姑母,所以婆媳感情比较和睦,不会磋磨着她每天早上来请安跪拜,也不会指挥她做这个做那个。睡懒觉也不责罚。 她醒了,洗漱完毕。 膳房端了一碗她最喜欢的番茄酱肉丝面,才享受了一口,就被打断了,“什么妹妹,哪来的妹妹。” “就是苏府的婉小姐啊。” 丫鬟给她准备了一杯新鲜的牛乳,加了一勺蜂蜜。 苏绵绵淡淡地“哦”了一声。 继续埋头干饭,番茄酱真好吃。 “姐姐这是吃什么呢,呦,真香。” 苏婉婉似一只花蝴蝶,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祖母绿的名贵头面儿,手里还提着礼物,“给姐姐带了一只鎏金宣德炉,燃上安神香,对胎儿有益。” 镶嵌了数十颗宝石的鎏金宣德炉,价值七八千银子。 里头的极品安神香,也是价格不菲,东桑国的顶级稀罕物。 这一套礼下来,万两银子打不住。 苏绵绵看都没看那宣德炉一眼,继续埋头呼噜呼噜吃番茄酱肉丝面,她对这个庶妹,向来无好感,她亲娘性格软弱,在东南光州,可没少被庶妹和苏林氏欺负。 她八岁就跟着十一岁的兄长苏子修,来到云都为质。 “坐吧。” “这红红的酱料,好独特啊。”苏婉婉直勾勾地盯着嫡姐的餐盘,感觉有些饿了,“姐姐能分给我尝尝么?看着就很美味。” 苏绵绵的筷子一顿。 三个呼吸之后,她抬了抬手,吩咐丫鬟又准备了一份儿。 丫鬟撇了撇嘴,出门去膳房的时候,还不忘嘀咕着跟厨娘抱怨:“真不要脸,跑到南宫府要吃的,搞得咱们夫人跟她多熟似的。” “害,还不是因为世子爷在东南剿倭立了大功,前两日刚传来大捷报,朝廷封赏!苏婉婉知道世子爷跟咱们夫人兄妹感情好,就故意跑来巴结。” “哎呀你放太多了,少给她放点儿!这是长公主殿下亲手熬制,送给咱们夫人的,就剩下一点儿了,稀罕着呢。” 苏绵绵身边的贴身丫鬟,看到厨娘从罐子里舀一大勺番茄酱,顿时心疼不已。 厨娘又刮了半勺回去,陪着笑脸道:“二夫人教过方法了,番茄、白砂糖、白冰糖材料也备好了,老身这就熬一锅。” 苏婉婉看着端上来的番茄酱肉丝面。 馋虫都被勾起来了。 只不过——她这盘的红色神秘酱料,明显比嫡姐那盘,少得多。 她心里头顿生不平,但脸上却依然笑容可掬:“多谢姐姐。” 尝了一口,顿时被番茄酱酸酸甜甜的绝妙滋味给征服了,她怔愣了好一会儿,而后迅速一口接着一口,加速往嘴里扒。 太好吃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酱料?姐姐这里果真是有好东西,我有口福了。” “是长公主殿下赏赐的。” 苏绵绵吃完了,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道,“殿下心肠好,医术精。见我孕吐实在辛苦,瘦得不成人形,就赠了这番茄酱,都是看在子修的面子上,我才得了这份恩宠。” 苏婉婉听到长公主的名字,差点呕出来。 接连两次交锋,她都在慕听雪手里吃了大亏,弟弟也死了。 “呵呵,真羡慕姐姐。” “妹妹若真羡慕我,就该安分些,不要总想着跟殿下争什么。”苏绵绵也不客气,她本也不是什么菩萨脸,“嫁到晏家做小,不是什么好归宿。” 苏婉婉脸色苍白,哽咽起来:“我一心来探望姐姐,姐姐却埋汰我,呜呜,我只是心悦摄政王殿下而已,长公主殿下是女中豪杰,不至于没有容人雅量的。” 苏绵绵不吃她这套。 哭? 都是后宅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这宣德炉你拿回去吧,东桑国的安神香,我也不想用。兄长在东南杀倭寇,我怎么能用倭寇的东西。” “是妹妹疏忽了,下次换别的香送来。” “听说你还开了个苏氏粉笔铺子,学着长公主的粉笔铺子。” “别人吃肉,妹妹只不过喝了一点汤而已。”苏婉婉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儿,“做生意赚钱嘛,不寒碜,同行互相模仿的事儿多了去了。对了,这番茄酱是如何制作的?姐姐可否传授一二。” “那不是汤,是毒药!” 第285章 发豆芽 “就算是毒药,也已经喝到肚子里去了。” 苏婉婉意外地强硬,“更何况,分一杯羹的,又不止妹妹一家铺子。您到云都七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看看,模仿长公主铺子的人,多的是。” 别说是粉笔铺子了。 就连最近极为热销的火锅,都有开饭馆的模仿着做。 没有辣椒,就用食茱萸、辛姜代替,炮制辣锅;清汤锅更是仿得一模一样,还衍生出了菌鲜汤锅底,跟风的火锅店就开了数十家,生意比不上慕听雪火锅楼的十分之一,但也是赚的。 “呵呵。” 苏绵绵笑了,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很不舒服的假笑,“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她本想劝庶妹回头是岸,奈何对方不领情,打定了注意要饮鸩止渴。 “姐姐这番茄酱……” “我不知道番茄酱的制作方法,这是长公主的秘方。殿下是何等谨慎人,在朝堂上能跟父亲、公爹那样的大人物一较高低,权力场中翻筋斗,妹妹你想想就知道了,她怎么可能把秘方告诉我一个外人。” 苏绵绵打断了庶妹再三的追问,“而且,你别忘了,长公主的表妹,当今的皇后娘娘,是夫君的前未婚妻,殿下怎么可能不防着我。” 理由给的很充分。 牵扯出一段不光彩的旧怨。 “这……呵,倒也是。” 苏婉婉尴尬了,她这位嫡姐,当初可是绿了晏明月的,晏明月跟谢清鸢关系好,云都谁不知道啊。 没法子了。 苏婉婉知道,今儿在这里,是讨不着好,叙了一盏茶,说了些虚伪客套话,便起身告辞。 走到南宫府花园里的时候。 苏婉婉的贴身丫鬟,苏巧燕从小路窜了出来。 “小姐,成了。” “哦?” “您猜测的果然不错,苏绵绵专用的小厨房,果然在熬制番茄酱,用的是白砂糖和白冰糖,还加了些蒜末。奴婢在窗底下偷看,分量都记下了。” “干得好!有赏。” 苏婉婉高兴不已,拔下头上的一根蓝田玉簪子,赏给了巧燕。 苏巧燕喜不自禁,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簪子,这种玉石可名贵呢,小姐当初花了五百两在脂红斋的首饰铺子里买下的新款。 离开了天启公府。 苏婉婉带着巧燕,去街市上收购番茄,并声称:“有多少,买多少。” 由于白砂糖限购。 苏婉婉又命令苏府的家奴、丫鬟们,每个人都去甜庐排队,买九斤半的白糖。 十斤就要实名户籍登记了。 “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在云都边远郊区的朱家村附近,的确是修建了一家帝城番茄酱厂,快要竣工了。”苏巧燕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 “我们得赶在长公主前头!” 苏婉婉眼中划过精锐的锋芒,“让作坊里的工人,两班倒,连天加夜赶制出来。装番茄酱的容器,就从苏家瓷器坊里头拿,精美的青瓷罐多的是。” 她不相信,自己每一次都输。 做生意,抢占先机很重要。只要她的番茄酱作坊,先在云都售卖了番茄酱,那么长公主这个“后来者”,就是在模仿自己! *。*。* 朱家村。 帝城磨坊。 最近涯宝和瑾瑜,爱上了吃麻婆豆腐。 慕听雪就专门跑来磨坊,取每日新鲜做的最好豆腐。 “殿下,您上次说的千叶豆腐,磨坊已经制作出来了。”鸳鸯前来献宝。 “非常好。” 慕听雪赞叹不已,“让车间多生产一些,送到火锅店,有多少收多少。” 这可是一道很受欢迎的火锅食材。 “是!” 鸳鸯看着朱家村的磨坊生意,越高越大,欢喜的很。 谁能想到,小小的豆腐,背靠着火锅店这棵大树,背靠着长公主的制糖厂,竟然能赚钱赚出花儿来。 “把磨坊再扩建一倍吧。” 慕听雪决定增加磨坊的规模,“设立千叶豆腐车间、豆浆车间、豆皮车间,啊,对了,还有豆芽车间!” 制作豆腐的工艺流程,泡豆、磨浆、滤渣、煮浆、点兑、成型。 过程中,能产生诸如豆腐、豆浆、豆皮等副产品,用途很是广泛。 “豆芽?” 鸳鸯怔愣了好一会儿,“前几种属下还能听懂,但这豆芽是何物啊?” 慕听雪比她更诧异:“云都没有豆芽?” “属下愚钝,从未听说过。” “就是豆芽菜。” “属下懵懂,还请殿下不吝赐教。”鸳鸯一副谦卑听讲的样子。 慕听雪定了定神。 好家伙,这个国家,竟然还没有发明豆芽。仔细回忆一下,穿越后的餐桌上,好像的确是没出现过炒豆芽这道菜。 华夏首次出现关于豆芽的记载,是在南北朝时期医学家陶弘景做著的《名医别录》中,称之为“黄卷”,是一味药材。而真正把豆芽当做菜来用,是在宋明。 她所穿越来的这个平行时空,大概相当于门阀世家林立,魏晋南北朝纷乱时期。 “黄卷,听说过没?” “在殿下的本草纲目里,见过。”鸳鸯是识字的,小时候被卖进慕家,跟在小姐身边学了几个字,“鹅黄豆生……芽生五寸长……名为黄卷。” “来,我教你做豆芽菜。” 慕听雪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 帝城磨坊,最不缺的就是大豆了,到处都是。 “黄豆、绿豆、豌豆都可以用来发芽,我们就用黄豆做。先取黄豆于水中浸泡,再晾晒,等他们发芽之后,放在装着糠皮的盆子里头,再盖上一层沙,用板子押注,待豆芽发出来的时候,用桶盖住。三日之后,豆芽菜就长出来了。” “嗯嗯!属下这就去做。” “记住了,发豆芽必须要掌握好湿度、温度、光照和氧气四个基本条件。” “氧气为何物?” “姑且……理解为空气吧。” 慕听雪没法解释得更深。 化学是门高深实用的学问。 三日后。 鸳鸯就端着一盆发好的豆芽,来交作业了。 “殿下,这金芽寸长,翡翠一样剔透,真是神奇。” “洗干净,热水里烫一遍,就可以凉拌吃了。也能锅里翻炒。” 第286章 细菌培养皿警告 由于制作极为简单,且原料黄豆充足,所以帝城磨坊的豆芽车间,很快就出产了大量的豆芽菜。 这些豆芽,洗干净,出现在了火锅楼的菜单上。 颇受客人们追捧! “翡绿翡青,冰肌玉质。” “若白龙之须,脆爽可口。” “物美而价轻,妙!” 文人骚客们对着豆芽菜,摇头晃脑大发感慨。 至于普通老板姓,就朴实得多了,他们吃豆芽菜麻辣烫:“这鹅黄的小芽儿,卷麻饼,真好吃!” 从此,云都的清晨,售卖早点的摊位上,多了一种畅销品——麻饼卷豆芽。 有条件的,里头再灌个鸡蛋。 慕听雪没有藏私,当火锅楼的客人们询问豆芽是如何做出来的,她就直接说了:“豆子浸泡之后取出,用遮光之物盖住,几日后就发出来了。” 这是简易版做法。 告诉鸳鸯的,是更为详实的古法豆芽制法。 方法一公布出去,没两日,菜市场上就有不少卖豆芽菜的了,也算是带动了一波豆制品经济。富家人吃口新鲜,穷人自己也能泡出来自食。 “娘亲,不好了!你看天枢街上,开了一家苏氏番茄酱馆。” 涯宝一脸焦急,跑过来拉着慕听雪的袖子,就往斜前方的繁华街道上扯,“儿子刚才去买风葫芦,就看到好多人在苏氏番茄酱馆门口排队。” “苏氏?番茄酱?” 这两个词,组合起来,慕听雪琢磨出了一股怪味儿。 “娘就不该把番茄酱的方法,告诉苏绵绵。”涯宝有些气恼,“您倒是好心,结果人家存着祸心,用这法子谋利。昨儿爹爹还相中了一块地皮,准备盘个铺子呢,苏家就已经开张了。” “不像是苏绵绵会做的事。” 慕听雪觉得有蹊跷。 子修的亲妹妹,如果真那么做了,无异于脸面都不要了。 还会让苏子修夹在中间,极为难堪。 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只能谋一时之利,却坏了子修和自己的师徒关系,得不偿失。 “那还能是谁?”涯宝没好气。 “殿下,我买了一罐苏氏番茄酱,是苏婉婉卖给我的。”萧瑾瑜作为伴读,来了云都之后,基本就住在了长公主府,跟涯宝、泽宝一起玩儿、一起念书。 小丫头捧着一个印着花鸟图的越窑瓷罐,递了上来。 “原来是她。” 慕听雪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结果苏氏番茄酱,研究了一会儿,就如释负重地笑了,“不用管,让她卖。” “娘亲?” 涯宝十分不解,“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真的不管么?” 萧瑾瑜握紧了小拳头:“把她店砸了!” 涯宝下意识地往娘亲身边挪了一步,跟凶残的小姑娘,拉开距离。 泽宝则笑嘻嘻地附和:“对!砸了她的铺子,狗腿打断!” 慕听雪:“……” 将门虎女啊。 不愧是萧先生和荒竺教出来的,整日在尖兵营里头混,喜欢暴力解决问题。 “娘亲,操家伙动手吧。” 泽宝撸起了袖子,准备的大干一场。 “动点脑子吧。” “呜。” 泽宝的脑门子,被弹了一下,立刻蔫了。他有点委屈地瞅着慕听雪。 “你们三儿过来,再仔细瞅一瞅,这一罐苏氏番茄酱,跟咱家的番茄酱有何不同?” 慕听雪把苏氏番茄酱的瓷罐往桌子上一搁。 泽宝揉着脑袋,盯着看了会儿,道:“咱家的番茄酱更浓稠。” 瑾瑜困惑道:“除了罐子的花纹,更华丽些,没什么不同啊。” 涯宝心细如发,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苏氏的番茄酱,这瓷罐子的盖子,不是密封的,很轻易地就能掀开。像个茶杯盖,根本扣不紧。” “涯宝说得对。” 慕听雪道出问题关键,“瓶盖没有密封,空气里的脏东西,诸如细菌之类,就会在番茄酱里头繁殖。” 她把瓷罐的盖子,给翻了过来。 指着盖子中央的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青点,道,“而且,这盛装番茄酱的容器,根本没有高温灭菌消毒。” 苏婉婉只学了番茄酱的“形”,却忽略了最重要的消毒措施。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铺子里的一罐罐番茄酱,都会成为细菌培养皿,长满霉斑,成为各类细菌滋生的营养温床。 “听之任之,再过几日,你且看她。” 慕听雪心如明镜,她教苏绵绵番茄酱制作方法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了高温灭菌步骤,如果真的是苏绵绵的主意,开了这苏氏番茄酱,不至于连消毒这一步都做不好。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苏婉婉去苏绵绵那剽窃的。 还没剽窃到精髓,半桶水就跑出来开业了。 果然。 她刚带着孩子们回到长公主府,长史景修就迎了上来。 “殿下,南宫家的二少奶奶,就是神威侯世子的亲妹妹,上门拜望来了,已经在花厅等了两个多时辰,要见一见么?” “不必,让她回去吧,下次别来了。” 慕听雪挥了挥手,“给她封一盒酸甜口味的水果糖。” 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 “是。” 景修提了二斤封装在精美红木盒中的水果硬糖,按照主子的吩咐,把人给打发了。 “夫人,请回吧。长公主殿下政务繁忙,不便见客。” “大人,劳烦您再通传一声。”苏绵绵满脸焦急,瞳子里甚至沁出了网格状的血丝,“那苏氏番茄酱铺子,真的不是妾身开的,妾身绝不敢……” 话音还没落下。 景修就把装水果糖的礼盒,塞到了她手里:“这是殿下赠予夫人的,因夫人孕期爱吃酸甜之物。请您保重好身子,切勿忧思忧虑。” 苏绵绵愣在那里。 她傻傻地抱着水果糖礼盒,眼眶彻底红了,有湿润的东西,自眼角流了出来。 “妾身……妾身实感羞愧,怎好再受殿下如此大礼。” 礼盒里头,躺着一枚枚晶莹漂亮的水果硬糖,糖纸在阳光下,会发光。足足好几百颗! 这是火锅楼的招牌,每一个包厢,只给几颗限量,根本不私卖,是有价无市的稀罕东西,比白冰糖还要好吃得多!世家的孩子们,更是以搜集这种亮晶晶的糖纸为荣。 苏绵绵拜谢之后,就离开了长公主府。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恶憎恨那个庶妹! 没有回婆家天启公府,马车掉转头,直接杀去了云都苏府。 第287章 大闹娘家 苏府。 “咱们婉婉真是心灵手巧,持家赚钱的一把好手,瞧她发明的番茄酱,比进贡给宫里的八珍酱,还要鲜美的多!” 苏林氏用小刀,把一块饼从中间裁开,中间涂抹上厚厚的番茄酱,又塞了一个煎蛋进去,一脸幸福地吃着。 苏世兴也乐得合不拢嘴,啜了一口番茄酱肉丝面,赞叹道:“婉婉的番茄酱馆,昨儿开业的,听闻生意极为火爆,进项如何?” “勉勉强强,卖掉了一千来罐,一罐八十两,就是八千银子。” 苏婉婉嘴上自谦,但实际上言语之间难掩自豪,“主要是白砂糖、白冰糖的成本高,扣除各项成本,还有五千银子的利润。” “哈哈哈!女儿真是优秀,在云都贵女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漂亮又会赚钱的了。” 苏林氏骄傲不已。 苏世兴听到日入五千,虽也高兴,但不免担忧:“那一个月下来,纯利润不得十多万银子?这……八十两一罐,是不是有些太贵了,为父去作坊里看了,一罐番茄酱的原材料,白砂糖放足,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哎呀,父亲您太保守了。” 苏婉婉不以为意,“好吃的酱料,卖贵点怎么了,反正都是有钱的世家子在买。便宜了,他们还不乐意要呢。” 苏林氏坚定地站在女儿这一边:“就是,这不逮着机会大捞一笔怎么行。” 就在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庆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严厉的斥责声。 “苏婉婉,黑心贼给我出来!” “哎呀,南宫二少奶奶,您这是做什么?都说了婉小姐在作坊里忙,不在家里,您怎么能硬闯?”苏府的管家,是苏林氏的娘家亲侄儿,可劲儿的拦着。 奈何,根本拦不住啊! 苏绵绵是什么身份? 苏家嫡女,南宫家的儿媳妇,还有个掌握东南三十万水军军权的亲哥。人家肚子里还怀着个崽呢,若是动粗强拦,伤了南宫家的子嗣,这事儿可就大了天去了。苏世兴明升暗降,担着个光禄大夫的荣耀头衔,但实际上是虚职散官,完全没法子跟天启公南宫大司徒硬碰硬。 苏绵绵把守值拦路的管家,用力推到了一边,径自挑了帘儿,进入客堂膳厅。 一家三口亲昵用餐的场景,顿时刺激到了她。 从小和兄长苏子修,当做质子,送到云都,寄人篱下。 爹爹根本不疼。 爹爹的眼里,只有妾室苏林氏,只有狐狸精生的庶女、庶子,若非长公主帮忙,兄长连继承权都没了,军权要传给庶子。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跟爹爹、母亲、兄长,这样同桌用过膳。 “哦,是棉棉啊。” 苏世兴看到嫡长女,表情淡淡,“要来也不提前通报一声,都嫁为人妇怀了孩子了,还这样冒冒失失,不甚稳重。” 苏棉棉一瞬间心如刀绞:“是,我不稳重,苏婉婉那个贼,在我府上剽窃了番茄酱的制法,开店做生意赚黑心钱,就是父亲值得夸赞的好女儿,是么?” 苏世兴一阵尴尬。 他诧异地看向小女儿,拿腔拿调地问道:“婉婉,有这种事么?” 苏婉婉委屈不已,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如一朵风中小白花:“呜呜……哎,姐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她也不解释,就摆出弱势的姿态。 苏世兴果然吃这一套,觉得是嫡长女冤枉了她:“棉棉!都是一家人,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婉婉是无辜的,她为了苏家辛苦操劳,赚钱……” “她就是吃了黑食儿,她剽窃!” 苏绵绵厉声打断,“番茄酱是长公主发明的,殿下见我孕吐消瘦,就赠送了我一瓶,并告知了熬制方法。苏婉婉假意来天启公府探望,席间三番五次向我打探番茄酱的法子,又暗中派了丫鬟去厨房偷看,不要脸!” 苏林氏大怒:“你怎么回事啊?长公主杀了你弟弟子应,是咱们苏家的仇人,你还跟她搅到一起?” 女儿干得好! “是你这个老狐狸精的仇人,却是苏家的恩人!没有她,兄长能用鸳鸯阵和狼筅在东南剿倭中,立下大功么?这是让苏家光宗耀祖的事儿!你一个跟奴婢没什么区别的小妾,有什么资格代表苏家好几个宗族!” 苏绵绵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仇恨,一下子如火山喷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以前的她只能低眉顺眼看人脸色,现在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掀翻整张饭桌! 苏林氏用膳的桌子翻了,满地狼藉,耳边充斥着侮辱的话,她一张保养很好的妖娆面孔,瞬间扭曲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啊啊!老爷,你听到了吧,这孽障骂妾身是奴,妾身辛苦伺候你二十年,生儿育女,儿子孝顺,女儿出息会赚钱,举头三尺有神明!妾身至少也配得上个平妻的位份,老爷你今天不给妾身个说法,妾身也不活了!” 苏世兴脑壳痛:“别闹了……” 平妻? 这里是云都,隔了一条街就是天启公府,是他正室夫人权势滔天的娘家。他大舅哥兼妹夫,是天子帝师,官居一品,从一品世袭公爵! 平日里哄两句情话就罢了,谁真给你抬位份呢。 “还有你,苏婉婉!你什么意思,明知道长公主殿下已经在朱家村建了个番茄酱厂,你非要抢在她前头,让工人没日没夜地做活制酱,开店抢钱。” 苏绵绵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样子,指着庶妹的鼻子骂,“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是吧。恨不能让作坊的工人一天干上十个时辰,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累得重病,快死了。你可真行啊,黑心烂肺的事儿谁能比你更擅长!” 苏婉婉小白花的外壳龟裂了,恼怒道:“我也是为了养活整个苏家,哪像你,给谢清鸢当刀子使,没有脑子,呸!” 啪—— 苏绵绵抬手就甩了庶妹一个巴掌。 “我乐意做殿下的马前卒,你这种货色只配被她踩在脚下碾成烂泥!” 第288章 苏婉婉充官奴 南宫二少奶奶,回娘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苏林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强要平妻位份不成,竟以头撞柱威胁;苏婉婉被抽了大耳刮子,与嫡姐撕打在一块儿。 最终,还是天启公夫人,也就是南宫大司徒的续弦妻子,苏世兴的妹妹来了,才彻底平息下来。 当然,天启公夫人肯定是向着苏绵绵,把她哥,她哥的老骚狐狸妾室,以及妾室生的子女,都数落了一通。 世家通婚盘根错节。 拔个萝卜,带出来一整片田的藤蔓根茎。 事情发生的一个时辰后,整个云都都知道了苏家的丑事儿了,成了世家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 很快。 苏氏番茄酱馆也出事了。 有人吃了她家的番茄酱后,上吐下泻,食物中毒。 也有人买回去,放在烧着红罗炭温暖房间里,长了大片大片的霉斑,腐化变质。 “苏氏番茄酱,不干净,别买了!” “濮阳家的十二少吃了,泻肚子差点死过去,请了宫里的御医,才给瞧好的。” “好恶心,买回家两天就腐坏了,还八十两银子呢,赔钱!” 来苏世番茄馆门口闹的客人,越来越多。 甚至还有望店门上泼黑狗血的。 受伤最深的濮阳家十二少,才八岁,他爹濮阳君正怒了,作为云煌朝廷最有名的骂匠铁嘴,在御史台担任御史中丞,被他参下来的朝廷官员,也有一箩筐了,素无败绩。 这位御史台的二把手,上了两道折子,一参苏世兴纵其子嗣,杀害无辜百姓;二参苏婉婉蓄意谋害濮阳十二少,开黑作坊售卖毒酱。 晏太后了解到事情始末之后,大笔一挥。 判苏世兴革职,光禄大夫的虚衔也给你革了。 着令刑部彻查苏婉婉。 刑部非常给力,李侍郎亲自办案,一个下午就把苏婉婉的一应罪责呈上。 “太后娘娘,苏婉婉蓄意谋害濮阳十二少,证据确凿。黑作坊里,经查番茄酱制作环境脏乱差,青瓷罐有毒发霉,案情恶劣。” “既如此——” 晏太后坐在金丝楠木透雕的靠背椅上,薄唇掀起一丝弧度,“判苏婉婉冲官奴。” 刑部尚书和刑部左侍郎,眸中划过浓浓的惊愕。 冲官奴? 这也太狠了点吧,把神威侯的女儿,堂堂苏家贵女,贬为庶民已经是极严苛的惩罚了,这下倒好,直接一步到位,充作官奴! “太后娘娘,罪臣知错,愿意接受惩罚,去职在家自省。” 苏世兴跪在殿内,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恳请太后开恩,小女婉婉年少不懂事,第一次做吃食酱料生意,无甚经验,导致番茄酱发霉变质,绝无存心谋害。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子,世家贵女,怎好充作低贱官奴,若沦落教坊司或者潇湘水云阁,她……她这辈子就完了!” 官丢了,没事儿。 宠爱的小女儿,若是沦为以色侍人的官奴,那整个苏家的声誉都要跟着受累。 以后嫁人,也成了个大问题,没有世家子愿意娶官奴为妻的。 晏太后冷笑:“苏婉婉如此秽行劣迹,神威侯还要替她求情么?”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这苏老儿,挖空心思,想把苏婉婉塞给晏泱做小。 东厂的密报上,写得清清楚楚,都跑到茗国夫人那儿求亲去了。 “太后娘娘如天之仁,请您垂怜小女!” 苏世兴恸哭,“她本事宗室贵女,纵然有错,逐出宗室贬为庶人也好,充作官奴也太……太……” 太狠了! 苏家祖上,也曾尚公主,所以子孙后代,自然算宗室。 “要赦免她,也不是不行。” 晏太后话锋一转,高深莫测起来。 苏世兴的眸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充满希望道:“多谢太后娘娘,罪臣愿付出任何代——” “不若,就用神威侯的爵位来换吧。” 晏太后幽幽地抛出来一句。 苏世兴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憋红,张着嘴,彻底哑巴了。 褫夺爵位? 不! 这怎么能行? 苏氏神威侯的爵位,代代相传二百六十年,若是到他手里就断了,日后苏子修一辈子也就是个世子了,整个苏家将彻底从宗室中除名。日后九泉之下,他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怎么?神威侯不是很宠爱这个庶女么?可愿意舍去爵位,赎了她?” 晏太后揶揄着逼问。 苏世兴舌头僵硬,心如刀绞,只是瘪着嘴呜咽着摇头。 晏太后眸中划过一抹惋惜。 本想帮女儿,把苏家的爵位给褫夺了,打压一下这个有军权的老牌世家,既然苏世兴舍不得为了苏婉婉付出,那也只得作罢。 她太了解清鸢了,清鸢重用苏子修,却并不想看到苏氏在东南当土皇帝,越做越大。 *。*。* 户部值房。 苏婉婉被充作官奴的事儿,慕听雪还不知晓。 她在忙政事。 负责总修编《鱼鳞图册》的陆敬严,正一脸严肃地汇报工作。 “殿下,云都的田亩清丈工作,已经彻底完成。属下目前负责的,是云都以北颍州的地方鱼鳞图册编撰,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哦?是颍州的地方豪强门阀,隐瞒田土,不肯配合户部派去的官员?”慕听雪的眸光如寒霜剑一般,“必要的时候,可以配合暴力机构强制执行。” “这只是一个阻力。更大的阻力,在于当地纸张太少,无法具体到县城、村镇,统计户籍田亩赋税。” 陆敬严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柞树皮纸,过于昂贵,并非颍州一州的情况,云煌四十州皆是如此。” 慕听雪微愕:“柞树皮纸?”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殿下身居高位,有所不知,这云煌的纸,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用柞树皮炮制而成的,也称之为白棉纸。只有世家贵族们,可以买得起用得起,价格昂贵。想要在地方州郡、县城、乡镇,甚至是许多村子里都用上这种白棉纸,是绝对不可能的!没有纸,就无法记录户籍田亩。” 柞树有限,柞树皮更是稀有,而用柞树皮制造白棉纸的工艺,更是极为繁琐。 慕听雪若有所思道:“纸张是由短纤维和粘合材料组成,理论上只要有一定长径比的纤维组织粘合在一起,都可以形成纸。所以,不止柞树皮,甘蔗渣、芦苇、竹子,都可以作为造纸的原料。” 第289章 变废为宝,堆肥 芦苇? 竹子? 甚至是甘蔗渣? 陆敬严大为震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殿下,属下只听说过柞树皮纸,以及更为高级的构树皮纸。竹子和芦苇都过于坚硬了吧,而且竹青,甘蔗渣就更不必说了,那东西最多只能做农家堆肥。” 云煌国对于甘蔗渣的处理方式,只有两种。 一是燃烧。 二是和牲畜粪便、人的粪便堆积在一起,弄成化粪池,作堆肥,来年春种的时候,撒到泥土里。 至于造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听雪接言道:“构树是个好东西,生长迅速,春季可以摘花序做馏菜吃,夏季可以摘果子吃,秋季扒皮可以造纸,剩余的树干还能当柴火烧。树叶子可以喂猪,树汁可治皮肤病,根茎种子可以入药。唯一不好的,就是叶子有倒刺。” 陆敬严点头:“没错,构树生长得极为迅速。但由于它的树皮可以用于造纸,就被世家门阀大肆收购,供不应求,目前在乡下已经很少见了。” 慕听雪道:“纸张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纸太少,就会极大降低知识信息的储存和传播难度。” 造纸的作坊,基本都在世家手里。 造纸的原料,也是他们把控着。 甚至除了国子监中央刻书坊之外,其余的私刻、家刻,也是由这个阶层控制着。 这一系列操作的直接后果就是——文化知识垄断! “殿下,这些世家豪族现在学聪明了,他们知道明着抗税会坐牢,不配合户部清丈田亩、隐瞒土地,会被强制清算,所以具体到地方村镇下级的时候,他们就以无纸张无法记录为由,敷衍塞责,冷水泡蘑菇不作为,一个拖字诀。” 陆敬严很头疼,“全国四十个州,数百城,数千个县,底下又有上万个村子,一层一层田亩户籍普查下去,根本没有足够的纸可用。” 慕听雪明白他的意思。 户部作为户籍田地普查的政府最高机构,对州的控制力还可以,对县城的控制力就很勉强了,到了村镇,基本上是鞭长莫及。基层的纸张短缺,大大限制了鱼鳞图册的普查。 用更长远的目光去看。 纸张的短缺,还会让世家豪族,继续肆无忌惮地垄断知识。 她之前是让国子监帮忙刻书,但卖出去的书籍,大多也是卖给士族、贵族、宗室、官宦等有钱人。没能跳出那个圈子。 “既如此,只能多造些纸张了。” “难不成,真如殿下所言,用甘蔗渣、竹子、芦苇造?”陆敬严想象不出来。 “当然。” 慕听雪有了主意,“目前,最大的造纸作坊,是谁家的?” 陆敬严答道:“离氏造纸作坊,以柞树皮为原料;濮阳氏造纸作坊,以构树皮为原料,都是行业中的翘楚。这二家旗下,还有自己的书坊。” 慕听雪心里有数了。 她旗下的帝城学馆,属于福利机构,孩子们读书认字儿,每个月都会发作业本和书本。 再加上小黑板和便宜粉笔的推行,彻底省去了纸钱。 “弄个帝城造纸厂吧,多造点纸张出来,不仅有助于全国田亩清丈,还能大批量培育人才。” 说干就干。 慕听雪对甘蔗渣造纸的热情,十倍于番茄酱。 番茄酱不过是白砂糖、白冰糖、番茄加在一起衍生出来的一款吃食,让贵族世家的餐桌更丰富一些,但甘蔗纸就不一样了,有了它,甚至能够打破现有的社会层级结构,随着知识的普及,特权阶级将面临巨大的灾难。 她第一件事,是去帝城唐氏制糖厂,巡视造纸原料。 也就是制糖厂的垃圾废物——甘蔗渣。 尚未收购整合唐氏土糖寮的时候,甘蔗渣可谓是堆积如山,脏乱臭,腐烂生虫,到处都是。唐氏原本的处理方法,就是集中焚烧,烧成灰之后,再运输到唐氏的甘蔗田里,撒进去作为肥料。 燃烧的时候,可谓是烟尘弥漫。 像起了大雾霾。 现在是十月底,甘蔗的生长周期七个月,眼下已经全部砍伐收获;新的甘蔗苗,在秋冬季节播种,给土地施肥,进入萌芽期,生长出枝芽。 慕听雪去巡视甘蔗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车一车的甘蔗渣,被推去焚烧的场面。 “停!别烧了!” “殿下,这些甘蔗渣,是用来烧肥料的。” 唐老夫人听闻长公主驾临,赶忙从甜庐赶了过来,亲自解释,“如果不烧,堆积成山,腐烂的味道很难闻。就……达不到您需要的干净环境标准了。” 制糖厂的骨干们,都被敲打过,知道殿下喜欢干净卫生。 “太熏眼睛了。” “也就这两三日,烧完就好了。”唐老夫人希望长公主能收回成命,“一些甘蔗叶、甘蔗皮,也在里头,烧制出来的草木灰能沤肥。” “甘蔗叶、甘蔗皮可以留着做农业堆肥。” 慕听雪吩咐道,“甘蔗渣全都留下,本公主有重用。” 唐老夫人虽然点头称是,但心中存疑,嘀咕着:“这甘蔗渣,还能做什么啊……”废料罢了。 慕听雪又道:“做肥料,也不必点火燃烧。你用人和牲畜的粪便一百斤,甘蔗皮、甘蔗叶一百斤,熟石膏十斤,水五十斤,按照这个比例均匀混合后,用土窑密封十天,就可以直接施肥。” 这是堆肥的方法之一,“甘蔗皮、甘蔗叶,也可以用稻草、落叶、秸秆等有机物品替代。” 唐老夫人目瞪口呆:“敢问殿下,这熟石膏,要如何制作?”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制作农家堆肥的妙法。 “很简单,用生石灰粉就能做。生石灰加水,熟化成熟石膏,熟化时间不少于七日。”就是一个氧化钙加水,生成氢氧化钙释放大量热的反应。 农家有机肥,可以让作物大量增产。 古时候的农村,常常把排泄物和厨房垃圾,倒进一口枯井里头,让其自由发酵,稻草、落叶什么的,也可以扫进去,等到了需要施肥的季节,直接从枯井里头掏出来就能用。 第290章 甘蔗渣造纸 这种农家肥,法子很土,也实用。 但是对于那种拥有几千亩、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土地的世家门阀来说,枯井堆肥、化粪池堆肥的肥料,明显就不够用了。 所以,唐氏才用燃烧甘蔗渣做肥。 慕听雪提供的这个方法,大大出乎唐老太太的意料,令她极为欢喜:“原来,生石灰也能制作肥料?” “当然,石灰还能杀灭土壤中的虫卵和各种害虫,同时补充钙磷肥。” 慕听雪道,“把甘蔗渣省下来,至于肥料的缺口,就按照我说的那个法子去做。” “是!” 唐老夫人让所有的员工,停止甘蔗焚烧,并把甘蔗渣全都运送到了制糖厂南边儿的一大块空地上,“殿下这个制肥的法子,若是效果极好,也可以弄一个肥料作坊,往外头售卖的。” 这就是商人的思维。 总能精准地抓住赚钱的机会,“老身是觉得,您本来就有生石灰厂,甘蔗叶、甘蔗皮、落叶什么的,咱们甘蔗田里多的是,无非就是造几十个土窑,进行沤肥,成本极低,除了制糖厂的甘蔗田自用,大量的肥料还可以批发卖给有田的大家族,他们土地多,农家肥总是不够用的。” 慕听雪赞叹道:“老夫人所言极是。” 现代化肥她就不想了,没有大型机械,生产不出来。两个世界倒腾化肥,也完全没必要,赚不了几个钱,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云煌,是她的国家,得用古法制作肥料,满足古人的粮食增产需求,达到国家共同富裕。 古人缺肥么?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世界上大部分的国家,也完全无法做到化肥自产自足。 长公主下令,出动镇北的工程兵,用最快的速度,在制糖厂的北面,盖了一座肥料作坊,里头砌了一百个土窑,把甘蔗叶、甘蔗皮、落叶输送进去,沤制石灰有机肥;同时,让另一队工程兵,在制糖厂的南面,靠近护城河的地方,建了一家造纸厂,制糖厂的垃圾甘蔗渣运输进去,进行生产加工。 一条围绕着甘蔗的产业链,就此形成了。 “这甘蔗渣,怎么造纸啊?” 工程兵,是从镇北军营里头征用的,摄政王听说了之后,露出惊讶之色。 他正在翻阅一本兵书。 兵书是用柞树皮制造的纸张,装订而成的。 “小的不知,不过看长公主殿下是胸有成竹,已经开始对外招募造纸工人了。”工程兵的头目,躬身汇报着,“开出的工钱可高了,每个月给一石粮食、半两银子,小的四叔原本是在离家的造纸作坊工作的,见这条件,都准备告辞老东家,改投奔长公主去了。” 晏泱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马上就十一月了。 二人的婚期,是定在十一月末。 未婚妻却好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似的,不积极准备交换庚帖,婚礼相关事宜也一概不问,今儿忙着搞白糖生产,明儿把工部尚书捉来倒腾谷风车,一转眼,又去弄什么甘蔗渣造纸。 都说婚姻大事,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可听雪却根本不上心,朝堂的政事、开工厂的事、搞各种各样的机械,充斥着她的生活。一门心思搞事业,只偶尔抽空才关注下孩子,心情好了才想起来陪陪他。 摄政王感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没办法,媳妇儿的日程塞得太满,没工夫跟他腻歪谈情说爱,那他只能主动一点,多去找她怒刷存在感。 “本王去瞧瞧。” 晏泱离开了镇北军营,直奔帝城造纸厂。 由于镇北军工出动,所以工程极为迅速,一家古法造纸的大作坊,很快就盖出来了。 开出的工资很高,双倍三倍碾压同行,跳槽者更是不计其数。 慕听雪用最短的时间,招募到了一批有着丰富经验的造纸工人,对此,离氏造纸作坊和濮阳造纸作坊只能无能狂怒。 “殿下,草民之前在离氏造纸,一批纸要从取柞树皮,到最后制成纸张,历时八个月呢。”一名黝黑清瘦的中年人,着灰蒙蒙的衣衫,“仅仅把柞树皮取下来,捆好了,放在河水里浸泡,就要泡四个月。” “没错,构树皮也要沤三个多月,您厂子里的构树皮、柞树皮,在哪儿呢?” 工人们四下环顾,都没有看到一张树皮原料。 只有一座一座的甘蔗渣垃圾山。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甜味儿。 “我们不用柞树皮,也不用构树皮。” 慕听雪正色道,“就用甘蔗渣造纸,打成甘蔗浆。第一个步骤,就跟原本你们熟知的树皮浸泡沤法不同,我们用甘蔗渣加石灰,放在水池里浸泡十至十四天就可以了。” 工人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下巴都差点惊到地上。 十四天? 这么短的时间,如何使得? 还用石灰?这合适么。 “让你们做,就照做。” 一道凌冽的声音,自前方出来。 众人一抬头,看到了摄政王,吓得瑟缩着脑袋,纷纷蔫了,不敢再有任何迟疑。 纷纷推着独轮车、手推车,运甘蔗渣到水池里头,加石灰粉去了。 慕听雪一转头,见到了晏泱,不由得笑眯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摄政王心说,来看媳妇儿还需要理由么。 嘴上却道:“甘蔗渣造纸,与柞树皮造纸,有何不同?” 慕听雪与他并肩而行,解释道:“没有太大的不同,就是造纸工序没有那么繁琐了。第一步你也听到了,用石灰水浸泡十多天即可;第二步就是清洗干净,捶打成浆状,把里头的粗纤维给祛除掉;第三步把甘蔗浆和草木灰一起蒸煮五个时辰,这一步可以把黏连在浆液里的甘蔗果糖、木素杂质去掉;第四步,加入纸药,纸药是一种粘合剂,可以用仙人掌液、芦荟液、姜汁液等;第五步,用纸竹帘在槽内荡浆料,成为湿纸,贴在木板或者土墙上进行自然风干。” 第291章 纸药 “何为纸药?” 晏泱俊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他本就对造纸不了解,听未婚妻说起造纸的步骤,更是宛如听天书。 什么纤维,什么粘合剂,什么竹帘操纸,脑子里一片护摩,甚至都浮现不出来一个具体的画面。 “就是一种纸药水汁,造纸术语,是指制作柞树皮纸、构树皮质的过程中,所使用的某种植物性粘合胶水材料。可选用的植物种类很多,并不局限。” 慕听雪像个老师,很耐心地给学生进行讲解,“造纸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古老技术,共有七十二道程序。其中一道,就是添加纸药,它能够让每一张纸变得特别细腻。” 晏泱刨根究底:“怎么个细腻法儿?” “拿皮肤做比喻,不用纸药的纸,特别粗糙还掉渣,毛孔十分粗大;而用了纸药的纸,毛孔就特别细特别密。”慕听雪比划了一下,“就算几百张刚出产的湿性纸叠在一起,也不会互相黏连,无法分离。” 为了更形象化,慕听雪决定用实验的手法,进行展现。 晏泱也觉得这堂课,非常有教育意义,就在长公主老师去准备实验工具材料的时候,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给捉来了。 涯宝、泽宝身后,还跟着两个伴读小尾巴。 萧瑾瑜,和李家的漂亮六少爷李谦。 四个可爱包子,一个冰山脸摄政王。 “世子,咱们来是做什么的?”李谦迷蒙地眨巴着眼睛。 “娘亲教纸……制药。”泽宝磕巴了一下,而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就是制药,娘亲医术可厉害了。” 不懂装懂的后果,就是脑袋挨了一爆栗,鼓起来一个包包。 摄政王锤完了大儿子,斥责道:“是纸药,造纸用的一种粘性药水。” “呜嗯。” 泽宝扁扁嘴,揉了揉脑袋上的包包,不敢怒也不敢言,耷拉着小脑袋。 涯宝问道:“爹爹,用什么做纸药?” 摄政王想起未婚妻之前的话,便复述了一遍:“用仙人掌、芦荟……” 涯宝再度灵魂拷问:“爹爹,什么是仙人掌,儿子从来没有听说过。” 晏泱还真被问住了。 对啊,什么是仙人掌啊? “莫非,是仙人的手掌?”瑾瑜奶声奶气道,“长公主殿下是天朝来的神女,纸药就是仙人之法。” 萧家唯一的后代,女娃娃萧瑾瑜,是慕听雪的头号忠实粉丝,提起慕听雪,眼睛里都会闪烁着星星的那种。 晏泱若有所思:“大概吧。” 涯宝打破砂锅问到底:“何为芦荟?” “这个我知道!” 泽宝揉着脑袋上的肿包,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答道,“娘亲去年让国子监中央刻书局印的《本草纲目》里头有词条记载,叶厚一指,而边缘有刺,不开花不结子,长香尺余,破其叶,中有膏,妇人涂掌中以泽发代油。” 李谦接言道:“我也背过,芦荟又名罗帏花,如山丹。但是云煌好像没有这种植物。” 四个小包子,你一言我以语的,把摄政王整得头都大了。 早些年,让他带一个孩子就够痛苦的了,现在一下子冒出来四个,耳边像是有四百只小鸭子,一直在嘎嘎嘎个不停,他脑子都嗡嗡嗡的了。 慕听雪说是去隔壁准备材料。 其实,是从空间里掏出来一个无需插电的电池用破壁机,把甘蔗渣给打碎成浓浓的悬浮浆液。 所谓古法造纸,就是用活水浸泡、石灰水去杂质、草木灰熬煮,浸、煮、捣烂、过滤、碾磨等手工的法子,以达到现代破壁机、分离机这么一转二十分钟的效果。 古人智慧且艰辛,在没有现代机械的加持下,他们需要长达八个月的时间,才能达到破壁机二十分钟的效果。 慕听雪把甘蔗渣打出的甘蔗浆液,给倒入了木槽中,一瓶芦荟胶稀释后的纸药,七片操纸的古老竹帘。设备工具齐全,给夫君、孩子上实验课了。 然而,才走到教室,就听到了一阵关于仙人掌、芦荟是否存在的激烈讨论。 “大意了。” 慕听雪惊觉失策。 对啊,仙人掌是明朝末年,通过大航海,才传入华夏的。 而芦荟,最早是兴起于欧洲,记载于《圣经新约》中,耶稣基督入葬时,他的圣徒们用芦荟汁与橡胶汁的混合溶液涂抹耶稣的尸体,可保肉身不腐,所以西方传教士都把芦荟作为万能灵药。真正传入我国,也是在唐了,而且传入华夏的芦荟还经过了一个品种变异过程,变异成了适合在华夏本土生长繁殖的植株。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瓶充作纸药的芦荟胶,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用的。 因为没法在帝城造纸厂广泛应用,云煌没有芦荟,更没有仙人掌。 下次穿回现代,还是搞一些芦荟过来种植吧,能够制作芦荟胶呢,美容养颜圣品。而且它本身就有镇静、消炎、防腐、杀菌、养发、排毒的功效。 “娘亲来了,娘亲你说,纸药究竟应该用什么植物熬制?”涯宝一转头,看到了门口的慕听雪,噔噔噔跑了过去,拉住了她的袖子,轻轻地扯了扯。 “咳——之前是我的疏忽,忘了咱们这儿没有仙人掌和芦荟。” 慕听雪积极承认错误,纠正自己,以免给学生孩子们以错误的引导,“可以充作纸药的植物,有三十多种,我们换别的啊。杨桃藤、野生猕猴桃藤汁,也可以。” 这是用来制作很出名的华夏宣纸的。 “可这都入冬了,杨桃藤和野生猕猴桃已经很难找了。”泽宝提出质疑。 “那就用山胡椒叶!” 慕听雪提出了一个在古代很常见的植物,云都地区的山上,也成片成片生长。 关键这玩意儿,还是蔡伦古法造纸用的,最古老的纸药。 “这个可以!到处都是,买也很便宜。” 山胡椒叶,全票通过。 慕听雪和晏泱,亲自带着孩子们,去后山,找到了成片的山胡椒树。用柴刀,砍伐下来了一大截叶子茂密的树枝。 第292章 萌宝们竹帘操纸 培养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很重要。 砍伐山胡椒树的重活,是晏泱做的,那么摘取山胡椒叶子的任务,就落在了一双儿子和他们俩的小伴读身上。 四个宝宝哼哧哼哧地摘叶子,其中要属出身寒微的涯宝和瑾瑜,干活作为利索。李家的六少爷,那就是个娇滴滴的漂亮瓷娃娃,摘了一会儿手指头就红肿了,不停地吹手指头;泽宝则是个皮猴子,叶子没摘几片,把树枝掰下来当做剑,舞得虎虎生风。 “娘亲,摘好了,也洗好了。” 涯宝把一大箩筐处理好的山胡椒树叶子,捧了过来。 慕听雪道:“放在大灶锅里,熬煮一个时辰。” “嗯嗯。” 两个团子,一左一右地把山胡椒叶子,给抬了过去。泽宝跳到了灶台上,把锅子给掀了起来。 “世子你下来。” “我不,嘻嘻~”晏泽对着下头的孩子们,扮了个鬼脸。 晏泱的手又痒了。 却被慕听雪给按住,低声道:“让孩子们玩儿去吧,泽宝是晏家的顶级贵公子,他能和小伙伴们配合着,一起好好摘叶子、烧灶锅、熬汁液,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原本都是底层百姓的农家活儿。” 谢无涯被认回来之前,是生活在仆人家的。 萧瑾瑜更惨,在狗尾巴草胡同做小乞丐,跟乞丐们混混们打架,跟野狗抢食吃。 这两孩子是吃过大苦头的,什么农活儿都会做点,但晏泽和李谦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晏泽,那是含着金汤匙大世家几百上千号人娇惯出来的宝贝。 经过未婚妻这么一通柔声安慰,晏泱刚刚升起的血压,又平复了下去。 “泽宝皮归皮,但他该做的事,也会做的。不要过度棍棒教育,压抑孩子们的天性。” 慕听雪可没少见晏泱揍孩子。 在严父这条道路上,摄政王是坚定的践行者。 一个时辰后。 山胡椒叶纸药,就熬好了,汁液粘稠。 “纸药是造纸中的关键原料,能成为一种悬浮剂,可以充分调节甘蔗浆料的滤水性。” 慕听雪继续上课。 她把装着甘蔗浆的木槽,端了上来,用木棒子搅了搅,“由于甘蔗浆的纤维比重大,树皮纸浆也同理,这些纤维在水中下沉的很快,不利于用竹帘操纸,因此需要粘合剂,让分散的纤维,均匀分布。” 她把适量比例的山胡椒叶纸药,加入了甘蔗浆木槽中,充分搅拌,“用富含水溶性聚糖的山胡椒叶熬煮出来的汁液,质地粘稠,正好能承担粘合剂的重任。” 这是一场化学课。 小团子们都听得很认真。 甭管听不听得懂,一边听一边做笔记。这可是伟大的甘蔗渣造纸秘术啊! 学会之后,以后长大了自己开造纸工厂,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呢。 慕听雪既然把另外两个孩子选为了伴读,自然是极为信任的,并不在意这点造纸技术,流入伴读孩子所在的家族。纸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泛滥越便宜,大大降低了文化传播的成本,从长远大局观看,利远大于弊。 “完美的纸浆已经有了,现在你们都过来,每人领一个竹帘,开始操纸。” 四个孩子、一个帅哥,加起来五个学生。 慕听雪准备了七个操纸的竹帘,足够用了:“我现在操纸给你们看,把竹帘放在纸浆里头,用力必须要均匀,操出来的纸张才会平整。” 理论都知道。 示范也到位。 但是孩子们真正拿着竹帘,入水的时候,操作起来就有了诸多毛病。 操出来的纸浆要么不均匀,要么坑坑洼洼,要么会掉渣,堪比废物小点心。 “泽宝,你动作太大了,轻一点儿。像娘亲这样,将竹帘以三十度斜插入水,这个角度是最好的,纸浆在竹帘上分布较为均匀。” 晏小宝做的不好。 但晏大宝就非常优秀了,只是看着媳妇儿做了两遍,就有样学样,操出了让媳妇儿认可的纸张来。 竹帘操纸,考验的是学习能力、经验、耐心。 四个孩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都在纸浆中,用竹帘操出了慕听雪老师认可的纸来。 “大家都很棒。” 慕听雪予以鼓励,“每人奖励一颗葡萄干榛子巧克力。” 孩子们欢呼着,撕开糖纸,嘴里含着美味的巧克力棒。 这种经过了辛苦劳动,获得成果后的糖果奖励,比平日里他们吃的,还要甜美。 晏泱则把自己的那颗巧克力棒,掰成均等的两半,给了泽宝和涯宝。两个儿子极为感动地看着爹爹,觉得给糖吃的爹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最后一步,是分纸晾晒。” 慕听雪把学生们操出来的那一摞湿漉漉的纸,放在了木板上,“从一摞纸中,分离出不粘连的纸张,需要手眼心配合默契。” 她一张张地分开。 分了数十张,剩下的,交给学生们去做。 “分开的纸张,贴在木板墙上晾晒风干。”也可以烘烤,但没必要。 晏泱和四个小萝卜丁,一共操出了几百张的纸,把它们分离出来,挂在造纸厂中央的晾晒竿上,进行晾晒,或者贴在模板墙上,进行烘干。 造纸厂里的橘猫,窝在墙角下,舔着爪子,像督工一样,监督着墙上挂着的纸。 慕听雪顺手撸了撸猫。 从空间里,偷偷取出一点小鱼干,奖赏给胖橘。 孩子们晾晒的甘蔗纸成品,很快就吸引了造纸厂里,正在用石灰水炮制甘蔗渣的工人们的注意。 这数百名造纸工人,其中不乏跳槽过来的有丰富造纸经验的老匠人,他们原本是对长公主用甘蔗渣代替柞树皮、构树皮的做法是强烈存疑的。但此刻,当他们亲眼看到了这些弥漫着淡淡甘蔗清香的成品纸,挂在墙上和晾晒竿上的时候,一个个都露出了极为震撼的神情来。 “天老爷在上,你们快看那些纸,好细腻啊,比之前在离氏造纸作坊里做出来的传统白棉纸,还要好!” “好纤薄啊,不掉渣,不敢相信小孩儿都能做出来!” “俺真是开了眼了,以前的草纸都很脆,一戳就破。这甘蔗渣制出来的纸,瞧着还挺柔韧的,就是不知道写起字儿来如何。” 第293章 苜蓿,轮作 手工制出的甘蔗渣纸,受到了如此的瞩目,孩子们的心里,都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不是虚荣,而是一种经过了辛苦劳动,成果得到充分肯定后的喜悦。这种感觉,对于养尊处优的他们来说,是很陌生的。 泽宝兴奋地小脸蛋儿都通红了。 李家六郞,更是高兴地直搓手:“是我们做的!” 瑾瑜乐呵呵地傻笑:“殿下教的!” 涯宝算是孩子里比较冷静自持的一个了,他去书房找来了笔墨。迫不及待地把其中一张已经晒开的纸,在木桌上摊开来,羊毫笔饱蘸了浓墨,写下一句悯农诗来。 墨水在甘蔗纸上,晕得很好,并没有透墨。 质量极为上乘。 “这甘蔗渣做的纸写字,效果如此之好?这比咱们国子监常用的高档构树皮纸,还要强。不透墨,不粗糙,不过厚。”泽宝爱不释手。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 六岁的孩子,心智淳朴,是不会骗人的。 造纸厂的工人们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有几个胆子大的,主动上前,弯腰作揖主动向小萌宝请教甘蔗渣造纸的心得。 四个萌宝干脆充当起了先生,像之前长公主教他们一样,教这些员工。 不一会儿,就打成了一片。 “还是你会带孩子。” 晏泱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禁不住发出感叹,“让他们亲自动手,学习知识。又言传身教,通过教别人,进行强化记忆。” 其实,仔细回味一下造纸的过程,是很枯燥繁琐的。 但孩子娘就是有法子,把那些难以理解的内容步骤,以生动有趣的形式讲解了出来,并配合以手动操作实践,这种教学方式,在摄政王看来,是非常新颖奇特的。 “孩子们的可塑性很强。” 慕听雪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培养他们动手的兴趣能力,有助于智力发育。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晏泱定定地看着未婚妻漂亮的侧颜。 她总是能够,给他带来出其不意的惊喜。小脑袋里,不知道装了多少宝藏的法子。 “怎么想起来利用甘蔗渣造纸的?” “这世上没有废物,只有放错位置的物质。” 听了未婚妻这话,晏泱的心底再掀波澜,一颗心无法抑制的剧烈跳动着。 一番操作下来,听雪是真的变废为宝了。 她非常擅于利用一些别人眼中不起眼的废料们,比如用废弃的甘蔗渣做出了昂贵的纸张,用看似肮脏的黄泥制出了高档的白砂糖,用他人避之不及的毒盐矿制出了雪白的精盐。 一文不值的东西,经了她的手,瞬间价值翻了成百上千倍!一次两次还能勉强解释为巧合,但接二连三持续不断的发生,就只能称之为神迹了! 难不成,他深爱的女子,真的是天上下凡的神女? 长公主养了仰城先生这个精通紫薇数术的幕僚,四处散播谣言谶语,他是知道的。这是一种政治手段,可时至今日,晏泱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他也开始相信那些童谣了。 “我记得,晏家也有五万亩地。” 慕听雪看到了甘蔗渣纸,就想到了隔壁的甘蔗皮甘蔗叶肥料。 “嗯,今年都种植了土豆,大丰收,赚了不少银子。” “庄子上的田,明年准备种什么?” “娘喜欢吃土豆烧肉,继续种土豆吧。”晏泱是如此打算的,并且已经吩咐下去,准备土豆切块做种了。 “别。” 慕听雪阻止道,“同一块地,不要总是种植同一种作物,要有顺序的在季节间和年度间轮换种植不同的作物,实行轮种,这样才能把土地养得肥肥的。如果总是年年种植土豆,那么土豆的收成只会越来越低,土壤的肥力持续下降。” 晏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该如何轮种?”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种地有如此多的讲究。 身为晏家家主,虽然只有五万亩地,远远比不上离氏、崔氏那些百万亩地的超级大地主,但与普通的豪族比起来,五万亩真的也不算少了。 自从老武安公被先帝暗害而死,晏泱少年时期就接管了整个晏家,偌大的家业,他一人操持。而田亩粮食收入,就是其中之一,每年这五万亩田种什么,收获多少,佃户缴纳了多少租子上来,账本他都是要过目的。没种过地,但年年看这种账本,也对晏家农庄上的种植情况,有所了解了。 晏家的田,在媳妇儿带来神粮之前,都是种小麦的。 “就比如,一年一数的大豆和小麦,进行轮作。如果是一年多熟的作物,可以进行水稻→油菜→水稻→小麦→水稻轮作。总之就是换着种植,既可以有效地防止害虫、病,又可以让土壤越来越肥沃,均衡地利用土地的养分。” 慕听雪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日后成亲了,晏家的田,也就是自家田。 既然是夫妻俩的田,那肯定要把土地养得肥肥的,越长久越好。 晏泱如醍醐灌顶,新的农学知识增加了:“那依你的意思,明年开春,就不种植土豆了?” 慕听雪道:“可以尝试一下豆科植物,恢复土地的磷含量。豆科植物有苜蓿,紫花苜蓿、大豆、花生等等。特别是苜蓿,有了它之后,可以发展效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四田轮作制度,它的种植时间是一二月……” 晏泱认真地听她讲如何搭配轮作,能够恢复土地肥力。 如何四田轮作,把较为贫瘠的田,养成极肥的上等田土! 以及苜蓿这种几乎从来不被重视的植物,是如何巧妙轮作运用的。 一个时辰的私人授课时间。 摄政王获益匪浅。 慕老师很慷慨,不仅倾囊相授了农作物完美效率的四田轮作制度,还把隔壁帝城肥料厂,生产出来的新肥,拉了三分之一,送到了晏家的农庄上去,进行灌溉。 “娘亲偏心,偷偷给爹爹开小灶。” “娘也教教儿子呗。” 泽宝和涯宝,在另一边玩累了,看到这边的场景,禁不住有些吃味。 第294章 自制土肥料火爆大卖 “爹爹好狡猾,一个不注意,就把我们支开,自己偷偷霸占娘亲。” 萌宝皱起了眉头,脸颊气得鼓了起来,似个汤圆团子。 自从上了娘亲的课之后,兄弟俩强烈地意识到,跟着娘亲才能学到好东西,娘亲的学问跟国子监老祭酒教的完全不一样,是赚钱的实用技能。 泽宝和涯宝不教造纸厂工人了,让两个小伴读去教。 兄弟俩凑到了狡猾的爹爹旁边。 果然听到了娘亲在偷偷传授精妙的农学知识—— “鸡蛋壳碾碎就是磷肥,可以帮助植物开花结果;淘米水就是钾肥,能让作物枝叶茂盛粗壮肥硕;黄豆泡了水或者用黄豆粉就是氮肥,使用之后植物不会黄叶掉叶;橘子皮泡水就是驱虫剂,可减少虫害,石灰粉也能达到这个效果。这些知识,也可以用在养花上,红糖水可以促进花朵植株生根。” 泽宝偷听了一耳朵,瞪着晏泱,幽怨的小眼神里满是小眼神。 晏泱一阵尴尬,移开目光。 涯宝捉住了慕听雪的袖子,小小声道:“娘亲以后教爹爹的时候,也捎带上我们呗?” 慕听雪乐了。 原来两个小宝是吃醋了,觉得晏泱在背着他俩,偷偷搞内卷。 “好,下次一起。” 今日的农学课程,已经讲完了。 为了满足孩子们的好学好胜心理,她不辞辛苦,重新又讲解了一遍关于轮作和肥料的知识点。摄政王愉快地又听了一遍,加强巩固。 *。*。* 帝城化肥作坊,有两种肥料。 一种是土氨肥,用人畜粪便、少量豆粉、熟石膏进行发酵,土窑密封三日,就能做出来; 第二种是土氮磷复合肥,把豆粉换成甘蔗渣、甘蔗叶、落叶等,代替豆粉,土窑密封十日。 土氨肥,首批已经制作出来了。 由于一百斤的粪便熟石膏,才需要五十至一百克的豆粉,需求量很低,所以也做出来了一批。 土氮磷复合肥,也大批量地沤出来了。 这些肥料,三分之一用在了制糖厂的甘蔗田里,三分之一拉到了晏家的农庄和镇北军的屯田里,加起来三分之二,都属于自用。只有多出来的三分之一,市场上架进行销售。 慕听雪压根没打算这个沤肥的作坊赚钱,因为建造的初衷,就是垃圾循环利用,自给自足。 结果谁也没想到,土氨肥和土氮磷复合肥,能够这样的受欢迎! 云都的帝城商行,上架了肥料的那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麻袋里头的,是什么?一股怪味儿。” “是农家浓缩土氮磷肥,十文钱一斤,兑三倍水后,就可以浇灌到田里使用了。”帝城商铺的伙计,热情地介绍着。 “哈哈哈,这不搞笑么?肥料村子里家家户户自己就能沤,咋还拿出来卖呢,厨余垃圾和粪……” 老乡们一阵狂笑,觉得卖农家肥什么的,太离谱了。 虽说冬日是极好的堆肥时节,但这玩意儿谁会脑子不好花钱去买啊。 帝城商铺的伙计被嘲笑了,却一点儿也不恼,脾气很好地解释道:“客官们有所不知,这个土氮磷复合肥啊,制糖厂的甘蔗田都在自用,晏氏农庄也在自用,如果它增产的效果不好,为什么长公主和摄政王的产业,要用它呢?” 好家伙,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白砂糖,是用这个肥?” “晏家的庄子,竟也用这个肥料浇灌?那这肥料,肯定比咱们自己沤的农家肥要高级啊。” “让开别挡路,你们不买我家老爷买。掌柜的,来五百斤肥,我们家老爷田可多了,肥料不够用呢。” …… 普通农户,是舍不得花这五文钱,去买肥料,他们家有化粪池。 但大地主和富农们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地少说几千亩地,二三流的世家,也有上万亩的地,这些人的肥料是极短缺的,根本不够用。 这波人有钱,虽然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但是在土地上,还是舍得花点钱的。 “来三百斤,这是三千钱。” “来一千斤,给您十两银子。” “被抢别抢,给我东家留一点,来三千斤的土什么蛋肥。” 大家族的买办、管家们,听闻了消息,蜂拥至帝城商会,大批量的购买土氮磷复合肥,以及土氨肥。 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卖出去了三万斤。 帝城化肥厂的车,不停地往这边补货。 “什么?卖空断货了?” 慕听雪正在户部值房批阅咨文,商会的一位管事,过来汇报消息,“肥料还能断货?” 商会的小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焦急道:“是啊,帝城化肥厂库房里总共十万斤土氮磷肥,全都卖空了。很多豪族大地主收到了消息,知道这肥料是长公主殿下您自用的,就好似苍蝇闻到了味儿,全都涌过来哄抢!” 侍郎老郑,原本在汇报工作。 听到这话,也是嘿嘿一笑:“下官也差人去买了,只抢到了一千五百斤,就等着明年大丰收了。” 慕听雪:“……” 值房里,一个负责奉茶的小厮,也插了一嘴:“小的家里,也买了八百斤。” 慕听雪诧异地扫了那小厮一眼:“你家是地主,怎么还在户部做端茶倒水的活儿?” 一次性买八百斤的肥,那田也不少。 “殿下,瞧你说的。”小厮斯文俊秀,红着脸挠了挠头,“户部衙门里端茶倒水,做清扫工作,那也是人上人的活儿,编制在册的。” 老郑头深表赞同:“就是,宫里的宫女们,好多还是世家出身呢。金吾卫禁军,不少都是世家子弟呢。” 慕听雪叹了口气。 好吧,你们赢了。 这云都大大小小几十个衙门,几乎所有的官职,高贵的大老爷,低微的小基层,甚至打扫卫生的清洁岗位,都被你们给瓜分得一干二净。 “让帝城化肥厂,加大力度,多做些土氮磷复合肥出来,售卖给这些大地主们。价格增长三倍!” 三十文一斤,爱买不买。 反正真正的农民,也不会花这个钱。 第295章 医用酒精 “殿下,这是帝城番茄酱厂,制作出来的样品。” 青鸟捧着一罐番茄酱,至七楹的书房。 慕听雪刚写完了几张字,搁置了笔墨,目光扫向那罐尚未公开售卖的番茄酱。 她着重检查瓶子的消毒和密封情况。 用的是封酒的法子,软木塞,周遭用蜡封住,木塞之上,还包裹了一层布于瓶口,绕上绳子。 “高温灭菌消毒了么?” “属下亲自监督的,制番茄酱的一应器具,都在滚烫的沸水里头煮了一至两个时辰。”青鸟作为长公主的心腹之一,监管着番茄酱厂。 鸳鸯负责以朱家村为核心的帝城磨坊,把豆制品相关的一应包揽了。 青鸟原本是管理榨菜铺子,但自从她和那位有江湖第一神偷沈大侠订婚之后,云都的榨菜铺子,就交给沈大侠看惯了。沈大侠是江湖颇有名望之辈,三教九流的朋友又多,身上又有功夫,又喜欢劫富济贫满身的侠义精神,所以专门赈济穷人、给穷人发廉价盐的榨菜铺子,交给他还是很放心的。 青鸟空出手来,就作为长公主的代理人,协调与唐氏的生意往来。 这也就代表着,所有与白砂糖密切相关的衍生产品,青鸟都需要过问。制番茄酱必不可少的核心原料,就是白砂糖和白冰糖,所以番茄酱厂也在她的职责范围内。 “长公主殿下,有没有更好的消毒法子?这高温煮沸,实在是太耗炭火了。” 青鸟一脸恳切地请教着,“倒不是炭买不起,原料成本酱厂是舍得出的,问题在于,今冬的炭有些紧缺,从炭商那里一时之间购买不到那么大的量。” 不是煮一刻钟就行的。 每一个罐子、瓷器、木塞、勺子铲子,都要煮沸一两个时辰。甚至于熬煮番茄酱的大天锅,天天都要消毒。番茄酱厂的工人们,也每人发了一块老肥皂,严格要求个人卫生。 “炭资源紧缺……” 慕听雪沉吟了片刻,“要说最好的消毒法子,其实是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而非滚水煮沸一两个时辰。” 水的沸点是固定的。 并不能杀灭所有的细菌。 但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不一样,它可以用于医用和日常消毒。原理是——高浓度的酒精,会让细菌表面的蛋白质迅速破坏。 浓度过高也不行,会让细菌表面蛋白质迅速凝固成保护膜,包括酒精在内的所有物质都无法继续渗透进去,反而达不到很好的灭菌效果。所以经过一系列的医疗行业前辈研究测试,最终将浓度定在了75%。 “酒精?” 青鸟怔愣了一会儿,微微蹙眉,态度存疑,“是从酒坊购买酒水么?民间是有白酒擦拭伤口的土法子,但效果好像不怎么好。” 并非她故意触主子的霉头。 她小时候在乡村长大,是试过这个法子的,的确没什么用。 “你拿一些云煌的白酒过来。”慕听雪决定亲自检测一下。 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她是可以从现代的药店里,通过医药代表的渠道,大批量的采购,再搬运过来。 但。 真的有那个必要么? 古时候是有酒的,而酒精经过蒸馏提纯,是能够自制出高浓度酒精的。需要的设备也不复杂,冷凝管,三口烧杯,广口玻璃烧杯,这些设备都可以定制瓷器。 “是。” 青鸟亲自去长公主府的地窖里取。 由于主子不能喝酒,会中毒,所以府里头储存的白酒量较少,只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偶尔使用。 没多久,一坛子白酒出现在了慕听雪书房的桌子上。 酒坛子是泥封的,上书“幽州佳酿”四个字。 “殿下,这是咱们云煌最好的白酒,宫廷贡品。在民间坊间,也是最受欢迎的。”青鸟解释着。 “产地是幽州?” 慕听雪琢磨出了点味道,“崔家酿的?” 晏泱长姐的夫家,崔氏,世世代代都是幽州的土皇帝。 酿酒可是暴利行业,幽州佳酿既然名声如此之大,要说崔家没掺和一手,她是不信的。 青鸟笑着答道:“殿下聪慧过人,这幽州佳酿有五百多年历史,前朝就有了,正是崔家的得意之作。他们家的酒肆,开遍全国,足足有上千家。很多酒鬼,都认准了幽州的牌子。” 由于酒精的可挥发性,慕听雪戴上了口罩,防止吸入。 她亲自打开了幽州酒酿的泥封,测试酒精度数。 青鸟看到主子把一根长长的,似水晶琉璃的纤细棍子,放进了酒坛子里,觉得惊奇,便问道:“殿下,此为何物啊?” “酒精度计。” 比温度计要长一些。 测出了结果,慕听雪结合着酒精度计表,进行了换算,得出结论,“才十八度?度数也太低了。” 甚至连她从现代带过来的红酒度数,都不如。 看着主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青鸟赶忙道:“这幽州佳酿,已经是最醉人的了。其他的白酒,味道比这个还要淡。” 慕听雪叹了口气:“酒精度数太低下,提纯会非常麻烦,至少也得四十度左右。” 大部分的古人,大口喝酒,那个白酒度数普遍不高。 高浓度的蒸馏白酒,是近代才发展起来的。据说,当初是为了迎合苏联毛子们。 慕听雪想要直接在云煌购买成品酒酿,进行酒精提纯,那么成本将会很高。酒精含量有些过低了,一坛子酒,提纯后留下的酒精是非常少的。 想要实现自制医用酒精,遇到了阻力。 慕听雪重新封上了幽州佳酿的坛子,坐在梨花木椅上,取出纸笔,开始绘制提纯蒸馏酒精所需要的冷凝管、三口烧瓶等设备图纸。 图纸绘制好后,墨迹风干。 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入了牛皮囊中:“送去秦侯府,交给秦侯爷,或者芸姐。定制一批瓷器装置。” “是。” 青鸟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带着牛皮囊,跑了一趟秦府。 慕听雪知道,冷凝提纯酒精的装置设备做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第296章 采购辣椒种子 “本来是打算自制医用酒精的,但眼下,番茄酱就要上架了,第一批酒精的使用迫在眉睫,还是得回现代一趟。” 无论做什么,都得有个过程。 而古时候的条件低劣,想要提纯酒精,没有半个月根本搞不定。 慕听雪回到了卧房。 躺在金鱼牙床上,握紧了贴身藏在袖子里的苍壁瓶,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神国传送。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处于现代S市的那间公寓的床榻上了。 “穿越锚点,是固定的。尤其是现代这边。” 慕听雪发现了端倪,往返穿越的小玉瓶,它是有限制的。 当她的心里迸发出“锚点”这个概念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混沌,混沌之中浮现了一行字——设置穿越锚点。 “还能设置?” 慕听雪心下一惊,“能设几个地方?” 她把意识,探入苍壁瓶的一片混沌之中,发现有两个空格。 第一个位置锚点,她喃喃道:“华夏S市,幸福花园公寓,三单元14户,床榻。” 叮—— 锚点锁定! 公寓的床。 第二个位置锚点,她定下了长公主府的卧房,“云煌国,云都长公主府,卧房。” 叮! 第二锚点也锁定了。 这两个位置,都是常用的。 她注意到,第二个锚点的位置,正是当初玄璜玉璧放置之处。 “玉做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慕听雪想起了当初,晏泱寄给她的信中所言,“他北伐的时候,从北屿国抢来了玄璜玉璧,送给了我。而苍壁瓶把玄璜玉璧给吞了,空间拓展了一倍。玄璜玉璧的真实作用,就是开放一个锚点么?” 她还以为,只是拓展空间。 这是不是意味着,青圭、黄琮、赤璋等玉器,如果找到了它们,也与苍壁瓶融合,就能设置更多的锚点? 那个时候,她就不至可以往返于古代现代两张床,还能穿越到第三个地方? 比如说,第三个锚点开了,设定在了云煌国北边边境的某座宅子里头,她可以早上在自家公主府的床上躺着,中午的时候在现代公寓的床上躺着,晚上人就躺在北境豪宅的床榻上了。 随心所欲,想瞬移去哪儿,就瞬移去哪儿! “这个功能很赞。” 慕听雪禁不住充满期待,“能快点找到其他几块玉璧就好了。” 心思飘忽之间,听到手机传来了信息提示音。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一看,是厉景修发来的微信留言,已经累积了十几条。 :慕总,您上次寄放在拍卖行里的那对金累丝工艺的凤钗,已经找到了买主,Athrun先生对它非常感兴趣,愿意出高价购买。 Athrun先生,慕听雪有印象,就是用豪华游轮换翡翠的那位国际大财阀。 这位神秘的A先生,对于南北朝时期的古董,非常感兴趣。会看上她从云煌国带来的那对昂首升腾、凤口含淡黄色刚玉的发钗,是情理之中。 :Athrun先生报价八千万美元,希望慕总割爱。当然,也可以使用轮船交易。 慕听雪想了想,回了一句:美金交易。 她不需要渔船了,也不需要更多的豪华游艇。 有一艘就成了,过把瘾图个新鲜。大概率也用不着。 厉景修几乎是瞬间秒回:慕宗放心,八千万美金很快就会到,走巨鼎国际的安全渠道。 慕听雪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赚钱真是令人愉悦。” 她拾掇了一下自己,去了药店。 路上,给医药代表打了个电话:“龙哥,我需要一批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消毒酒精。” “要多少?” 龙哥语中带笑,“慕老板都是走大量的,糖丸这边没有,但是医用酒精您放心,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听了这个保证,慕听雪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来2000升。” 一部分番茄酱厂消毒用。 一部分镇北军医用。 士兵经常会受伤,伤口消毒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感染在古代的致死率极高,医用酒精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没问题!马上就送到您的药店里。” 慕听雪的药店,是背靠着S市的三甲医院的,这得多亏了导师林红的人脉关系网。 所以,许多别的地方有限制的药物、医疗器材,她这里走三甲医院的明路,就没有那么多限制了。 一个小时后。 成瓶装的医用酒精,运送到了药店。 慕听雪当场就结算了款子,不分期、不拖延,十分爽快。 医药代表龙哥乐得合不拢嘴:“我签下的大单子,百分之九十都是从您这儿来,日后常合作啊。” 慕听雪与他握手:“一定一定。” 这样儿的好事,她不会拒绝,以后要用到此人的地方,还有很多。 医用酒精运送到了药店仓库里头。 慕听雪把店员遣散,自己进入库房,关闭了摄像头,一个意念使然,把所有的医用酒精,都钻入了苍壁瓶的空间里头。 同时,在药店库房里,又补充了一些常用药物。 一些针剂,甚至是点滴吊瓶。 “火锅底料,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购置一些吧。” 慕听雪打开了XX批发网,找到了上次购买的店家。 挂出来的价格,是批发大于一百袋,30元。上次购买了一万袋,店家给的优惠是20元,1040g装,还赠送了真菌汤底和火锅油碟。 火锅生意过于火爆,一万袋明显不怎么够用了。 “反正这玩意儿储存多久都可以,订个十万袋吧。” 店家的对话框跳了出来:亲,确定十万袋么?可以给予您更高的优惠哦,18元1kg,您看如何? 慕听雪回了两个字:可以。 店家立刻给她改了价,付款了十八万块钱。 由于这家火锅底料的工厂,就在S城郊外的工业园区,所以店家承诺当日就可到达。 火锅底料买好了,慕听雪开着她那辆厢式货车,去了S城的农贸市场:“整点儿辣椒种子。” 云都对于辣锅的热情,十分的高。 辣椒一般在春季和秋季播种,春季辣椒实际上还是在冬季1月份播种,只是等到2~3月份在定植,秋季则是在10月底种植,也十分临近过冬了,因此辣椒也算是冬季播种的农作物。 第297章 朝天椒丰抗21号 S市农贸市场。 慕听雪找到了一家名为湘雅辣椒的店。 店门口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泡椒、朝天椒、线椒、青椒、螺丝椒,此外还有干辣椒粉,地上有麻袋装的辣椒种子,橱柜里有适合阳台栽种的小袋儿辣椒种,此外,还有已经能培育出来的辣椒幼苗儿,品类非常齐全。 “姑娘要买辣椒么?” 店主是个湖南妹子,肤白貌美,颇为热情。 慕听雪道:“想购置些辣椒种。” 店主妹子打量了客人一眼,觉得对方是城里人,气质高贵,就打开了橱柜,取出一小袋儿种子,递了过去:“小米朝天椒种子,非常适合阳台种植,一块钱一袋儿,20粒,价格实惠。” 慕听雪叹道;“真便宜啊。” “那可不,在阳台随便撒种种一点儿,能结出好多辣椒,摘了就能炒菜吃,不知道比菜市场和超市里,便宜多少呢。”店主妹子笑容甜美,十分热络,并没有因为商品廉价,就怠慢。 慕听雪对这店主顿生好感,笑道:“我不是阳台种植的,请问一亩地需要多少辣椒种?” 店主妹子一愣,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客人虽然穿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像个小白领,但是气质很不一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上位者气息,很像电视里的女财阀ceo,怎么会是地里刨食儿的农家姑娘呢?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第一次看走眼。 “如果是肉比较厚的红玉泡椒,参考种植密度2500株/亩;如果是小米辣朝天椒,每亩地种植3000-5000株左右。” 慕听雪颔首,又询问:“红玉泡椒和小米朝天椒,种植有什么区别么?” 店主妹子很耐心地答道:“红玉为中熟泡椒品种,第一花节位10节,树形较开展,枝条较硬。果实长18厘米左右,果宽约5.6厘米,肉厚0.5厘米,平均单果重约105克,浅绿转淡红色,果表光滑,色泽鲜艳,红果硬度好。抗病性强,结果集中,后期果实长,适合作露地种植。适时育苗移栽,选择肥沃、排灌方便的沙壤土,重施有机化肥。两广及海南7-9月播种,其他地区过年前后播种。” 听到这里,慕听雪心里已经把肉厚的红玉泡椒,给淘汰了。 仅仅重施有机化肥这一项,就不合适。 古代哪有那么多的现代有机化肥,杀菌杀虫,农家肥只能补充土壤营养,而且农家肥数量有限,也是不够用的。 “小米朝天椒呢?不重施有机化肥可以么?” “我们店里有朝天椒丰抗21品种,突出特点是中熟、抗病、丰产。”店主妹子见她对红玉泡椒兴趣缺缺,立刻就明白了,她接待过许多顾客,大致上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城里人阳台种植,第二种是搞肉厚红玉泡椒的,第三种就是追求产量和抗病性的经济实用型农户、农场主,不喜欢花费太多的钱在农业化肥上。眼前这位明显属于第三类。 慕听雪的眼神一变。 店主妹子见状,赶忙推销:“丰抗21号耐寒、耐旱。适宜于嗜辣地区和基地作抗病丰产栽培。参考株行距55厘米×45厘米。春冬栽培10月1日至2月20日播种,中熟丰产品种,坐果集中,抗逆性强,后期果实商品性好。” 慕听雪很是满意:“就这个了。” 店主妹子取出了产品:“您要批发还是零售?1000粒小袋儿,零售35元。” “批发价呢?” “批发一百袋以上,30元。” 店主妹子觉得,一百袋已经很多了,十万粒,按照一亩地2500株来算,也五十亩地了。 慕听雪心算了个数字,伸出两根手指。 店主妹子从橱柜里头取出两袋递过去:“两袋种子七十元。” 慕听雪没有接,摇了摇头。 店主妹子狂喜:“二十袋是么?那就是七百……” 见客人还是没吭声,“二百袋?原来是大客户,给您按批发价格算,六千块!” 今儿是开门红啊。 一上来就有大几千的生意,运气不错。 “走大量,二十万袋,你仓库里有这么多库存么?”慕听雪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扑通! 店主妹子被天降的金元宝砸中,一个趔趄,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又惊又喜又骇:“多少?二二二……二十万?!” 她自开店以来,从未经手过这样巨量需求的超级客户。 “很为难么?” 她听见客户用很温柔的声音道,“可我见你们墙上挂着的商业许可证上写的是,湘雅种业有限公司,这店里的辣椒种应该都来自一个辣椒培育农业基地吧。” “呜,种业公司是我三叔的。” 店主妹子来自家族小企业,她是来S市开门店创业的二代小年轻,“二十万袋的辣椒种,店里仓库没有那么多,只有五万。其余的十五万,可以从湘雅种业公司给您调过来,在隔壁市,走高速加急运输,最迟傍晚就能到了,最快也要下午三点左右。” 慕听雪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七分。 “那先把五万袋辣椒种现货给我,现金交易。其余的部分,我傍晚再过来。” “给您算二十块钱!” 店主妹子颇为实诚的,给打了个折扣。 折扣力度极大,三十块钱降到了二十,直接砍去三分之一。还一副唯恐慕听雪跑掉的模样,“还可以给您一千袋儿红玉泡椒种子和五百斤极品辣椒面儿的赠品!” 她从种业公司拿货,成本只要十二块。 就算降了那么多,又赠送丰厚,依然是赚翻了的。 “成交。” 慕听雪爽快地转账了一百万。 厢式大货车开了过来,五万袋朝天椒丰抗21号,应慕听雪要求,都以大纸箱装的形式,搬运入了车厢里头。 走量巨大,批发的辣椒种子,是不分小袋儿装的,倒也方便。慕听雪也不想整许多塑料袋儿到云煌。 一千袋儿红玉泡椒种,五百斤极品辣椒面儿,还有二十箱湘雅特制辣椒酱,作为赠品,由店主亲自搬了进去:“您是农场主吧,搞辣椒种植园的。留个联系方式吧。” 看着店主妹子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慕听雪不忍拒绝。 第298章 白玉八吉祥如意耳扁瓶 剩下的十五万袋辣椒种,慕听雪准备傍晚再来取。 时间还很充裕。 正巧,老朋友厉景修打了电话过来,说要请她喝早茶。 慕听雪把厢式货车里头的辣椒种、辣椒面、辣椒酱都给收纳入了苍壁瓶空间里,就过去了。 经过了连续这么几桩古董交易,她用了厉总的人脉,厉总也拿到了不菲的中间平台提成同时因直播拍卖收获了巨大的名气,可谓是互惠互利。 至少,在厉景修那边,已经把慕听雪当做了割头换颈的好朋友。 约会的地点,是一家南曲茶馆,古意盎然。 上头,有唱南曲的丝竹班子,着旗袍,婉转弹唱。 下头,慕听雪和厉景修对坐饮茶。 玉磬一般的音色。 “这种比较古老的南曲,很有味道,不知道慕总喜欢么?”厉景修显然是下了大心思的,台上弹唱的,是南曲名角儿,人也漂亮,参演过古装剧,在娱乐圈也能算个二三线。 “喜欢。” 慕听雪很给面子,“这些传统曲调,比网红歌曲耐听得多。” 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 她有一种置身于云都潇湘水云阁的感觉,歌舞琴弹唱。 细想一下,有钱的总裁、世家二代、军三代们花点毛毛雨的小钱儿,请了娱乐圈的明星暖场子,吹拉弹唱作陪,跟古时候宴请同僚、上司,让青楼名妓来表演才艺助兴,有什么区别。 说句不好听的,潇湘水云阁的歌舞琴,身段才艺,可能比娱乐圈的明星要强。 “慕总上次寄卖的凤钗,实在是太精美了,堪称艺术瑰宝,也不知道是南北朝时期哪位皇后公主佩戴之物?”厉景修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不知。” 慕听雪熟练地装傻,“魏晋南北朝太混乱了,数不清的国家政权,豪强世家割据分裂,朝代更迭极快,不知道有多少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公主。” 厉景修听出了话音,喃喃着:“原来是公主的首饰,能佩戴这级别的凤钗,定是位实权公主,极为得宠。” 直接排除了皇后选项。 “古玩圈子并不算大,就算放眼整个国际,各国知名收藏家,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慕总接连出手了数件极品,在圈子里已经是名声响亮,除了之前那位轮船财阀大佬Athrun先生,还有一位冰岛的C先生,也想要结交您,从您手中购买古董玉器。” “玉器……” 慕听雪迅速把一缕意识,探入了苍壁瓶中,扫描了一番。 尤其是角落旮旯,看看有没有放置玉作的东西。 很快,就看到了一个装黄豆酱的白玉瓶子。 这黄豆酱,是晏泱长姐的女儿,崔江江送的。她和崔士宁虽然过往有些嫌隙,但中书令之争后,崔士宁一直在政事上刻意讨好,给户部行了十几次方便,还帮她挡掉了三次弹劾的折子。 崔江江十九岁了,还未定亲,据说是心有所属,一直暗暗跟家族抗争着。这位崔大小姐,精通酿造术,对酿造酱品颇有研究,据说崔家的酿酒业她也有一份儿。这一玉瓶的黄豆酱,是家宴的时候送的,慕听雪当时就收下了,随手塞入了空间里。 “冰岛的z先生最喜欢玉器,希望我能出面,作为中间人与您联系。” “玉器嘛……只有一件儿。” 慕听雪起身,“您稍等,我打个电话给店里,让他们取过来。” 总不能直接从空间里变出来。 多吓人。 会被当做怪物抓起来的。 就这么绕了一圈,半个小时后,慕听雪假模假样地从药店店员手里接过了手提保险箱,去卫生间,把那一瓶黄豆酱,塞到了里头。 回到了包厢里,再打开保险箱:“只有这一件,您给掌掌眼。” 厉景修目光灼灼地盯着箱子。 就像期待开盲盒。 “啪” 保险箱开了,一股十分浓郁的黄豆酱香味儿,飘了出来。 “这……这是白玉八吉祥如意耳扁瓶!” 厉总激动不已,双眼放光,爱不释手地轻抚上了玉瓶身,“玉瓶细腻莹润,玉色清洌,手感真好啊,太舒适了。” 慕听雪眨了眨眼,这名字,听上去还蛮高大上的。 一个装黄豆酱的普通玉瓶,经了这群文玩圈内人之口,立刻大有讲究起来。 “瓶圆口,短颈,溜肩,圆扁腹,圈足。颈、腹以如意耳相连。瓶口及圈足处以古老的回纹装饰,腹部进行开光雕刻八吉祥图案,啧,这寓意也太吉祥了!” 厉总搁那儿鉴宝,越看越喜欢,仿佛他此刻抱着的不是一只黄豆酱瓶,而是美丽婀娜倾国倾城的情人,“有法螺、法论、宝盖、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八种吉祥物,又称佛教八宝,象征佛教威力的八种物象。这种古佛雕手法,南朝十分盛行,这是大开门,一眼真!” 慕听雪莞尔。 那能不真么? 五姓七望之首,崔家大小姐送礼用的玉瓶子,必然不是凡品。 质量太垃圾了,崔江江也不好意思送给长公主啊。 “嗯?怎么一股黄豆酱味儿?” 厉总皱了皱眉头,他打开了玉瓶盖子,整个人石化、裂开。 死一般的静默。 寂静了足足一分钟之后,房间里爆发出了厉副总尖锐的爆鸣声,“慕小姐,您怎么能用如此名贵的千年玉器古董,装廉价低劣的豆瓣酱?还是没辣椒的豆瓣酱!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慕听雪十分淡定地呷了一口茶:“瓶子嘛,不就是用来装东西的。” “不!这是污染!” 厉景修快疯了,“豆瓣酱中的东西,会损坏玉器。您就算古董藏品多,也不能这么……” 本来想说糟蹋古董文玩。 但话到了嘴巴,还是把“糟蹋”两个字,给咽了下去。毕竟是人家的白玉吉祥如意耳扁瓶,人家怎么使用,是自由。 但,还是好心痛啊!! “啊,如果只要瓶子,把里头的酱倒了就是。”慕听雪觉得有些惋惜,她还没尝过味儿呢,不知道崔江江的手艺如何,“倒在玻璃瓶里,我带回家慢慢吃。” 第299章 北京烤鸭 厉景修找了个无菌未开封的玻璃瓶子,戴着手套把黄豆酱给转移了。 一张帅脸上写满了心疼。 鉴于慕听雪此种祸害千年古董玉瓶的行为,他觉得需要给她好好科普一下相关知识,免得她家里还有什么别的古董瓶子,也用来装酱菜、装红糖、泡酒。 “慕总,这玉瓶呢,是玉器古董里的一个重要分支。它是古代的重要玉陈设,尤其是高度在五十厘米以上的大玉瓶,价值更高。玉瓶种类繁多,足有几十种,主要包括圆肚瓶、观音瓶、齐肩瓶、八棱瓶、方瓶、扁瓶、葫芦瓶、包月瓶等等。” 慕听雪在古玩一道上,最多只能算是个半路出家的入门级。 她两个世界倒卖古董,也不是为了收藏爱好,而是目的性很强的搞RMB,好在现代购买更多的物资,运输到古代去。 所以,厉景修讲的这些古玩知识,她是不知道的,当即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模样来。 她想起了母后栖凰宫里,摆着不少玉瓶,便问道:“壶腹为椭圆形,颈两侧有耳,腹部雕刻花卉、仕女、山水等图案,并琢有诗句,也叫扁瓶么?” “不,那是宝月瓶!” 厉景修咧嘴笑,几乎笑到了耳后根,“慕总家里果然还有好东西。” 这科普的好处,立刻就体现出来了。 厉景修看慕听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座金山。 最吸引男人的是美色么?不,美色在权利和财富面前,一文不值。 从经济学的角度讲,美色是一个连年贬值衰减的东西,是劣股,而权利和财富经过运作,可以持续攀升,是优股。有钱人只是有钱,并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对于他们来说,对美色进行“租用”,更为划算,当劣股衰减贬值的时候就停止租用,换租更年轻拥有美色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只有美色没有财富背景的女人,无缘豪门的原因。 当然,这些话厉景修和大多数豪门世家公子一样,不会拿到台面上说。更不会惹面前这位超优股,美丽与财富并存的小慕总不快。 一顿早茶下来,慕听雪对于古董玉瓶知识,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颇有收获。 二人聊到了十一点左右。 厉景修还想延长独处时间,提出请她吃中午饭。慕听雪婉言谢绝。 离开了中式茶餐厅,慕听雪习惯性地去了一趟书店。 在书店待了两个小时,一边看一边筛选,购买了《植物百科全书》、《玉器鉴藏全书》《酿造术》三本。 植物百科中,她最感兴趣的,是药材和蔬菜、农作物。 酿造术,包括了从古至今的酿酒工艺、制醋工艺、制酱工艺,每一个分类又囊括了诸多小分类,以酿酒为例,书中还详细叙述了高浓度白酒、古低浓度白酒、果酒、黄酒、红曲酒生产工艺的演变,甚至是西方的红酒、朗姆酒、龙舌兰酒的酿造。 “原本只是想找一找古代酒精相关的书籍,没想到这本《酿造术》竟然如此之全,定价才七十八块钱。” 慕听雪感觉赚大了。 这是精装本,里头有各种实物照片,酿造工具彩色照片,古法工具复原图纸。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或许太贵了,内容枯燥艰涩,但是对于她这个往返穿越者来说,刚刚好。 结账付款,走出书店,她看到街边有一家卖北京烤鸭的。 烤鸭的浓香,飘了出来。 慕听雪咽了下口水,双脚控制不住地走了过去,这家老北京烤鸭极为正宗,不止鸭子烤得好,酱也特别香甜。 “老板,来半只。” 慕听雪点了烤鸭,又点了两个素炒,搭配解腻的冬瓜汤。 叫了个靠窗的位置,独享大餐。 很快,半只切好的北京烤鸭就端上来了,一叠诱人的烤鸭酱:“姑娘如果酱不够吃,可以去西边儿的橱柜自取,免费。” 慕听雪馋了,夹了一片鸭子,饱蘸了浓浓的烤鸭酱,那股子香甜在唇齿间爆炸开,一本满足。 “太好吃了,你们这个烤鸭酱是祖传秘方么?” “哈哈哈,不是,就是传统的老北京甜面酱,在华北一带盛行,许多家里都可以自制,因风味独特,是烤鸭的重要调味料。”老板心情不错,跟她介绍道,“它古时候叫做,麦酱。” 慕听雪大为吃惊:“烤鸭酱,竟是麦酱?小麦做的?” “关于麦酱,广泛记载是在明清时期。” 老板也是个文化人,笑吟吟道,“用小麦及其粉制成的酱,经过制曲、发酵成浓稠状态。因主要原料是淀粉,蛋白质含量较少,所以制作出来的麦酱比较甜。《齐名要术》中,也有麦酱的古法记载。” 慕听雪又涨知识了。 她跟老板聊了会儿,慢条斯理地享受完了北京烤鸭大餐。 云煌是没有北京烤鸭的,她怀念已久。临走的时候,还捎带了五只整鸭,五罐烤鸭麦酱,打包带走丢入空间里,准备带回去给母后、孩子、晏泱尝尝大天朝的特产。 下午五点,夕阳沉金。 慕听雪返回农贸市场,去湘雅辣椒店,收获。 十五万袋辣椒种,已经到位。 慕听雪结算了余款,店主妹子乐开了花,唇角上扬几乎没下来过。 赠品也格外丰厚,又给了八百斤辣椒面儿,跟上午的加起来,足足一千斤辣椒面儿,够用好久了。此外,还有百余箱辣椒酱,十几本辣椒种植手册,以及一大箱五十斤重的菜种。 “大白菜种子?” 慕听雪盯着那箱子,来回看了三遍,反复确认。 一个专门做辣椒的公司,竟然还送大白菜? 这俩种植物,辣椒是茄科的,大白菜是十字科的,就算搞科研,也完全不搭边儿啊。 “啊对,听您说,想要特别耐寒、耐干旱的蔬菜种,我第一就想到了这个。”湘雅店主妹子明眸皓齿,热情道,“这可是北方第一蔬菜,百菜之王,冬季种植,极为耐寒,从撒种到收获五十天。种业公司里头,也有研究大白菜的部门,负责人是我哥,就捎带了一箱送给您。” 第300章 百菜之主 店主妹子签下了百万级别的单子,湘雅种业公司的亲戚不知道多羡慕。 她哥是搞大白菜的,想要搭顺风车,就主动送了五十斤的大白菜种子,希望妹妹的大客户能够瞧得上,再来一单大生意。 只可惜。 慕听雪没有太大兴趣:“太客气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云煌是有白菜的,当时在白帝城搞特种兵选拔考核,给府兵们吃的名贵菜谱里,就有一道白菜烧肉。 礼貌地道了个谢,慕听雪就让人把种子们装载入厢式大货车,给拉走了。 她把辣椒种,以及包括耐寒大白菜种在内的一系列赠品,收纳进空间后,就躺在自家公寓的床榻上,进行穿越。 公寓的挂钟,显示是晚上七点。 一阵天旋地转。 锚点跃迁。 慕听雪再次睁开眼,人已经回到了长公主府寝室的金鱼牙床上。 府里有好几个卧室。 这种设计,类似于皇宫。皇帝为了防止刺杀,就在东西南北各设了三间卧房,这还不包括后宫诸位娘娘那儿。 长公主府亦是如此,用于穿越固定锚点的卧房,仅一间,是禁地。她平日里几乎不带孩子来这儿,真正晚上睡觉,也在隔壁房。 她把医用酒精以及种子,移到了公主府的巨大地下仓库里,方便日后搬运。 刚安置完,就听到仓库外来报。 “殿下,泽世子和涯公子,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差遣属下来,请您移驾蘅芜阁。” “嗯。” 慕听雪听出,是青鸟的声音。 她打开地下仓库的门,随青鸟一道去陪孩子吃晚食。蘅芜阁,是府里两个用餐的地方之一。 十一月初,天气渐寒。 青鸟十分体贴地,把一件白狐皮大氅,给长公主披上:“夜里冷,主子仔细着凉。” 慕听雪感到肩膀传来一阵温暖,白狐皮的毛领子,擦在脖子上,柔软舒服:“有心了。” 二人穿过曲折的石子路,穿过府邸的花园亭台。 这时节,花园植物凋零,除了几株蜡梅,几株母后送来的山茶,已经完全见不到好颜色了,全无春夏时百花竞放争奇斗艳的光景。 青鸟是个种花高手,园艺大师,她注意到主子的目光,便道:“旁边的菜园子里,栽种了一些冬葵,绿油油的,格外养眼。菜园还是两位公子帮忙一起开采的,冬葵是百菜之主,府里也会采摘了做菜吃。” 慕听雪顺着青鸟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一大片茁壮成长的绿叶植物,一眼望过去,眼睛很舒服。 “百菜之主?” “没错,葵是七国最重要的蔬菜,而且冬日只能吃葵,除了它再无别的菜可吃。” 青鸟笑着道,“自从跟了主子,也读书认了些字。您让国子监刻印的必读三千首古诗词里,《长歌行》中有云,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慕听雪惭愧。 她还以为,这个“葵”,是向日葵。 不立大文豪女诗仙人设,果然是对的。她的知识面,跟古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青鸟又道:“《汉乐府·十五从军征》里有关于葵这种菜,更为详细的描述,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这个从军老士兵,拿野谷子舂米做饭,拿葵菜做羹汤。更冷的北屿国也吃这个,给它起了个诨名叫冬寒菜。” “听你这么一说,冬葵是个好东西,但它如何当得百菜之主?” 慕听雪颇为不解,“冬天里能吃的菜,也不止葵一种吧,大白菜不是更好的选择?” 她走到菜园子边,蹲下摘了一片叶子。 叶子的手感,麻麻赖赖的。 有两株冬葵,已经开花了,粉紫色朴素的花儿,颜值平平,跟那些精美的花卉没得比。 “这题我会,大白菜不耐寒。” 泽宝等得不耐烦,蘅芜阁里坐不住,蹬蹬跑来找娘亲,“娘亲说的大白菜,是黄芽菜吧,包心的那种,最好吃的是中间的黄色芯子。” 慕听雪看向大宝:“不耐寒?” 大白菜是华夏最普及最廉价最不可替代的冬季蔬菜,甚至出口到了世界各地,棒子国的泡菜,很大部分就依赖于山东大白菜的进口。 如此优秀的耐寒大白菜,怎么在云都,竟是不耐寒的品种? “老祭酒伍先生,今儿还在课堂上教过。” 泽宝难得显摆一回,摇头晃脑道,“羽都隆冬有黄芽菜,韭黄,盖富室地窖,火坑中所成,贫民不能办也。” 慕听雪瞳孔一缩。 终于明白问题在哪儿了! 云煌是有大白菜没错,也称之为黄芽菜,但是这种古代原始包心大白菜品种,是不耐寒的,冬天如果一定要吃,必须要在地窖里头加温生长,类似于大棚培育,这是富人特供菜,普通穷人根本吃不起! 更不要提什么普及了。 相比之下,更为亲民的冬葵,人人都种植的起,人人吃得起,普及性更高,就成了百菜之主! 这么看来,湘雅辣椒店主妹子,送给她的那一箱子五十斤极耐寒的大白菜种子,在这古代云煌,就比黄金还要珍贵了!它甚至能在此地掀起一场大白菜的革命! “原来如此,泽宝和青鸟,今儿教了我一个大知识点呢。赏!” 慕听雪给了二人丰厚的赏赐。 然后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去蘅芜阁用晚膳去了。 吃完了饭,她也没闲着,回到书房,从苍壁瓶空间,取出了那本《植物百科大全》,开始恶补葵、大白菜的相关知识。 “春秋战国时期,北方就只能吃葵;汉朝时张骞出使西域,冬天也只能吃葵;甚至到了明末,辣椒红薯土豆都引入华夏了,全国人民冬天还在吃冬葵。原来,真的是百菜之主啊!” 慕听雪认真研究了半个时辰,感慨不已,“这一吃,从武王伐纣,吃到了资本主义萌芽。耐寒大白菜,是很晚才出现的。” 至此。 她又多了一个目标——在云煌推广耐寒大白菜! 大白菜口感,比葵要好,而且更耐寒更易储存。 因为葵的叶子是绿色的,含有丰富的叶绿素,而大白菜的叶子是白色、黄色的,叶绿素少的植物,更容易储存。 第301章 带娃种菜日常 翌日清晨。 打更的侍者敲梆喊全府人起床。 慕听雪熬夜看书,这会儿还有些困顿,但是想起今日有许多事儿要忙,便起来了。有负责伺候长公主更衣梳洗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她洗漱打扮好,丫鬟们留下来整理房务。 蘅芜阁的早食,准备了浓稠的白米粥,粥里加了切碎的冬葵叶子。 “这葵,叶子手摸上去麻麻赖赖,做成了菜,反而入口顺滑。” 慕听雪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配上包子小食。 桌上还有四个精致配菜,较为清淡,被盘银箸等餐具,无一不名贵。 “又是冬葵,都吃腻了。” 泽宝小声抱怨着,粥都没喝两口,逮着肉包子啃,就着磨坊里送来的新鲜嫩豆腐,“国子监提供的午膳,也是炒冬葵,天天都有。” “就是,日日吃葵菜,这谁受得了。” 就连一向少言的涯宝,都不满了起来。 侍奉在餐桌边上的丫头小厮们,听到小主子的话,立刻紧张起来,一个个脸色苍白,纷纷跪下请罪。 “世子恕罪。” “奴才知道错了,明儿不会再让膳房那边做葵菜。” 正常情况下,主人对吃食发牢骚,府里的厨子、采买蔬菜的买办、伺候用膳的仆人,全都要受罚。 “你们跪什么,都起来。” 慕听雪淡然道,“该做事的去做事,入冬之后北方能吃的蔬菜只有葵,这是没办法的事。” 丫头小厮们差点热泪盈眶,磕头道谢。 长公主殿下通情达理,不会因为孩子对早食不满,就鞭笞处罚他们。这般好相处、心怀仁慈的主子,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 隔了半条街的王家,上个月还因为府里的孙少爷抱怨饭菜不合口味,把下人们打得去了半条命。 “若是吃腻了葵,就亲自动手,种点别的蔬菜。” 慕听雪倒也没有斥责孩子挑食,这事儿的确也不能怪两个萌宝,搁谁从一出生就顿顿吃葵,也遭不住啊。 “娘亲,都入冬了,除了葵还有什么能种植的蔬菜?” 泽宝一脸困惑。 慕听雪道:“大白菜。” 涯宝也不肯喝葵菜米粥,改喝豆腐脑,包子蘸着黄豆酱吃:“是在地窖中,用火坑加热,种植大白菜么?” 慕听雪摇头,表示我们不搞古代版大棚蔬菜。 恰逢休沐日。 不是三六九日没有大朝会,也无须去户部值房。慕听雪干脆在家,带娃儿种白菜。 种植方法很简单。 长公主府的花园旁边,早就开辟出来了一个菜园子,目前种植了一半,都是葵。 “这是耐寒大白菜的种子,不去地窖,直接撒种。” 慕听雪给两个娃各发了点。 “种子好小哦。” 泽宝逆着阳光,观察种子。 涯宝有些忐忑:“娘,老祭酒师父说了,大白菜冬日菜地里直接撒种,是不会发芽的。” “娘的白菜种,跟外头的不一样,冬日可以发芽。” 慕听雪取过一包自家肥料厂土窑里沤出来的土氮磷复合有机肥,加水十倍稀释。 又烧了一筐草木灰。 “娘亲是神女转世,连土豆、红薯这类神粮的种子都有,如何不能弄到冬日可以栽种的大白菜种子。”泽宝一脸笃定,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强烈的自豪。 娘是神女,他就是神子,嘿嘿。 “少贫,先把土壤和草木灰搅拌均匀。” “好嘞,娘亲你且看着。”小家伙也不怕冷,撸起了袖子,提着草木灰的竹筐,操起锄头铁锹,就干起活儿来。 不是慕听雪苛待孩子,在古时候农村,六七岁的孩子,已经算得上半个劳动力了,家里的活儿都会帮着干,除了懒鬼。 教育古代孩子,那就用古时候的标准来,不能像现代父母那样去溺爱。 小菜园并不很大,娘三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土壤翻好了,与草木灰搅拌在一起。 “上点肥料。” 慕听雪一瓢一瓢地把稀释后的肥水,泼了进去,“小水浇灌。” 这些都做完了,才撒上大白菜种子。 撒种子由两个小宝完成。 慕听雪用手,取了薄土:“撒种后取一层薄土,用手压实。这样,大白菜不容易烂根。” 长公主府的奴仆们,听闻主子亲自种菜,都禁不住往小菜园这边靠,好奇地围观。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丫鬟们,更是惊愕万分地盯着双手沾满泥土的主子,这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还稀奇。 “殿下一点儿也不嫌脏,用手刨土。” “撒种施肥,这是农家人干的粗活儿,长公主竟然也会?还带着两位小少爷一起闹。” “这有什么的,咱们主子不止能在朝堂上大杀四方,还会种地,会制白糖制精盐,会烧石灰烧水泥,这天地下,就没有主子不会的!” 本该是云煌最尊贵、最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如今却和他们这些下人一样,土里刨食儿。 主子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亲和起来。 青鸟负责管辖府里的园艺和奴仆,她端起了女官的架子,故意沉下脸子:“看你们,浑身都没有八两骨头,没个规矩,全都凑到园子里躲懒,成何体统!” 丫鬟小厮们缩了缩脖子,垂首称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闹哄哄的园子,瞬间清净了不少。 青鸟看出来,主子是在教两位小少爷,她不会多事地上去插一手,只在一旁静静地侍立着,主子有吩咐的时候,就搭把手递个东西。 忙碌了大半日。 小菜园子里的大白菜种子,就种好了。 青鸟准备好了黄铜盆,温度适宜的水,以及肥皂。娘三个把手洗干净,桂花香的肥皂味儿,四溢开来。 “娘亲,这耐寒大白菜,什么时候能发芽?” 涯宝一脸期待。 泽宝跟着问道:“对啊娘亲,要多久能冒出嫩芽来?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吃上大白菜。” 慕听雪答:“三日就能出芽,五十天就能吃上。” 大白菜的生长周期,是很短的。 而且富含维生素,其中维C的含量,和柑橘是持平的,能量又远低于柑橘,减肥圣品。 泽宝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不回去了,我要守在这儿,等白菜发芽!” 第302章 长公主的内阁 儿子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晏泱俊脸一拧,就成了阎王。 摄政王府上下,人人自危,唯恐大祸降临。 想到照例明日母亲会来摄政王府,探望孙子,晏泱按捺不住,亲自上长公主府,逮儿子去了。 “你不回家,就为了这?” 摄政王看着未婚妻府上小菜园子里,冒出尖尖儿来的小绿芽,眉头禁不住蹙了起来。 泽宝心里美滋滋,笑得嘴角都扯到了耳根子上:“爹你看,真的发芽了!这是我和娘、弟弟三人一起种的大白菜!” 晏泱心中依然不快,冷冷道:“休得胡言,大白菜非冬之时蔬。” 他并不反对孩子们住在听雪这儿。 但晏泽不一样,他是摄政王世子,是晏家的长房长孙继承人,他可以每日都来长公主府,也可以过夜,但不能连续三日都不回摄政王府,招呼都不打,让晏家上下担忧。 “是真的!” 泽宝还没从种子发芽的兴奋劲儿里缓过来,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爹已经准备揍他了。 晏泱斥责:“明日你祖母来摄政王府,回去。” 母亲年事已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老人家每月定时来探望孙儿。这已经是晏家的规矩,孙辈的必须要配合。 “哦。” 泽宝兴致缺缺,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是不孝顺,祖母每个月都来,总能见到,没什么稀奇,“爹,孩儿没骗你,娘亲说了,这是能在冬日生长的耐寒大白菜!它们成功发芽了!” 相比之下,耐寒大白菜这种新鲜又稀奇的东西,对孩子更有吸引力。 “爹,您能想象么?五十天日后,别人家只能吃葵,咱们家已经能吃上更好的大白菜了!” 晏泱本来一肚子的火。 听到这话,狭长的窄眸也禁不住露出惊异之色来。 “耐寒大白菜?” 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么? 在摄政王的印象中,包心黄芽菜,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大白菜,是一种春夏蔬菜,和肉一起烧,味道很好。冬天,只有宫里才能偶尔吃上一顿地窖里培育的大白菜,普通人是吃不起的。 “没错!娘亲她太神了。” 泽宝鼓着腮帮子,兴奋得脸颊红彤彤,“摄政王府冬天也是吃葵,爹,这么多年了,葵菜您还没吃吐么?” 晏泱想起了军中日日吃葵,眼角抽了抽。 镇北军上下,私下里抱怨不已。 昭意更是鬼嚎好些次了,说自己宛如神仙下凡的俊脸都快变成葵菜叶的颜色了。 “当真如此神奇?” 晏泱看小菜园子里,那些小嫩芽的眼神,彻底变了。 “怎么,不信?” 门帘儿一晃,慕听雪拿着一瓶医用酒精,从小菜园子旁边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土豆、红薯、番茄,我带来的哪一样作物不好吃了?要相信长公主严选。” 晏泱见她两缕碎发,恰到好处地垂在胸前,一袭茜素红的长裙,说不尽的慵懒魅惑,凤钗下的十二道流苏,衬托得皮肤赛雪欺霜。不管多少次,都会被她惊艳。 娶一个漂亮媳妇太重要了,儿子太气人,看一看孩子娘气就消了。 “信。” 摄政王沦陷,心口合一。 这天下,他或许对任何人都存着防备之心,但她是不同的。 “那不就行了。” 慕听雪嫣然一笑,“我这里还有五十斤耐寒大白菜的种子,你可以拿到军队屯田里去种,五十天后,镇北军中就能吃上新鲜的大白菜了。” 五十斤种子,也没多少。 “这价比黄金的种子,你可以自己盘个农庄种植收获,冬日的大白菜,奇货可居。” 晏泱跟媳妇儿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 少了几分凛冽之气。 “我懒得搞农庄,没那个精力。” 慕听雪摇了摇手,她的名下,不需要田土。 有了田,就想搞更多的土地,就算她不去兼并土地,又怎么能保证负责管农庄的人,不通打着长公主的名头,去收购农民的土地?欲望是无穷的,在利益面前,人性是禁不起考验的。 “一亩地可以种植四千株大白菜,二百克左右的种子。”慕听雪心中思忖着,算了笔账。 也就是说,五十斤大白菜种子,最多种植二三十亩地。 这个数目太小。 “那本王先带去军屯种植培育,成熟之后留种,再进行扩种。”晏泱应承下来。 军中首批种植,就意味着高保密性。 土豆当初,就是这么推广开的。 *。*。* 御书房。 “陛下,老臣昨日上了折子,请求拨款开挖南方流星河五十里河道,兴修水利,引水济漕。” “这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 谢玄宸点了点头。 左仆射离泛深深地叹了口气:“流星河的水利工程,可灌溉南方三郡。奈何长公主不给拨款子。” 谢玄宸放下手里的折匣,深邃的眸子里光芒微闪,惊讶道:“皇姐为何不肯拨款?” 离泛愁眉不展:“长公主殿下说,这不是预算内的例事,是新增拨款,需要提审内阁,投票通过后,户部才能给钱,这——” 修流星河的水利工程,灌溉的是南方三个州郡,都是离家的地方势力范围。 一旦通过,南方的土地收成,至少能增加百分之十。这可是一大笔利润! 谢玄宸左思右忖。 皇姐这事儿办得,提审内阁走程序无可厚非。但内阁核心成员,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不说这四位一起全票通过,就是四投三通过,都极难。 离泛是尚书左仆射,他自己通过自己没有用,右仆射晏锡、中书令崔士宁都是晏党,一定会跟他作对。 “委屈离老师了。” 少年天子露出一副心疼师父的模样来,言语之间带着懊恼,“哎,是朕无能,这朝堂被晏党把持,您想要推行国策,都千万阻碍。” “陛下,内阁中晏党人数过多,不是什么好事啊!” 离泛扇阴风点鬼火,疯狂敲边鼓,“就连老好人杨侍中,以前从来不参与党争的,内阁的提案他基本都通过。现如今,他也结党营私了,杨家跟长公主交往甚密。” 谢玄宸脑子里轰地一下,怒火中烧。 他是皇帝,这内阁还是他这个皇帝的内阁么? 怕是晏党的内阁吧! 不,准确的说,是皇姐的内阁,四个阁臣,三个都是她的爪牙。她不是内阁成员,影响力之大,却足以操控内阁的所有提案! 只有离老师一人,在内阁苦苦支撑,帮自己孤军奋战。 第303章 不能让他们成亲! 离泛觑着少年天子的神色,见他动怒,知挑唆目的已经达到。 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影响力巨大到可以暗中操控内阁的人存在呢? 这与是男是女无关,谢清鸢早已不是单纯的长公主了,她是一个去性别化的政治动物,拥有谢氏皇族血脉传承的最高正统性。 “陛下,长公主与唐家合作,制作白砂糖,并巧立名目,让白砂糖变成和精盐一样高赋税的东西。”离泛心中嫉妒不已,这么大一块肥肉,吃不上。 不止他酸,许多世家都酸,“十月仅白糖一项,就多了六万银子的征税额度,这一年下来,还得了,七十六万税银!” 白糖税收都能征那么多,一年的利润,可想而知。 谢玄宸调整坐姿,心中喜忧参半:“赋税增加,国库丰盈,本是好事,但——” 离泛接言道:“但长公主一家独大,垄断白糖,甚至还搞什么限购令,超过十斤就登记,跋扈的姿态,跟摄政王相差无几。她已经控制了精盐和白糖,每出一种神粮,不想着把种子上交给陛下,让一国之君分配处置,只想着搜刮臣等,她这是想通过控制粮食,进而控制云煌的整个经济命脉啊!” 言罢,顿觉得情绪过于激动,有些失言了,赶忙拱手作揖,“老臣失态了,陛下恕罪。” 谢玄宸脸色越发难看。 这些话,如一根根尖刺,精准地扎到了他的痛脚。 君主卧榻之畔岂容猛虎酣睡?皇姐日益势大,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这份威胁,甚至不在权臣晏泱之下! “自古以来,沽名钓誉,笼络人心,努力在百姓中树立仁爱形象的皇室中人,大多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离泛又添了一把火,“她用白糖重税敛财,又故意大幅度降低赤砂糖的价格,讨好底层百姓。她赈灾施粥,她慷他人之慨,打了世家大户,又把世家的田地分给平民,种种行径,无一不为了提升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力……” 谢玄宸深吸了一口气:“皇姐可能,只是想施行仁义。”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离泛见皇帝不爱听,便把矛头对准了晏泱:“陛下,云煌有两位大都督,水军大都督一直于东南光州镇守,而镇北大都督为何一直住在云都?他不应该驻守在北境么?为何要把一半镇北军带到云都城外安营扎寨,此有违祖制!狼子野心!” 谢玄宸气得嘴唇发乌,他死死地抓住了龙椅的扶手,咬牙切齿道:“朕岂会不知,云都皇城唯一允许出入的军队是金吾卫禁军,但这朝野,还有谁能管得了摄政王?” 镇北军是地方军。 就应该屯边,驻扎北境! 跑到天子皇城脚下,跟谋反也没啥区别了。但没人奈何得了晏泱,众臣子也不敢公开指手画脚,就连帝师,也只敢关紧御书房的门,跟他偷偷抱怨。 “陛下,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和图谋不轨的长公主,他们俩月底就要成亲。” 离泛痛心疾首,说出最大的担忧,“这二人的势力一旦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灾难,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对恶毒夫妻篡位了!” 谢玄宸顿时有了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各种意义上。 “绝不能让他们成亲!” 少年天子的声音,如钟吕高鸣,震荡在九根龙楹柱之间。 离泛铺垫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陛下英明。” 他不是来告长公主状的,也不是说摄政王坏话的,一切都是为了棒打鸳鸯的合理性。 他暗中破坏,跟皇帝金口玉言下令破坏,完全是两码事。 “老师深谋远虑、多智近妖,想必已经有了非凡之策。” 谢玄宸眼神阴郁,唇角微微上扬。 离泛觉得天子的笑令人毛骨悚然,小心回道:“陛下谬赞了,老臣愚钝之人,不过是些微末拙计罢了。婚是晏太后赐的,让太后撤回懿旨,显然不太可能。那就只能从婚期上入手。” 谢玄宸隐约猜到:“还请老师明示。” “云煌以孝悌治天下,父母一方去世,儿女必须守孝三年。若儿女身上有个一官半职,也必须卸职回乡丁忧守制。” 离泛的眼底划过狠厉之色,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玄宸一听这话,心下立刻就判了个肯字,嘴上却道:“母后是国之柱石,朕甚为依仗,莫要伤她。” 离泛见少年天子一副孝子做派,正色道:“陛下放心,这是自然。太后娘娘干系重大,老臣深敬重之,断然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长公主有一养父,太后对其有生恩,慕宗启养育其二十来年,有养恩,若出了意外亦需按生父之礼守孝,丁忧三年,婚礼延期三年。” 皇帝不想担弑母的罪名,可以理解。 日后若一个不慎曝出来了,对帝王声望有损,而且晏太后居停栖凰宫,不好下手。 谢玄宸却似乎不太满意:“茗国夫人呢?” 离泛暗惊。 这一刻,他才发现,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睛里深藏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杀气和狠辣。 天子竟想让茗国夫人死? 杀晏家老夫人的成本,可比杀一个商人出身的肃卿伯,高出几十倍! “茗国夫人于武安公府独居,十好几年了。她虽不与摄政王同吃同住,但武安公老宅有镇北军把守,她随身有暗卫保护,下手有难度。唯一的机会,在她去大自在佛寺上香祈福的路上,若做好周详的策划,成功几率可达三成。” “崔茗死了,打击的不止是摄政王,还有中书令崔士宁。” 谢玄宸目光幽暗。 他恨透了晏党,也极厌恶把持官员体系和地方的大世家。 崔家势大,五姓七望之首,累积了七百年的财富,兼并了百万亩田土,若有朝一日,能逼着他们吐出来…… “既是陛下的意思,老臣照办便是。” 离泛躬着身子应道,“只对付崔茗一人,还是太冒险了。不若分头料理,哪怕有一头成功,都能让婚期延后三年!” 第304章 典妻 今儿是茗国夫人,来探望孙儿的固定日子。 与以往不同,崔茗提出,想看看新开张的帝城番茄酱铺子。 于是,地点从摄政王府改换到了新铺子。晏泱担心母亲的安全,便亲自去武安公府迎接。 茗国夫人坐在马车里,透过雕有百花图案的锦绣窗棂,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一带,你小时候只有百家铺子,现如今都有千余家了,好不热闹。” 晏泱为她沏了一壶铁观音:“日子越来越好。” “不尽然。” 茗国夫人指着临街人牙市场,“还有百姓去典当妻女。” 晏泱投目望去,只见一个皮肤蜡黄的农村人,拉着瘦弱的妻子,往人牙市场的方向拽去,年轻的妻子瑟缩着呜呜地哭泣,但还是被丈夫按手印儿给典当卖给了另一个丑陋的男人。 晏泱皱起了眉头:“这是穷人陋习。” 茗国夫人的眼中浮现悲悯之色:“泱儿,你错了,典当妻妾,甚至租妻,并非底层百姓独有。娘小的时候,经历八王之乱,就曾亲眼见过战乱中自身难保的宗室,为了活下去,把妻妾典给他人换银子。” 晏泱潜意识的厌恶:“连妻女都保护不了,不配做男人。” 茗国夫人满意地看着儿子:“你是个好孩子,知道疼媳妇。可古往今来两千年,世上大部分的男子,还是把妻妾看作自己财产的一部分,在活不下去的极端环境下,会像处理其他财产一样,卖了她们。” 晏泱沉默了,他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 母子俩鲜少有如这般闲聊的光景,他练兵忙于政务,陪伴老人的时间很少,所以老人说话,他就认真听着。 “娘这一辈子,总得来说,显贵且顺遂。” 茗国夫人的身上有一种柔和的力量,似潺潺的流水,润物细无声,“娘是崔氏嫡女,含着金汤匙出身,父兄叔伯疼爱,崔氏十族的掌上明珠,十五岁之前,父兄给了我不小的权利;十五岁之后,嫁给了你爹,丈夫宠爱有加,成了武安公爵夫人,晏家的主母,夫君分享给我当家的权利;夫君被先帝所害,我成了可怜寡妇,儿子又出息立起来了,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摄政王,用军功为我挣来了国夫人的一品诰命。” 晏泱声音有些沙哑:“娘——” “娘其实什么都明白,娘的一切尊贵身份,显赫地位,都是娘家父兄、公爵丈夫、摄政王儿子给的。” 茗国夫人的眼睛,无比通透。 晏泱长睫微动:“外公疼爱女儿、父亲爱护妻子、儿子孝顺母亲,这是天经地义的。” 崔茗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长公主与娘是不同的。” 晏泱瞳孔一缩。 母亲今日谈兴正浓,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是为了说他媳妇儿啊! “几千年,女子都被权力场排除在外,所谓的世家勋贵主母,看似有一定的权利……呵,说得难听点儿,跟外头被穷人典当的妻……” “不一样的!” 晏泱打断了她。 难以想象,素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母亲,竟然也会钻牛角尖儿。 崔茗语气平和,没有半点懊丧的样子,她甚至是微笑着的:“泱儿,娘很中意长公主,不是因为她多么尊贵,更不是因为她的皇室血统唯一正统性,而是因为她是个非常有实力的人,她的权利不是任何男人赋予的。” “儿子知道,坊间有表妹是人形传国玉玺的流言,说谁娶了她谁就是皇位最有力的角逐者。” “这话,你可曾听公主挂在嘴边过?” 崔茗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她一直以来不是在彰显自己出身多么高贵,谢氏皇族唯一嫡系血脉多么珍稀,谁娶了她谁就能当皇帝。” 想到月底就要过门的未婚妻,晏泱的目光灼热了起来:“母亲说得没错,她从未以人形传国玉玺自居。相反,她在积极地修桥修路建厂房、参与农耕、搞生产、组织班子,她创造了恐怖的物质财富价值,她获取权利的道路是艰辛的。” 崔茗深以为然:“是啊,她的权利,是劳动获得,双脚踏在地上的实权;娘的所拥有的小权利,是双脚悬在空中的,身份带来的虚幻权利泡影。” 她和大部分的世家勋贵主母一样,通过男人获得了高贵的身份。 可高贵的身份,不是权利。 很多后宅女子都有误区,认为拥有一个正室大婆的地位,就有了权利,就可以发号施令了,何其可笑。没有力量的虚假权利罢了。 “娘看人很准,认定了清鸢这个媳妇。” 崔茗握紧了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世事无常,你们这些在权力场翻筋斗的男人,难保不会出个意外。你爹和我兄长就是例子。就算发展成最坏的结果,晏家失权被清算,斩首流放冲官奴,但只要有清鸢在,失去了晏家的力量她依然拥有可怕的影响力,依然有实力持续赚大钱,她立得住,她是唯一有本事把大伙儿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说到激动处,老夫人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想到了丈夫惨死,兄长丧生,两个最重要的男人成了皇权道路上的牺牲品。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绝望无力啊……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正因为经历过残酷,才更切身地明白,长公主这份脱离了摄政王和晏太后支持依然能够立得住的影响力,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真走到那一步,长公主就是最后一张底牌。 晏泱听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深意——从来,都不是长公主靠着摄政王威势,而是摄政王三族,日后还得指望着她。 一阵马嘶声,马车骤然停住。 “怎么回事?” 晏泱立刻询问,车夫是军中将士,纪律严明,没有指令不会轻易停车,除非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上柱国,前方有个年轻女子落水了。” “不必管。” “可……那女子属下瞧着,侧面很像长公主殿下!您真的不去看看么?” 第305章 落水俏尼姑 正所谓关心则乱。 晏泱和茗国夫人正聊到了长公主,忽然传来前方疑似长公主落水的消息,母子二人俱是神色一变。 “赶紧去看看。” 崔茗担忧不已,推开了车厢的门,“此处距离帝城番茄酱铺子很近,已经入冬,这河里的水不知道多刺骨呢,若是冻出个风寒来,可怎么是好。” 晏泱镇定得多,一只手按住了母亲的肩膀:“她身手不错,不至于失足落水。” 孩子娘的武功剑术,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可——” 崔茗方寸已乱,已经下了马车,“落水是会死人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长公主,能及时救下;就算不是,也能挽救一个年轻女子,是积德的事儿。” 晏泱知道老母亲吃斋念佛多年,有一副菩萨心肠,当即跟上。 这抬头打眼一瞧。 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水中,是有一个扑腾求救的女子,隐约可见侧脸轮廓,与慕听雪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河边有灌木树枝遮挡着,看不分明。 河边还有个穿着粉色绫罗舞衣的烟花女子,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落水者怒骂。 “谢清鸢你个贱人,害我堕入奴籍,宗室除名,在教坊司给一群恶心的老男人献舞,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晏泱皱紧了眉头。 他认出来,这名烟花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去镇北军营纠缠自己的苏婉婉。 因番茄酱食物中毒事件,苏婉婉犯了众怒,差点害死御史中丞濮阳家的小少爷,被弹劾,太后姑母下狠手,直接判她充作官奴。 勋贵女子充官奴,就是记录在册的官方女奴,归教坊司统一管理。教坊司说得好听,是管理宫廷舞乐的官署,专门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表演舞蹈,说得难听就是官方挂牌的妓院。 崔茗也认得苏婉婉,因为神威侯苏世兴曾经带着女儿,亲自上武安公府拜望,表达了希望结为亲家的意愿,被她打太极婉拒了。 “泱儿你看,果真是清鸢落水,快!去救人!” 茗国夫人彻底信了,焦急不已,年过五十的老妇健步如飞。 晏泱原本是持怀疑态度的,此刻也信了五分,瞬影移形,一个呼吸间,就施展轻功冲到了河边。 苏婉婉看到心上人的瞬间,先是诧异地一愣,随即狂喜扑了上去,媚声道:“妾身甚为思念殿下。” 晏泱厌恶地侧身。 官奴苏婉婉扑了个空。 在河里扑腾呼救的“长公主谢清鸢”,见除了刺杀目标茗国夫人外,竟然还有个身材高大伟岸的英俊男子,也颇为惊讶。 但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也就惊讶了两个呼吸,立刻就调整好了自己,丢给苏婉婉的一个眼色,意思让她缠住摄政王,自己好专心执行任务。 “抓住老身的手。” 崔茗在河边蹲下,把手递给了落水女子。 情急之下,她的判断力大幅度降低,完全没注意到,水中的女子与长公主只有五分相似,眉眼之间差异很大。 没错,落水那位,正是御前大太监卫向高卫公公,花了五千两银子,买回来献给皇帝谢玄宸的长公主周边,束月芝。 卫公公原本是想,把束月芝给少年天子暖床,以解相思之苦。 但谁曾想,谢玄宸不喜欢束月芝的眉眼,觉得不像皇姐。卫公公提出,可以赐束月芝目盲,让她白绫覆眼,充作长公主替身,在后宫给皇帝消遣排解寂寞。 谢玄宸听了这个馊主意,大骂卫向高蠢钝如猪,后宫若是多了一位长相与皇姐相似的瞎子美人,满朝文武谁还猜不出皇帝那点龌龊心思? 卫公公两眼看锅底,一抹黑。 没法子,只得找了个尼姑庵,把束月芝暂且安顿了进去。尼姑庵里头,有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青衣老尼,是离家培养的刺客之一,索性就让束月芝拜了老尼为师。 毕竟,束月芝那张与长公主相似的面孔,很容易让对长公主高好感的晏家人,放松警惕。 就这样,一个原本花船伶人出身才艺出众的淸倌儿,往女杀手刺客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呜……救命……” 束月芝在花船上长大,精通水性,此刻她假装溺水,整个身子不断往水里沉,两只胳膊在水面上用力挣扎扑腾。 茗国夫人把胳膊主动递了过去。 束月芝顺势抓紧了,用力一扯! 她身上有匕首,如果摄政王没来,她直接就拔出来刺过去了;但摄政王何等样人物,江湖十大高手围攻都拿不下,她这点刚学没多久的武功,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保险起见,不如直接把茗国夫人给拉到寒冷刺骨的河水里。 五十多岁了,很容易就淹死冻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得重病一场! “摄政王陪奴家去前面风月亭中坐坐,饮一杯暖酒如何?”苏婉婉像个没骨头的,经过这段时间在教坊司的磋磨,白腻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媚态,可能是在教坊司天天在一群老男人面前扭动腰肢,神威侯之女的矜持不复存在。 晏泱鼻端充斥着她身上传来的浓郁脂粉香气,斥道:“让开!” 苏婉婉哪里肯依,半是羞涩半是娇嗔地把自个儿往他怀里送。 “噗通”一声。 落水了。 “母亲小心!” 晏泱眼见崔茗站不稳,一个趔趄,右腿已经踏入了冰冷的河水中,整个身子险些被落水女子拽进去,他眼疾手快死死抓紧了母亲的肩膀。 而纠缠不休投怀送抱的苏婉婉,一直在妨碍自己,摄政王冰雕泥塑的脸上,闪过戾气。 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推了苏婉婉一把。 苏婉婉一声尖叫,身子后仰倾倒,落入水中。 “泱儿,加把劲,帮娘把长公主拉上来。”崔茗一只脚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冻得发抖,老人家嘴唇都乌了,可她依然没松手,使出所有的力气救人。 “不是她。” 这么近的距离,晏泱只一眼,就发现母亲拼命救的年轻女子,根本不是未婚妻。 第306章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束月芝被救了上来。 青色的僧尼长袍,湿漉漉的,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多……多谢夫人,多谢恩公。” 为了避嫌,晏泱直接扭过头去,把自己的皮裘大氅解下,披到了崔茗身上:“娘,冷么?” “脚有些冷。” 茗国夫人受了寒,右脚在冷水中浸泡后,几乎失了只觉。 晏泱赶忙把她背到了宽敞的车厢里,亲自揪了热面巾,给她擦脸擦手。 递上备用衣物,和温暖的汤婆子。 车夫和随行的士兵,都是伶俐人。 自家老大不愿意搭理那两个落水名节有损的年轻女子,他们便上前,把甲胄外的披风取下,丢到了束月芝和挣扎着自己爬上岸的苏婉婉身上。 “贫尼月芝……是法雨寺代发修行的女尼。” 任务失败,束月芝捏紧了佛珠手串,面对审问,并不惊慌,而是用一种委屈兮兮的口吻道,“奉师父之命,去给一户人家做法事,结果路过河边的时候,这位女施主忽然冲出来对贫尼破口大骂,并把贫尼推入河中,贫尼也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女施主了。” 作为一个刺客,潜入敌区执行刺杀任务,必须有一套全新的身世。 法雨寺代发修行的尼姑,就是她的新身份。 晏泱狭长的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芒:“哦?” 束月芝心悬着,双手合十磕了个头:“若非恩公搭救,怕是要溺死在河中。阿弥陀佛——老夫人慈悲,贫尼感恩不尽,此后定日日于佛前为她老人家念经祈福。” 她不会去勾引摄政王,眼睛里无杂欲,不像苏婉婉那般看摄政王的眼神火热大胆。 经卫公公引荐,瞻仰皇帝天颜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沦陷了。 晏泱并没有因为她刻意讨好母亲的话,就放松警惕,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度牒。” 束月芝迷茫:“度……度什么。” 她怎么听不懂,摄政王在说什么。 晏泱眸如霜剑:“抓起来!” 士兵立刻扭住了束月芝的胳膊,反剪至背后,用铁链镣铐锁住。动作十分粗鲁。 束月芝吓得脸色惨白,哀声求饶:“恩公饶命,贫尼做错了什么,还请恩公明示!”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刚才一切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要捉拿她。这个法雨寺尼姑的身份,是完美的啊,她行刺也失败了,匕首早就被她丢入了河底,沉下去了。 “你连度牒都不知道是什么,还敢谎称是僧尼?” 晏泱口气很硬,“下昭狱,让东厂审。” 束月芝要哭了,落入东厂番子手里,酷刑来一遍,焉能有命在? “不要!贫尼只是个无辜路过的修行之人……” “民间私自剃度、不事生产的僧侣尼姑太多,云煌令礼部成立了度牒司衙门,管辖约束他们,通过考核每三年只发放一千度牒,只有持有度牒的僧尼,才是国家承认的出家人,方可行佛事。” 一道清冽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晏泱猛地回头,看到了未婚妻,他心口一热:“你怎么来了?” 慕听雪担忧道:“我带着孩子在铺子里等你们,过了辰时牌,还未至,猜可能是遇到了麻烦,便来河对面迎一迎。” 晏泱垂眸道:“抱歉,耽搁了。” 跪在地上的束月芝见到慕听雪的刹那间,整个人僵硬在了那里,一股寒意从头顶蔓延到了脚底。 自惭形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切身体会到了。 她是个赝品。 眼前这位,是真正的长公主。 少年天子看不上她,嫌弃她眉眼不够像眼前这位高贵美丽的殿下,所以不肯纳她入后宫宠幸…… “简单来说,度牒就是僧尼的身份证。” 慕听雪如点漆的眸子闪了下,古怪地盯着这个假尼姑。 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不在少数。 可会不会太巧了,刚好这么一个与自己有几分像的年轻女子,在未婚夫和未来婆婆的必经之路上落水。茗国夫人心地善良,必会忍不住搭救。 “贫尼的师父,是法雨寺的明空师太。贫尼遁入佛门的时间并不长,还在代发修行中,尚无度牒,以后……以后定会想法子补上。”束月芝拼命给自己找补。 “不是补上,是考上。” 慕听雪纠正了她,“每隔三年来云都进行考试,考经文戒律、佛法典故,考上了才能叫出家人。领取礼部发放的度牒。” 束月芝更尴尬了,咬紧了嘴唇:“贫尼会去考……” 可恶。 卫公公怎么没有帮她把度牒直接办好?还要她日后亲自去考试,她是个假尼姑,哪里会背得清规戒律,晦涩的佛法经文。 “你总是自称贫尼。” 慕听雪挑眉,“姑娘可知,《云煌律》有规定,凡无度牒私自出家为僧尼者,一律严惩不贷,发配边境充军,永不赦免!” 对僧人数量控制的法律条陈,不止云煌有,另一个时空的华夏也有,明朝时期查得非常严。尤其是嘉靖帝时期,度牒发放数量更是对半削减。 和尚太多,一个个都不种地,身为青壮劳动力一个个都四大皆空抛家弃子不事生产,就妨碍到了国家这台大机器的运转。 她那个渣爹先帝极为崇佛,大兴土木修了那么多寺庙,上行下效,好多百姓都跑去当和尚尼姑。鉴于这一点,摄政王刚杀了先帝,就颁布了一条政令——僧尼数有定额,大州五十名,小州三十名,城二十,县五名。 曾经的度牒,还有个好处,可以免除赋税徭役。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光头,疯狂地想要得到它。不纳税,不服役,整日敲敲木鱼念念经,也不需要劳动,只要收香火钱和寺庙的田租,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养成白胖和尚,简直是极乐。 现如今户部推行新政,令世家勋贵、寺庙僧尼的田亩,也必须缴纳田税,倒是把度牒免税的功效给废除了。 “我不是尼姑,我是明空师太收的俗家弟子,有头发的,不要发配充军!” 束月芝彻底慌了神,哭出声来。 男子充军是上战场打仗,女子发配充军能有什么好下场?只能沦为士兵们的玩物,供他们宣泄…… 第307章 天伦之乐 束月芝被东厂番子给押走了。 苏婉婉则被扭送回了教坊司。 “或许真的是个俗家弟子,因容貌招致灾祸,被苏婉婉认错推入水中。” 茗国夫人听到了束月芝逐渐远去的哭声,禁不住起了恻隐之心,“会不会冤枉好人了?她也没做什么。” 晏泱心窍较普通人多开一二,慎重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不知度牒为何物的人假扮尼姑,就好比一个没有通关文牒的敌国细作混入皇城机枢。” “是啊,舅母,她若真无辜,以东厂的特务侦查能力,也能还她一个清白。” 慕听雪赞同未婚夫的处理方式。 “老身无恙,莫要动酷刑。”茗国夫人坐在车厢的软塌上,双腿盖着一条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手里捧着洒金的汤婆子,原本冻得僵直的右脚和右小腿,也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无恙?” 晏泱警戒心很强,“可事实是,若非儿子及时按住了您的肩膀,您此刻已经被她拉扯到河里了。” 十一月初的冬日冰冷河水,哪里是一个五十多岁体寒的老妇人能承受的? 母亲只是一只脚、半条腿浸泡进去,就要一个时辰,才慢慢缓过来。整个人都掉进去,怕是命都要交代了。 慕听雪知道未来婆婆,如此奋不顾身地救“自己”,心中有些触动,悄悄撇过头。 若真是一个杀局。 不敢想,会是怎样可怕的结果。晏家上下都承受不起。 “好了,我今儿是来探望阿泽和无涯的,顺便尝一尝长公主铺子里的新鲜酱料吃食。”崔茗见气氛过于凝重,便笑着把话题给绕了过去,“听说,这番茄酱吃法花样特别多,新开的铺子旁边,还连着个隔间,卖什么……番薯条,博得满堂彩。” “番茄酱薯条。” 慕听雪接言道,“用土豆切成条儿,炸的,蘸着番茄酱很好吃。” 按照肯德基麦当劳那个薯条的标准,做的小食儿。 “竟是土豆神粮和番茄酱制出来的点心。”崔茗兴致高昂,“滋味儿定是一等一。” 老太太这话不假。 从现代的角度来分析,土豆的高淀粉属性就保证了它的口感,以及人类基因对糖类的追求。油炸烹饪配上番茄酱,就同时满足了油、盐、糖分的摄入需求,再加上口感酥脆,怎么都不会难吃。 帝城番茄酱铺子,开在河对岸不远处的喧嚣闹市上。 这条街,又叫做酱香街。 许多祖祖辈辈制酱菜、熬黄豆酱、酿醋,甚至是一些酒肆,都密集地开设在此处。此外还有一些做大饼的,卖面条的,云都偏北方面食较多,烙出来的饼就有百种。 番茄酱铺子选址在这儿,还是摄政王的主意。他觉得,云都人吃大饼喜欢蘸酱,番茄酱面味道也是一绝。 “这生意真好,队排出去老长,铺子里的人密匝匝的。” 茗国夫人赞叹不已,她意外地看到,客人里头,有三分之一都是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偷偷流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卖番茄酱薯条的橱窗。 孩子不少都是国子监蒙学部的。 泽宝和涯宝的同窗。 其中十好几个孩子,都是茗国夫人认识的,世家勋贵的子孙,就连她那个玩蛐蛐斗犬混世魔王一样的外孙崔天晟,都混在里头,挤到了队伍的前五。 崔茗听到周围的客人们鼎沸的议论声。 “这番茄酱当真只要十两银子?” “长公主真是良心,之前那个侯门苏小姐开的番茄铺子,卖八十两一瓶呢!” “什么狗屎侯门贵女,黑心脏肺的玩意儿,她的番茄酱毒死人,被贬为官奴了。” “这帝城番茄酱,该不会也吃死人吧?算了算了,小命要紧,我不如去菜市口买几斤番茄,回家做个番茄豆腐汤。” 首日开业,番茄酱铺子的几个掌柜,都在那儿大声宣传,努力消除众人的疑虑,以及苏婉婉之前番茄酱食物中毒事件的恶劣影响:“诸位,本店制作番茄酱的每一道工序,都经过最严格的消毒,保质期一个月,安全无毒,放心食用!” 高温灭菌消毒,医用酒精消毒,能不干净么? 夏日能储存两周,冬日气温低一个月是没问题的,不会重蹈细菌培养皿的覆辙。 慕听雪把晏泱的娘亲,引至二楼的兰薰雅室,奉茶坐定。 她立刻命人端来番茄酱的各种吃食,仅仅是装点心的食盒,就有二十个,此外还有婢女们捧着刚出锅的番茄肉酱面,一只番茄底料的火锅,置于桌子上。 “祖母,你看这个脆脆薯饼,是孙儿亲手炸的。” 泽宝像个小大人,亲自捧着个点心食盒,“娘亲教的,先把土豆捣成土豆泥,捏成方块儿,油炸熟了撒上盐,插上小竹签儿,蘸上浓浓的番茄酱,特别好吃。” “祖母,尝尝薯条。” 涯宝捧着黄澄澄新鲜酥脆的薯条,递了上去。 被双胞胎孙儿,一脸期待地看着,崔茗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暖融融的:“好,都是祖母的好孩子。” 她左手拿了一根番茄薯条,右手捏着薯饼的竹签。 吃得不亦乐乎。 “呜,果然好吃,酥脆香甜。” 老太太愉悦地眯起了眼睛,沉浸在垃圾食品的快乐中,不能自拔。 薯条、薯片、薯饼、番茄酱,成功征服了异世界。 古代人缺油少盐少糖,身体素质大多差劲,营养不良黑瘦矮小,外头大街上的很多贫苦百姓,成年男性身高能到一米六几,都算是壮丁了。 慕听雪自我安慰,薯条番茄酱对古代人不该叫垃圾食品,称之为高能量补品更恰当。 “这番茄酱十两银子一罐,太便宜了,会不会亏本啊?” 崔茗吃着番茄酱做出来的点心小食,禁不住担心起来。 “不贵,等以后土豆、番茄种植的农民更多,价格还能再降。” 慕听雪的目标,是在五至十年后,让云煌国人,实现番茄酱自由。 想做到这一点,就得实现主粮自给自足,多出来大量的土豆,可用于制作小零食。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眼下只有勋贵世家才吃得起番茄酱和白糖。 “铺子是你的,价格你把控着便是。”崔茗不会干涉这些,她非但不会管,还打算等长公主嫁过来,就把晏家的产业一并交予她管理,让她当这个家。 第308章 好媳妇儿的重要性 崔茗是老了,但并不是老糊涂了。云煌的国库,在长公主接手之前,那是土崩鱼烂、赤贫如洗,现如今在长公主的操持之下,才一年,竟也岁入大于岁出,累积了数百万的税收盈余。她思量着,这晏家的百年基业到了长公主手里,定也能蒸蒸日上。 一个好的女主人,能旺三代,子孙受益无穷。 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个番茄汤底的火锅,其乐融融。 崔茗每个月都来看孙子,但像今日这么高兴的,还是头一遭。 饭后。 她拉住了慕听雪的手,把一个帝王绿玻璃种翡翠镯子,套在了未来儿媳的手腕上:“这是泱儿的祖母,当年送我的,现如今,传给你。” 崔茗也曾经是晏家的儿媳妇。 她娘家实力雄厚,原本是一桩利益结合的家族联姻,幸运的是婚后与丈夫两情相悦了,日子和美。 慕听雪耳根一红,心口似泼了热油:“谢谢舅母。” 摩挲着那翡翠镯子,知道这是传家之宝,专门传长房长媳的。 晏泱的祖母,也就是晏太后的亲娘,慕听雪没见过,出自南宫家族。 “外婆是一位怎样的人?”慕听雪禁不住有些好奇。 “婆婆博学多才,精于经纬,师从云煌第一奇才鬼谷大师,她与高僧辩经不落下风,她诗文锦绣,才名远播。”崔茗的脸上,浮现崇敬之色,同时有一抹畏惧,“她很严厉,教导着晏家子孙,把晏泱的父亲、太后娘娘、右仆射晏大人,都教导得如她一般优秀。” 慕听雪肃然起敬:“原来外婆这么厉害,才女啊。” “不仅仅是才女的问题。” 崔茗意味深长地看了晏泱一眼,“初代的武安公,根本不识字儿,晏家是军中行伍出身,那些当兵的泥腿子,你也知道,别说是让他们写文章了,能把自己的名字好好写出来都已经很难得了。” 晏泱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老祖宗的短被母亲给揭了。 慕听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么说,晏家祖上是文盲?” 她对代代武安公的印象,彻底颠覆了。 毕竟孩子爹那么牛逼,文武双全,军功盖世,智谋过人。 “晏家人开始变得有学识,就是在你外祖母嫁过来之后,她把自己的一身才学,传给了孩子们,还逼迫泱儿的祖父读书。” 崔茗侃侃而谈,说起长辈们的趣事儿,根本停不下来,“泱儿的祖父,甚至还离家出走过一回。” 慕听雪噗嗤笑出声。 外公是个不爱学习的学渣啊! 娶了个学霸媳妇,被媳妇逼迫学习,竟然还像叛逆小学鸡一样闹什么离家出走。 晏泱道:“祖母控制欲是强了些。” 崔茗点头:“那可不,当初小叔迷恋上一个烟花女子,想纳为妾室,婆婆严厉禁止,把小叔好一顿家法,几乎打断腿,关了禁闭。” 慕听雪若有所思:“是仁卿的生母?” 大世家规矩多,士庶不通婚,更何况是奴籍的花魁。 老一辈棒打鸳鸯,导致花魁红叶惨死,仁卿在潇湘水云阁被欺凌虐待了近二十年,才被认回晏家。 不可否认,外婆对晏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没有外婆,就没有文武双全的武安公大舅,才华横溢的右仆射小舅,垂帘听政的母后,大舅和茗国夫人才养育出了权谋军事双高的第一权臣晏泱,她以一己之力,彻底改良了晏家后代的知识文化水平,把整个家族送上了巅峰! 但,正因为外婆是个执行力和掌控欲极强的当家主母,才一手造就了晏仁卿母子的悲剧。 晏泱看向未婚妻,“晏家对仁卿有所亏欠,我也一直想办法弥补。” 慕听雪总算明白,孩子爹为何格外优待仁卿了。 仁卿担任了沃野江盐运使,帮她管理沃野江盐政,可孩子爹依然给仁卿保留了在镇北军中的军衔,领取了文武两个职位的俸禄。 他是晏家家主,要对晏家所有宗族子弟负责。 *。*。* 栖凰宫。 慕听雪捎带21世纪华夏特产烤鸭,来探望母后。 临窗的大紫檀雕龙凤案几上,摆着杯箸瓷具。中央一个巨大的银盘,摆盘已经片好的香嫩北京烤鸭,错金独角兽的三只玉碗,盛着烤鸭酱,也就是甜麦酱。 时值初冬。 外头已经是寒风嗖嗖。 而母后的宫殿里,因铺设有温暖的地龙,耗费无数珍贵红罗炭,所以宫内极为暖和,就算穿着单薄的裙子,赤脚走在羊绒地毯上,也丝毫不觉冷,女皇级别的待遇,也无外乎如此。 “东厂秘报那个官奴,又在纠缠摄政王,还差点害得茗国夫人落水。” 晏太后手持银筷,轻呵了一声,“还是罚得太轻了。” “若是再重,朝野又要有人诟病母后滥杀了。” 慕听雪不支持母后对苏婉婉下杀手,狗急了还跳墙呢,神威侯苏世兴虽被卸了兵权,但东南苏家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这烤鸭需蘸着麦酱,才格外好吃。” 她亲自给母后夹了一片好的,浓蘸了酱汁儿入味。 晏太后无意间看到了女儿纤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立刻眉开眼笑,用怀念的语气道:“这镯子,你外婆以前经常戴。” 她知道,茗国夫人把这镯子传给了宝贝女儿,就等于婚前迫不及待确定了女儿下一任晏家女主人的地位。 嫁回晏家,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嗯~~这烤鸭味道绝妙!比御膳房烤的强十倍!” 晏雅对北京烤鸭赞不绝口,夹了第二片、第三片,根本停不下来。 “外婆是不是很厉害?” 慕听雪跟母后,闲话家常。 “当然,她不止是哀家的母亲,更是哀家的老师。”晏太后很是礼敬,“我们兄妹三个的功课,都是你外婆手把手教的,你外公常说,娶了她,是晏家祖坟冒青烟。” 慕听雪也吃了一块,喃喃着:“难怪母后在政事上,总是给南宫家留两分情面。” “你外婆在世的时候,咱们和南宫家关系可融洽了。” 晏太后一声冷哼,“现在呢,南宫界整日在朝堂上跟咱们唱反调,最近和离泛沆瀣一气,要给南方三州修水利?闹旱灾的淮州和决堤的荆州还没修好呢,南方三州风调雨顺,修什么修!而且南方三郡超过六成的田亩都是离家和南宫家的,他们自己不会掏钱?尽想着从女儿管着的国库里弄公款。还有他那个女儿浅贵妃,隔三岔五在后宫作妖,明月又病了,身上莫名其妙起了红疹……” 第309章 过敏性紫癜 “明月得过痨病,她的身子弱,抵抗力差,比普通人更容易染病。” 作为一个医学博士,慕听雪的专业素质,不允许她在没有亲眼见到病人之前,仅凭一句话,就直接下诊断,说是宫妃下毒。 “依哀家看,就是那贱人嫉妒皇后,给皇后投毒。” 晏太后,并不待见南宫浅浅这个贵妃。 “待会儿我去坤宁宫,看看明月。” 慕听雪决定先陪母后用完这一餐,“御医给明月瞧了,怎么说?” 皇后凤体有恙,第一时间肯定是找太医院开方子。 晏太后叹息:“御医的药方,明月喝了,但效果欠佳。红疹越来越红,哀家昨日去看她,都有些发紫了,腿上尤其多。” 慕听雪继续问道:“皮肤上的紫,是不是连成片了?” “没错,你怎么知道?” 晏太后有些惊愕,略一思量,便露出喜色,“清鸢可是有医治的法子?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皇后,若是长红疹、紫斑,容貌受损,有失体面,就无法出席各种宫宴了。月底就是你和晏泱的婚礼,皇后必须要到场的。” 皇后和皇帝大婚,是女儿做的伴娘,还亲自给皇后颁了宝册金印。 “有可能是明月接触到了一些致敏物质,血管发生了变态反应。导致毛细血管的脆性和通透性增加,血液外渗,皮肤才会有紫斑、红疹。” 慕听雪心中思忖着,“可惜这个时代,做不了毛细血管脆性试验检查。” 这种检查方法,是通过毛细血管茎,发现毛细血管扩张、扭曲、渗出性炎症反应。 铜炉里的计时香,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 午膳后。 长公主和太后娘娘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不如栖凰宫奢华,但处处弥漫着书香气,藏书千卷,花梨木大理石书楼,设文房四宝,名人法帖,极贵重的水晶宫墨。 晏明月是无宠,但她寄情于古籍秘典,大部分的时间都看书消遣。 名为皇后寝宫,实为藏书阁。 “表姐——” 晏明月斜倚在铺有银红色狸皮的病榻上,一只手持西游记,见慕听雪来,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喜悦之情,见到晏太后,赶忙起身欲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你身子抱恙,免了吧。” 晏太后把她给按回了病榻上,“好生修养着,太医院的庸医治不好你,哀家把清鸢叫来了。” 晏明月眼眶发热,心中感又惭愧。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为皇后,无法获得皇帝宠爱,也就无法诞下晏家希望的皇位继承人。身体也不济事,病秧子似的,表姐是户部尚书,在朝堂上与晏家的敌人斗智斗狠,还要抽出时间来帮她这个对家族没什么贡献的人治病…… “御医给你开了茯苓汤?” 慕听雪拿起梨花木案几上的药罐子,嗅了嗅,是茯苓的味道。 “对,御医说是脾虚湿盛,用茯苓汤做加减去湿,喝了七日,这腿上、胳膊上的红疹紫斑,非但没有褪去,反而连成了片,甚至小部分还变成了黄褐色。” 晏明月微微苦笑,“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无法接受变丑。 “用茯苓加减,或者龙胆泻肝汤加减,是中医治疗湿邪的惯用法子。”慕听雪觉得御医开的汤药,属于中规中矩,无功无过。 从西医的角度来说,明月这个病,叫做过敏性紫癜。 她拉开了明月的裤腿,用手触诊按压红紫色瘀斑的位置,“按之不褪色,的确是过敏性紫癜。有腹痛么?” 慕听雪的手,转移至晏明月的脐周位置,以合适的力道按压。 晏明月摇头:“不痛。” 慕听雪慎重地问:“这十来天,有没有出现过恶心。呕吐。呕血、腹泻,以及粘液便,甚至是便血等症状?” 晏明月否认:“没有,只有些低热。” “低热是正常的,百分之九十的过敏患者,都有全身不适、低热、乏力等前驱感染症状。” 慕听雪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不严重,是皮肤单纯型过敏,而非腹型。” 腹型过敏性紫癜,又称之为Henoch型,情况比较严重,不止皮肤受累,甚至连消化道黏膜和腹膜脏层毛细血管都被损坏了,产生腹痛便血等一系列症状。 “这种药口服。成人一次1片,一日3次。” 慕听雪假装药箱取药,实际上,是悄悄从藏在袖子里的苍壁瓶内,取出了一盒抗组胺药。 “马来酸……氯苯那敏片。” 晏明月念着纸盒上的药名,觉得很是拗口。 慕听雪莞尔:“也叫扑尔敏,是治疗过敏的特效药。搭配着补充一些维生素……多吃点番茄、大白菜,这两种蔬菜中含有维生素C,可以改善血管的通透性,帮助尽早散去皮肤上的红紫色疹子、斑块。” “多亏了表姐,谢谢。” 晏明月丝毫不怀疑她的医术。 长公主是云煌第一神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她开的方子给的药,那肯定有用! 皇后赶忙服药。 坤宁宫的膳房,也去做熬番茄白菜汤了。 “过敏性紫癜,一般病程在两周十四天左右。多数预后良好,一定要重视,好好养着,不可掉以轻心。”慕听雪下医嘱的时候,用一种极严肃的口吻道,“若不重视,最坏的结果,就是肾脏坏掉。” 一些专业医学术语,晏明月和晏太后听得是云里雾里,但最关键的“过敏”“坏肾”,她们还是听得懂的。 “这么说,皇后是接触了有毒的东西,过敏了。” 晏太后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还会严重损害她的肾脏,把坤宁宫所有的奴婢都叫来,好好审问,究竟是哪个遭天谴的干这种大逆不道的勾当!” 坤宁宫三十多个奴婢,全都被叫来了,于大殿中跪着。 一个个战战兢兢,冷汗直流,又不敢伸手去擦拭。 慕听雪则站起身,在坤宁宫的几个皇后常去的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寻找过敏原。 很快。 她就在皇后的卧房窗户外头,地龙的出口处,看到了几盆盛开的妖艳红花。 第310章 一品红 “一品红?!” 慕听雪怒气值瞬间拉满,“花粉有毒,全株有毒,特别是叶子里的白色汁液会刺激皮肤红肿,引起过敏反应。” 这种植物,喜欢湿热气候,花期十至十二月,南方比较多。 正常情况下,它是无法在偏北的云都正常生长开花的,但培养一品红的人很聪明,专门把花盆,放在了坤宁宫铺设的温暖地龙上,人为制造了一种“温室环境”。 “明月曾经得过肺痨,肺部的支气管,以及黏膜本就比普通人脆弱,吸入一品红的有毒花粉,就引发了过敏性紫癜。她甚至可能被动接触过一品红的汁液。” 过敏原找到了。 慕听雪让人把这几盆花,搬到了远离皇后卧房的中庭内,开始审问:“这一品红,哪儿来的?是你们中的谁,搬到坤宁宫里来的?” 奴仆们跪在地上,胆战心惊。 他们刚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顿,脑袋耷拉着好似鹌鹑。 “回长公主的话,是……是德胜宫那位,十日前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带过来的。” 一女侍匍匐在地,磕了三个头。 慕听雪眸光一冷:“贵妃送来的?” 晏明月吃了药之后,好了些,披上秋香色的华贵袍子,走过来问道:“这花有什么问题么?浅贵妃送来的时候,说是南方的珍稀品种,花可入药。” “的确可以入药,用于跌打损伤。但是药三分毒,它同时也是毒药!” 听了慕听雪的一番解释,晏明月脸色煞白,额角沁出了一滴冷汗,喃喃着:“我自问不曾苛待磋磨过贵妃,亦不曾与她争夺皇上的宠爱,她竟要置我于死地?” 皇后很佛系,从不宫斗。 在她察觉到少年天子看似温柔实则冷漠,根本不喜欢自己之后,心也凉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事实证明,后宫摆烂也没用,人家会追着害你。” 慕听雪深表同情,明月就是个宫斗小白,她很单纯,也很正直,她身为六宫之主掌凤印,明明有很多机会对付南宫浅浅,却不屑去做,只想躺平过悠闲日子,“人家原本就是奔着皇后的位子来的,结果只做了个贵妃,又岂能甘心久居人下。” 晏明月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唇。 慕听雪拍了拍皇后肩膀,语重心长道:“一品红送了进来,还能搁在你的卧房里,就说明你这坤宁宫里的奴婢里头,有心肝活泛之人。” 花儿搁在哪里,盆栽怎么摆放,这等琐碎宫务,是掌事宫女、管事牌子太监的职责。 长公主府里负责这个工作的,是精通园艺插花的青鸟。 晏明月眼神黯然,语气不忿:“贵妃在我这儿,安插钉子?” 慕听雪道:“有钉子,拔了便是,拔干净点儿。” 关于处理内奸的问题,还是母后有经验。 很快,就揪出来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与一品红之事脱不了干系,送到东厂监狱受刑去了。 *。*。* 御书房。 “陛下,不好了,出事儿了。” 卫公公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连滚带爬,一个滑跪。 谢玄宸正在看折子。他依然没有批折子的权限,晏太后也没有放大权,但从他娶了皇后纳了贵妃,通过联姻收拢了一波势力之后,他已经能够独自处理一些对朝堂大局无影响的小事了,比如大臣街上打架斗殴,比如地方偷鸡摸狗,比如拍花子拐卖小孩儿,比如谁家风不正搞大了肚子。 “驴嘶马喘的,成何体统!” 皇帝很是不悦。 卫公公一脸苦楚,说出了让他更不悦的事儿:“奴才知错,可陛下,针对茗国夫人的暗杀,失败了。束月芝被抓紧了东厂。” 谢玄宸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怒斥道:“没用的废物!不安排有经验的刺客,一个花船伶人能成什么事儿?” “万岁爷息怒,谁能想到摄政王如此警觉,竟然让束月芝出示度牒。” 卫公公苦不堪言,抬手抽了自个儿一大嘴巴子,“怪奴才准备不周,忘了僧尼需要度牒作为凭证这茬儿……奴才该死,奴才坏了陛下的大计。” 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个自己阉了自己,以求荣华富贵的太监,才刚升上来不到一年,眼皮子浅。 关于刺杀,他只听过市井说书先生讲的演义故事,什么刺秦,什么起义,什么暗杀暴君,这些演义话本子,可没提和尚尼姑还需要身份证。 “罢了,烂摊子让靖羽公和天启公去收拾。” 谢玄宸心烦,深吸了一口气,“二位老师会有法子处理干净的。你别再帮倒忙了。” 以后要紧的事儿,不能交给阉人。 折了一个束月芝,可惜了那副皮囊。 “奴才遵命。” 卫向高办砸了万岁爷的差使,很是羞愧,他跪着连磕了几个头,“对了,还有一事。皇后娘娘病了……” “朕又不是御医。” 谢玄宸不耐烦打断了他,“后宫之事,不必汇报。” 他厌恶那两个女人。 一个是晏党安插的人形监视,一个费尽心机想要生下有南宫家血脉的龙嗣,投怀送抱勾栏做派,甚至还在送到御书房的汤水里下了邪燥之药。 “陛下,长公主今儿去了坤宁宫,给皇后娘娘看病。” 卫公公笑脸讨巧,说出了少年天子想听得东西。 谢玄宸果然精神大振,原本阴郁的眸子瞬间迸发出神采来,满脸的晦气一扫而空,好看的薄唇珉成了弧月:“摆驾坤宁宫,朕去找皇姐……啊不是,朕去探望皇后!” 皇帝带着一堆慰问礼品,高高兴兴地来了。 他要在皇姐面前,做出个模范体贴丈夫的样子来,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不负责任的男人。 日后清算了晏党,干掉摄政王,废了晏明月,再……立他所爱之人为真正的皇后! 谢玄宸想得很美。 一只龙靴刚踏入坤宁宫的大门,就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刺耳的哭声。 “长公主殿下冤枉啊,臣妾根本不知道一品红有毒,臣妾发誓,绝无半点谋害皇后之心!呜呜呜,臣妾只是见这花儿开得美丽,谁能想到皇后娘娘身体如此虚弱竟对花粉过敏?苍天可鉴,日月昭昭,臣妾自己也采摘了插在床头花瓶里,日日嗅闻……” 第311章 褫夺封号,贬为才人 听到这声音,谢玄宸条件反射皱起了眉头。 不妙。 他那个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贵妃,也在坤宁宫! 而且听她的话头,似乎还干了不得了的事,谋害皇后?还被皇姐捉住了? “陛下,奴才不知浅贵妃也在这儿。” 卫公公心惊肉跳,他知道皇帝嫌贵妃太缠人,路过御花园都主动避着,“是奴才调查不周祥,要不……下次再来。” 谢玄宸一字一顿说道:“皇姐在里头。” 卫公公垂首称是,心中暗叹。 他家小主子,真是太难了,明明与长公主是政敌,既要防着她,费尽心机剪除她的势力,又迷恋她,想得到她。 坤宁宫的琉璃阁楼,层层飞檐,四望如一。 南宫浅浅一袭蜀锦团花锦鲤裙,跪在阁楼前的大理石阶梯上,膝盖边有三盆开得正艳丽的一品红,她表面向慕听雪讨饶,实则内心深恨之:“长公主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德胜宫,把臣妾床头的花瓶取来作证。” 慕听雪轻淡道:“贵妃身体强壮,自然受得一品红的花粉,而皇后体弱,你害皇后生病是铁打的事实。不存在什么不知者无罪。” 南宫浅浅正欲破口大骂,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 她立刻收敛了怒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陛下,臣妾冤枉,嘤嘤嘤——” 嘤的那叫一个百转柔肠,无辜的大眼睛湿漉漉。 但是。 媚眼抛给瞎子看。 谢玄宸好似没瞧见她似的,直接饶了过去,走上台阶,用比贵妃还要无辜、还要湿漉漉、还要漂亮十倍的大眼睛瞅着慕听雪,亲昵地唤了一声:“皇姐~~” 浅贵妃:“……”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皇上怎么比她还娇气? “皇姐,你好些日子没来御书房了,是不是都不记得朕这个弟弟了。”谢玄宸有些幽怨,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么一个柔弱小白花、可怜小狗狗似的笑容,让阅帅哥无数心如铁石的长公主晃了眼。 要不是她知道这个黑芝麻馅儿皇弟的真面目,差点就要落入男色陷阱里。 论茶艺。 贵妃还是略逊一筹,不如她的皇帝夫君。 “咳,明月病了,我过来看看她。” 慕听雪悄悄侧了个身,跟皇弟拉开一线距离。 谢玄宸就好似那个糯米糍,非常自然地又黏了过去:“朕也是来探望皇后的,皇后自小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应该好好呵护,西北今岁进贡了极珍稀的天山雪莲,给皇后补补身子。” 说罢,给了卫大伴儿一个眼色。 卫公公立刻捧着一只镂雕的红木匣子躬身上前,举高过头顶,呈给了皇后:“娘娘,这是宫廷最顶级的贡品妙药。” 十几个小太监,捧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鱼贯而入。 都是赏赐。 皇帝虽是摄政王从宗室里挑选的傀儡,但并不代表他穷。云煌历朝历代的皇帝,是有私人小金库的,名曰“宝钞库”,包括十个很大的皇庄,以及一座金矿、两座铜矿的榷税。 开经筵和联姻之后,离泛和南宫界作为帝师,领着各自的门生势力,联名上书,恳请太后把宝钞库的权限,归还给了天子。 宝钞库属于皇帝私房钱,独立于户部管着的国库之外。而金矿和铜矿的榷税,则由司礼监的太监们前去督办收取。 晏明月的脸上,流露出异彩:“臣妾叩谢陛下皇恩。” 没有人不喜欢贵重赏赐。 更何况里头还有大补之药天山雪莲,以及她喜欢的琼山玉、烟罗锦。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招很实用,起到了好感连带的效果。慕听雪见表妹高兴,她也跟着高兴起来:“雪莲花是名贵中药,怯寒化痰,怯风除湿,能起到温肾养经的效果,极适合皇后服用。” 每一项药用,都完美地贴合了明月的病症。她肺痨十几年,而过敏性紫癜又是伤肾之病。 礼送的很用心。 慕听雪看白切黑弟弟的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 谢玄宸久违地感受到了皇姐的温柔,心头狂喜。他悟了——得对皇后好!才会提升皇姐对自己的好感:“以后进贡到朕这儿的天山雪莲,都赐给皇后。” 慕听雪唇角的笑意加深。 晏明月抱着天山雪莲的盒子,心里很是满足。她并非痴笨,心窍明朗,皇帝并非忽然改了性儿。而是因为长公主表姐说了雪莲的药性,一句“极适合皇后服用”,皇帝才特别给面子许诺了她。 表姐掌控了国家的经济命脉,与其说皇帝是宠自己,不如说皇帝是讨好长公主。 晏明月觉得自己很幸运,有表姐这样厉害的娘家人撑腰。太后姑母给自己撑腰的时候,皇帝最多嘴上敷衍两句好听的,画个大饼,但表姐给自己撑腰的时候,皇帝则是实打实的付诸行动。 至于跪在地上的南宫浅浅,看着谢玄宸给皇后的丰厚赏赐,则是嫉妒不已:“陛下——臣妾也是虚寒体质,冬日手脚冰冷。” 雪莲也有美容滋补的效用,哪能全给皇后一人吃? 她好歹是个贵妃,一点儿都分不到么?未免也太偏心了! “爱妃日日嗅闻一品红的花粉,都不会过敏中毒,朕看你身体康健得很呢。”谢玄宸笑得很温和也很灿烂,“这天山雪莲,还是留给真正体弱之人吧。” 南宫浅浅又是尴尬又是难堪。 皇帝怎么比她还能阴阳怪气? “陛下,臣妾真的不是有意谋害皇后娘娘,臣妾自进宫那日起,对皇后一直怀着浓浓的敬重之心……” “论迹不论心。” 谢玄宸精准打击。 慕听雪瞧着浅贵妃狼狈溃败的模样,都禁不住在心底暗暗叫好。 南宫浅浅这是碰到对手了,她喜欢装小白花,装无辜,殊不知眼前这位傀儡天子,才是装无辜的祖师爷! 论茶艺,她远不及谢玄宸。 “陛下所言极是,论迹不论心,不管浅贵妃送一品红给皇后,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她的这一行为都伤了皇后的凤体,理应严惩才是。” “浅贵妃连降三级,贬为才人。” 第312章 脑袋不是用来拉屎的 贵妃是二品,才人五品。 这是作践她啊! 南宫浅浅两眼一抹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这回不是装的,纯粹是这位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从小到大,周围的亲人都告诉她,她长大之后是要进宫做皇后的,她自己也深深地相信着。 现实给了她一个又一个无情的大嘴巴子,别说皇后了,贵妃都没得当,才人还得搬出德胜宫。 谢玄宸像个急于得到表扬的孩子,一脸殷切地看向皇姐。 慕听雪没说话,不易察觉地转头,角度十分轻微。 谢玄宸心中忐忑,暗自揣度:莫非,皇姐不满意? 可……这已经是他更给予南宫浅浅的最重惩罚了。 打入冷宫赐毒酒?一条白绫? 那不行! 南宫界是他的老师,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怎么能赐死老师唯一的女儿?别说南宫浅浅没毒死皇后,只是害皇后生了一场病,就是真毒死了,他也不能让南宫家的女儿以命抵命。 作为一个渴望亲政的皇帝,他不能亲手毁了好不容易拉拢来的世家势力。 “陛下英明睿断。” 等了良久,才等来皇姐一句没什么感情的官话。 谢玄宸直勾勾地盯着她,湿漉漉无辜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委屈。 慕听雪:“……” 这种脸上写满了朕需要夸夸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幽怨的小眼神,搞得她都有负罪感了。 没办法,长公主实在遭不住,她把手伸入宽大的云袖里掏了掏,掏出一包小熊干脆面,塞进了弟弟手里,蜜汁猪排味儿,幼稚园小卖部五毛钱一包。 弟弟漂亮的桃花眼流光溢彩,充满新奇的捧着小熊干脆面,仿佛那是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稀世珍宝! “干脆劲道,快快都有料。” 皇帝陛下念着干脆面包装精美的袋子上,印着的广告词,“皇姐,这种软瓷一样的材质,摸着真舒服。颜色花纹也比瓷器上的花鸟纹鲜艳。” 慕听雪心道,那是塑料,不是软瓷。 “真是酥脆!朕很喜欢。” “泽宝和涯宝也很喜欢吃。” “朕不是孩子了。” 谢玄宸有些气恼,这是拿他当小孩儿哄呢,皇姐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 慕听雪心想,你还不如我家孩子呢,泽宝和萌宝会造纸、会种大白菜,你会么。 皇帝在坤宁宫待了一个半时辰,到了经筵上课的时间,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只是降了位分,便宜她了。” 晏明月把两册书,自铺着华丽银红狐狸皮褥子的床榻上,收拢起来。 慕听雪瞧见,是国子监中央刻书局出版的西游记,便凑曲儿道:“小说里不是写得很清楚?有天庭神佛背景的妖怪,不管在凡间做了怎样的坏事,不管吃了多少人肉,最后都不会得到真正的惩罚。” 西游记,可不仅仅是一部玄幻神佛小说。 西游的世界是非常严谨的,作者深谙明朝廷官场潜规则,春秋笔法讽刺性很强。 晏明月怔愣在那儿,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竟是一本……” “它不止是官场讽刺小说,你还能从里头看出职场的智慧、为人处世之道。” 慕听雪又从袖子里藏着的苍壁瓶里,取出一套小说,递给了皇后,以供消遣,“看完西游看这本,也很好看。” “红楼梦?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国公府的兴盛衰败故事。” “那我可得好好看一看,晏家也是国公。”晏明月顿时起了浓厚的兴趣。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慕听雪喃喃着。 红楼就是朱楼,朱为明,水国就是清国。 “好诗。”晏明月似懂非懂,她翻开之后,看了一会儿,就被小说内容深深的吸引。 *。*。* 心思缜密算无遗漏的离大人和南宫大人,负责给小皇帝收拾烂摊子。 准确的说,是给卫公公擦屁股。 “这女人还挺有骨气,被东厂严刑拷打了三日,竟一个字都没透露。” 离泛颇感意外,禁不住高看了束月芝一眼。 这年头,忠义的奴婢,可是稀罕物。 离大人豢养了数不清的门客、说客、弟子,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传承了两三百年的古老世家,代代相传公爵之位,代代朝中担任尚书省一把手,究竟能在这个国家累计出多么深厚的人脉关系网。你也猜不到,究竟有多少官宦门阀,直接或间接地受过离家的恩惠。 总之,离泛没有辜负谢玄宸的期待,成功把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给捞了出来。 这也多亏了束月芝嘴巴足够紧,而她也的确没有对茗国夫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没有留下凶器把柄。判罪,也得讲究个证据不是。 南宫界的女儿被贬心情很不好。 作为补偿,小皇帝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希望有朝一日他入内阁,顶替掉晏党的内阁大臣名额。 他找离泛喝酒。 “老朽这颗心都被伤透了。” “你可知足吧,陛下已经顾念了师徒之情,你女儿对皇后下毒事情败露,只是降级为才人。先帝年轻时一个妃子对晏雅下毒,当时就赐死了。” “堂堂天启公的女儿,竟沦为五品小才人,说出去怕被人笑掉大牙。” “不要看不起才人,才人也能升为皇后。”离泛想起了离环儿,面露苦色,猛地灌下一杯酒,“我女儿至今无法安息。” 南宫界知惹了老友伤心事,赶忙转移话题:“茗国夫人不好杀,不若从长公主养父肃卿伯那边下手。” “肃卿伯有个废物儿子,叫慕风。” 离泛一双眼睛,似鹰隼,“据说因为考公落榜,肃卿伯没给他请封世子。” “脑袋不是用来拉屎的,屁股才是。” 南宫界嘲讽道,“长公主这个养父,脑袋不清醒,一个商人好不容易混上个爵位,不给儿子请封肃卿伯世子,是想干嘛?儿子不得怨他啊。” 离泛提议道:“这是个突破口,找几个年龄相近的世家子,拉拢慕风,挑唆父子关系。” 第313章 膏梁纨袴 “慕公子,走一个!” 酒肆内,头戴紫金冠,玉骨折扇轻摇,谈六举起酒樽,“小弟敬你。” 这位谈六郎,是云都臭名昭著的膏粱纨绔,玩鹰斗犬,风流狎妓,一掷千金,他有个近乎扭曲的恶趣味,把奴仆丢入野兽的笼子,看野兽撕碎仆人一口一口吃掉。 他身后还站着个粉面白嫩的小书童,倒酒伺候。这是谈六另一个恶趣味。 历史上书童这种职业,从来都不是单纯的陪读,还要替少爷们解决生理需求。 大部分的清贵世家,都觉得子嗣在丫鬟堆里厮混,会沾染脂粉气,会消磨意志、败坏名声,相比之下,眉清目秀的书童就要好得多,不仅可以督促读书,还可以干一些体力活,或者被干。 慕风很是拘谨,尤其是在听到眼前这位世家少爷自称“小弟”的时候,更是惊得瞪圆了眼睛:“不敢当不敢当,谈兄折煞在下了。” 谈家是勋贵侯爵,家主担任三品的中书侍郎,中书省的大官儿!还娶了离公和大长公主的嫡长女。 眼前这位谈六郎,正是谈侯爷的堂弟。 他慕风是什么? 肃卿伯的废物点心儿子,无半点职位头衔,干啥啥不行,读医书考公落榜,父亲给了他本钱做生意,他一通折腾开了家紫珍斋卖珠宝首饰,赔得血本无归。 “您可是当今长公主的弟弟,摄政王的小舅子。”谈六咧嘴嘿嘿一笑,十分豪爽地揽住了慕风的肩膀,“真论起来,还是小弟高攀了慕兄您。您肯赏脸来陪小弟吃酒,是小弟的造化!” 慕风被这么一通吹捧,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赶忙拱手:“谈兄弟谬赞了,长公主殿下血统何其尊贵,在下说到底只是商人之子,哪里敢不自量力地跟皇家攀亲戚。” 他何曾被这般看得起? 就连父亲都嫌弃他不中用,整日没个好脸色,他在肃卿伯府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如履薄冰。 “如何攀不得?” 谈六滋溜了一口小酒,恭维道,“慕世兄与长公主,姐弟情深,从小一起长大。这养恩和生恩是一样的,长公主如今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迟早会提携慕世兄。” 称呼从“慕兄”变成了距离更亲近的“慕世兄”。 只有同阶层、同一辈,双方世家关系很好有来往的,才会用这个尊称。 慕风心中欢喜,跟谈六推杯换盏间,聊得很是投机。 酒桌文化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几杯酒下肚,几句好听的话说出来,双方的阶级差距,就能模糊了,就能求人办事儿了。 喝完了一圈,再来第二圈。 “慕世兄,潇湘水云阁来了两个艳名响亮的伶人,不止嗓音缠绵,珠喉沥沥,而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谈六是风月老手,笑得放肆。 慕风是个雏儿,没听懂黑话,诧异道:“莫非,这伶人不止擅歌,还精通剑舞?会耍花枪?” 谈六凑到他耳边,坏笑道:“慕世兄可曾听闻美人舌卷枪?剑入销魂窟?” 慕风瞬间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我……我家里还有事……” “哎,别走!” 谈六揪住了他,连拖带拽,把他给拽进了马车,直奔潇湘水云阁而去。 没一起嫖过得兄弟,那能叫兄弟么? 三个时辰后。 慕风从潇湘水云阁的包厢里走了出来,拉了拉衣领,遮住脖子上的暧昧印痕。 谈六搂着一个小公子的软腰,对他挤眉弄眼地坏笑:“如何?是不是神仙滋味儿。” 慕风的耳朵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的确……武艺高强,花样多。” 对一个处男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大战三百回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谈六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红包:“第一次嘛,有纪念意义。给慕世兄封个红包,讨个万事顺利的好彩头。” 慕风打开一看,是张六百六十六两的银票。 羞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之后的好几日。 谈六每天都带着刚开了荤的慕风,光临云都各大青楼、花船、歌舞坊。 甚至是那些家中男主人获罪斩首流放,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开门“接客”的破落户夫人小姐。低级的妓女固然刺激,但偶尔也要吃一点高雅的换换胃口。云都对这类女子有一个特别称呼,叫“零碎嫁”,只因这些读过书有学识的衰败家族夫人小姐,在接客的时候,为了体面会暂时以夫妻相称。 慕风就这么跟谈六厮混,俗的雅的,明的暗的,都嫖了一遍。 放浪形骸的后果,就是双腿发软,尿尿分叉。 “不来了。” 慕风自一户零碎嫁大宅,扶墙而出。 谈六坐在墙头,手持一个青皮的酒葫芦,轻声坏笑:“慕世兄所言极是,咱们是云都大好男儿,自不能总沉湎于温柔乡,是要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的!” 慕风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黯淡了,自嘲道:“大事业?我这样的人……” “世兄龙章凤姿、才华横溢、天资粹美,莫要妄自菲薄,岂不闻天生我材必有用?” 谈六吹起了彩虹屁,顺便在里头加点屎,“世兄身份高贵,您可是未来的肃卿伯,有食邑的勋贵。我朝勋贵经举荐,皆可入仕。” 慕风果然被深深戳痛了,微微苦笑:“我算哪门子的勋贵,不是世子,就无法袭爵。” “此言差矣,世兄是独子,这慕家的一切,早晚都是你的。” “呵呵,我爹可不这么想。” 慕风的眼底,浮现一抹怨恨,“他逼我读书考试,考不上就再等三年。” “哎呀,这三年又三年,何时是个尽头?” 谈六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医的。长公主是神医,没道理逼迫你也考个御医啊。再说了,御医品级不高,一辈子熬到头也就那样了。” 慕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长袖之下的拳头不由得捏紧,咯吱作响。 谈六又添了把火:“那些公侯伯的世子继承人,哪个不是自国子监毕业之后,直接入朝为官,最低也做了个六品,没几年就能升到四品,熬一熬资历,就能擢升为二、三品大员!靖羽公世子离渊,现在是二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统领十万禁军;天启公世子南宫嗣之,现在是礼部尚书;秦川侯世子秦昭意是镇北将军兼北境总兵;神威侯世子苏子修,那就更了不得了,东南水军大都督…… 第314章 娴雅县主 “那能一样么?都是些公爵、侯爵家的世子。我们慕家祖上是桑农,后来经商,因为收养了长公主太后娘娘才格外开恩,给封了个伯。伯哪能跟公侯比,咱也不奢望那些个。” “那兵部侍郎高崇彦呢?” 谈六精准打击,“他父亲是个伯,高崇彦是世子,还混了个四品官当呢。兵部二把手,你就说牛不牛吧!” 慕风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湮灭了,只余下黑暗。 谈六没有告诉他,高家是开国功臣之后,高崇彦的父亲是兵部尚书,高家是坚定的离党,二百年的世家人脉根基深厚。 慕风心底的不平衡,被无限放大,最终演变成了对父亲慕宗启浓烈的恨意! “我听说,慕世兄原本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被靖羽公世子纳为侍妾。” 谈六的脸上浮现惋惜之色,“算起来,慕玉河也是肃卿伯嫡女了,令尊大人如果当初肯去靖羽公府走动走动,离家定会认了这门联姻,令姐至少也能抬个妾室的位分吧,可惜红颜薄命,地位过于卑微,在深宅后院儿连丫鬟婆子都能欺凌她,最终不明不白地死了。” 慕风身体巨震,心都揪了起来。 慕玉河自小疼他入骨,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弟弟吃,还经常给他塞银子。 相比之下,他跟慕听雪,是真正的塑料姐弟,一点不亲的。 “你说得不错,姐姐没当上靖羽公世子的侧夫人,父亲有责任……” 父亲不爱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 不为亲女儿筹谋,也不给亲儿子请封世子,父亲只跟长公主亲近,整日忙着打理长公主的产业铺子。 “不是我说,慕家为长公主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长公主主持医疗考公,那么多名额,竟然也不给世兄你留一个,不厚道。” “呵呵,她是高贵公主,咱是卑贱草民,她就算一个名额不赏,咱这日子不也得过。” *。*。* “阿嚏——” 慕听雪揉了揉鼻子,骤然打了个喷嚏。 “娘亲受风寒了么?多穿点衣裳。” 涯宝蹬蹬跑去衣柜,取了一件华贵的红裘,踮起脚尖,给坐着批阅户部咨文的娘亲披上,还非常贴心地系上丝带,防止滑落。 慕听雪并不冷,但不想寒了孝顺孩子的心,便轻轻道:“谢谢宝贝,披上宝贝送的衣裳就暖和了。娘没有得风寒,别担心。” 涯宝被叫宝贝,害羞不已,心里美得冒泡。 小家伙非常勤快地,帮娘亲把散乱一地、一桌的竹筒古籍、折子咨文,收拢归类,堆成两叠。 “哥哥说,背后骂人,被骂者也会打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偷偷说娘亲坏话。” “噗,有可能。” 慕听雪忍俊不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小儿子的眉心,“背后骂娘亲的人,那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娘亲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涯宝穿着枫色的新衣,似枫絮绒绒,棉裘暖意,喜气洋洋。 “这套衣服好看。” “是娴雅县主送的,哥哥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涯宝有些得意地挺起小胸膛,摸了摸毛茸茸的领子,以及雪枫的绣纹。 “娴雅县主?” 慕听雪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一时半会儿,竟没想起来是谁。她只记得萧瑾瑜是金池县主,封地在白帝州金池县。 “就是崔家的大表姐啊,她人可好呢,在街上碰到我们兄弟,就带着去逛街买了漂亮新衣裳。还送了自己腌的酱菜,泽宝拿回摄政王府吃了。” 涯宝通透的眸子亮晶晶的,“这套叫红枫暮雪,金缕阁的最新款。” 慕听雪恍然大悟:“是崔江江。” 晏泱大姐家的长女,一个喜欢做酱的小姑娘。 娴雅县主的名头,一听就不是地名,而是虚衔,没有食邑。崔氏是幽州土皇帝,七百年累计了巨大的财富,又与晏党深度联姻绑定,谢氏皇族定然忌惮崔家,不可能给崔家女儿封实权郡主县主。 “来而不往非礼也。” 都是人情世故,慕听雪觉得很有必要回个礼,她从苍壁瓶空间里,取出一只袋装的北京烤鸭,让膳房处理了一下,装入保温食盒,又封了一小瓶甜麦酱。 令长史景修,亲自送往崔府。 半个时辰后。 “景大人,请上座。” “这是长公主殿下准备的一点薄仪,聊表谢意。听闻娴雅县主喜欢酱,这是秘制烤鸭酱,请您尝尝。” “都是一家人,还要什么薄仪,有劳景大人辛苦来一趟。” 崔江江接了食盒,一双美目笑成了月牙儿,“长公主殿下日理万机,没有太多的闲暇带孩子玩儿,我是个大闲人,刚巧街上碰到,就陪两位表弟耍耍。” 她知道,肯定是涯宝和泽宝,在长公主面前帮她美言了。 因父亲中书令一职,挤了长公主心腹萧望之的位子,崔家和长公主的关系,一直有些尴尬。毫无疑问,崔家上下迫切地希望能和长公主修复关系,亲戚和睦。 所以,对崔江江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只食盒。 它代表着两方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 晏岚听闻长公主送东西来崔家,高兴坏了,赶忙来到宴客厅,给长公主府的长史,塞了三千两银票的敬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有劳景大人。” 景修一惊,赶忙把银票推了回去:“何言劳苦,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晏岚嘴很甜:“景大人是长公主府的长史,殿下极为看重,本夫人知道,您最是清规廉洁,但第一次上门,又给崔家送来了这么一份意义非凡的东西,崔家岂能无礼?” 景修听了很是舒坦。 摄政王长姐这话说的,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吹捧得恰到好处。 三辞三拒之后,虑着是长公主的亲戚,三千两银子本也不算多,他最终还是收下了。 长史饮了一杯峨眉绿雪,没多逗留起身告辞。 偌大的客堂之内,晏岚、崔江江母女俩,相视一笑,喜上眉梢。 “还是你有法子,让长公主对咱家改观。”晏岚抓住了女儿的手,笑得峨眉飞扬,“殿下和你小舅月底就要成亲了,关系在月初破冰修复,是天大的好事。” 崔江江眉心一点嫣红,轻哼道:“女儿又不是故意收揽人心,以前住在幽州的时候,过年才入京一次,我都会带着小表弟上街玩儿。” “是是是,江江跟爹娘不一样,爹娘干什么都抱着目的。” 晏岚也不恼,只是笑着打开了食盒,“呦,这烤鸭子怎么这么香,长公主琢磨出来的新鲜吃食,就是不一样。” 母女俩取了银箸金碟。 夹了两片,细细品尝。 “这个烤鸭酱,味道如此鲜甜,也太好吃了吧,究竟是如何制出这般独特的味道?” 崔江江刚咬了一口,就被烤鸭酱深深地折服了,与她之前做的任何一种酱料都不一样,“没用黄豆,有麦芽糖的味道。” 晏岚赞不绝口:“应该是小麦做的,鸭肉腌渍入味儿了,肥而不腻,灵魂在这个酱上。” “娘,我想去跟长公主学制烤鸭酱。” 第315章 婚事 “长公主若愿意教你,自然是好。” 晏岚支持女儿的决定,“但她政务繁忙,又要操劳婚事,恐怕……” 崔江江坚定道:“殿下若得空闲,我便去向她请教;她若忙碌,女儿就自己琢磨这烤鸭酱。娘,咱们崔氏家大业大,酿造这一块,有醒园酱铺,有醋香阁,有幽州酒肆,开遍全国。崔家看似气象雍容、锦绣繁华,但实际上里头问题不小,二十来家醒园酱铺,接连数年亏损,老式的黄豆酱味道单一,而且很多家里能够自制,卖得不太好。如果咱们再不想法子改进,酱铺就只能关门倒闭了。” 而长公主这独特的甜麦酱,令崔江江看到了希望。 晏岚叹息道:“崔家的几个宗亲族叔,都提议把醒园酱铺关了。” 崔江江恳求,“再给女儿一点时间。” 晏岚道:“江江,你十九岁了。你爹昨儿与我商议,该给你议亲了,这云都的世家子,有不少想与崔家结亲家,派了媒人来,你爹觉得吏部尚书家的长子不错,但娘觉得,你还是找个姓晏的夫婿最为妥当……” “娘!” 崔江江柳眉倒竖,“不是在说正事儿么,怎么又扯到婚事上去。” “给你挑选夫婿,就是最为正经的头等大事。” 晏岚是个非常传统的主母,“十九岁都是老姑娘了,你这个瞧不上,那个也推脱。实在不行,嫁给你表弟秦昭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崔江江难以置信道:“您能不能别乱点鸳鸯谱?昭意小时候还在我面前尿过裤子呢,他哭鼻子,我给他换的。” 他们怎么能结为夫妻呢? 她心里那道坎儿,就过不去。 “那晏仁卿呢,他也是一表人才,虽出身差了些,但得你小舅看重……” “他比我高一辈哎!” 崔江江差点跳起来,“娘你不要太离谱了,为了联姻,不惜把两个差辈儿的强行拉在一起。” 晏岚并不觉得自己离谱:“你们又不同姓,可以成亲。你老大不小了,再耽误下去,会有很多闲言碎语。” “长公主殿下二十二岁了,才要嫁给摄政王呢,这云都有人敢说她是老姑娘么?” 崔江江轻轻道,“我才十九,小着呢。” 晏岚声音陡然提高:“难能一样么?别说二十二了,长公主就是三十二、四十二不成亲,这偌大的皇城都没有一个人嚼她的舌根子,她根本不需要通过联姻来稳固势力。” “那我就需要了么?” “是!” “凭什么?” “就凭你的影响力,还越不过你父亲,越不过我,甚至越不过崔氏十族的其他叔伯长老,你就只能服从家族的安排!” 晏岚很少跟女儿甩脸子,但这一回,她没惯着。 血淋漓地揭示了一些东西。 崔江江很沮丧:“女儿心有所属……” 晏岚神情陡冷:“过于卑贱,配不上你。” 崔江江辩驳:“他很有才华,自小读书习字,哪里卑贱。” “门不当户不对,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晏岚沉声道,“一个族学先生的儿子,日后最多子承父业,做个教书先生。而你是崔家大小姐,你们之间是没有半分可能的。” “势利眼。” 崔江江不满地小声抱怨。 晏岚威胁道:“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宫里去。” 崔江江彻底恼了,冲着她娘就是一通吼:“我就是死,也绝不入后宫!爹已经是中书令了,身居内阁,这官也差不多做到极致了,何必要让女儿趟这浑水!” 晏岚道:“你若再与那个男人书信来往,你爹就立刻把你送进去做妃子,跟皇后做伴儿。” 崔江江气哭了:“进傀儡小皇帝的后宫,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女儿不要!” 她太了解爹娘了。 绝不仅仅是随便提一嘴的威胁,他们可能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了! “以你的出身,至少是四妃之一。与晏家皇后交好,日后得了宠生个皇子,益处无穷。而且你在后宫,还能跟皇帝吹枕头风,多替你爹美言几句。” 晏岚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崔江江冷笑:“牺牲一个晏家皇后还不够?还要把我也弄进去?小心被鹰啄了眼睛,皇帝娶的嫔妃越多,他的支持者就越多,能量就越大,说不定哪日就反噬了。” *。*。* 崔江江抱着个小包袱。 站在长公主府的花厅里。 “小舅妈,我娘逼我嫁人,啰嗦得要命,像唐僧一样念啊念。我忍无可忍,愤而离家出走!” “什么时辰离开崔府的?” “巳时。” 慕听雪看了一下日晷,现在是午时。 崔江江用一种委屈的语气道:“我在云都大街上流浪,无家可归。” 慕听雪点头嗯了一声。 崔江江脸红了:“恳请小舅妈收留。” 泽宝从慕听雪的身后钻出来,对崔江江做了个鬼脸:“大表姐,你在云都大街上就流浪了一个时辰啊,崔府距离长公主府一条街,你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糯米粉,是不是路过瑶光街的老王粉蒸糕铺子,还买了糯米蒸糕吃。” 崔江江赶忙擦了擦嘴边的残渣。 泽宝双手环胸:“你还不如我呢,我当初离家出走,流浪了一整天,最终流浪到了一个小树林里,饿得肚子咕咕叫,走路都没力气了,躲在一个树洞里休息。” 慕听雪很努力地憋笑。 小萌宝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娴雅县主留,当面戳穿她。 “阿泽,我流浪了两条街,不是一条街!” “我七条街!”泽宝一副我更厉害的模样,“大表姐你这根本不叫离家出走,一路逛逛吃吃,惬意悠闲得很呢。” “不叫离家出走,叫什么?” “叫走亲戚。”泽宝很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个靠谱的答案。 崔江江一时不知道怎么辩驳。 慕听雪安抚道:“云海阁空着,你先在府里住几日。等什么时候想家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养尊处优的世家大小姐,为自由勇敢离家出走,过来长公主府投奔,不能伤了姑娘的心。 作为长辈,要鼓励她,不能嘲讽打压她。 第316章 制甜麦酱 慕听雪没有过问崔江江的婚事。 更没有八卦地,去打听崔江江的心上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嫁给了晏泱,成了晏氏女主人,也不能手伸得太长,伸到大姑姐家,去干涉崔家的家事,对崔大姑娘的嫁娶指点江山。 世界警察,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是令人讨厌的。 慕听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教崔大姑娘制甜麦酱,让她有一技傍身,点亮科技树,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迅速站稳脚跟。 还是那句老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甜麦酱,制作原料是小麦和面粉,经过制曲、发酵而成。” “什么曲?” 崔江江求知欲旺盛,作为一个酱菜大师,她太清楚,制曲工艺有多么的重要了。 很多酱,用的曲都不同。 甚至于崔家的幽州酒肆,就有四十多种酒曲,能发酵出不同种类的酒水来。 慕听雪答道:“甜麦酱,用的是炊熟整粒小麦制成的米曲霉散曲,投入煮熟的小麦中进行发酵。制曲发酵对温度有要求,春秋两季比较好,现在入冬气温有些低了,发酵需要采取加温和保温措施。” 崔江江听得非常认真。 尤其是听长公主降浸曲、碎曲工艺时,更是对她产生了浓浓的敬意。 这天地下,可还有什么,是长公主不会的? “如果可以一边操作实践,一边讲解,就更直观了。”慕听雪苦于府里,没有制曲的原材料和设备。 如此上理论课,太空泛,类似于纸上谈兵。 “走,去云都的醒园酱铺!” 崔江江兴奋地拉住了慕听雪的手,“那儿什么都有,黄豆、麦子、面粉,制酱用的低温发酵缸、发酵池、通风制曲池,还有一些制酱的工人日晒夜露。” 慕听雪听说过醒园。 与其说是一个卖酱的铺子,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制酱的作坊。 还是全国连锁的那种大作坊,以卖黄豆酱为主。 半个时辰后,抵达。 “面豉?” 慕听雪注意到,醒园的货架上,一罐罐黄豆酱,贴着的标签是面豉二字。 “是黄豆酱的别名,我们坚持用山泉水为制酱用水,保证酱香,还坚持用自酿的白酒反复清洗酱缸,保证酱缸干净还留有酒香。”崔江江眉飞色舞。 慕听雪赞道:“很聪明嘛,用酒精消毒保持酱缸的卫生。” 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他们或许不知道酒精杀菌的原理,但却知道效果广泛运用于制酱工艺中。 视察了食品生产环境,她挺满意的。 崔家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制甜麦酱第一步,取一石小麦浸泡一整夜,再将麦子蒸熟后平摊,最好蒸烂。” “浸泡过和蒸好的小麦,都有现成的!蒸得可烂了呢。” 崔江江表示,制作黄豆酱,也是要放入一部分小麦、面粉的。 东西都取来了。 慕听雪亲自上手,把白面撒上去:“趁热和白面搅拌均匀,摊在箬叶上,约二指厚。用苍耳叶盖上,让曲霉充分发酵。” 崔江江也跟着制米曲霉散曲。 二人忙碌了一个时辰。 “发酵的时间有些长,得等五日左右。我先教你后续步骤。” “多谢殿下!” “将一石六和三斗盐,混合搅拌,溶液煮成咸汤。沉淀过后,取其中的八升盐水装进瓮中。” 盐很重要。 制酱都少不了盐。 以前云煌的盐非常昂贵不说,质量还特别差,杂质多,又苦又涩。慕听雪改良了制精盐的法子之后,把精盐的价格打下来了一部分,醒园酱铺就不用难吃的粗盐,而改为精盐腌制了。 这毫无疑问,大大提升了酱的鲜美程度! “小舅妈帝城商会的精盐,特别好用。”崔江江依法子,调制盐水的时候,感慨不已,“而且还比过去便宜,一斤只要二百五十文,以前粗盐都要三四百呢。” 慕听雪心念一动。 对啊……盐价! 好像可以再降一降了。 盐价高的本质,是为了征收盐税。但自从白糖生产出来之后,在国内畅销,奢侈品白糖的高额赋税,也征了很多,国库税收来源更多样化了,整体不再那么依赖盐税。 “二百五十文还是有点贵了,等过年颁布一道政令,降到二百文吧。” “二百?!” 崔江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掉了下巴,“这未免也太便宜了,云煌精盐从来没这么低过。” 她心底是高兴的。 因为制酱要大量用盐,盐价一降再降,等于是酱的成本一降再降,利润的空间就更大了。 “以后还能更低。” 慕听雪把沉淀后的盐水,封入了瓮中。 “您就不怕税收变低,不好交代?”崔江江禁不住替她担忧起来,“损害的是皇室和朝廷的利益,那些人,能同意么。” “户部的太仓银,只会越来越多,以后还可以收酒税、奢侈品珠宝税、进出口贸易税、烟草税。” 慕听雪很淡定。 华夏的盐价降下来人人吃得起,就是从民国军阀时期,把烟酒纳入重税开始。 统治者的大杀器。 “酒税?” 崔江江再度失色,“这……这恐怕不太妥当吧。云煌嗜酒之人不计其数,家家户户都饮酒,深受百姓欢迎,贵族也是把酒当水喝,若是增加重税,会引来怨言。” 慕听雪明白,古人喝的白酒,度数低,就跟喝米酒差不多。 所以崔江江这话,并非夸大,云煌真的是几乎全民饮酒,白酒饮料还被制成了各种粮食味、果味。 街上的酒肆、酒馆、酿酒作坊,到处都是。而崔家的幽州酒肆,就是行业老大。 “国人嗜酒,不是什么好事,过量饮酒有害健康。” 慕听雪正色道,“加重酒税,酒的零售价就上去了,喝得起的人就没那么多了,整日饮酒作乐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懒汉,也会越来越少。” 崔江江揣摩着长公主话里的深意,久久没回过神来。 “扯远了,现在教你制麦酱的最后一步——等曲发酵制好之后,投入瓮中,与盐水搅拌均匀,放在太阳底下晒十天,等甜麦酱熟就可以吃了。” 第317章 中式家长 “得您照拂,传授制酱秘方。” 崔江江满口溢美之词,“这么好吃的甜麦酱,制成之后,定能大卖,不止云都,全国各地一四十州,都会风靡开来。云煌的餐桌上,又添一日常佳肴。” 小舅妈有着这样厉害的酱方,明明可以自己开酱铺,相信以“帝城商会”这个牌子的影响力,酱铺定能蒸蒸日上,超越崔氏的醒园酱铺只是时间问题。 但,小舅妈却把机会给了自己,这是器重!更是恩赐! “以后醒园的甜麦酱收益,您七我三。” “五五即可。”慕听雪不会占一个晚辈的便宜。 “这怎么能行?不妥当。”崔江江内心惶恐,长公主提供了核心技术,而且只要是她参与的生意,都会提供帝城商会的销售渠道,“殿下若自己开酱铺……” “从选址、买铺子、装修,到小麦、黄豆、面粉等原材料的购入,再到制曲设备,再到雇佣工人,我若自己搞一套制酱的生产体系,又慢又麻烦,不如与醒园合作。” 慕听雪摆了摆手,“崔氏醒园酱铺什么都是现成的,体系成熟,甜麦酱交给你生产,效率高节约时间。” 这与她选择唐老夫人,制白砂糖,是一个商业思路。 她希望提升云煌的生产力。 就不能只自己发财。 她已经暗中做了调研,醒园全国几十家铺子大作坊,好些年持续亏损,行业萧条,许多制酱师傅失业,工钱越来越少。教了崔江江甜麦酱的制法,就能挽救这个行业,也顺带给了至少数千人活路。 而甜麦酱一定会畅销,不是她自负,而是这个东西,不止应用于北京烤鸭酱,还成为天朝华北地区许多家庭的主要副食之一! 崔江江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满面春风道:“定不负殿下期待!” 十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醒园的第一批甜麦酱,生产了出来。 刚一上架销售,就遭到了云都城民极热烈的欢迎! 有用大青瓷坛子密封的,一大坛五两银子;也有从大酱缸里,舀出来称重零售,一两五十文。 因为制酱需要大量的盐,所以价格不是特别亲民。但好在云都有钱人极多,这座枢机皇城,聚集了全国百分之七十的富者。 “酱心独到,美味天成。与口水鸡相配,绝了。” “扯你娘的蛋,这甜麦酱分明是拌饭才更好吃!老板,来一坛。” “无知,用大肘子蘸酱,才是无上妙品。” 一群老饕,闻着味儿就寻来了,纷纷掏钱购买。 还有人在醒园的门口,摆了个煎饼摊,大煎饼涂上长公主发明的甜麦酱,再卷上长公主带来的神粮土豆丝儿,加上一筷子长公主培育的豆芽,铺上两片冬葵菜叶子。 煎饼摊的队伍都排出去老长。 这一口咬下去,是好几种蔬菜,甜麦酱的香味充斥在唇舌间,试问大冬天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早食么? “大小姐,那驼背老头搁咱们店门口摆摊儿,蹭咱们的客人。” 醒园的掌事,皱着眉头,“小的这就去把他轰走!一个市井小民,也敢借崔家甜麦酱的东风赚钱……” “不许去扰民!” 崔江江严厉呵止。 这位掌事也是崔氏族人,他劝道:“可是大小姐,他从咱们这儿拉客人。” “一样的,去他那买煎饼的人,也会到咱们店里来看看。互惠互利。” 崔江江正色道,“自从甜麦酱出售,这云都多了不少煎饼摊、卷馍摊,冬日天寒地冻,人家天没亮就出来摆摊养家糊口,何至于把人摊子都给砸了?豪奴做派要不得,败坏的是崔家的名声。” 崔管事惭愧地低下了头:“是小的鲁莽了。” 崔江江继续道:“咱们醒园还是跟长公主密切合作的,若砸了百姓的煎饼摊,定会民怨沸腾。我不想在民间听到任何对长公主不利的浮言非议。” 在崔家大姑娘的要求下,云都的两家醒园酱铺,非但不赶人砸摊,还给卖煎饼的老头、老妇送热水喝。 一时之间,倒成了皇城的一桩美谈。 来醒园买甜麦酱的人,反而更多了。 一辆杏黄镶金的华贵马车,路过醒园酱铺。美妇人撩开了蜀锦的帘子,往窗棂外看:“江江跟着长公主做生意,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我晌午去了二妹妹攒的赏诗宴,宴会上的诰命贵夫人们都说,咱们崔家的大姑娘,是教养得特别好。” “这话你当她面说。” 崔士宁抬眼,慈爱地看着铺子里忙碌的长女。 “孩子不能夸,他们会骄傲。”晏岚不认同,“母亲倒是天天夸天晟,都溺爱成什么样子了,严格些才好。” 崔士宁不喜欢跟妻子争辩讲道理。 一辩,她特容易发火。 一吵架,就身心疲倦。朝中诸事繁杂,晏党与离党倾轧严重,他作为晏党骨干、中书省的一把手,每天都很累。今早大朝会,还差点跟离家人打起来。 时间久了,这位崔家家主,就养成了就算持反对意见也干脆沉默的习惯,避免和老妻冲突,维持表面的岁月静好。 “该把江江接回家了,总麻烦长公主不好。”晏岚有些想念女儿,“你去长公主府接人。” “下午还有个廷议。” 崔士宁表示自己没空,“内阁四位大臣,必须要到。” 他不想去接。 接回来干嘛? 江江待在长公主府这十日,明显长进了很多,名声也越来越显。 一接回来,孩子娘又要没日没夜地数落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要么就是逼她去相看世家子,搞得女儿整日都蔫蔫的,压抑得不行。 “那等廷议结束,你从宫里打轿回来,饶行一趟长公主府。”晏岚不死心。 崔士宁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上回崔府的时候,醉醺醺的,只说是应酬,与大臣吃酒。 晏岚心里憋着火儿:“江江呢?” 回应她的,是娃娃脸夫君倒头就睡的呼噜声。 晏岚:“……” 在父亲的刻意掩护下,崔江江的快乐生活,还远没有结束。 学会了甜麦酱。 今儿长公主得了空闲,又给她上课了。 “前几日,你说崔家地窖里储存了不少胡豆。”胡豆就是大蚕豆。 “依您的吩咐,都冷水浸泡,豆粒儿饱胀,磨了壳子拨了瓣儿。小舅妈,咱们是要做胡豆酱么?” 第318章 养父生病 “没错。” 慕听雪点头,清《中馈录》中就记载了四川辣豆瓣酱的制作工艺,风靡数百年。主要原材料,就是胡豆,21世纪称之为大蚕豆。 “醒园三年前,制过胡豆酱,但卖得很不好。” 崔江江禁不住有些担心,“用的是日晒夜露法,做出来的豆瓣酥脆,很黏。味道平平,铺子里每卖出一百瓶黄豆酱都不见得能卖出一瓶胡豆酱。时日久了,作坊里的制酱师父,也不乐意费那个劲去做了。” “放心,咱们的胡豆酱不一样。” 慕听雪取出了一大箱子辣椒面儿。 她的空间里,储存着一千斤辣椒面,一千斤干辣椒,都是湘雅辣椒店的老板,赠送的。 长公主府的厨房里,留了点儿,平日里炒菜用。 数量太多,根本吃不完,不如做成传统的四川辣豆瓣! “此为何物?怎么一股子辣锅的辣味儿?” 崔江江的目光定在那些鲜红的辣椒面上,怎么都移不开了。 慕听雪微笑道:“正是火锅里的辣椒。” 崔江江倒吸了一口冷气,狠狠地捏了自个儿的大腿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竟然真的见到了神仙调料!” 云煌是没有辣椒的,想要吃点辣味,只有茱萸、姜。 口感比火锅里的辣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现如今,小舅妈竟然把日进斗金的火锅秘密,展示给她看了,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把那些拨好的胡豆,用开水烫洗一下,捞出来,装入簸箕里头。” 慕听雪的辣椒种子,还没下地呢。 她准备下个月初,去一趟白帝州,把辣椒种子给封地的乡亲们分了。先育苗,再定植。这个月抽不开身,要忙酱香生意,要成亲。 “是!” 崔江江立刻动手去做了。 一起忙碌的,还有醒园作坊里的制酱工人们。 一个多时辰之后,崔江江把烫洗干净的胡豆,装簸箕捧了过来:“小舅妈,接下来怎么做?” 慕听雪抓了一把精细的面粉,薄而均匀的撒了上去,搅拌均匀:“放进暗室,用稻草或者芦苇席覆盖上,等个七八天,就能生出黄霉了。” “嗯嗯。” 崔江江按照她说得去做了。 “之前教你的咸盐水配比,还记得么?” “记得!”崔江江一双妙目蕴着光彩,像被老师提问的优等生,对答如流,“一石水和三斗盐,混合搅拌,溶液煮成咸汤。沉淀过后,取其中的八升盐水装进瓮中。” 慕听雪颔首,负手站定:“胡豆发酵成曲,和辣椒一起,放入咸汤中,经过两三天日夜晒露,定期翻醅,就可以食——” 台阶上立一人。 衣袂飘飘,龙形凤姿,八方不动,似天下都可以一肩担之。 “来了?” “刚到。” 摄政王表现得云淡风轻。 “小舅搁树下站半个时辰了。” “咳。” 对于大侄女拆穿自己的行为,晏泱眼神威胁。 崔江江勇的很,她现在有更粗的金大腿了,不怕小舅了。 慕听雪笑道:“你也不吱个声儿,天寒地冻的,哪能让你在树底下吹风。” 晏泱不冷。 相反,每次盯着媳妇儿看久了,都会有点热。 课上完了,慕听雪离开之前去低温发酵池,最后检查了下暗室的蚕豆们。 崔江江则凑到了晏泱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美么?” 晏泱的目光,自始至终黏在未婚妻的身上,答:“最漂亮。” 崔江江更兴奋了,又问:“好么?” 晏泱答:“最好。” 崔江江嗷呜一声,叫了起来,兴奋得不能自已。 晏泱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乜了大侄女儿一眼:“你娘喊你回家。” 崔江江紧张起来:“不回!” 她正腹诽着,该如何跟解释编理由,就听到冰山小舅说了一个字:“行。” 崔江江瞳孔地震。 同意了? “不是来捉我回崔家,嫁人的?” 然后她就看到,小舅又用那种看笨蛋的眼神,蔑视她了。 “小舅,你劝劝我娘,她最听你的话,我不想入宫做嫔妃,更不想做世家联姻的棋子。后宫像个女监,一点自由也没有,我就再也不能跟着小舅妈学制酱了,也不能跟着她学做生意。我不求日后成为小舅妈那样厉害的女子,但凡能学到她的十分之一,这辈子也算值了。” 晏泱思索良久:“江江。” “嗯?” “招个赘婿。” “好主意!不愧是我俊美无双、武功盖世、一人可抵百万雄师的舅舅!也唯有您这样的,才配得上我那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一好的老师!” 听多了官腔吹捧,大侄女儿的一通情真意切的马屁,晏泱极为受用,薄唇上扬。 她既不愿作为崔家长女联姻,又有凌云之志,想给听雪做弟子,那便招个上门女婿,日后生了孩子姓崔。 做宫妃更没有必要了。 嫁给谢玄宸能有什么前途? 这天下,终归是他媳妇儿的。 真到了那一天,傀儡天子只有两个下场,第一,识相主动禅位,女帝会给他一个体面,让他做个无封地无实权的王爷;第二,不识相殊死反抗,那他就只好再担一次千古骂名,二度弑君。 大姐看似精明,实则糊涂。 与其让江江当寡妇,或者成为废王爷的侧妃,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一心一意跟在他媳妇儿身边学习,几年之后,学有所成,媳妇儿登顶御极,江江就是从龙功臣,做个辅政女官不成问题。 崔江江此刻还不知道,她的小舅舅,已经帮她把未来规划好了,为之计深远! “好了。” 慕听雪视察工作结束,走过来,熟稔且亲昵地挽住了未婚夫的胳膊,“我们走吧,去国子监接娃儿放学。” 崔江江双眼放光,目送这二人出双入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血液沸腾,心情激动。 这感觉,比自己谈情说爱还兴奋。 “长公主殿下在么?肃卿伯找您。” 肃卿伯府来了一位小厮,满脸焦急。 崔江江一愣,肃卿伯?哦,想起来了,是那位抚养了小舅妈二十多年的养父。 “长公主刚走一刻钟,有什么事么?” “可否告知去向?肃卿伯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身体困倦不已,晨起直立时头晕目眩得厉害,想请长公主去府上瞧瞧。” 第319章 下焦不通屎堵住了 闻听此讯。 崔江江倏然变色:“殿下去了国子监,走的是松涛道,若是快马,定能追上。” 她虽不懂医理,但也听得出,肃卿伯是生了病。 年纪大了的老人家,身体容易出差错,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发生悲剧。 “多谢县主。” 那慕府小厮打躬作揖,再三拜了。 小厮是个练家子,本是镇北军中悍卒,年过三十五,自军中退下,得长公主对退役老兵的特殊照拂,被选入肃卿伯府,谋了个看家护院的营生。 不止是他,许多受伤、年长的老兵,都在帝城商会、帝城工厂里,找到了养家糊口的差事。招民工,退役军人会优先录取。 正因为,大伙儿都很拥戴她,忠且义。 小厮出了醒园酱铺,翻身骑上拴在殿门外的一匹红鬃烈马,上了松涛道。所谓松涛道,就是指云都城内新修的水泥驰道,因道路两旁林立着高大的松树,风一吹,便如松涛阵阵而得名。 暮霭昏昏,国子监山门下。 长公主牵着一个小团子,摄政王牵着另一个。 “先生今日教了什么?” 慕听雪照例检查儿子的课业。 涯宝摇头晃脑,脆生生地背出国子监蒙学所教授的句子:“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出自《菜根谭·概论》) 慕听雪颔首:“这是在教你们忠恕待人,培养自身德行。不错。” 泽宝见弟弟被娘亲表扬,满脸都写着羡慕,他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娘亲,武先生今日还教了刀法,包括直刺、斜撩、竖劈、回掠四式。” 说着,他跳到了一旁的青石上,折了一根枯枝作刀,一刺,一撩,一劈,最后回掠,摆了个收刀归鞘的华丽帅气姿势。 慕听雪微然一笑,很给面子的鼓掌:“好!” “嘿嘿嘿。” 泽宝被夸之后,一点不扭捏,又蹦又跳地耍了第二遍刀法,末了还撩了一下头发,学着话本子里头的风流游侠儿,道一声:“美人,可要在下为您护花?” 调戏他亲娘的后果,就是挨了亲爹的一记铁砂掌:“净看些闲书!” 泽宝捂着脑袋上鼓起来的宝宝,委屈地往娘亲身边蹭了蹭,小小声辩驳:“蒙学里,很多孩子都在传阅,又不是我一人看。” 晏泱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本《刀七游侠记》。 慕听雪翻了几页,是半白话、半文言版的古代武侠小说,讲的是一个背着七把绝世名刀的游侠儿,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铲奸除恶、匡扶正义,同时结识了好七个红颜知己的故事。游侠儿自命风流,作者描写他好色而不饥色,什么花魁、世家小姐、女娇娥戏子、丰腴老板娘,都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甚至连下凡的仙女都对其一见钟情,最后大结局,是游侠儿携七美归隐山林。 “你爹说的对,是没营养的闲书。” 慕听雪随手扔进垃圾堆,“贫穷书生意淫的东西,你一个王世子,看它作甚。” 泽宝的侠客梦碎,颇受打击,紧咬着嘴唇。 “吃点好的。” 慕听雪自袖中,取出一本《君主论》,递给了大儿子。 “是。” 泽宝嘴上应了,但心里还是不乐意的,翻了两页《君主论》,只觉无聊晦涩,根本看不下去。 慕听雪倒是有心,给孩子帝王教育。 奈何,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 “长公主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一魁梧悍卒,下马趋前,满面忧色叩拜。 慕听雪认得这悍卒青衣逍遥巾,乃是肃卿伯府护卫的统一服饰,便问道:“是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悍卒小厮,瓮声瓮气道:“肃卿伯贵体抱恙,连续三日,晨起眩晕,站立不能,卧床良久方能缓和。请了个民间被传得挺神的白胡子老大夫,说是什么下焦不通屎堵住了。肃卿伯直骂粗鄙,气得病情加重,风少爷把老庸医给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慕听雪微微变色,心中思忖道:“这是高血压患者,清晨起床活动后迅速血压升高,形成清晨血压高峰。但,父亲一直在服用我给的降压药,怎么会忽然症状加重呢?” 涯宝听闻此言,目瞪口呆:“这是江湖骗子吧,什么叫屎堵住了?有这么给病人看病的么,简直是一派胡言!” 晏泱好看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听雪,咱们去探望一下岳父大人。” 他和儿子态度一致。 觉得那个白胡子老大夫,极不靠谱。治病这一块儿,还是得媳妇儿亲自出马。 “嗯。” 慕听雪带着未婚夫和孩子,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 抵达肃卿伯府。 “恭迎摄政王、恭迎长公主殿下!” 慕风躬身一揖。 慕听雪踩着踏凳,自马车上下来,只见眼前这少年,头戴紫金冠,冠中嵌珠玉宝石,熠熠生辉,穿的是世家子流行的绛色衫,好一通富贵逼人的贵族气派。 这跟父亲口中,那个认真读书,准备考公,勤快节俭的慕风,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父亲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头晕,老毛病了。” 慕风唯唯诺诺地答话,低垂着脑袋。 绛衣下的手,紧张地捏紧,“怕是有不懂规矩的下人,偷偷跑到殿下跟前嘀咕什么碎话。” “你也读过两年医书,父亲的症状,可不轻,怎么能说是没大碍?”慕听雪有些不满,秀眉一拧,冷声斥责。 高血压不是小病。 而且临床体征突然加重,慕风竟一点儿不当回事,还埋怨去通风报信的小厮,简直就是大不孝。 慕风脸色煞白,还欲辩解:“我……” 慕听雪绕过他,直奔慕宗启的卧房而去。 慕风少爷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谈六说得没错,长公主从没把他这个弟弟夹在眼里,就连昔日在慕府伺候的婢女青鸟、鸳鸯如今都混出个人样儿了,管着那么大的生意,银子哗啦啦得赚,自己竟连这两个下贱婢子还不如?半点好处没捞到! 第320章 岳父大人,小婿有礼 房内烧着银炭,暖融融的。 肃卿伯躺在病榻上,肚子有些发福,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他头痛得厉害。喉咙又干渴,一只手摸索着,摸到了床头案几上装温水的瓷杯,瓷杯旁,有一罐白冰糖。 一只白葱般的柔滑小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父亲,我给您倒。” 听到女儿的声音,慕宗启精神为之一振。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慈爱且疲倦的笑容:“听雪,你来了。” 目光往后去。 看到了晏泱、泽宝、涯宝,一家四口,齐了。 “参……参见摄政王殿下!” 慕宗启见到这尊大佛,几乎是本能地从病榻上挣扎而起,颤巍巍地欲给上柱国下跪。 “岳父大人,使不得。” 晏泱有力的臂膀,把肃卿伯给按了回去,亲自帮他拭去额上密布的一层汗珠,“您是有福之人,有听雪的良药养着,定能否极泰来。” 听雪以生父之礼,奉养肃卿伯。 他作为女婿,理应同礼。哪能灭了次序,在家中让他以重病之躯对自己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 “外公,你头疼么?泽宝给你揉揉。” “涯宝给外公按按肩膀。” 两个小萌宝,非常懂事,上前给老人家纾解病痛。 慕宗启看着两个小娃娃,心口似塞满了温暖的棉花,柔软又舒坦:“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听雪教养得好。我这老骨头,便也放心了。” 慕听雪闻了闻瓷杯里的半盏温水,一股子甜腻的味道。 她立刻给倒了,瓷杯冲洗干净,又重新倒了一杯纯白开:“父亲,您嗓子都哑了,喝一杯润润喉。” 慕宗启接过,抿了一口:“怎么没加冰糖?” 慕听雪盯着养父因上了年纪发福的肚腩,道:“高血压经常伴随糖尿病,您最好不要喝浓糖水,会导致肥胖,左心室肥厚。” 使用降压药的患者,是要严格控制体重的。 尽量将体重指数BMI,控制在25以内。 “可这白冰糖,味道很好,还是你发明做出来的。风儿特意去甜庐里帮我买了几罐。”慕宗启不舍地盯着那白冰糖。 “戒糖吧。”慕听雪给他测了血压和血糖。 果不其然。 收缩压到了160mmHg,已经是高血压二级。 更可怕的是,血糖超标了,9mmol/L。 慕宗启面露苦色,唉声叹气。 慕风不赞同道:“殿下,父亲已经戒酒了,嘴里淡出鸟来,若是连白冰糖都不让他吃,这日子当真是过得一点滋味儿也没有了。” 慕宗启立刻附和:“对啊对……” 慕听雪用力瞪老父亲一眼。 慕宗启闭嘴了。 慕风看不下去了,抱怨道:“就算你贵为公主,也不能苛待父亲吧。一天吃个几颗的,也没什么大碍的,何至于此?” “苛待?” 慕听雪神色陡然一冷,“若是再继续如你这般,纵容他每日吃好几颗白冰糖,顿顿喝糖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患上高血压性糖尿病,也就是中医所说的消渴症。你看看父亲的眼睛,视网膜都渗出、出血了,这是高血压病情加重导致的视网膜小动脉痉挛!” 慕风哑巴了,脸色极为难看。 他苦读过医书,当然知道父亲这样的病症,需要清淡饮食,太咸的、太甜的、太油的,通通不行。 但,他就是要父亲生重病啊! 谁让亲爹偏心呢? 既然爹不疼姐不爱,那他只能靠自己争取,去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谈六说了,只要他能让父亲一病不起,那边就能帮他,直接成为下一任肃卿伯!不止能袭爵,还会举荐他入仕,进尚书台为官,保他一路升迁,官运亨通! “我才半个多月没过来,父亲的肚子就肥了一大圈。你究竟是怎么照顾他的?” “胖点儿好,身体能扛得住。” 慕风假装不懂,故意憨厚地对着她笑,“老一辈都说,人就是要养得胖乎,才能扛得住饥饿病痛。” “你知不知道,他根本不能胖一点儿!会引起左心肥厚,接下来就是高血压性心脏病,最坏的结局就是心脏衰竭,甚至猝死!” 听到心衰猝死。 慕宗启吓坏了,把白冰糖罐子推得远远的:“不吃了,都听雪儿的。以后再也不喝糖水吃冰糖了。” 慕风低垂下头,眼底的不甘一闪而逝。 眼见着这里老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胜利在望。结果长公主安插在肃卿伯府的钉子,偷偷去报信,她又带着一家四口杀过来捣乱! 慕听雪给父亲,开了降血糖的药,打了一针胰岛素:“加一种降压药,联合用药。” 之前,给慕宗启吃的只有一种,利尿剂型抗压药。这种药,会影响血脂、血糖代谢。 “卡托普利。” 慕听雪取出一盒新药,递了过去,“小剂量利尿剂和卡托普利一起吃,降压切改善血糖,一日两次。” 卡托普利,是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特别适合伴有心脏肥厚、糖尿病的高血压患者。 开了药之后,慕听雪还是不放心父亲的饮食问题:“我从府里调一个厨娘过来,亲自给你做营养餐。每日的盐摄入量,不能超过6g。” “六克是多少?” 慕宗启从来没听过这种古怪的计量衡。 “不到半两。”一两十六克左右。 慕听雪取出一个小汤匙,比划了下,“大概就这么一小勺。” 慕风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够?还不够烧两个菜的盐用量!父亲每顿饭至少四菜一汤,午膳有时候八个大菜,这么一小勺盐够干啥的。咱家又不是贫民吃不起盐!” 前些日子,他不止让厨房多放盐,还买了许多榨菜,醒园新品麦酱,给父亲吃。 父亲很好糊弄,只要跟他说,鲜榨菜是长公主铺子里卖的新品,麦酱是长公主的秘方,父亲就会开心地多吃两口。 “你的身体吃得起,父亲的身体可吃不起。” “殿下,我并非无理取闹,属实是你规定的每日盐量,太少了。菜都做不出一桌,爹按这么个吃法,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摄政王忽然开口,讥道:“真是个大孝子。” 第321章 你我之间无甚禁忌 慕风因自小与慕听雪在一个宅子里生活,所以并没那么怕她,就算她成了长公主,还是敢与之辩两句;但慕风极畏惧晏泱,他是听着人屠摄政王的故事长大的,如何一次次使北屿大军尽溃,如何把先帝剁了个稀巴烂,如何嚣张跋扈诛杀清流“忠臣”。 镇北大都督可止小儿夜啼。 慕风就是小儿之一。 所以晏泱讥讽他是“大孝子”,他当场紧张地里衣湿透,晏泱一眼扫过来,他觉得自己像当众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龌龊秘密都显现出来一样。 “我……我……” 慕风气焰顿时无了,结结巴巴道,“我做事不通、学问不高,还请摄政王恕罪。” 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往晏泱腰间的佩剑上瞄,那就是龙燹么? 唯恐他把自己也给戳几十个透明窟窿,先帝可是摄政王的亲姑父啊,都能下此狠手,据说在宫里把先帝剁成肉酱之后,这人屠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儿,慢条斯理地擦拭沾满血的龙燹剑,只说了一句“恭送龙驭上宾!” 慕风并不知晓,龙燹已经被摄政王送给长公主了。 慕听雪见这便宜弟弟,瞬间怂了,似夹着尾巴的老鼠,也禁不住感慨:泱泱简直是行走的活阎王,往那儿一放,就能镇住魑魅魍魉。 肃卿伯服了药,喝了温水。 慕听雪取出银针,针灸了他颈侧的穴位。 “这是什么穴?” “人迎穴。”慕听雪摸了摸父亲颈侧的甲状腺骨,“就在这儿。” 肃卿伯若有所思道:“之前那个民间老医,也说要灸人迎穴来着,莫非,是误会了他。” 慕听雪笑道:“就说您下焦不通屎堵住了的那个?” “对。” 慕宗启有些无奈,“为父的确是有些便秘,三五日没出恭,年纪大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像他说的那般夸张,一切病症都是拉不出屎导致的。” 慕听雪心思一动:“听这么一说,倒不像是庸医了。” 这民间白胡子老中医,懂得用针灸人迎穴降压,就绝非泛泛之辈!从解剖的角度分析,因为人迎穴下面有颈动脉窦,所以扎了针,血压很快就能下降。 这……把老中医打了一顿撵出门去,就有些过了! “打得严重么?” “胳膊打折了,鼻青脸肿。风儿当时也是气急,老中医一把年纪骨头脆,哎。” 慕宗启虽然知道儿子不争气,但他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独子,难免会袒护一二。 儿子给他吃冰糖、鲜榨菜、腌制酱,对身体不好,他明白之后,只说是不吃了,倒也没有多么怪罪慕风,慕风给他吃这些的时候,也是说了一箩筐讨他开心的话。 慕听雪沉声道:“父亲不必挂怀,女儿会处理好。回头送些补品、银两去老中医那边,登门赔偿。” 一直到天黑了,一家四口,才离开肃卿伯府。 朱红帐车,金漆车轮。 晏泱欲言又止:“你这个弟弟……” 慕听雪微笑:“你我之间无甚禁忌,但说无妨。” 晏泱心下一暖,见她如此信任自己,把自己当成亲密无间之人,暗暗高兴,便直言不讳:“这个慕风不对劲。帝后大婚的时候,曾遥遥见过一次,那时候他穿的还是书生青衫麻衣,举止端方,现在却换成了膏梁纨袴们最喜欢的绛衣,他左手上有个紫玉扳指,也是那群玩鹰斗犬的世家子间最新潮的款式。他定是跟云都的纨绔们厮混了。”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听你这么一提,他身上的确是少了些书卷气,多了些许脂粉气。” “还有,他打着孝顺的名头,给岳父大人吃了许多不该吃的东西。” 晏泱一桩桩数落下来,“他为什么要把那个老中医暴打一顿撵走?真的是庸医么?还是私心作祟?” 车厢内的银炭,温暖燃烧着。 慕听雪却遍体生寒:“不像是庸医,他知道针灸人迎穴降压。” 晏泱一语道破玄机:“所以,慕风打人的真实动机,很可能是怕老中医把岳父大人给治好!” 慕听雪脸色更难看了:“父亲一心一意培养他,看着他读书,教他做生意,他缘何……” 晏泱插言道:“可他学问不精,落榜了,还自以为才高八斗。钻了牛角尖,私心埋怨作为主考官的你,没给他这个便宜弟弟行方便之门。” 医疗考公,不是写文章。千人千面,这个考官觉得文章做得极妙,那个考官觉得一纸荒唐言。 医考的试卷,是很硬核的。什么病怎么治,什么方子如何配比,什么症状什么表现,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根本没有伸缩空间。落榜了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车夫,去狗尾巴草胡同。” 慕听雪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个白胡子老中医。 她要亲自验证。 “万一慕风真的是个黑心烂肺的混蛋,想要谋害亲父——”慕听雪眸光一黯,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父亲该有多难过,他一把年纪,膝下就这么一个亲生孩子……” 晏泱握紧了她冰凉的小手:“我派人去查一查慕风,近些日子与何人接触过。” 这事儿不好处置。 难就难在,不能杀了慕风这个独苗苗,岳父会承受不住崩溃;甚至不能把慕风做的肮脏恶事,告诉岳父,他还生着重病禁不起刺激。 狗尾巴草胡同,明善堂。 一灯如豆。 葛布麻衣的老中医,须发皆白,一只手绑着绷带吊在颈子上,脸上有淤青,目光矍铄,慈眉善目:“张嘴,舌头伸出来,给我瞧瞧。” 条凳上,坐着一对从乡下来看病的老实巴交夫妻。 女的四十多岁,抱着绢帛,是今儿来城里集市上卖剩下的;男的古铜色皮肤黑瘦,是个老庄稼汉子。 “朱大夫,我婆娘头晕得厉害,昨儿眼花还摔了,您看看有法子么?” “舌质红,舌苔淡白。”老中医把手指搁在了村妇的脉上,“脉向沉弦。是不是大便不通?特别干。” “是啊,好些日子没解手了,是不是上火?” 老中医取出银针,刺向了夫人脖子上人迎穴。 慕听雪注意到,这村妇的眼睛视网膜,跟父亲慕宗启一样,也有明显的红血丝渗出。 眼底病变,可以反应高血压的严重程度。 “放心,能治。” 扎完了针,老中医乐呵呵的,写下了方子,打开药橱给抓了药,“你婆娘这个病啊,就像是体内烧开水,血特别热,烧掉的木柴就好似堵在肠子里的垃圾,痰湿郁结,郁而化热。痰湿不能排出去,下焦堵住,就会生病,我给她开了党参、黄芪、当归、酸枣仁、大黄,能让痰湿泄出去。” 第322章 晏泱怒不可遏 慕听雪喟然叹息。 这回,是遇到真的古代厉害老中医了。 她步入明善堂,对着朱老大夫,拱手一揖:“昨日,肃卿伯府上,对您老多有得罪。舍弟不晓事,伤了您,特上门赔偿医药费。” 说着,递上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十斤白砂糖,五十斤精盐。 那一对坐着看病的老实夫妻,眼睛都直了。 五十袋印着帝城商会白花花的盐巴,得值多少钱?淮州今年闹灾,两袋盐,就能娶个媳妇儿,这能娶二十五个媳妇儿! 如此丰厚的赔礼,那朱大夫只是乜了一眼,不屑冷哼道:“老夫愧受不起。” 慕听雪自知理亏,又让孩子他爹去车厢里,取来两条百年老人参:“一点心意,还望朱神医笑纳。” 那老中医没有再阴阳怪气。 只是闷坐不语,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四百年野人参上瞄。 慕听雪见这明善堂名声虽大,但内里陈设极为简陋,桌椅凳子都是旧的,而且给这对乡村老夫妻开的中药,黄芪党参都不便宜,却收了对方三十文,说明老大夫并不是银票能打动的人,人家都不收底层百姓的诊金,药钱都不一定能回本。 “想请教老先生,为何她的病症,用党参和黄芪?” 她是外科临床大夫,大学时期有一门课程,是临床中医学,虽也修了学分,但书上内容泛泛,讲的不精。 而且真正的厉害的老中医,都是民间长久实践出来的,或者那种好几代祖传的,有真东西。 这一方面,还是要向古人学习。 “这种病需要健脾养胃,通常泄热。党参和黄芪,可以健脾益气,运化水湿。”朱大夫虽然还端着架子,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但却认真地解答了她的问题,“你们这些权贵,哼,鱼肉百姓,赶紧带着你的臭钱离开!” 慕听雪笑了,继续请教:“酸枣仁和当归,是何解?” 悄悄给了晏泱一个眼色。 晏泱心领神会,回到马车上又搬了个半人高的大箱子过来了。 “心主血,酸枣仁和当归可以滋养心血。她的血不好。心血充足,气血才能在体内畅通运行。” 朱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梅开二度回答了她的问题,对于晏泱搬来的箱子嗤之以鼻,“哼,休想贿赂老夫,拿走拿走。” 摄政王打开了大箱子的封口。 里头整整齐齐,躺着好几千颗黄白色的脊灰糖丸。 老中医“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他极为激动地上前,抓住一枚糖丸:“这……这是!” 慕听雪笑着拱手道:“闻听明善堂的老神医,经常亲自下乡村,给村民义诊,分文不取。想来,您有机会接触到许多村中孩童,他们没机会来城里领取免费糖丸,他们的父母大多也没有预防的意识,只能劳烦老神医,亲自发放了。” 朱老大夫的眼眶微微红了。 他收敛了一身的敌意,转身对着这位自己曾经不齿与之为伍的权贵女子,躬身叩拜:“草民有眼无珠,未识得长公主殿下。惭愧惭愧,老朽竟在第一神医面前班门弄斧。” 他只当对方,是个锦绣霞帔,用银子侮辱人尊严的世家女。 谁料竟是杏林中,声名远扬,为全天下孩子免费提供特效药的神医长公主! “得先生解惑,受益颇多。您的治疗方法,才是真正适合这个时代的。” 慕听雪是有降压药,但,能用得了几时? 云煌又不能自己生产西药,更研发不出来。西药降压,是需要终身服药的! “并非草民吹嘘,似这妇人这般病症,老夫这大半辈子治好了至少五百来人。”朱老大夫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打折的手臂,“那肃卿伯,明明也是此症,老夫刚欲施针、开方子,肃卿伯之子就跳将出来,指着老夫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一顿拳打脚踢,轰出门去。” 闻听此讯,慕听雪的心,是彻底沉入了谷底。 慕风……他就是故意的! 便宜弟弟就是要谋杀亲父! “惹不起。”朱老大夫苦着脸摇头,“这些个世家豪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头不知道多肮脏,身为人子,却阻碍父亲救命看病,有违孝道简直畜生不如!还视小老儿一介平头百姓如草芥,肆意践踏殴打。哎,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遭遇见了。” 若是在别人面前,他绝不会说那么多。 但眼前这位,是他打心眼儿里尊敬之人,她花银子给孩子们发免费糖丸,她给许多无家可归没有田的流民分发了田地,许多穷人在她开的厂子里领到了丰厚的工钱,在云煌,有很多医者,很多农民,很多工匠,是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 “慕风我会严惩他。” 慕听雪转而问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这治疗高血压……就是肃卿伯那种病的方子,是要终身服用么?” “哪能啊。” 朱老大夫严肃道,“吃一辈子还了得?是药三分毒。我这方子,治的是根本,吃几个月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慕听雪眼中升起浓浓的敬意,激动无比。 她这是遇到上古真神了! 竟是一位可以根治高血压的古代老中医! 西药是能降压,但需要终身服药维持血压,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长公主殿下若瞧得入眼,这方子就赠予您。”朱老大夫乐呵呵地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里头记载了一些粗浅的医方,都是老夫行医五十年,祖上传的以及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 “这太贵重了,是您毕生心血,怎好据为己有。” “殿下此言差矣,就拿这糖丸来说,如果是老夫拿着秘方,一辈子能治七八百个孩子已经是顶天,但若是您,则有法子让全天下几万、几百万个孩子全都吃上。就像《本草纲目》,里头几千个秘方,您也不曾藏私,而是全都公之于众,广刻书籍,让杏林医者人人可传阅习之!” *。*。* 翌日。 “上柱国,查出来了,最近半月慕风与谈侯爷的堂弟谈六郎交往甚密,二人狼狈为奸频繁出入青楼、赌坊、酒肆,一掷千金,极尽奢靡,所耗资费全部由谈家承担。谈六甚至还带着慕风去嫖了罪臣的家眷,去观赏了兽笼分尸。” “荒唐!” 晏泱怒不可遏。 “属下瞧着也不成话,慕风若是不小心荒唐出了人命,还打着长公主弟弟的名头,到时候不止会连累长公主,两位小少爷的名望也会跟着受损。” 第323章 剪除羽翼 晏泱默然看着案几上的密报。 上面清晰无误地,罗列着慕风一月内的行程,事无巨细,越看越是脊髓生寒。 谈六是什么东西,一个浮浪纨绔世家子,竟然胆敢带坏慕风,谋害肃卿伯的性命? 谁给谈六的勇气? 答案呼之欲出——临壑侯,正三品中书侍郎,谈错。 谈氏侯门,与靖羽公离氏,百年联姻,深度利益绑定。临壑侯夫人,正是离泛与竭湖大长公主的长女,离蜜儿。 离氏朋党众多,羽翼颇丰,临壑侯谈家和兵部尚书高家,就是其左膀右臂! 一层一层地扒上去,拨云见日。 “若肃卿伯死了,敦行孝道,听雪就要丁忧守孝,不止婚期延迟三年,而且她还得卸去户部尚书之职三年。” 晏泱眉头轻轻动了下,眼神若霜剑。 这一手阴狠的好算计。 离党那边,恐怕已经盘算好了,长公主腾出了户部尚书的位子,该由他们中的谁顶上,好趁机控制国库财政! “主子,要不要把谈六郎给——” 汇报的下属,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摄政王培养了很多暗卫、死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用的。不过是临壑侯的一个堂弟而已,白身无官职,他们连朝廷三品大员都杀过。 嚣张跋扈的第一权臣,面对与之作对的敌人,一定会将其治死。 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暗杀太便宜他了。” 晏泱并不满意,“一个小喽啰而已。” 欲灭元凶,必须剪除其羽翼! “还请主子明示。” “密报上说,谈六在城外有个极奢靡的外宅,蓄养男宠、美妾。” “没错,此人男女通吃,极好声色。外宅里养着的歌舞侍婢、白嫩公子,有从民间霸占来的,有从妓院买的,甚至还有从青牛山道观里抢来的道士姑子。” “就于此处做文章!” *。*。* 隔日,大朝会。 龙御丹墀台阶之上,摄政王佩剑坐于尊位,傲然道:“本王听闻谈家六郎,于城外蓄养道士、道姑,日夜宴饮做乐——” 离尚书和谈侍郎,神色一变。 临壑侯谈错举笏出列,焦急道:“舍弟混账糊涂,有伤风化,罪过罪过。下官回去之后,定会严加管教。” 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品德风化问题。 摄政王若要以此做文章,无非参谈家家风不正,这等小罪,不痛不痒,顶多罚三个月俸禄了事。 可谁曾聊想。 晏泱抬了下眼皮:“谈六结交术士,私蓄谋反,就连睡觉说梦话,都是造反的诗句。” 堂下文武百官,一个个惊愕不已。 临壑侯更是脸色惨白,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喊着:“冤枉啊!舍弟只是好色了些,行为举止有伤风化,绝不敢起半点反心,恳请陛下、摄政王、太后娘娘明察!” 龙椅上的谢玄宸也懵了。 谈六郎的事儿,他知道。毕竟杀茗国夫人和肃卿伯的密旨,就是他下的。 不过,好好的一桩风化案,被摄政王这么一通歪曲,就变成了一桩谋反案?跋扈权臣都这么离谱的么! 少年天子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庄重从容,道:“不知摄政王,可有证据?” “陛下所言极是。” 离尚书也手持笏板,站出来帮谈家人辩护,“如若谋反证据确凿,万不可姑息;如若只是寻常的家风不正,还需酌情处置。” 谋反的帽子,可太大了。 不止谈六要斩首于市曹,谈家满门都要受牵连,甚至会祸及三族! 而离家,就在谈家的三族之列。 慕听雪位列大九卿,站在金銮殿较为靠前的位置,听到晏泱这话,也禁不住暗暗吃惊。 结交术士、方士,图谋不轨。自古以来,这就是个极大的罪名。华夏上下五千年,不知道多少皇子、太子、列侯,都是死在这上头。 谈六撺掇慕风,给父亲下毒的事儿,她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慕风已经被她关小黑屋禁闭了。 未婚夫企图把这事儿闹大,弄成一个牵连甚广的谋反大案,铲除异己,剪除政敌党羽……罪名一旦坐实,死的就不止一个谈六,临壑侯谈氏一门上千人全都得搭进去,还有谈家的姻亲、门生故旧,也得跟着倒血霉! “照顾谈六起居的婢女,前来衙门举报,言其常于梦中呓语反诗——忽悠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晏泱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人证。 那名倒戈的婢女,被带上殿,一核对,果真如此。 众臣无不骇然。 临壑侯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谈府婢女,跪着声嘶力竭道:“此皆诬陷之辞!” 离尚书瞳孔剧烈收缩,趋前一步,高声道:“谈氏百年清贵世家名门,谈六一介纨绔耳,怎会干出这等蠢事?其中必有蹊跷,恐有奸佞蓄意构陷!” 离泛愤怒地看向奸佞权臣晏泱。 晏泱慵懒一笑,目光迎击了回去。 那眼神充满挑衅和揶揄,仿佛在说,没错,就是蓄意构陷,就是诬陷之辞,就是要把谈氏给灭了,就是要砍断你的一条臂膀! 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 你们离党要杀了本王的岳父,毁了这桩婚,架空本王媳妇儿的权利,那可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你们可以挑起事端,却没有叫停的资格! “呵呵,离尚书息怒,保重贵体。” 崔士宁揶揄了一句,一张娃娃脸笑呵呵的,“这等谋逆之事,您还是少说两句为妙,万一让人觉得您也是同党,就不妙了。” 离泛感觉被嘲讽了,怒斥:“崔令公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 这两位宰相,当堂吵了起来,互相讥讽,差点动起手来。 摄政王亲自参谈六谋反,第一个冲锋陷阵。 底下的晏党官员,纷纷跟进,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地站出来,“揭发”谈六的种种谋逆行径,并把事态迅速扩大。 “启禀太后娘娘,临壑侯谈错与谈六交通,有同谋之嫌。” “陛下,中书舍人谈二,昨日与逆贼谈六,与茶室秘会长达三个时辰,夜晚观星压胜!” “微臣恳请一言,临壑侯夫人离蜜儿与谈六郎半月前……” 第324章 屠杀离党 晏太后的声音,自珠帘后传出:“此案交由摄政王,全权审理。” 文武百官,无不瞠目结舌。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要交给摄政王,还得了? 摄政王肯定要趁机大开杀戒,把所有能牵扯进去的,都给下大狱,扣上“谋反同谋”的帽子,残杀政敌、屠戮旧怨?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想没有错。 晏泱在太后的默许之下,首先就把谈六郎关押入昭狱,三日三夜不间断地严刑拷打,只给吃发霉发烂的一小碗糙米饭,一碗发馊发臭无盐无油的葵菜汤水。 布满了荆棘刺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抽下去。 谈六惨叫不止,手脚拴着锁链,在地上痛苦打滚,不住地哀求:“本少爷错了,啊!殿下,求求您,不要打了,哎呦……啊……” 晏泱啜饮了一口香茗,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抽了约莫六十鞭的时候。 谈六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成了一条一条、一片片的碎布,跟被鞭子抽烂的皮肉黏连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布哪里是血肉。这位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一丁点儿苦的世家子弟,第一次遭受残忍酷刑,以前,都是他鱼肉乡里、抽打妻妾、让野兽分尸奴仆,现在挨打得变成了他自己,当真是痛不欲生。 一身娇贵皮肉,完全没法看了,他一开始还有力气在地上打滚躲避,到了后头,当真是连躲的力气都没了,像一条半死不活的狗,趴在地上,发出阵阵刺耳凄厉的哭声。 “谁是谋反同党?” 晏泱放下青瓷茶杯。 一旁,有负责把供词记录在案的东厂番子。 谈六泣不成声,颤抖道:“没有谋反……呜呜……就是玩了几个男宠、美妾,更没有同党。” 晏泱用一种愉悦悠闲的语气道:“时辰差不多了,本王和长公主约好了一起用膳。” 行刑的狱卒听到这话,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又“啪啪啪”得狂抽起来,鞭子甩得更狠,速度更快。 与此同时。 又过来一人手持烧红烙铁,一人把谈六的十根手指头,放入拶子中,用力一夹。 “啊啊啊——” 手指骨断裂,一侧脸颊皮肉烧焦。 谈六再也无法忍耐身心双重摧残,彻底崩溃,他高喊出了摄政王希望听到的那个名字:“临壑侯谈错,是……是……同党!” 晏泱挑眉:“还有呢?” 鞭刑和拶刑,并没有停下。 谈六亲眼看到,一团团不知道是血肉还是烂泥的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他颤抖着,抽搐着,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已经不似人的声音:“还……还有……” 他的意识,有些不清醒了,身体痛到麻木,精神已经摧毁。 还有谁……是谋反同党? 他忽然间像个孩子,无助地哭了出来,“呜呜,中书舍人谈二,尉州刺史高采,与我私下交通,共……共谋不轨。” 一个是他的二哥,一个是他的小舅子。 都是离党的官员。 摄政王满意了么? 不,远远没有。 “怎么谋划的,如何互通有无,把具体过程说出来。” 谈六想死,你冤枉我谋反,还让我自己编过程?苍天呐!为什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你会遭报应的!晏泱!!天道轮回,你今日污蔑我谋反,逼我攀咬家人,来日你的家人会遭到更严重的反噬……啊!饶了我吧,呜呜……” 刚骂了没两句,又是一通酷刑。 谈六气焰尽灭,哼哼唧唧哭着,又把临壑侯世子给供了出来,咬出了右金吾卫中郎将谈武,南边韦州刺史谈席,万州刺史离彻,尚书右丞离栖元。 晚上。 摄政王与未婚妻、两个孩子在火锅楼用晚膳。 慕听雪看着那一沓厚厚的供词,以及供词下面按着的血手印:“临壑侯世子,才十岁,如何参与造反?泱泱,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临壑侯谈错,刚满三十岁,与离家嫡长女离蜜儿,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谈恪十岁,封为世子。女儿才三岁。 “斩草要除根。” 晏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昭狱那场血腥的酷刑,也丝毫没有影响他此刻吃饭的胃口。 慕听雪沉默了。 临壑侯世子有没有谋反重要么? 很显然,不重要。 任谁都看得出来,晏泱就是要借题发挥,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与他作对者必须处死,凡挡在权利道路上的障碍,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扫除! “不杀人就会被杀,不铲除离党、除其羽翼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晏泱似乎是差距到了她内心的情绪变化,他用一种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不允许她有丝毫的软弱,“你也一样,既然决定了染指那个位子,就没有回头路了。听雪,以后的每一日,你都要与那些人进行生死决斗。” 慕听雪心口如泼了滚沸的热油。 她忽然间明白。 晏泱根本不是在为一己之私制造冤案杀人,也不是趁机铲除异己,更准确的说,他是为她铺平道路,为她背负骂名,做了双手沾满鲜血惹人憎恨的事。 她缓缓松开了手。 掌心躺着一枚凝灵苍玉,淡紫色。 昔日在国子监,她用一首诗帮助了秦昭意,赢得诗会魁首。临壑侯谈错用这价值不菲的稀世美玉,作为彩头,昭意夺魁,把凝灵苍玉转赠给她。凭此玉,可以获得临壑侯的一个承诺。 慕听雪从未用过这个承诺。现如今,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他们要置对方全家于死地。 三日后。 刑部带来了太后懿旨。 “临壑侯与反贼谈六郎私相授受,互通谋划,是为同谋。谈错褫夺爵位,革去中书侍郎之职,秋后问斩。谈氏上下皆为窜逆乱党,宗社有灵,本当族灭之!哀家念其先祖乃开国功臣,举族抄家流放戍边,与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召回!” 谈府哭声一片,挂上了祭奠的白绫。 冬日的寒风,止不住悲声。 临壑侯谈错,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拒不接受朝廷的判罚,投缳自尽。 第325章 血债血偿 上吊自杀,就能逃离制裁么? 并不能。 谈家传承了两百六十年的侯爵之位,被褫夺,谈错以罪人的身份下葬,年仅十岁的谈恪再不是什么临壑侯世子,他和其他谈家男人一起,虎狼镣铐加身,脸颊上被烙下了耻辱的囚犯印记,刺配流放边境为奴。 大雪纷飞,以万物为刀俎。 谈家的罪人们,上至八十,下至八岁,颤巍巍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押送的士卒,在后头疯狂地抽着鞭子,似驱赶牲口。 年纪大的身体支撑不住,就地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直接殒命。这几百号谈家宗族罪人,能活着抵达边境的,不足十分之一。 “娘,救救我。” 十岁的谈恪,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去戍边,我要娘!” 离蜜儿一袭白衣重孝,形容枯槁,站在出城的驰道边上,眼睛红肿,崩溃地冲过去:“恪儿——” 然而。 一只有力的大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斥道:“不许去!” 正是靖羽公离泛。 “爹,您救救恪儿,他还小,从没吃过苦,怎么能去西北苦寒之地,给披甲人当奴隶?” 离蜜儿转过头,颤抖着抓紧了父亲的手,似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离泛面色铁青,眼底汹涌出对晏党的滔天恨意,只咬牙道:“他姓谈,救不了。” 那是他的亲外孙啊! 他又何尝不想救? 但事已至此,谋反罪名已成,离氏只能忍痛弃卒保车。 他在朝堂上与晏党周旋,殚精竭力,为保全离氏主支不被谋反案波及,弃了不止谈氏一门,连族叔万州刺史离彻,族内侄儿尚书右丞离栖元,都一并弃了。 “女儿要陪恪儿一起去戍边,这一路上流徙八千里,没有人照顾他,他哪里还能活?”离蜜儿似一只疯了的母兽,冲向流放队伍。 “把你姐姐带回来!” 离泛额角青筋爆凸而起,冲着身侧的嫡长子低吼。 “是。” 离渊深吸了一口气,俊脸上满是不忍,上前把长姐自刺配流放的队伍里,强行给拉了回来。离蜜儿几乎哭瞎了眼睛,对着亲弟弟又是踢打又是咬的,离渊任她咬,强行扣住了她的腰身,半抱半拽可算给弄回来了。 离泛冷脸道:“把她孝服给我摘了!” 离渊又是一声重叹,听从爹的吩咐,把大姐头上的白方巾、鬓角的百花,都给扔到了地上。 扯白色外袍的时候,离蜜儿剧烈的挣扎:“弟弟你松手!我给亡夫戴孝,天经地义……” “什么亡夫,你不是谈家媳妇儿。” 离泛气得差点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呜呜,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虽然是一桩政治联姻,亡夫这些年对她并不热络,只能算相敬如宾,但离蜜儿心底却是深深爱着这个男人的。 “闭嘴!你们已经和离!”离泛肺都要炸了。 “姐,你别浪费了家里的一片苦心。” 离渊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帮着劝道,“爹好不容易才把你给保下来,娘也为你奔走,那封和离书,托了不知多少关系,花了不知多少银两,才让它成为姐夫书房里的遗物。” 离蜜儿绝望地颤抖着,依偎在亲弟弟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却也不再挣扎。 她本天之娇女,出身极高贵,前二十六年享尽了荣华宠爱,此后所有年岁,都是无尽的苦难和仇恨。 孝衣除去。 离渊把紫色的大氅,给长姐披上:“你放心,刺配流放的吏卒,都打点好了。你要好好活着,才能给姐夫报仇。” 离蜜儿两个眸子,似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对……报仇…… 晏泱,谢清鸢,晏太后,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一场惊世骇俗的谋反案子,如恐怖的阴霾,笼罩在云都的上空,离党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也被那个该死的谈六给胡乱攀咬了出来,甚至连中立的南宫一党,都战战兢兢。 南宫大司徒的一个门生徒弟,给事中薛弘,因与谈错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参加诗会,以文会友,对其被污谋反颇为愤怒,写了一首讽刺针砭的诗词,惹恼了摄政王,索性把他一起判做“反贼”,下了昭狱。 万州刺史离彻抄没家产,贬为庶人。 尚书右丞离栖元抄家流放,亲眷全部被迫迁徙至蛮荒西南瘴地。 高家也有一个倒霉蛋,从刺史贬谪为八品县令,扔到了山沟沟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受伤最深的莫过于谈家,砍了二十多个,刺配流放了两千多人。褫夺了爵位不说,甚至连谈家老祖宗挂在麒麟阁的开国功臣画像,摄政王都下令摘下来了,且免去历代临壑侯配享太庙的资格。 少年天子坐在御书房,看着刑部送来的判决,他彻底愤怒了。 御案上的折子,砚台,都被他掀翻在地。 “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竟然成了摄政王肆意屠戮的工具?他们真的都是叛党么?朕不信!” 极致的沉默压抑中。 下方传来一个沉痛的声音:“陛下,权臣跋扈,国之所以乱也。” 谢玄宸胸口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喘不上气来:“老师,他们当真罪无可恕?必须斩首、流放?“ 他拿着那厚厚的一沓判决书、密密麻麻的供词,塞到了离泛手里,“这上面写的证据、口供,全都是真实?无一丝冤屈?无半分赦免可能?” 离泛看着卷宗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他的女婿,他的门生,他的宗亲,他的故旧…… 靖羽公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怆然地闭上了眼睛:“陛下,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可赦。” 谢玄宸跌坐回了龙椅上,唇角勾起一抹惨笑。 漂亮的少年,似坏掉了一般。 他算什么皇帝? 有哪个皇帝能比他还窝囊?这些被斩首流放的,很多都是离党官员,是支持他的,如今都被摄政王屠了。 “离蜜儿是老臣的长女,十年前嫁与谈错,今已和离,可怜她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儿四处躲藏,摄政王穷追猛打不肯放过,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保全蜜儿一命!” 离泛语带哽咽,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谢玄宸猛然抬起头,精神为之一振。 不,他并非一无是处,他还有能力保全无辜者。 “迎老师长女离蜜儿入宫,封梅妃。” 第326章 梅妃入宫 “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宫灯下,一个纤瘦女子蹲了个万福,她着白色裙裳,云鬓高挽,面若敷粉,眸似秋水,似永远哭不尽,唇角天生微微下垂,有些苦相。 “娘娘无需多礼,请坐。” 慕听雪去坤宁宫,给皇后复诊。刚好,碰见了离蜜儿。 算起来,她们还是亲戚。 晏泱残杀离党,灭了谈氏,临壑侯夫人离蜜儿得离泛和大长公主庇护,成功躲过一劫,摇身一变,却成了宫中嫔妃。 二十六岁带娃儿,比当今天子年长十岁,一入宫就位列四妃之一,不知羡煞云都多少寡妇。 慕听雪给皇后检查了身体:“那些紫癜、红疹,都已经消退了。药可以停了。” 晏明月恢复了花容月貌,喜不自禁:“多亏了有你在,识破了浅才人下毒的诡计,这天下就没有表姐治不了的病。” 这话明着是在夸长公主,暗着却是在敲打梅妃。 晏明月被害一次之后,对这些后宫女子,也就起了戒心。更何况,晏、离两家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讨厌梅妃。 可这个梅妃,自打入宫之后,连续三日,清晨准时来坤宁宫请安。 “长公主殿下,乃是天下第一神医,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梅妃跟着吹捧了一番,大唱赞歌。 慕听雪淡淡地看了离蜜儿一眼。 跟姑姑大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姑姑眉宇之间有英气,但离蜜儿气质偏柔。 她杀了离蜜儿的妹妹,晏泱毁了离蜜儿的夫家。 离蜜儿应该恨不得杀了自己才对,却能满脸笑容,表情真挚地说出一番奉承之言,可见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能控制情绪、收放自如的女人,可不多。 “上次的红楼梦,我都看完了,结局真是令人唏嘘。偌大的国公府,就这么败了。” “簪缨世家,钟鸣鼎食,也不会永远荣华。”慕听雪笑道,“这次又给你带了两本书,皇后娘娘权当消遣看看。” 一部三国演义,一部聊斋志异。 晏明月如获至宝:“表姐总是能拿来特别精彩的小说话本。依我看,那红楼梦是瑰宝,就应该如西游记一样,让国子监中央刻书局,广而出版。” 慕听雪轻笑道:“好,依你。” 梅妃有些恍惚。 皇后和长公主是表姐妹,如此亲密友好; 她和长公主也是表姐妹,却是死敌仇人。 二人一起从坤宁宫离开。 宫道上。 慕听雪直言不讳:“梅妃娘娘,如果你能安分守己,与皇后好好相处,那么三年后,此物归你。” 离蜜儿心头狂怒。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晏明月是什么东西,好好相处?晏家人都该下地狱! 然而,当她看到长公主手心里,那枚浅紫色的凝灵苍玉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眼角一行热泪,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你怎么会有这枚玉佩?” 那是谈错的贴身玉佩,珍爱之物。 从去年开始,他忽然就不戴了,只说是送给了一位重要的友人。 长公主就是那位友人? 离蜜儿要疯了,心脏几乎撕裂:“你不配!还回来!” 谈家被抄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她被父亲护着东躲西藏了几日,如今身边连个怀念前夫的物件儿都没有。 “谈错自尽前,还写了一封和离书,可见与你夫妻情深,竭力保全。只要你不学南宫浅浅,三年后玉归你,不管以后朝局如何变化,我亦可保你和女儿无虞。” 说完,慕听雪就离开了。 只留下梅妃一人,在原地抱头崩溃哭泣。 世人都以为,那封和离书,是谈错留给她的保命符,她是被深深爱着的。 实则不然,那是父亲伪造的。 前夫上吊自杀,没有写任何遗书,只书桌上有一本翻开的古诗词三千首。 *。*。* 黑黢黢的地下室。 距离地面五丈。 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 慕风关在一个狭小的铁屋子里,长不过五步,宽六步,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溺桶。周围寂静的可怕,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 这么个幽闭的禁闭室,锁了他很久很久。 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一日三餐,没有克扣饭菜,但送饭的人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他好害怕! “呜呜呜——放我出去——” 慕风蜷缩在小床的一角,哆嗦着,泪漱漱而下。 刚开始,他被长公主关在这儿,有吃有住,他觉得很安逸,躺平享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昼夜颠倒,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过去了几天,孤独寂寞的恐惧感阵阵来袭,精神开始萎靡不振。 甚至对用膳、喝茶都失去了兴趣。 他曾想要逃,疯狂地捶打着铁门,发出痛苦的叫骂声。可直到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堪忍受这种折磨,甚至用头撞击过墙壁。 到最后,他已精神恍惚,目光呆滞…… “喀嚓!” 紧闭小黑屋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慕听雪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好整以暇地看着便宜弟弟。 慕风本能地用手挡住了眼睛,遮住对他来说,极为刺目的微弱光线。他哆嗦着,满脸泪痕,连话都说不清楚:“放……放我……出……救……” 晏泱颇有些惊讶:“你对他用刑了?” 慕听雪轻言道:“没有,好吃好喝供着,四菜一汤。” 晏泱更加无法理解:“那他头上的伤,难不成是自己撞的?” “应该是。” 慕听雪道,“才关了七天,就成这副模样了。正常的军中紧闭小黑屋,都是十四天。” 慕风之所以会精神恍惚,崩溃大哭,甚至自残,是因为这种黑屋紧闭,类似于现代著名的“感官剥夺实验”。 漂亮国的监狱,曾经有人单独被关在这种幽闭禁闭室一年,等放出来的时候,那人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了。 “姐姐,长公主,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慕风哭声凄厉,不似人的声音,“以后都听您的。我再也不在外头胡来,再也不敢存丝毫谋害父亲之心、您……您直接杀了我都好,千万别把我丢在这么孤独的黑暗房间里,就像活埋一样。” 第327章 紫珍珠 仅仅是关了七日的禁闭,慕风就有如此之大的改变,晏泱不免惊讶。 他开始思考,就这么一间狭窄的地下牢房,竟然能把一个年轻男子的精神,折磨到如此程度,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听雪,此间作何道理?” 摄政王是个好学之人。 慕听雪答道:“在极端幽闭、极端安静的环境中,人的感官,会被剥夺,逐渐陷入精神失常。精神上的痛楚,可丝毫不比肉体上的疼痛少。正常应该关14天。” 2011年,联合国人权专家胡安·门德斯在联合国发言,犯人被单独关押14天以上,即构成“酷刑”。 是精神上的酷刑。 她打算给慕风一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几十板子,一百鞭子,那等皮肉之苦,打得血肉模糊,父亲见到了还会心疼。古时候的人传统重视香火,若打得太狠,慕风不小心落了个残疾,父亲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埋怨。一番权衡之后,她选择了黑暗禁闭室实施精神摧残。 晏泱打量着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抱着未婚妻的脚哭泣不止的慕风,道:“再关七天,他铁定会成为失心疯。” 慕听雪唤了两个下人。 把便宜弟弟,弄到了地面上的含凉阁。 “头上的撞击伤不重,上点药包扎下就好。” 七天没洗漱,慕风是又脏又臭,衣服拧成了条状,下摆皱巴巴,头发凌乱不已。身上还有很浓烈的溺桶味道。 两个小厮,伺候着,给他清洗更衣。 一切都弄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慕风穿上了干净的浅棕色绸衫,头戴玉冠,一根玉簪,发如墨缎,眉若刀裁,眼睛大而迷茫,直勾勾地追随着长公主,一副我很听话、我超级乖巧的模样。 慕听雪道:“谈六死了。” 慕风哆嗦了一下,眸中划过惧色,低垂下脑袋。 晏泱补刀:“谋反罪,满门抄斩流放。” 慕风抖如筛糠,眼角再度沁出了泪花。 他想尖叫,想呐喊,这就是摄政王的血腥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跟小时候听的恐怖故事里那个弑君者,一模一样! 晏泱继续恐吓便宜小舅子:“谈六攀咬出了六十七名同党,全部问斩、流放、抄家、贬谪、刺配,你猜,这六十七个人里,有没有你?” 慕风眼泪漱漱而下。 他抽噎着,无助得像个孩子:“我没有谋反,呜呜呜——谈六他陷害我。” 还以为终于从活埋禁闭室里解脱了,谁曾想,一上来又要杀头,苍天呐! “你别吓他了。” 慕听雪用胳膊肘,暗暗戳了未婚夫一下。 晏泱无辜道:“没吓他,谈六真把他咬出来了,这是供词。” 慕风哭得更大声了。 摄政王做惯了恶人,这次也不例外,把谈六那张供词,展开了递给慕风看:“暗了红手印的,还有昭狱卷宗大印。” “姐姐,救我——” 慕风像一只可怜的小狗狗,扯着慕听雪的袖子,哭得都打嗝了,“我没谋反,真没有……谈六这孙子坑我,我是着了他的道了。” 慕听雪打开煤油灯灯罩,把晏泱那张供词,点火烧了。 这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棒加甜枣,慕风当即感激涕零,给慕听雪砰砰砰连磕了好几个头,说了一箩筐姐姐的好话,再三表明愿意为姐姐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揽月捉鳖就不用了,父亲已经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不能再做令他伤心的事了。” “是,听您的。” “他待你是严苛了些,你不能辜负了他一片望子成龙的拳拳之心,一次考不中就气馁了?天朝多的是四五十岁依然不能高中的文人。” 慕风惭愧不已,都说长公主是天朝来的神女,原来天上的神仙也要考试啊,神仙五十岁了还在考?依然会落榜,这份精神,自己不及万一! “你第一次自己开铺子,父亲就给了你一万两银子做本金。这还不足以彰显重视?你知道一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么?” 慕风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 “做生意赔了,是很正常的。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紫珍斋,主要卖珍珠首饰。好珍珠都来自沿海一带,全被南宫氏垄断了。”慕风颇为不忿,“南宫家的明珠楼,云都一共有四家,一枚珍珠最高卖三千两,还有好多贵人争着买。” 晏泱冷冷道:“既然被别家垄断,你就不该染指珍珠生意。” 这纯纯猪脑子。 被世家门阀垄断的产业,其他人根本连汤都喝不到一口。 慕氏被封伯爵左右不过一年,如何跟有两百多年底蕴的天启公南宫氏相抗衡? 慕风畏惧摄政王,不敢吭声,求救的小眼神,投向长公主姐姐。 慕听雪问道:“你的紫珍斋铺子,关门了么?” “快了……那铺子地段好,明珠楼一直想收购,就是给的价格太低了。” 慕风不甘心,真让南宫家给收购了,他岂不成了云都的一个大笑话? 慕听雪已经有了主意:“这紫珍斋生意要继续做下去。” 晏泱诧异道:“还卖珍珠?” “卖。” 慕听雪斩钉截铁,“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 晏泱持怀疑态度。 天然珍珠是十分难得的,上流贵族们对珍珠的需求量也不小。但采珠人被南宫一族把控,这项生意,人家也做了两三百年。 “用这个。” 慕听雪自袖中的苍壁瓶内,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 晏泱打开来看,光泽莹润,他惊呆了:“紫珍珠?” 奇特且稀有。 一颗颗,一粒粒,大多数是圆形,少数呈现长卵形,最大的差不多有一寸,比鹅卵还要大,小的也有寸径,珠光宝气,泛着漂亮的紫光。 “天呐!姐你这紫珍珠也太好看了吧,定能卖个极好的价钱!”慕风高兴疯了,“不知产于何处?” “天朝淡水养殖珍珠。” 她空间里,还有一百公斤。 某位财阀大佬,用豪华游艇、渔船支付的时候,送的赠品。 第328章 人命风波 21世纪科技很发达了,淡水养殖珍珠,不止能控制颜色,还能控制大小。 这一批紫珍珠,慕听雪之前根本没放在心上。 财阀大佬是做造船生意的,太平洋上有好些个私人岛屿,水产养殖方面也略有涉猎,像这种又大又紫的珍珠,就是其产品之一。成箱放在豪华游艇里,按那位财阀的话说,给慕小姐当弹珠玩儿。 “这紫珍珠如此华贵,明珠楼最贵的珍珠才三千两,咱们这至少能卖五千!” 便宜弟弟双眼放光,“若是设计出一套首饰,把这紫珍珠装饰于手串、耳环、臂环、项链、金簪、步摇之上,定能令云都的夫人小姐们,趋之如狂。” 慕听雪把那一布袋的紫珍珠,放到了慕风手里:“行,你去设计首饰图样,让匠人师父做出来。” 慕风激动得脸通红,感激道:“这么多紫珍珠,足有一百多颗,定能让紫珍斋起死回生,大赚一笔!” 一百多颗紫珍珠。 就是一百多套极品首饰。 慕听雪轻笑道:“打两套最好看的,送宫里去。给母后和皇后。其余的盈利,老规矩,五五分账即可。” 慕风幸福的差点晕厥过去:“多谢殿下恩赐!” 他竟然能拿一半的利? 天呐! 要知道,这些紫珍珠可都是长公主提供的,别说是五分了,她就是要八成利润都不过分。果然跟着公主姐姐,有肉吃! “当然,我要看看你的首饰设计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后续的紫珍珠,就不能交给你了。”慕听雪提出了条件。 “还有更多的紫珍珠?!” 慕风难以置信,声音变了调调,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希望的火花,瞬间燃成了一片火海。 慕听雪神秘一笑,不置可否。 慕风大礼参拜,高呼万岁。等喊出口,又觉得不妥,赶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罪过罪过。” *。*。* 谋反案的血腥阴云,悄然过去。 云都掀起了紫珍珠的风潮。 数不清的命妇、贵女,疯了一般地涌入曾经门可罗雀的紫珍斋,购买传说中极美的圣品紫珍珠。 “这么大一颗,堪比鸡卵,比明珠楼的白珍珠,还要漂亮!用它打一套头面,不知道多好看。掌柜的,本夫人要了。” “颜色太稀奇了,这一对小粒儿紫珍珠耳环,真是衬得本姑娘肤若凝脂,才八百两?掌柜的,包起来!” 大的紫珍珠,就做项链,做头面,做戒指。 小的石榴籽儿那么大,就打造成耳环,或镶嵌在臂钏上,缀在金色羽织上。 至于那中等大小的,就做成簪子步摇,或者珍珠手串儿。 比夜明珠还要大的,就不做任何雕琢打磨,返璞归真,装在一个极为华贵的机巧玉匣子里,直接高价出售! 才两日的功夫。 众人已经忘了明珠楼,买珍珠,就只认准了紫珍斋! 那慕风是赚得盆满钵满,濒临倒闭的铺子,一跃成为云都第一的珍珠首饰铺子。 献给宫里那二位的首饰,也打造好了。 给太后娘娘的,是双串紫翡珍珠项链,紫翡翠珠与紫珍珠交替,翠质冰透,珍珠华贵,光彩夺目,端庄吉祥。 给皇后娘娘的,是一对凤钗,飞凤展翅,口含紫珠,盈盈润泽,工艺大器。 “这设计得还真不错。” 慕听雪接了首饰匣子,过目之后,很是满意,“正好我今日入宫,觐见母后,捎带过去。” 这个便宜弟弟,若是生在现在,也能当一名珠宝设计师了。 “你别夸他,不成器的东西。” 经过数十日的修养,肃卿伯已经能下床了,血压也降了下去。老人家闲不住,又跑来紫珍斋帮忙看顾生意,“这哪里是臭小子的功劳,都是雪儿的紫珍珠好!” 经此一病,慕宗启又添了白发,皓首似白雪,皱纹如刀雕。 往昔,他的眉头总是皱着的,似有化不开的愁;而今,他却是眉目舒展,笑意盈盈。 见到独子终于做出点样子来了,老人家焉能不喜? “该夸得夸,该惩罚也要罚。” 慕听雪接言道,“父亲您多提点着他,慕风太年轻,容易犯错。要允许年轻人犯错,不能一棍子打死。” 慕风感激地望着她。 这还是第一次,姐姐当着父亲的面儿,帮自己解围。不至于令他太难堪。 慕宗启隔着袖子,抓住了女儿的手,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了:“风儿不晓事,多亏了有你和摄政王在,提点他,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猜到了忽然病重,是独子所为。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慕听雪选择不揭穿,双方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维持着家庭的一团和气:“父亲留神着,给慕风找个媳妇儿,有媳妇儿帮忙管着,他就上进了。” *。*。* 宦官宫女们,一通忙碌,挂上了冬天用的杏色帏帐,廊下燃起了一盆盆红罗炭。 把栖凰宫装点得,温暖如春。 七八个大臣,在里头议事。 慕听雪来的时候,就听到殿内传出了激烈的争执声。 “启禀太后娘娘,崔令公迁祖坟入云都,沿途扰民扰官,征调了六个州郡的劳役,刺史、城主、知府、县令无不夹道相迎,主动送上祭奠的礼物供奉,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足有百里。一应车马费用、金银玉器,靡费不知凡几。房西县的孙县令,就因为接待崔家迁坟的队伍,过于操劳,竟活活累死!恳请太后务必严惩!” 离尚书声音激愤,严厉上奏。 你们弄死我离家的女婿,我也要弄死你晏家的女婿! “冤枉啊!臣全家在云都定居,想着为了日后祭祀方便,把祖宗陵寝迁过来,葬在武安公晏氏吉壤边上,之前询问过太后娘娘和摄政王的意见,都是首肯了的。”崔士宁的声音,很委屈。 “劳民伤财,死的不止一个县令,还有沿途劳役的百姓!送葬队伍收贿,影响极其恶劣!” “离大人何必咄咄相逼,闹成这样,也非崔令公本意。他是内阁重臣,宰辅丞相,下头的刺史知府县官肯定会自发地巴结奉承。依我看呐,崔令公肯定没有要求沿途征调劳役,而是那些地方官主动送来的。至于那个累死的县令,也是为了竭力讨好崔家,这等阿谀小人,死了有什么打紧?” “晏锡,你一派胡言!地方县令父母官的性命,在你等晏党口中,就这般微不足道么?” 第329章 哀家头痛 这么一顶“晏党草菅人命”的大帽子扣下来,谁遭得住? 朝野上下,京里京外,晏党六品以上的官员少说万人,他们全都要背上个这么个恶名,那还得了。勋贵、官僚们,是很爱惜名望的。 “离尚书,你信口雌黄!污蔑我等!” “哼,何来污蔑?那房西县孙县令之子,见父亲惨死,想要上告讨个说法。奈何投告无门,崔令公竟然联和朝中大臣,把奏章给压了下去,太后娘娘和陛下连看到折子的机会都没有。孙县令之子投告无门,变卖家产,亲赴云都,求到离某府上,哭着请求给他父亲一个公道!” 离泛情绪激昂,极为愤慨,“晏大人,崔大人,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并非你们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死了有什么打紧!” 慕听雪步入殿中,刚好看到这么一幕。 左仆射离泛义正言辞地批判。 中书令崔氏宁脸色难看,低垂着头,唉声叹气。 右仆射晏锡分毫不让,跟姓离的争吵,唾沫星子乱飞。 其他几个重臣,站成两队,各吵各的,吵到激情处,举起手中的笏板,企图殴打对方。 母后坐在金丝楠木的大案后面,揉着额角的太阳穴,一副哀家头痛的模样。 “清鸢——” 晏太后心累不已,但当她看到女儿出现,终于露出笑容来,“到哀家身边来。” 这群烦人的老头子,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静,真想把他们轰出去! 还是女儿最好了,见到了心里就熨帖。 “拜见母后。” 慕听雪给母亲行了个礼,然后一一跟诸位内阁丞相、大九卿重臣,微笑拱手打招呼。 殿内原本极为焦灼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慕听雪走到母后身边站着,她只是正三品户部尚书,殿下那些老头子,随便捞一个上来,官职都比她大,她哪能坐着,朝廷官场极讲究论资排辈。 眼下这阵仗,有点儿类似于廷议了。 晏太后心情好了些,便看向罪魁祸首崔士宁,正色责问道:“崔令公,你当真与朝中大臣,沆瀣一气,压制苦主的奏本?” 她没看到孙县令之子告状的奏本。 说明,在尚书省、中书省,那奏本就被淹了或烧了。 不管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还是摄政王、小皇帝,都是很忌讳这种事的。这等于是臣子擅作主张,蒙蔽了君主的视听。 崔士宁苦涩道:“回太后娘娘,是臣没有好好约束族内宗亲。迁祖坟的时候,沿途地方官主动送来了车马和劳役,盛情难却。孙县令累死,这谁能想到?事后崔家人带着许多名贵礼品以及一万两银子登门,奈何孙县令之子拒不接受,哎,臣又派人送去了十倍补偿,诚恳赔礼致歉,想要讲和,但孙县令之子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事情闹大,不止在房西县地方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闹到了云都来……” 慕听雪暗自思忖。 一万两银子,再外加名贵礼品?这赔偿金,非常高了。 县令一年的俸禄才多点儿,粮食都折成银子,也才一百多两。 孙家就算是房西县的富户乡绅,有些田,家产也远远不及一万两这个数。而且事后,崔士宁还把赔偿提升了十倍,就是十万两银子,正常人早就欣喜地接受了,庭外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人会跟天降的巨额财富过不去。 但孙县令之子偏不,他一定要闹得全天下都知道,此等行径,倒像是背后有人撑腰…… 一介县令之子,安敢跟崔氏叫板? 县城的乡绅阶层,对下压榨底层村民兼并土地,对上阿谀谄媚讨好权贵,惯此做派。 最大的可能性,是离家给孙县令之子撑腰,并且给了更多的好处,让其冲锋陷阵,成为离党对付晏党的一把刀。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不信母后想不到。 但这事儿难办,就难办在人命关天。如果母后一味袒护崔士宁,会落天下读书人以柄,再加上那群世家权贵,早就不满母后摄政,想要让小皇帝亲政,定会借此攻击母后牝鸡司晨、草菅人命。 离泛上前一步,满脸假笑,阴阳怪气道:“崔令公,你何至于此啊?既然闹出了人命,你就应该主动把负责迁祖坟的崔氏宗亲,送到刑部来自首,相信太后娘娘会看在你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儿上,从宽处理。你为什么这般不晓事,欺上瞒下结党营私,依仗强势欺负县令之子,烧了上告的折子断绝言路。可叹太后娘娘如此信任你,昔日力排众议,委以中书令之职、入内阁拜相,你不知感恩,反倒蒙蔽她,是何道理?” 姜到底是老的辣。 崔士宁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你……” 他爹都没斗过离泛,昔日在离党和先帝的运作之下,他爹和晏泱的爹,相继惨死。 如今他来了云都,想给父亲报仇,对付离党,结果一个不慎,还是被设计陷害,人家肆无忌惮地嘲讽他磋磨他。 他早该想到的,孙县令父子,根本就是离党准备好的圈套! 自首? 他若真带着族人去自首了,离泛肯定又要借题发挥,恨不得把整个崔家都给连坐进去,编排个大罪诛了三族才罢休! 崔氏宁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为防止晏太后对他生了嫌隙,赶忙道:“臣理家无方,那三名负责迁祖坟的崔氏宗亲,已经被臣于族内关押,随时听候太后娘娘发落。” 离尚书一声怪笑,扇阴风点鬼火:“族内关押?大宗族的族牢,说到底只是私牢,顶什么事。谈六犯了事儿,谈家也不曾族内关押啊,而是交给了摄政王秉公断案、无私处置。” “秉公”和“无私”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嘲讽意味拉满。 慕听雪锐利的目光,咻得刺了过去。 把摄政王都搬出来了。 今儿母后若是不惩处崔士宁,姓离的就会称晏泱办案不公,离党就能起哄要求给谈家翻案昭雪。 晏泱将名望扫地、威信全无。 第330章 入阁拜相 “崔氏七百年底蕴,改了朝又换代,你们崔家依然是无限荣华,庆朝时一门三公,玄朝时出了五个驸马,如今我泱泱云煌,崔家又有三人拜相入阁。幽州有良田百万亩,与摄政王结为亲家,朝堂上一呼百应。呵呵呵,如此世家名门,又怎会在乎区区小芝麻县官的性命?” 离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崔士宁反复架在火堆上炙烤。 慕听雪听着,都禁不住要同情起姐夫来了。 这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同为内阁丞相,二人明显不在一个段位上。 “崔令公自入阁之后,事事尽心尽力,宵衣旰食,公忠体国,碍了某些老阁臣的眼,百般排挤他这个后辈。哎,如今他御下不严,落了把柄于卑鄙小人之手。” 极致的嘴臭,享受愉快人生。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长公主,目光满含震惊。从长公主一进来,就一直作壁上观,对这场斗争只看戏,大家都清楚长公主和崔士宁有过矛盾,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帮崔士宁骂离尚书! 就连一直打瞌睡的杨侍中,都瞬间精神万分,他也是“老阁臣”。 不行,这个锅不能背! 杨侍中搓了搓没睡醒的脸,上前深施一礼:“长公主殿下,崔家和杨家虽有百年世仇,但都是生意场上的仇,老朽公私分明,从不曾在内阁政务上,给崔令公使过绊子耽误国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是在朝堂之下。” 这话既撇清了自己,同时内涵了一把崔家。 你们姓崔的不干人事,昔日贿赂前任户部尚书陆大人,不给我儿拨发漕运工程款,激起了民变,哼,若不是长公主一走马上任就把款子给我儿了,扼制住了事态,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慕听雪微笑以对:“杨侍秉持公义,心存大局,是内阁楷模。” 杨老头儿眉开眼笑,白胡子都开心地一抖一抖:“长公主谬赞了,惭愧惭愧。” 一旁的离泛面色阴郁。 什么意思? 骂他是卑鄙小人,公私不分、霸凌后辈的内阁老臣? 还有这该死的杨老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巴结讨好长公主。他也不方便公然给杨老头甩脸子,因为论资历,杨侍中比他还早入阁一年,官场论资排辈他得往后靠一靠。 慕听雪继续骂:“可惜卑鄙小人进谗言,接连恶意中伤。崔令公,你若因此事,被排挤出内阁,也绝不可抛弃自己的凌云壮志。” 崔士宁心中大为感动,眼眶更红了。 一直以来的努力没白费,长公主殿下已经彻底原谅他了。把他当做自家人,还鼓励他。 离泛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言道:“老臣在尚书省三十载,兢兢业业,一介文官,不向太后娘娘谏言,以正视听,又做些什么呢?何来谗言、恶意中伤之说,老臣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忠言逆耳,长公主不爱听,老臣闭嘴便是。” “一介文官?” 慕听雪揶揄道,“怎么,离大人对左丞相的位子深感不满么,要不,把镇北军的虎符和东南水军的虎符,全都给你怎么样,再加上令公子手上拱卫皇城的十万禁军,口含天宪生杀予夺,万般权柄尽在您之手。” 离泛僵硬了,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 他整个人如置身于三九寒冬,被冰冷的大雪掩埋,透心凉。 可恼! 这臭女人,阴狠歹毒至极,怎么能当着太后和几位重臣的面,说这般诛心的话!陷他于不义! 晏太后最擅长的,就是跟女儿隔空打配合,当即接了一句:“离尚书,你可是怨哀家,把东南水军大都督之职给了苏子修,而非你么?还是说,对镇北大都督之位垂涎已久?” “太后娘娘!老臣不敢!老臣冤枉啊!” 离泛那个窝火,恨长公主恨得要死。 给他扣屎盆子不算,还给他拉苏家的仇恨。 心中暗发毒誓:谢清鸢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定要把你和摄政王这对狗男女拉下马。你们此刻爬得越高,来日就摔得越惨! “哼,谅你也不敢。” 晏太后冷笑,转而看向崔士宁,下达最终判决,“那三个崔家宗亲,立刻抓起来,关押刑部,三法司会审。崔士宁贬职一级,降为中书侍郎,五年内不得再入阁!” 崔士宁咽下苦果:“臣,拜谢太后娘娘如天之仁。” 从风光无限的中书令丞相,变成了三品侍郎,中书令二把手。 五年不得再升职。 这等于是让他从权利核心退出来,算是比较严重的惩罚。他在晏党的分量,一下子轻了许多。 下头七八个比老狐狸还精的股肱之臣,眼睛瞬间亮了! 内阁又空了一个位子出来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得赶紧加把劲儿,把自己人给送上去。 “太后娘娘,内阁有缺,老臣保举一人,天启公南宫界!他历经两朝,资历极深,德才兼备,在士林中声望甚高,可堪大用!” “内阁乃国之机枢,凡重大提案,皆需阁臣投票审议。四人比三人稳妥得多,建议再另寻一人。天启公南宫大司徒当为首选,他学富五车,明睿英断,素有贤名,实乃众望所归!” 离泛见成功把崔士宁从内阁里踢出去了,瞬间满血复活,兴致高昂地推荐起了同为帝师的南宫界。 南宫家族已经不是什么中立党了。 跟离党一样,都是坚定的皇帝亲政拥护者,是同盟! 离大人不傻,知道阁臣看重资历、声望、政绩、背景,云煌建国以来,入阁拜相就没有四十岁以下的,离家的年轻小辈是不能强行塞进去的,徒惹人笑话。崔士宁也刚四十,当初入阁,遭到了不少非议,若非摄政王和晏太后力保,也根本立不住。 若是内阁四人中,能有两个拥护谢玄宸的,那亲政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少年天子,权势扩大,也能开始批阅一部分奏折了。 晏太后只是浅浅地掀了一下眼皮,慵懒地呷了一口茶:“宣白帝州刺史萧望之进宫,统领中书省,入阁拜相。” 第331章 太后悔过 萧望之? 辅佐显徽帝创造了盛世的那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显徽帝时期,他担任骠骑大将军,两次平定叛乱;他荣膺中书令,入阁期间,推行政令,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史称“显徽中兴”。 与那种统治者和世家门阀狂欢的饥饿盛世不同。 三四十年前,百姓日子过得最滋润的时候,云煌的粮价是一百二十文一石,最高也没有超过一百六。 而现在,云煌的粮价是三百文一石。雪灾、饥荒的时候,能涨到三千文一石! 这就非常能体现施政者的能力水平了! 离泛的脸当时就绿了:“还望太后娘娘慎重考虑,天启公亦为国之良士。” 萧望之担任中书令?萧望之是长公主的人啊!当白帝州刺史的时候,又平定了第三次覃岭王叛乱! 此人资历堪称老古董级,高过朝堂上所有人!更可怕的是,萧望之过往的的政绩,已经流于青史彪炳千秋了! 兰陵侯一出,哪里还有天启公的份儿? 方方面面都是绝对碾压! 慕听雪也震惊了,母后竟然会举荐萧先生? 上一回,自己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都没能让母后点头。那时候的母后坚持认为,萧先生的旧主灵太子,是死于先帝和晏家的阴谋,萧氏满门也因此获罪。纵然平了反,但萧家人都死光了,萧先生焉能不记这个仇?纵然放下仇恨,晏党焉能不防备他、敌视他。 这是不是代表,母后也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再任人唯亲了? 晏氏的宗亲那么多,不乏四五十岁资历深的老臣,振州刺史晏元超、嵩州刺史晏集,也可以作为备选提拔上来。但母后并没有,而是选了她的人! “太后娘娘,依老臣愚见,此议虽不甚稳妥。” 晏锡表情极为纠结,他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崔士宁,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但未尝不可一试!” 很显然,小舅舅不是很支持萧望之,恐此人无法被晏党控制。 但崔士宁实在是太嫩了,一下子就着了离泛的道儿。晏家的其他宗亲,名声和影响力还没高到可以入阁拜相的程度,强行弄进来,定会招致打压和排挤,下场可能比崔士宁还惨。 反而是极为佛系的杨侍中,大唱赞歌:“太后娘娘英明!此议甚妙!昔日,萧大人与显徽帝君臣携手,共创一代中兴,载誉史册终成佳话。若能令其复相,定能再创一番功业,朝廷幸甚,百姓幸甚!” 晏太后笑得有些古怪:“哀家还是第一次见,杨大人如此推崇过谁。” 这杨老头一上朝就打瞌睡,一开内阁会议,就好好好你们说得都对,整天浑水摸鱼,滑不溜丢,谁也不得罪。事儿能不做就不做,因为做事就要担责。 杨侍中老脸一红:“老臣甚为敬仰萧大人。” 晏太后不予深究,姑且信了他:“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传令中书门下,草一道诏令,兰陵侯萧望之擢升中书令,白帝州刺史由白帝州总兵荒竺兼任。” 群臣谢恩辞驾。 只剩下慕听雪,还在留在殿内。 大臣们都走了,母子俩就能共叙天伦,说说体己话了。 慕听雪献上首饰匣子。 “呦,这紫色的珍珠,可真是稀罕物。” 晏太后对匣子里的双串紫翡珍珠项链爱不释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一粒一粒紫翡翠珠和紫珍珠,“紫翡倒是稀疏平常,主要是紫珍珠华贵夺目。” 白珍珠固然漂亮,但与紫珍珠相比,少了几分庄重神秘。 “能博母后一笑,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慕听雪亲自给她戴上紫珍珠项链,“是自家紫珍斋出的珍珠首饰,打了两副。” 晏太后见梨花案几上,还有一首饰盒子,打开是凤钗,样式新俏活泼,适合年轻人:“这是给明月准备的吧,你们俩小时候就特别要好,明月是你的伴读,一起读书习字,一起玩耍,她还经常睡在清鸢阁。你失踪的时候,明月还伤心的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年多,才渐渐好转。” “我们现在也很要好。” “哎。”晏太后喟然长叹,“是哀家错了,当初不该为了晏家利益,让明月入宫做皇后。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得在深宫守活寡。若是当初听你的建议,就好了。” 慕听雪一愣。 母后后悔了。 但,帝后婚事已成,现在后悔会不会有点迟了。 “皇后无宠,是哀家的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皇帝的戒心竟然如此之重,大婚之夜不圆房,婚后一晚都不曾宿在皇后寝宫。” “可能,是怕生下有晏家血脉的皇子吧。” 慕听雪一语道破,“只要不碰明月,就能从根本上杜绝怀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晏太后也动怒了,对谢玄宸极为不满:“离泛和南宫界,都成了皇帝的人。皇帝宁可冒着开罪哀家和摄政王的风险,也执意要迎寡妇离蜜儿入宫为梅妃。刚才的廷议你也瞧见了,离泛不遗余力地举荐南宫界入阁,就是为皇帝争夺在内阁的话语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傀儡皇帝有强烈的亲政意愿了! “所以母后才不让他们阴谋得逞,让萧先生入阁拜相。” “这是哀家犯的另一个错误,当初或许就不该让崔士宁入阁,他的能力不够,无法胜任中书令之职。”晏太后有些懊恼,“茗国夫人看得透彻,早些年就说过,希望士宁永远在幽州,做个富家翁,平安度过一生。” 慕听雪道:“中书省的政务,他倒是没出过什么差错,更不曾浑水摸鱼、推衍塞责。处理政务的能力也算中上,问题在于,他的城府远不及其他内阁成员深沉。别人给他下套,他就跳进去了。” 说得难听点。 如果没有晏家人给他保驾护航,有崔氏的七百年巨额财富托底,他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群老狐狸。” 晏太后一声轻哼,“就连杨侍中,装了几十年的好好先生,奉行无为而治。实际上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压根就没瞧上先帝,也没看得起哀家,更没把小皇帝夹在眼里。但好在他眼光当真独到,只对女儿你心服口服,想做从龙首功之臣,并积极为萧望之大唱赞歌,隔空拉拢。” 慕听雪浅笑道:“君择臣,臣亦择君。” 第332章 诊出喜脉 任命中书令的诏书,经过云煌高速水泥驰道,两个时辰就能送达白帝州。 萧望之接旨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蒙殿下器重!” 昔日,长公主曾言,先生大才,当复相一展乾坤。 他不忍她羽翼未丰就与母族对抗,提出替她镇守白帝城,防雍州不逞之徒作乱。辗转接近一年,叛乱已定,破败的白帝城也成了无坚不摧极为富庶的白帝州。 她兑现了昔日诺言。 “师父,你要走了。” 荒竺练兵归来,俊美的脸上,都是汗。 “不急,为师得把白帝州的州务交接给新任刺史,这里有很多长公主的产业,账务繁多;水利工程才修了一半,许多事需要安排好。至少得三日后。” “新刺史是谁啊?” 荒竺用肥皂洗了个脸,香喷喷。 萧望之凝望着他,神色有些忧愁,这小子,练兵打仗还行,但让他管辖一州政务,真的没问题么? 荒竺跟师父大眼瞪小眼。 他忽然悟了。 “我?” “嗯。” “您没开玩笑吧,我不成的。” “不成也得成。这里是长公主的封地,你若安抚不好此地百姓、倒行逆施,休怪为师不客气!” “真羡慕师父,能入云都辅佐殿下,常伴左右。还能和瑾瑜妹妹团聚。” “云都虽好,但不适合你。荒竺,你好好待在白帝州,为殿下镇守大本营。这里,是她的根基。” “是!” “至于你上次去云都,被人设毒计陷害,为师会替你报仇的。” 荒竺想起误入贵妃寝宫的事儿,心有余悸,一股寒意自脊髓窜了上来:“那师父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宫里的人太坏了。” *。*。* 崔士宁自从被罢相,工作量大幅度缩减,应酬饭局他也一概不去了,日子悠闲了许多。 一有空,他就跑去铺子里探望女儿。 “怎么又来了?” 崔江江刚从制曲房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坛子辣椒豆瓣酱。 “江江也嫌弃爹?” 崔士宁有点儿委屈,配上那张很显年轻的娃娃脸,和女儿站在一起,倒像是兄妹。 “父亲说什么浑话。” 崔江江打开封坛的木塞,用青瓷勺子,舀出一碟辣豆瓣,“您可是崔家家主,富可敌国,又是朝中三品大员,摄政王的姐夫。对了,您最最厉害的,是一手粮食酿绝活儿!” 崔士宁忧郁的脸上,重新绽开愉快的笑容,脸颊边上浮现一对小酒窝。 是的。 崔家家主是个女儿奴。 见到女儿就特别开心,他跟晏岚青梅竹马,表兄妹两小无猜经常在栀子花树下玩耍。而女儿的容貌,和少女时候的妻子,几乎一模一样。 “爹尝尝这辣豆瓣,火锅楼那种辣子做的,长公主给我的秘方配料哦。”崔江江递上一双筷子。 桌上,还有一盘土豆饼,一盘红薯糯米饼。 崔士宁正好也饿了,拿起一块土豆饼,沾了辣豆瓣咬了一口:“嗯!好吃!江江制酱手艺越发精进了,辣口真够劲儿!” 他就着辣豆瓣,一脸吃了三块饼。 崔江江高兴极了:“加了长公主给的辣椒粉,真是绝品!比甜麦酱卖得还要好,一坛子五十两,好多人都排队抢着买!” 崔士宁看着女儿的笑容,彻底释然了。 贬官了又如何? 长公主如此看重江江,给了辣椒,教了秘制酱方。这是给了崔家一大笔财富啊!是那种可以长长久久赚钱的生财之道! “爹爹我啊,可能真的不适合那个位子,整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总怕出个差错。结果还真出差错了。” “不怪你。” “来云都之后,连陪伴你们娘三儿的时间都变少了。现在想想,以前在幽州的日子,多么惬意。” “爹,咱们带一些粮食酿,去送给长公主。”崔江江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昨儿遇到了昭意,他拿了一套很奇怪的瓷器管子、杯子,说是长公主殿下订做的冷凝什么装置的,用来提纯酒精。女儿问昭意表弟,什么是酒精,昭意说可能是从酒水里提取出来的。” 崔士宁认真听着。 崔江江继续道:“咱们家有云煌最大的酿酒产业,如果长公主殿下需要酒水,咱们可以把最好的送过去啊。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崔士宁立刻道:“这好办,酒庄里有很多粮食酿,挑两百坛子上乘的。” 父女俩出发了。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府。 慕听雪正带着两个萌宝,在菜园子里,给大白菜浇水、施肥。 “娘亲,大白菜长高了些,能吃了么?” “哥哥,这么小的植株,吃了多可惜。再过一个月,会长成很大的包心,那才好吃呢。” “泽宝说得对。” “娘亲,等萧大人来云都,瑾瑜是不是就不住咱家了啊。”泽宝抬起头,有些担心地瞅着慕听雪,“她是不是要跟自己爷爷住一起?” 慕听雪笑着捏了捏萌宝的脸,道:“瑾瑜应该会住到萧府。” 泽宝不高兴的扁扁嘴,哼唧唧的。 慕听雪宽慰孩子道:“但瑾瑜依然是你们的伴读,你们可以一起读书、玩耍,她想什么时候来咱家住,就什么时候来。” 泽宝唇角重新翘了起来。 崔江江父女,经过通报后,入公主府拜望。于中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崔士宁羡慕道:“你弟弟如果小几岁,也能给他们俩做伴读。总角之情,青梅竹马之谊,多好。” 崔江江挑眉:“你们可以给我生个妹妹,还不晚。” 崔士宁灌了一口冷风,一阵剧烈的咳嗽:“胡……胡言!” “是不晚。” 慕听雪也来凑趣儿,“昨儿昭意过来,说芸姐诊出喜脉,他要当哥哥了。等芸姐家的孩子出生,泽宝、涯宝可以带着一起玩儿。孩子多了热闹。” 晏家的女人都挺幸福的。 晏芸嫁给秦川侯,一夫一妻。芸姐看似荒唐,潇湘水云阁榜一大姐,但实际上都是口嗨,与二姐夫伉俪情深。 崔家这样的顶级大世家,子嗣极为繁茂,崔士宁四十岁了,一个小妾都没纳,也没有外室。 “秦府有喜,改日定登门恭贺。我和岚儿都不小了,膝下一儿一女足矣。” 崔士宁有些不好意思,他命人把粮食酿送进来。 慕听雪欣然受了:“正好可以用来蒸馏提取高纯度酒。” 她把昭意昨日送来的那一套瓷制的冷凝管、烧杯,组装了起来。 崔士宁在一旁看得惊叹不已:“这些奇形怪状的瓷器,拼在一起,真的能蒸酒?” 慕听雪从空间里,取出一瓶21世纪的白酒:“尝尝?” 摆上两只玉杯。 用开酒器,打开酒瓶盖子,清香扑鼻而又不特别浓烈的白酒,倾倒出来。 崔江江的眼睛直了,惊道:“这酒怎如此清洌?一丁点杂质都没有!” 云煌的酿酒工艺落后,酿造出来的低浓度酒水,难免会有粮食、酒曲残渣。 就算是比较昂贵的酒,颜色也不可避免地浑浊。 “浊为劣,浊酒一杯家万里,一壶浊酒喜相逢;清为尊,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崔士宁激动坏了,他就是幽州酒肆最好的酿酒师,也从未见过如此品相的绝品清酒,“敢问长公主殿下,如此浓香的清酒,是如何酿造出来的?” 第333章 绝世佳酿 古法制酒,由于技术限制,最多二十度顶天。 慕听雪这一瓶白酒,是四十多度的,在现代比较受欢迎。当然,她自己是不喝的,之所以拿出来,是想开发一下云煌的酿酒工业水平。 归根结底,是为了提升国民生产力和税收。 生产力它太重要了! 因为生产力提高了,相应配套的社会制度才可以改善提升。如果你是纯农耕社会,生产力非常低下,你就不能搞什么人人平等解放奴隶的大改革,只会让整个国家崩裂,死更多的人,类似的反面例子有王莽。 工业革命之后,封建王朝腐朽的制度才慢慢消失,就是因为生产力的大幅度提升,上流阶层不再痴迷于兼并土地带来的农耕收益,发现工厂制造的利润比种地高多了,抑制住了他们对于农民土地的渴望。这种时候,自由、民主,才有了一席之地,人民才逐渐登上历史舞台。 “掐头去尾,多蒸馏几次,就可以了。” “如何蒸馏?” 崔江江目光灼灼,指着那套瓷器冷凝装置,“利用此物么?” 慕听雪戴上三层口罩,道:“你们带来的酒酿,搬几坛子过来。” 因为要蒸馏提纯酒精,这具身体又对酒精过敏,防止吸入挥发性酒精,只能用物理隔离一下。 崔家父女,左手各提着一坛子酒酿,打开了泥封。 依照长公主的要求,把这些粮食酿,都倒入了一口大缸里。 “这酒是用什么粮食做的?” “高粱和粟米。”崔士宁答道,“粮食都能酿酒,口味各有不同。殿下您带来的两种神粮,土豆、红薯也可以,我试着用红薯酿酒,还真酿出来了。” 慕听雪有些意外,赞道:“姐夫还是个酿酒高手,自己就研制出了地瓜烧酒。” 地瓜是红薯的别名。 地瓜烧,是华夏挺有名的一款传统粗粮白酒。 “小道而已。” 崔士宁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自酿喝两杯,并没有放在酒肆里卖。红薯目前还是稀罕粮食,用来酿酒成本比高粱、粟米高太多。” 慕听雪把高粱做的粮食酿,注入大烧瓶中,点火调节温度,开始加热。 随着不断地加热,烧瓶内有些浑浊的粮食酿,开始微微地翻滚。分馏入口处,已经出现了冷凝的液滴。 大概一刻钟之后,烧瓶里的酒酿开始大量的沸腾起来。 冷凝管处,能够看到大量的蒸汽被液化,并顺着瓷制导管,一滴一滴汇入末端收集的玉瓶里。 “就算以后红薯越来越多,价格和高粱、粟米差不多了,我也不太建议你们的酒庄使用红薯酿酒。” “因何缘由?” “酿酒的谷物可选种类有很多,包括稻米、小麦、高粱这些主食。红薯的果胶含量高,在用酒曲发酵的过程中,果胶会转化成一种叫做甲醇的毒物。” 崔江江瞪圆了眼睛,听得一愣一愣。 果胶? 甲醇? 这些陌生的词汇,已经令她有些跟不上了。去掉那些她听不懂的部分,崔江江自动理解为——红薯酿白酒,会产生更多的毒。 崔士宁是崔氏幽州酒庄最好的酿酒师,在这方面,他比女儿悟性又高了一个层次:“酒庄里酿酒,也会掐头去尾。酒头和尾酒有毒,饮下对身体不好,是否就是殿下所言之甲醇?” “没错。” 慕听雪嗯了一声,“高粱是所有谷物里,果胶含量最低的,用它酿酒,产生的毒性物质也最少。贵酒庄,可以多酿些高粱酒。” 古代酿酒工艺落后,想要做到无甲醛,没有现代先进机械辅助,根本不可能做到。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原料上入手,咱们少酿甚至不酿地瓜烧酒,就能少喝死人。 她注意到,冷凝管后的蒸馏烧瓶里,已经累积了不少液滴,也就是所谓的“酒头”。掐酒头不需要教,崔家父女肯定会,慕听雪直接把这部分酒头给处理掉了。 烧杯连接冷凝管,继续接取需要的蒸馏酒中断酒体。 酒头含有甲醇,酒尾则含有杂醇类物质,都不是好东西。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多次蒸馏,掐头去尾操作,一共四坛子粮食酿,最后浓缩为半坛子四十多度的高浓度白酒。 她用酒精度计测试,与表格对照,确定为46度。 对古人来说已经非常高了,但现代的茅台酒,52%和53%是最常见的。 崔士宁和崔江江,一边看慕听雪实际操作,一边听她讲解蒸馏步骤,和各个环节中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崔江江不是第一次跟长公主学习了,她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从宽阔的云袖里取出一个小本本,做笔记,重点知识记录。 崔士宁是个酿酒天才。 他不需要做笔记,看一遍就会了。 甚至不需要慕听雪示范第二遍,他又从车上取了几坛子粮食酿过来,有样学样,蒸馏提纯出了半坛子的高浓度白酒。 慕听雪都禁不住赞叹一句“化学实验小能手”。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进化学实验室,上手操作的时候,打碎了两个玻璃杯呢,坩埚钳都被她不小心丢水池里了。 果然这世上没有废物。 只有放错位置的人才。 “绝品清酒!” 崔氏宁看着手酿蒸馏出来、白皙透明的浓香酒水,心里涌起了极大的满足,“真的制出来了。殿下大才,士宁自愧不如深深佩服!” 言罢,他深深一揖,竟对着长公主行了个门生礼。 慕听雪一个激灵,赶忙扶他起来:“别,姐夫快请起。” 卧槽。 她怎么能做泱泱亲姐夫的老师! 辈分不就乱了么?总不能以后家宴上,互相称呼,各论各的吧。 这年代,收徒弟,等于收个养子。苏子修她就是当半个儿子养。 “就是宫廷御酿,最金贵的清酒,也远不及此白酒清澈!”崔士宁品了一小口,一脸陶醉,又品了一大口,“此前所饮,与之相比,寡淡无味似水。” 至此,云煌的第一坛伟大的白酒,诞生了! “要注意封口,这种较为浓烈的白酒,精华容易飘出去。” 俗称,酒精挥发。 第334章 交换庚帖 崔士宁非常听话,立刻把白酒坛子给封住了,木塞封蜡,又用油纸捆了两层:“这样就飘不走了。” 慕听雪在二姐夫那里,订做了冷凝管装置,提纯酒精。 又把高浓度白酒酿造方法,教给了大姐夫。 当然,她最初目的,是为了提纯75%医用酒精。高浓度白酒只是顺手。 就在慕听雪继续蒸馏提纯,捯饬出了一瓶标准医用酒精时,崔士宁上前道:“殿下,可否允许崔家的酒庄,酿造生产这种绝品清酒?” “可以。” 老规矩,技术入股。 二人一阵商量谋划,最终和麦酱、辣豆瓣一样,绝品清酒,也就是高浓度白酒盈利所得,双方五五分账。 “这种高浓度白酒,是要征收高酒税的。” 华夏国人消耗的烟酒,不可计量,供养了不知多少艘航母,军费全指它。 极端的禁酒令,只会让黑市的酒水价格几十倍飙升,社会秩序紊乱,各种暴力事件层出不穷。 慕听雪不能喝酒。 许多女人也接受不了白酒的味道,但就是这么个东西,能够让人产生快乐的多巴胺。人是本能追逐快乐的生物。 “由您定,崔氏酒庄贯彻执行!” 崔士宁态度非常端正,高浓度白酒这块大饼,前景非常大,能够吃上第一口,怎一个香字了得,“我这就去找秦川侯,订做一批瓷杯瓷管。” “冷凝管,是我提纯医疗酒精用的。如果你只是想单纯地生产白酒,天锅蒸酒就可以了。” 现代的冷凝装置,和华夏古法天锅蒸酒,原理是差不多的,只不过设备仪器更为精密。 “天锅?从未听过,可有图纸?” “取笔墨来。” 崔江江立刻帮她铺好了一张洒金白棉纸,磨宫廷御用的水晶墨。 慕听雪提笔蘸墨,画出了天锅蒸酒的设计图。 “殿下,最下方这个半椭圆的是什么?” “地锅,用来盛装酒槽的加热器具。” “最上方的是天锅么?” “对,它可以将酒蒸汽冷凝,搜集在锅底,滴入合叶中……” 崔江江问题很多,慕听雪很有耐心,一一解答。 画完之后,慕听雪又给崔家父女讲解了,《齐民要术》和《东坡酒经》中,关于酿酒、天锅蒸酒的一些具体方法步骤。 此外,她还根据华夏1975年在河北省青龙县西山嘴村金代遗址中出土的青铜蒸馏器,又绘制了一张图纸。包括穹隆底、汇酒槽、革、甑等结构。 不知不觉,暮色渐沉。 崔氏父女辞驾。 慕听雪信步走到殿门口,仰望着天上那轮朔月,礼貌性地邀请晚膳:“二位不妨留下用个饭,膳房准备了酸辣粉,泱泱爱吃的。” “何为酸辣粉?”崔江江来了兴致。 “就是红薯粉条和辣椒做的一道美食。” 崔士宁一听是摄政王爱吃的,便知摄政王要来长公主这里吃饭,他有些怕那个小舅子,忍住了对酸辣粉的渴望,拉着女儿小声劝道:“你娘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江江。” 崔江江信了老爹的邪,回家吃“大餐”去了,痛失酸辣粉。 *。*。* 慕听雪以为,泱泱是来吃酸辣粉的。 谁曾想,他从怀中取出一金丝楠木做成的木函,面色微红地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慕听雪接过,木函设计巧夺天工,打开之后,里头有一张精心装裱过得洒金黄藤纸,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一行字。 【乙卯年己酉月戊子日丙戌时】 “咳,本王的生辰八字。” 晏泱温柔地凝视着她,“取年月日时四柱。” 慕听雪浅笑道:“生辰八字不能轻易示人,你的仇家那么多,若是不小心落入了术士手中,拿你的八字作法,行厌胜,就不妙了。”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存敬畏之心。 晏泱离她越来越近,声音低沉沙哑:“本王听闻,民间嫁娶,未婚男女要互换庚帖,相看双方属相和生辰八字。” 慕听雪的心跳漏了半拍。 手中的生辰八字庚帖,忽然变得如烙铁一般。 她和晏泱的婚事,是母后直接赐的。 赐婚的当日,摄政王就迫不及待地送来了十八万两黄金的聘礼,以及五色丝、财帛、钱舆、猪羊、大雁、须面、果子、酱醋、椒姜等,聘礼有定例,陈列于中庭。 皇帝聘后,才用了两万金,亲王聘妻,正常是八千金。 摄政王却送来了十八万金,逾制了,但满朝文武无人敢反对,弹劾的奏章都被母后驳回。 在民间,婚姻嫁娶的步骤,跟皇室是不一样的。在男方正式送来聘金之前,需要双方交换庚帖,核对八字。 “咱们没合八字?” “嗯。” 摄政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在晏泱看来,她虽贵为长公主,但在流落民间那么多年,一应程序、婚礼六仪,还是要按照民间的法子,走一遭。交换庚帖不能省。 慕听雪沉吟道:“明儿我问问母后,生辰八字是多少。” 她不记得。 准确地说,是不知道。古人那种记录四柱年月日的法子,她背不下。 晏泱心满意足,开始吃酸辣粉,干了三大碗。 翌日。 晏太后放下批折子的笔:“生辰八字?” “对。” “女儿你是甲申年出生,丙寅月,甲午日……” 慕听雪认真听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白洒金黄藤纸帖子,写了上去。 “写的什么?神神秘秘的。” “庚帖。” “哦~~” 晏太后顿悟,笑得意味深长,“晏泱要跟你换的?” “对。” “那按照习俗,你不止要回他一张帖,交换八字年庚相合,还需要回赠给他一双鞋。”晏太后笑眯眯的,“哀家没出嫁之前,刚好娘家有一位宗族从兄弟娶媳妇儿,双方交换庚帖的时候,新娘子就送了他一双亲手做的新鞋。” 慕听雪脱口而出:“为什么是鞋子?” 问题大了。 医学工科女,不擅女红,一针一线做鞋子这种事,还真难到她了。 “鞋与谐同音,取和谐永好之意。” 第335章 为夫做鞋 鞋子是很有讲究的。 王公大臣帝王将相们穿的鞋子,与平民百姓不同,叫做舄(xi四声)。男子穿的舄,有赤、白、黑三色;而女子所穿的舄,有玄、青、赤三色。 慕听雪脚上的这双,就是玄舄。 双层底,上层用布,下层用木头,做成了一个托底。这种设计具有防水效果,下雨穿也不会湿。 说实话,很合脚,没有穿不惯一说。比现代的高跟鞋舒服多了。 自正殿而出,踏上铺满了莲花纹的方砖阶梯。 几个宫女太监侍立于殿阶边。 为首一人,着湖绿色锦绣厚棉袍,云鬓高挽,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立于殿阶边,屈身施礼:“拜见长公主殿下,外头风寒,这个手炉您捎带上。 慕听雪粲然一笑,自这位栖凰宫掌事大姑姑手中,接过温暖的炉子:“劳烦寻音师父费心了。” 她每月初九下午,都会固定来跟琴圣寻音学琴。除非不在云都。 学了一年,也略有小成,能够奏一曲高山流水附庸风雅,也能弹个凤求凰小调把孩子爹逗得脸通红。 “这是帝城火锅楼用的底料,天冷正好吃火锅,可以把栖煌宫里的宫女们聚在一块儿,去膳房拿些配菜,用锅子煮了吃个爽,特别暖身。” 慕听雪自宽广的云袖里,取出一盒火锅底料,赠给她。 寻音虽喜,但谨守尊卑,不敢接:“这怎么好……” 慕听雪很霸道地把火锅底料塞到她手里,道:“我跟你学了那么久的琴,小时候又得你相救,一点心意你就莫要推辞了。而且,我这还有一要紧事想要请你帮忙呢。” “何事?” “想做一双赤舄。” 慕听雪知道她手巧,不止会弹琴,还擅女红。 寻音不敢拿大,谦虚道:“殿下想要什么样的鞋子,针工局、衣帽局的宫廷绣娘都能做出来最好的来,奴婢的手艺和她们比要差一些,若蒙不弃,三日内做出一双给您。” 慕听雪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是教我做。” 寻音一愣,聪慧伶俐如她,眸光流转间,顿悟了:“送给摄政王的?” 慕听雪耳根一热,蚊子似得嗯了一声。 寻音唇角上扬:“好,来奴婢屋里便是。” 慕听雪找好了老师,准备好了做鞋子的针线、布料、木材,就钻到了寻音的小院儿里。作为栖凰宫的掌事姑姑,左右也是个五品女官了,在宫里也有了独立居住的绮罗院,青砖朱墙,院中一个青铜香炉,门上厚厚的毛毡帘子挡住霜寒,屋内挺暖和,案几花瓶里插着一支盛开的红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儿布置得温馨雅致。 慕听雪瞧见,靠墙的红木橱柜里,还有几十包未开封的精盐,包装上并没有帝城商会的标识,却有沃野江盐司的印。 “让殿下看笑话了,是仁卿寄来的,这傻小子,送那么多盐巴,我一个人住几年都吃不完。这不,院子里还腌了好些腊肉,绳子上挂着晾晒。” 寻音提起一手养大的弟子晏仁卿,脸上浮现出慈母般温柔的光泽,“以前在潇湘水云阁的时候,仁卿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阁内做粗活,一顿也吃不到几粒盐。那孩子太苦了,受了太多非人的欺负。不过现在好了,仁卿得殿下照拂,擢升为从三品沃野江盐运使,风风光光。” 她给两根针穿上了绣线,又用粉笔描摹出了鞋样子,动作很熟稔,一看就是惯做针线活的。 慕听雪接过一根针,一边跟着学,一边接过话茬道:“那也是他自己出息,沃野江那边盐政,他处理得井井有条,把两岸盐商也给治得服服帖帖,秋课盐税也收上来不少。” “红叶若泉下有知,也能稍稍宽慰些了。” 寻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悲伤起来。 慕听雪注意到,她说的是“稍稍宽慰”,而非“安息”。 花魁红叶,一个被辜负的绝代伶人。 不被外戚权臣世家晏氏所接纳,在青楼独自产子,从万人追捧,沦落到万人唾弃,从一夜千金可以随意挑客人的花魁,沦落为低等妓女,她没有等到情郎晏锡来娶她,只等来了梅毒,含恨而死。 死的时候,连一个单独的坟墓都没有,年幼无助的小仁卿,只能把母亲用破草席卷一卷,尸体丢到万人坑“义冢”里。 “若是红叶还活着,这会儿倒是能跟着仁卿享享福了。”慕听雪禁不住唏嘘,“也是个可怜人。” “享福?” 寻音摇了摇头,笑得极为无奈,“就算她没有得杨梅疮,挣扎着活到现在,晏家也一样不会接纳她,更不会给她名分。” 慕听雪剪着布料:“不一定吧。” 寻音叹道:“红叶是贱籍,世家是瞧不上的,只会觉得污了门楣。” 慕听雪觉得,晏泱还是很通情达理的,驳道:“现在摄政王是家主,他一直想补偿仁卿,若红叶还活着,他会同意红叶进晏家大门的。” “可我听说——” 寻音话锋一转。 她四下里望了望,确定隔墙无耳,才压低了声音道出一桩旧事,“晏家老夫人、老家主是知道仁卿存在的,红叶重病弥留的最后一年,还撑着一口气,抱着三岁的孩子去武安公府认亲,没成想,晏家派了几个下人把红叶像驱赶牲口一样打了出去。”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惊道:“哪个老夫人?” 寻音绣着密密的针脚,道:“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您的外婆。红叶与那位尊贵的晏老夫人,是同年去世的。” 慕听雪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说,外婆无法接受小舅纳花魁为妾,不许进门,还能理解;但却不肯接受三岁的孙子,就有些过了。 仁卿的相貌,和小舅相似度有九成,剩下的一成则是红叶的貌美基因。 也就是说,外公外婆明知道仁卿是小舅的种,依然狠狠地把他拒之门外,致使他在潇湘水云阁吃了十几年的苦,连安葬生母的钱都凑不出。 “三岁聪慧小孩儿,已经记事了。” 第336章 仁卿祭母 慕听雪连续三日去寻音的绮罗小院,终于亲手做出了一双鞋子。 她把庚帖精心装裱,封入木匣中,与那双赤舄一起,打算亲自送给晏泱。 得知摄政王在军中。 便叫了一辆马车,驱车前往城外镇北军营。 一马平川的松涛水泥驰道,鳞次栉比的琉璃建筑,还有黄昏晚霞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酒楼饭馆,商贾云集,百戏杂耍,次第点亮的古老街灯,无一不在述说着云都的奢靡富饶。 “长公主殿下,承天城门戒严了,有金吾卫禁军严格巡查抓捕一名逃跑重犯,此路不通。” 车夫困扰的声音传来。 慕听雪当即道:“云都有五座城门,绕行长乐门吧。” “是!” 车轱辘吱呀吱呀地滚了起来,并不颠簸。 慕听雪斜倚在车厢内,手里翻看着一本新编的《云煌史》,负责修编国史的正是天启公南宫界。今日的大朝会,百官毕至,都在讴歌南宫大司徒编成此书的功绩。 南宫界没能当上中书令,入阁拜相,把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头上。 大朝会上,还参了她一本。 他高举牙笏愤慨道:“长公主纵其族人,兜售天价假珍珠,牟取暴利,极为可耻。” 珠帘之后,母后的声音传出:“依天启公所奏,哀家戴的这串紫珍珠项链,也是假的?” 垂帘听政的太后,怎么可能戴假珠宝。 那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就连那个黑芝麻馅儿的皇弟,也赶忙发话:“假不了,皇后也佩戴了紫珍珠凤钗,恐怕是有小人在老师面前进了谗言,一场误会。” 南宫老贼气得抓心挠肝。 散朝后,慕听雪去栖凰宫,路过一条甬道,结果无意间听到南宫界跟皇弟告黑状:“皇权是唯一的,一国二主焉能不乱?陛下,万万不能让萧望之担任中书令啊,他一入阁拜相,内阁权利就更加集中到长公主手里了!” 皇弟就开始绿茶精附体,嘤嘤地哭,表示他非常痛心,非常难过,非常对不起南宫老师,都怪晏泱那厮,要不然一定要封南宫老师一个中书令。 南宫老贼也很痛心,陪着小皇帝君臣、师徒一起哭,痛骂摄政王和长公主真不是东西。 她寻思着,这事儿跟晏泱有个屁的关系啊! 那日廷议,罢黜了崔士宁的相位,摄政王根本不在场! “弟弟真是太离谱了,什么黑锅都往泱泱身上甩,到处说泱泱的坏话。” 慕听雪越看越气,把那本国史从车窗用力扔了出去,“这国史修了个什么玩意儿?皇天后土,乾坤逆行,众臣何敢有违?用这样的句子污名化母后,太过分了。” 这些文人,就会暗戳戳地骂母后和自己。 甚至在公主列传中,含沙射影地说她什么“纤纤玉手,肆意拨弄云煌的盐价和命途”。 文人就是士大夫阶层。 她今日在大朝会上,又把盐价给撸下去一截儿,降到了二百文,成功收获了一众世家门阀的谩骂和诅咒。 “嘭” 好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您的书把人砸到义冢里去了!”车夫惊呼声传来。 “什么?” 慕听雪大为吃惊,赶忙下车。 她只是丢了一本垃圾国史。 暗器功夫,什么时候精进到此等程度? 从长乐门出城北行二里,放眼望去一片萧索枯林,枯林边儿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坑边有一堆一堆燃烧的纸钱,用石头压着,星火余烬飘飞。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万人坑——“义冢”。 慕听雪下了马车,跑到土坑边上,只见“暗器”国史在咧咧寒风中,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哗啦哗啦。 “人呢?” “掉下去了!”车夫是镇北军悍卒,他指着下方皑皑白骨、累累尸堆,“那人一动不动。” 虽然已经入冬了,气温很低,但万人坑里依然传出了浓烈的腐烂尸臭味儿。 车夫忍不住,扭过头就吐了。 慕听雪尚能忍受,她从大一下半学期开了解剖课,数十年,经常出入极为刺鼻的解剖室,用手术刀和钳子镊子分离大体老师的肌肉、皮肤、脂肪组织。毕业后进入医院工作,手术室内见过更血腥的残肢,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她一个纵身跃了下去。 一只脚落地踩断了不知是谁的腿骨,很短,细嫩,从骨型看是个孩子。 另一只脚下软软的,是个仆人的尸首,刚死没几日,布满了尸瘢,以及被主人鞭笞后留下的可怕伤痕,打得骨断筋折。 慕听雪赶忙把双脚移开,脊髓窜起寒意。触目所及,是云煌最真实的,属于底层人的地狱。 流民、仆人、女婴、老人、奴隶、花柳病的风尘女子…… 斜前方三十米处,趴着一个活人。锦衣白靴,头戴玉乌纱,腰别笏板。 是的。 慕听雪确定是活人,而且还是个官儿,身上穿着三品文官朝服,背后织着飞禽。 “大人,你……还好么?” 趴在皑皑白骨中的那个年轻官员,身体一僵,一只手握紧成了拳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夕阳斜照在他满是泪水的瑞凤眸中,泛起瑰丽的血光。 似末日狂徒。 “仁卿?” 慕听雪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书砸到了晏仁卿,但他不是被砸进万人坑的,而是自己跳进来的。 “殿下,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压抑的呜咽,“这么多白骨,哪一根,才是她的?” 慕听雪的心一揪。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仁卿,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辞都显得极为苍白。 晏家欠了红叶。 这世道,欠了红叶。 “我把她丢到了这里,害她被虫子咬,一具棺材也买不起。” “立个衣冠冢吧。” “不了,每年来万人坑祭奠一次,可以提醒我自己。” 晏仁卿没有告诉慕听雪。 那夜,他哭着从万人坑离开,饿晕在街边。 尚书右仆射晏锡和武安公世子晏泱,并辔而行,纵马过市,自他幼小的身躯上跨了过去,笑得意气风发。 第337章 情敌嫉妒 晏仁卿定定地看着慕听雪。 她着红色狐裘,微微露出莹润的肩,玉颈纤纤,头上梳着蓬松倾斜的随云一髻,点翠凤钗,青丝如瀑。青眉如黛,朱唇皓齿,着实天姿国色,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这辈子,只送过一次花灯。 去岁元宵佳节,赢得了灯王魁首,亲手赠予了她。 从初遇的那一刻,她救了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寻音师父,他的心弦就已经波动,但……潇湘水云阁低贱的小公子,怎么能对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只能在暗处,偷偷仰望她。 明明他也是晏家的骨血,他与她也是表兄妹。 如果晏家老夫人没有把母亲给驱赶出去,如果晏锡不是那般风流薄情,三岁就认下了自己,他是不是也能像晏泱、晏南业一样,小时候就能经常入宫陪长公主玩儿,给她捉萤火虫、捉云雀儿。 晏泱比长公主年长了七八岁呢。 明明他和长公主年龄才是最接近的,更容易玩到一起去,青梅竹马! 晏明月能做长公主的伴读,自己也可以……他们一起读书,公主做错了作业,他替她受罚。 但,这一切都是卑贱青楼小公子的黄粱美梦罢了。 梦醒了睁开眼,他还是得去作陪年过五十的苍老贵妇人喝酒,还是要被阁主鞭笞,被恶心的不认识的客人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而等他终于被晏家认回,有了一官半职,她和晏泱已经被太后赐婚了。 时光荏苒,一步错过,步步错。 “上车吧。” 慕听雪的声音,打断了晏仁卿有些恍惚的思绪。 “嗯。” 晏仁卿心中酸涩,点了点头。 绯色官袍,已经有些脏了,一双白靴更是沾上了泥泞和腐肉血污,散发着怪味儿。望着那辆华丽堂皇的马车,他的脚步迟疑了。 慕听雪催促他:“天色不早了,快上来,我这儿有暖身的奶茶。” 晏仁卿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多谢殿下照拂,但……就不叨扰您了,仁卿可自行回去。” 凄苦的童年,低贱的出身,悲惨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比寻常人更敏感、更强烈的自尊心,以及更刚硬、更隐忍的性格。 慕听雪见他拧巴又固执,无奈道:“你不会打算自己走回去吧?这里距离小舅家那么远,你至少得步行三四个时辰,到家都深夜了。不若坐我的车捎你一程,正好车上有备用的干净衣物,你且换上。” 长公主出行的玉驾,那就是超豪华房车。 车厢都有俩隔间,一应物品俱全,书籍、食物、茶水、衣物、案几、牙床、香炉。不止有她自己的衣服,还有两个萌宝的,以及萌宝爹的。 晏仁卿就这么被慕听雪,拽上马车了。 紫袍玉带,落入他怀中。 “这套是全新的,你身高和泱泱差不多,肩稍微窄点儿,可以穿。” 慕听雪指了指隔间。 晏仁卿的手原本已经冻僵了,车厢内燃着红罗炭,柔软厚厚的紫衣捧在胳膊上,这令他感到异常温暖。 他的眼睛因哭过,显得很红。 似血灌瞳仁。 目光无意间落在梨花木案几上,一只精致的木匣,匣长一尺三寸,以金银丝线缠绕,雕着并蒂莲的图案,晏仁卿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专门用来装庚帖的匣子! 匣边有一双赤色的新鞋,是堂兄晏泱的尺寸。 针脚有些凌乱,绣工略显稚嫩,甚至能看到线头。莫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公主,纡尊降贵,亲手做的赤舄? 晏仁卿衣服下的大手,缓缓捏紧,长且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 他有什么资格羡慕嫉妒? 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罢了。 但……心底深处关押着的黑暗野兽,低吼着,咆哮着。 “殿下,某行走多有不便。”他还是说出了僭越之言,“不知可否,借双鞋子穿?” 慕听雪一愣,见仁卿脚上的靴子,已经被泥泞和血污浸透。 鞋? 坏了,这马车里男人穿的鞋子,只有一双。 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这双赤舄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是给晏泱的回礼。 “明日衣服和鞋子,我会清洗干净,亲自送还长公主府。”晏仁卿泛着水光和瑰色的凤眸中,充满恳求。 四目相对。 慕听雪想起他趴在万人坑累累白骨上,压抑哭泣祭奠母亲的场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一双鞋而已。明日自己再重新做一双更好的,送给泱泱。 这双的针脚、绣活比较粗糙,也不怎么拿得出手。 “去更衣换鞋吧。” “仁卿无状,多谢表姐。” 晏仁卿像是偷到了宝贝的孩子,心中压抑着狂喜,拿着赤舄、紫袍玉带,忙不迭地去了隔壁更衣。 新鞋意外的合脚。 他走了两步,说不出的舒服。 这鞋,简直就是专门为了他的脚而生的。只要一想到是喜欢的人,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一股浓烈的热意,就从双脚一路蔓延到了全身,烧得他血液沸腾,心里甜丝丝。 一刻钟后。 镇北军营。 “仁卿,什么时候回云都的?” 秦小侯爷扯开了笑脸,十分活泼地凑过来,长臂一揽,好哥们儿似的揽住了晏仁卿的肩膀,“我可想死你了,有空咱们吃酒去?上次输给你了,这回我可一定要把你给喝趴下!” 军中之人好酒。 而晏仁卿的酒量又极好,堪称千杯不醉,这得归功于他在潇湘水云阁十几年的磨炼。 秦昭意本就是个社牛,再加上是亲戚,他俩之前在镇北军中,关系挺不错。属于是喝出来的情谊。 “刚回来,一方面是参加长公主殿下的婚礼,一方面是回京述职。” 晏仁卿回以一笑,没有提祭母之事。 “自从你走了,去沃野江当那个什么盐运使,我在军中就找不到对手了,兄弟走一个?我刚从崔家姨夫那儿得了一坛子绝品浓香白酒。” “没大没小,什么兄弟,那是你堂舅!” 晏泱自主帅营帐中走出来,瞪了侄子一眼,斥责之。 秦昭意扮了个鬼脸。 怕被小舅打,拽着晏仁卿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秦小侯爷营帐中,周围好几个将军,把晏仁卿围在中间,你一杯我一杯,划拳吃酒。 仁卿笑着,熟练地与他们打成一片。 没有人知晓,他虽然千杯不醉,但实际上很厌恶饮酒,尤其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灌。 在青楼的时候,从十岁起,他就被迫磨炼酒量,一壶接着一壶,龟公会按着他的头掰开他的嘴暴力地往里头灌,喝到呕吐,喝到哭泣,不喝就会挨打,就会饿死。 第338章 百年好合 慕听雪把庚帖给了晏泱。 晏泱接过木匣,解开缠绕的金线,目光柔和地看着未婚妻的生辰八字:“明日本王拿去钦天监,让监正给咱们合一合八字。” 慕听雪打趣儿道:“若是八字不合呢?” 晏泱挑眉:“定是天生一对、百年好合!” 钦天监的老头若是敢说半个他不爱听的字,就把他们的胡子给薅了。 慕听雪忍俊不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对了,本该回你一双鞋,三日内做好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 晏泱心中狂喜,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黑色吧。” “你最近很忙,几乎住在军营里。” “西边的鲁番,是云煌的属国,上个月老国王去世了。王子禄东赞继位之后,并没有向云煌请封号。”说到军政国事,晏泱的神色又严肃凌厉了起来。 “禄东赞作为下邑新国主,不向朝廷请封号,那就是无臣服之心。” 慕听雪微微蹙眉,“鲁番与云煌,还有精盐上的大宗贸易往来,禄东赞就算率着这一层,也不会轻易造反。” 谁会自绝盐路呢? “一旦禄东赞不再称臣,定要与云煌起干戈。鲁番旁边还有个态度暧昧的鞑靼,鞑靼的一位公主去年和亲到了东桑为妃。” 晏泱的担子很重,内平诸乱,外服夷狄,“北屿国连续败在我军手中,岁岁赔款,心深恨之,随时有可能反扑报复。” 慕听雪注意到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密函。 云煌不能没有摄政王。 不管党争内斗得多厉害,这周边蠢蠢欲动的蛮夷,还需要靠他去震慑,去攻打。 如果晏党败了,摄政王倒下了,仅仅靠着离党那群文官,别说是攻城略地了,边境怕是都难守住。 *。*。* 半个时辰后。 慕听雪离开了镇北军营,微醺的晏仁卿也搭她的顺风车回家。 “抱歉。” 可能是多喝了两杯,仁卿话多了起来。 他凤眸迷离,紫衫玉带,容颜如玉,月光下,修长的身形往窗边那么一倚,竟显得瑰紫艳逸,摄人心魄。 慕听雪心中感慨一声,不愧是花魁的优良颜值基因,应该多生几个,净化云都颜值。 “好好的,道什么歉。” “听秦小侯爷说,殿下是来给堂兄送庚帖的。”仁卿一副非常自责的模样,眼神不安地瞅着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双鞋……” “不必挂怀。” 慕听雪没有怀疑他,见他眼尾发红,微笑着宽慰道,“泱泱喜欢黑色的鞋子,我打算给他做一双更合心意的。” 晏仁卿长袖中的手,缓缓地握成拳,用一种欣羡的口吻道:“你们感情真好,婚后一定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马车行驶到了右丞相府。 府邸依山而建,环境清幽雅致,天已经蒙蒙黑了,这个时间,这条路,本该是没什么人的,但此刻,在尚书右仆射晏锡家门口,竟然有四个人在那里恭候着。 不是相府的门子、侍卫。 为首一人三十出头,衣着华贵,貂皮大氅,后面四个小厮,抱着锦盒、食盒。 “什么人?” 慕听雪撩开杏色的帘子,问了一句。 晏仁卿眸光一沉,答道:“沃野江有数千盐商,其中有四大总商。他叫南宫晧之,是四大盐总商之一,想从我手里多拿盐引,竟然一路追到了云都来。” 慕听雪心中思忖,南宫晧之? 这名字——天启公世子叫南宫嗣之,苏绵绵的二少夫君叫南宫显之,是同一辈兄弟吧。 四大盐总商,这么重要的位子,南宫家肯定不会交给血脉太远的支系宗亲,极有可能是天启公的亲侄儿。 南宫晧之已经缠了晏仁卿三个月了。 他负责南宫家族的盐生意,如今盐价一跌再跌,盐商能够拿到的利润也不断减少,为了弥补南宫家族的损失,他只得央求沃野江盐运使晏仁卿,多批一些盐引给他。(许可证)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自从晏明月和他堂弟南宫二少的婚事告吹之后,晏家跟南宫家关系就僵了起来,以前两家合作的不少生意都停了。而新任的盐运使晏仁卿,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金银珠宝、瘦马美娘,都被退回了。 这可把南宫晧之给急坏了,以前盐引那就是明码标价啊,谁给盐运使送的礼多,谁拿得多。 他也是真的能拉下脸来,就这么纠缠,从沃野江附近的振州,一路纠缠到了云都,堵在盐运使家门口,一天三顿来送珍馐美食、银票珠宝,渴望能够用“一腔赤诚之心”打动对方。 “下臣拜见晏大人,恭祝晏大人福寿永康;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南宫晧之迎上前去,深深一揖,大礼参拜。 晏仁卿并不领情,冷冷道:“别白费功夫了,你讨好我没有用。” 南宫晧之那就是狗皮膏药,脸皮厚比城墙,他非但不退,反而舔着笑脸对慕听雪道:“早就听闻长公主乃神女下凡,今得慕天颜,幸甚至哉!殿下您的面子重,恳请您替下官美言几句。” 身后的小厮,奉上两个食盒,“这一盒是江南的老冰糖酥,献给长公主殿下尝尝;另一盒是沃野江最有名的青梅酒,赠予右仆射晏尚书大人。” 慕听雪发现,这南宫晧之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很擅长投其所好。 “晏大人!”南宫晧之目光狡黠一转,“您与长公主殿下站在一处,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住口!” 晏仁卿被戳中了心思,骤然间火了,眸中浮现凶光。 再过几日,她就是他嫂子了,当众说这种话是何居心? 第339章 不怕官,就怕管 南宫晧之得意一笑,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下官曾无意间,在晏大人书房瞧见一本小记,嘿嘿……” 一边说,一边往长公主的方向眼神暗示。 晏仁卿面色陡沉,血灌瞳仁,眼神极为恐怖。 但,也只持续了片刻。 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着南宫晧之:“什么?” 南宫晧之额角沁出了冷汗,心中萌生怯意。 俗话说得好,不怕官,就怕管。 南宫家族出过不知道多少三品大员,还有世袭的天启公爵位,何其荣宠。晏仁卿是从三品的官儿不可怕,可怕在于他刚刚好,是管着自己的。他得靠着晏仁卿批的盐引讨生活! 拿捏了上司的一桩把柄,又是行贿又是威胁的,无异于与虎谋皮,在刀尖上行走。 “晏大人,您乃刚正名士、百官楷模,您又是晏氏公子,富贵恩荣,虽说您不缺这点儿特产吃食,但主要是想跟您交个朋友,某实在是敬仰您的德行。” 言罢,乔模乔样地深施一礼。 晏仁卿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挥了下手:“罢了罢了,食盒留下吧,就当是你孝敬长公主和父亲的,但盐引之事,仍一切按章法来。本官权且给你个机会,能不能成可不一定。” 南宫晧之的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是是是,多谢晏大人开恩。” 申请盐引的盐商那么多,其他三大总商也在申。 能混到四大总商的位置,其实大家实力没差多少。按章法来,四总商都是合格达标的,关键是批给谁,还不是掌权的沃野江盐运使晏大人你抬抬贵手盖个章的事儿。 慕听雪看着这一幕,心道:权利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昔日青涩的仁卿,在岗位上磨练了几个月,成长了许多,官话一套一套的,看似应下了,实际上根本没给南宫晧之准话,没收贵重礼物,留下不值什么钱的食物,而食盒并不能构成行贿。图个清静把人打发了,又不至于太落了南宫家族的面子。 这少年果然是很有天赋的。 那么短的时间,就游刃有余。 晏仁卿注意到长公主注视着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殿下……” 慕听雪问道:“这个新家,待你好么?” 新家,是指身后的右相府。 晏仁卿露出一个带着温情的微笑:“嫡母、兄长,都待我极好。南业哥每个月都会给我寄信,帮朝中帮我打点关系,嫡母上个月还给我寄了亲手缝制的新衣,皇后娘娘居在深宫不忘给我寄了生日礼物。” 慕听雪勾唇:“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怕他因为生母红叶的死,对嫡母瑶国夫人心存芥蒂。 可实际上,晏锡的正妻牧楚瑶,何尝不是个受害者。这是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牧楚瑶的父亲,是晏锡父亲老武安公的大徒弟,正三品左散骑常侍兼牧州刺史。她嫁过来之后,丈夫依然花心风流,还在外头养了个青楼女子,生下私生子。 在上流世家圈子里,娶位高权重爱徒的女儿,是很常见的联姻手段。如果慕听雪没有被认回皇家,那么摄政王晏泱,最可能的联姻对象,是当时晏泱父亲爱徒前户部尚书陆大人之女陆福柔,或者继续和崔家深度联姻绑定,娶崔士宁年纪最小的妹妹。 瑶国夫人明知背叛,依然在家做贤妻良母,百般包容。直到他丈夫玩累了,年纪大了,回归家庭,方才琴瑟和鸣。她辛苦忍耐了半生,咽下无数的眼泪,才盼得一个浪子回头。 仁卿刚认回来的那天,慕听雪握着瑶国夫人的手,明显感受到了她努力压抑的颤抖。 右相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瑶国夫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她穿着沉香色白绒对襟软袄,斜斜的一个云髻,金丝珍珠坠子,容颜算不上绝美,眼角也有了明显的鱼尾纹,但却是五官毫无攻击性,有着一种传统的柔顺气质:“恭祝长公主殿下凤体康健,麻烦您把我家仁卿亲自送回来,他爹还一直在叨念,孩子刚回家就跑没影了。” 说着,非常熟稔地从丫鬟手里,接过一顶银鼠暖帽,踮起脚戴在了晏仁卿的头上。 嘴里抱怨着“耳朵都冻红了”,把一对暖耳,扣在了他的耳朵上。 晏仁卿红了脸。 可当他看到,嫡母像个操心的老妈子,给他戴上了暖耳,又走过去,把一对“卧兔儿”戴到了慕听雪的耳朵上,禁不住掩唇而笑。 “小舅妈,我不冷。” “不,你冷。” “这卧兔儿真可爱。” “是吧?更衬得殿下愈发肤白胜雪。家里三个孩子承蒙您照顾了。南业一直在户部挂着左侍郎的职,得您帮衬获益良多;明月在后宫被奸人下毒,得您救治才得以康复;仁卿更是因殿下才能当上盐运使这第一等的肥差,羡煞多少旁人。” 瑶国夫人很是感激,拉着她的手说话,“孩子们都好,我这辈子便也没什么遗憾了。日后晏家由殿下当家操持,我不知道多高兴呢。大伙儿就没有不心服口服的。” 她邀请慕听雪入门叙茶,被慕听雪以天色很晚为由婉拒。 瑶国夫人又给她装了许多小零食,马车上带走:“这个小麻花是我亲手炸的,殿下小时候可爱吃了。” 慕听雪想起白日在朝中,晏南业的苍白脸色,便道:“我明儿休沐日,来给二表哥看看脉。” 按照年龄排序,晏家的这三位表兄弟,晏泱是大表哥,晏南业是二表哥,晏仁卿是三表弟。 瑶国夫人眼眶一红:“南业自小体弱,是我不好,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宫里的御医帮着瞧过,说是血症,气血过弱,这一日三顿汤药当饭吃,也没见好。” “这怎么能怪小舅母?就算二表哥的血症是先天病症,那也是小舅负大责任,他性嗜酒,喝起来没个节制,会损伤胎儿,你身体康健的很没什么毛病。” 慕听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寻思着,二表哥很像是贫血,也非不治之症,“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男人造的孽为什么要女人背。” 晏仁卿猛然看了过来,一双极美的瑞凤眼,直勾勾瞅着她。 第340章 小舅中剧毒 自从闺女儿成为皇后,右仆射晏锡那是风光无限。 长子年轻有为,朝廷内有口皆碑,性情稳重与人相厚,长辈们都夸好;次子平步青云,升官速度令人叹为观止,还是第一等的盐运使肥缺。 巴结晏锡的人,能饶云都一圈儿从承天门排到长乐门。日日酒局、夜夜宴饮。 子时末,寒露中夜。(凌晨1点) 晏仁卿半夜起来如厕,发现外厅正堂的灯火,竟然还亮堂堂。 他心下起疑,便走过去瞧,惊讶地发现牧楚瑶竟然坐在一张椅子上,揉着惺忪的睡眼,眉目间有愁色,脑袋一点一点,非常困了,但还在硬撑。 “夜深了,怎么还不回房休息?” 晏仁卿十分惊讶。 瑶国夫人都困得有些恍惚了,她抬起头,见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见夫君的那一天,疲倦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你回来了,我准备了醒酒汤……” 晏仁卿愣住。 随即明白了什么,俊脸一瞬间扭曲。 “母亲!他又在外头整夜喝酒,没回来?!” 瑶国夫人也愣住了。 她的困意如抽丝搬散了去,意识清醒过来,眼前这哪里是她苦苦等的丈夫,是与丈夫容貌几乎九成相似的次子。 一股浓烈的悲哀涌上心头,但她还是强撑着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是仁卿啊,瞧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脑子糊涂了。尚书省那边今晚有个宴席,你父亲去赴宴,许是谈公事谈久了,耽搁得有些晚。” 晏仁卿胸臆间升腾起一股怒火。 谈公事? 一个部门的官员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彻夜不归,那能是什么公事?他以前在潇湘水云阁,可没少见这种“谈公事”的达官权贵。 “母亲你别等他了,自己身子要紧,回房睡吧。” “无妨,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到家了呢。仁卿你先睡,娘习惯了,没事。” 瑶国夫人笑着站起来,把次子亲自送回了房间,还给他手里塞了一杯安神的茶。 一个时辰后。 晏仁卿小憩了会儿,起身拉开锦绣窗帘,只见厅堂方向的灯火,依然亮着。 他取了件青素绫披袄。 回到厅堂,果然见瑶国夫人还在等,纵然燃着炭盆,但这屋过于空旷依然很冷,她冻得面皮有些发紫,不住地搓着手。 幼年时,生母红叶也是这般痴痴地等,傻傻地盼。 “母亲,别等了。” “没事,我……” 瑶国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歪倒睡去。 晏仁卿点了她的睡穴,用青素绫披袄裹住,抱回了卧房,拉上被子盖好。 等一切处理完,他面色阴沉沉回到七楹的宽阔厅堂,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戾气。紫檀木的桌子上,放着一坛子青梅酒,一个玉石酒杯。 直到打更天蒙蒙亮。 晏锡才醉醺醺地回家来了,两个小厮搀扶着,入了厅堂。 “噗通” 晏锡见到儿子,笑呵呵地往他身边的椅子上一座。 晏仁卿见他颈上,有胭脂印儿,阴恻恻问道:“父亲记得昨儿是什么日子么?” “日子……” 晏锡脸喝的通红,醉醺醺地嘟哝着,“什么日子……” 晏仁卿气得嘴唇发乌,他捏碎了椅子的扶手。 “啊!对了,昨儿王大人和李大人说,他们家的女儿品貌上佳,知书达理,还未许婆家,牧家似乎也想把闺女嫁你,不过,嗝……你大哥已经娶了牧家女。崔江江也不小了,崔家是五姓七望之首,甚,甚好……” 晏锡一边嘀咕着,一边伸出手,抓住了桌子上的青梅酒坛子,狠狠嗅了嗅,赞道,“好酒!” 酒杯都没用。 就这么抱着坛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青梅酒香在房间内,四散开来。酒水淋湿了右相的脖子,他也未察觉,只觉痛饮之畅快。 晏仁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冷笑。 就是这么个酒蒙子,害死他的亲生母亲,母亲的忌日,也不闻不问。 毁了他亲娘不算,还毁了另一个苦命的贤妻良母,日夜煎熬。 晏家男人,天生就高人一等么? 真是,令人作呕! *。*。* 清晨大雾。 卯时,金鸡破晓。 慕听雪正睡着,公主府的女官青鸟像踩着风火轮一样,跑到了卧房,焦急地擂门,高喊着:“主子,快醒醒!出事了,右仆射晏大人中了剧毒,人快不行了!” 晏大人? ……小舅中毒?! 慕听雪困意全消,猛地从金玉牙床上起来,打开门:“怎么中毒的?情况如何了?” 青鸟是一路跑来的,满头都是热汗:“右相府来报信儿的小厮说,是喝了南宫家少爷送来的青梅酒,忽然腹痛不止,痛得在地上打滚,吐了好多好多的血,都快没气儿了!” 慕听雪用最快的速度更衣梳洗。 随便披了件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披风,直接翻身上马,策马疾驰向右相府。 马车太慢。 这是长公主第一次纵马过闹市,也顾不上可能冲撞到清早出来赶集买菜的平民百姓了。 她一边骑马,一边在脑子里飞速略过昨晚南宫晧之送礼的场景,金银珠宝退了,只收了两个食盒,一个装着长公主爱吃的老冰糖酥,一个装着右丞相爱喝的酒。 “南宫家现在是保皇派,拥护皇弟,与晏氏政治立场完全相反,的确有杀人动机。” 慕听雪冲入右相府。 就看到府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奴仆们一盆一盆血水,从小舅晏锡的卧房里端出来,痛苦的哀嚎声,瑶国夫人伤心的恸哭声,还有二表哥、三表弟焦急的怒吼声。 “御医,求你救救夫君,你再想想办法,呜呜呜——” “没用的庸医,这几针扎下去血是越吐越多!父亲,您一定要坚持住!您若是有个闪失,让全家可怎么办!” “废物,滚一边儿去!” 慕听雪进入房间,就看到二表哥骂完了御医,三表弟骂。那御医官也是苦不堪言,高声叫屈:“这是烈性砒霜中毒,老臣纵是华佗在世,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啊!” 晏锡在病榻上,痛苦地颤抖着,一张脸惨白惨白,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灼烧的喉咙,另一只手在褥子上刨着,腹部似千万刀子在剐,衣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头发凌乱不堪,玉冠落地,床头的案几、柜子,都被他给蹬到了地上。 他的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哀嚎,完全不似人声,目光涣散,恨意昭昭:“南宫……老贼……” 第341章 抢救洗胃 “定是那南宫老贼,没能入阁拜相,所以怀恨在心。他自知资历政绩都不敌兰陵侯萧望之,便给父亲下了剧毒砒霜,只要父亲一死,内阁就又空出位置来了,老贼便能趁虚而入得偿所愿!” 晏仁卿极为愤慨,顺着晏锡的话,一起痛斥南宫家族的人。 屋里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南宫晧之是下毒执行者,而幕后主使,则是天启公南宫界! “爹,您再撑一下,孩儿已经派人去请了长公主,她是神医,说不定有法子!”晏南业抹了抹眼泪,决然道,“这是南宫家蓄意杀人,孩儿定不会饶他们,为您报仇!” “长公主殿下来了——”门子高声通报。 众人齐齐转过头来,一双双蕴含着泪水的眼睛,似在绝望中看到了救赎的希望。 慕听雪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准备一箱生鸡蛋!” “生鸡蛋?”晏仁卿没想到她会到得那么快,问道,“要那东西作甚?” 慕听雪答道:“给小舅灌蛋清水。” 晏仁卿迷茫:“能行么?” 不止是他,瑶国夫人也不觉得生鸡蛋水能治砒霜中毒,若真管用,砒霜也不至于成为无解的必死毒药了。 还是二表哥比较果断一点,相信表妹的判断,立刻吩咐下去:“立刻去膳房和库房取生鸡蛋,有多少拿多少来!” 母亲哭得不成样子,别说是作为丞相夫人下命令了,已经是泪眼婆娑几度晕厥。晏南业是嫡长子,晏锡倒下,他就是整个右相府说话最有威信的。 他不配合表妹,还能是谁? 慕听雪与二表哥交换了个眼神,便道:“清场,我要给小舅洗胃,屋里人越少越好。” 她不是空手来的。 因知晓是中毒,所以事先提着个大木箱子,里头装着一台全自动洗胃机,是最新高功率镍氢电池款,一万RMB一台。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小型医疗设备,她从药店里带了些以防不测。 二表哥不疑有他,马上把屋里的二十来个奴婢,都给轰了出去。 趴在病榻边上哭个不停的瑶国夫人,也被他亲自搀扶到了十步之外的一张紫阳藤椅上安置了下来:“娘,您搁这儿坐着歇会儿,其他的交给表妹。” 而后,他对着矗立在病榻边一动不动的弟弟道,“仁卿,别傻愣着,你力气大帮着搭把手,把父亲按回床上,别让他挣扎乱动,否则表妹都没法下针。” “啊……好。” 晏仁卿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垂,很好地掩饰住了眼底的一抹惋惜之色。 他一招借刀杀人,既为母报仇,又除掉一个捏着他把柄的下属,策划得颇为周祥,成功骗过了所有人,晏党都深信天启公是真凶! 唯一漏算的,就是兄长。大哥临危反应太快了,那么快就让人把长公主请来了,还把原本混乱的场面处理得井井有条。 “准备一个干净的盛水桶,一个排污水桶。” 慕听雪取出了粗胃管、弯盘、钳、纱布、棉签、胶布、压舌板、开口器、手套、25度左右的洗胃液。 这一系列奇怪的东西,看得两位表兄弟是目瞪口呆。 二表哥拿来了木桶,慕听雪连上了洗胃机的排污接口、药液接口、胃管接口,药液沉头。 “仁卿,把小舅脏污的衣服,都脱下来。要快,脱不下就用剪刀剪开。” “是。” 晏仁卿很听她的话,积极配合,不出一丝差错。 由于小舅晏锡属于中毒较重的患者,所以慕听雪把他摆成了左侧卧位,头偏向一侧,把弯盘放置在小舅的下颌,自鼻腔插管约50厘米。 “可以了。” 慕听雪按下了自动洗胃机上的自动开关。 并时刻注视着入量、出量。 排污木桶中洗出来的胃部内容物,呈现深咖棕色,说明小舅的胃部黏膜已经严重损伤出血了。 花了不少的功夫折腾,明明是冬日,慕听雪却出了满头的汗,彻底帮小舅清空了内容物,一桶一桶的脏东西,抬了出去,味道很刺鼻。 晏南业见了,都有些压抑不住想干呕。他越发佩服表妹,竟然如此镇定,叹道:“我不及也。” 可别说。 真别说,表妹用奇奇怪怪的方法,把父亲胃里的砒霜给排了出来之后,父亲已经不哀嚎了,虽然还时不时地哼哼两声,但已经远不如之前那般要命的痛苦了。 “蛋清水都准备好了。” 二表哥抬了一台大缸过来,都是刚刚打碎了生鸡蛋,取出来的。 “给小舅灌下去。” 胃洗完了,开始灌入蛋清水,与砷中和反应。 晏锡一动不动,他已经被折腾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四十好几了,他还是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眼角都湿润了。 蛋清水很难喝,但没法子,就是得往下咽。 他好后悔…… 就不该贪嘴喝那一坛子有毒的青梅酒,整个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死过来又活过去。 他流下眼泪,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外甥女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慕听雪叹息道:“小舅,以后可不要再喝了,戒酒吧。” 二表哥怕爹爹耽误表妹救治,便上前,把晏锡的手给掰开了:“爹,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晏锡有气无力地瞪儿子一眼,又想抓外甥女袖子。 恰在这时,门开了。 晏泱一身戎装铠甲,满脸肃杀,自军营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小叔!” 他得知晏锡中了烈性砒霜剧毒,心沉到了谷底,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具七窍流血的至亲尸首,谁曾料想,未婚妻竟然把人从阎王手里给抢过来了! 小叔不仅没有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而且还有力气,扯未婚妻的袖子,嘤嘤地哭。 还有力气哭,那就死不了。 晏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亲生父亲去世的早,小叔一直把他当亲孩子般疼爱照拂,疼他甚至比南业、明月还要多,经常带着年幼的他读书、骑马、逛街。小叔若是死了,无异于二次丧父。 第342章 砍了!都给哀家砍了! 晏泱十分感激听雪。 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她,追随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尖翻滚着炽热的暖流。 他离不开这个女人。 他看到听雪忙碌之余,转过头看自己,露出一个极好看的、柔和的笑容:“别慌,我有砒霜之毒的特效解药。” 晏泱的心,无比温暖,很是安宁。 他看到听雪从袖子里,取出一盒奇怪的药片,叫做什么二硫丙磺钠。 “胃洗了,蛋清水也灌了,最后吃一片解药。” 慕听雪给晏锡服了药。 他此刻,体内的毒素,已经祛除了大半,气息也沉稳了些。 “砒霜竟然有特效解药?” 晏仁卿满脸的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那盒二硫丙磺钠。 二表哥欣喜若狂:“太好了!南宫晧之和南宫界真是自作聪明,绞尽脑汁把下了砒霜的青梅酒送到府上来,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表妹有砒霜解药!” 瑶国夫人还是哭,只不过从痛苦绝望的泪水,变成了喜极而泣。 慕听雪道:“正常砒霜中毒,具有滞后性,会延迟发作。如果中毒者身体比较虚弱,大概两刻钟发作;如果中毒者身强体壮,甚至可以拖延到两个时辰才发作。” 金莲一句大郎喝药了,也不是用砒霜毒死了武大郎,而是武大郎中毒后,她和王婆用枕头被子窒息捂死了武大郎。单纯的砒霜中毒,是无法立刻毙命的。 晏南业立刻道:“父亲是饮了青梅酒,两刻钟后发作的。” 慕听雪点头嗯了一声:“小舅为酒色所伤,比较虚。” 躺在病榻上的晏锡羞愧地闭上了眼睛,天呐,在那么多晚辈面前,被扣上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帽子,他这老脸要往哪儿搁? 晏泱忽然想起了什么,眸中划过浓烈的仇恨,声音嘶哑:“我父亲是去宫中赴宴回来,两个时辰后,忽然疯狂吐血,气绝而亡的。” 破案了。 慕听雪道:“大舅应该也是砒霜中毒,只不过他身体非常好,撑了挺久才发作。” 晏仁卿奚落道:“那能一样么,大伯是镇北大都督,勤于练武秉性端直,不像某些人自诩风流、酗酒狎妓。” 晏锡用所余不多的力气,颤抖着,用力扯了下被子,盖住了自个儿的脸。 这日子没法过了。 被去世的大哥,无情吊打;被孩子们,集体嘲笑。 “我有一点不明。”晏泱眉头微拧,询问的目光投向未婚妻,“父亲去世的时候,验了遗体,银针并没有变黑,所以当时没有以中毒结案,只说离奇暴毙。” 慕听雪浅笑了下:“这很好解释,因为银针验毒,本来就很扯淡。” 她取出四根纯银制作的细针,雪白银亮:“这是银针。” 一包纯白的粉末:“这是经过提纯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纯净无杂质的剧毒砒霜。” 一包泛黄的砒霜:“这是从集市药店里,能买到的砒霜。云煌制作砒霜的方法有两种,是通过煅烧雄黄、雌黄,这种矿中含有硫。” 一包泛红的砒霜:“这是传说中的鹤顶红,也是砒霜,是另一种古法,用赤砂矿炼制出来的。之所以是红色,是因为赤砂矿中有铁。” 她取出了四个瓷杯容器。 “第一杯,装小舅的中毒胃部内容液,放置一根银针。” “第二杯,装无杂质砒霜溶液,同样放置一根银针。” “第三杯,装有杂质淡黄色砒霜溶液,第四杯装鹤顶红砒霜溶液,置银针。” 一刻钟之后。 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除了第三根银针变黑了,其他全都没有变黑! 晏泱震惊了,他死死地盯着三根洁白如雪的银针,心中难以平静:“砒霜有很多种,只有雄黄、雌黄炼出来的砒霜,会让银针变黑,其他种类的砒霜都不会变黑!” 慕听雪道:“准确的说,让银针变黑的,是第三种砒霜杂质中的硫化物,而非砒霜本身。所以我说银针验毒扯淡,不信你们让厨房天天做炒鸡蛋用银筷子吃,过不了多久,银筷子都能变得黑黢黢,炒鸡蛋有毒么?当然不,但它就是能让银针、银筷变黑。” 银是亲硫元素。 常温下能够和硫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鸡蛋里的硫蛋白质,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 晏家的三个表兄弟,此刻面面相觑,难以描述内心的震撼。长公主所言之事,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于银针验毒的认知。 晏仁卿是个求实派:“回头定要用炒鸡蛋试一试。” 晏南业深信不疑:“表妹博学多才,受教了!” 晏泱则是彻底确定了父亲的死因,心下思忖:“既如此,那父亲遗体银针未变色,也无法排除中毒了。定是先帝、离泛、南宫界其中之一下砒霜。” “太后娘娘驾到——” 门外中庭,传来太监的唱喏声。 慕听雪和晏家三位表兄,立刻起身相迎。 晏太后亲自出宫,前来探望中毒的弟弟,是情理之中。她亲哥已经被莫名其妙被毒死了,就剩下个亲弟弟,竟然又中了剧毒命悬一线,焉能不急? 摄政王已经下令,封闭了右相府。 所有人不许对外传信儿,对外就宣称晏锡要不行了,绝口不提长公主已经解毒的事儿。 “右相如何了?可还有气?” 晏太后也不知情况,她火急火燎地跑来,阴沉着脸,似火山爆发,发誓要让下毒者付出惨重的代价,“南宫界的侄子?给哀家抓起来砍了!” 等进了屋,见亲弟弟脱离了危险,又气恼地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给干沉默了。 晏锡本就虚弱,进气没有出气多,这会儿更是委屈巴巴地眼角湿润:“姐……” 晏太后兀自叫骂道:“不要叫哀家!你个混账东西,整日就贪那两口马尿,喝喝喝,早晚死在这上头!” 只有慕听雪注意到,母后抑制不住轻颤的手,还有微红的眼眶。 她上前,抓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最是看重亲人,当初因为大舅被先帝害死,她就可以把刀子刺向同床共枕之人,与泱泱一起策划了政变。 晏太后感受到了女儿手掌心传来的温暖,疯狂爆发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些,她深吸一口气,忽而把头埋在了女儿的肩膀上:“幸好……幸好有清鸢在。” 慕听雪轻轻地拍着母后的脊背,柔声道:“小舅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砒霜中毒造成了肾脏损伤,需要好生修养。” 晏太后咬牙切齿,恨恨道:“他若真被毒死了,内阁怎么办?谁能接他的班,南业还年轻资历不够、子承不了父业,若是被离党、南宫家的趁虚而入夺了内阁的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内阁就会变成小皇帝的内阁!” 就在这个时候,晏仁卿捧着一盒子老冰糖酥过来:“太后姑母,南宫家送来的两盒吃食,不止青梅酒有毒,这冰糖酥也检测出了砒霜,说是……是给长公主吃的。” 第343章 晏泱,你会遭报应的 众人听闻此言,尽皆变色,死死盯着那老冰糖酥,气得血灌瞳仁。 晏太后今儿本就因晏锡差点被毒死的事儿,情绪波动剧烈,如今又得知仇家不止要毒害她亲弟弟,更要毒死她唯一的女儿,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砰的一声断裂了:“下地狱的东西!竟敢对哀家的清鸢下杀手,就该让他们千刀万剐,满门抄斩连坐三族!” 病榻上的晏锡,虚弱地提醒一句:“咱……也是南宫家三族。” 他们姐弟俩的亲娘,也出自南宫家嫡系主支。 晏太后怒不可遏:“你给哀家闭嘴!” 世家就是这点不好,盘根错节,互相通婚,灭一个,能连根拔起来一大片,大半个云都贵族圈都会受牵连。 这就意味着,当政者一旦对某个声望很高的顶级大世家下死手,他(她)自己也会遭到巨大的反噬,失去许多强有力的支持者。 晏泱阴沉着脸,眼神似冰刀:“立刻把南宫界和南宫晧之下昭狱,严刑拷打,让他们攀咬同谋!” 就连摄政王都没有怀疑晏仁卿,他也觉得,南宫晧之一个盐总商,哪里有那么大的主意,敢谋害右丞相和长公主,定是天启公南宫界策划了一切。 既让晏家人拿住了“把柄”,定要大开杀戒,党同伐异,诛灭异己!给媳妇儿和小叔报仇! 晏南业也极为愤慨,前趋一步言道:“我来写弹劾奏本,厘清是非。南宫家诸多罪状中,仅给表妹下毒这一条,就可判作谋害皇室正统图谋不轨!” 说着,已经磨了墨,摊开纸,奋笔疾书。 二表哥文章是出了名的好,锦绣词句信手拈来,这折子是要送到尚书台和内阁的,更要一式两份存档,需得谨慎。 晏仁卿捧着那老冰糖酥食盒,情绪万千波澜,不忿道:“我是南宫晧之的上官,可做证人。” 瑶国夫人抹了抹眼泪,眼睛红肿似核桃,嗓子都哭得有些哑了:“对,昨儿我也瞧见了,就在相府门口,天启公的侄子像个狗皮膏药,硬是要送礼,仁卿百般推辞最后实在被他纠缠得没法子了,才收了下了两个不值钱的食盒,谁曾想,里头竟是毒酒和毒酥……呜呜……长公主殿下当时也在的。” 慕听雪亲自检查了那盒酥,没错,是下了剧毒砒霜,如今是铁锤钉钉,所有的证据都直指南宫界和南宫晧之。 她不怀疑南宫界的杀人动机,非常充足! 南宫大司徒不止跟小舅晏锡有仇,跟自己也有极深的矛盾。他想让自己死再正常不过了,古人曰的好,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她一再降低盐价导致南宫家盐生意大跳水,她用一百公斤淡水养殖的紫珍珠帮助慕风盘活了紫珍斋对南宫家的明珠楼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的心腹萧望之抢了南宫界中书令的位子,南宫家二少爷还被她当街暴打过。 但……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就似那黑暗浩瀚的天穹上,忽而划过一道流星,转瞬即逝,让人根本抓不住。 慕听雪根本来不及多想。 因为她给力的外戚母族,执行力极强,分工合作,已经在报仇的路上了! *。*。* 半个时辰后。 南宫晧之就被抓到了昭狱最黑暗的地底邢房里,遭受十大酷刑,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而负责主审此案的,又是摄政王晏泱。 “我没有下毒!冤枉啊!” 南宫晧之被绑在刑架上,呈十字形,手脚绑着极沉重的锁链。 一个东厂番子,手持烧红的烙铁,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顷刻间,眼皮烧焦,呲呲冒着烟,还有人肉的烧焦味儿。 “啊啊啊啊——” 南宫晧之发出歇斯底里的凄惨叫声,等到烙铁移开,他的左眼已瞎,烫焦的眼皮完全无法睁开。 晏泱面不改色,斜倚在高处尊椅上,慵懒道:“谁是谋害长公主、右丞相主谋?从实招来。” 南宫晧之疼得要崩溃了,他惨笑着:“没……没有下毒。我真的……只是想讨好上司晏大人,请他给我多……多批几张盐引。” 他忽然想起了被污谋反的谈六。 想起了上吊自杀的临壑侯谈错,想到了谈氏满门抄家流放。 呵呵。 摄政王是故意拿他做法,想要复制谈家的冤案,在南宫世家身上,再来一遍! 而他和谈六一样,是被选中的倒霉蛋! 南宫晧之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瞪着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冲着他吐了一口血唾沫:“晏泱!你个杀千刀的!你必不得好死!我在地狱离等着你!” 此等咒骂,对晏泱毫无作用,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恶毒诅咒他去死。 他轻轻地抬了下手。 第二轮的酷刑开始了。 东厂番子用沾着浓盐水的铁刷,在南宫晧之的皮肤上,用力地、反复地刷着,不一会儿,大片的皮肤就脱落,南宫晧之的惨叫声已经不似人发出来的。 昭狱的犯人和看守听到了,无不脊背发寒。 而晏泱面不改色,只是淡漠地说了两个字:“同党。” 南宫晧之哭喊道:“我真的没下毒,说不定是晏仁卿自己下毒,真不关我的事……啊啊啊!” 又一大片血淋漓的皮肤,被蘸盐水的刷子,刷了下来。 他的身心,彻底崩溃了。 同为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世家少爷,南宫晧之比谈六多了点儿骨气,但也仅一点点。 两个时辰后。 南宫晧之就完全招架不住酷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说出了那个摄政王想要听到的名字:“天启公南宫界……我叔叔……是同党。” 晏泱冰冷的薄唇,微微上扬:“还有呢?” “天启公世子,礼部尚书,南宫嗣之。” “继续。” “封州刺史,南宫闵;考功员外郎,南宫斌。” “就这些?” “晏泱!你会遭报应的!你也是有儿子的人,都不为子孙后代积点儿阴德么?!” 面对南宫晧之的咆哮。 他得到了“奖励”——铁钩扎穿琵琶骨,吊在半空中。 “我招!我全都招!还有右散骑常侍南宫世雄,尚衣奉御南宫福,河东县男南宫许……” 又是一连串三四十个名字报了出来。 这些“同党”,要么在朝中担任要职,要么在地方担任刺史,要么身上有个爵位,无一不是贵胄显贵。 第344章 屠杀南宫世家 御书房。 “陛下!” 天启公南宫界,满脸焦急哀恸之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恳请陛下救老臣,老臣合家老小何其无辜,竟都要被那跋扈权臣摄政王故技重施,打入昭狱,被冠以谋害长公主和右仆射的污名了!” 晏党去天启公府抓捕南宫晧之的时候,南宫界还在宫中,给天子经筵讲学。 如今得到消息,南宫界彻底慌了。 他深知晏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定会趁机铲除南宫全族,一如之前铲除谈氏一样! “老师,何出此言?” 谢玄宸大惊失色,他自龙椅上站起来,奔到下方,亲自把南宫界给扶了起来,“右仆射中毒,朕已有所耳闻,这事儿怎么又牵扯上皇姐了?” 听说晏锡那厮喝了毒酒快死了。 小皇帝心中暗骂一句死的好。最好晏党都死光光,只留皇姐一人陪在他身边即可。 “皇姐怎么样了?也中毒了么?老师你快回答朕。”谢玄宸紧紧抓着天启公的胳膊,一双瞳仁漆黑无比,焦急地低吼。 南宫界的心底,瞬间涌起一股不满的情绪。 他们可是师徒之情。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少年天子竟然还那般惦记谢清鸢那个臭女人,你们又不是亲姐弟,何至于这般姐弟情深? “陛下,长公主应该没有吃有毒的老冰糖酥,但晏右相的确是喝了毒酒。老臣冤枉,这次中毒事件,与南宫家无关,也与老臣无关,恳请陛下还老臣一个清白!” 谢玄宸一听皇姐没中毒,当即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没事。” 他不敢想象,如果皇姐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这黑洞洞的皇位,周围都是害他、利用他的人,只有皇姐是唯一真心对他好过的。 “老臣阖家老小的性命,就全都托付于陛下了!”南宫界老泪纵横,“老臣的侄儿是个心性纯良之辈,胆子很小的,哪里敢主动上右丞相府送下毒的吃食,这是栽赃!是陷害!” 谢玄宸宛如置身无间地狱,喃喃着:“摄政王向来如此,谁挡了他的路,就必要谁死。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呵呵。” 他费尽心机,拉拢了离家和南宫家,两个顶级大世家为后盾。 结果呢。 晏泱他先是用莫须有的谋反案,铲除了离家女婿满门,又要搞一个下毒案,铲除南宫满门! 这还有天理么? “摄政王是有意为之。这哪是针对老臣?分明就是在针对陛下您啊!” 南宫界把唯一翻案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势力不稳尚未亲政的小皇帝身上,“摄政王见不得南宫世家支持您,就要灭了老臣全家!老臣这把年纪了,为国捐躯死了倒也无妨,可怜陛下才十六七岁,身边群狼环伺,被那奸佞权臣控制,日后……日后……” 话说了一半,留一半,而后伏在地上恸哭起来。 谢玄宸面色苍白,眸中含恨:“日后摄政王赶尽杀绝,朕亦不能幸免。” 他要怎么救老师? 他又该怎么自救? 作为一个失权的傀儡皇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党肆意屠杀,看着他的支持者接二连三死去,沦为皇权的殉道者。 “太后懿旨——” 就在这个时候,东厂督主黄公公,手持明黄色绢帛,神色威严地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身后跟着两队全副武装,前来拿人的东厂番役。 “天启公与罪人南宫晧之互为同谋,谋害尚书右仆射晏锡,致其瘫痪在床命在旦夕,且欲给本朝唯一皇嗣长公主谢清鸢下剧毒砒霜,哀家震怒。判南宫界褫夺爵位,革去大司徒、太师之职,秋后问斩。南宫一族,参与谋害皇嗣者,三十七人判死刑,一应家产查抄充公,其余宗亲男者流放戍边,女者充为官奴,非敕令不得召回!” 南宫界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耳朵嗡鸣,眼前一片漆黑。 他笑了。 似被猫逼急到墙角的老鼠,瑟瑟惨笑:“谋害皇嗣?她谢清鸢一介女流,算哪门子的皇嗣?” 只有皇太子,皇子,可以延续皇室香火的,才能称之为皇嗣。 谢清鸢算什么东西? 一个女的,连把儿都没有。 “老师……” 谢玄宸见他快疯了,抹了把泪,哭着劝道,“是朕不好,朕没用,保护不了老师全族。” 这次不是装哭,而是唇亡齿寒、穷途末路的天子悲鸣。 “哈哈哈哈!” 南宫界扬天狂笑起来,他指着太后的懿旨,“陛下你听到了吧,晏党把谢清鸢当做皇嗣?可笑不可笑,一个公主,还真当做皇储、皇太女了?何其荒谬!” 谢玄宸也是浑身血液冰凉,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忌惮、猜测,那么这一回,摄政王和晏太后是完全不掩饰了,把皇姐摆在了明面儿上。 晏党就是要拥立长公主! 而自己这个宗室出身的傀儡小皇帝,对于晏党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绝路了…… 南宫界疯癫地笑了许久,而后亲自去掉了乌纱帽,放在地上,对着小皇帝最后深施一礼:“陛下放心,为师不似谈错那般软弱,一个想不开就投缳自尽。明年立秋之日,陛下可来法场,见为师最后一面。” 谢玄宸猛然一震。 整个人自绝望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对啊! 判决是秋后问斩,现在已经是冬天,那就只能是明年的立秋。 朕还有时间! 只要明年立秋之前,用计谋弄死摄政王晏泱,成功亲政。就能把老师给救出来,重新启用入阁拜相!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冬天。 摄政王和长公主大婚前夕,血流成河。 午门菜市口,包括南宫晧之在内的三四十名南宫家的官员,被推出去斩立决。 三十多颗头颅,鲜血抛洒,很快,被纷纷扬扬的白雪掩埋。 南宫宗族、家眷,足足有一万多人,在冰天雪地中,虎狼镣铐加身,穿着单薄的囚服,脸上刺着“迭配至涯州”的耻辱印记。 被押司抽打着、呵斥着。 一步一个血脚印,刺配流放前往充满了可怕瘴气的涯州牢城营。 第345章 真的无辜么? “牵连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慕听雪看着斩首、刺配流放名单。 南宫世家的男丁,无一幸免,不管是主支还是分支,不管是住在云都还是外地,一律抄家刺配流放三件套。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晏泱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这是他从小到大,一以贯之奉行的准则。 他本就不是什么仁慈的好人。 皇帝都能杀了,何况区区一个大司徒、太师家族? “苏棉棉也被充为官奴了,她是苏子修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慕听雪心有不忍,指着名单中的一人,“子修八百里加急传书,请求保他妹妹和姑姑一命。他愿意出钱出力为苏棉棉和苏氏赎身。” “苏棉棉若有和离书,则可赦免,但南宫界的续弦夫人苏氏不行!” 晏泱微微蹙眉,沉声道:“此案只针对南宫世家,没有牵连三族,苏家依然是东南土皇帝掌三十万水军,已是仁至义尽。” 这是深度联姻绑定的两个大世家。 南宫家和苏家的关系,就像晏家和崔家。 若是搁在刚穿越来那会儿,慕听雪或许会觉得晏泱极冷血、不近人情,但经过了一年多的权利斗争,她深切地体会到,“仁慈”可以用在千万百姓身上,但决不能用在世家门阀阶层的政敌身上! “我让子修准备和离书。” 慕听雪深深叹了一口气,“离了也好,南宫二少本就是个烂人,苏棉棉可趁机脱离火坑。她有个东南水军大都督的亲哥,想要再嫁个好人家并不难。” “苏子修的姑姑是南宫世家的当家主母,赦免她不合规矩。而且她的丈夫子女全都坐牢流放,就算保下她,她也一样不会领你这份人情,心里不知怎么憎恨本王、憎恨你这个长公主呢。” 晏泱狭长的冷眸危险地眯起,“帮妖之事,万万做不得。” 慕听雪惊讶于他极端的理性。 这才是弑君的摄政王。 她的母族,她未来的丈夫,本就是这样的人。晏氏在普通世人眼里,就是个篡权的反派外戚,就是被读书人和士林口诛笔伐。 “南宫世家流放了八千多人……” “那又如何,八千是一个数字,八万、八十万也是一个数字!” 晏泱取出一份未封缄的文书,摆在了未婚妻面前。 慕听雪打开,文书详细记录了,抄了南宫家族,所充公的一应财产:“一百零八万亩田土,签了死契的家奴八万人,银一千五百七十二万两,铺子三百家,金银珠宝三千斤,古董珍玩两千一百二十件……” 此等家财,是令人脊髓直冒寒气,“比国库还要富有。八万死契家奴?” 是什么概念? 这些贫苦的家奴、隐藏户籍,世世代代都是世家门阀的奴隶,为主人种田耕地、为主人看家护院,遭受无止境的剥削,劳动所得上交给他们的“皇帝”南宫家主,而不给国家交税。 封建统治的历史周期律是三百年左右。 云煌二百六十年国祚,已经走到了王朝末年,社会财富都集中在了土地兼并的世家门阀手里,老百姓是没地种没饭吃的,国家也是连年赤字财政崩溃的。 紧接着,王朝末年就会发生战争,推翻旧王朝的统治,建立新政权,并重新开始土地资源分割,新的世家产生了,新一轮的土地兼并又开始了。 慕听雪如果想延续云煌的统治,就得想法子,把集中在世家门阀手中的土地财富,给释放出来,重新分配给农民,否则国家还是会土崩鱼烂,踏入历史周期律的残酷循环。 从更大的格局去看,晏泱的手段虽然残忍,但结果是好的。 那被刺配流放的八千世家宗亲,真的清白无辜么? 他们享受着祖祖辈辈双手沾满鲜血兼并来的财富,过着上流社会穷奢极欲的日子,报应落到头上的时候,又有什么资格哭天喊地? 八千人和八万人,孰轻孰重? 南宫世家兼并了一百零八万的土地,这个过程中,又诞生了多少可怜的流民,多少失田被饿死的百姓?根本无法计算,数字是骇人听闻的。 难不成只有世家少爷小姐夫人的命是命,普通底层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是一个选择命题。 晏泱选择了大多数。 慕听雪为了王朝的延续、为了国家万民,认可了他的选择。 摄政王能有今天这个地位,绝不是一个只知道泄愤报私仇的狭隘之人,他说:“那八万死契家奴,全部都是隐户。听雪,你管着户部,尽早把他们录入户籍。” 慕听雪颔首:“这八万家奴,死契销毁,每五口之家领取十五亩地,十口之家领取二十亩地。剩余的田亩,分配给流民。”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谈家的田亩刚分完,户部衙门又要加班,把南宫家的一百零八万亩地,重新分配出去,录入鱼鳞图册和户籍黄册。 打了一个顶级大世家,释放出来的土地资源,就足以让二十万农民活命。 晏泱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凝重。 “听雪。” “嗯?” “若有一日,打击世家,打到了晏家亲族头上,你不必留手,也无须过问我。” 慕听雪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这个冷酷的男人。 云煌掌握土地资源最多的两个世家,并非南宫氏,而是离家和崔家! 离家是政敌,下手她不会犹豫。 但崔氏呢? 若是念着茗国夫人崔茗、姐夫崔士宁、小徒弟崔江江的情分,就不能动。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以慕听雪的个性,一旦御极登顶,这点亲情,在国家和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不止会对政敌世家动手,早晚也会把刀挥砍向自己的母族世家! 做女帝,不是为了把母族喂养成另一个祸患,不是为了让母族及姻亲兼并更多的土地,蚕食国本。 “泱泱真是深明大义。” “为夫是要当凤君的人,理应有此胸襟。” “不怕茗国夫人生气?” “不怕。” 第346章 夫妻俩下乡村 户部忙碌了起来。 安置八万家奴,分配一百零八万田亩的工作,慕听雪亲自监管,下面百名官员逐级执行。 慕听雪翻看着咨文,记载着八万家奴的情况,其中有几千人,分布在一座大山里头,连绵的丘陵山地有三万亩田,原本是南宫家的山,山内有十个村寨,居住着家奴隐户。这些被主子隐匿了户籍的人,唯一的责任,就是替南宫家种地。 “我想去看看。” “那等穷山恶水,茅屋破烂,殿下还是别去了。”郑侍郎劝着。 “哪里的话,我就是想亲眼看看世家豢养的家奴,是怎么生活的。” “哎,殿下,那些山村实在太偏僻了,马车都没法过,只能步行。翻山越沟的,野狼肆无忌惮地窜入农户家里刨吃食。”老郑头唉声叹气,愁得不行,“让底下人去统计安置就好,您万一有个闪失,下官不好跟摄政王和太后娘娘交代。” 由于长公主很坚持,老郑头怕出意外,就去给摄政王送了信。 最后,还是晏泱亲自出马,陪她一起去。 “何必兴师动众,我就是想下基层看看。” 慕听雪无奈。 她没有穿五彩华丽朝服,头上的钿钗凤冠也摘了,只是一身青色白鼠锦棉袍,赭色直裰,绑腿黑舄,便于登山。纵如此轻装打扮,路过山间羊肠小道的时候,依然有数不清枯黄的苍耳,扎在了她的衣服、头发上。 路边枯黄的衰草中,还会忽然窜出一只黄鼠狼,把人吓一跳。 “穷山恶水刁民多。” 晏泱不放心,抽出腰间悍刀,把羊肠小道上灰白的灌木草丛给砍了。 身后,还有一队镇北军,约莫五十人,一起开道。 真的是刁民么? 慕听雪在万籁俱静的山里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走了三四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山沟沟里的村子,一半是斑驳的黄土坯房,漏风的茅草屋顶;一半则是在山体上凿出一孔孔破窑洞,黑黢黢的住人。 村民们缺吃少穿,瘦得皮包骨头,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女人们甚至衣不蔽体,破旧褴褛的衣衫无法遮住重要部位。她们眼神麻木,似乎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进入一孔黑窑洞,就看到没有席面儿的光土炕上,躺着个生病的后生,吭吭地咳嗽着。 那只是很普通的咳嗽,在外头抓两剂药就能治好,但在这里,他只能像干尸一样躺着,静静地等死。 后生的老娘没有盐做饭,就去茅坑墙上剐了点土盐硝结晶,在水里搅了搅,倒入糠皮里煮一大锅。墙角还蹲着个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的十七八姑娘,半截身子在阴影里,赤脚上都是泥巴,刚下地干活回来。 姑娘见到了慕听雪,就像看到了外星人,露出惊愕、恐惧的表情,本能地尖叫。 慕听雪取出两个白馍,放在她手里。 姑娘从没吃过白面膜,只吃过黑糠窝窝。当即喜得掉下泪来,自己舍不得吃,冲进屋里兴奋地喊着“娘、阿兄,吃馍。” 慕听雪一阵心酸。 院子里忽然窜进来一只灰色的野狼,根本不惧人,如入无人之境,叼起这户人家养的母鸡,咬断脖颈,嚣张地啃噬了起来。 晏泱沉默地握紧了刀柄,衣袂猎猎,眯起眼睛。 悍刀即出,自屋内飞向院中。 如大江东流,似星垂平野。 野狼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狼首咕咚坠地,热血似红梅洒在结冰的地面上。 野兽的嚎叫,引出了后生的娘,她已是耄耋之年,皱纹似刀雕,层层堆叠,一双浑浊的眼睛畏惧地看着那身首异处的野狼。 慕听雪道:“阿婆,这狼归你了。请问村长家怎么走?” 阿婆眼中的畏惧变成狂喜,这高大男人竟然能一刀砍死狼?狼死了,有狼肉吃了!皮子卖了钱能给大头治病哩! 阿婆立刻跪下,给晏泱磕头,给慕听雪磕头:“多谢恩人,小的全家已经十日没吃上一颗粮食了,都要饿死病死了。” 慕听雪的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十麻袋粮食上,问道:“那些土豆,为何不吃?” 阿婆眼角含泪,拼命地摇头:“不能吃,地里收获的神粮,全都得交给南宫老爷。村里的贱户吃了,要被杀头的。” “那你们能吃什么?” “只一亩地的粟米,归我们。” 阿婆抹着泪,把慕听雪和晏泱带到了村长家门口。 那是一栋茅草屋,黄泥坯的矮房,黑洞洞的也没有油灯,村长是个三十多岁的驼背汉子,得知是户部来安置家奴隐户的官员,立刻撩开破旧的油布门帘,热情地把二人请了进去。 慕听雪原本以为,村长家的光景能好点儿。 谁知刚一进门,就看到铺着破烂席面儿的土炕上,蹲着七个赤条条的孩子,骨瘦如柴,没有衣服穿,就挤在破棉絮被子里。孩子们都剃了光头,从外貌上,甚至根本分不清是男娃还是女娃。 七双清澈的眼睛,落在慕听雪身上,好奇地瞅着。 “怎么没留头发?” “怕生虱子。” 村长憨厚一笑,操着浓重的乡音道,“水只能用牲口去大山深处的沟子里驮。洗头费水哩。” 慕听雪嗓子有些沙哑:“村子里怎么有狼?” “不止有狼,还有野熊,经常来偷鸡鸭,若是谁家蒸了黑馍馍,那野熊可聪明,就在灶台窗户外守着,蒸熟了直接一屉馍抢走。” 村长用力吸了一口旱烟,苦涩地笑笑,“这烂包日子,畜生野兽都在咱头上屙尿。”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粗俗,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虎口。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底层奴隶的悲惨生活,更能令慕听雪感到触动,她鼻子有些发酸:“让村里人,把土豆都煮了吃吧,好好过个冬。” “这哪成?” 村长惊骇不已,颤声道,“主子非剥了俺们的皮不可!神粮给南宫老爷吃的。” “没有主子,也没有南宫老爷。” 慕听雪自袖中,取出厚厚一叠死契,点了把火烧了,“这村三百七十口人,从今日开始,每户领取十五亩田,就是自耕农了。” 村长手里的旱烟袋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眼眶里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拉着炕上七个赤条条孩子:“快,都给青天官老爷磕头!” “别磕了,你娃娃饿得眼皮都掀不起来了。” 慕听雪赶忙制止,并对身后的五十来个士兵吩咐道:“传令下去,不必再上交神粮,领取的田亩免税三年,让村里饥民把储存的土豆都吃了,若是不够,把咱们带来的粮食发给他们救急。” 第347章 糠团子 深山里消息闭塞。 虽然南宫世家已经被抄家刺配流放,但这石村的村民根本不知晓,他们可怜巴巴地守着为南宫老爷种地收获的粮食,一口不敢吃,忍冻饿死。 现在,村长石老汉,以及那几十个官兵,忽然来告诉他们,他们不再是南宫家的农奴,而成了拥有田地的自耕农,这不啻于从天而降了一场黄金雨! 家里的土豆可以煮了吃填肚子了! 神粮不再是世家老爷们的专属,他们这些贱民也可以享用了! 不,他们不再是贱籍的奴隶,石村长说,世世代代为奴的死契已经被户部来的尚书大人长公主,一把火给烧掉了!自由了! 一双双麻木的眼睛里,涌出了希望的光芒,他们回到家里,颤抖着取出几个土豆,放入灶里煮熟了,软绵地拨开,给老人一个,给孩子一个,给媳妇儿一个,自己咽着口水,只舍得吃上半个,又忙不迭地跑到村长和官兵那里,办理什么户籍手续、领田契、按手印儿去了。 慕听雪帮着办户籍分土地。 晏泱则帮着发救济粮。 一半的村民家中是无粮的,他们上个月已经把收获的土豆上交给了南宫老爷,家里只有点儿稻壳、观音土。镇北军士兵拉来的几十石粮食,就能救命。 这座山有一条蜿蜒的溪沟沟,数十个农奴村落,都是围绕着溪沟而建。其他九个村落听闻了石村有官老爷发地发粮的事儿,也纷纷赶来。工作量顿时呈几何倍数暴增,粮食很快就分完了。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四合,夕阳溶金。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在驼背石村长的邀请之下,慕听雪和晏泱决定就在他家吃土豆了,既然下基层体验乡村生活,那就体验个彻底。农民吃什么,他们小两口就吃什么。 石村长端上来一个竹编的盘子,里头香喷喷地煮了四个土豆,中间两个很大有二斤重;又端了个豁了口的破瓷盘,装着葵菜清汤,铺了两只鸡蛋。 这是穷苦农家,能准备出来的最丰盛晚饭了。那鸡蛋,家里除了过年都舍不得吃的。 “二位官老爷,请用。” 晏泱注意到,盛葵菜汤的盘子边缘,并不干净,有黑乎乎的东西。 但他什么也没说,盛了一碗咕嘟咕嘟就喝了。 慕听雪拿起水煮土豆,刚咬了一口,就听到了拼命咽口水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瞧见七个赤条条没头发的孩子,缩在土炕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土豆,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慕听雪问道:“老石,你家娃娃吃饭了么?” 石村长憨厚一笑:“殿下们先用,炕后头的灶台里,还有土豆和馍馍。娃娃们晚点儿再吃。” 慕听雪没说话。 她走到炕后面的灶台处,掀起了木锅盖,没有看到多余的土豆,只有三个黑乎乎十分粗糙的糠团子。这在现代,喂给猪都不吃,因为猪饲料里还需要加玉米面,这糠团子只有糠。 慕听雪伸出手,去拿那糠团子。 谁曾想。 这用稻谷粟米脱下的壳儿、秕糠,捏出来的团子,竟然毫无粘性,在她的手里竟直接碎掉了,糠落了一灶台。 慕听雪愣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碎掉的糠团子,什么也没有说。三个呼吸间之后,她用手把碎团子拢了拢,倒入晏泱之前帮她盛好的一碗葵菜汤里,坐回去,就这么汤泡糠吃了起来。 石村长大惊:“这怎么使得!” 那七个孩子也是瞳孔剧烈收缩,嘴巴张开。 这可是云煌最尊贵的女子!是长公主!怎么能吃糠团子这么低贱的东西! 慕听雪和晏泱,非常默契地把桌子上的土豆,分给了那七个饥饿了不知多久的孩子。三个半土豆,每个孩子半个,狼吞虎咽起来,土豆皮都舍不得吐掉。 “军士不是分了粮,老石你没领?” “拿了四个土豆救急,让那些家里有病人、快饿死老人的先领,村里人光景都不好。”石村长低垂着头,把烟袋往鞋帮子上敲了敲,烟灰磕掉,“这里很多人都姓石,该帮扶得帮扶。” 慕听雪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驼背汉子,明明大字不识一个,远不及世家子弟有见识,但却是个可敬的人,有一颗金子般淳朴的心,有责任,也有担当。 他们被剥削,被压迫,他们代代为奴,却比他们的富贵老爷主子,高尚得多。 从石村回去的路上。 慕听雪和晏泱都沉默着。 慕听雪是从21世纪来的,她从小在村镇长大,学校也组织看过不少西藏农奴解放的教育片,更学过历史,对被士族门阀阶层压迫的古代农奴生活,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只是亲眼见到更觉震撼。 但对于顶级世家门阀出身的摄政王来说,作为一个不自知的压迫者,他的人生观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晏家没有土地兼并么? 肯定是有的。 虽然晏家世世代代以军政为主,但宗族庞大,依然兼并出来了五万亩土地。初代高祖皇帝,只赐予了初代武安公一千顷良田而已。 晏泱作为晏氏家主,从石村回去之后,正逢茗国夫人来摄政王府探望孙子。 “晏氏的田契和家奴的死契?” 茗国夫人愣住了,没想到儿子竟会提这一茬,这等家族农庄生意,他平日里都是不过问的,“农庄有十几个,晏氏种田的家奴,大概有五千多人。” 饭桌上,晏泱道:“都放良了吧。” 茗国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都放良了?田谁来种。” 晏泱道:“田他们继续种,五口之家领取十五亩田。” 茗国夫人嘴唇张开了又合上,并不是很赞同。 “哪有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田产,白送给家奴的?就算娘同意,家族里那些长老、叔伯,也不会乐意的吧。” “娘,你想想南宫世家的田,谈氏的田,陆家的田,户部最终都是怎么处理的。”晏泱提醒道。 茗国夫人还是没回过劲儿来,只道:“那是因为他们犯了法,被抄了家,田产充公,长公主殿下仁慈,才分给了无田的百姓……” 晏泱打断她,目光变得极为锐利:“这与仁慈无关,那是她的施政总方向,她不是在针对南宫一家,而是针对所有大量占有田地的世家!” 第348章 娘跟爹是一伙儿的 “怎么可能呢,长公主那么孝顺太后娘娘,跟你感情又好,嫁过来之后她就是晏氏主母,她再有主意,也是个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母族,自己丈夫的家族下手呢,岂不是刺自己一刀?” 茗国夫人感觉像听了个笑话,“世家的土地,也是祖祖辈辈几百年努力挣下来的。田自然是越多越好,家底越来越厚,才能立得住。” 崔茗是崔家嫡女出身。 她自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纵然通情达理、也不怎么管事,但是在一些大方向上,还是非常传统固执的。 “晏家靠着表妹开了那么多厂子,赚的钱是那些农庄的几十倍。咱家就是把那五万亩田捐了,家奴都放良了,也不会伤筋动骨,还能落个好名声。” 晏泱试着跟母亲讲道理。 奈何茗国夫人根本讲不通,她露出难过的表情:“其中有两个庄子,还是你爹活着的时候安置的呢,留着也是个念想啊。再说了,地是地,厂子是厂子,厂子和铺子眼下是赚的但难保未来某一天不会亏损,可田地就不一样了,虽赚的不多,但年年能收获庄稼,是实打实的。田地是一个大家族的根基,这根基都不要了,心里哪能踏实?” 晏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茗国夫人见儿子不高兴,语气放软了些,一边给孙子夹了个羊肉烧饼,一边道:“泱儿看崔家这偌大的家业,就是靠着七百年累计的田产,才发起来的。晏家的田已经够少了,你和长公主做什么娘都支持,但唯独这个田地,还是不要动为好。” 泽宝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 他咬了一口羊肉烧饼,就嫌弃地吐了出来:“羊肉得放足够的辣子,才好吃。这饼有些膻。” 茗国夫人心疼不已,立刻又夹了一块白糖发糕过去:“阿泽乖,不好吃咱们换个,是你娘发明的白糖做来的糕点,很美味。” 晏泱看着被儿子随手扔掉的羊肉烧饼,额角的青筋瞬间暴凸而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石村长家那七个赤条条饿得眼皮都掀不开,只能看着客人吃煮土豆,偷偷咽口水等着吃黑糠团子的光头娃娃。 他想起了未婚妻,一言不发把碎了的糠团子,扫入清水菜汤中,强咽下去的场景。 “捡起来!” 他剑眉一拧,似个阎王。 晏泽是有点世家贵公子小性儿的,嘟哝着嘴,握紧小拳头,不肯去捡。 谢无涯见兄长被爹爹训斥,而兄长又犟起来了,拉不下那个脸去捡,就搁那儿僵持着。 他便主动从绣墩上跳了下来,弯腰把那个羊肉烧饼捡了起来,悄悄塞到兄长手里。 晏泱冷冷道:“晏家餐桌上,以后不许浪费粮食。” 晏泽愈发觉得没面子,委屈的眼角都湿润了。 爹爹这是怎么了? 他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挑食,认识娘亲之前,基本上没什么能入他的口。不爱吃的饼子不知道扔了多少,不可口的菜掀翻无数,爹爹也都宠着,放任着。 “何必呢,一个羊肉烧饼而已,不值钱。阿泽年纪还小,你对他太严厉了。” 老太太赶忙上去打圆场,当然,是偏帮长孙。 她把泽宝搂在怀里,逗他笑,像哄祖宗一样溺爱着,亲自喂他吃白糖发糕。泽宝心里不服晏泱,憋着火儿,只是倔强地把嘴扭到一边,一口也不肯咬。 越是如此。 晏泱的怒气就越发不可遏制。 羊肉烧饼扔了。 白糖发糕一口不咬,好似全家欠了你一样。 这就是摄政王世子么? 这就是晏家的继承人么? “把羊肉烧饼吃了。” “不。”晏泽几乎把手里的烧饼,给捏烂。 “你要吃什么?吃天上的星星?” “泱儿——”茗国夫人急了。 “本王看你应该吃几顿黑糠团子!” 泽宝不知道黑糠团子是什么,但一听名字就是牲口也不吃的东西,他觉得父亲不宠爱自己了,在祖母面前不留半点情面这样训斥自己,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于是,他扯开嗓子,“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爹坏,我去找娘!” 言罢。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摄政王府。 搭乘上府门口的一辆马车,直奔长公主府而去。 泽宝心想,娘最好了,娘会给我巧克力吃,会给我做火锅、做番茄酱薯条,会换着花样给我整吃的。 可谁知道。 慕听雪看着眼睛哭红惨兮兮的儿子,静静地听儿子控诉爹爹有多么的残暴,多么的不可理喻。 “就这样?” “还有,爹爹特别凶,让我把地上的羊肉烧饼吃了,饼子都脏了,如何下口,他虐待我!” 泽宝嗷嗷的告黑状。 慕听雪拉起儿子的手,脱掉了他华贵的世子服饰,给他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走,娘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儿。” 泽宝高兴极了,大眼睛扑闪扑闪:“好耶。” 三个时辰后。 慕听雪把晏泽放在了石村长家铺着破烂席面儿的土炕上,与那七个赤条条光头的孩子,放在一起。 “村长,我上山时在泥坑里捡到一个娃娃,劳烦你看顾两日。” “没问题。” “你家娃娃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都是小孩儿一个灶锅里吃饭就成。你家娃娃平日里干什么农活儿,也让他一起帮着干点儿。” “好嘞。” 石村长很淳朴,根本没怀疑慕听雪的话,这一路上山,泽宝身上沾了不少苍耳,粗麻衣服也刮破了,脸上还有一道灰尘,头发上一根枯草叶子,还真有几份山里娃娃的样子。 泽宝傻了。 周围七个分不清男女的黑瘦孩子,把自己围在中间,这个捏捏他的脸,那个揪揪他的手,土炕上过于拥挤,不知道是谁踢到了他的小屁股。 呜呜呜—— 娘亲不要他了,说他是山上泥坑里捡的! 两日后。 慕听雪和晏泱,一起上山来接娃儿。 就看到晏泽在水井边上,手指头都冻红了,和其他几个光头孩子,一起帮着打水洗衣裳。他手里还捏了个黑糠团子,可怜兮兮地扁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一转头,看到了门口的爹娘。 泽宝立刻放声大哭,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冲到门边,一把抱住了晏泱的大腿:“爹!我吃!我吃羊肉烧饼!儿子知道错了,儿子想回家!” 呜呜呜,娘也坏,跟爹是一伙儿的。 第349章 保护泽宝 “真知错了?” 晏泱眸子微微眯起,低头看着儿子的花猫脸。 不再是那个白皙娇贵的瓷娃娃,脸上有几道灰尘印儿,像是刚从田地里干活回来,麻绳编的草鞋上,也沾满了黄泥冻土。小爪子冻得像一根根胡萝卜,是浆洗衣物时,在冷水里泡的。摄政王小世子,哪里受过这等苦,虽然只有两天,但足以令其终生难忘,成功改掉了其挑食、浪费粮食的恶习。 “真的!比什么都真!” 泽宝死死抱紧晏泱的腿。 两天的辛苦山村生活,对着孩子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第一: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跟他一起的石大头石二头只能吃黑糠团子果腹;第二,娘亲比爹爹还要凶,爹爹最多是揍他一顿,娘可怕的很呢会把他直接扔进山旮旯里。 石村长家的几个孩子,原本跟泽宝打成一片,以为泽宝和他们一样,都是山里的孩子。 谁曾想,泽宝忽然对着拯救了村子的摄政王和长公主喊爹娘,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一个个局促不安。 石二头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天呐,他昨晚睡相不佳,还不小心把摄政王世子给踹地上去了,完了,该不会要杀头吧! 石三丫脸都白了,刚刚泽宝把自己辛苦洗好的衣服给弄到了地上,她气得骂泽宝是笨小猪。 “孩子们过来,吃烧饼了。” 慕听雪见孩子们拘谨起来,便让随行的士卒,提了两个大食盒过来。 第一个盒子打开,是二十个羊肉烧饼。 第二个盒子打开,则是疏松绵软的白糖发糕。 此外,还有一大壶热腾腾的鲜牛乳。 石家的七个苦命孩子,一闻到香味儿,就抑制不住地流出口水来。都是一群三至十岁的娃娃,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肉饼,还是精贵的白面做的!更没有尝过一口糖,别说是白糖发糕了,就是黑糖馍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七个孩子才能分食一个。 他们一拥而上,左手羊肉烧饼,右手白糖发糕,大口咀嚼吞咽着。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点事了。 他们知道这样在贵人面前狼吞虎咽吃东西,姿态很丑,很丢人,但他们就是控制不住,一边狂吃,一边偷偷掉眼泪。 晏泽喝了半碗热牛乳,抱着羊肉烧饼啃:“好香!” 慕听雪道:“这羊肉烧饼,是摄政王府的膳房做的。与你之前扔在地上的,没有任何不同。” 晏泽无比羞愧,臊红了脸。 他彻底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离谱。这个难吃那个不合胃口,晏家全族上下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只为了让他多进一口,游几十桌菜他都瞧不上眼,还会把桌子掀了。就爱吃娘亲的巧克力薯片小零食。 祖母会纵容他,笑着说阿泽真可爱,是厨子手艺不好,厨子该打。 这是可爱么? 是可耻! 慕听雪又夹了一块白糖发糕,放在了儿子嘴边。 晏泽立刻张开嘴,猛咬了一大口,清甜的味道充斥在唇齿之间,细嫩的面质,比粗糙的黑糠团子强了一万倍! “甜么?” “甜!好吃!” “这与你祖母,喂你的白糖发糕,也无任何不同。” 慕听雪放下了筷子,“泽宝,云煌有好几万个这样贫穷的石村,他们种着世家门阀的田,收获满仓粮食,依然会活活饿死。” 如果泽宝一直这样下去,没有任何觉悟,那么他纵然顶着摄政王世子、晏家长孙的名头,日后最多袭爵做个富家翁,也绝不会是长公主谢清鸢的继承人。 “娘亲,我不会再扔烧饼了。” 泽宝吃饱了,把小脑袋依偎在了慕听雪的怀里,撒娇般得往里钻,“以后绝不挑嘴。” 临离开的时候。 慕听雪对石村长道:“哪个是石二头?” “右边第一个,是我家二小子。”石村长恭敬且拘谨,他两股战战,想起自己竟然给摄政王世子吃那么粗劣的食物,就一个劲儿的出虚汗,“二小子手劲儿大,是不是不小心伤到了小世子?殿下,草民这就给您赔罪,恳请……” “别激动,你家二小子不错,要不要给世子做个侍卫?” 慕听雪听儿子说,石二头多塞给了他一个黑糠团子,今早儿的衣服,有一半也是二头帮他洗的。 才两天功夫,泽宝就在石村交到新朋友了。 石村长极为震惊,热泪盈眶,颤声道:“世子的……侍……侍卫?” 天呐! 二小子这是交了大运,以后要吃公家饭了! “嗯,难得俩孩子玩得来。” 就这样,石二头懵逼地随慕听雪一家三口下山,坐上了回长公主府的马车。 石二头十岁了,天生力气大。 他没敢告诉这位神仙一样好看的恩人殿下,他之所以帮助泽宝,是因为内心愧疚,昨晚不小心把他踹床底下了,但泽宝睡得死,他又偷偷把人给捞回了土炕里沿。 石二头第一次穿上了小侍卫的新衣裳,料子真软真滑啊,还有温暖的棉鞋,把他脚上的冻疮都焐得热烘烘,痒得不行。 他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晏泽! 长公主不止给吃穿住,每个月还额外给五百文,这不是卖身为奴的钱,他并没有签任何死契,更没有按什么血手印,这是一份堂堂正正的工作!他可以用五百文的月俸补贴家用,让弟弟妹妹们都有新衣穿、都有热饭吃,家里光景好了,娘应该也愿意回来了吧。 老石家,好几年,都没积攒下五百文钱来,倒让石二头一个月给挣出来了。 石二头觉得,从此刻起,他就是石家的顶梁柱。他会把晏泽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 慕听雪和晏泱,把泽宝、石二头带回了摄政王府。 刚进门,就听到里头传出两个女人的热情笑声。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未来婆婆茗国夫人的。崔茗在这儿很正常,但另一个是谁?声线也挺苍老了,至少六十岁了。 “家里来了客人?” 慕听雪疑惑的目光,投向未婚夫。 晏泱答道:“是嵩元郡夫人,六叔婆,晏崔氏。” 慕听雪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知道是谁了。 世家大族,宗亲人口众多。南宫一族刺配流放了八千至一万的宗亲,晏家也惶不多让,只不过平日里,除了主支在云都外,其他分支多居住在外。 天启公世子南宫嗣之,原本担任礼部尚书,被泱泱给拉下马,爵位没了官职也没了,此刻在昭狱里受罪等死,秋后问斩。 礼部尚书乃是大九卿之一,是个重要空缺,泱泱和母后一商量,决定提拔一个资历老的晏家宗亲顶上来。 选中了六十六岁高龄的嵩州刺史,嵩元郡公晏集。 第350章 嵩元郡夫人 郡公,乃是异性功臣的封爵,正三品。 嵩元郡公,这个爵位,是独立于晏家世袭的武安公爵之外的。 嵩元郡公晏集辈分非常高,乃是晏泱祖父一母同胞最小的弟弟,行六。所以晏泱称其为六叔公。嵩元郡夫人崔秀莲,与晏泱的母亲崔茗也有亲。 这夫妻二人在晏氏这个大世家族群内,或许不是最有钱的,更不是最有权的,但绝对是辈分最高的。晏氏上上下下,见了都得卖几分薄面。 “嵩元郡公在地方,做了四十多年刺史,治过水、修过桥、灭过匪。所以我与姑母商议之后,才决定让他进入云都权利核心。” 晏泱跟未婚妻解释着,“六叔公为人低调,名声并不显。” 慕听雪点了点头:“挺好的。” 简单点说,就是资历老、有政绩,但又没什么影响力。 这种人朝廷任用他,就很安全。 既能办成事儿,又不会因为个人影响力声望太高,而威胁到皇权。 慕听雪拉着孩子,进入七楹的宴客厅,见到了传说中的嵩元郡夫人。大概六七十岁了,晧首银丝,一双十分精明的吊梢眼,额头上堆叠着皱纹,中庭很长,鼻子特别挺拔,一只手拄着一根精心雕镂的金丝兽首木拐杖,另一只手则与茗国夫人拉着说话,姿态很亲昵。 崔秀莲见有人来,立刻起身。 满脸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首先给晏泱行了个礼,又给小世子晏泽见了个礼,最后才给慕听雪蹲了个万福。 一句干巴巴的参见长公主殿下。 就又把视线拉回了晏泱的身上,说了一箩筐的阿谀奉承话,什么得您恩赏荣宠,拔擢我夫君入京,什么摄政王腹有机谋,侦破大案,什么老身阖家老小的富贵前程全都仰仗摄政王您啦。 叨叨了一刻钟。 听得晏泱都有些烦了,但碍于嵩元郡夫人辈分高,不好强行打断她,便对身侧的茗国夫人道:“母亲,田契呢?” 茗国夫人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叠,递了过去:“娘思量了两日,若你执意如此,那娘也只好支持你。” 嵩元郡夫人见这母子似乎是有事要聊,便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摄政王世子身上。 她上前,十分心疼地拉起了泽宝的手:“呦,冻成这副模样成个什么样子,这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万一世子染了冻疮,那可得治个死罪!” 泽宝跟这个老阿婆不熟,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 嵩元郡夫人却不撒手,又是吹,又是呼热气的:“世子告诉老身,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金贵的手,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泽宝不高兴道:“我自己洗衣服洗的,与他人无关。” 说完,就挣脱了这奇怪老阿婆的钳制,快速跑到了娘亲身边,紧紧抓住了娘亲的袖子。 嵩元郡夫人看向长公主,用一种长辈的口吻道:“怎么能让世子干洗衣服那等粗活?若是有个一差二错的,该如何跟晏家列祖列宗交代?” 慕听雪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出来,这个崔秀莲,对自己有意见。 “孩子又不是残废了,自己动手洗两件衣服而已,郡夫人何须大惊小怪。我们家泽宝,也不是纸糊的,他是个小男子汉了。” “洗衣是低等贱民做的事儿,但世子不同,他极为尊贵,无需做。” 嵩元郡夫人针锋相对,一双吊梢眼越发锐利了。 她很不喜欢长公主。 其他人倒是羡慕她夫君,能够入云都荣膺礼部尚书,可她觉得,崔士宁被离泛设计踢出内阁,中书令之位空缺的时候,最有资格提上来的,就是她丈夫! 以她丈夫的官场资历和家族背景本可以入阁拜相的,她本可以风风光光当个丞相夫人。结果长公主把萧望之给推上去了,她就只能做个礼部尚书夫人。 这里头差距可海了去了! 摄政王是第一权臣,把持着朝政,还有晏太后照应着,这中书令丞相,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晏家宗亲来做!萧望之是什么玩意儿,罪太子太师,萧家几十年前和晏家可是敌人呢,这不是胡搞么! “听闻长公主殿下曾经失踪十几年,自小生活在低等商户人家,难免沾染了些习气。可您不能把这些不好的习惯,教导给世子,他是晏家的宝贝长孙!” 正在看田契的晏泱,目光如锋利的冷箭,倏然射了过来。 面色不善地盯着嵩元郡夫人。 这位老夫人吓了一跳,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知道惹了家主不快,抿了抿唇,低垂下头。 慕听雪一声轻笑:“您是在教我做事么?” 嵩元郡夫人觉得她话里有刺,心里挂火儿,一时之间没忍住,反唇相讥:“长公主殿下尚未嫁入晏家,就怂恿摄政王和茗国夫人,把晏家的五万亩良田给捐出去,还把家奴们都放良,这是何居心呐?摄政王是宠爱您没错,但这晏氏族中大事,终非您一妇人所能裁夺。” 这是她不满长公主的另一个点了。 凭什么啊! 那五万亩良田中,其中有一万五,是她和丈夫这一支的。是祖祖辈辈辛苦攒下来的田地基业,为什么要白送给家奴、流民? 你倒是做好人,博了个慷慨的名声,就不管宗族里其他人的利益了么?真是太自私了! “是本王的主意,与表妹无关。” 第351章 屠龙之术 无关? 嵩元郡夫人是完全不相信的,只当是摄政王维护长公主的托词。 整个云煌,谁人不知,摄政王被长公主迷了心窍,几乎是言听计从。 “殿下,那些田可都是……” “本王意已决!” 晏泱冷冷地打断了她,态度极为强势,“什么都不必说了。” 崔秀莲气恼,拐杖用力地在地上杵了三下。 一万五千亩的田地啊! 平白便宜了那些贱民! “老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崔秀莲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茗国夫人身上,她认为,晏家的家业生意,摄政王的母亲是绝对有话语权的,长公主就算嫁进来,那也是个儿媳妇,儿媳妇哪有不听婆婆的。 可谁知—— 茗国夫人只是拨弄了下手上缠绕的小叶紫檀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道:“泱儿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听说上个月,刑部那边还严厉处罚了一桩侵占民田的案子,贬谪流放岭南。谈氏、南宫氏被抄后,田亩也都分配给了流民、农奴,从这也能看出内阁的政策方向了。郡夫人咱们还是把眼光放长远些,跟着内阁的政策走吧。” 她一开始也是不乐意的。 还跟儿子争执过。 但是她生性恬淡,物欲财欲也浅,仔细思量了两日之后,也便想开了。 何必跟上头的政策过不去? 要顺而行之,方能让这偌大的家族,继续存续下去。 “侵占民田是大罪?” 嵩元郡夫人崔秀莲骤然变了脸色,“会贬谪流放?以前云煌律法中,好像没有这一条。” 坏了。 地方世家豪强,侵占民田,强买强卖,那可不要太常见。 如果这也算大罪,那她家里人,估计一大半都要坐牢。 “刑部刚修订的土地法案,已经施行四个月了。” 慕听雪忽而开口,“郡夫人不知道么?这四个月,刑部已经受理了五十多起侵占民田的案件了,被判罚的官员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最高官至从四品,地方被侵占了田产的农民,也可以来云都敲响登闻鼓,告官上报,地方的乡绅、大地主被定罪抄家的也有四十起。” 崔秀莲瞬间沁出了满头的冷汗,结结巴巴道:“嵩州……距……距离云都较远,老身旧居外地,不晓天下事。” 慕听雪唇角的弧度加深,前趋一步:“对了,但凡是各地前来举报的百姓,这一路上的车马费,以及来云都的住宿费,全部由户部出资报销。” 这条政策,是她上书的。 母后批准了。 她从国库太仓银里头,还专门批了一笔款子,建造了一座五层楼的驿站,专门为这些被霸占了民田的苦主提供食宿。 这等于是变相鼓励,全国各地失田的百姓,来京检举告发! 家里的田被乡绅豪族世家兼并了?没关系。你可以来云都告状啊,包吃包住包往返车费,驿站的房间可能是你这辈子都没住过的,准备的四菜一汤白馒头肉包子是你在地里刨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只要你敢来,只要你证据充足,只要你敢告,刑部就敢受理,你就能报仇,拿回被侵占的田地,报完了仇长公主还会派几个士兵,把你好好地护送回家,继续种地。 “这……这也……” 嵩元郡夫人已经是惊骇地哆嗦不止,眼前一蒙黑,心疾都快吓出来了,“一群低贱的农民、流民,他们所说的话,怎么能作为呈堂证供?” “郡夫人此言差矣。” 慕听雪在晏泱身边坐下,端起玉瓷杯,慵懒地啜饮了一口峨眉雪绿,“不可小觑了人民群众的力量。对于这些已经成了气候,兼并土地,肆意蚕食国本的豪强世族,就要把屠刀,递到每一个百姓群众的手中。” 崔秀莲脸色惨白如死人。 她一时之间,竟不敢去想,这四五十年,在嵩州的家族宗亲,究竟强买侵占过多少民田,把多少失田的农民逼入绝境。没有几千也有好几百了吧。 他们中但凡有一个,通过户部、刑部提供的这个举报通道,来云都告状,她全家都要完蛋! 不止她一家,她所在的那个勋贵圈子里,估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逃脱不了厄运! 太狠了! 崔秀莲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女子,怎么能有如此可怕的黑心肠,想出这般歹毒的政策来,专门跟他们这群有钱有地的世家过不去? “秀莲啊,与其被举报,还不如主动把家里的农奴给放良,还田让他们做回自耕农。” 茗国夫人好脾气地劝道,“他们承了晏家的恩,就不会再折腾了。一劳永逸的事儿。” 崔秀莲心如刀割。 一想到要舍了那么多的田,眼泪都滚出来了。 “那便依了摄政王的意思吧,哎。只是没了田,家里就少了一半的收入。日子又要紧巴巴了。” 大家族的人口极多。 开销极大。 一个二个地还特别讲究排场,没有钱也得装得特别有钱,不然别人就不愿意跟你做大买卖,钱庄也不会把大笔的银子借给你周转。 “没有田,可以开工厂啊,肥皂厂、粉笔厂、甘蔗纸厂、白酒厂、制酱厂,这几项技术秘方,在晏氏族内,都是共享公开的。” 慕听雪深知,割世家的肉,逼世家还田,也不能把人往死里割。 得给人家另外一个回血的口子。 狗急了还跳墙呢。 以晏家为第一个试验点,让他们从封建大地主门阀,往民族资本主义萌芽转型。 崔秀莲听闻此讯,眼底的绝望瞬间消散,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肥皂?白帝州畅销全国,甚至卖到了东桑国、北屿国、鞑靼、鲁蕃得肥皂?我们这一支,也可以做这个生意?” 这可是块大肥肉啊! 只要能分一小块,全家都能富得流油。 由于高浓度白酒还在发酵蒸馏生产中,尚未投入市场售卖;甜麦酱、辣豆瓣只在云都有名,还未曾卖到外地去;甘蔗渣造纸需要三个多月的档期,得明年一月才能上架;粉笔毛利小,入场的商家又多。所以,嵩元郡夫人压根就没提及这几项,她最大的兴趣点,就在肥皂上。 现如今,雕花肥皂已经成了上流贵族圈、中产士族阶层人人必备之日用品,五两至百两价格不等。 至于那十文钱一块的老肥皂,说实话没什么赚头,如果路途过于遥远,运输费算进去,甚至有可能是亏的。 第352章 仁卿的选择 “那制作肥皂的秘方——” 嵩元郡夫人嗅到了利润的味道,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再不似之前那般,对长公主针锋相对,而是摆出了阿谀讨好的模样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冒犯了殿下,您胸襟似海阔、似山高,不要与我这见识短浅、久居蓬蒿的妇人一般计较。” 说罢,还乔模乔样地自个儿掌了自个儿的嘴。 老脸也是真能豁得出去,半点不臊情的。 慕听雪也不恼她,相反,她觉得崔秀莲这种“小人”,是最好用的。 你可以轻易地用利益掌控她(他),让她为你做事。等你不想用了,鉴于她人品德行又不怎么样,把柄到处都是,能够轻而易举地一脚踹开。 这也是为什么华夏历史上,不少皇帝喜欢用“奸臣”“奸相”“奸商”的原因。 嵩元郡公和嵩元郡夫人,辈分极高,这是他们的长处,在偌大的晏氏宗族里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威望。试想一下,如果连这二位,都同意了放良家奴,捐了田地,其他晏氏分支的宗亲,还能有什么意见? 慕听雪把肥皂秘方分享出去,有损失么? 没有。 后天就是大婚日子了。 晏家人开肥皂厂、酱厂、白酒厂,不就是自家人开厂么。 而且肥皂产出越多,全国的个人卫生情况,就能越来越好,疾病也会越来越少,有效达成防疫目的!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在摄政王的大力促成下,晏家主支、分支放良了共计一万名家奴,并把五万亩田,分了出去。 作为补偿,不少族人都得到了肥皂的配方,甜麦酱的配方,在各州郡投资开设了肥皂厂、番茄酱厂、酱菜厂、酿酒厂等等。 一时之间,名声臭烂到极致的篡权外戚晏氏一族,在民间,风评竟然开始逐渐好转了起来。 以前,大家提起摄政王,提起晏家,都要吐一口唾沫,大骂一句“无耻国贼”。 而现在,一部分农民和民工提起晏家,笑呵呵的竖起大拇指,赞一句“晏大善人”。 农奴翻身,做了自耕农,从贱转良,还有了自己的田,光景大大的好。 民工们,也在像雨后春笋一样林立而起的晏家工厂里,找到了活儿干,可以按月、按日领取工钱报酬,养活一家老小。 *。*。* 户部值房。 慕听雪坐在梨花木大案边上,死死地盯着案几上的一份致仕书。 也就是,辞职报告。 “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睛,眉头轻蹙,问面前的俊美年轻小表弟,“这可是云煌第一等的肥差,你竟然不想干了?!” “多谢殿下栽培拔擢,但……这份文职工作,并不大适合我。” 晏仁卿立在那儿,惭愧地垂首。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听训。 “沃野江盐运使,从三品,手里掌握着一百六十万的盐引,沃野江两岸上千盐商都仰其鼻息,这种有权又有钱的职位,仁卿你跟我说清楚,究竟是哪里不满意了?” 慕听雪有点儿挂火。 当初,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往她户部空降盐运使,离党费尽心机,被她严防死守住了。 她信任仁卿,才把这么好的职位给了他。 这半年来,他在外地干得非常不错,政绩卓著,把豆浆提取精盐的秘法,在沃野江普及开来,雷厉风行地整顿了当地的榷场盐政。 “没有任何不满意!” 晏仁卿急忙抬起头,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直勾勾瞅着她,“殿下对属下的好,属下都牢牢记在心底。只不过……只不过担任此职要长期在外地,一年最多回来两次,父亲病重,让砒霜度毒坏了身子,身边需要有人时时侍奉,兄长天生体弱,又在朝中事务繁忙,难以兼顾,所以我想侍奉父亲在侧,尽一份孝心。” 慕听雪愣住了。 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 古人最为重视孝道,云煌更是以孝悌治天下,官员举荐也称之为“举孝廉”。 小舅晏锡中了砒霜之毒,虽然捡回一条命,但的确造成了不可逆转的肾脏损伤,需要卧床静养几个月。而这几个月,尚书省的政务,由尚书左丞二表哥,代父处理。 二表哥本就体弱贫血,原就同时兼着户部和尚书省两处的职,一个人掰成两半用,现在更是要掰成三半用,连他爹那份工作,一并给做了,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晚,人都累瘦了一圈儿。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于病床前尽孝呢。 “这次回家,是为了参加您和摄政王堂兄的婚礼,顺便祭奠母亲,原该五日后就回去。” 晏仁卿苦恼不已,一脸哀求道,“但眼下,家里出了变故,希望殿下可以准许属下留任云都。父亲病成那样,大哥又累得不成样子,我想帮衬一下他们。” 他心底,压根不想去沃野江。 天下第一等的肥差又如何? 在那遥远的地界,根本见不到她,只能日夜思念,熬煎的很。 而且,也不方便他报仇! 慕听雪听他这样说,心里那股子火气,也熄灭了,只是为难道:“沃野江盐运使,你之前做的很好,现如今,让我到哪儿立刻找一个更能胜任的人顶上?” 父子亲情乃是人伦,儿子病床前尽孝,理所应当。 她无论是作为上司,还是作为表姐,都不好阻止。 “沃野江盐政的格局,已大定。新的制盐法子,已经在两岸普及,当地贩卖私盐的,也被属下打击得七七八八。继任者只要资历够,对您绝对忠心,按规矩办事,绝对可以胜任。” 晏仁卿聪慧且有手段,半年就把两岸盐商给治得服服帖帖,局势一片大好。 接替他的,只要老老实实干,就能稳住局面,摘了桃子。 他不介意被摘桃子,他只想报仇。 “好吧,那我再另行安排一名盐运使。仁卿,你有什么想做的么?既然二表哥过于辛劳,那之前他遥领的户部左侍郎,就由你……” “我想回军中。” “什么?”慕听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自小跟随师父习武,练就一身好轻功,也读过许多兵书。殿下,我还是想回镇北军继续做将军。” 第353章 开科举 “镇北军营驻扎在城外,你随时可以去。你的武职勋,摄政王也一直给你留着。” 慕听雪没那么好说话,“既然留任云都的目的,是为了帮二表哥分忧,侍奉小舅于病床前,那就要做出分忧的样子来,户部左侍郎的工作,你替二表哥干了。” 仁卿毫无疑问是个人才,文治武韬皆可。 她作为老板,万万没有把人才放走的道理,得让他给自己打工干活! “是。” 晏仁卿乖乖应下,“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去年的雪天,我背着病危的师父四处求医,被无数医馆像赶老鼠一样打出门去,是您收留了我们,并治好了师父救了她的命。”他的表情极为虔诚,眼眸清澈极了,“师父曾让我发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忠心侍奉您为主,不得起任何悖逆之心。” 慕听雪心脏漏了一拍。 是有那么回事。 但当时的仁卿,只是青楼的一位头牌小公子,发誓侍奉她为主还说得过去,但现在他已经是晏家的重要宗室子弟了,与她是亲人,怎么还能以主仆而论? “你是自由的,并非我的仆人。寻音也不是让你为奴为婢的。” “不。” 晏仁卿粲然一笑,“公主可以随意使用我。” 慕听雪:“……”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怪呢。 三表弟的眼睛,明明比天山的雪还要干净,断然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说正经的。仁卿确实很好“用”。 这个“用”,是在职场上,用人之用。 云煌的整个官僚系统,上升渠道,基本上都被世家门阀给把持了,无数的世家子弟输送到里头,代代为官,背景一个比一个深,盘根错节,看到就烦。 仁卿的好处是,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世家子弟,他是青楼出身,比寒门还要寒,纵然被认回了晏家,但上流圈子普遍不认可他这个“私生子”,纨绔们鄙视他,贵女夫人们见他就绕道,勋贵宴会也从不邀请他,就连年轻有为的世子们都基本不带他玩儿。这就意味着,仁卿的身后,没有庞大复杂的裙带关系网,他是“干净”的。 在官场想找个“干净”的人可太难了。 目前慕听雪用的人里头,一个负责总修编《鱼鳞图册》的陆敬严,是关系网极干净的,把豪族门阀得罪了个遍;一个白帝州刺史兼总兵荒竺,是彻彻底底的农家猎户出身,极干净。 纵然荒竺有个师父萧望之,但兰陵萧氏已经被满门抄斩,旧部基本上在灵太子谋反案中被株连了,也算得干净。 她用的另一个人,徒弟苏子修,就没那么“干净”了,与世家勾勾连连。 就像这次,晏泱借右丞相中了砒霜之毒案,把南宫一族连根拔起一网打尽,苏子修一封接一封地求情信笺,送到长公主府来,并托人四处送礼,在云都积极走关系,费尽心机想把几个嫁到南宫家的苏姓女子给救出来。 慕听雪看在师徒情分上,以及苏棉棉之前针对苏婉婉的份儿上,保下了一个苏棉棉,但是苏子修显然并不满足,还在努力营救他姑姑南宫苏氏,并到处花钱打点。 当然,有泱泱在,南宫界的续弦妻子,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出来的。该去涯州牢城营流放,还是得服刑! 这事儿乍一看,就像她的徒弟,在跟她的夫君对着干…… 就很烦。 鉴于此,慕听雪前往萧府,拜望新上任的萧令公。 萧望之已经走马上任,入阁拜相,接替了崔士宁的工作。 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完美交接。 毕竟,萧令公这不能叫升职,只能叫“官复原职”! 二十多年前,人家就已经是中书令兼骠骑大将军了。 “萧先生,这事儿,您怎么看?” “殿下,苏大都督身为您的弟子,已经得了您的恩惠,赦免了一名苏家女,他理当知足,知进退,断不该再私下继续为罪人南宫苏氏奔走。” 萧望之摇了摇头,眸中有失望,“不遵师命,是为不孝;不遵主命,是为不忠。此子日后不堪大用,不忠不孝之徒罢了!” 慕听雪一愣。 她对徒弟的行为是有些不满,但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太重了? 萧望之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又凝重了几分,肃然道:“苏子修是靠着殿下所传授的鸳鸯阵和狼筅,才杀敌杀敌制胜,立下剿倭大功,接连大捷,您对他恩同再造!他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臣下,都应当恪守本心,对您言听计从,可他却没做到。” 慕听雪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先生言之有理。” “他今日可以违抗师命,阳奉阴违,明日就能为了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利益,行背叛之事!” 萧望之深深唾弃,极为不屑。 慕听雪冷静下来,把一切感情因素,都给抛却了,进入了一种极端冷静的状态,重新分析这件事的内核逻辑。 若有朝一日,她终于登临御极。 子修在东南,统领三十万水军。 又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悄悄地违抗她的意思,自行其是。再给她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呵呵…… “君要谁死,谁不得不死。” 萧望之这句话,意味深长。 长公主是君,违背君的意愿,就是在挑衅君的皇权。 这是万万容不得的! “殿下,眼下东南水军只能交给苏子修。日后,待时机成熟,可以考虑更换一个更为忠心可用之臣。” “那就依先生的意思。” 慕听雪叹了口气,“只是眼下,还顾不了那么长远的事。东南只能用他。” 萧望之道:“您之前在白帝州的时候,曾经跟老臣提起过开科举、选拔人才之事。倒是个极好的法子,让寒门子弟,有个入仕的上升渠道。” 慕听雪眸子一亮。 只听萧先生继续道:“老臣已经向内阁,提出了开科举的提案,能否票选审核通过,就在这几日了。” “好!先生才刚上任,就帮我办了一件大事啊!” 慕听雪很激动,血液沸腾起来。 一旦开了科举。 寒门子弟和平民,就有机会做官,那么,日后可供她挑选使用的“干净”之人,就多了。 “只可惜,靖羽公离丞相,极力反对。”萧望之皱起了眉头,“开科举的提案刚一拿出来,离左相是第一个看到的,他当时就大骂让贱民通过科考当官,有失体统。” 第354章 摄政王长公主大婚1 “哼,说什么有失体统,怕是寒门子弟和平民当官,挤掉了离家子弟的官位吧。” 慕听雪直言戳破。 “此言不假。” 萧望之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今岁,吏部统计的新入职官员共计五十六名,其中四十五人是来自名门世家,十一人是花钱买官,而这四十五人当中,有十人,都姓离。” 吏部尚书,景大人,也就是长公主府长史他爹。 二三十年前,是萧望之提拔上来的。 所以,他想要拿到朝廷吏部人员任免的详细资料,非常容易,张个口就成。 “这咨文上写,这些人都是通过举孝廉,被选入职的。” 慕听雪觉得很可笑,“哪儿那么巧,又孝顺又廉洁的被举荐者,刚好都是出自世家名门。这天底下的其他普通人,全都是既不孝顺又贪污之辈么?” 萧望之挑眉:“孝不孝,廉不廉,谁孝谁廉,还不是他们这些举荐者说了算。” 慕听雪一边翻着资料,一边道:“按照规矩,孝廉应该年满四十岁,这些举荐上来的都是什么?十八岁的七品尚书左主事,二十一岁的侍御史,甚至还有十六岁的从六品大理寺直司,从五品的云都司马?!” 真是脸都不要了。 十六岁就进入大理寺当了六品、五品官,就因为他们投了个好胎,姓离、姓卢、姓杨、姓王、姓晏…… 这云煌怎么还没完蛋啊? 朝廷官员体系,腐败成这个样子,都延续了二百六十年,真的是有神仙在保佑了。 华夏历史上多少人,辛辛苦苦考科举几十年,一路考,三四十岁才中举,能入殿试的寥寥无几,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只是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分配一个八九品的小官儿,开始熬资历、干政绩,熬到死都不一定能干到五品。 “殿下息怒。” 萧望之正色道,“此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慢慢改革。” 慕听雪深知步子迈得太大,会前功尽弃的道理,便点头道:“那就慢慢来,先想办法让内阁通过开科举的提案。” “杨侍中态度暧昧,未置可否。” 萧望之微微蹙眉,“应该还是观望,没有立刻点头。毕竟开科举损的是世家的利益。” 慕听雪心中盘算着,杨老头这个消极的态度,基本上等于反对。 因为杨老头向来是老好人做派,什么都点头。 不点头也不摇头,约等于摇头。 “晏右相又遭逢不测,卧病在家休养,尚书左丞晏南业,只能代父处理一些日常政务,却无权代父行驶内阁票拟否决权。” “所以,这科举提案,目前只有您一票?” “是。” “晏右相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他。”慕听雪拦下了这桩活儿,“等他身体康复一些,能够下床行走了,我就让他去一趟内阁,把开科举的提案给签了。” “如此甚好,那便是两票了。” 萧望之看向她,“离公与您有仇,不必费力气了。他还设毒计陷害过荒竺,老臣也不屑去拉拢他。” 也就是说。 最为关键的第三票,在杨侍中身上。 慕听雪想了想,道:“我与杨家关系还算不错。” 萧望之无奈笑道:“仅仅只是关系不错,并不够。开科举干系甚大,会严重动摇世家的根本,妨碍他们族内子孙入仕,他们轻易不会点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利益,真正的彻底绑死在一条船上!” 萧望之意有所指,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就像殿下您和摄政王那样坚不可摧的关系,您的任何意见,晏氏都会不遗余力地执行。” 慕听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听出了萧老的弦外之音。 “您的意思是,要让杨氏,成为我们的姻亲?” “殿下有两位公子,俱是五六岁的年纪,摄政王小世子,日后继承晏氏一族。无涯公子随您姓谢,若您来日大事可成,无涯公子相比之下,更具有正统性。” 萧望之分析道,“听闻,杨侍中有一孙女,出自长子嫡系,办抓周宴的时候,殿下您和摄政王还亲临道贺,并且为杨小姐赐名杨桐月。” 慕听雪的脑壳一炸一炸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萧先生,给出的建议,竟然是让她儿子,去跟杨家的小女儿,联姻定下娃娃亲?! 作为一个21世纪的现代女性,拿亲生儿子去联姻,巩固利益,拉拢势力这种事情,她还是有点不太做得来…… “泽宝和涯宝年纪还小,谈婚论嫁之事,至少得十年后吧。” 慕听雪悄悄擦了下冷汗。 萧望之见她不太愿意,便道:“自古以来,别说是皇室的婚姻了,就是世家豪族子弟,哪个又能自主了?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族之间互相联姻,以求共同利益。” 慕听雪道:“孩子若是不喜欢怎么办?当父母的岂不是办了坏事。” “年纪小,可以慢慢培养感情。日后成婚了,举案齐眉不难。” 萧望之又给出了个主意。 慕听雪反问:“若是现在给瑾瑜订一门娃娃亲,用她来拉拢朝中势力,萧先生您愿意么?” 萧望之瞬间沉默了。 他满门被斩首,上万宗亲死于非命。 只一个堂兄的小孙女,侥幸活了下来,流落民间当乞丐七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这个当祖父的,怎么忍心再把那孩子,拿出去作为交易的筹码呢? “是老臣糊涂了。恳请殿下责罚。” 萧望之深深一揖,拱手施礼。 表示前面的话,当他没说,长公主殿下你就当老臣放了个屁。 慕听雪思量再三,决定不拿儿子的婚姻作为交换筹码,又生一计:“杨侍中还有个孙子,六岁了,让他过来给我家泽宝、涯宝作同门师兄弟伴读吧。” *。*。* 十一月三十一。 长公主和摄政王,大婚典礼,在云都举行。 婚礼与往常不同,非常奇怪。 长公主没有“出阁”,自长公主府离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前往摄政王府去,而是反了过来。 摄政王作为长公主驸马,“嫁”入长公主府。 第355章 摄政王长公主大婚2 关于婚礼究竟是在何处举行,“嫁”到哪边去这个问题,负责操办婚礼的礼部,曾经询问过晏太后、摄政王二人的意见。 新任礼部尚书晏集,也就嵩元郡公,曾为此感到颇为头疼。 “启禀太后娘娘,按照祖制,帝王之女极为尊贵,不能称之为娶,而应称之为尚主。根据《周礼》,若是驸马个人名望、影响力平平,不及皇家公主,则应该入住公主府中,而非公主以媳妇的身份,入住夫家。” 嵩元郡公一边躬身禀报,一边悄悄地觑着摄政王的脸色,额角的汗珠就没有停过。 唯恐一个不小心,触犯了摄政王的尊严,他这个刚刚擢升调入云都的官职,又要被革了。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摄政王听闻此言,并没有生气。 他一袭青墨麒麟朝服,面若冠玉,眸若朗星,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晏太后接言道:“不错,是有这么个规矩。昔日竭湖大长公主,与靖羽公离泛成婚,她虽宫外也设有公主府,但因她在朝内外影响力不及离泛,所以是嫁入离家的,先帝亲自送嫁。婚后,大长公主府基本也荒废闲置了,后来改建成了一栋离家的避暑别苑。” 嵩元郡公晏集六十好几了,胡子花白,十分谨慎道:“云煌历代公主中,共计有十一位,驸马是婚后入住公主府的。四十多位则是入住夫婿家族里。太后娘娘,按理说,以摄政王在朝中的权势,迎娶摄政王妃,是应该入住摄政王府的,但——帝城长公主在百姓中的声望,似乎,远在……远在摄政王之上。” 说完这些。 他都不敢看摄政王了。 那可是把他提拔上来的家主大人啊! 晏泱十分淡定,半点不恼,坦然承认:“表妹在朝内外的影响力,的确在本王之上。” 承认有什么丢人的。 他早就把五十万镇北军的虎符,交给孩子他娘了。 而且他在朝野内外仇家遍地,又担了个“弑君”“国贼”的极烂名声,朝野中不知道多少坚守仁义忠孝礼信的臣子唾弃他,至于朝野之外的百姓,他也没有像听雪那样,做出许多有利民生、赢得一片赞声的事儿。 比如给云煌铺设水泥驰道,比如给流民们施粥、分田,比如改良了精盐制法接二连三地降低盐价,比如从天朝带来了土豆、红薯等极高产的神粮少饿死很多人,比如廉价粉笔代替昂贵的笔墨,比如廉价甘蔗纸代替昂贵的构树皮纸,等等…… 影响力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民心所向,即是权利。 晏太后打趣地看向侄子:“这么说,你愿意嫁入长公主府?” 这个“嫁”字,特意咬重。 说完,太后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 她的大侄子,可是第一权臣啊,生杀予夺口含天宪,弑杀先帝拥立幼主,结果到头来,轮到成亲这等人生大事的时候,竟然因影响力不如女方,要“嫁”到女方的家里去。 晏泱有些骄傲地抬起下巴:“本王求之不得。” 只要能和表妹成亲,他怎样都可以!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晏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父亲去的早,你自小也算哀家带大的,哀家也算是你的娘家人,自当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婚礼。” 晏泱深深一揖:“多谢姑母。” 事情,就这么议定了。 慕听雪得知后,半点不含糊,就在长公主府内,准备好了婚房。 反正两边,都是她的家。 她非常开明,感觉都一样。 至于大婚的礼堂,则设置在距离谢氏皇族祖宗太庙,极近的,用来祭天的蓬莱宫,代表这桩婚事,是上天的旨意,是天作之合。 *。*。* 蓬莱宫坐落在皇宫太庙以西的栖霞山 宫殿依靠着山势建造,起承转合,错落有致,宛如飞天的蓬莱胜景,飘渺如仙。 尤其是正中央的连理殿,碧瓦朱墙,金丝楠木的九龙楹柱,红木栏杆,回廊悠远,飞阁留丹,屋檐翼然。 只有开国的谢高祖和他的皇后大婚时,才在蓬莱宫举行的。 其他帝后大婚,就比如谢玄宸和晏明月,也就是走一下皇极门。没有这个殊荣。 而极宠女儿的晏太后,竟然不顾朝臣反对,直接下令,把长公主和摄政王的成婚礼堂,设置在蓬莱宫连理殿,规模搞得比小皇帝成亲还要煊赫! 这明显是僭越的。 但,没有人胆敢说什么。 傀儡没有狗叫资格。 长公主谢清鸢,在摄政王晏泱的陪同下,出现在雄伟之余又不失秀美的蓬莱宫殿上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 她有倾国倾城之艳色,而又不失英气;她似端庄盛开的牡丹,而又有清雅雪莲的风姿。 她云鬓高高挽起,左右各六支华美的凤钗,对应着天干十二支,绝美的妆容,极致华丽的凤冠,拾级而上莲花纹的方阶,似一只展翅欲飞的云中凤凰。 她一身五色霞帔,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瑞彩千条,霞光耀眼,似月里嫦娥,似蓬莱仙子。 她极为优雅,似入了水墨画。 而她身边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光芒与之相得益彰,风采丝毫没有被碾压下去,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显得潇洒得体。 二人似日月凌空。 明明上天,灿然星辰。 日月光华,耀于二人。 晏泱温柔地握着新娘子的手,在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四仪酋长、藩国使臣的顶礼膜拜之下,一步一步踏上了天阶。 这条天阶,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龙道”。 宛如通天的阶梯,更似一条蜿蜒逶迤的玉娇龙,自山脚下,一路通往半山腰——此龙道共有九百九十九台阶梯。 每一阶都是由龙纹的汉白玉铺就而成,似一条巨龙铺在山上。 晏泱牵着慕听雪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共同走完了这九百九十九步。 他们携手并肩,立在蓬莱宫的高台之上。 站在龙道的顶端。 似龙凤翘首,下可俯瞰臣民,上可仰视苍天。 “一拜天地——” 第356章 摄政王长公主大婚3 慕听雪发誓,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高大上的“一拜天地”。 比她想象中的,要宏伟得多。 她和泱泱,对着蓬莱宫上,祭天的祀器,恭敬地拜了一拜。 这感觉,像是帝王登顶封禅,而不像是结婚。 “二拜高堂——” 礼部的司仪官,再次高声唱喏。 洪亮的音色,响彻在这一方金碧辉煌的蓬莱宫殿之中。 湛蓝无比的天空之下,权利和富贵编制出的花团锦簇,晏太后坐在座首的尊位之上,然后是面色苍白大病未愈的尚书右仆射晏锡,他满脸欣慰的笑容,只是身体不大顶事儿,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需要他的两个儿子晏南业和晏仁卿搀扶着,才不会倒下。 女方这边的“高堂”,还有一位,就是肃卿伯慕宗启。 按理说,以他的地位,是不配和其他天潢贵胄皇亲国戚坐在一起处的。 但作为长公主的养父,养恩丝毫不弱于生恩,而晏太后又足够的通情达理,竟然破例允许慕宗启和晏锡一左一右,稍微靠下坐在自己的旁边。 就这样。 慕听雪和晏泱,拜完了高堂。 晏太后的眼睛里,溢出了一层暮霭泪光:“二十多年了,哀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清鸢很小的时候,哀家就已经看中了晏泱,希望把女儿嫁给他,他们自小青梅,终于得成连理。” 晏锡也是感慨不已:“若大哥九泉之下有灵,也能安息了。这是一桩好婚,咳咳——” 才说两句话,又是一阵咳嗽。 晏仁卿赶忙递上去一张帕子,十分恭敬地侍奉着。 晏锡砒霜中毒伤了根本,这一咳嗽,竟然在帕子里吐出一小片血来。 “父亲喝杯茶暖暖。”晏仁卿一副大孝子的模样,又抢在了大哥前头,赶忙地上了一倍温度刚刚好的温润茶水。 晏太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满意地笑着点头:“仁卿也是个好孩子,可惜早年在外头受苦。听清鸢说,你想留任云都,侍奉父亲尽孝,哀家便成全你这片孝心。既然想做武臣,那便擢升一级,为三品威武镇北将军。” 大喜的日子,封赏一下,是应该的。 不止前来道贺的官员,许多都得了太后的擢升封赏,甚至连伺候的宫人奴仆,都得到了一份“喜钱”。 “多谢太后姑母仁慈天恩!” 晏仁卿大喜,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恩。 他在镇北军中的职位,原本是四品的镇北中郎将,如今得升一级,成了镇北将军。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秦昭意从十五岁起,就跟在晏泱身边,入了镇北军,大大小小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建立下非凡的功勋,也是个正三品的镇北将军。更别提镇北军中,那十个四十多岁的镇北老将军了,无论哪个挑出来军功、资历都比晏仁卿要深得多。 “阿姐您也太厚待小儿了。” 晏锡虽然欢喜,但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他才刚二十岁,资历也浅,无甚卓著功勋,哪里受得这般嘉奖。” 晏太后因为女儿女婿大婚,此刻已经高兴得找不到北,抚掌大笑:“受得受得。” 茗国夫人崔茗,平日里都穿比较素净的衣服,今日儿子娶媳妇儿,她也难得华丽了一番,特意打扮,通贵气派的紫红从一品命妇袍,绣裙似团花彩云,取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太后娘娘说的是,今儿这天大的喜事,都下旨大赦天下了,许多来庆官员勋职擢升一级,仁卿没什么受不得的。” 晏家的气氛非常好。 不管在外的名声多么差,内部是基本不搞内斗的,大家都很团结。 就算仁卿生母过于卑贱,被认回来之后,家里人是不歧视他的。歧视他的,是云都的其他世家宗亲。 “夫妻对拜——” 就在这个时候,礼部尚书,作为婚礼最大的司仪主持,用苍老而不虚弱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喊出了礼仪的第三拜。 晏泱和慕听雪,转而面对面。 透过环翠珠帘,透过斑斓的天光,慕听雪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夫君,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极为清新靓丽的微笑来。 晏泱是比较冷的性子,浑身散发着高贵雍容妾摄人心魄的魅力。 纵然内心狂喜,面儿上也是波澜不惊。 只狭窄的双眸中,充满了无限的宠溺。 他薄唇微启,郑重道:“自小青梅,心慕已久。曾憾相隔十五载,谨愿今后,岁岁相守。不知表妹可愿玉成我心,结为百年之好,予我做妻子?” 慕听雪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想不到泱泱还是个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 都到了夫妻交拜这一步,竟然还一板一眼地,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21世纪的婚礼礼堂上,新人双方互换戒指,牧师来一番灵魂发问,新郎新娘再来一些誓词什么的。 “我愿意。” 慕听雪说出了那三个字。 晏泱的唇角,漾开了一个极致满足的笑。 二人对拜,至此举案齐眉。 礼成。 接下来就是大宴宾客,文武百官,勋贵宗亲,还有云都最为顶级的世家门阀,全部都在应邀之列,几千桌的宴席,觥筹交错。 宴席的酒,用的是崔氏酒坊,酿造出来的最为稀有的高浓度白酒,以及慕听雪从现代带过来的高档红酒。 这可把权贵们给喜坏了。 那是一杯接着一杯,根本停不下来。 “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酒酿,无一丝污浊。不愧是摄政王和长公主大婚,竟然用这等琼浆玉液招待我等!” “滋味儿可真浓厚啊,来劲儿,老夫这辈子从未喝过如此浓烈的清酒!” “哈哈哈,听闻这蒸馏高浓度白酒,就是长公主发明出来的。把酿酒的法子教给了崔士宁和崔江江,咱们大伙儿今儿才有幸在婚礼宴席上喝到。” “我还以为崔士宁被罢相,倒了血霉,郁郁不得志整日把自个儿闷在家里足不出户,谁知道这家伙暗中憋了这么一手,真是撞了大运!如果我家也有这样的酿白酒秘方,他娘的给老子丞相也不做!” “呦,摄政王和长公主还给了伴手礼,两大盒巧克力,一盒心形的雕花肥皂。” 第357章 我哪里不如他? 整个婚宴都是一派欢欣喜庆的氛围。 只西北边儿除外。 几个失意青年才俊,只是脸色苍白,一杯接着一杯喝高浓度白酒,眼睛越喝越红,一会儿死死地盯着新娘子,充满了不甘和难过,一会儿无比痛恨地瞪着新郎官,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 靖羽公世子离渊,从一踏入蓬莱宫,就在沉默着,找了个角落坐着。 像一朵被淋湿的蘑菇。 看着他们携手踏上天梯龙道,看着他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直到夫妻对拜的那一刻,他终于压抑不住,无奈心酸地低喃了一句:“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竭湖大长公主不忍,十分心疼儿子。 她轻轻地拍了拍爱子的肩膀,宽慰道:“那个弑君国贼,连我家渊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话并没有令离渊感到好受。 他喝得醉醺醺,眼尾泛红,压抑地低吼着问:“若当真如此,她为什么拒绝我的求亲,反而嫁给了那个国贼?!” 简直是,一败涂地。 他明明比晏泱还要更早一步,向表姐求亲。 而且,当时为了她,自己不顾离、谈两家百年深度联姻的情谊,执意退婚了谈家大姑娘谈知君。 “这婚是晏太后赐的,清鸢是个孝顺孩子,怎么能违背生母的意思?” 竭湖大长公主心里,是很喜欢谢清鸢的,或许离、晏两家政治立场不同,但她自始至终站的是皇室谢家,而非夫家,她是清鸢的亲姑姑,看到清鸢干了那么多事实,把云煌越搞越好,也是给老谢家增光。 虽说女儿离环儿的死,可能跟清鸢有关,但环儿也参与了覃岭王的谋反,谢竭湖最是痛恨对皇家不忠的反贼! 相反,小儿麻痹症爆发的时候,清鸢还专门来离家保住了她刚出生的小女儿一命,糖丸更是救了离家许多的孩子,让他们不至于变得痴傻畸形。 “渊儿,这是晏太后要求的,谢晏两族的联姻。”大长公主只能这样说,希望宝贝儿子不要这么消沉,“自古以来,皇家公主的婚姻,都是利益的绑定结合。晏太后自然希望清鸢嫁给晏家的现任家主,好继续延续外戚的荣宠富贵。” 离渊灰暗的紫眸,终于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弧光:“只是联姻?” 大长公主用力地点头:“没错!相信娘,娘看人很准,清鸢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她深知自己是谢家公主,而非晏家公主。她一直在努力充盈国库,让云煌恢复昔日强盛的国力,她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而非一个晏泱。” 离渊漂亮紫眸中的光芒,越来越多。 大长公主极为不屑地撇了连理殿上的摄政王一眼,嗤之以鼻:“只要清鸢心中有身为谢家公主的自觉,想要重振谢氏皇族万里山河,那么,迟早有一天,她会对自己的母族晏氏下手!没有任何一个谢家人,能够允许内阁姓晏,允许朝廷三品以上大员,过半都是晏党!” 离渊原本已经弯着的脊梁,也渐渐挺直了,宛如被打了鸡血,血液沸腾起来! “渊儿,你身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掌管着拱卫皇城的十万禁军,整个皇宫都要靠着你的军队来守护。”竭湖大长公主的眸光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她紧紧抓住了儿子的一只手,捏得死紧,用一种仅母子俩能够听到的低沉音调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离渊的唇角一点一点地上扬,俊美的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来,喃喃着:“她需要我!” “是的,清鸢需要你,需要你手中十万禁军的力量。” 竭湖大长公主见儿子终于振作了,继续循循善诱,“渊儿,你必须要有耐心,你要等。晏泱是她的正夫又如何?这世上,男女之情在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是谢家的公主。 跟清鸢一样,有着赤诚的爱国心,想要重振谢氏荣光。 奈何她能力有限,没有清鸢那么多好主意,更没有侄女一呼百应的强大影响力。 但,谢竭湖觉得,这世上在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了解谢清鸢!谢家血脉最正统的公主,从来就不是任由外戚摆布的吉祥物,她们也有野心,也有权利野望,也想冲破禁锢,不甘做富贵的笼中雀。 “她和晏泱,真的会有离心的一天?” 离渊纵然激动,相信了母亲的话,但依然有些不确定,“可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 “权利,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它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竭湖大长公主声音笃定,“如果婚后,以晏泱为首的晏党,依然专横强权、把持朝政,严重妨碍到了清鸢,相信她会有所选择。” 离渊心潮澎湃不已。 哼。 就权且让晏泱得意几年。 我才是表姐必不可缺的依仗。 忽然间,离渊想起一事:“可是父亲,似乎并不支持表姐,他一直在全心全意地帮扶皇帝亲政。” 竭湖大长公主微微蹙眉:“亲政哪有那么容易的,一个血脉极为稀薄的宗室罢了。” 她其实,是不大看得上谢玄宸的。 一个极为偏远的宗室后代,甚至连个王爵之位都没能传袭下来。虽然也姓谢,但早就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一个傀儡,正统性就差了很多。 这一点上,她和丈夫是持相反意见的。 为此,夫妻俩还拌过嘴。 离泛坚持声称,她一介女流,不应该干涉朝政,更不应该对自己这个丈夫的决定,持质疑态度。气得她两天没吃下去饭。 “你爹的话,你不要全都听。渊儿,你二十一岁了,无论做什么,得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 谢竭湖不能直接怂恿儿子去和丈夫对着干,搞得家宅不宁。 她只能旁敲侧击地提点一二。 说完,她亲自举起一杯酒,主动上前,去给新娘新娘敬酒了:“清鸢大喜,姑姑敬你。祝你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笑得那叫一个温和慈爱。 “多谢姑姑。” “清鸢你不胜酒力,让驸马替你喝。” 晏泱被妻子的亲姑姑,连灌了十杯酒,很难不怀疑有报复成分。 第358章 为夫又不会吃了你 蓬莱宫主位,帝后专座处。 谢玄宸脸上挂着小白花式的无害微笑,一边跟来参加婚宴的文武百官寒暄,一边不断地往皇姐和长公主驸马晏泱那边瞅。 眼底的阴郁,一闪而逝。 对,灌他,把这个该死的姐夫,灌醉、灌死了才好,让他们今晚不能洞房! 然而。 这只是少年天子一厢情愿的阴鸷幻想罢了,摄政王是千杯不醉,酒量奇好,竭湖大长公主别有用心地灌了十杯高浓度白酒,他都非常给面子地喝掉了,脸都不红半点,眼睛依然通透,无半点醉意。 “陛下,小心,杯子碎了。” 离泛作为皇帝的老师,赶忙上前,递上一方杏黄色的帕子,“没伤着龙体吧。” 谢玄宸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似一个完美的瓷娃娃露出职业化的皇帝微笑:“没事,这瓷太脆了,朕一个不小心就给捏碎了,离太师请勿担忧。” 南宫界下昭狱秋后问斩之后,太师的头衔,也落到了离泛的头上。 离泛一声沉重的叹息:“到底,还是让他们成亲了。这两方势力结合,陛下日后面对的形势就更严峻了。” 谢玄宸很不甘心:“老师可有良策?” 他被迫娶了不喜欢的晏家女做皇后。 他最喜欢的皇姐,又嫁给了他最憎恨的晏家家主! 离泛眸光一黯:“有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谢玄宸立刻激动了起来,“老师无需顾忌,但言无妨。” 离泛压低了声音,凑到了皇帝耳边:“老臣昨日去昭狱探望南宫界,他浑身伤痕累累,蓬头垢面,头发已经全白了,他向臣献了一计,只不过此计恐有损阴德——” “太师且说与朕听!” 事已至此,谢玄宸已经管不得那么许多。 什么阴德不阴德的。 手段光不光明、正不正大,根本不重要。 晏泱屠杀谈氏、屠杀南宫氏的手段,难道不损阴德么?皇权的博弈,只看重结果! 史书是胜利者编写的,根本不问对错。就算是错的,一样可以美化。 “老臣二十多年前,就曾经布下一枚暗棋,如今也可以开始逐步收网了。”离泛诡异地笑了,“而且,南宫界这些年,也一直和北屿、东桑有秘密书信往来……” 天子和左仆射离尚书窃窃私语。 这没什么稀奇的。 众权贵早就习以为常了。 晏仁卿伺候着父亲,极为尽心,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喂药又是擦血的,一直忙碌了一个时辰。 直到开宴之后,大家吃吃喝喝,酒席都吃了大半,他才得空歇息了一会儿。 他没什么食欲。 只是坐下,盛了一碗土豆浓汤,食不知味地喝着。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倾国倾城的美丽新娘,眼底是掩饰不住地痴迷。 希望她能够幸福吧。 晏仁卿唇角露出一个略显心酸的苦笑,至少,今日所见,长公主和摄政王拜堂成亲的时候,是发自真心的说了她愿意。 “兄弟,一个人?喝两杯?” 一只大手,忽然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晏仁卿皱眉。 抬起头,就看到兵部左侍郎高彦崇,端着两杯高浓度白酒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不介意高某坐在这儿吧。” 晏仁卿不语,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是听雪的婚宴。 他就算厌恶高家人,也不能当场翻脸,跟高彦崇动手。若是闹出了乱子,会让听雪面上无光。 “别那么冷漠嘛,仁卿老弟,咱们好歹也算是旧相识。” 高彦崇自来熟地哈哈一笑,也不管对方烦不烦他,兀自把自己那杯酒给喝了下去,“我先干为敬。” 晏仁卿冷冷道:“我不记得与世子有旧。” 如果说谈家是离党的左膀,那么高家就是离党的右臂。 高家有个伯的爵位,高家家主官拜兵部尚书,高彦崇作为嫡长子,是兵部左侍郎,相当于现代的国防副部长。 “自然是有的。” 高彦崇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起来,“潇湘水云阁,是高家的产业。阁主是家父的徒弟,十年前,某就曾在阁内见过仁卿兄了。” 晏仁卿的脑壳一炸,一股无名的仇恨之火腾得就烧了起来。 卑贱的出身,是他永远的痛。 母亲的惨死,充满了殴打的黑暗童年,喝不完的酒,伺候不玩的客人,永远吃不饱的饭,永无止境的琴棋书画训练。 “真是可惜呢,如果不是右仆射晏大人,你母亲不会遭遇那等悲剧。” 高彦崇微微眯起眼睛,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愉快地咀嚼着,嘎嘣作响。 晏仁卿不想听他说这些,站起身,扭头就走。 青楼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情报机构。 最火的青楼,潇湘水云阁,世世代代由离党控制。 “别走啊。” 高彦崇拽住了他的袖子,“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 晏仁卿甩开了高家少爷的袖子,黑着脸离开了。 他厌恶亲生父亲没错。 但他同样厌恶离党。 *。*。* 盛大的婚宴,持续了一整日。 暮色四合,夕阳溶金。 慕听雪已经乘坐轿子,回到了长公主府的婚房,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新婚夫君,晏泱。 烛影摇红。 窗外,有冬日的鸟雀,莺啼婉转,缠缠绵绵。 慕听雪听着那对鸟儿的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头一阵难掩的热意。 虽然之前,她和晏泱已经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但那是在梦中“生”出来的。她在现代出了一场车祸,昏迷了七天七夜,做了个春色无边的梦,梦中与一个看不清脸的精壮男子,在漆黑的山洞里,做了各种动作…… 梦境和现实是不同的。 而眼下,他们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她理应履行夫妻义务,与之圆房。 晏泱挑开了新娘的盖头,把妻子融入怀中,感觉到她的紧张,便在她耳畔低语:“别怕,为夫又不会吃了你……大概吧。” 第359章 比翼鸟 大概吧? 慕听雪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夫君深邃的窄眸,择人而噬。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怀疑面前这个男人的信用。 事实证明。她的怀疑是正确的。古人曰的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灯花摇曳,人影凌乱。 晏泱的修长有力的大手,替她邪去沉重的凤冠,十二支琅嬛,一头乌色如铺的青丝,瞬间铺散开来,似铺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摄政王不安分的手,解开了妻子的霞帔,探入了她的中衣…… 而后,以吻封缄,紧紧地抱着她,滚到了榻上,并,顺势扯掉了自己腰中玉带。 金鱼牙床的层层茜素红帘幕,落了下来,遮住了里头交错纠缠的人影,只可见榻下有两双玄色华贵的舄,成双床对,乃是长公主亲手做的鞋子,鞋子的一边用金线绣了一对小小的比翼鸟。 “听雪,其实,我每个夜晚都在想你。” 帐纱内,传出男人低沉沙哑,又充满蛊惑的声音。 新娘子很是震惊。 她还以为,他如表面上所表现得那般,禁欲高冷,在所有人面前都似一座冰山,罕见情绪起伏。而且,记得在白帝州特种兵考核的时候,二人一起乘坐马车,在深山老林子里监考过夜,那个时候,这个男人为了维护她的清誉,甚至宁可整夜坐在火堆边上,也不肯与她同处一车。 真是闷骚。 慕听雪如是想。 但很快,她连胡思乱想都不能够了,全身所有主导快乐的神经,都被某个火烧火燎的男人,调动了起来。 窗外,是一轮昊天明月。 今夜的月亮,特别的圆润,看不到一点儿的瑕疵,光洁如玉,不觉清冷,只觉月轮如水,皎洁无暇特别柔软。 柔柔、滑滑的月亮,被整个广袤的苍穹天宇,深情地拥抱着。 山间的清风,似有情人的呢喃低语,沐浴在柔软的月光中,倾诉着,融合着。 一对比翼鸟,在月下,婉转莺啼。 作相思状。 比翼鸟交颈,彼此依偎,互相扑腾,惹得枝头剧烈地摇曳晃动。发出一阵阵轻快、急促、欢乐的妙音,唧唧啾啾,莺啼不歇。 雄鸟叫声低沉浑厚,雌鸟缠缠绵绵,呢喃柔声。似一曲合唱,它们是擅歌的鸟儿,漂亮的翎羽在歌声中振翅,那莺啼越发有力量,越发激荡,似烈火,焚烧一腔爱火。 汹涌的比翼鸟鸣,彻夜不休。 越到后半夜,越是高亢、尖利、发颤、嘶哑…… 比翼鸟追逐嬉戏到了近乎天明,晨光破晓,雌鸟觉得极为疲惫,陶醉地沉沉睡去,雄鸟双眸依然锃亮,用尖喙帮伴侣梳理美丽的翎羽,温柔依偎。 “为什么大冬天,院子里有鸟?” 大清早,泽宝惺忪着睡眼,万分不情愿地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 像个小瓷娃娃,被长公主府邸里的丫鬟们,服侍着穿上世子小衣服,稀疏净手,用青盐和杨柳枝刷牙。 “世子爷听错了吧,冬天哪有什么鸟啊雀啊的,都飞到南方去了。要么就是躲到深山老林子里睡觉去了。”鸳鸯伺候小世子,穿上了鞋子。 “不对,我分明听到了鸟雀的叫声,还是一对儿。” 泽宝铮铮有词道,“就好像诗中所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估计是比翼鸟,唧唧啾啾,啾啾叽叽似在合唱一般,可好听了。” 鸳鸯一愣,随即笑道:“世子应是做梦梦到了比翼鸟。” 她是长公主府的女官,整日出入这栋山上的大宅子,府里有没有鸟雀,她能不知道么? 不过,她是不会当面反驳长公主之子的。 泽宝撇了撇嘴,觉得无趣,困意也消退得差不多了:“我去找娘亲玩儿。” 说着,推开房门,就要往公主卧房的方向跑。 “哎——别去,长公主殿下此刻不方便。” 鸳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止,抱住了泽宝。 “如何不方便?平日这个时候,娘亲已经醒了,泡了一壶茶,练习半个时辰的书法。”泽宝骄傲地抬起小脑袋,“鸳鸯姑姑你别想骗我,虽然我以前不常睡在长公主府,但是涯宝天天睡这儿,他告诉我的。” 爹娘成亲了,对于孩子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对于泽宝来说,更是如此。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整日赖在娘亲家里,不回那边儿了。 毕竟爹爹都“上门”了。 “今日怕是不行,主子昨晚应该很累了,这会儿还没起呢。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鸳鸯是个非常体贴的丫鬟。 新婚房的红烛,摇曳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才熄。 作为属下,是不能偷听墙角的,但是仅仅看着灯火,就能够想象得到,摄政王是个非常霸道重欲的人,折腾主子到天亮。 主子这会儿才睡下一个多时辰,去打扰多冒犯啊。 “可是……” “我带小世子去找无涯少爷玩儿,青鸟准备了丰盛的早膳,你们兄弟俩一起吃,好不好?” 鸳鸯十分伶俐地,在泽宝冲到婚房之前,从后面一把捞起了他,牢牢抱住就往相反地方向疾步而走,任凭小世子如何踢腾双脚,都绝不撒手。 一刻钟之后。 气呼呼鼓着腮帮子的摄政王小世子,和弟弟谢无涯,一起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一块心形包着山楂馅儿的白糖发糕,狠狠地咬了一口。 “咱家里真的有莺啼鸟叫。” “兄长说得对。” 涯宝很乖巧很懂事地附和着,点了点头,“冬雀儿,也是有的。” 泽宝的心,总算宽慰了一些,紧挨着弟弟坐下,把手里的白糖发糕,分给他一半儿:“爹爹真过分,刚一成亲,就霸占着娘亲,大清早的也不让娘亲陪咱们兄弟吃饭。” 他幻想中的美好一家四口,温馨吃早食场景,幻灭了。 涯宝炸了眨聪慧的大眼睛:“新婚的男人是这样的,占有欲很强。” 泽宝嗤之以鼻:“我以后长大了,娶了媳妇儿,才不这样呢。” 涯宝随口道:“兄长娶谁。” “不知道。” “我听瑾瑜说,瑾瑜的爷爷,曾经建议把杨家姑娘,配给咱们兄弟之一做娃娃亲。” 第360章 度蜜月 “噗——” 泽宝一口发糕,喷了出来,“不是吧,谁要娶杨大勺?反正我不!” 涯宝贴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帕子,给哥哥擦了擦满是渣子的嘴,并纠正道:“她叫杨桐月,名字还是娘亲给取的呢。” “我记得,她抓周宴上抓了个勺子,她爹当即拍板,说不如就叫杨大勺吧,哈哈哈。” 泽宝咧嘴笑了起来,揶揄道,“这丫头肯定特别能吃。不像我,抓周宴上抓了一把小剑,多么威武霸气啊,日后肯定要跟爹爹一样,是要上阵杀敌的。” 涯宝忍俊不禁:“不过,听说娘亲拒绝了,不愿意拿咱们兄弟联姻。只是让杨家的长孙,过来给咱们当伴读。” “娘亲真好。” 泽宝红扑扑的脸颊上,浮现幸福的笑容,“咱们国子监蒙学部甲板,超过一半的孩子,都被爹娘强行联姻婚配了。那些同窗,甚至连未婚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涯宝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听说那个离家的小霸王,离七少爷,都被配了个又黑又壮大他六岁的侯门女子。” 泽宝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 顿了下。 泽宝又道,“对了无涯,你抓周的时候,抓起了什么?” 涯宝愣住了。 抓周? 他是被慕府烂赌的马奴下人收养的,吃不饱穿不暖,养父母哪里会给他办什么抓周宴。 “不记得了。” 涯宝的神色,有些黯然,浓密的睫毛低垂而下。 “你那么聪明,肯定抓起了书本或者金元宝。”泽宝并没有意识到弟弟的情绪低落,大咧咧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涯宝腼腆地笑了。 *。*。* 摄政王原本是个很勤政的人。 原本。 他已经一连九日,没有大清早的就抵达镇北军营,操练士兵了。 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他已经连续三次缺席了。 文武百官莫不震惊。 离党的官员窃窃私语着,兴奋揶揄。 “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言果然不假。” “应该早点让摄政王和长公主成亲的,摄政王缺席大朝会,同僚们都轻松起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一句话说得不对,就喀嚓掉脑袋。” “别说了,没看到陛下脸都黑了。” 谢玄宸高坐在丹墀龙椅之上,满脸写着不高兴。 龙椅前方摄政王的紫檀椅,空空如也。 按理说,这个狠狠碾压在自己头上的权臣不在,他应该欣喜才是,大朝会上自己就有更多的话语权,能够主宰更多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该死的晏泱,一刻不停地缠在皇姐身边,正大光明地以长公主驸马的身份跟皇姐日夜腻歪在一起,他就难受得心脏像是爆开了一般。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开科举之事有失体统、有违祖制,自古官员任用,一方面是由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举孝廉,另一方面则是由国子监培养人才,直接进入官场,此套制度绵延千年,除了云煌一朝,此前三朝皆如是。” 左仆射离尚书,趁着摄政王和长公主不在,在大朝会上据理力争。 企图把萧望之的科举提案,给否决掉,彻底踩到臭水沟里,永不翻身。 笑话! 以前世家子弟什么也不用做,到了十六岁就能直接做官,一路青云直上,凭什么让一群下贱的平民、寒门学子,来官场上分一波羹? 权利,就应该集中在门阀豪族手中! 萧望之立刻举起笏板,出班奏道:“离公此言差矣,科举取士,可令天下英雄尽入陛下之手,更有利于陛下的中央集权,而削弱世家门阀分权的遗风。” 一针见血。 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变了脸色。 这个萧令公,萧丞相,他是真的敢啊! 敢说,也敢做! 果不其然,就连少年天子听闻此言,都极为动容,眸子里汹涌出异样的神采来。 谢玄宸原本是坚定不移地支持老师离泛的,但萧望之的话,却狠狠地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他是个傀儡皇帝没错,但控制他的外戚晏家,正是贪权可恶的世家门阀! 他渴望亲政,渴望收拢回皇权。 渴望天子的专制权利! 而科举制度,刚刚好,能够与天子的中央集权制度相辅相成,间接削弱世家对皇帝的掌控力,扶持起科举取的寒门子弟为新势力,与世家抗争。 “萧令公何以想出科举之策?为天子遴选人才?” “陛下,非臣之计,乃长公主之计耳。” 萧令公深深一揖,脸上有自豪之色,慷慨道,“去年在白帝城,长公主殿下就曾经和老臣讨论过科举取士的设想,并罗列出了具体的流程,以及考核分科制度,设计得非常严谨。” 谢玄宸心潮翻涌,瞳孔剧烈地收缩。 又是皇姐! 皇姐能想出这等妙计,可见她和自己一样,心底是很反感豪族门阀势力的。 皇姐果真是他的知己! “宣皇姐入殿,朕要亲自与她商讨科举取士。” “这……恐怕迟了。” 萧望之作为慕听雪的心腹重臣,是知道她的行程的,“此刻,长公主殿下已经动身,与摄政王一起,前往白帝州。” “什么?” 谢玄宸震怒。 真该死啊晏泱! 跟皇姐一起腻歪了九天还不算,竟然又把人给拐跑了,夫妻俩跑到白帝州甜蜜旅行去了! *。*。* 慕听雪的确是是和新婚夫君,度蜜月去了。 辛苦了上了一年多的班,结婚了蜜月旅行一下,不过分吧。 再说了。 她也不是只顾着度蜜月,马车的车厢里,还装着许许多多的辣椒种子。拉到白帝州区,让她封地的百姓们,开始种植辣椒。 辣椒这种作物,所能够创造的巨大经济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估计也就比那些高产粮食差一点点。 虽然她不收白帝州百姓的食邑了,但对自个儿的封地大本营,还是要格外优待一些的。 “困了?” 晏泱发现妻子,斜倚在窗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嗯,最近几日身体总是困倦。” 第361章 如胶似漆 晏阳软语关切道:“有喜了?” 初为新郎官,总是热衷于夫妻亲热之事。 天还没黑,他就急不可耐地捉住妻子,如胶似漆,比翼赴极乐,一夜不知不觉,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不能自拔。 他总恨天黑得太晚,天亮得太早。 “不是喜脉。” 慕听雪给自己诊过了,并非怀孕之脉象,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竟是肾虚…… 新婚夫君索求无度,她这个小身板儿,有些招架不住。 常言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在她这儿,情况倒是完全反了过来。 “也是,没那么快。” 晏泱轻抚着爱人的青丝,缠绕一缕于指尖,把她半揽入怀中,垂首微笑凝视着她,“怀孕生子太过辛苦,咱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为夫不想让你再受这个罪。” 慕听雪调侃道:“怎么?你愿意替我生?” 古时避孕技术非常落后,没有小雨伞。传说中的避子汤多少有些毒性,长期服用会损伤子宫。 所以,他们日后,不出意外还会有孩子。 “若男人亦能产子,有何不可?” 晏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承下来。 这,大大出乎慕听雪的意料,她没曾想一个在封建父权社会中长大的世家家主,竟然愿意给妻子生孩子! “你的任何苦难,我都想以身代之。” 晏泱的表情很认真。 很显然,并非画饼的甜言蜜语。 慕听雪了解他,这个男人总是知行合一,拥有堪比圣人利剑般的恐怖执行力。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 她倒也没真打算让这样一个男人给自己生孩子。 科技也不允许啊。2080年,倒是有成功案例。 车厢的门被扣响,隔壁传来小儿子的声音:“娘亲,爹爹,我画了一幅生辰贺图。” 摄政王府的奢华马车,是真正的房车,有俩大隔间。两个萌宝,在隔壁做作业,练习书法、丹青。 “哦?让娘瞧瞧。” 慕听雪把涯宝抱了进来,“画得什么?” 十二月癸巳,是母后寿辰。 按照命理的说法,癸巳乃上等日柱,孤鸾煞,阴阳差错,不利婚姻。身坐正官正印正财,财官印连生,循环清正,主大富贵。 倒是和母后的人生轨迹,极为符合。 萌宝很孝顺外祖母,心里惦记着外祖母的生日,已经开始精心准备礼物了。谢无涯知晓外祖母驰誉丹青,便投其所好,用稚嫩的笔锋,亲手绘制了好几副生日贺图,从中挑一幅最满意的。 “两只猫打架?” 慕听雪瞧着那画卷,牡丹花丛间,一只乌云踏雪和一只黄狸花,嬉戏打闹,乌云踏雪把黄狸花压在下头,花丛中有翩跹的蝴蝶,其中一只,落在了猫咪的三角耳朵上。 “嗯嗯。” 涯宝仰起头,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彩,等待娘亲的评价。 慕听雪赞道:“虽用笔稚嫩,但贵在明净秀润,趣味盎然,灵动有神,是为珍品。” 这丹青水平,比她这个当娘的强多了。 她也在一直抽空学习书法丹青,但一个现代穿来的,在这方面的造诣,又怎及得上古人呢。古人只是古,又不是傻。 “娘亲谬赞了,嘿嘿。” 涯宝小脸红扑扑的,害羞得挠了挠头,脑袋上一缕呆毛,欢快地摇晃着。 “这幅画意头巧。” 娘亲欣赏完了,爹爹借着品评,“用作寿礼,再合适不过。” 慕听雪没看出,意头巧在何处。 晏泱指着画上的猫咪,道:“猫同耄,蝶同耋,耄耋之寿。猫和蝶一起,取谐音耄耋之寿。这是在祝愿太后,能逾耄耋九十高寿!” 慕听雪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好像孩子爹身上在发光一样。 泱泱不止是个将才,学识水平也非常人所能及,投身从戎杀伐果断,却腹中自有才华。 涯宝则完全愣住了,他就是看到长公主府养的小猫,在玩耍嬉闹,觉得很是温馨可爱就画了下来,并没有想那么多,爹爹却帮他这幅生辰贺图,赋予了极深远的意义。 他咽了咽唾沫,鬼使神差地附和道:“爹爹说的是。” 晏泱当即提笔挥毫,在儿子这幅丹青边上,题了刚劲苍润的三个字——耄耋图。 “拿去装裱一下。” 慕听雪几乎能想象到,母后见到涯宝赠送的这幅耄耋贺图,会多么的开心。 *。*。* 两个时辰后。 通过水泥驰道,马车驶入白帝州高大坚固的城门。 城内熙熙攘攘,繁华似锦,一马平川的松涛驰道两侧,林立着商铺,卖菜摆摊儿的小商贩,面带着满足笑意的百姓。这个时节,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年货了。 与年年岁岁的拮据不同,现如今,白帝州内只要正式入了户籍在册的,都通过种植神粮发迹了,家境一个赛一个的殷实。手头一宽裕有了闲钱,小商品经济也带动起来了,各种买买买。 这座富饶的州郡,展现出了极蓬勃的旺盛生命力,并以超乎想象的包容性,大量吸纳着四周贫苦的流民,让他们能在此找到活下去的营生。 “我就说你小子,当刺史治理地方,也完全胜任得。” 白帝州府衙内,慕听雪笑着夸赞新上任半月的荒竺,“名师出高徒,萧先生之能天下尽知,你也有尊师之风骨。” 荒竺古铜色的俊脸上,浮现一抹赧色,他有些不习惯地捋了捋绯色三品官袍:“承蒙殿下抬爱。” 他本是山中猎户,父母是地道的贫农。 他为千里马,长公主就是识人睿断的伯乐。 一腔赤诚之心,但求报效这份知遇之恩。他深知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如隔山海,只会把那份仰慕的心思偷偷藏于心底。她大婚的时候,他还特意准备了新婚礼物,亲自驰马前去道贺,看着她和摄政王携手站在蓬莱宫闪闪发光的样子,他没有嫉妒,唯愿她一世安好。 荒竺从未奢望过,自己能代替晏泱。 他看得出,只有晏泱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笑容。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帮她镇守封地大本营,令她无后顾之忧。 “白帝州虽是中部地区,但是气候极适宜,温度较云都高出不少。辣椒可以一年种植两茬,第一茬辣椒在上一年的12月份种植,在5-6月份收获。这次来是想让你帮忙,把这些辣椒种子,按照本地户籍黄册,分发推广下去。” 第362章 妻者,齐也。夫妻一体 “第二茬辣椒在四月份种植,在8-10月份收获。咱们先把第一茬辣椒种好。” 慕听雪让随行的扈从士兵,把一箱箱的辣椒种子,搬入了府衙大堂内。 同时搬进来的,还有一大袋辣椒面,一篮子干辣椒,一坛子酱,“荒竺你吃过辣味火锅吧,来尝尝这辣椒腌渍出来的豆瓣。” “瑾瑜妹妹寄了些火锅底料过来,属下和尖兵营的将士,一起煮了辣火锅,的确是罕见的美味。” 荒竺直勾勾盯着那些红辣椒,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殿下圣德明照四海,让白帝州百姓先种上辣椒这等神赐之物!” 辣火锅,都让尖兵营馋疯了。吃完了瑾瑜送的火锅底料,从此念念不忘,无论再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觉得不够劲儿。 他品尝了一勺辣豆瓣酱,赞不绝口:“呜!甚为美味,涂抹到馍馍里,我能一口气吃八个!” 慕听雪惊道:“八个馍?不会撑坏肚子么?” “不会,属下饭量大。” 荒竺一脸自豪,“做农活打猎的汉子,都很能吃。” 慕听雪想了想,也是,这个时代饭菜油水很少,日常消耗巨大,仅仅靠着馍馍这种碳水补充人体能量,吃好几个馍馍的确不算过分。 她这次在白帝州,待了十多天。 亲自带领本地的农民,播种辣椒种子,出芽就用了四天。 慕听雪褪去了华丽繁琐的五色锦鸾袍,换上了更为轻便朴素的玄青色直裰,系上腰带和绑腿,撸起袖子,深入田地,混迹于耕种百姓之中,亲自教他们培育辣椒的法子。 “先把种子在清水中浸泡两至三个时辰,用湿麻布包裹住,放在较为温暖的地方,大概三四天就能出芽。” “殿下,出芽了,然后呢?” “注意提前准备好肥沃湿润的土壤做苗床,将发芽的种子播撒下去即可。” …… 荒竺和晏泱,就在田埂边上守着她。 二个完全不同风格的好看男人,关系还挺不错。 因为都是军事天才,率兵打仗,所以彼此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小时候,曾经在师父的书柜里,看到一本杂记,三月皇后举行亲蚕礼,祭祀蚕神嫘祖,躬耕采桑,为百姓做典范,并祈求风调雨顺。” 荒竺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忙碌的长公主,“想来那场景,也与此差不离吧。” 晏泱摇头:“皇后亲蚕礼,多是做做样子。与其说是采桑枝桑叶,不如说是为了在内外命妇面前彰显一国之母的权威,本质是一场荣耀的祭礼。而听雪则是用心在教百姓怎么种植。” 他小时候,曾经亲眼见过姑母作为皇后主持亲蚕礼。 钟鼓雅乐齐奏,无数的女官、嫔妃、命妇、宫女,匍匐在皇后的脚下,没有谁是真的在乎桑树怎么种,桑叶如何养蚕,桑丝如何织布。 荒竺极为诧异,心中不免失望:“这种面子排场,有什么趣。” 他觉得这样的亲蚕礼,毫无意义,打着祈福、打着为天下女子作表率的幌子,行铺张浪费之实。 “历代皇后,都是如此。” “那这样的皇后,也担不起母仪天下四字。”荒竺非常耿直,态度不屑。 晏泱未置可否。 半晌。 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这位胸脯横阔。身躯凛凛的结实小伙子:“听雪所言不差,你是个很好的将军。” 也只能当将军。 一根筋没有心机的军事天才,或许能把仗打得很好,或许能治理地方,却不适合在中央朝堂上跟八百个心眼子的文官斗智谋。 荒竺喜上眉梢:“殿下真这么夸我?” 他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这是长公主对他的肯定。 晏泱颔首:“嗯。” 五日后,辣椒种子发芽了,也都分配了出去,白帝州有户籍的,都领取到了一亩地的辣椒种,进行第一轮试种。 “这新神粮,叫什么辣子的,竟然和番茄、红薯一样,是长公主免费送给咱们种的!” “殿下真是神女转世,心里装着天下苍生。” “作为白帝州人,真是太幸运了!听说,殿下在云都,把神粮种子卖给世家贵族,可都卖得不便宜,那些勋贵老爷们都抢着买。到咱们这儿,就是一文钱不要。” “这辣椒可是好东西!听说过风靡全国的火锅么?就是用这个辣椒作的调味料,还有崔家醒园酱菜铺子畅销的辣豆瓣,核心配方也是辣椒。咱们种了这个,可要发达了。” 慕听雪收获了一片赞誉。 声望与日俱增。 夫君和两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增光,得到了白帝州境内百姓们的认可,影响力逐渐升高。 这就是婚姻连带绑定的作用。妻者,齐也。夫妻本是一体。 接下来十日。 慕听雪除了在白帝州内,推广辣椒种植,还去视察了封地的肥皂厂、水泥厂、石灰厂、酿酒厂、白糖加工厂,抽空巡视了尖兵营操练。 因是蜜月旅行,所以她只上午去工作,下午和晚上,都是属于泱泱和萌宝的。 惬意的小日子,舒心且愉快。 欢声笑语中,云都送来了一封急信,是右丞相府主母瑶国夫人牧楚瑶亲笔,信笺上甚至可见字迹被打湿晕染的痕迹,可见小舅妈是一边哭一边写的。 “病情恶化?” 慕听雪微微变色,“怎么会呢?算算日子,如果严格按照我下的医嘱服药,小舅这会儿体内残余的砒霜毒性,应该已经排空了。” 小舅应该好转的,而不是像信上所说,毒性不散,动不动就咳血,甚至下床多走个几步就会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风一吹就晕倒的模样。 晏泱也看了信,担忧不已:“不止咳血,还尿血。” 慕听雪凝重道:“说明肾损伤极重,余毒未清。泱泱,不能耽搁了,咱们回云都吧。” 第363章 捉弄她的花样 朔风一阵紧,四下彤云密布。 返回云都的途中,竟纷纷扬扬下起一场雪来。 “你的手有点冷。” 晏泱执起妻子的手,放在双掌之中暖着。 慕听雪取出两份药,放在案几上,一是治疗砷中毒和急性肾小球肾炎的;一是治疗缺铁性贫血的。 夫君的手掌宽厚有力,有粗糙的茧子,常年使刀剑所致。令人很有安全感。 “这一盒药是给小舅吃的,另外一盒是给二表哥用的。”她侧过头,一双星眸如点漆,有些冰凉的小手被他暖热,“我上次给二表哥诊过脉,他天生不足,血中缺了一种东西,才会经常感到乏力、气促、头晕、耳鸣,并非什么不治之症,所缺之物,可用药物补全。” 缺铁性贫血,首选口服铁剂,琥珀酸亚铁。 治疗是长期的,一年半载,能让外周血的网织红细胞增多,血红蛋白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 上次给二表哥留了一盒药,算算日子,差不多快吃完了。 晏泱越挨越近:“家里人辛苦你费心照顾了。” “哪里的话,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何来辛苦一说。” 慕听雪感到周身暖烘烘的,男人似一个炽热的火炉,横阔的胸膛几乎贴上了她的脸颊。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竹露冷香。 沐浴后未散。 晏泱低头,薄唇落于她的额头,吻得很轻柔。 这些日子,慕听雪已经深刻感受到了,矜贵冷酷的摄政王,私底下究竟有多么粘人,时不时就要过来与她亲近一番,千般旖旎。 “二表哥的弱症好治,小舅的病麻烦些,他肾脏越来越差,日后不仅不能喝酒,还得跟我爹一样,得超低盐饮食了,若发展成肾衰竭尿毒症,还得透……嗯……别闹我。” 她试图推开颈侧的男人脑袋。 失败了。 她不想在马车上与他胡天胡地,便起身下双人长椅,但脚尚未沾地,就被他霸道地抱了回去,在怀中捧着她的脸亲吻。 “泽宝和涯宝在隔壁……” “在午睡。” 晏泱扯下衣带,覆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刻,慕听雪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后仰,躺倒在长椅后的软塌之上。眼睛瞧不见,感官就变得更为敏锐。 男人蹲了下来…… 她倏然瞳孔散大,神智如乱琼碎玉飘荡。 良久之后。 她听见了夫君发出一声蛊惑的低笑:“涓涓露滴牡丹心。” 身上一重,共枕长欢。 直至两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云都城。云歇雨停。 慕听雪终于能把覆目的衣带给彻掉了,她红着脸整理衣襟,脚一落地,一个趔趄,路都要走不稳了。 “夫人小心。” 晏泱伸手去扶。 慕听雪瞪他,心中暗骂:这人……怎么那么多捉弄她的花样。 晏泱一脸神清气爽:“夫人生气了?” “哼。” “是为夫的错。” 某人嘴上道歉,心中毫无悔意,甚至反复回味,琢磨着晚上能不能缠着她再来一回。 慕听雪发现肩窝和颈子上,有数瓣红梅,她无奈叹息:“待会儿还要到小舅家,你让我怎么……” 怎么见人啊! 若是被小舅、小舅妈、二表哥、三表弟,甚至是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嫂看到了痕迹,那可怎么是好。 晏泱伸出手,轻抚那红梅,窄眸幽邃如浓墨。 分明是她过于娇软,他已经很温柔了,粗鲁的、尖锐的他都克制着不做。 他取出一条青纱丝巾,系在了她白嫩的玉颈上,刚好遮住了暧痕。 “哪儿来的?” “买的。” 慕听雪惊讶地侧头看着他,堂堂摄政王,这么身躯凛凛一高大男子,竟然背着她偷偷跑到白帝州专门卖围巾、丝巾、绸缎的铺子里,给她挑了礼物。 那种铺子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女客人,男人们大多不乐意进去,觉得丢面儿。 她摸了摸青色丝巾上绣着的文竹,唇角上扬:“原谅你了。” 晏泱悟了。 从那开始,摄政王养成了买礼物的习惯,并试图尝试更多的花样。 *。*。* 右丞相府。 晏泱和慕听雪踏着琼花碎雪而来,瑶国夫人红肿着双眼,亲自出门迎接。 “长公主、摄政王殿下寒冷。” 并递上两个温暖的汤婆子。 瑶国夫人主动帮长公主把肩膀上的落雪给拂了,“妾身等候多时了。” 慕听雪揣着汤婆子,浅笑道:“感谢小舅妈忧念。” 瑶国夫人苦楚道:“夫君这次的病……恐怕、恐怕……” 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眶,掩唇呜咽。 慕听雪不忍,说着宽慰的话:“小舅残毒未清,只若能好生调养,或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绝望的瑶国夫人,朦胧的泪眼中,总算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希望,紧紧地抓住了长公主的手。 晏泱肃然道:“小叔的病情暂不可声张,谁问也不要交底。” 牧楚瑶用力地点了点头:“南业也是这么说的,让家里人嘴巴都闭紧,不露风声,更不许下人们乱传。” 慕听雪注意到。 小舅妈身后,还站着个袅娜娉婷的年轻美妇,弯眉似细瘦柳叶,面若三月桃花,眸中似藏着万种风情。樱桃檀口,似能勾魂一般。身段也颇为妖娆。 用古代的话说,长得不太庄重;用现代的褒义词,就是性感。 小舅妈说“不漏风声”的时候,这年轻美妇的含情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 “惜蕊,发什么呆?还不见过长公主和摄政王。” 牧楚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年轻美妇一眼。 怎么杵在那里像块木头,平日不是挺机灵么? 特意带儿媳妇兼侄女牧惜蕊一起来迎接,就是想把她正式引见给长公主,搞好关系。 “拜见长公主殿下。” 牧惜蕊对着慕听雪行了个礼。 转而又对着晏泱,叉手娉婷一蹲:“大伯哥万福。” 晏泱面无表情道:“无需多礼。” 牧惜蕊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只不过那双勾人的招子,却在大伯哥堂堂的相貌和威武宽阔的胸膛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摄政王了。 摄政王虽与她夫君晏南业是堂兄弟,但胜似亲兄弟。摄政王早年丧父,几乎是公公带大的,公公待他比亲儿子还要亲。 但每次见。 牧惜蕊都禁不住怅然若失,为什么自己的夫君,就是个病秧子呢,那样瘦,不似大伯哥这般,浑身上下似有几千斤的力气。 第364章 欲求不满 慕听雪理会得小舅妈的用心。 是特意带南业二表哥的媳妇儿过来给她认识的。 但,很早以前,她就听过传闻,二表哥和他妻子关系不太和睦,去年的时候还闹过一次和离。因干系着晏、牧两家的友好联姻,最后还是作罢了。 这宛如性感尤物一样的漂亮老婆,二表哥为什么不喜欢?孩子都生了一个了。 “大伯哥和长公主且请厅堂内上座,已经安排好了丰盛的酒菜。” 牧惜蕊很娇小,需要仰着头跟摄政王说话,“二位这一趟赶路,必是辛苦了,且用些饭食。” 晏泱不搭腔。 只是一劲儿朝小叔晏锡的卧房方向,阔步而去。 牧惜蕊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局促地绞着手帕。 慕听雪见她尴尬,便道:“表嫂一番盛情款待,我们夫妻心领了。但眼下,还是先给小舅治病要紧。” 牧惜蕊眼睛亮晶晶,瞅向长公主,恭维道:“早就听闻殿下是天下第一神医,连砒霜之毒都能解,生死人肉白骨,公公这病,有您坐镇,定能转危为安!” 慕听雪发现,这位表嫂还挺活泼,性格外向,再加上她嗓音又好听,似娇莺啼,见泱泱不搭理她,就一路上缠着自己叽叽喳喳,说话像是在撒娇,音色纯天然。 慕听雪一个女人,感觉半边魂儿都快酥了。 这应该是大部分直男的理想型吧! 通过牧惜蕊,她大致了解了小舅的情况,咳血、尿血、腰痛、水肿、疲倦不堪,家里上下都急坏了,衣不解带地在病窗前侍奉,尤其是晏仁卿。 “小叔对公公无微不至,照顾得极为尽心。汤药从不假手于人,一勺一勺地亲自喂,还每日帮公公擦身梳洗。那些本该是下人做的活儿,他都亲力亲为。” 牧惜蕊一脸敬佩,但语气有些泛酸,“都不给我们表现的机会。” 慕听雪宽慰道:“二表哥政务繁忙,仁卿是帮二表哥分忧。” “忙忙忙,整天就知道忙。” 牧惜蕊幽怨道,“嫁给他几年,他只爱读书工作,从不以妻子为念,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人。真羡慕殿下,嫁了个体贴好郎君,对您百依百顺,轻怜重惜,为了陪伴您甚至连大朝会都不去。” 摄政王沉湎于新婚妻子的温柔乡,连早朝都不上了的事儿,云都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何止不上朝,甚至还专门和长公主一起翘班去外地游山玩水耍了半月,何等的温柔小意! 她自个儿的夫君呢。 那就是块木头! 还是个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的病木头! 一个月能同房个一两回已属难得,最近公公病重,夫君在朝中要干父子两个人的工作,常常睡在尚书省,已经很久没和她…… 她二十啷当芳华妙龄,哪里受得这个寂寞。 “这……” 慕听雪微愕,才明白过来二表哥和二表嫂的婚姻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一个是工作狂清心寡欲,一个是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同情谁好。 二表哥是小舅指定的继承人,是作为下一任尚书右仆射培养的,勤学苦读、参与朝政、家中大事样样缺不了他。他生来肩负家国责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加上天生体弱贫血,五劳七伤,日复一日,哪里还分得出多余的精力,去时刻关注一个父母硬塞给他的政治联姻妻子? 二表嫂花容袅娜、性感尤物,自小被家里宠爱着,婚前被跪舔她的世家子弟们奉为女神,婚后却只有一个对她不感兴趣的冷淡夫君,这落差太大了,难以忍受,寂寞熬煎。 “殿下,您帮我劝劝夫君。” 牧惜蕊轻轻地摇晃着长公主的胳膊,眼睛里充满恳求,“您是他上司,他听您的话。” 慕听雪说着宽心话:“好,我找机会,跟二表哥聊聊。” 看得出,女方是想挽回、修复这段关系的。 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入得病房。 慕听雪看到了再次病重的晏锡。小舅状态很不好,面色苍白,瘦得脸颊都凹陷进去了,但四肢却水肿着。 宣德炉内,温着一壶新鲜的热牛乳,旁边还有半碗没喝尽的。 “谁给病人喝的牛乳?” “是父亲要喝的。”晏仁卿见到长公主,心中欢喜不已,“他戒了酒之后,就改喝这个了。” 慕听雪注意到,漂亮的公子憔悴了许多,有了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竟然长出了一层淡青的胡茬子,可见侍疾辛劳。 “胡闹,小舅肾脏不好,不能喝高蛋白的东西。” “有这种事?” 晏仁卿万分震惊,紧接着,表情又变成了懊恼和自责,“怪我,没有事先请示您,就给父亲喝牛乳。” 慕听雪微微蹙眉。 小舅虚弱地拉住了她的袖子,没有血色的唇微动:“不管仁卿的事,是我咳咳……要喝的。不能饮酒,嘴……嘴巴没滋味儿。” 慕听雪叹息,赶忙给他诊脉。 注射了去水肿的利尿剂,以及可以缓解肾功能衰退的双嘧达莫。 并且把之前解砒霜之毒的特效药,又给他服了一粒。 “这种解药,之前留给您的,按时吃了么?” “吃了。” 晏锡疲倦地抬了下眼皮,“仁卿那孩子,喂着我吃的。” 慕听雪狐疑地嘀咕着:“那就怪了……若吃了特效解药,小舅体内令怎么还有残毒。” 晏仁卿装作乖觉的模样,侍立在一旁不言语。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 他不过是偷偷把砒霜解药胶囊里的药粉,给倒了出来,换成了白面。 长公主留了四颗特效解药,都按时吃到晏锡肚子里了。反正也没有证据。 慕听雪中西医结合,给小舅吃了解毒和治肾病的药,又给他做了针灸。一套流程下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晏锡的脸色,已有好转,不似刚进门时那么难看了,没再咳血。 “小舅体内残毒彻底清除之前,我就暂住在右相府。” 慕听雪知道有问题,推测是府内被安插了钉子,要么是对特效药动了手脚,要么是对小舅二次三次投毒,但不知道钉子是谁。 第368章 勾引晏泱未遂 又是十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晏锡恢复得很好,血尿彻底没了,急性肾炎也遏制住,他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饭食也能进一些,精神气肉眼可见地转好。 慕听雪给晏仁卿工作塞满,她自己也忙了起来。 每日都去户部值房。 傍晚之后,才来右相府。 却说这日,长公主加班,与户部衙门上千名官员,一起核对年底的总账。整个户部衙门算盘珠噼里啪啦震天响。 晏泱并不知妻子加班,自镇北军营操练军士回来,径直去探望小叔。 一弯朔月,悬于天幕。 牧惜蕊捧着一盆盛开的凌波仙子,面带微笑,进入了咸亨阁。 晏泱正在吃饭,自斟自酌,还有三个小菜。 “大伯哥万福。” 牧惜蕊放下花盆,双手娉婷交叉蹲了下,“冬日凌波仙子开得好,妾身惯会莳花弄草,想来大伯哥和长公主的屋子里,缺些馨香颜色,便培育了一盆过来凑趣。” 晏泱面无表情,淡淡地扫了那盆花一眼,开得很美,纯白高贵优雅。 想来,妻子会喜欢,便没有拒绝。 “有劳弟妹了。” 他原本以为,小牧氏放下凌波仙子,就会离开了。谁知道,这妇人竟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没人邀请她坐。 她非常自来熟地,拿起酒盏,倒满了酒,擎在手里:“祝愿大伯哥福运昌隆、万事咸亨。” 晏泱微微蹙眉。 感觉这妇人莫名其妙,怎么忽然给他敬酒? 他没接。 牧惜蕊艳色如花,没有戴紫珍珠发簪,而是挽了个风情万种的斜云髻,两只含情目水汪汪的:“您这些日子,为了公公的病情,辛苦了。何不满饮此杯?” 晏泱沉声道:“本王不饮酒,你自便。” 牧惜蕊有些尴尬,另一只手抓着裙子,不自觉地捏紧。 不饮酒? 你刚才还自己一个人喝呢,怎么我敬的,你就喝不得了? 说什么自便,听着倒像是逐客令似的。 “那,我先干了。”她声音带着几分令人怜惜的委屈,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有些微醺。 牧惜蕊借着这股酒劲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脸上挂着如水般温柔的笑容:“长公主殿下呢?” “她有正事忙。” “殿下真是日理万机,怎么舍得把您舍下。咱们倒是同病相怜。” “她很快回来。” “大伯哥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夫君。”牧惜蕊又饮了一杯,一只纤纤素手,轻轻地撩拨着纯白的花瓣,“这咸亨阁可住得惯?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就……” 她吃了两盏酒,越发絮絮叨叨起来了。 晏泱听得眉头直皱,没那个耐心,听她在这里家长里短、东拉西扯:“天色已晚,弟妹请回。” 明着赶人了。 牧惜蕊难得寻了个长公主不在的时间,怎肯轻易罢休? 她摘下一朵月下水仙,真似那个凌波仙子,翩翩起身,递到摄政王手上:“您瞧,这花开得真漂亮。” 晏泱已然动怒。 暗下逐客令不走,明着赶人也装没听到,还勾勾搭搭地凑过来送花,都是有家室的人,半点不自重,是何道理? “大伯哥若有意,可赏玩我这一朵花蕊。” 牧惜蕊水眸乜着他,似有钩子,一语双关。 一只柔夷,想要去触碰这个极为伟岸、日夜不倦、有通宵本事的厉害男人。 晏泱狭窄的冷眸中,划过浓浓的厌恶:“滚!” “啊——” 牧惜蕊没能触碰到他。 反而被一阵极凶悍、极强劲的内力,直接把身子推出去五丈远,狠狠地摔在门口的青石阶梯上,鼻子磕出了血,门牙几乎磕破,发出一声惨叫。 牧惜蕊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冷冽的寒风,吹醒了她的醉意,也吹灭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及那难填的欲壑。 这男人,心肠是铁石做的么? 就算拒绝,也大可不必弄得她如此难堪下不来台? “妾身不过是送了一盆精心培育的花儿,来给长公主殿下的。大伯哥您眼界高,瞧不上这花,大可直说,犯不上动手殴打妾身,呜呜呜——” 她百般引诱,勾搭晏泱未遂,理直气还壮地哭诉了起来。 哭得声音极大。 仿佛她牧惜蕊才是受害者一般,引得咸亨阁伺候的婆子小厮,纷纷探头来看。 晏泱任她去哭,只骂道“不知羞耻”。 出了这等家丑,他作为晏氏家主,就算是为了堂弟南业的颜面,为了小叔的脸面,也断然是不能宣扬出去的。 否则被离党那边知道了,定要趁机参个“家风不正”“秽乱深宅”。 *。*。* 牧惜蕊因寂寞,想要满足欲壑,大着胆子想要晏泱同她通一通。 奈何失败跌了个狗吃屎。 这对于她来说,不止深深地打击了自尊心,还落了个把柄在家主手里,时刻提心吊胆着,吃不好睡不安,很快消瘦下来,竟染了一场风寒。 “小舅病情转好,表嫂又发烧了。” 慕听雪让人,给她熬了麻黄汤发汗退热。 她却不知。 表嫂这是骚情出来的病。 晏泱也不知这等样事,如何跟妻子开口,几度欲言又止:“不必管她。” 不如直接病死算了。 这等无耻银妇,根本不配做南业的妻子。 “怎么了?” 慕听雪察觉到夫君面色不善,一副非常暴躁的模样,“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说与我听听。” 晏泱定定地看着爱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慕听雪不催他。 一个时辰后,在房间里。 晏泱咬牙道:“她偷人。” 慕听雪惊讶:“她又跟高彦崇旧情复燃了?” 晏泱:“……” “怎么又给二表哥戴绿帽子呢?不行,不能让二表哥再吃这个亏。让东厂番子跟踪她,搜集证据,最好当场捉奸。据说,云煌的律法,是可以当场打死奸夫,且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的。” 过了几日。 还真让他们抓到了奸夫,就在慕听雪开的火锅楼超豪华包间里头。 高家世子和牧惜蕊,私下偷偷幽会,在包厢内互诉衷肠,于裙带之下寻那乐境。 第370章 休书,剪除离党羽翼 二表哥那样的儒雅俊美病弱公子,难不成就该吃残汤剩水的么? 慕听雪听闻,二表哥在娶妻之前,别说是妾室、外宅了,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至于青楼更是从未踏足一步。 他为了家族颜面,娶了婚前给他戴绿帽失贞的牧惜蕊。 如果二表哥不是处男,那么这没什么好说的,谁也别嫌弃谁。但问题是,二表哥他是清清白白的。 他实在是爱不起来慕惜蕊,给了她妻子的地位、富贵,一心投入工作。结果妻子梅开二度,与旧情人通奸。 “夫君,我……” 牧惜蕊极为狼狈,又拢了拢凌乱的衣衫,看着立在门边的丈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丑陋的一面,被他看到了。 完了。 她的人生,彻底完蛋了! 晏南业一袭白色长袍,白狐儿领,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他是那种非常克制的人,就算动怒了,都不会歇斯底里,会微笑着给你最后的体面:“娘子尚且年轻,错嫁四载,休误了前程。” 牧惜蕊宛如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眼泪滚落下来:“不……” 他就是骂她也好,打她也罢。 为何那么平静? 一开口就是要舍了她,与她断绝夫妻关系? 难道她牧惜蕊,四年来都没能在这个男人心里留下哪怕是一丝的痕迹? “我这就立一封休书。” 晏南业信步入内,自东厂番子手中,借过笔墨来,铺开一张洒金白棉纸,挥毫而就—— 尚书左丞晏南业,有妻牧氏年少,四载来夫家,闺门颇瑕疵,犯七出之淫,与人有奸,古制有分离。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 这并非和离书。 而是弃妻的休书。 牧惜蕊双目通红,根据《云煌律疏议·户婚》,“七出”和“三不去”的礼教,具备条件,丈夫可以不经过官府,自行写成休书,由男女双方家主、双亲一起署名,则可弃妻。 晏南业刚写完,晏泱作为晏家家主,就立刻签上了名字。 慕听雪作为晏氏主母,也一并署了名。 这代表了男方家里的态度,休妻是铁板钉钉的了。 “南业,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么?我们还有弘儿!” 牧惜蕊心如刀割,把孩子搬出来,打感情牌。 直到休书摆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爱着他的……她深深地渴望着与他亲密,得不到,才会崩溃地向外所求。 晏南业长袖之下的手,缓缓捏紧,声音沙哑:“晏宏我会好好照顾,莫为我们父子,相误了青春。” 他也曾打算,好好与她过日子,彻底抛却订婚期间的不愉快和背叛。 他给她送珍珠发簪,他把俸禄和铺子一并交予她打理,他每年都给她精心准备生辰礼物,今年元宵灯节的两只花灯,他都买好了,准备送给她和孩子的…… 作为一个接盘的超优质老实人,二表哥还是被狠狠打醒了。 高彦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听到那个女人,哭着哀求晏南业撤回休书,他看到师姐像条狗一样,跪着求前夫不要抛弃她。 太可笑了。 他竟要为了这种女人,搭进去一条命? 她早已变心,不再是上阴学宫那个尤物小师姐,而变成了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她和自己幽会,仅仅是因为欲望,而非感情…… 最后一杖下去,奸夫就会气绝身亡。 “慢着。” 晏南业忽然上前,制止了东厂持杖的番子,“他双腿尽废,又受了严重的内伤。” 晏泱锐利的眸子,陡然扫了过来:“你要留这奸夫性命?” 这委实是摄政王没想到的。 南业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若是有听雪收了男宠,他保准冲上去把人给砍成十八段儿。 “就当是弟弟任性一回,求大哥——” *。*。* 牧惜蕊偷情被休。 闹得满城皆知。 成了云都人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 “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哎,这右丞相家的长公子,可真是个仁义之人呐。妻子背叛他,他竟还饶了奸夫一命,成全了这对狗男女。反正我是做不到他这样。” “哼!那个偷人的淫妇根本配不上他!” “听说,那淫妇刚拿了休书,牧家就派媒人上了高家的门,要把她嫁给重伤瘫痪的高彦崇。” “那奸夫高兴坏了吧。” …… 黄昏时分,一戴着竹斗笠的女子,用黑纱遮住面孔,躲躲藏藏地从巷子里走出来。 正是牧惜蕊。 她现在名声彻底烂臭,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唾骂自己,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得避着人。 瑶国夫人每月的今日,都会去大自在佛寺,替右丞相晏锡念经祈福。而这条巷子,是车马回府的必经之路。 瞅准了右相府的车马驰来,牧惜蕊冲过去拦驾。 “蕊儿唐突婆婆,还请婆婆宽宥。” 她一个滑跪,大礼参拜,“恳请您听我一言。” 瑶国夫人拉开杏色的车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怒视着她:“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面前?不许叫婆婆!我没有你这样下作的儿媳!” “姑姑,呜呜——” 牧惜蕊又换了一个称呼,膝行着趋上前,泪眼婆娑地哀求,“恳请姑姑帮帮蕊儿,我想念弘儿,想见他一见。” 想孩子是假。 借孩子靠近前夫是真。 “你既已与高家订婚,日后就是高家的儿媳,就不要再靠近晏弘了。” 瑶国夫人虽是个性子软的人,但在政治立场上,却与丈夫儿子出奇的一致,为了长孙的未来,她难得强硬一回,“那孩子现在长公主和摄政王身边,泽宝、涯宝带着他玩儿。长公主殿下说了,再过两年就让弘儿作伴读。你别再出现,他定前途无量。” 牧惜蕊哭着摇头:“我不是高家的儿媳,我不嫁给高彦崇,他已经被打得双腿残废瘫痪。” 她怎么能嫁给一个残疾呢? 腿和腰肾都被打坏了,纵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已不能人道。 真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她这难填的欲壑,又要往何处宣泄? 不止没有夫妻生活,还得像个丫鬟一样,给他擦身,伺候他拉屎撒尿。 “这可由不得你,出了这等丑事,兄长定会把你嫁到高家去。而高家世子声望扫地,再也不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跟他,他也只能娶你。你们俩就互相折磨一辈子吧!” 翌日大朝会。 摄政王弹劾兵部尚书高大人贪污军饷,教子无方,家风不正,纵其子嗣淫人妻女。晏太后判高家父子革除官职,褫夺爵位。 成功剪除离党羽翼! 第371章 我需要你 高家倒台了。 这对于靖羽公离泛来说,不啻于又一巨大打击。 兵部原本是在离党的掌控之中的,随着高家父子被革职,兵部尚书和兵部左侍郎两个重要职位,想要再全部安插离党的人,基本上不可能了。 朝堂这几日,硝烟弥漫,争执不休、两方势力斗成了乌眼鸡。 离党接连被削弱,已经渐渐不是晏党的对手。 最终,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由鄞州刺史薛敦礼,赴云都接任;兵部左侍郎,由禁军教头离君信接任。 薛敦礼四十有二,任刺史十五载,在鄞州修筑堤堰、治理水患、剿灭山贼,政绩斐然;而鄞州距离镇北军驻扎的北境很近,是屯边驻军的粮仓,地理位置也重要,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给镇北大都督做好后勤工作,输送粮草。是以,薛敦礼是晏泱的心腹之一,他的妻子,亦是晏氏宗亲女子。 他虽为晏党,但却是个难得的“循吏”,办了很多实事儿。 鄞州百姓还自发地给他立了“德政碑”。 今年官员考课,吏部对所有的官员进行政绩考核,根据二十七项政绩标准,最终成绩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薛敦礼的政绩被评为“上中”,堪称瞩目,极为难得。 能考到中上的官员,只有不到五分之一。上中,两千个官员最多才有一个。 薛敦礼擢升兵部尚书,可以说是实至名归。满朝文武都挑不出错儿来。 新任的兵部左侍郎,离君信,则是离泛的内侄儿。二十七八岁,身长八尺,武艺高强,原本是个十万金吾卫禁军的教头,棍棒枪法极其刚猛。 这离君信的妻子,高氏,乃是高彦崇的亲姐姐。 他与高家是姻亲利益共同体,再加上妻子整日吹枕边风咒骂摄政王、长公主,所以他刚一上任,就跟顶头上司薛敦礼对着干,各种使绊子。 高家一夕之间落败,昨日还是高门大户,显赫权贵,今日就成了无官无爵的平头老百姓。因高氏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兵部尚书高大人,经刑部查证,贪污军饷、吃空饷属实,所以抄没了所有田地、金银填补空缺,共计田五十一万亩、银五百万两。 这些田,照例由户部处理。 慕听雪把它们,全都分给了失田的流民、农奴,并销毁了高家一万农奴的死契,脱籍为自耕农。 等这一切都忙完。 小舅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慕听雪也不必住在右丞相府内,日日看顾,便与晏泱一道,搬回摄政王府居住。 搬走的那日,她特意找了仁卿谈话。 两个害小舅的嫌疑人,牧惜蕊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她已经匆匆改嫁,现在是高彦崇的媳妇,住在破落的土胚小院儿里,照顾高位截瘫的高彦崇,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小舅;第二个嫌疑人,也被她安排满了工作,别说白日了,就是晚上都要睡在户部值房,各种加班。 谈话,是在户部衙门,长公主的值房办公室里进行的。 窗外,是碎雪瑶花乱舞。 窗内,是炭炽红炉,炉上煮着茗茶。 慕听雪请三表弟,吃了一盏茶,瞧见他眼角的乌青:“跟人打架了?” 晏仁卿拢了拢袖子,陶醉地品着长公主亲手掌泡的香茶:“跟个山中母大虫。” 慕听雪唇角抽了抽。 特么的,你是跟女人打架啊!还叫人家母老虎。 竟然还打输了,丢不丢人?你好歹也是在军中历练过几个月的,武功可不弱。 “哪位姑娘家,身手如此了得。” “一根屎萝卜。” “你休得浑说,谁家姑娘起这名儿。”慕听雪怀疑他挟私抹黑。 “高萝萝。” 晏仁卿终于说实话了。 慕听雪挑眉:“高家人?” “高彦崇的小妹。户部带人去查抄高家的五十一万亩田产时,她从地上捡起一块极沉的砖头,就砸我的腿。要我还她哥腿来,笑话,高彦崇的腿又不是我打断的。” 晏仁卿告状,“我机警躲过,将她拿了,扔到农庄的粪池里,又丢入大牢关着臭了十日。” 慕听雪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好歹是个闺女,扔到粪池里会不会有点损啊。 “那屎萝卜一出狱,就提着剑来砍我。她武功了得,力气似老虎。据说以前高家没落败时,她就整日舞枪弄剑,还请了江湖第一剑客做师父。” 晏仁卿轻抚了下眼角的淤青,“她今日天没亮,就埋伏在前往户部衙门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两个时辰。我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吃了一拳。” 慕听雪道:“如此悍勇,倒可上战场杀敌。” 有好武功。 又有耐心,为了埋伏敌人,能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两个时辰,可见心性之坚韧。 晏仁卿不赞同:“女子焉能混迹于士卒之中?殿下有所不知,那些士卒野汉,最是粗鲁,行军打仗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都见不到女人,一旦让他们碰上,甭管香的臭的、美得丑的,都欲扑上去犯之。” 慕听雪点头。 这个高萝萝,虽然可以培养成女将,但在眼下这个大环境下,这么做不太现实。 便暂且搁置了这个心思。 “户部近来很忙,缺人手。先是同州赈灾,又是年底做总账,再是分配田产、录入户籍。仁卿,我需要你。” 晏仁卿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极好看的瑞凤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她……需要自己。 砰砰砰,心脏一阵狂跳。 “西边的鲁蕃,和北边的北屿国结盟了。准备联合起来,犯我边境。”慕听雪定定地看着他,“摄政王准备元宵节之后,就带兵前去北境镇压。” 昨日,泱泱就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前线军报。 这就意味着,才刚成亲一个多月,丈夫要外出带兵打仗,她与他又不得不暂时分离了。 打仗这种事,可长可短。 短了也得三个月,长了三年都是有的。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性命攸关,她也禁不住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第372章 为了夫君 晏仁卿一愣,随即放下茶杯,正色道:“自当跟随兄长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建功立业。” 很高兴,自己是被她需要着的。 但…… 慕听雪摆手:“我这儿缺人,你别去打仗了。” 这次谈话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 晏仁卿忙道:“属下志在疆场,往殿下成全。” “战场刀剑无眼,你若受伤,小舅和小舅妈会伤心的。” “殿下!哪怕战死,也是生荣死哀!” 晏仁卿激动地站了起来,据理力争。 慕听雪不明白,他为何对战场立军功有那么强的执念,明明在她看来,他做文官的才能,更强些。 “你连高家的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如何上阵杀敌?还是好好待在户部给我打工吧。” 晏仁卿僵硬了。 空气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属下打得过!” “哦?” “若属下那能打赢那屎萝卜,殿下可允我随镇北军出征?”晏仁卿不服输的心性,也被激起来了。 慕听雪颔首。 为了阻止员工跳槽,她这个老板,可谓是费尽心思。 未牌时分,夕阳西下。 经东厂的一手情报,慕听雪找到了正在码头抗粮食口袋,做民工干活儿,身穿玄青色直裰、皂色头巾,女扮男装的高萝萝。 曾经伯爵家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如今为了生计,为了那几个铜板,也做起了这等卖力气的营生。 高萝萝并不曾认得长公主。 乍见之下,只觉她肤若瑞雪,体态轻盈,似瑶台映月,十分之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年轻夫人。 “夫人有何见教?” 高萝萝见这美妇冲着自己微笑,便主动搭话。 “听闻壮士英勇,力能扛鼎。” 慕听雪不是胡诌,此刻这位高小姐,左右手各提了三大麻袋粮食,走起路来还健步如飞。 这是传说中的怪力萝莉啊! 高萝萝大喜:“夫人可是要雇草民看家护院?草民自小习了些拳脚功夫,能赤手空拳打死狮子!” 给贵妇人当护院,赚的肯定比码头搬东西要多。 就能多凑点钱给兄长买药了。 “并非看家护院。” 慕听雪自袖中取出一大锭银子,“要你看住一人,不许他离开云都。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三百两。” 高萝莉看着那银子,眼睛都直了:“好说好说!定与夫人完成这桩差使!只是不知,所拦何人?” “户部侍郎,晏仁卿。” “夫人放心,草民认得此獠,定不让他有机会踏出云都城门一步,他武功不及我,剑法也不及我,也就轻功与我差不多!” *。*。* 晏仁卿并不知道,慕听雪给他使了绊子。 晏仁卿更不知道,慕听雪已经发现了他想谋害亲父。 牧惜蕊嫁给高彦崇,婚礼是在一个很寒酸的小院儿里举办的,发了不少邀请函,但是昔日的权贵,再无一人登门道贺。 只有一人除外。 长公主。 慕听雪备了一份薄仪来的,她与二婚的新娘子,于小屋内,喝了两杯茶,单独聊了半个时辰。 那份薄礼,对于此刻贫穷落魄绝望的牧惜蕊来说,不啻于一笔巨款。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问什么,对方就答什么。 慕听雪这才知道,牧惜蕊根本没有伺候过小舅吃药,哪怕一次也没有。就连解砒霜之毒的特效胶囊,一直都是摇国夫人亲自保管,只经了瑶国夫人和仁卿两人的手。 那么,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仁卿因生母之死,憎恶小舅,企图杀父报仇。 仁卿,从来都不曾真正融入晏家,从不曾把他自己当成晏家的一份子。他装作乖觉的样子,对长公主和摄政王言听计从,装作孝顺的样子,与嫡母、哥哥处得一团和气,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降低大家的戒心! 他就像一头喂不熟的狼。 伺机而动。 冷不丁地,就会咬人一口。 “小舅第一次中毒,饮了那坛子有毒的青梅酒,恐怕,也是仁卿的手笔。” 慕听雪静坐在书房内,看着铜壶滴漏,越想,越觉得脊髓发寒,“好一招借刀杀人,让南宫世家背了锅。” 然而,她手上并无仁卿下毒的证据。 这个狼崽子非常聪明。 首先,两党相争,南宫世家作为晏党政敌,罪名一旦落实,是绝对不可能翻案的!皇权路上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谈家和南宫家谋不谋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对手,希望你最好真的谋反。 就像唐朝轰动一时的高阳公主谋反案,牵连甚广,无数人血流成河,好几个王爷被砍头。许多朝廷股肱之臣都被强行罗织了罪名,抄家流放者不计其数。她真的谋反了么?当然没有,不过是权臣长孙无忌想要凭借此案,铲除异己,独揽大权,同时替尚未亲政的侄子李治扫清障碍罢了。 慕听雪担心的,是这头养不熟的狼崽子,是否只对小舅一人怀有敌意。 “他很不对劲,明明可以在沃野江当天下第一等的盐运使肥差,偏要回云都,还偏要当武将,偏要去打仗。” 打什么仗呢? 镇北军中的年轻将领,若论优秀,秦昭意的军事才能在仁卿之上! 仁卿为何一定要凑上去呢?明明你更适合当文官。 慕听雪感到这里头有蹊跷,于是,她上午把这狼崽子叫到自己的值房办公室来谈话。 她故意透露出军情,试探他。 果不其然。 他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挽留,执意要和泱泱一起去北境打仗。说什么建功立业,谁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会不会暗中又冷不防地咬人一口。 “我赌不起。” 慕听雪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她无法忍受,夫君出任何意外。 仁卿是个不安定因素,他很危险;他因在师父寻音面前发过毒誓,绝不会背叛自己,所以唯有在自己手底下的部门做事时,才会老实不作妖,还能把工作做得极好。 所以,为了夫君,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仁卿留在云都给自己打工,绝了去镇北军中搞事的念头。 第373章 夫妻相携游灯会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眷侣伉俪,相携于护城河畔放灯;金貂少年,珠冠美女,于灯会中猜灯谜,若看对眼了,则以花灯传情。 牙牙稚童,逛灯会,买面糖人儿,游画舫,玩儿“跌钱”。 “娘亲,晚上和涯宝去放河灯。” 谢无涯轻轻地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昂起头,圆润润亮晶晶的黑瞳,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祖母说,微灯一盏虽小,却能承载新一年的祈愿和念想。” 晏泽也捧着一盏手作的橘瓣河灯:“孩儿做好了,赠予娘亲。” 慕听雪眼前不由得一亮,只见那橘瓣灯盏,玲珑小巧,颇为可爱。虽手工算不上精细,但却极用心,橘灯上还有儿子亲题的一句小诗——烟波渺渺凭阑久,晚风送灯入江湖。 “泽宝好手艺。” 她接过菊瓣河灯,爱不释手,“不过,晚上去灯会,你们俩需得紧紧跟着我,莫要贪耍,在人群中走失。拐卖孩童的人牙子,可是不少。” 她就是受害者。 五岁的公主,都能在灯会上被拐卖,更何况是其他孩童了。 每年元宵灯会,都有平民百姓、世家贵族的孩子,于灯会上失踪,被拐卖往各个州郡,要么卖作小奴隶,要么卖入青楼做学徒,要么卖到山旮旯偏僻林子里。而这些孩子,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能被亲生父母寻回,或长大后辛苦攒点银钱凭着记忆自行回家。 泽宝挥舞起小拳头:“不怕,我会保护弟弟,打得人牙子满地找牙!” 他到底是蜜罐子里长大,虽在石头村体验了两日,但对许多人间疾苦,还是不甚明白。 涯宝就要谨慎得多了,一脸肃然:“定寸步不离娘亲半步。” 他曾经差点被那个该死的坏养父,给转卖了。 昔日在慕府被蓄养作瘦马、娈童的底层小奴隶小童,日日要打手板,抽篾片,甚至还会被强令做一些恶心的事情。 “主子,这是送到府上的灯会邀请函。” 长公主府长史,景修捧着厚厚的一沓函书花笺过来,每一份都是精心装裱过的,字迹格外优雅,词句雕琢华美,情谊切切。 景长史感觉,自己这个管家实在是太难了。 给主子吧,摄政王估计要发火儿; 不给主子吧,又显得不忠诚,蓄意隐瞒。 于是乎,景长史专门瞅着个晏泱不在家的时间,把这些可能会让男主子醋意滔天的东西,偷偷拿给了长公主。 “哇哦,娘亲好受欢迎,十、二十、三十……九十六份邀请函呢。” 泽宝飞快地数了一遍,兴奋不已,并嘀咕了句,“什么时候,我也能收到那么多邀请函,全城的美人都爱我。” “哥哥吃得消么?” “吃得吃得!” “咦惹,这第一份,怎么是靖羽公世子离渊写来的?晦气!” 泽宝完美地继承了晏家长辈们对离家人的憎恶,经常跟国子监蒙学部那几个姓离的小崽子打架,一挑三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拉着弟弟涯宝二打五。 慕听雪扫了一眼。 果真是离渊表弟的,还不止一份邀请函。 仿佛是怕被扣下扔了似的,竟送了七份不同的请帖,文辞华美,不尽相同。 “不必管他。” 送再多也没用。她早已应了夫君的邀约,与他一起去放芙蕖香灯。 景修感慨道:“云都许多权贵世家子,都送了邀请函来。还有一些是外地来京述职的,也发了邀请。” 慕听雪心如明镜:“他们不见得是真心,不过是想谋个幸进的机会。” 婚姻并不能阻拦,这些渴望往上爬的青年才俊们,奔赴向长公主,求吃一碗软饭。 毕竟。 根据云煌的婚律,公主纳男妾,收面首,完全是合法的。 有傲骨和尊严的男人,尤其是那种有身份、权贵世家的子弟,一般不屑于当服侍公主的面首。但,这世上永远不乏追权逐利之人。 谢清鸢不是谢竭湖那种失权的长公主,她大权在握,一句话就能让神威侯世子苏子修从质子变成掌三十万水军的东南大都督,一句话能让兰陵萧氏平反、萧望之复相,更能让青楼吹拉弹唱的仁卿公子掌一百六十万盐引、摇身一变成户部侍郎。 慕听雪随意翻了翻,发现其中一封邀请函,竟然是徒弟苏子修的。 她嘀咕了句,“这臭小子,寄错地方了吧。” 应该寄到裴家去。 东南裴氏,虽声望富贵不及苏家,但也是世世代代扎根于东南的豪强门阀,自前代的玄朝就是高门,三百多年历史,出过不少三品大员。先帝执政时期,就曾经任命裴玄为尚书右仆射,与离泛互为上下级,关系亲睦。先帝被晏泱所杀,朝廷官员大清洗,裴玄贬为宋州刺史,右相的位子落到了小舅的头上。 苏子修的前未婚妻,就是裴玄的女儿,裴梅烟。 因神威侯苏世兴,偏爱宠妾所生的苏子让,想越过嫡长子苏子修,把爵位和水军虎符传给苏子让,所以裴家就做了墙头草,主动与苏子修退婚,转而让裴梅烟与苏子让订婚。 这事儿,令苏子修怒发冲冠,未婚妻被庶弟所夺,岂能忍? 他认了长公主做师父,学习了专杀倭寇的鸳鸯阵,依靠长公主的助力,重新杀回东南报仇。拿回了失去的一切,还打算了苏子让一条腿,据说,苏子让和裴梅烟成亲那日,他还带着军队去抢亲,直接把婚事给搅黄了。 苏大都督抢亲,甚至还被变成了戏曲,云都不少戏班子都在唱,场场爆满。 天下谁人不知,苏子修对裴家嫡小姐裴梅烟情根深种? *。*。* 是夜。 街上游人如蚁,往来络绎。 护城河畔,二十里烟雨楼台夹岸,松涛阵阵古木参天,更有极华丽奢靡的画舫漂游。无妄、南溪、洛恒三桥,横亘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年一度的元宵灯节,护城河都会封锁,禁止漕运,拦下商船民船,让满城达官贵人、平明百姓,都能来河道放花灯,祈愿新年。 慕听雪与晏泱,相携游灯会,走到芙蕖桥上,身边还跟着两个穿浮竹暖裘的萌团子。 第374章 妒夫 慕听雪把一盏长圆芙蕖花灯,赠予夫君。 晏泱欢喜接过:“多谢夫人。灯内许了什么愿望?” 这一路上,他拒绝了十几盏花灯,只收了她这一盏。 慕听雪淡笑道:“你可以自己看。” 晏泱令摸到了芙蕖灯内,一张纤薄的花笺,上书一行小字——长向月圆,且望君归。 这是在祈祷他自己早日得胜归来,夫妻团圆。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慕听雪被他灼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晏泱嗓音喑哑:“夫人深情厚爱,泱杀身难报。” 慕听雪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杀身不杀身,怎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和孩子在家里等着你。” 元宵,本是团圆的日子。 但在她这儿,却似乎总是离别。去年的元宵佳节,也是灯会后隔日,他出征北伐,一去三月。 “夫人赠我一缕头发,代表结发恩情的意思,我好时时带在身上,是个念想。” “好。” 慕听雪一口应下,用他随身的佩刀,割下一缕青丝。 晏泱随身带着个荷包,还是上次去西南剿匪的时候,她送的。这么久了从未离身,他得了结发青丝,小心翼翼地装进去。 “表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翠微青鸾灯。” 靖羽公世子离渊,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过来,满脸高兴地给心上人送灯,全然不顾她身边,是否已经有了伴侣,兀自道,“青山翠微处,青鸾扶摇起。正配你。” 晏泱一声冷哼。 慕听雪笑眯着眼婉拒:“承蒙渊表弟美意,已有家室,不方便收。” 离渊嫌弃地乜了摄政王一眼:“如此妒夫,并非良配。表姐不若改嫁与我,我不善妒。” 晏泱怒:“滚!” 离渊控诉:“表姐你看,他好凶,骂我……哎,他还打我!” 芙蕖桥上,长公主驸马和靖羽公世子打了起来,砰砰砰,拳拳到肉。 惊呆桥上放灯的人,纷纷后退,腾出地儿来,给他们俩施展。花灯被踢翻了不知多少盏,桥墩子上的貔貅都被踹碎了。 晏泱下手极狠,但离渊武功也不弱,竟有与他斗了数十个回合,虽落於下风也非毫无还手之力。 “殿下小心。” 晏仁卿扶住了险些被人群撞倒的长公主,顺便从身后取出一盏胧月鱼灯王,“属下适才去猜了灯谜,夺了魁首,这灯王送给殿下。” 不愧是灯王,似鱼龙影,泛着波浪,上有胧月,夜光晶莹。 灯又大,造型又独特,还特别得美。 晏泱光顾着打离家的情敌,殊不知,那厢又被堂弟偷了家,暗戳戳地给他媳妇儿送花灯传情。 慕听雪眼睛笑弯成了月牙,照例婉拒:“仁卿真聪明,年年赢得灯王。不过我不能收。” “为什么?去年的灯王你都收了。”仁卿有些委屈。 “去年我尚未成亲。” “成亲就不能收了么?好没道理。” “就是,成亲了也能收花灯。师父,这是弟子手雕的南瓜灯,用一只胖南瓜,里头掏空了,雕了个笑脸,您看喜庆不?” 苏子修提着一盏黄澄澄的南瓜趣灯,凑了过来。 慕听雪点头:“挺喜庆的,雕镂得不错。我刚才瞧见裴姑娘了,在桥头……” 苏子修嘿嘿一笑,把南瓜趣灯塞进了她手里。 慕听雪额角青筋一跳。 苏子修趁机披肝沥胆表忠心:“萧丞相似乎对弟子有些意见,但弟子一腔诚挚,对师父绝无二心!绝不是那等阳奉阴违之人,师父宽赦了棉棉,弟子已经十分感激。是父亲和几位族叔打着我的旗号,在外头走关系,施贿赂营救南宫苏氏。” “不是你的意思?” “天日昭昭,绝对不是!”灯下,苏子修急得眼尾都有些红了。 “嗯,知道了。” 慕听雪颔首,“南瓜灯你拿回去吧。” 苏子修悲伤,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师父还是不信我!弟子冤枉!” 慕听雪:“……” 晏仁卿戏谑一笑,凉飕飕道:“苏大都督一哭二闹,是不是还要跳进河里,自证清白啊?” 苏子修气恼地瞪过去:“这厮好生嘴贱。” 然后,徒弟和三表弟也打了起来。 “娘亲,我想吃面人。” “好,给涯宝买。” 慕听雪牵着萌宝向桥头走去,远离斗殴现场,免得殃及孩子磕着碰着了。 桥头凭栏杆处。 一个身穿金缕直裰,朱色窄袖短袄,鹅黄色罗裙的年轻姑娘,眉心点着梅花妆,手里捧着一盏方形纱灯,频频往桥中央苏子修的身上瞟:“我邀他一起放灯,他说忙。哼,倒是真忙,忙着与人晏侍郎在芙蕖桥上打架呢!” 此女,正是老牌贵族世家的裴小姐,裴梅烟。 “小姐,你看那被晏侍郎踩坏的南瓜趣灯。”侍女锦儿一脸痛惜,“哎呀,那可是神威侯世子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做的。晏家人真讨厌!” 裴梅烟和苏子让的婚礼堂,让苏子修砸了个稀巴烂,婚事也告吹。 她满心以为,苏子修恋旧情,这番“霸道抢亲”,是爱她的表现。 所以,在东南光州的时候,她都是以神威侯世子夫人自居的,她身边的侍女也这么认为。当然,苏子修雕刻南瓜灯的时候,裴梅烟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要送给她的。 然而。 并没有送。 苏子修砸了她的婚礼堂,已经几个月了,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要娶她的意思。她就这么不妻、不妾的整日追撵在他身后,盼着能做东南水军大都督夫人。苏子修年底来京述职,她也以探望姐姐为名,硬跟过来了。 毕竟,以苏子修剿灭倭寇的赫赫军功,为妻子请封一个国夫人的诰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长公主嫁给镇北大都督的第二天。晏泱就入宫,为长公主请封了帝国夫人的诰命。 “帝”,是一个非常荣耀、褒美的封号。与那种自名字里取一字、平平无奇的封号,完全是两回事。 德象天地曰帝。 且长公主的封地本就在白帝州,帝城公主,帝国夫人,相得益彰。 “快看!河上忽然飘了上万盏花灯!真壮观啊!” “是秦小侯爷带着十几个镇北军放的。哈哈哈,他这是要跟哪位姑娘表白啊?这么大手笔。” 秦昭意在桥头河边,听到有人议论他,叉腰嚷嚷了起来:“胡说八道!你们懂个屁!小爷不过是奉命打个下手,这一万盏灯,是我小舅准备的,专门给长公主放的!” 第375章 美好的夜晚 只见护城河面上,铺天盖地的绚烂河灯,两岸云都人见之,莫不感叹一声“好阔气的排场”。 权贵给心爱之人放灯,最多也就放个百来盏。 如摄政王这般,一掷千金,着实罕见。 许多人女子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慕听雪站在芙蕖桥头,看着这番盛景,也禁不住愣住了。她就说,刚才自己把花灯送给晏泱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回赠,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浓烈的喜悦和感动,涌上心头。 “哎呀,年轻真好。” 熟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慕听雪下意识地转头,竟是小舅晏锡。 他精神头不错,面上再无半点病容,笑眯眯地与小舅妈牧楚瑶一道,来放河灯。 也算是一对夕阳红眷侣了。 牧楚瑶与长公主打了个招呼,说是去路边灯笼铺,买一盏新式的鱼影花灯。 慕听雪便与晏锡并肩而立,舅甥俩遥望着绚烂的河道。 “小舅和舅妈,如今也恩爱非常。”兜兜转转,也算修得正果。 “舅舅年轻时是个风流混账人,总觉得家里的妻子不好,向外寻求。”晏锡的脸上,浮现惭愧之色,“是晏泱,点醒了我。他那会儿还年少得很,懂得道理,却比舅舅深刻。” 慕听雪有些诧异:“哦?” 还有这等过往? 晏锡眯起了眼睛,怅然望向江面,娓娓道来:“殿下也知晓,我年轻时整日厮混青楼,与一擅歌舞的花魁往来甚密,她似一朵解语花善解人意,又热情似火,与家中木讷守礼的妻子是截然两种感觉。我曾深深地迷恋过红叶,甚至答应了为她赎身的要求,替她置办了一座外宅。” 慕听雪静静地听着。 原来。 仁卿的娘,曾经有一段时间脱离过苦海,做过小舅的外室。 可她后来,是作为低等妓女,得了严重的梅毒而死的。 “红叶做了外室之后,有一日,忽然提出希望我把她接回晏家,就是做个侍妾、婢子也好,至少能天天见到我。” 晏锡忽而苦笑了一声,“可母亲,也就是你的外婆,立刻驳回了这个请求。不止严厉禁止红叶入家门,还没收了我所有在外的房产宅契,包括红叶居住的那一处,直接把她给撵了出去。我被罚了家法,于祖宗祠堂罚跪一月,不得出。” 慕听雪明白了:“红叶失了住处,也失了经济来源,又没有别的谋生技能,只能回到潇湘水云阁?” 晏锡点头:“我那时被母亲罚家法关小黑屋,并不知她已有了身孕。” 慕听雪原本对仁卿的生母,是很同情的。 可听到此处,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青楼女子,得了云都权势滔天的晏家俊朗二公子欢喜,赎了身,做了外宅。如果她安于现状,没有野心,那么以瑶国夫人温柔贤惠的性子,定不会主动刁难她。红叶只需要苟到外婆去世,就能解除危险,得个一生富贵无忧。 可她偏偏不满足于做个外宅,她想登堂入室。 才有了后来的悲剧。 这是心比天高,偏偏身陷污泥里,命比纸薄。 “碍于家族的压力,我与红叶基本断绝了关系。听得她又堕入风尘,直觉心痛。三年后,我负责办一件朝廷大案,去南方宋州半年。听闻,红叶又上门了,母亲很生气,随口问身边的长孙晏泱,如何看待此事?” 晏锡的神色,肃然起来,“还是个小孩子的摄政王,只答道,夫妻乃五伦之首,有夫妻然后才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妻子为丈夫生儿育女,延续宗族香火,主持中馈,是重中之重。而妾婢、妓女,则是取乐之物,可以放去,可以送人,可以换马。万万不可让她们,轻贱了正妻!” 慕听雪瞳孔剧烈地收缩。 夫君是个纯纯的封建社会古人,他会这么看待妓女、婢妾、外室,一点不奇怪。 甚至,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他的三观没有问题。不能用现代人的标准,去要求他。 可这番话—— 当时,是否传入了门外苦苦哀求、快要病死的红叶耳中? 是否被三岁已经记事的小狼崽子仁卿听到? “我外出公干回家,听闻侄儿此言,大为惭愧。”晏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后,我开始自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正妻,尽可能地试着与她相处。” 慕听雪心中似打翻了无味瓶。 她终于知道——仁卿敌视晏泱的原因了。 为何,他想尽法子,希望要回到镇北军中,随摄政王出征! 怕是想要暗做手脚报复。 “小舅妈回来了。”慕听雪拱手和晏锡道了个别,去找孩子爹了。 那厢。 晏泱和离渊已经打完了架。 渊表弟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还在骂骂咧咧。 “我有话同你说。” 慕听雪焦急地走过来,拉住了夫君的手,把他拽到了自己的画舫上。 二人得以独处。 晏泱以为,妻子是被一万盏花灯感动了,把他拉到画舫里头,给他亲吻奖励什么的。 可谁知—— 妻子一开口,就是政事。 “明日出兵去北境,你万不可带着仁卿一道。户部工作堆积如山,离不得他。” “额……” 晏泱眼底期待的小火苗,熄灭了。 “他来找你了么?” “找了。” 晏泱如实回答,“不过,既然是夫人的意思,那这一仗便不带他去了。” 慕听雪得到保证,松了口气:“让昭意随你出征便是。” “朝廷还安插了一个文官,作为随军的监军,以文制武,掣肘于我。” 提起这事儿,晏泱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语气厌烦。 “谁?” “新上任的兵部左侍郎,离君信。” 没有任何一个大将,会喜欢朝廷派来随行监视的文臣,在一旁指指点点。 第376章 长公主怀孕,军情泄露 慕听雪和夫君晏泱,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分离在即。 二人自然是千般旖旎、万种温存,意乱心迷,搏弄了一整夜。 清晨时分,摄政王还精神奕奕地,把自己的腰带,郑重交给了她:“赠予夫人。” 摄政王妃红着脸,把他踹下床。 *。*。* 慕听雪亲来为大军送行。 晏泱依依不舍。 “这次要打北屿和鲁蕃联军,军队势必要进入西北沙漠一带。冬日冷峻,那西北的风沙和大雪搅在一起,垂在脸上,恐怕会似刀割肉一般。夫君万要珍重。” “可以用麻布把脸裹起来。”晏泱并不以为苦。 打仗嘛,怎能埋怨环境恶劣,军士怯懦止步不前。 “恐怕等你们回来,脸颊都被风沙吹得通红。” 慕听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高原红。 那厢,镇北将军秦昭意,见小舅在那儿和长公主你侬我侬、依依惜别,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高声打趣儿道:“小舅妈放心,我定会将小舅完好无缺地带回来,到时候你们再好好亲个嘴儿!” “哈哈哈哈。” 将士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坏笑声。 军中汉子满口荤话,喜欢互开玩笑,秦小侯爷惯这副德行,大伙儿也都跟着起哄。 慕听雪简直哭笑不得,无奈地看向秦昭意:“就你嘴贫,等你打了胜仗回来。立马给你赐婚一个厉害媳妇儿,好生管着你。” 秦小侯爷一听这话,俊美的脸上划过惊慌之色,赶忙作揖讨饶:“小舅妈可饶了我吧,外甥还想再逍遥自在两年,万万受不得那管束。” 这小子就像一匹自由的黑骏马,整日撒欢儿狂奔。 他就爱使些刀枪棍棒,喜欢与人比武较量,要么就去猎场狩猎,快活地跑马奔驰。 “此番鏖战雪山,外甥定把山顶上最漂亮的冰蓝绣球摘下来,带回来送给您。只求您别给我那么早安排婚事。” 一番玩笑调侃之后。 晏泱用力地抱了妻子一下,而后翻身上马,率领几十万镇北军,烈烈旌旗,万马奔腾。 自水泥驰道,快速行军前往北境。 慕听雪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去户部衙门上班,去栖凰宫探望母后商议政事,去长公主府带孩子的三点一线。 她成功阻止了晏仁卿,没让他以镇北将军的身份,随军出征。 给高萝萝的尾款,三百两银子,也结清了。 那小姑娘狂喜不已。 日子就这么,在平静的思念中度过。 一月的功夫,转瞬即逝。 慕听雪发现进来身子颇为困倦,精力也愈发不济,一次用午膳的时候,闻到了老母鸡汤的味道,觉得胃部一阵翻涌,呕吐了起来。 全府上下,十分焦急。 青鸟、鸳鸯二个服侍的,立刻把厨子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准备重重责罚。 却被慕听雪给阻止了。 因她给自己诊了个脉,是珠圆玉润的喜脉。 “不怪厨子,好了,都下去吧。” “可是主子您气色看上去不大好。”鸳鸯急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 慕听雪没有声张,只是把堂内的人都给打发了,回卧房歇息。 而后,给自己开了一副安胎的药,熬了喝。 她发现自己的口味有所变化,对辣味的食物愈发钟爱:“都说酸儿辣女,希望是个女孩儿吧。” 甘蔗造纸厂的第一批甘蔗纸,上架面市了。 物美又价廉。 价格是昂贵构树皮纸的十分之一。 刚一销售,立刻引起了轰动。传统极贵的纸,价格都被打了下来,一时之间,云都纸贱。 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买得起便宜实惠的纸张。 纸张的成本变低了,那么,书籍就变得便宜了。以前在书房里头买一本书,相当于现代花钱买一个笔记本电脑,自甘蔗纸大规模出现之后,情况立刻不同了,书籍的价格也降到原本的十分分之一。 大量的民间私刻书坊出现,有点儿像是现代的盗版印刷,架不住价格贼便宜,薄利且多销。市井坊间流通着大量的甘蔗纸诗词本、四书五经本。 这就意味着,豪门世家对知识的垄断,被长公主打破了! 与此同时。 科举考试,在长公主、萧丞相、晏丞相、杨侍中、晏太后几位的鼎力支持下,也成功被内阁通过。 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正式开启。 知识的垄断打破了,寒门学子、平民百姓,有了一定学习知识的条件,与之相配套的给天下读书人上升跨越阶层的渠道,也出现了。 云煌官场被世家门阀垄断的格局,在慕听雪坚持不懈努力了一年半后,终于把它狠狠地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曙光在望。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北境前线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给了她当头棒喝! 战报上说。 晏泱率领八万镇北军精锐,取道西北,作为出其不意的奇袭部队,绕过西边大沙漠的河谷地区,在广袤的沙漠中风雪中,迂回饶到了敌军的后方,从敌人的腹背下手,似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鲁蕃的心脏,击溃了驻守在此地的二十万西北蛮族敌人。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大胜! 相当于,是摄政王废掉了联军中的鲁蕃一方,接下来,只要把此地整合,再逐个击破北屿数部就可以了。 然而。 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的骚操作来了。 那个负责随行监军的兵部左侍郎,离君信。原本随着其他四十二万镇守在北境安远城的将士一起固守城池。 可这个离君信,他偏不守!他一直嚷嚷叫嚣着也要出战! 他在军中四处撺掇,使了巨额银子,把十来个镇北将军,给离间成了两派,互相撕扯,甚至斗殴。 离君信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代表陛下来监军的,不听他的话就是违抗圣旨,还真有三个将领被他给唬住了。离君信硬是打开北境城门,擅自带着十万军队,出城主动去挑衅联军中的北屿铁骑。 结果可想而知。 十万镇北军,全部被他给葬送掉了。 离君信此人,原本是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听起来很牛是不是,可实际上就是个教禁军舞刀弄枪的武功师父,他哪里懂得什么兵法、什么打仗。 十万将士,鲜血如瓢泼大雨一般,头颅滚地,尸横遍野。鲜血染红冰原荒漠。 北境的门户,就这么沦陷了。 没有办法,晏泱只得放弃刚刚攻下的西边河谷地区,带着这把八万镇北军精锐回援,企图夺回北境门户。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敌方联军好像预先知道了晏泱的每一个军事行动,每一处战略部署,每一个城邑的防布,总是能先一步出手,反而把晏泱和那八万精锐骑兵,两相夹击,围困在了北密河附近,包了饺子,进退不得! “怎么会这样?出了内鬼,军事情报泄露?” 慕听雪浑身冰冷,泱泱还能活着回来么。 第377章 谁是内鬼叛国贼 谁是内鬼? 边境的一座座城市,兵力布置、防布图、军事策略行动,并非一成不变,也非提前几个月就能预知,这些情报是“实时变化”的。 会根据北屿、鲁蕃联军的动向,而时刻做出调整。 而敌方联军元帅,总是能够精准预测晏泱的每一次行动计划,就足以说明,内鬼出在他身边的镇北军中,出在可以参与镇北军行军决策的十二个镇北将军、随行监军兵部左侍郎之中。 同时。 这个内鬼,他还得有强大的关系人脉网络,能够联络上敌军高层、甚至得拥有与北屿、鲁蕃皇室通话的渠道! “目前看来,离君信是内鬼的概率最大。” 晏泱率领精锐在前方作战打了胜仗,离君信拒绝镇守后方,反而带着十万镇北军将士,开城门主动出去送! 云煌国自古以来有以文臣制约武臣的传统,随军打仗,必须要派遣一名监军。 离君信是离党的人,他的行为,就代表了靖羽公离泛的意志,代表了少年天子的意图。 慕听雪面色铁青,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道:“这也太歹毒了,为了斗倒晏党,不惜拿镇北军十万将士的生命去填,离党这种行为,不啻于叛国!他们宁可让北境门户失陷,宁可把城池拱手让给敌人,宁可让北境生灵涂炭,也要晏泱死!也要晏党倒台!” 而更令人胆寒的是,这一切,都是皇弟谢玄宸默许的。 一国之君,带头叛国! 就为了搬倒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了亲政! “仁卿应该是他们的plant A,并且铺垫了整整十几年,潇湘水云阁是云都最大的青楼,是离党控制的情报机构,要说仁卿的母亲花魁红叶和离党毫无联系,我是不信的。” 培养一个花魁,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财力。离党不会做无本的买卖。 慕听雪不否认红叶与晏锡之间有情,但这份感情,明显不那么纯粹。 “红叶精通诗词书画、音律歌舞,还会舞剑骑马,哪有青楼女子专门去学习骑射剑术的。这更像是为了迎合武将世家风流晏二公子的喜好,而专门训练出来的美女情报特务。” 小舅虽是个文臣,但他会武功擅骑马,而且武功还很不错。 这属于家族传承的技能。 慕听雪想象了一下,如果外婆不是那般强势霸道的性格,对子女管束极严,如果外婆没有狠狠拒绝红叶登堂入室,那么,极有可能红叶作为晏锡的侍妾住进晏家之后,整个家就被她给搅得天翻地覆,无数情报经她之手源源不断地传递到离党那边去。 至于仁卿——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小在潇湘水云阁长大,大概率很早就已经通过阁主,与高家、离家对接上了。 寻音说,机缘巧合,她在青楼收下了年幼的仁卿做徒弟。 真的是巧合么? 而非阁主刻意安排的巧遇? 寻音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宁可自我牺牲也要帮助被人贩子拐卖的长公主逃走,离党无法让忠心耿耿的寻音开口,各种严酷的刑罚、精神肉体侮辱,都不顶用。 于是,他们换了个怀柔策略,把一个有晏家血脉的凄惨漂亮私生子,送到了寻音身边。 在黑暗的绝望中,那孩子给寻音带来了一丝温暖和慰藉,寻音母性爆发,果然把他收为唯一亲传弟子,倾尽所能保护、教养。 “他们原本的首选计划,应该是想让已经获得了晏家上下信任的仁卿,随军出征,把军中的一手情报,源源不断地通过离党提供的特殊通敌渠道,传递给敌方元帅。一个私生子,哪里能认得北屿、鲁蕃联军的元帅,他最多只是个手套、是一把快刀。” 但是,离党的plantA出了巨大的问题,仁卿被长公主死死按在了户部,别说是随军出征了,甚至一步也不得踏出云都城! 不随军,就无法提供事实军事情报。 一场大仗打下来,战线稍微拉长一点,也得打个一年半载的。远在云都,如何能窥得军情虚实,先一步传递出去? “离君信作为随军的监军,以文制武,应该是离党无奈之下,启动的plantB.” 离君信可以说是下下策,因为他是离泛的亲侄儿,他只要在镇北军中有什么动作,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离泛的主意,甚至觉得是小皇帝默许的。 相当于是把一切的恶行都摊开摆到明面上,这是十分危险的。事后追责,很可能会追到离泛头上。 远不如晏仁卿那枚铺了二十年的暗棋好,仁卿若是随军出征,导致晏泱战败战死,谁也不会怀疑到离党头上,所有的罪责都要由晏家一力承担! 离泛为何明知风险很大,依然启用了离君信这个比较烂的棋子? 因为他被手段狠辣的摄政王逼到了绝境,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最强大的盟友,天启公南宫家族倒台了! 他的左膀,姻亲谈氏废了,全族刺配流放! 他的右臂,高家完了,失去对兵部的掌控! 而这一切,都是在半年之内接连发生的,狠狠打了离泛一个措手不及,他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权势逐渐流失,成为一个光杆司令,他只能孤注一掷,拼死一搏。 恰逢此时,北屿与鲁蕃结盟,二国联军同时侵犯北境和西境,晏泱率领镇北军出战。 这是,最后的,能扳倒摄政王的机会! 窗外,彤云密布,北风渐紧,飘扬起一场大雪来。 二月初,已经立春。 慕听雪却觉得越发冷了,她双手冰凉,脸色苍白,眸中有愤怒、痛苦、悲伤,但她只是默默地铺开纸,提笔蘸墨,写了五封信。 第一封信,送往白帝州特种部队尖兵营; 第二封信,送往东南光州水军总部; 此二者,盖有帝城长公主的金册宝印。 第378章 晏泱阵亡 第三封信,送往猫猫山制盐厂。 第四封信,送往凤鸣谷制盐厂。 第五封信,送往天赤岭制盐厂。 这三处盐产地,都是军队管制。共计三万镇北军,平时是作为制精盐工人存在的,但到了特殊时期,他们拿起武器,就是一股武装力量。 慕听雪自苍壁瓶空间,取出了昔日晏泱送给她的镇北虎符,用力地盖下三个戳印。 夫君被敌方联军包围,不得脱困,九死一生。 密函从北境送到云都,就算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跑的卢马,好不停歇,也至少需要四五日! 这封信写的是五日前的情况。 她心碎肠摧,根本不敢深想,时至此刻,夫君是否还活在世上…… 身体好似被一把锯齿状的钝刀,一刀一刀割开。 冷风吹得窗户呜呜响,慕听雪感觉骨头缝儿里,都是寒的:“青鸟,泽宝和涯宝呢?” 她忽然很想见见孩子。 “回禀殿下,两位公子被茗国夫人接去武安公府玩儿了。” “这样……” “殿下,您去哪儿?外头雪下得越发大了,二位公子宿在他们祖母那儿,没有问题的,您就别出门受冻了。” “传我之令,把长公主府的亲卫,全部调去武安公府!” *。*。* 凛凛严霜,苍苍恨雪,在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中,旋转着。 镇北军帐。柴火必必剥剥的爆响。 满身伤痕极度疲倦的士兵们,颤抖着手,把随身携带的最后一块白砂方糖,放入煮热的水里化开,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没有支援。 粮道已断。 被北屿、鲁蕃联军围困在北密河畔,已经足足六日了。八万最精锐的镇北军,只剩下了不到六万,河边堆积满了同伴的尸骨。 秦昭意一步高、一步低地自雪中走过来,怒气冲冲进入大都督营帐中,嘶吼道:“舅!离君信那个混蛋,昨日逃到了邺城,邺城失陷;今日他又逃到了刘唐城,刘唐城也被攻占了。” 晏泱脸色极难看:“他叛国了。” “他这哪里是逃跑,更像是给北屿、鲁蕃联军带路,要把边境八城逐个全献出去!”秦小侯爷恨恨地一拳锤在桌子上,“我们被围困在这儿,数次突围不成,只能活活被围死……” 这一拳下去。 案几上一盆冰蓝绣球被震翻在地。 秦昭意愣了下,赶忙弯腰去捡。 这是大半月前,他专门跑去鳌雪山顶采摘的,此花极为珍贵,边境特产,且是一种稀有药材,原本是给长公主准备的礼物。 还没抓住那花,就忽听到帐外传来一阵猛烈的杀喊声、兵戈声、号角声、马嘶声,混杂一起,大地颤抖,耳朵几乎被震聋! 三十万敌方联军,又对他们发起了围剿!这是接连第九次了! 铺天盖地的敌军,乌压压、黑沉沉,身着甲胄,武器精良,手持蛮夷锋利的弯刀,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喊打喊杀地席卷而来。 密匝匝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的天空,降落了下来。 数千疲惫不堪的镇北军,猝不及防被射成了刺猬。 箭雨之后,是铁骑踏飒,旌旗呐喊。 晏泱迅速组织起残部,腰间悍刀出鞘,就势砍下敌方一名将领的头颅,一手持刀,一手持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凭借着强大的战斗力和厉害的马术,在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冲到哪里,凄厉的惨哭声就响彻在哪里,割下敌人的首级宛如割草一般,大片大片倒下;所过之处,敌军的残肢断臂飞舞,四散奔逃…… 一骑当千,虽万人,亦可斩。 秦昭意见小舅如此冠勇,精神大振,挥舞银枪,高喊道:“杀出去!” 两军将士,近战生死屠戮。 双方人马,混杂在一起,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悍勇将士,已经杀红了眼,脸上、脖颈上、甲胄上、皮靴上,都沾满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天边的残阳是殷红的,士兵是殷红的,大地也是殷红的。 摄政王连人带马一刀砍下。 马儿自中央断成两截,马上番蕃将领的头,也滚落到地上,无头的身子还保持着持弯刀的姿势,久久没有倒下。 一支冷箭,自斜后方,射入脊背。 晏泱一声闷哼,反手折断箭身,箭头留在血肉里。他眼底充满网格状的血丝,必须要冲出重围,听雪和两个孩子还在等着他。 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完美的指挥,冠绝于世的勇武。 在经历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浴血奋战之后,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晏泱竟然带领着残部,以低于对方六倍的士兵数量,强行突出了重围! 敌方三十万联军,竟被他给打得溃散。 这些镇北精锐,都是晏泱用妻子教的特种兵炼体之法,操练了一年之久训练出来的。他们的身体素质、精神意志、战斗技能、野外生存能力,都远胜普通士兵十倍!粮草断了,他们就生吃河里的活鱼,挖冻土里的冬眠虫子充饥。 饶是如此,八万精锐经此一役,只剩下一万。 风雪越发紧了。 吹在脸上宛如刀割肉,疲倦的镇北精锐们,站在他们的军神大都督身后,一个个禁不住泪眼朦胧,目光穿越绝望的血海,看向南方云都皇城的方向。他们,想回家。 晏泱的手摸向腰间荷包,还在。 干裂的薄唇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北密河与鳌雪山接壤处,有一条荒木丛生的隐山道,有吃人的雪虎出没,除北境极少数猎户外,鲜少有人敢从那里走,甚至连北境的军事地图上,都没有标注。 “全军自隐山道撤退!” 摄政王下达了最后一条军令。 得知隐山道的存在,残余幸存的将士们,一个个眼睛焕发出光芒来,兴奋地欢呼。 晏泱似一尊不败的神祇,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逆着烈烈北风而行。 半个时辰后。 晏泱带着秦昭意和一万将士们,撤退至隐山道。悲风似鬼哭,暴风雪急如泼天。 只见那山头上,骤然间涌出乌压压数十万敌军,数不清的弓弩拉满了弦,瞄准了狭窄山道中的镇北军。 为首的一人策马而出,乃是北屿国大皇子宇文破军,他满脸得意之色,仰首狂笑:“什么云煌第一战神,不过如此。这条隐山道你军中离大人,早已密信告知本皇子。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箭雨自天而下,敌军战马自高处俯冲,将再度陷入绝境的残余镇北军践踏为烂泥。 晏泱率军殊死搏斗,但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镇北将军秦昭意被一剑穿胸,重伤被俘。 摄政王晏泱身重二十多箭,流尽最后一滴血,兵败阵亡,尸体坠入北密河中。 第379章 破局,占领武库 猫猫山距离云都是最近的。 三处制盐厂,都修了通往皇城的直达水泥驰道,且沿途每隔五十里就设有军用驿站,可以更换马匹,士兵也能在此带上充足的白砂糖块,进行能量补给,继续赶路。 接到了长公主的虎符军令。 “摄政王恐遭卖国奸贼所害,从即日起,我等都是长公主的直属亲兵了!” 猫猫山制盐厂的头领,正五品的上骑都尉王彻,极为郑重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并把那封信当众展示给了这一万士兵看,“你们中许多人不识字,但没关系,镇北虎符的军印,你们都认得吧。” 下方一片哗然。 听到“卖国”“遭逢不测”这样的话,一个个都悲愤不已,高喊着要替大都督报仇! 他们纷纷放下了制盐工具,操起刀枪棍棒,准备杀回去。 “把武器全都放下!” 上骑都尉王彻一声厉呵,“长公主有军令,所有人不得携带武器、不得着甲胄,全部乔庄成百姓、流民、小生意人,用最快的速度,潜伏回云都!” 众士兵都惊呆了。 不是去云都保护长公主和摄政王的家人么? 不是回去报仇么? 不带武器装备,那怎么能行,战斗能力会大幅度降低。 上骑都尉王彻面对士兵们的诘问,面色陡然高深莫测了起来,沉声道:“殿下说,云都城郊有兵工厂,皇宫里亦有武库。” 下方,是此起彼伏到抽冷气的声音。 “兵工厂原本是摄政王控制,可兵败之后,兵工厂的控制权可就不再属于晏家了。” “皇宫武库?天呐!那不是金吾卫禁军才能领取武器的地方么?” “长公主殿下该不会想占领皇宫武库吧?!” 这感觉……怎么有点像是要造反,先让他们这一支万人军队,用最快的速度假扮庶民潜伏回云都皇城,再占领武库,给他们发兵器? 这一万的镇北精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但。 无一人退缩! 怕什么? 他们原本都是饭都吃不起的泥腿子,有的是贱籍奴隶,有的是失田流民,有的是被剥削压迫的小老百姓,来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砍敌人的脑袋领赏钱,如果运气好了得以建功立业还能按照军功授予勋爵。 现如今,他们在云煌最赚钱的制盐厂工作,一个月十两工钱。过去,一年的军饷都不到十两。 既然长公主给了他们如此高的待遇,还给他们发了军田,那就是死,也要跟着老板干!1 信寄出去当日傍晚。 第一支武装力量,就顺利抵达云都。 一万人,分流成五队,分别自五座城门,穿着粗布麻衣,背着可以变现银子、粮食的袋装精盐,悄悄混了进来。 他们也不是一起涌进来的。 而是每隔半个时辰,一小队几十人、百来人,三三两两结伴入得城去。 *。*。* 武安公府。 慕听雪陪着两个萌宝,以及婆婆一起用晚膳。 瓜果菜蔬,精肉菜肴,水陆毕陈,那自是十分丰盛。 茗国夫人却有些食不知味,她频频看向院子里来回巡逻的悍卒,问道:“清鸢啊,怎么忽然调了百来个护院过来?太多了,武安公府用不着这么许多。” “我还嫌少呢。” 慕听雪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云都最近雪下得凶,天寒地冻,路又滑。婆婆您暂时不要去大自在佛寺烧香了,如若府中少长缺短,只管吩咐,儿媳给您捎带过来。” 崔茗心中愈发疑惑,不止增派了人手来守护武安公府,还让自己不要出去,这是何道理? “云都,是要出什么大事了么?” “两党相争的那点子事。婆婆不必忧心,您该吃吃该喝喝,每日含饴弄孙,其他的儿媳会处理好。” 慕听雪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眼下的情势有多么严峻!晏家大厦将倾,一步行差踏错,家人们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丈夫大概率遇害。 作为妻子不能软弱,不能崩溃大哭,不能只顾着发泄悲伤情绪,她得撑起这个家,她得守护好泱泱的娘亲、儿子、姐姐弟弟妹妹,叔叔舅舅,以及一些晏党的重要骨干官员。 摄政王是晏党的砥砺柱石。这根柱石倒了,晏党的天就塌了。母后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会大幅度下降。 紧接着,离党就会进行大清算,挨个把晏党的大官给屠了。他们虽不能动谢家血脉最正统的长公主,但他们会为了斩草除根杀了晏泱的儿子。 母后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彻底沦为失权的花瓶太后,再不能批阅奏章参政议政。天子谢玄宸亲政! 如何破局?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必须要在云都内,拥有一支能够直接调动的军队! 否则整个皇城就全都是离党控制着的中央禁军的天下! 枪杆子里出政权,必须要去掌握核心的枪杆子。 唯有军队,才是她面对突发情况的反制力量! 所以,在接到晏泱出事的第一时间,她就立刻写了五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出去,紧急召集所有能够调动的军事力量,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想办法会师云都! 猫猫山和白帝州,距离云都最近,两日内这两股军队势力,就能赶过来。 凤鸣谷、天赤岭较远,至少须五日。 东南光州的水军,就更遥远了,十天能赶来已是谢天谢地。 慕听雪心中正飞快地盘算着日期,泽宝咬着熟牛肉,撒娇道:“娘亲,我想去萧府找瑾瑜玩儿。” 其实是想去抄萧瑾瑜的作业。 但不敢直说,怕娘打他屁股。 “外头风雪大,不要去了。” “可是——” “等过两日雪停了,娘亲再带你去,好不好?” “呜,好吧。” 慕听雪轻轻地揉了揉泽宝的小脑袋。 一名亲卫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躬身耳语了几句。 慕听雪听闻猫猫山的军队到了,眼前一亮,起身与婆婆做了个别。 “天黑路滑,雪又下得凶,清鸢你一定要今晚出去么?”茗国夫人有些担心。 “嗯,兵工厂那边,有点急事等着我处理。” 涯宝非常贴心地捧着火鼠皮毛绒披风,蹬蹬跑过来,递给娘亲。 慕听雪温柔地看着孩子,努力压抑鼻酸。 第380章 褫夺摄政王爵位,大厦将倾 深夜子时。 长公主手持虎符,把一万乔装打扮成平民的士兵,带入了城郊的冶炼兵工厂。他们在这里,换上了甲胄,拿起了刀剑枪戟,背上诸葛连弩,装备了起来。 “四千士兵,留下把守兵工厂。云煌驻扎在皇城的军队,拥有极为严苛的兵器和军马管制制度,长兵器、车马、辎重、扎营器械、攻城器械等全都封存在武库。很多禁军只随身携带短兵器,甚至仪仗队只能用木刀木剑。” 慕听雪目光犀利地扫视这一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你们明白本公主的意思么?” “明白!” 上骑校尉王彻,血液沸腾,他一脸敬佩地仰视着长公主。 这一刻,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手持虎符的尊贵女人,政治野心和军事才能,都不在摄政王之下! 她如此果断地就把摄政王残留的军事力量召集了来,迅速控制了两座武库之一,做好了与中央禁军拼命,甚至是在云都皇城发动一场宫廷政变的准备! 宫廷政变的核心第一步,正是占领武库! “这里的所有武器,只有本公主的军队可以取用。一旦发现其他擅入者,尤其是金吾卫禁军来支取武器,立刻格杀勿论!” “遵命!” 翌日清晨。 逢三六九大朝会。 少年天子高坐在金銮殿殿龙椅上,受百官朝贺。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慕听雪占领了城郊的武库之后,部署了一整夜,又把三千武装士兵悄悄转移到了武安公府附近,命令他们保护茗国夫人和一双萌宝,不得有误。 又分派了一些士兵,带着大量银票,去帝城商会所属的工厂、商铺。 这些在自己铺子、工厂里做事的员工,一半都是退役军人,他们拿起武器,就是长公主的私兵部曲! 世家门阀会养家奴、农奴,作为暗地里的武装。 慕听雪虽没有田产,不压迫奴隶,但一样拥有数量可观的聘用员工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有好几千,他们领取着远超其他民工的丰厚工钱,靠着她的厂子养活一家老小。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天亮,彻夜未眠。 她换上了长公主的华丽朝服,以户部尚书的身份,来皇宫参加大朝会。 只见尚书左仆射离泛红着眼睛,手持笏板,出班哽咽奏道:“启禀陛下,前线传来军报,摄政王兵败阵亡,镇北将军秦昭意重伤被北屿、鲁蕃联军俘虏,共计二十五万将士阵亡!此一战,实乃我云煌百年未逢之惨败!” 慕听雪眼前一黑。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到了喉咙口。 心脏似被钝刀,一片一片地割裂开。 她是猜到了晏泱被围困凶多吉少,但是亲耳听到夫君的死讯,还是难以承受,整个人仿佛垮了一般,眼角两行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满朝哗然。 龙椅上的天子更是大怒,他装作一副痛苦的样子,当庭咆哮:“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谁能告诉朕,我朝战神镇北大都督,去年还把北屿打得落花流水,今年何以如此惨败?导致那么多人丧生?!” 慕听雪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惨笑了下。 为何惨败? 你不知道么? 一个叛国的皇帝,竟然还有脸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搁这儿做戏。这个黑心肝的皇帝,就应该颁一座奥斯卡小金人给你,可真是能演呐。 “不,这不可能!” 晏锡似受了极大的刺激,满脸悲痛,他上前一步跪下,“摄政王用兵如神,定是军中出了什么差错,他怎么会死?定是受奸人所……” “够了!” 谢玄宸一声厉呵,高声打断了右仆射,“时至今日,朕不想听这些粉饰之言!二十五万两将士战死沙场,这个责任,摄政王推脱不掉!” “陛下所言极是。” 离泛与皇帝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可是二十五万人啊!他们就这么丧生在了北境疆场,八座城池接连陷于敌军之手,阵亡了又如何?就是战死,他晏泱也必须要负这个责任!恳请陛下严惩晏氏一族,否则无法告慰这二十五万将士的在天之灵,无法平息将士军属的怨恨,动摇国本!” 言辞激烈,声音刺耳,好像他是真的为那些死去的将士痛惜一样,好像他是真的为失守的城池难过一样,好像他是真的那么高尚一样。 “传朕旨意,褫夺晏泱摄政王、武安公之爵位,贬为庶人!不得以王爵之礼下葬!” 谢玄宸的声音是极其悲愤沉痛的。 但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充斥着根本压抑不住的兴奋、喜悦。 他的手在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高兴。 终于! 控制了他那么多年,把他捏圆搓扁的那个恶心摄政王死掉了! 死得这样彻底,死得没有尊严!声望扫地! 晏党的末日,要到了。 “眼下要紧之计,是再另选一名镇北大都督,率领在残余军队,继续抵抗敌方联军。” 离泛眼底划过一抹阴鸷,“老臣保举一人,兵部左侍郎离君信,此刻就在镇北军中!让他担任新任镇北大都督!” 镇北军权,也要落入我离家的掌握! 你们晏家掌握镇北虎符两百多年,差不多也该让我们离家尝一尝云煌最大军权的滋味儿了吧。 晏泱死了,军权落入离家之手,再加上十万禁军的军权,离党就彻底天下无敌了! 而他离泛,也会取代晏泱的地位,成为下一位秉持国政的超级权臣! “我反对。” 慕听雪眸光沉沉,出班高声奏道,“离君信此人,乃一卖国贼耳。本公主这里,还有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家书军报,可证明此人大开北境城门亲手葬送了十万镇北军将士的性命!镇北大都督之职,岂能由此獠担当?!” 第381章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慕听雪无法容忍,一个可耻的卖国贼,在害死了晏泱之后,又占了他的一品镇北大都督之职! 一直以来,只要晏泱在外打仗,二人就会通过八百里加急,书信来往。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和现代的国防光缆差不多。 如果八百里加急被劫了,那两个驿站之间的蚂蚁洞,都得给你翻一遍,蚯蚓都得给你竖着劈开!山贼土匪之流,是绝对不敢触这个霉头的。 所以很多前线军情,她知道的,比兵部、朝廷,都要早都要更清楚。 “开城门送葬十万将士?” “若长公主所言属实,那么离君信就等于是开城引敌军入北境门户,是十恶不赦的卖国行为啊!” 听闻此言,满朝文武都震惊了。朝堂变得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这比摄政王兵败战死,还要骇人听闻! 毕竟,摄政王好歹是在北密河被围剿,殊死反抗,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才阵亡的。属于为国捐躯。 龙椅御座之上,皇帝谢玄宸微微变了脸色:“果有此事?皇姐且把书信呈上。” 慕听雪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递给了御前太监卫公公。 离泛暗道不妙,那股子刚刚升起的胜利喜悦心情,似一个高高的浪头,被慕听雪一巴掌狠狠地拍了下来。 离君信是他的侄子,本就是他故意安插去镇北军监军的。 一旦君信背负卖国罪名,整个离家都要跟着倒霉! 不过,他早知道这是步烂棋,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当即出班奏道:“陛下,老臣这里,也有离君信八百里加急寄来的信,他在信中言明,是北屿打皇子宇文破军,在城门外叫阵辱骂皇室、辱骂镇北大都督,骂了整整五日五夜。宇文破军甚至还把谢高祖皇帝的画像,挂在阵前,往上头泼粪水,离君信实是为了维护开国高祖皇帝的脸面,维护云煌的尊严,才率领十万镇北军开城门作战的!此乃爱国,而非卖国!” 既然通敌了。 那肯定是各方面都面面俱到,就算做坏事,也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干的。 “如此明显的阵前叫骂激将之法,离君信都无法识别,轻而易举地上当。他未开城门之前,晏泱已经率领着八万镇北精锐,在西北河谷地区大胜了鲁蕃;正因为离君信无能,让北境门户陷落,晏泱才不得不掉头回援,才有了后续的北密河之围,才会导致接连失去八城。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说的就是离君信这种!” 慕听雪冷笑一声,声若洪钟,振聋发聩,“我泱泱云煌是无人了么?必须要把镇北大都督,交给这种无能的废物?!” “长公主所言有理。” 中书令萧望之,双目之中蕴藏着熊熊怒火,“仅仅只是往画像上破粪水,离君信就带着十万士卒出去送死,若是谢高祖皇帝在世,定会把粪水全部灌入他口中!” 自复相之后,萧望之从未在大朝会上发过火,也从未在中书省跟下属说过一句重话,但此刻,他却如一尊怒目金刚,周身释放出恐怖的杀气。 文武百官无不骇然。 尤其是那些四五十岁以上的老臣,更是一股寒意自脚底窜到头顶,想起了许多旧事。 二三十年前的萧望之,也是个如晏泱一般的人物,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他担任骠骑大将军的时候,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四邦蛮夷无人能敌。他说离君信是军事废物,不配做镇北大都督,那离君信就是不配! 毕竟,放眼整个朝廷,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萧大人资历更老、军功更高的了! 慕听雪猛然看向萧望之,眸中难掩激动。 是了。 夫君战死,晏党倒台,她也不是孤军奋战! 她还有萧先生,还有军事天才荒竺,镇北军大权就不会旁落! 离泛见这等关键时刻,兰陵侯萧望之竟然给长公主站台,给他侄儿定义为“废物”,当即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中的笏板几乎被他给捏碎。 “离……离君信固然不是军事天才,但晏泱亦不能推卸责任!他身为五十万镇北军的主帅,战场上却自己当先锋,带着八万精锐深入鲁蕃河谷腹地,看似奇袭,实则贪功冒进,逞匹夫之勇!” “亏你也是饱读史书之辈,却放出这个屁来!” 珠帘之后听政的晏太后,自听到女婿战死的噩耗,就如坠入冰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此时,见离泛一而再再而三地诡辩,往她女婿身上泼脏水,晏太后气得语无伦次,当堂爆起粗口来。 离泛一声冷哼,不客气道:“太后娘娘书画丹青甚妙,但在兵法韬略上还是差得远,晏泱作为主将自率先锋而走,就是没有整体战略大局观的表现。” 晏泱死了,失去了镇北军权,晏氏外戚失去了世代相传的从一品爵位,沦为庶人,晏太后她算个屁啊。 再也不必把她给夹在眼里了。 最多半个月,这个女人将不会再出现在大朝会上,再也摸不到一本折子!好好的在后宫做女工画你的画吧。 双手插在袖子里,仿佛睡着了一般的杨侍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杨老头是个老好人,他从不在大朝会上与人争吵。 但眼下朝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摄政王倒台,他所支持的长公主受到了巨大的波及,他自也不能作壁上观了。 “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依老臣愚见,二十五万士卒为国捐躯,这个责任,晏泱推卸不掉,离君信也推卸不掉,其他几位还活着并且参与了军机决策的镇北将军,也不能置身事外。应立刻责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此三司法审问败因,将离君信一干人等槛车押解回云都!” “老臣附议。” 萧望之赞许地看了杨老头一眼,心道这条老咸鱼终于不躺平了,知道干事了。 内阁两位丞相都首肯了。 沉浸在丧侄之痛、六神无主的晏锡猛然清醒过来,高声奏道:“臣附议!” 他在干什么啊? 他还是右丞相,还是四位阁臣之一,还没有被勒令致仕。 长公主失去了挚爱的丈夫,都强忍着悲恸在金銮殿上与离党据理力争,撕天撕地,他却搁这儿呆若木鸡,这像话么?! 第382章 战争赔款三千万两 四位阁臣,三个人都说好。 你皇帝能说不好么? 更何况只是一个,尚未彻底亲政,只是拥有了部分话语权的小皇帝。 谢玄宸当然只能微笑着点头称赞:“三位丞相言之有理,可朕有一问,若把离君信和其他几位镇北将军,槛车押解回云都问罪,边境的仗还打不打?” “都惨败成这副模样了,陛下,及时止损,不能再打了!” 萧望之喟然叹息,“北境已经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了,死的可不止二十五万将士,还有当地无数的黎民百姓。眼下当务之急,并非是选出新一任的镇北大都督,继续打这场已经不可能赢的仗,而是应该停战,与民休息!” 谢玄宸脑子里“嗡”得一下。 宛如被狠狠砸了一锤子,醒觉了过来。 他只顾着争权亲政,离党也绞尽脑汁只顾着抢夺镇北军权,却忘了经此一役,这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 听了中书令的话,数十个真正忧国忧民的良臣纷纷出班,目光含泪苦谏皇帝停战,让边境的军民都喘口活气吧。 “那便停战议和吧。” *。*。* 议和。 看上去轻轻巧巧的两个字。 背后的损失,是无法承受的。 至少,户部尚书她无法承受!国库也无法承受! “战争赔款?赔给北屿和鲁蕃两国,各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分三年缴清?” 慕听雪杀人的心都有了。 五脏六腑烧了起来,她无法控制自己,指着刚刚送来的赔款账单,怒骂道,“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把财政赤字的亏空给抹平了,国库存下八百万两太仓银,谢玄宸那个贱人,竟然要让我每年拿出一千万两,拱手送给敌国?!” “长公主殿下……慎言,怎好骂一国之君呢。” 户部侍郎郑遂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哆哆嗦嗦地把户部值房的门给关紧了。确定周围没人,才弯腰把地上的咨文、赔款账单给捡了起来。 老郑头的心痛程度,一点儿也不比顶头上司少,当他第一眼看到赔款单的时候,直接晕厥了过去,灌了两大碗汤药,才缓过来的。 险些当场去世! 每年一千万两银子的赔款啊! 自长公主接手了户部之后,土崩鱼烂的财政,好不容易才好起来。 这下可好。 一场仗,不止全部败光,还负上了债务赤字。 “为什么不骂?我偏要骂!” 慕听雪气得眼角都有些湿润了,喃喃着苦笑,“五十万镇北军战死一半,边境百姓生灵涂炭,国家赔款三千万白银,太仓银告罄财政崩溃。谢玄宸啊谢玄宸,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为了亲政。 什么都可以不顾么? 皇帝的权利,就那么令你着迷么? 老郑头也忍不住崩溃了,眼泪哗啦啦地掉。他年纪大了,皱纹很深。 这么一哭,当真是老泪纵横,分外凄凉。 “殿下,怎么办啊?这要赔出三千万两银子出去,明日就得结清一千万,太仓银就彻底空了。朝廷还让咱们户部,负责安抚军属,根本没有钱给这二十五万烈士的妻儿父母!” 慕听雪想到晏泱,想到那些被离党和皇弟当做权利道路上的牺牲品献祭的二十五万将士,声音有些哽:“自然要赈济安抚军属的,厚葬赔偿。” 老郑头二目莹莹:“何来的钱?” 慕听雪面色苍白,目光却极为坚定:“传令下去,每一位随晏泱战死的烈士,其军属皆可来长公主府,领取三百两银子,一百斤精盐,五十石粮食,十斤白砂糖。” 老郑头大为震惊,声音都变了调调:“每人三百两?还有那些物资,加起来也值个一二百多两了?” 慕听雪“嗯”了一声。 “二十五万人,岂不是仅仅安抚的银子,就要七千五百万两?!” 老郑头大脑一片空白,惊得两片嘴皮子都不利索了,“还有那些盐啊、糖啊、粮食啊的,加起来岂不是能堆积成好几座大山?” 这是何等恐怖的财力啊! 他是知道长公主有钱,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有钱! “本来是打算每人赔偿五百两银子的,但考虑到没有那么多现银,只能用物资替代。” 慕听雪有自己的盘算:“精盐在云煌是硬通货,一百斤盐烈士军属可以留着自己吃,也可以拿去换钱。精盐从天赤岭、凤鸣谷运送过来。白帝州是大粮仓,储粮极为雄厚,让白帝州刺史亲自把粮食押解入云都。” 她让猫猫山的一万镇北军,潜伏入云都,占领了兵工厂。 离党那边已经有所察觉,开始命令金吾卫禁军,严格把守五座城门,不允许其他士兵混入城里来。以求削减她的势力。 慕听雪并非没那么多银子。 而是,她想给白帝州尖兵营特种部队、凤鸣谷天赤岭那两万镇北军,一个光明正大的入皇城理由——运送赈济烈士军属的物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她就不信了,离党还能阻止给烈士军属的粮食、精盐进城? 除非离党不怕被二十五万阵亡将士的家属给骂死,不怕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不怕被儒家仁义礼信的人士用一杆秃笔给咒死! “殿下高义,属下不及。” 老郑头感动得五体投地。 这个国家已经废了,财政崩溃,如果没有长公主撑着,恐怕距离亡国也不远了。 战争赔款,军属抚恤,对了,还有官员俸禄…… “殿下,三日后本该是给官员发俸禄的日子,户部已经没有银子了。文武大小官员加起来也有两万人,那些高官勋贵尚且还好说,颇有家资,不在乎这点。但是那些六七八九品的芝麻官们,可怎么办?他们还指望着这点月俸养家糊口呢?左仆射离大人给出了建议,用户部七大仓库之一里囤积着的胡椒和苏木,代替俸禄,发给官员,这……这如何使得!那些官员不得气得冲到户部,把咱们衙门给砸了啊!” 第383章 晏泱的灵堂 “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慕听雪直翻白眼。 没钱给官员发俸禄,就用国库里储存的实物去抵。你若是用粮食去抵就罢了,好歹能吃饱肚子,粮食在市场上也很容易就能卖出去,你拿胡椒苏木这种香料、染料去抵,人家能干么? “可不嘛!” 老郑头一脸得苦大仇深,“尤其是中下层官员,大多薪小禄薄,一家几口人的吃穿嚼用,还有租房子的钱,同僚之间人情往来的开支,全都指望着俸禄。到时候,云都满大街都是那这胡椒苏木当街叫卖的六七八品小官,谁有那个闲钱去买?他们到时候生活无钞银,只能去借,利滚利,背了一身的债务,何其惨也。” 慕听雪的面色极为凝重:“太仓的确是没银子了。户部共有七个大仓库,储存着银子、粮食,以及从全国各州郡进贡缴纳来的特产,共有几百个品种,包括胡椒、苏木、炭、竹、狐狸皮、笔墨纸砚等等。” “是这样,这些都属于国库,给宫中使用的。但宫里根本不可能用得完,自建国两百六十多年,国库里倒是累积了极大数量的胡椒和苏木,其他六七百个品种的贡品甚至隔久了都腐坏了。” 老郑头的孙子,郑含远,之前就是管其中一个仓库的。 所以,他对这其中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总不能一个官员,来咱们户部领俸禄,发给他二斤胡椒、二斤苏木,这像话么?” 慕听雪冷笑道:“这馊主意出的,离大人只需动动嘴皮子,所有的压力,要我们户部承担,真是够歹毒的。” 中下层官员领不到银钱,那股子怨恨,还不得发泄到户部身上? 他们大概率不会怨恨皇帝、怨恨内阁,只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卸到不给发工资的部门身上。 “殿下可有妙招?” 老郑头一脸期待地看着长公主,苍老的目中,甚至有了恳求之色。 慕听雪略一沉吟:“写一封咨文告示,贴在储济仓门口,告示全体官员知道,太仓银全部赔款给了敌国,靖羽公离泛提出议案,用胡椒苏木折俸发给官员,陛下金口玉言通过了这份议案,户部也只得打开储济仓,发放胡椒苏木。” 想让她背锅? 门儿都没有! “真……真发啊?” 老郑头眼中得希望破碎了。 慕听雪点头:“真发。” 老郑头哭丧着个脸:“属下这就去草拟文书,修饰文辞。” 慕听雪是有许多许多的钱,但,她不会像个散财圣母一样,连国家两万官员的开支,都直接一力承担了。 她直接拿钱充公,放到户部,给官员发俸银; 与官员们领到了胡椒、苏木,痛苦万分,日子过不下去了,找到了长公主刚开的专门收购胡椒苏木的铺子,去兑换银子,完全是两码事! 三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慕听雪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第一件事,是给晏泱设灵堂,修陵墓,下葬。 虽然说皇帝褫夺了晏氏世袭的武安公爵位,剥夺了摄政王的王爵,把晏泱贬为庶人,不允许以王爵之礼下葬,但慕听雪才不管这些。 武安公府被没收了。 摄政王府也被没收了。 没关系,慕听雪把婆婆和两个儿子,接到了长公主府来住。灵堂也设在了长公主府。 崔茗知道晏泱死讯,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我年轻时夫君、兄长去世,如今这把年岁,又要给儿子送葬,呜呜呜——苍天无眼呐!” 慕听雪不知道怎么宽慰婆婆。 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崔茗的命比她的苦,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在波云诡谲的政治斗争中,丧生了。 “皇帝好狠的心,他昔日只是一个没落宗室,父母病死,他在街边穷得要饭,若非泱儿把他带回,扶上皇位,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崔茗本是个温柔的女人,但经历了丧子之痛,一颗心也溢满了仇恨,哭得嗓子都嘶哑了,气得嘴唇都咬破了,“他怎么能把泱儿贬为庶人?白眼狼!呸!” 一边骂,一边冲着皇宫的方向,隔空吐了口血唾沫。 这也得亏了这里是长公主府。防守严密,周遭都是慕听雪的亲兵,离党的势力渗透不进来,小皇帝的耳目也安插不进,否则就凭崔茗这番话,也能判个大逆不道的砍头之罪了。 “阿弟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把母亲、妻儿、姐姐都抛下,呜呜呜——” 晏芸挺着个大肚子,也跑到了长公主府上,在灵堂前哭得如丧考妣,“昭意也被俘了,北屿国那边儿不肯放他回来,我的儿啊,我可怎么办啊!” 世上最伤心的三个女人,聚集在了一起。 晏芸心中的伤痛,一点儿都不比母亲和长公主少。 她怀孕好几个月了,忽然被告知亲弟弟兵败阵亡,独子秦昭意在北密河重伤被俘,至今生死不知,她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能合上眼了,再加上孕吐反应特别严重,身子骨几乎拖垮掉。 “芸姐。” 慕听雪把二姐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你身子重,别跪了。我给你诊个脉。” 晏芸昔日一双明媚的眼睛,此刻已经红肿似胡桃,她原本是个很爱笑很活泼的女人,现如今,只觉得天塌了,她扑到了长公主的怀里,放声痛哭,只是喃喃着“怎么办?”“昭意还活着么?” 从小宠到大最喜欢的亲弟弟,命丧北密河。 唯一的亲儿子,又成了俘虏,生死连个信儿都没有。 “昭意福大命大,不会死的。” 慕听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轻轻地拍着怀中晏芸的脊背,她忽然想起,昔日芸姐意气风发地带着她去云都四处玩耍的场景。 才一年多的功夫,竟恍如隔世。 “而且,我也不相信,晏泱就这么死了。” 慕听雪黑黢黢的眸子一沉,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紧,“尸体都没有一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一句身中二十多箭,尸体坠入北密河中,被滚滚的河水冲走了,算什么事? 她给夫君布置灵堂,用了一具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里头是空的,只放了晏泱的两件衣物。 第384章 北密河 虽然说皇帝把晏泱贬为了庶人,但慕听雪设的灵堂,依然是按照最高规格。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亲王去世,灵堂两侧摆放的白玉石兽,最多也不过九种。 但这里却足足摆了十六尊石兽! 晏芸瞧了,都禁不住有些担心:“殿下,这……会不会逾制了啊?若是朝中有人弹劾,他们会不会把弟弟的灵堂给砸了?” 崔茗抹了抹泪,也道:“还有三牲祭品,各种祭器,也都超出了亲王的规格。我瞅着都心惊肉跳的。” 庶人,哪里能享受这个丧葬待遇? 慕听雪一声冷哼,极为执拗:“什么庶人,他是长公主驸马,是皇室亲贵!” 褫夺了爵位又如何? 只要晏泱还是她的合法丈夫,那么,他就有资格以皇室中人的规格礼制下葬。 崔茗和晏芸母女,俱是一怔。 随即,二人目中涌出感动的泪水。 时至今日,晏家倒台了,反而是晏泱沾了长公主的光,靠妻子的高贵身份,抬举着,不至于被人耻笑。 “不止灵堂用了皇室规格,我已经吩咐下去,长公主驸马陪葬于长公主陵寝。” 慕听雪的陵墓,早就开始修了。 倒不是诅咒她死,而是因为她是谢氏皇族唯一的正统后代,宗庙很重视,所以刚被认回来,母后就已经着手给她修建公主陵,就在历朝历代的谢氏皇帝墓葬群旁边,找司天监给点了一块风水宝穴。 长公主陵寝,修得那叫一个豪华,白玉垒砌而成,地宫中气象万千。 主墓道更是长达五十丈。 这陵寝刚修好,慕听雪自己没享受到,反而是让晏泱的空棺材,先抬进去下葬了。 崔茗大惊失色:“这……如何使得?清鸢你还年轻……” 一个兵败战死,被贬谪为庶人,名声扫地的长公主驸马,怎么能以皇室亲贵的礼制,陪葬入长公主陵寝? 这岂不是代表,日后长公主不会再嫁?! 长公主已经打定了主意,几十年之后,与晏泱合葬? “殿下,您再考虑一下吧。”晏芸也愣住了,“你让下一任长公主驸马,百年后睡在哪里?” 恐怕下一任,得吃醋嫉妒死。 妻子跟前任合葬,他睡外面么? “不必考虑。” 慕听雪想也不想。 恰在这个时候,晏岚、崔士宁夫妇带着许多车的金银财物,来到长公主府上祭拜。 晏岚是长姐,一入得灵堂来,就哭得一塌糊涂。 崔士宁神色黯然,上了两炷香,与慕听雪攀谈起来:“殿下,出了这样大的事,还请节哀。听闻殿下独揽下了二十五万烈士军属的赈济,这份魄力和仁善,某自愧不如,愿与殿下分忧。” 崔氏作为五姓七望之首,最多的就是钱,然后是地。 晏泱阵亡,晏家倒台。 作为晏氏长女的丈夫,崔士宁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帮全家度过这个危机。 他早已不是丞相,被排挤出了内阁,政事上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在经济上,可以提供源源不断地支援。 “多谢大姐夫。” 慕听雪领了这份情。 清点了一下,大姐夫也是真的大方,仅仅是银票,就给了一千万两。还有几百箱金子,几百箱玉器翡翠,几百箱古董,以及二十五万瓶好酒,五万石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和酒水,是今日送到云都来的?” “正是。”崔氏宁点头,“从幽州老家送来的,说来不怕您笑话,崔家人特别多,家奴护院什么的,加起来也有万人,运送这些物资入城,还是不成问题的。” 慕听雪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崔氏家奴,一万人押送物资入城了! 所谓顶级世家豪族蓄养的家奴,其实就是一股潜在的军事力量。 崔士宁还是那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看似好欺负,实则也是个聪明人,他对长公主拱了拱手:“我把他们安置在了崔氏酒坊、醒园酱菜工厂,以及其他的崔氏厂子铺子里,殿下如有需要,随时召唤一声即可,都是些身体强壮会使些刀枪棍棒的好手。”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崔士宁幽幽叹了口气,看向那边抱头痛哭的妻子、小姨子、岳母,晏家的女人们,除了长公主,都已经方寸大乱。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晏党眼见着就要被大清洗,不做点准备,就只能坐等被杀。 “秦侯这几日,都在跟北屿、鲁蕃派来的谈判使臣交涉,使了不知多少银子,希望他们把昭意给还回来。” “北屿国不会轻易放人的。”慕听雪的神色忧虑了起来。 北屿国这些年,一直吃败仗。 被晏泱打得落花流水,而几乎之前的每一次战争,他都是带着秦昭意一起去的。 北屿国皇室对秦昭意的憎恨,估计不在晏泱之下。 *。*。* 北密河。 这是一条极深、极险、又极宽的大河。 一边连接着北境,另一边,则连接着密州。 这条河,也因此得名。 北境陷落,在议和之后,北屿不止索要了战争赔款,还要求把北境八座城池,割让给他们。 云煌耻辱地同意了。 也就是说,密州现在成了云煌国的边境,唇亡齿寒。 密州刺史宗政元直,听闻这个消息,忧愁地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他本来就是个瞎子独眼龙。 昔日先帝在位时,他曾上书劝诫先帝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先帝大怒,把他下了昭狱。在牢里关了七年,断了三根骨头,瞎了一只眼。蒙得天恩,平反大赦,官复原职。 这个天恩是怎么来的? 那得多亏了长公主劝诫晏太后,提出把昔日先帝冤枉的臣子们,都给赦免了放出来。 去年三月阳春。 密州正好闹瘟疫,前任密州刺史得了瘟疫死了。 宗政元直被赦免之后,长公主又带着一支医疗队伍来了,随行的还有许多瘟疫特效药。 那支医疗队伍也很特殊,是长公主主持第一届医疗考公之后,挑选出来的医生们,一个个都医术精湛,为首一人,更是医疗考公榜首,有小神医之称的伏由姑娘。 宗政元直极为感激慕听雪。 不止赦免了他,让他官复原职,甚至一走马上任,就送给了他一项政绩! 抗疫成功,朝廷嘉奖了他。 这还不止。 长公主不仅给他送了政绩,还给他送了一个老婆。 是的。 他和伏由成亲了。 密州疫情结束之后,伏由并没有回云都,而是留在了密州做医官,成了密州刺史夫人。 宗政元直看了看铜壶滴漏,时辰差不多了,他和夫人以及两位密州别驾,约好了去北密河的画舫上赏景宴饮、烹茶扫雪。 第385章 河上浮尸 “都说了不想去。” 医官署内,刺史夫人伏由叹了口气,她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汗珠,“我这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许多北境逃难、受了战伤的百姓,涌到咱们密州来,病人太多了,治不过来。” 虽说北境陷落,八座城池割让给了北屿国,但许多当地居民,根本不想被北屿国奴役。 他们连夜收拾包裹细软,田也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举家往密州迁徙。 打仗受伤最深的,莫过于这些边境百姓了。 北屿蛮子几乎每年都要来劫掠他们好几次,抢夺财物,奸淫妇女,踩踏青苗,可以说是坏事做尽。如今彻底占领了他们的故乡,更是变本加厉,把他们戏称之为“两脚羊”。 “我也知不该扰你,但这次情况大有不同。” 宗政元直看着一袭湘裙、乌云叠髻的忙碌妻子,又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缺胳膊断腿、满满当当的病人们,不由得发出了极沉重的叹息。 生灵涂炭。 谁见了能不起恻隐之心? “有什么不同的。官场饭局而已,你自己应付便是。” “那两个新上任的密州别驾,一个是离丞相的门生朱富贵,一个是老派贵族裴氏子弟。” 宗政元直眉头紧蹙,“而裴氏素来与离氏亲厚,在东南势力根深蒂固,裴家的嫡女据说会嫁给东南水军大都督。密州苦寒之地,与北境相连,气候极为严寒,朱大人和裴大人初来乍到,受了风寒,用了药不见好,所以想请你去帮忙诊个脉。” 伏由医术精湛,又是云煌国第一神医长公主,钦点的医疗考公状元。 在恩荣宴上,曾风光无限。 还帮助密州抗疫成功,治好了本地无数的瘟疫患者,早已声名远扬。 “朝廷给你派来的两个副手,都是离党官员?”伏由杏眼怒睁,“不治!” 别驾正四品,大州设两名,小州设一名。 责任就是协助从三品的地方刺史,处理州郡政务。同时,也是朝廷派来监视地方封疆大吏的眼线。 如果刺史去世,有很大的概率,别驾升职为新任刺史。 宗政元直受长公主之恩提携,毫无疑问是长公主的人;伏由就更不用说了,在名义上,她是长公主的门生弟子。 因为第一届医疗考公,长公主是主考官。 这就意味着,第一届所有通过考核成功当上御医或者地方医官的人,全都隶属于长公主门下。 “摄政王战死,晏氏倒台。陛下和离丞相这几日,已经罢免了五百多名晏党官员,在各个要职上安插自己人。” 宗政元直肃然道,“离党原本没把密州放在眼里,毕竟是块苦寒之地。但眼下情况完全不同了,北境八城被割让出去,密州反而成了新的边境要塞。离党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派了两个人来掣肘我。” 伏由冷哼道:“反正不给他们治,病死算了!” 离党派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会陷害她的夫君,把夫君给整垮下台,好篡了密州刺史的位子,抢走这一州的控制权! “话是这么说,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宗政元直也憎恶离党,“夫人且随我去一趟,不好一上来就撕破脸,落了人把柄。长公主殿下在云都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咱们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长公主是他们夫妻的恩人、贵人。 结果,长公主大婚三个月不到,摄政王就战死了。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政治斗争而死。 兵部侍郎离君信,主动开了北境城门,带着十万将士送死的事儿,皇城那边或许不知道,但北境本地百姓,以及与北境仅有一河之隔的密州,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吧。” 听到夫君提起长公主,伏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银针和两位药材,“我随你去。” 她交代了一下密州医官署的两位老大夫,工作安排好,就与丈夫动身前往北密河。 两位密州别驾,朱富贵和裴敏,租了一条非常华丽的画舫大船。 安排了鱼肉、瓜果、佳酿、佳肴。 以及笙歌燕舞。 玉质娉婷的红衣舞女,玉笋纤纤,星眼迷离,在靡靡丝竹之音中,翩翩起舞。 朱富贵是个满月脸,不住地举杯,笑吟吟地给宗政元直敬酒,刺史大人长刺史大人短的,场面废话说了一箩筐。 宗政元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伏由本就出生草莽,家里原本是农村乡镇上卖豆糕的,两文钱一筒那种。家里很穷,她是靠着跟乡村里的赤脚游医学习,并且在给农民、奴隶们治病的实践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再加上认真拜读了长公主让国子监发行出版的《本草纲目》《金匮要略》才考上了出人头地的。 她实在是看不惯官员们这等腐败虚伪的作风。 在这画舫里坐着吃酒看歌舞,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 伏由非常敷衍地给这两个别驾大人,开了两副治风寒的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去画舫甲板上吹吹风、散散心了。 甲板上,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 把伏由身上的酒气,以及不小心沾染上的舞女侍者脂粉气,都给吹散了。 纵目望去。 只见山排巨浪,水接遥天。 画舫上,官员们醉生梦死、宴饮作乐;画舫下,无数的尸骸飘荡在滚滚的北密河上翻腾。 包括战死的二十五万士兵、被敌国联军虐杀的北境百姓,以及一些逃难的流民尸体。由于气温极度严寒,这些尸体反而没怎么腐坏,除了脸和皮肉被水泡得有些肿胀之外,也闻不到太明显的尸臭味。 “死了那么多人……” 伏由神色黯然。 她不由得越发憎恨起,画舫里那两个纵情声色的离党官员来了。 忽然间。 伏由看到有一群土匪样打扮的人,乘坐着小船,在北密河里头打捞尸体。专门挑那种身材高大、肌肉纠结、特别壮实、刚死没多久的好汉捞。 “他们是干什么的?” 伏由问画舫上的船员。 一位在河上十分有经验的老船员答道:“回禀刺史夫人,那是水匪,他们在河边开了个小酒馆。他们专门捞新鲜尸体,回去把精肉片了,切碎成瘦肉炒了卖给客人;至于那肥的,则熬油点灯。” “放肆!” 伏由大怒,“岂能如此亵渎为国捐躯烈士的遗体?!” 第386章 营救晏泱 伏由还是第一次见发死人财的。 这些水匪真是丧尽天良! 她气呼呼地跑去把水匪捞烈士尸体瘦肉炒菜、肥肉熬灯油的事儿,告诉了夫君。 宗政元直亦是怒不可遏:“全都抓起来!” 一个小州郡,允许拥有三千府兵。 一个大州郡,允许拥有五千在编府兵。这些士兵,都是受军政合一的地方刺史直接调动的。 画舫宴饮,不欢而散。 密州五千府兵,倾巢而出,在北密河上抓捕水匪,仅仅用了半日的功夫,就捣毁了“片人精肉、熬人灯油”的酒馆,数十家。 水匪抓捕了一千多人。 匪贼的大小头目,一律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砍下了几十颗新鲜的脑袋。 其他的水匪们,则被关入了密州大牢里。关不下的,就被送去修筑城墙,冰天雪地里挖沟渠、采石头做苦力赎罪!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吃人?” 宗政元直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同时,在地方下达了一条政令——所有水葬的烈士,不得打捞,让他们质本洁来归洁去。 抄没那十来家人肉酒馆的时候。 在仓库、厨房里头,发现了很多已经被切片肢解的尸体,都被密州刺史出钱,给下葬了。 “宗政大人,夫人,这酒馆厨房里还有两个人没死透。” 因为打捞的尸体,都是选新鲜的,那种死了很久的不要,所以其中,还混杂有一些还剩半口气的。 “哪里?” 伏由第一个冲了上去。 能救一个是一个。 只见一个被砍断了腿的,断裂的伤口处,因被冰冷的河水给冻住了,反而阻止了大量失血,纵昏迷着,胸口还有一丝丝的起伏; 另一个就更触目惊心了,身上赫然中了二十多箭。因箭头一根没有拔出来,所以没有血管破裂大喷血。虽有两箭穿过了左边心脏的位置,但这个身材极为高大足足有一米九,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这盖住面孔的男人,他的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赫然往右边偏了一寸。 也就是说,二十箭,无一致命伤! “命可真硬啊。”新任别驾,朱富贵叹为观止,“都被箭射成刺猬了,竟然还有气?” 另一位别驾,裴家少爷,裴敏也凑过来看热闹,他用手里的金竹骨折扇,把那人脸上覆着的黑头发给挑开:“让本少爷悄悄,如此命大之人,长什么样——” 酒馆小厨房昏暗的油灯下,只见那名戎装将士,拥有一张极俊朗的面孔,眉若刀裁,鼻若悬胆。 虽然被河水泡得面皮惨白,有些臃肿,但还是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此人乃是传闻中已经兵败阵亡的长公主驸马晏泱! 到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伏由瞳孔剧烈地收缩,激动、狂喜,手持银针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活着! 长公主驸马竟然还有气! 她赶忙给晏泱施银针,并且在他的嘴里,发现了尚未完全嚼碎吞咽的消炎药、止血药、不明药片。 这种能够预防感染死亡的特效消炎药,只有长公主有! 应该是长公主给他随身备下的。 一番检查之后,伏由果然发现,晏泱的伤口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一无致命要害,二无致命感染,再加上他本人的身体素质过于强壮,难怪能够活下来…… “剪刀!元直,快给我一把干净的剪刀,我要把他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皮甲给剪开。” 伏由喊夫君的名字。 “晏泱?天呐,晏泱还没死?”裴别驾惊骇不已。 另一位朱别驾,是离泛无数门生中的一位,见此更是面露恐惧,发出尖叫:“这奸佞权臣,竟然还有气在,不行,得赶紧去信告之离师相……” 话音还没落下。 就听到“噗嗤”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极为刺耳的“嗬”“嗬”声。 伏由下意识地转过头,被眼前的血腥场景,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只见那名刚上任没两日的朱富贵,竟然被丈夫宗政元直,从身后擒住,一菜刀割断了喉咙。 气管、喉管断裂后,说不出话来,大量的鲜血喷涌入气管,才会发出的“嗬嗬”怪音。 伏由这一辈子,治过的人也有好几千了,救过的性命更是数不胜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 杀人者,还是她那位“温文尔雅”同床共枕的丈夫。伏由从来不知道,丈夫竟然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那嗜血冷酷的眼神,堪比来自地狱的恶鬼。 宗政元直割断了朱富贵的喉咙之后,又杀气腾腾地扑向了裴家嫡系公子,裴敏。 这裴敏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裴家百年世家,对家中嫡系子弟教育十分严格。 而宗政元直,因为昔日被先帝下过昭狱,受刑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三根骨头,不止视力不太好,而且走路稍微有点儿坡。几个回合缠斗下来,竟然被裴敏给压制了。 裴敏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宗政刺史的左脸,打得他头偏向一边,鼻子出血。 “宗政元直,你竟敢杀朝廷命官,你也是反贼!” 伏由眼见着夫君打不过。 她悄悄地抽出一把长公主临行前,送给她的手术柳叶刀,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裴公子的后脊背心脏。 握刀的手抖如筛糠,她就已经眼泪滚落下来。 她从未杀过人,她只会救人。 昔日,在恩荣宴上,长公主的鼓励登科医生的话,回荡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人命至重,一方济之。诸位皆是百里挑一的良医,日后当行仁德于黎庶,救人救世救天道,悬壶济世献荣光。” 宗政元直见到了妻子犹豫,咬牙低吼道:“动手啊!快杀了他,否则离泛知道了晏泱还活着,密州就会变成下一个北境,不知有多少人要死无葬身之地!” 撕打在地上,不断翻滚。 伏由泪流满面,扑了上去,“噗嗤”。 一刀、两刀、三刀。 三刀正中心脏,血喷三尺。 裴敏颤抖着、痉挛着,痛苦地死不瞑目。 伏由第一次杀人,终究是承受不住,一转头呕吐了起来。 “立刻封锁北密河,所有人不得靠近。今日之事也不允许传出去,否则下场与朱富贵、裴敏无异!” 宗政元直厉声吩咐亲兵。 “是。” 密州的亲兵不会背叛,都是密州刺史的亲信。 宗政元直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上前抱住妻子:“快,先救摄政王。” 第387章 给晏泱手术 伏由这次出行,是带着药箱的。 夫君原本是打算,让她给朱富贵、裴敏两个密州别驾治疗风寒和水土不服,结果看到晏泱,为防止泄密,直接把这俩离党官员给宰了。 这药箱不大不小,备着各种常用药,金针、银针,麻沸散,以及柳叶刀、镊子等。 “谢天谢地,幸好带了医用酒精。” 伏由抹掉了脸上的血,又给自己的手消了毒,自药箱里取出自长公主的药铺里,购买的百分之七十五浓度酒精。 她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提炼出来的。 但这个东西,涂抹擦拭在伤口附近,就不会化脓红肿了,效果极佳。 自医用酒精问世,就被杏林医者们奉为救命圣品,几乎每个大夫都会随身携带,每一家医馆都买了很多存着用。密州的医官署,也第一时间,自云都购入了一千瓶。 伏由用剪子,“咔咔”剪开了晏泱的戎装皮甲,先把沉重破烂的甲胄给卸了,又用纱布沾染着酒精,逆时针擦拭伤口与布料黏连在一起的位置。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 才把晏泱浑身上下,三十多处触目惊心的伤口,给清创处理了一遍。 尤其是,在拔掉那些箭矢的时候,为防止崩裂大出血,废了不小的功夫。伏由没有助手,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你把血污擦干净,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来当我的助手。” 没法子。 只能让丈夫宗政元直帮忙。 “我?”宗政元直尴尬了,讨饶道,“夫人,我不懂医术,又粗手粗脚的,万一不小心帮了倒忙,伤了他留下什么严重后遗症,可怎么好向长公主殿下交代?” “外头的人我信不过,只能你来。” 伏由眼泪已经收了,神情异常坚定,“帮我按着他上面的大血管,用绷带缚紧了……” 宗政元直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晏泱还活着这种机密,除了他们夫妻俩,眼下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门外那些亲兵,只知道这黑酒馆里出了人命,也不曾亲眼见到晏泱。 就这么,从天亮到天黑,不间断地抢救。 伏由终于把晏泱身上二十个箭头,都给取了出来,伤口一律做好了消毒、缝合。缝合术,还是长公主教的呢。 晏泱全身上下,几乎被绷带包成了木乃伊。 地上是数不清的带血纱布,以及一盆一盆染血的热水,一些坏死的血肉组织。 “好了。” 伏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续不间断五个时辰的治疗,再加上第一次杀人的刺激,几乎令她精疲力竭。 她眼前发黑,身子歪倒在了夫君的肩膀上,稍作休息。 宗政刺史眉宇间的担忧,并没有卸下,焦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伏由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宗政元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越发心焦了,“什么意思?伤口不是都包扎上药了么?” “他伤太重,失血过多,又在极寒的北密河里漂流了两日,寒气侵体。还剩下半口气,已经是个奇迹。若非他本人不想死,拥有极强的求生欲,估计早不行了。” 伏由一声沉重的叹息,“而且,他的后脑勺处,应该是撞到了大冰块,有一大块淤血肿块。我已经施了针,但想淤血全部散开,至少还需要三个月。” 宗政元直懵了:“三个月才能醒来?” 这也太惨了吧! 他原本打算,等晏泱一醒,就秘密送回云都,与长公主团聚的。 “若照料得当,可能用不了那么久。” 伏由也不敢把弓拉满。 给不了丈夫准话。 “那……只能先把摄政王带回府中了。” 宗政元直盘算着,“先给殿下去一封信吧,告诉她人还活着,也免得她再继续伤心。” 伏由点头:“我亲自照料他,换药和换衣服的时候你必须过来帮忙。他太沉了,我搬不动。至于那些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可千万别让沾边。女人嘴碎,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可就糟了。” “好。” 夫妻二人密谋好了。 宗政元直专门去买了个般若恶鬼面具,给晏泱戴上,遮住了那张辨识度极高的俊美面孔。用马车运送回了刺史府。 一回去,他就去书房写了一封寄给长公主的八百里加急信笺。 密州到云都,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四天。若是碰上大雪天气,还得延后两日。 *。*。* 初春的云都,万物复苏,兰惠缤纷。 但只可惜。 皇城里已是一片哀鸿遍野,根本没有人有这个心思,去欣赏料峭春寒中的胜景。 “要胡椒么?我这儿有三斤胡椒。” 一名身穿浅绿色七品官服,腰间系着银色腰带的芝麻官,眼窝深陷,一把焦黄的胡须,哀求地提着个胡椒布袋,沿街叫卖。 “苏木,上好的苏木,可以用来染布。这位大爷,要苏木么?便宜卖你。” 一个矮小瘦削浅青色九品官服,腰上系着铜带的太常寺司乐,面上灰暗无光,嘴唇没有血色几乎成了白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 “求你了,这位大爷,一两银子就行。”九品的太常寺司乐快哭了,他这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家里还有个痴呆的儿子等着吃饭,他自己也饿了三顿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一两?”那名衣着华丽的爷儿,冷笑一声,指向天权街口,“瞅见了么,那还有八个当街兜售胡椒苏木的,他们的价格喊的更低,只要八百文。照样没人买!” 这位太常寺的九品小司乐,眼底涌起浓浓的绝望。 为了儿子,为了交房租。 他厚着脸皮沿街叫卖了两天,可朝廷折俸发下的胡椒苏木,根本卖不出去! “这天杀的离丞相,想的什么馊主意!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小官啊!” 第388章 长公主,密州来信了 自打看了户部衙门的告示,从储济仓领取了胡椒苏木,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太常寺是九寺之一,专门掌管宗庙礼仪祭祀的,他专门负责看管一些祭祀用的乐器,定期维护,这本是个闲置。俸禄不高,刚刚好够一家人吃穿嚼用,但胜在舒服。 结果现在倒好。 他拿着胡椒苏木,一家一家的香料铺子、绸缎庄、大染坊去敲门,希望能卖出去,换点儿银子。 可这个世界,到处是狗眼看人低。 云都的香料商、绸缎商、染布商,遇见上门兜售胡椒苏木的官员,都会先问,你是哪个衙门的,像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工部这种没什么权利的衙门,就直接轰走,如果是三省,尤其是尚书省、中书省,六部中官人事任命的吏部、管国防军饷的兵部,这种极要紧的掌权衙门,立刻笑脸相迎,再问你是几品官,若是五品以上,用高于市场五倍的价格收走,若是三品以上,就用高于市场十倍的价格收走。 自古官商勾结,这与其说是在收购胡椒苏木,还不如说是在变相行贿。 至于那些无权的芝麻官、清水衙门,还想卖胡椒苏木?有多远滚多远! 胡椒、苏木折俸发下去才三日,云都就已经乱了套,四处怨声载道。可不能小觑了这些六七八九品的芝麻官儿,他们数量多,又多是饱读诗书之辈,骂起人来可凶残了。 而且,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是出自中小世家。纵然不是嫡系子弟,纵然可能是没落贵族,但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如此发放俸禄,还让不让人活啊!” 终于,大街上,有位官员崩溃了,把胡椒苏木狠狠地扔在地上,大放悲声,痛哭咒骂起来。 那位太常寺司乐说了句公道话:“世兄是钦天监监侯吧,您骂错人了,这事儿不能全怨长公主殿下,用胡椒苏木代替银子的馊主意,是尚书左仆射离大人提出来的,陛下亲自首肯了的。摄政王薨了,今日大朝会离党还勒令右仆射晏锡大人致仕,晏太后在朝廷上都不大说得上话了,长公主有什么办法,她也只是依圣旨行事。” 钦天监监侯双眼通红,含着泪水,握紧拳头,崩溃抱怨:“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晏党外戚专政的时候呢!” 至少,摄政王柄国,晏太后垂帘听政,长公主总领财政大权,从没有克扣过他们的俸禄。甚至长公主大婚的时候,还给所有官员加了俸禄!来参加婚礼的都给包了价值不菲的伴手礼! 人群中,忽然间爆发出一道欢呼声。 “快!去帝城商会,那里收胡椒、苏木,胡椒一两五钱一斤,苏木二两银子一斤,比市场价还高!” “帝城商会?那不是长公主的产业么?” “没错!赶紧的吧!就是长公主殿下可怜咱们这些中下层小官,日子过不下去了,那边儿不问衙门所属、也不问品级,只要拿着胡椒苏木,一律给兑换现银!” 听闻此讯,太常寺司乐和钦天监监侯,狂喜不已。 他们二人赶忙抹了眼泪,抱着胡椒和苏木,就往云都帝城商会跑去。 一刻钟后抵达时。 才发现帝城商会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到百米开外了,无数的下层官员,提着胡椒苏木来卖,一张张闪烁着殷切期待的脸上,写满了感激。 “不要插队,不要推搡,列位臣工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极明理之人。” 慕听雪一袭白衣,她在为亡夫守孝,都不戴金玉凤钗,更无华丽头面,只在云髻上系了一根白色的缎带。 极为雅致,偏偏一张素面朝天的容颜,若三月桃花。眉目似含着雨恨云愁,肤若白玉生香。 “本公主这里十二个时辰不打烊,收购胡椒苏木。只要排好队伍,都能领到银钞。” 这话,不啻于一颗定心丸。 焦躁的气氛,瞬间缓解。 大伙儿一个个都喜气洋洋。 太好了!一家老小终于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终于能交上皇城昂贵的房租了! 中下层官吏,有一半都不是云都本地人。而是来自全国各州郡的小世家,为了谋取这么个一官半职,家里不知道拖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孝敬钱,本就不多的积蓄被掏空。 “幸好有殿下在,怜惜我等苦楚,仗义疏财,帮大伙儿度过危机。” 这些中下层官员,把胡椒、苏木卖给了长公主,拿到了银子,一个个涕泪恒流,再三稽首作揖。 “长公主待我等之恩,天高地厚,卑职自忖无以为报,愿为殿下驱驰!”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群六七八九品的小官儿,拿到了银钱之后,无一不是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定要把这份恩德,报答在长公主以及她的两个孩子身上。 离党不管他们的死活。 小皇帝不管他们的死活。 没关系,只要长公主管他们的死活就行!谢玄宸算什么东西,一个血脉十万八千里远的宗室罢了,若论皇室正统,他可比长公主差太远了! 慕听雪微笑着道:“列位臣工,因为给敌国的巨额赔款,国库太仓银已经告罄,接下来的半年,估计都要用胡椒苏木折俸。但,诸位随时可以持胡椒苏木,来帝城商会兑换银子,国家危难之际,万望体谅。” 众芝麻官大为感动,心中极为震撼。 半年啊! 长公主竟然自己掏腰包,要养他们这些臣子半年之久! 那得是多大的开支啊! 这什么狗屎朝廷,国家财政已经崩溃了。还不如跟着长公主混呢! “我亡夫着实冤枉,被无能将领离君信连累,朝中出了卖国的奸佞,向敌国泄露了军情才会战败阵亡。” 慕听雪提起晏泱,神情怆然、无奈、悲恸、凄然,胸口似压着大石头,喉咙哽咽似被人扼住了,“希望诸位不要误会了他。” 这些刚刚领了长公主俸禄好处的官员,立刻情绪被煽动了起来。 一开始,根本没人敢去祭拜晏泱,毕竟他死得很耻辱,声望扫地,还被剥夺了爵位。但眼下不同了,大伙儿成群结队地去长公主府,正大光明的祭拜! 慕听雪此举,把夫君的声望,又从负值,给强拉正了。 “长公主,密州来信了。” 第389章 逼婚长公主 荒竺身材高大精壮,一身银丝铠甲,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封盖了八百里加急的牛皮函袋:“是密州刺史宗政元直,寄来的。属下记得此人曾下昭狱七年,得您恩惠才官复原职,此番来信,定有要事,遂不敢耽搁。” 晏泱兵败阵亡。 荒竺在白帝州,接到了长公主的亲笔信。 让他把尖兵营的特种兵,都带到云都来。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荒竺虽然搞政治的谋略不怎么样,但却是个用兵如神的军事天才,他立刻就意识到,此刻云都皇城已被离党的十万禁军控制了,长公主想要破局,就亟需自己麾下的这支军事力量! 长公主丧夫,长公主需要他! 这两点,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令他不顾一切,蠢蠢欲动。 很快,荒竺又接到了慕听雪的第二道密令,把白帝州这个大粮仓的粮食,运送至云都,分发给阵亡的二十五万烈士军属,以行安抚。 他来了。 师父萧望之,曾经不止一次跟他强调,白帝州是长公主的根基,荒竺以前似懂非懂。但时至今日,他才彻底懂了——白帝州巨大的粮食储量以及尖兵营特种兵的军事实力,是助她绝地翻盘的底牌! “宗政元直……” 慕听雪接过牛皮密函,略一沉吟,立刻想起来是谁了,“哦,那个把我的医科女状元,拐跑的老男人。” 本打算等密州疫情结束,重用伏由,好好培养,把太医院交给她的。 结果可倒好,伏由被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俊俏三十岁老男人,给迷了魂,不肯回云都来了,嫁给了宗政元直,留在密州那等苦寒州郡作医官。 可把慕听雪给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培养出来一个接班人容易么?第一批登科的医生里,就属伏由最聪明,悟性最高,外科手术学得也最快。 更重要的是,伏由是个农民出身的女状元。如果重用她,让她接管太医院,这无疑是在向外界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科考、医疗考公,是男女平等的,不管男大夫还是女医生,只要你医术足够精良,就有光明的未来! “我瞧瞧,是有什么要紧事。” 慕听雪郁闷归郁闷,还是祝福了这对新人夫妻,虽不能亲自去那么远的北方密州参加婚礼,但还是寄了极丰厚的新婚贺礼过去。 正欲拆开,就见到东厂督主,黄文若黄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面带焦急地赶了过来。 “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入宫一叙。” 黄公公恭敬行了一礼,语气颇为急切。 “母后怎么了?” 慕听雪微微变色,把密州的八百里加急密函,捏在手里,没有继续撕封条,“栖凰宫是出了什么事么?” 竟劳得黄公公亲自跑一趟出宫来寻她。 自从泱泱阵亡,失去了镇北军权,晏氏一族失去了代代相传的爵位,就连泽宝的摄政王世子、武安公世子爵位,也被褫夺了,晏氏地位一落千丈。晏家只剩下小舅晏锡这个尚有话语权的内阁丞相,还在苦苦支撑,但离党焉能放过小舅?这几日,离党一共给小舅罗织了十七项罪名,各种找小舅的麻烦,强行勒令他致仕,告老还乡。 告什么老啊,小舅才四十多,因常年练武,看上去像三十几的。 随着晏党倒台,母后的影响力也跟着一落千丈,她渐渐地在朝政上没有什么决定权了。以前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送往栖凰宫的折子,现如今有一大半,倒送去了皇帝谢玄宸的御书房! “竭湖大长公主和靖羽公离泛夫妻俩个来了。” 黄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涩道,“对方来势汹汹,说是要提亲,但实际上,倒有点儿要依仗强势逼迫太后娘娘,把你嫁到离家的意思。” 慕听雪的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逼婚?” 这还有天理么? 离泛这个狗东西,害死了她的夫君,把整个朝廷弄得一团糟,百姓民不聊生,中下层官员怨声载道,他终于如愿,做了新的权臣,加封正一品太师、大司马,同时是尚书省一把手,内阁左仆射丞相。 此外,离君信被押解入云都三法司审问,虽咬死不承认通敌,也没查到证据,但离君信依然在牢里关押着,眼见着无缘镇北大都督一职,离党又有了新的馊主意,怂恿皇帝,任命左金吾卫大将军离渊,兼任镇北大都督,掌二十五万镇北军! 晏党的残余势力,肯定是坚决反对。 凭什么让靖羽公世子离渊,接替晏泱啊! 镇北军权,从跟随谢太祖开国的初代镇北大都督起,世世代代都是属于晏家子弟的。晏泱阵亡,镇北军中不还有一个姓晏的三品武将晏仁卿么?晏党的残余势力,极力举荐晏仁卿接替镇北大都督。 两党为了镇北军权,整日在朝会上撕得不可开交。 长公主对此无话可说。 这都什么玩意儿?她既不想让镇北大都督之职,落入靖羽公世子离渊手里,也不想让仁卿那个会咬自己人的狼崽子接任! “是的,逼婚。” 黄公公心疼不已,“若非摄政王薨了,他们两个哪里敢这样无礼地对太后娘娘说话,真是气煞人也!” 黄文若是晏雅的心腹。 原本是晏雅父亲老武安公的徒弟,为了保护她,自愿净身入宫。一路做到了东厂督主的位子。 晏雅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没错,但她的权势,至少六成,是来源于母族的军权和爵位,只要摄政王一倒,她一个人是立不住的。之所以现在还能批一部分折子,之所以没有被离党一条白绫送走,也是因为女儿长公主在朝野内外影响力极大,得了女儿的支持。 “我不会嫁到离家做儿媳。” 慕听雪面色阴沉了下来,口吻十分强硬。 泱泱尸骨未寒,装着他贴身衣物的棺材,刚抬进公主墓,有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希望她再嫁了。 “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 黄公公发出了一声极沉重的叹息,“太后娘娘与大长公主吵了起来,怒骂离家是看上了您的权势影响力,根本不管您是否在丧期,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联姻,壮大离氏,极为可耻;大长公主偏要说,她嫡长子是真心喜欢您的,讽刺太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390章 夫君还活着,我要接他回家 母后和姑姑会吵起来,慕听雪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们两个是老冤家了,哪次见都要互相伤害。 姑姑觉得,是母后害死了她皇兄,害死了离太妃生的小皇子;母后觉得是姑姑夫家,拐卖了年幼的女儿,害死了侄子+女婿晏泱。 “我随公公入宫一趟。” 慕听雪心里清楚,母后代替自己拒婚了没有用,因为母后已经渐渐失权,离党已经不怎么不把母后夹在眼里了。 必须要她亲自当面拒婚。 纵然晏泱战死,长公主依然牢牢把控着财政大权,掌握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她的权利不来自于夫家和母族,而是自下而上,来自于百姓和百官的拥戴!来自于她真实地改善了国民生产力,那些林立的工厂、铺子,她发明的各种利国利民的东西,她带来的高产神粮,都是她的权利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离党敢勒令尚书右仆射晏锡告老还乡,却不敢动长公主户部尚书之职的原因。 就连皇帝谢玄宸,敢褫夺晏泱的爵位,敢没收摄政王府和武安公府,敢褫夺晏泽的世子爵位,敢褫夺崔茗茗国夫人的封号,却不敢褫夺长公主帝国夫人封号的原因。 晏泱有“罪”,这份“罪孽”可以扩散到晏泱所有亲属身上,但唯独不能殃及他的妻子! 或者说,谢玄宸和离泛,时至今日,声望和影响力,都不及慕听雪,所以他们无法剥夺她的官职、封号、爵位。 坐在通往皇宫的杏黄色暖轿里。 慕听雪忧心忡忡。 自夫君去世,她不得片刻安生,数不清的麻烦找上门来。晏家的顶梁柱倒下了,她必须代替晏泱,成为新的顶梁柱。 不止是支撑起晏家,还得支撑起这个国家! 可是,真的好辛苦……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那张双人床上,被子里再也没有温柔热情的夫君,只剩冰凉凉的她一个;她忙碌到天黑的时候,再也没有一个人,给她泡好温热的牛奶。 慕听雪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头向后仰。 想小憩一会儿。 她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可一闭上眼,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他的模样来。 “我早就知道,历史上的跋扈权臣,都没有好下场,但依然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你是个例外,我们定能白头到老的……” 没有例外。 现实是残酷的,所有的权臣,最终都会被清算,下场凄惨!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慕听雪才会允许自己流泪。 “啪”一声轻响。 原本被她随意放在腿边的牛皮密函,掉在了地上。 慕听雪疲倦地掀开眼皮,扫了一眼,而后附身去捡。她喃喃道:“密州现在是新的边境了,会不会是边关百姓过得很不好,原北境大量逃难的百姓涌入密州,密州资源匮乏,无以支撑,宗政元直求援来了?” 密州,那可是出了名的穷苦,还特别寒冷。 北境陷落之后,八个城镇割让给敌国,当地百姓定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想要逃跑。往哪儿逃难去?只能是密州,唯有祖国,才会把他们当做人来接纳,在北屿敌国眼中,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慕听雪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忍着伤心和疲惫,撕开了那封密州刺史写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函。 开头第一句话,就把她给震住了。 【愚职宗政元直,跪拜长公主殿下圣安,仆与拙荆伏由,已于北密河上寻得长公主驸马晏泱,尚存一息,秘密于刺史府中养伤。】 “泱泱还……活着?” 慕听雪忽然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了滚滚汗珠,总含着雨恨云愁的双目,盈着泪水,翕动的苍白双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都嘶哑了,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他……一息尚存?” 她摇摇晃晃一阵晕眩,垂泪不止,这回,是喜极而泣,“太好了!还活着,还活着……我要去密州,接他回家!” 慕听雪强撑着几乎累垮的身子,扑在了书案边,来来回回,仔细阅读那封密函,一个字都不放过,看了不下于十遍,都能倒背下来了。 夫君二十多箭,失血过多,寒气侵体,被冰河撞击头部,已然垂危,但胜在没有一箭是射在要害处的。 伏由给他做了手术,尚未脱离危险期,还在昏迷中。 慕听雪忽而大放悲声,这段日子以来的痛苦、委屈、难过,都一股脑儿宣泄了出来。自丈夫去世以来,她操持一切,从未在人前这样放肆地大哭过。 如今,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移开了。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没有如此庆幸,当初建议母后,赦免了被先帝下昭狱的那批旧臣,否则,就没有密州刺史宗政元直;她也从未如此庆幸,当初在朝堂上舌战群雄,扛着顶级的压力,一定要让女医也参加医疗科考,这才有了女状元伏由。 只是当时无心插柳,如今却成了救晏泱性命的关键人物! 老天爷,始终没有抛弃她。 大哭了一场之后。 慕听雪擦干眼泪,心里满当当的,笼罩了她好些天的绝望阴云已经散去,她的眼底重新焕发出如火的斗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在晏泱醒来之前,在晏泱康复之前,她必须要替他守好这个家,必须要让他们俩的亲人们,都安然无恙! “长公主殿下,栖凰宫到了。” 暖脚外,传来声音。 慕听雪下得轿来,刚一踏入母后的宫殿,迎面就瞧见了靖羽公世子离渊。 “表姐,你来了。” 离渊满脸喜气,一双极好看的紫眸中充满期待,直勾勾瞅着她,用极温柔的声音道,“我刚从御书房那边过来,皇上说要封我做镇北大都督,你嫁给我做大都督夫人吧,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比晏泱好一百倍!” 晏泱的军权,属于他了;晏泱的妻子,也会属于他。 第391章 除了晏泱,绝不二嫁 “抱歉,我还在丧期,并不打算再嫁。” 慕听雪很直白地拒绝。 姑姑家的这个渊表弟,仪表堂堂,身躯凛凛,文武双全,甚至为了她退掉了自小定下的家族联姻。也不像他亲爹,是个老阴比,八百个心眼子。 但错就错在,离渊投错了胎,离家是她的杀夫仇人! 就算晏泱真的死透了,尸沉北密河,毫无生还机会。她一年后丧期结束,也决不能嫁到离家做儿媳妇!会寒了所有晏氏亲人的心,甚至泽宝和涯宝,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后爹。 “没关系,我可以等。” 离渊目光灼灼,热情并没有消退半分,反而有越挫越勇的架势。 最大的情敌,晏泱死了。 其他的情敌们,都不足为惧!条件上都完全比不上自己! 晏家的那个晏仁卿,亲娘是妓女,亲爹眼见着要致仕,晏家还想着把他推上去做镇北大都督,做梦呢!晏仁卿可是有把柄在离党手里的。怎么跟自己争? 白帝州刺史荒竺,整日跟在表姐身边,碍眼得很。虽然他是中书令萧望之的徒弟,但他门第太低了,是个猎户,父母早亡皆是贫农。此等低贱背景,焉能尚长公主? 唯一有点威胁的,是东南水军大都督苏子修,神威侯世子,剿灭倭寇军功在身,苏家又是东南土皇帝,富甲一方。但,苏子修与裴家嫡女裴梅烟不清不楚的,纠葛颇深,只需要让父亲给裴家一点压力,让裴梅烟快点嫁给苏子修就行了。 “不必等了,我膝下二子,腹中还有一个,都是晏泱的孩子。” 慕听雪直接把最现实的问题给摆在明面儿上,“你身为大长公主和靖羽公的嫡长子,又掌握十万禁军拱卫皇城,马上又要荣膺镇北大都督,这天下年轻漂亮又出身尊贵的世家女,还不任你挑?何必执意要娶一个丧夫带三娃,年纪又比你大的女人。” 论家世、论势力、论军权、论田产、论财富,放眼整个云煌国,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比离渊条件还好的未婚年轻男子。 如果她不是晏太后的女儿,如果她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路人甲。 那么,离氏可能是这个世界“正义”的一方,除掉了专政弑君的跋扈权臣,帮助谢氏小皇帝亲政,让皇权又重归谢氏天子,可谓是功在千秋。离渊这个顶级配置,更像是位面之子,夺走了反派大BOSS晏泱的军权,再加上十万禁军,从此天下无敌。 “怀孕?” 离渊一震,紫色的瞳孔骤然一缩,盯着她平坦的腹部,“你们成亲还不到三个月,又……又有了?” 可恶的晏泱! 离渊心底涌起了浓烈的嫉妒,想起了皇城中那些摄政王与长公主如胶似漆,摄政王不早朝的传言。 “嗯。” 慕听雪一只手,覆于小腹上,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眸中漾着一抹幸福,“我很期待这个孩子出生,希望是个女孩儿。” 离渊见她表情,似被刺伤。 神色黯然。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死人? 晏氏都倒台了,晏党正在被大清算,她还执意要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生下孩子? “我……” 一番剧烈地挣扎之后,离渊握紧了拳头,有些委屈地瞅着她,高喊了一句,“我愿意照顾你和孩子,视为己出!” 反正晏泱死了,已经死掉的人,有什么要紧的。 只要做了新的长公主驸马,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倾尽所能地对她好,对那三个孩子好,她的态度,终有一日会软化,终有一日会爱上自己! 日后,他们也会恩恩爱爱有新的孩子。 慕听雪这下子,是真的惊了,诧异地看着渊表弟,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头婚的优质权贵子弟,愿意娶二婚带三娃儿的仇人之女?莫不是傻掉了。 “清鸢,你休听他瞎扯,都是糊弄你的鬼话。” 晏太后听了黄公公的禀报,直是女儿到了,亲自迎出殿门,上前抓住宝贝女儿的手,用极嫌弃的眼神乜了离渊一眼,“泽宝和涯宝若是入了离家的大门,就算不被你们离家上下折磨死,也会被虐待地脱几层皮,哼。” 晏雅那是相当憎恶离家人。 只要一想到,女儿跟离渊在一起的画面,她就浑身刺挠,抓心挠肝,疯狂想要尖叫,把一屋子的东西都给砸个稀巴烂。 “母后吉祥。” 慕听雪蹲了个万福。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怎么没跟哀家说,也没告诉你婆婆,晏家上下都不知道。” 晏太后心疼不已,眼神充满担忧,上下打量着她,“我儿瘦了,整日这么忙里忙外的怎能行,早知你还怀着身子,就不该到处忙乎,应好生休养……” “不妨事,母后。” 慕听雪打断了老母亲充满关心的唠叨,安抚道,“女儿身体强壮,撑得住。也一直吃着安胎药,孩子很健康。” 让她专心躺在长公主府歇着养胎,什么事都不问,那是不可能的! 夫君阵亡,小舅致仕,镇北军权旁落,褫夺爵位封号,侄子被俘去敌国生死不知,婆婆和两位晏姐姐整日以泪洗面。这个家,眼下必须要靠她顶着了。 怎敢歇? “晏雅你这是放的什么屁?清鸢的孩子,随母嫁到我家,如何就被折磨虐待了?” 大长公主谢竭湖追出来,站在白玉石阶上,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你自己心思阴暗,就用同样阴暗的揣度别人,搁这儿挑拨离间。清鸢做了离家儿媳,那自然是全家上下都护着她、宠着她,她之前的孩子,家中也会爱屋及乌,一视同仁。眼下这个局势,她嫁给渊儿,才能最好的选择,才能保全她看重的人!” 这对姑嫂,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晏太后的血压“蹭”得一下,就升高到了顶峰,当即回怼。 “怎么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嫁给仇人,晏泱九泉之下如何安息?你们离家分明是自私自利,想要借联姻,想把我儿的财政大权,也收纳入你等离党囊中去!” “渊儿连清鸢的三个孩子都愿意养,还不足以证明真心么?晏雅你这个人呐,几十年了,还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亏得皇兄如此宠你,时刻把你放心尖上,你却只想他死!毒妇!” “他害死哀家父亲,害死哀家兄长,这份宠爱给你要不要啊!” 晏雅气得肺都要炸了,紧紧抓着女儿的胳膊,道,“我家清鸢若不想嫁,谁都不能勉强她!她若想再嫁,也绝不会嫁给姓离的,晏家年轻俊俏有才华的好儿郎多的是,晏南业未有妻,晏仁卿不曾娶!怎么也轮不到你们离家,呸!” 慕听雪无奈了,压低了声音劝道:“……不是,娘,吵架归吵架,您别乱说啊。扯什么二表哥。” 她跟晏南业毫无私情! 除了工作上的政务,基本没有私下接触。 第392章 封北顺王 晏太后却并不觉得是胡扯:“南业是你小舅的长子继承人,稳重有谋,你若想再嫁,最好是嫁回晏家,他是首选啊。当然,如果你不愿,咱就不提,娘帮你一起拉扯三个娃娃。” 慕听雪一声轻叹。 在母后心中,女儿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家族的整体利益。 晏家倾塌,小舅被逼致仕还乡,眼见着就要被离党踢出内阁,这种时候,如果有权有势有财的长公主,与小舅的长子订了婚,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好些离党官员,还种着长公主的神粮,与长公主的工厂铺子合作,领着长公主发的俸禄工资,怎么说,也得顾忌一二,不对晏锡父子逼那么紧了。 联姻是一种政治手段。 “姑姑。” 慕听雪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施了一个晚辈礼,“您一片好意,清鸢理会得。” 她知道,离泛是仇人,但谢竭湖不是。 大长公主并非离党,而是“谢党”。她拥护的是自己体内流淌着的谢氏皇族血脉。 “但清鸢立志此生除晏泱之外,不会二嫁。渊表弟也不小了,别让他在我身上蹉跎了,我这儿带着三个孩子,也不方便。您再给他相看个好人家的女儿吧。” “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你好。” 大长公主刚才还横眉竖眼的,这会儿对着侄女,倒是温言软语的,“那些世家贵女,姑姑都瞧不上。咱们亲上加亲,多么好。你不必忧心孩子,有我在这儿镇着,离府上下谁敢寻他们的不是,我就让谁好看!” 离渊心中暗喜。 娘亲是向着他的。 慕听雪见她难缠,只得一个拖字诀:“姑姑,我们先不说这个。我亡夫刚刚去世,就算按照祖制规矩,我也需守丧一年,婚事什么的,暂且不要再提了吧。” 反正,一年后,晏泱早接回来康复了,依然还是长公主驸马。 没有再找第二个驸马的道理。 “成亲可以一年后,老祖宗的规矩礼节还是要守的。但,殿下可以先与渊儿订婚。” 一个慕听雪非常厌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正是大长公主的丈夫,眼下云煌的第一权臣,离泛。 “若我不订呢?” “长公主殿下,不要让老臣做难。”离泛呵呵一笑。 “离大人才是,这样依仗强势,纠缠一个怀孕带两个孩子的寡妇改嫁给你儿子,成何体统!” 离泛眸光变得阴冷,森然盯着慕听雪。 他没想到,晏家都垮了,长公主还这般软硬不吃。妻子打感情牌不管用,他以势压人也不管用。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他的“强势”,强得过晏太后,强不过长公主去。 “呵,殿下先别把话说满,不妨在想想。”离泛意味深长道,“别忘了,秦昭意他……还被关在敌国暗无天日的黑暗牢房里呢。” 慕听雪的心“咯噔”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 昭意? 等一等,秦小侯爷是被北屿国大皇子,宇文破军给俘虏抓走的,生死不明。议和的时候,秦川侯上下打点,使了数不清的银子,希望对方能把儿子给还回来。 可遭到了严厉的拒绝。 离党叛国,离泛肯定跟北屿和鲁蕃的皇室有勾结,长期互通书信,昭意被宇文破军捏在手里,等于是被离泛捏在手里! 离泛见到慕听雪慌张的神情,觉得胜券在握,大笑着带着妻子、儿子离开。 “女儿,你脸色好难看。”晏太后很担心。 “没事。” 慕听雪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极为忐忑。 怎么办? 离泛要用芸姐唯一的儿子做文章! 昭意此刻北关押在北屿国,她根本接触不到,相隔千万里,连个消息都递不过去,根本使不上劲儿。 “对了清鸢,你上次说,想把金吾卫禁军中一个从四品的中郎将,擢升为三品左金吾卫将军,让他看守司马门。哀家虽然已经在朝廷上渐渐使不上劲了,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帮你办了的。” “多谢母后。” “那个小将叫什么来着,景……” “景阳。” “是吏部尚书,景家的子弟么?” “不是,景阳草莽出身,并非官宦子弟。” “司马门是皇宫十几个门扉里头,比较偏的一个,靠近后宫内廷。哀家还做得了主。” “不,母后,你不明白。司马门它虽然偏僻,但它很重要。”距离皇宫武库,只有八百米! 若要宫廷政变,第一步就得占领武库!云都两个武库,一个城郊的兵工厂已经被她把持,另外一个就是皇宫的武库! *。*。* 北屿国,冰封万里,银装素裹。 黑暗的牢房里头。 秦昭意穿着血色的囚衣,浑身伤痕累累,尤其是北密河那一战中,穿胸而过的剑伤,至今没有愈合,已经化脓感染。 伤了肺。 他连呼吸,都是无比痛苦的。 持续不断地鞭笞酷刑,以及幽暗的封闭,疯狂地折磨着这个英俊的少年。身体的折磨还是其次,心理精神层面上的折磨,才更要命。 小舅战死了。 晏泱对于秦昭意来说,不止是一个舅舅,更是师父!他的武功,他的军事,全都是小舅晏泱亲手教的! 晏泱去世,对秦昭意来说,等同于丧父! 他痛不欲生,在黑暗的牢房里,独自垂泪。 忽然之间,只听丁零当啷的开锁声,牢房门开了,射进来一串刺目的光辉。 北屿国公主,宇文棠儿手里把玩着一条荆棘鞭子,面带笑容走了进来:“秦昭意,你虽然打仗的时候很讨人厌,杀了不少北屿军人,但你这张脸生得真是很不错,极合本公主胃口。只要你投降,本公主就招你做驸马,封北顺王,如何?” “滚!” 投降?秦昭意冷笑,他的亲人还在云都,他是不会叛国的。 第393章 家被抄了? “你——” 宇文棠儿微微有些恼怒,樱桃口浅晕微红。 她在北屿国,也是第一美人,不知道多少北屿贵族,争着抢着想当她的驸马。奈何她都看不上,她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皮肤偏黑、凛凛虎躯、眼神炯炯的男人。 北屿国人则皮肤偏白,金发蓝瞳。 而刚刚好,秦昭意的好相貌,精准地踩在了她的点上。 “掌嘴!竟敢如此放肆,辱骂棠公主殿下!” 宇文棠儿身后,一个身穿棕色狐裘袍、佩戴长剑的丫鬟,十分不悦地呵斥秦昭意,“一个被俘虏的阶下囚而已,能被殿下瞧上,是你的福气,这般不识好歹!” “翠袖,退下。” 宇文棠儿出声呵斥,“休得对秦将军无礼。” “殿下——” 那个名叫翠袖的丫鬟,气得直跺脚,“他骂你,你把他打服就好了!抽他五十鞭子,让他知晓厉害!” 北屿是草原骑射蛮族,民风彪悍。 这丫鬟,也不是庶民奴隶,也是北屿贵族出身,整日跟在公主身边伺候,大小一起读书习武的。家中父兄也在朝中当不小的官。否则,她也没资格跟着公主一起出入俘虏黑牢。 “不能再打了。” 宇文棠儿有些心疼他身上的伤,“再打就要病死了。” “我们公主可是北屿第一美人,配你一个俘虏,还保你封王,姓秦的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昭意乜了这对主仆一眼,心底涌起浓浓的厌恶:“丑八怪。” 什么第一美人。 就这? 他随晏泱征战沙场多年,亲眼见过北境的百姓,是如何被敌国欺凌、劫掠的。他憎恨每一个北屿人,就像他憎恨离党一样! 北屿国的女人,不管长什么样,秦昭意都觉得,对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释放出来牛羊的腥膻味儿,臭不可闻。 翠袖气坏了,抽出剑就要砍秦昭意。 秦昭意伤痕累累,肺部穿透伤,他只是抬起双指,竟夹住了剑锋。 喀嚓。 剑断了。 翠袖大惊。 宇文棠儿则是大喜,越发觉得自己选男人的眼光好:“来人,把秦昭意送到本公主的房间去,召御医过来给他治伤!” 秦昭意就这么,双手双脚锁着,被押解到了公主营帐中。 他肺部感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每一次喘气都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刚一到营帐,就高热晕厥了过去。 刚开始那几天,他吃了牧听雪给准备的消炎药,还没那么严重,伤口也没化脓。 但随着消炎药吃完,整日持续不断地酷刑鞭打,他的身体渐渐就有点扛不住了。 “快!救他!” 三个老御医,慌慌张张地给秦昭意诊脉灌汤药。 “公主,他情况不太妙啊。” “给他用风车草!” 宇文棠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珍贵的玉匣子。 这是草原雪山特有的珍贵草药,风车叶清秀飘逸,对治疗化脓的伤口有奇效,价钱格外贵,只有北屿贵族才能用得起。 老御医虽然内心震惊,但也不敢违抗,就给这个“好命”的俘虏用了。 秦昭意在高热感染中,昏迷了两日两夜。 宇文棠儿片刻不离地照料,帮他擦汗换药,一口一口地给他喂水喝。俨然一副对他深深着迷的模样。 北屿王庭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个俘虏,走了狗屎运! 秦昭意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清晨。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到有一双春笋般的纤纤小手,似嫩玉一样,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 秦昭意隐约猜到是谁,想要躲闪开,奈何又没有力气。只能由着这个北屿国公主轻薄了去…… 内心极为憋屈。 记得出征之前,慕听雪还打趣儿说,要给他赐婚个厉害的媳妇儿,他还婉拒了。如今两项对比下,还不如答应了呢。 “公主,大皇子来了,在隔壁等您。”丫鬟翠袖前来通报。 “好的。” 宇文棠儿终于舍得把手从秦昭意的脸上给拿开了,“皇兄找我何事?” “还能是什么事,关于你这位小秦将军的事呗。” 主仆二人,去了隔壁。 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下秦昭意一人躺着,恍惚间,隐约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抄家……砍头……云都……” 秦昭意心里一个唐突。 抄家? 抄谁的云都谁的家? 小舅晏泱战死,北境陷落,晏家就倒了,离党会怎么对付晏家?怎么对付晏太后、长公主?怎么对付他的父母? 想到此处,秦昭意挣扎着,自病榻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下榻,鞋都顾不上穿,走到门墙边,耳朵贴着墙壁,全神贯注地偷听隔壁的谈话。 “棠儿,你当真要招秦昭意做驸马?” “是的,大皇兄。我心悦他!” “哎,他有些配不上你。你可是一国公主。” “大皇兄,小秦将军虽然是个阶下囚,但他武功高强、人又长得好看,只要招赘入宇文家做驸马,给他个官做,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不是这个问题,他出身太次了。” “哪里次了,云都秦氏,好歹也是个侯爵。还是摄政王晏家的姻亲,这个门第,与皇室结亲,也是完全够的。” “哪里还有什么秦氏侯爵?摄政王兵败阵亡,晏党倒台了,整个晏氏三族抄家刺配流放,秦家也在晏家的三族之内,一并抄了家,秦氏全族五千余人脸上都刺了字,流放至瘴气横生的贫瘠涯州。” 听到这话。 秦昭意瞳孔剧烈地收缩,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给捏爆了,痛苦不堪:“不……” 怎么会这样? 家被抄了? 父亲秦川侯的爵位没了?母亲益阳县主的爵位肯定也没了。 离泛!谢玄宸!你们干的好事!! “大皇兄,此话当真?” “还能有假,我听说,秦昭意他爹工部尚书的职位被罢免了,关押入昭狱,双手十根手指的骨头,全都被夹碎了;他娘充作官奴,入了教坊司,被迫伺候一群金吾卫禁军,一直被欺凌到流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第394章 秦昭意投降叛国 秦昭意宛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喉咙里溢出可怕的嘶吼,泪水滚滚流出。 他爹是云煌国最厉害的能工巧匠,就连小舅妈都夸父亲是机械大师,最重要的就是那双手了,竟然这样残忍地废掉了他的手? 还有母亲,曾经在云都无限风光的秦家主母,摄政王亲妹,竟然沦落到这种凄惨的下场? 还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秦昭意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带着小妹妹或者小弟弟,玩耍的场景。 “大皇兄,你该不会搞错了吧?” “怎么会错呢,是云煌国那边儿的靖羽公离丞相,亲自写了密函,寄过来告知于本皇子的。”宇文破军声音笃定,“棠儿,你知道的,咱们这次能打胜仗,离丞相也是功不可没。他与本皇子是至交好友,传递过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 秦昭意的眼底,涌出了刻骨的恨意和绝望。 小舅说,军中出了内奸,离君信是叛国贼。 果然! 一切都是离党干的好事,离泛才是云煌最大的卖国贼!他害死了小舅,斗倒了晏家,又害得晏氏一族、秦氏一族、崔氏一族,统统被贬为罪人,冲官奴,抄家刺配流放! 真是该死啊!他恨不得把姓离的挫骨扬灰! “嘭” 秦昭意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绣墩。 “谁?” 宇文棠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偷听,兄妹俩赶忙顺着声音的方向寻过来,刚刚好,看到了一只手撑在墙边,双目赤红,含着泪水,极为愤怒的秦昭意。 “你……你都听到了啊。” 宇文棠儿有些慌了,赶忙上去,要扶摇摇欲坠的重伤男人。 秦昭意用力拍开了她的手。 并不想被她帮扶。 宇文破军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蓝眸中都是阴险和促狭:“秦昭意,你已经回不去了,不如好好留在北屿国,做个富贵的北顺王,给我妹妹做个驸马。” 秦昭意咬牙切齿:“不……还有晏太后,还有长公主……” “哈哈哈!什么晏太后,晏家一倒,她就被赐了一根白绫、一杯毒酒,已经死了。” 宇文破军笑得猖狂,“至于你们云煌的长公主,叫谢清鸢的是吧,我知道她,她倒是个不错的人,救过我弟弟修竹一命。只可惜,她挑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嫁给了晏泱,沦落成寡妇。啊,不对。离丞相说了,长公主已经和靖羽公世子离渊订婚了,一年后就会成亲。” “你胡说八道!” 秦昭意疯了,“长公主才不会改嫁给离家的卖国贼!”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 猛烈地敲击着他的头,脑壳里嗡嗡嗡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剩下了无边的愤怒,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 “她和晏泱的两个儿子,脸上都被刺了字,流放到涯州瘴区了。” 宇文破军得意地欣赏着秦昭意崩溃的模样,他似一条毒蛇,持续地往猎物秦昭意的体内,注入致命毒液,“她是个一无所有的长公主,一个花瓶,婚事焉能由得她自己做主?晏家,彻底完了。秦家宗亲,死在流放路上的人,已经超过一半……” “别说了!” 秦昭意捂住了耳朵,精神彻底崩溃。 完了…… 什么都完了…… “你且听本皇子说完。”宇文破军哪里肯放过他,“镇北军权,现如今已经落入离丞相手中,新任镇北大都督,由离渊接任。他可真是人生赢家,不止继承了晏泱的军权,还继承了晏泱的妻子,啧啧。” 秦昭意并不知道,因为信息差,自己已经落入了这对北屿皇室兄妹,预先罗织好的陷阱。 他,完全相信了。 他,陷入了黑暗。 “小秦将军,不想报仇么?不如投降归顺我们北屿国,以您的军事才能和带兵打仗能力,封您做个北屿骁勇大将军。若你愿意与棠儿成亲,还可再封你做个北王。” 秦昭意低垂着头,整个人像是坏掉了一样,一言不发。 “北屿国和云煌国只是暂时议和,日后肯定还要继续打仗的。您可以带领着北屿国的军队,与新任大都督离渊交战,战场刀枪无眼,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好。” *。*。* 密州刺史府。 因为云都需要慕听雪主持大局,整个晏家都要靠她撑着,她还得收拾崩溃的财政烂摊子,再加上离党的十万金吾卫禁军控制了皇城,她本人是无法厉害皇城的。 在知晓了夫君还活着之后。 尽管她想要亲自飞奔过去,把心爱的人给接回来,亲自治疗照顾,但显示并不允许,她只能秘密派遣一队人马,前往密州。 这一队人马,只知道要接一个重要的人,也并不知道要接谁。 慕听雪可谓把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 时至今日,除了宗政元直、伏由和她自己,这世上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晏泱还活着。甚至连晏泱的母亲崔茗,她都没有说!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宗政刺史,长公主让我等来接人。” 为首的,是尖兵营的一位五品军官,林奉。 此人也是慕听雪心腹,特种兵小队分组时,与荒竺分作一组,武艺高强,是个大力士。而且行事素来谨慎,保密工作一流。 “在里面睡着。”宗政元直与对方交接之后,见到了慕听雪的亲笔信,以及公主金册宝印,“林大人请。” “睡着?” 林奉一愣,心下打鼓,莫非,长公主老大让他此行接入云都的,是位昏迷伤患? 那可得万分小心了。 “你们动作小心些,他身上有伤。”伏由准备了一箱子药,帮着一起搬到了马车上,“动作千万不可太粗鲁,对了,仔细他的头,枕骨那里有瘀血。” 晏泱的脸上,覆盖着一张般若恶鬼面具。 身上也包扎满了绷带。 从外形上看,根本无法把他与昔日那个叱咤风云、跋扈秉国的摄政王联想到一起。 “伏由,你随着一起入云都,沿途照顾病人。” 宗政元直要与妻子分离,心中颇为不舍。 但是没办法,密州现在是边境,诸多政务要处理,要防着北屿骑兵来抢劫,要安抚逃难到此处的可怜百姓,身为父母官,是不能缺席的。 而晏泱重伤,必须得有个医生陪护。别人又不放心,只能妻子来。 “放心,我不会出岔子的。定把他完好地送到长公主府。” 伏由与丈夫依依惜别。 她刚一踏上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惊叫声—— “宗政大人,刺史夫人,不好了!北境沦陷区那边儿传来了消息,被俘虏的秦小侯爷,他投降叛国了!做了北屿国的骁勇大将军!” 宗政元直面色苍白如死人,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投降叛国?不……秦昭意是长公主的侄子,他怎么能投降?!” 伏由也傻了:“完了,长公主的家人,这下子彻底完蛋了。” 投降。 是一个司法问题。 满门抄斩都不为过的巨大司法问题! 第395章 政变攻城弩车 “其中定然有诈!” 来接晏泱的白帝州校尉林奉,听闻此言,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小秦将军的家人,还在云都好好儿地,晏氏虽被罢免了爵位,但并未殃及秦氏。秦川侯的爵位还在,秦家也未被抄。” 晏泱的母亲、儿子、两个妹妹的爵位封号,倒是都褫夺了。 也就是说,秦昭意的娘亲,益阳县主晏芸,县主之爵剥夺了。 但这最多只是晏芸少了一千户的食邑,秦川侯又没有动,他依然是工部尚书。工部也不是掌权部门,六部中垫底的存在,再加上秦昭意他爹,因为替先帝大兴土木建造佛寺背锅,所以一直以来影响力和声望都很低,也就是长公主给了他许多机械图纸,造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机械之后,秦川侯的名声才开始好转一点儿的。 摄政王晏泱死了,离泛要对付残余的晏党,按照权重比,第一也是对右丞相晏锡下手,第二是对五姓七望之首的崔氏下手,第三是对刚刚晋升上来的礼部尚书晏集下手,第四才能到秦昭意的爹。 “不,你不懂。” 宗政元直愁容满面,声音极为沉重,“这和欺不欺诈,真投降还是假投降,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小秦将军投降了,这个问题就上升到司法层面了,按照云煌国律法,战场上的将军被俘投降帝国,依叛国罪论处,满门斩首,三族刺配流放充官奴,官职一律罢免,爵位全部褫夺!且后代子孙,不得再入朝为官!” 林奉嘴唇瞬间失去血色,好似吃了死孩子。 伏由眼睛都红了,蓄积了一汪泪水,哽咽问道:“那……长公主殿下呢?还有她的两个儿子,是不是都要完蛋?”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长公主的命,也太苦了吧。先是夫君兵败阵亡,褫夺爵位和兵权;紧接着侄子投降叛国,三族惨遭连累。 “长公主是皇室中人,更是先帝唯一的子女,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帝和离党,都不能对她做什么。但——” 宗政元直话锋一转,叹道,“她的两个孩子,就不好说了。依律,应当面颊上刺上耻辱金印,刺配流放,无敕令不得回乡。那两个孩子年纪小,极有可能被虐待死在流放途中。” 伏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还有解救的办法么?” 宗政元直沉思了片刻。 忽然间,他眸光一亮:“长公主的两个儿子,是不是有一个随母亲姓谢?” “对,谢无涯公子。” “快!趁着秦昭意投降叛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云都,八百里加急修书一封给长公主,让她赶紧给长子晏泽改姓,更名谢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宗政元直所在的密州,与北境的陷落区域就隔着一条河。 所以,那边有什么情况,很快就能传过来。 北屿国得到了北境的八座城池之后,在那里设立了一座安北都护府,由大皇子宇文破军统领,管辖此八座城以及北屿边疆的一郡。秦昭意就被锁在安北都护府的大牢里头。 “能行么?” “投降的消息,要传到云都,就算快马加鞭,至少还得四五天。咱们得抢先一步,把消息告知长公主,让她在秦昭意的叛国罪落实之前,赶紧把孩子姓氏给改了!” 宗政元直立刻去准备了八百里加急的急件。 上次晏泱还活着的八百里加急,他暗中使了大把银子,三天到达的。 “孩子改了姓,长公主可以称其为谢氏子孙,而非晏氏子孙。以她的权势,有机会保下两位小公子不刺配流放!” *。*。* 三日后。 慕听雪和秦川侯,二人正在城郊的兵工厂忙碌。 “殿下,造好了。” 秦川侯手里捏着工具,脸上灰蒙蒙的,沾满了铁屑,一脸欣慰地指着前方的一台大型机械弩,“按照您的要求,十日内赶制出来的攻城器械,八里死……” “ballista.” 慕听雪说出了正确的发音。 “啊对,八里死。” 秦川侯眨了眨眼,无法学会长公主那种奇怪的发音。 慕听雪笑道:“行,就叫八里死。” 所谓balliseta,是古罗马时代威力最大、最为成功的大型机械弩车,甚至放在世界战争史上,都是极为出名的。它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穿透者。 皇宫的城墙非常坚硬,再加上十万禁军非她控制,如果想要赢,就必须有强有力的攻城器械! 没有火炮,没有导弹,慕听雪能够想象到的唯一攻城武器,就是大名鼎鼎的ballista。 它发射的巨大箭矢,能够轻易穿透任何已知的盾牌和铠甲,杀伤射程可达五至八百米。如果在两百米以内的射程范围内,能够洞穿三英寸的实木板,甚至是石墙! 更重要的是,它发射出去的武器也并非一成不变,不止大型箭矢,标枪、石头、浸泡了火油的铁球、燃烧弹等等。 在全盛时期的古罗马帝国军队,每个军团都装备了大量的ballista。 “殿下,您真的要走这一步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摄政王阵亡之后,长公主第一时间占领了兵工厂武库,又把秦川侯捉来,制造这种杀伤力极为恐怖的大型攻城弩车。 秦川侯就算再迟钝,也能猜到长公主的用意了! 太令人震惊了。 晏泱的媳妇儿,竟然打算发动一场宫廷政变,在极度逆风的情况下,企图用军事和武力,强行翻盘! “二姐夫,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慕听雪面不改色,眸光极为坚定,没有半点退缩,“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离党通敌,我们手中没有证据,就连昭意都被北屿帝国控制在手里,我们鞭长莫及,议和的谈判会,敌国又坚决不肯返还俘虏。” 这是她最担忧的地方。 离泛和大长公主,来栖凰宫逼婚那日,就曾经暗中拿秦昭意威胁她的意思。 “哎——” 一提起儿子,秦川侯表情沉痛,仿佛苍老了十岁,“北屿国就是故意的,我们这边提出拿五百万银子赎买他,北屿谈判使臣都不肯松口。” 第396章 泽宝改姓谢 那可是五百万银子啊! 秦昭意一个人,抵得上三分之一的三年战争赔款了。 “我找过北屿国质子,宇文修竹。” 慕听雪眉头紧锁,“让宇文修竹,给北屿国大皇子宇文破军寄一封信,我亲自出钱一千万,赎买昭意。依然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川侯绝望了,他知道,长公主与北屿质子有些交情,宇文修竹在长公主办的一所书院里头教孩子读书,算是得了她的庇护,“宇文修竹是宇文破军一母同胞的最小弟弟,他写信作保都不管用,那昭意是真的赎不回来了!” 他三十六岁了,就这么一个宝贝独生子。 芸儿虽然又怀了一个,但尚未出生。昭意是秦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啊! “咱们被人拿住了短处。” 慕听雪办法已经用尽了,可北屿那边,是真的鞭长莫及,“离党通敌,北屿国死活不肯放昭意,就是离泛死活不肯放昭意一条生路。我现在就怕,昭意少年气盛,心思单纯,会不会被利用……” 话音还没落下。 就见荒竺手持一份八百里加急信函,走了过来。 “殿下,密州刺史又送来了急件。” “我看看!” 慕听雪难掩喜色。 心中思忖,会不会是泱泱的消息?他苏醒了没有?还要多久能接到云都来与她团聚? 然而。 打开牛皮信函,看到里头所写的内容,慕听雪的脸瞬间惨白无比,拿着信纸的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会投降……怎么能投降?” 晴天霹雳,也无过于此! 慕听雪心中无比难受,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知道夫君还活着,她就算再累也不以为苦,操持着这个家等他回来;结果这个残忍的老天爷,竟然又降下了更恐怖的乌云,昭意投降叛国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投降?谁投降?” 秦川侯见长公主神色不对劲,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慕听雪疲倦地扶住了额头,几乎摇摇欲坠,她把密函递给了秦川侯,声音沙哑艰涩:“姐夫,早些做准备,没有时间了。先把怀孕的芸姐安置一下……” 秦川侯看了信,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他无助地低吼着:“这孽子……他……他怎么能投降呢?” 这下子,天彻底塌了!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但身为孩子亲爹,秦川侯双目发红,他依然不肯相信自己教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竟然是个意志薄弱的叛国贼:“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殿下,会不会是北屿国边境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谢玄宸和离泛,可不会管是真是假。” 慕听雪说出了诛心的实话。 “姐夫,我们只有一日时间了,不,很可能就半日!” *。*。* 慕听雪找到了太常寺卿。 太常寺是管理宗庙的。 谢氏皇族的太庙,以及一应祭祀、族谱、名册,都是这个部门在管理。 “有劳大人,给本公主的两个儿子,谢泽、谢无涯,都入在我的户籍名下。” “改个姓氏,小事一桩,殿下放心。” 太常寺卿恭恭敬敬地拱手,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太常寺衙门里,八百多名大小官员,拿到了胡椒苏木折俸,满大街叫卖,都卖不出去。那些人更是狗眼看人低,觉得太常寺是清水无权衙门,不肯买太常寺官员的胡椒苏木。放眼整个云都,也唯有长公主殿下您,仗义疏财,如此慷慨,收购了太常寺所有官员的胡椒苏木,让他们换的银钱,能够生活下去。” 越是这种困难危机时刻,越能看出,谁是这个国家真正的顶梁柱。 太常寺卿是小九卿之一,六十七岁了。 他家里也不是顶级、一流的名门世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世家。 他完全是靠着硬熬官场资历,熬了几十年,才慢慢升迁熬到了现在正三品的位置上。他十分看不惯离党不顾中下层官员死活的行为,因为他自己就曾经做了三四十年的小芝麻官儿。他对长公主心存感激、大为赞叹。 “您可真是帮了大忙!” 慕听雪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根本没费功夫,对方一口就答应了。 而且只用了一刻钟,办事效率奇高,就把泽宝和涯宝的户籍,给改好了。 她取出一只白玉匣子,里头装满了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递了过去。 “长公主殿下,这如何使得。小可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敢收您大礼。”太常寺卿老头连连推却,死也不肯接受,“小可对您一片忠心,您才是能让大伙儿过好日子的人。” 慕听雪明白了。 这个一步步熬煎上来的太常寺卿,是在向自己投诚。 如果他收了银票,那么这就是一桩交易;如果不收,就是站自己的队。 “虞大人为官四十七载,品行高洁,令人敬佩。这份雪中送炭之情,本公主记下了。” 慕听雪没想到,事到临头,晏氏倒台,竟然还有这样的追随者。 太常寺卿虞大人,心中极为欢喜,道:“殿下谬赞了,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差遣小可。” 平平稳稳、任劳任怨,当了四十年的芝麻小官,才靠着熬资历,熬上了太常寺卿这么个位子。 四十多年,虞老头从未干过一件出格的事儿,也从不参与党争。 但到了这把年纪,他竟然也疯狂了一回,干了件堪称“投机倒把”的事儿,发挥自己那宛如萤火之光的微小权利,给晏泱和长公主的两个儿子,改了姓氏,入到谢氏宗籍里头去了! 眼下的情况是,谁沾晏家,谁倒霉,谁死。 虞老头目送着长公主离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自嘲一笑:“反正,小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能活到六十六岁也算高寿了,左右不过一个死,不亏。” 他此刻还不知道。 等待他的并不是被离党处死。而是一桩泼天的富贵! 六十七岁,他的官运,才真正开始! 慕听雪给儿子办好了改姓和宗庙户籍手续,问身后的荒竺:“有子修的消息么?” 这是她最担心的。 她那个徒弟,收到了密信之后,究竟愿不愿豁出去,跟她大干一场。 苏家可是开国功臣之后,世世代代镇守东南。这个家族是东南一霸,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跟自己搞宫廷政变。因为不管谁当云煌的皇帝,苏家都是东南霸主。 “有,午时发来的消息。苏大都督让十五万水军留守东南防止倭寇卷土重来,自己带着十五万北上,日夜急行军,最迟明天清晨,就能抵达云都城门。” 第397章 逼长公主交出虎符 “明日午时抵达城门口……” 慕听雪喃喃着,脑中飞速地盘算着。 现在也是午时。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挺过去这十二个时辰! 只凭借几千尖兵营特种兵,两万制盐的镇北军,以及大姐夫赞助的近万崔氏家奴好手,加起来也才三万人多一点点。这些兵力,还要分出来一部分,保护晏家人的安全。剩下的士兵想要强行突破防守森严、严阵以待的十万金吾卫禁军,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离党已经知道了她占领了城郊的兵工厂,也发现了她想方设法让士兵进入云都城,定然能够猜到她的政变之心,必加以防范做足了准备。 否则,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频出狠辣招数,把晏泱最宠爱的侄子秦昭意给骗得投降了呢? 这种时候,徒弟苏子修的那十五万东南水军,就显得尤为重要。 “殿下,恕属下直言,苏大都督的军队,就算到了云都,也很难进城。” 荒竺说出自己的担忧,“师父说过,离党的首脑,是条阴毒的蛇,有八千个心眼子。您之前打着赈济二十五万烈士军属的旗号,让属下的尖兵营运送粮食入皇城,让天赤岭和凤鸣谷的两万士兵运送精盐入皇城,已经严重犯了离泛的忌讳,引起他的强烈警觉。他已经加强了五座城门的防守,绝对不会放东南军队入城的!” 像荒竺这样不精于谋略算计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慕听雪焉能看不出来? “进不进得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子修的那十五万军队,是支持我的,并且就在城门口,可以把皇城团团围住。”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闪烁着精明的目光,“我们要借的,是这十五万水军的势。对离党以及十万禁军,造成一种强烈的心里压迫感,同时振奋我军士气。” “势”。 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这三万人跟着她发动宫廷政变,嘴上不说,心底多少是害怕的。一旦有了畏惧之心,作战的时候就会怯懦不前。 可若是这三万人知道了城门口还有十五万的援军,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会士气大振,宛如打了一剂定心针,军队总人数碾压了禁军,还有什么怕的呢?干就完了! 到那个时候,该怕的就是谢玄宸和离泛了! 不远处,御前得宠的大太监,卫向高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 慕听雪和荒竺立刻停止了关于政变军队的讨论。 自从摄政王战死,晏党权利大幅度缩水,母后逐渐失权。在内廷太监这一块,权利也发生了大的变动。 内廷太监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包括司礼监、御用监、织造局、针工局等等。其中,以司礼监为首,而司礼监最大的官职,就是掌印太监,类似于皇帝的贴身总秘书长。这个职务,以前是由东厂督主黄公公兼任的,他负责当母后的秘书长。 但现在,这个位置,落到了谢玄宸的御前太监卫向高的头上。 母后的失权是自上而下,全面性的。甚至连对内廷太监们的掌控力,都一落千丈了。 慕听雪庆幸的是,黄公公还是东厂这个特务机构的督主,还能源源不断地给自己传递情报。时至今日,云都城内大大小小的动向,每日清晨都会汇集成册,出现在她长公主府的书案上。 卫向高升了官,自然是春风得意,那走起路来,脚底下像是生了风一样:“启禀长公主殿下,传陛下口谕,让您去御书房一叙。” 慕听雪点了下头:“陛下有什么事么?” 卫公公笑了下,是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假笑:“是关于虎符的事儿。陛下已经认命了离渊为新任镇北大都督,然而,却遍寻不到镇北军的虎符,特来相问。” 慕听雪回了一个更假的笑:“我掌管户部财政,军队的事儿,去问兵部啊。” 皮球踢了回去。 “呦,瞧您说的。” 卫公公的假笑有些挂不住了,变成了苦瓜脸,“您别打趣奴才了,这云都皇城内谁人不知,您在镇北军中的影响力是响当当的。那二十五万的烈士军属都支持您,剩下的二十五万残余镇北军,目前戍边在北方边境,也以无镇北虎符为由,不肯听新任大都督的调遣令。而猫猫山、天赤岭、凤鸣谷的三万镇北军,您却可以随意调动……这,虎符在哪儿,傻子也明白啊!” 他不愿意跟长公主打哑谜,干脆直接撕开了说。 皇帝陛下和离大人,早就猜到了,镇北军虎符在您身上,交出来赶紧的吧! *。*。* 御书房。 尚书左仆射、太师、大司马,当朝第一权臣靖羽公离泛,忧心忡忡地立在殿下。 逐渐收拢了权利,如日中天的皇帝谢玄宸,紧皱着眉头,坐在龙椅之上。 此外。 堂下立着的,还有其他三位内阁宰相,包括萧望之、晏锡、杨侍中。 甚至连六部的堂官,也全都给请来了。 这是廷议。 慕听雪一眼望去,内心不由得唏嘘,才十日的功夫,这朝堂之上,最重要的官职里头,晏党官员陆续被罢免排挤,现如今,许多都替换成了离党的人,小舅和二姐夫站在里头,倒显得特别突兀。 “皇姐来了。” 谢玄宸初尝权利滋味,自然是欲罢不能,欲壑难填。 他觉得还不够。 摄政王被斗死了,镇北大都督之职落入了师父离丞相之子手中,但镇北军权并没有完全被保皇派所控制,虎符,它不见了! 没有虎符,二十五万镇北军,就不会心甘情愿地服从离渊的调遣。 离渊控制不了那支军队,就等于他这个皇帝,控制不了镇北军权! 仅仅一个“镇北大都督”的官职,是不行的!谢玄宸亟需镇北虎符这个物件,以达到对镇北军权彻彻底底的统治! “参见陛下,万岁无疆。” 慕听雪施了一礼,神色恭谦,不管心里怎么想、怎么恨,但表面上依然做出了一副我是忠臣的模样来。 第398章 晏氏抄家流放,秦氏满门抄斩 “长公主殿下,镇北军虎符该交出来了吧。你一个不上战场的女人,拿那种东西不太合适吧。” 离泛也不绕弯子,当场直接发难。 “虎符?什么虎符?” 慕听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听不懂你这糟老头在说什么的模样。 “呵呵,殿下是聪明人,何必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玩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小把戏。” 离泛冷笑一声,“镇北将军们都没有虎符,镇北军帐中也没有搜到虎符。而你却可以调遣制精盐的的三万镇北军,虎符不在你身上,还能在谁身上啊?” 他非常恼火,眼见着大业可成,晏泱都死了,结果这个长公主却阴魂不散,一而再再而三地阻碍自己总揽军政大权。 离党赢了么? 表面上是赢了,皇帝亲政、太后失权,担任要职的晏党官员,这十日内被他罢免了足足一两千! 可实际上呢,距离赢还差得远!镇北军权看似落入离家手里,但镇北虎符却在长公主手里;东南三十万水军大都督苏子修,一直不肯娶与离党亲善的裴氏嫡女裴梅烟,裴家家主数次登门要求联姻,都被苏子修给拒绝了,这毫无疑问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苏子修是长公主的徒弟,他拒绝与离党做姻亲,还不足以表明立场么? 云煌最大的两块军权,还在长公主的控制之下,又算得什么亲政成功?! 军权,是国家最重要的暴力机器。谁掌握了这个暴力机器,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离大人您先别急啊。” 慕听雪很是淡定,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物,“你们说的是这件东西么?” 一条凶恶骊龙,盘在一方玉石印上。 刻着凶兽的繁复花纹。 “哼!果然在你身上,还不快交出来!” 另一名离党官员,愤愤地高声呵斥,“镇北军虎符,就应该交给镇北大都督,你拿着算什么事儿!” “皇姐,你身为朝廷户部尚书,想来也应该明白镇北军虎符,对朝廷的重要性。还是速速交还于离大都督吧。” 谢玄宸眼热地盯着那虎符。 离渊一袭戎装铠甲,也激动地盯着那虎符。 他以为自己终于夺得了晏泱的军权,可以迎娶长公主,可事实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晏泱的军权依然不属于他,在长公主手里! “抱歉哈,我不能交出来。” 慕听雪浅笑着,从袖中又掏出来一张文书,“昔日镇北军中发不出军饷,买不起昂贵的铠甲、兵器,甚至连粮食、盐都吃不起了,镇北大都督晏泱就向我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银子,并写下了此张欠条借据,以镇北虎符为压,从我这里领取了大量的银子、神粮、精盐、棉衣铠甲、机械连弩。” 说着,她把欠条文书呈上。 卫公公拿着,去给小皇帝、离泛等人过目。 众人看了,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份借条上,不止有长公主的金册宝印,还有摄政王的王印,更有镇北虎符的红泥印。 “的确是晏泱的笔迹,没有假。” “我的天,晏泱竟然用虎符跟长公主借了那么多钱?难怪镇北军吃的那么好穿的那么好,隔三差五就能出去打仗,从来不愁军费军饷。” …… 谢玄宸黑了脸。 离党官员的面色,极为难看,仿佛吞了活苍蝇一样。 离泛咬住不放,继续逼迫:“纵然有借据文书,但长公主也应该识大体,把虎符交……” 话音未落。 慕听雪就打断了他,轻笑道:“让我交出来,可以啊。要不离大人把这条借据上所写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银子支付一下,算是替晏泱、替朝廷还了这个款,本公主大方一点儿,利息就不收了,如何?” 实际借款,当然不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银子。 晏泱当初是自愿把虎符给她的,又怕她不放心,干脆立了一张借条,写下一个绝对不可能还的上的数字。以证明决心。 “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 离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气血涌动,气得吐血,“这也太离谱了,如何拿的出这许多银子?!” 三千万,他还能咬咬牙,凑出来。 为了让儿子坐稳镇北大都督,为了让离家彻底掌握镇北军权,就算是借钱,他也能勉强凑个四五千万出来。 但九千多万是什么鬼啊? 就是把离家一百多万亩的田产,全都给卖了,也凑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没钱赎?” 慕听雪挑眉,笑眯眯地把镇北虎符,放回了袖子里的苍壁瓶空间内,“那抱歉啊,这比交易做不成。要不等离大人什么时候凑够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什么时候再来我这儿拿回虎符。” 离泛一张脸都扭曲了,恶狠狠地瞪着慕听雪,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谢玄宸急得抓心挠肝,提出质疑:“军费哪里用得了九千多万两?这个数字会不会有问题,皇姐不解释一下么?” 慕听雪眸光一软,道:“泱泱说了,这个数字代表他绝对不会对我变心。” 谢玄宸气得拍案而起! 他真是贱啊! 为什么要多问这么一句。 还被一个已经死掉的情敌,秀了一脸。 “噗” 工部尚书秦川侯见状,没忍住,肩膀一耸一耸,努力憋笑,却有些憋不住。 论如何气死敌人,还是长公主有一套。 秦侯爷就不该笑。 因为,这群人奈何不得长公主,没从长公主身上讨到镇北虎符,自然好寻他这个软柿子的晦气。 “陛下,仆刚收到北境传来的军报,被俘虏的秦昭意投降叛国了,被封为北屿骁勇大将军,并且与敌国公主宇文棠儿订婚,北屿皇室要加封他为北顺王呢!” 离泛把一腔怒火憋屈,都狠狠发泄到了秦川侯的身上,手持笏板,上前奏对,“恳请陛下严惩秦氏一族,满门抄斩,三族抄家刺配流放!” 谢玄宸惊呆了:“投降?” 他并不知道离泛的这个残忍计划,设计让秦昭意投降这件事,老师也事先没跟他通过气。 一时之间,少年天子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放肆!秦昭意怎么能投降叛国?他应该战死!像其他二十五万将士一样,战死在沙场上!文死谏武死战,做到这一点很难么?他就算被俘虏了,难道不会在敌营里自我了断么?为什么要给国家蒙羞?” 秦川侯跪了下来。 晏锡也跪了下来。 在场所有的晏党官员,都一脸沉痛地跪了下来。 “传朕旨意,褫夺秦氏侯爵,罢免工部尚书之职,秦氏满门下昭狱,秦改姓戾,三日后满门抄斩!” 谢玄宸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继续厉声道,“秦氏三族,晏家、崔家,一律抄家刺配流放!革除尚书右仆射晏锡官职,革除尚书左丞晏南业官职,革除户部侍郎晏仁卿官职,革除礼部尚书晏集官职,流放瘴区涯州;革除中书侍郎崔士宁官职、爵位,举族赐姓枭,流放寒州;皇后晏明月无德,即刻废后!晏氏子弟一律赐姓厌!” 第399章 苍天饶过谁 天彻底塌了! 所有的晏党,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厌党”了,都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说,晏泱战死是大清算的开始,那么秦昭意叛国就把恶劣事态推向了高潮,且,基本没有任何挽回转圜余地! 晏泱虽然兵败,但好歹是战死沙场的!属于为国捐躯! 谢玄宸和离党想要通过晏泱战败的罪名,把晏家以及晏家的三族姻亲权贵一网打尽,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掌握财政大权和虎符的长公主还支撑在那儿。 但眼下,秦昭意投降叛国,就同时把秦家、晏家、崔家,甚至是所有的晏党官员,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仅叛国罪一项株连,别说长公主了,就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下来! 慕听雪站在那儿,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悲凉。 她像一株孤零零的大树,眼睁睁地看着周边成片成片的树林,被敌人的屠刀砍伐,齐刷刷地倒下。 尽管她提前知道了秦昭意被设计陷害投降了,可来自朝廷的残酷判决,真正展现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心脏被人扼住,无法跳动,不能呼吸。 曾经权倾朝野的晏氏,变成了厌氏。 她挚爱的夫君被迫改名厌泱,她最爱的母后被迫改名厌雅,她可怜的小表妹被废后改名厌明月,她亲近的小舅舅成了厌锡,她光风霁月的二表哥成了厌南业……她的母族,彻底成了一个令人憎恶,令人厌弃,谁都可以狠狠踩几脚的卑微贱籍罪族。 那位曾经帮助她,制造了无数利国利民工具的天才机械师二姐夫,满门几千人都要人头落地! 那位富可敌国、出钱出兵出力的大姐夫,所有的财富、土地、铺子都要被抄没,他再也不是五姓七望之首崔氏的家主。七百多年的古老世家门阀,在他手里断送了,成了可耻的“枭氏”。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脸上都被监狱的文笔匠,刺上耻辱的“金印”。 所谓金印,就是一行金色的小字,晏家人刺配流放涯州,就刺上一行“迭配至涯州”,崔家人流放寒州,就刺上一行“迭配至寒州”。这种刺字,可以说是古代最早的纹身,刺字是无法洗掉的,刺在脸上、额头上,那就要跟着你一辈子,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瞧不起。 刺配流放之所以是仅次于死刑的可怕刑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一旦刺了字,就基本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就被彻底踢出权贵阶层了。就算日后平反、靠着军功什么的恢复名誉官职,脸上的耻辱金印,也依然在,被人瞧不起,声望永久性受损! 慕听雪按捺不住,试图上前一步求情:“陛——” 忽然间。 她被一只苍老且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拉住,强行拽了回来。 慕听雪下意识地转头,她看到了一双恳切到近乎哀求的眼神,那双眼睛极为睿智、理性。 中书令萧望之压低了声音:“殿下,不可啊!” 不要求情!不要求情!绝对不能求情! 怎么能为叛国罪求情呢? 不管秦昭意是不是真叛国投降,但是在天子和离党嘴里,那就是真的。 慕听雪的眼眶红了,她的心底涌起了浓浓的悲伤、愤恨:“可是先生……”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殿下要跳下去么?” 萧望之语重心长,声音几近嘶哑,“你只要求情了,他们就有理由,把你打入叛国同党!你是先帝唯一的子女,他们不能动你!可你今日只要被感情驱使,说了不该说的话,就给了他们对付你的名正言顺的合理性!” 在场有两位晏党官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同时用脆弱、恳切的眼神,看向长公主,就像是在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慕听雪闭上了眼睛,不忍与他们对视。 硬生生把心底那股难以抑制的情绪,给强行压抑下去了! 是了。 她眼下是晏氏、崔氏、秦氏,唯一手握实权的幸存者,这三个家族,能不能平反昭雪、能不能恢复荣誉,还要全靠她才行! 她怎么能自乱阵脚? 她必须要像萧先生所训导的那样,保持绝对的理性,不能被敌人牵着情绪走,一脚踏入早就准备好的陷阱里头。 谢玄宸看着慕听雪,离泛看着慕听雪,在场几乎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注视着慕听雪。 然而。 慕听雪一言不发。 离泛心中直叹可惜,这个女人,她的心是铁石做的么?你但凡上前替秦昭意辩护一句,他都能剥夺了她的财政大权,让她也一并被革职! 小舅显然知道侄女的困境,他取下官帽顶戴,连续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罪臣厌锡,愿意接受惩罚,叩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就是抄家么?钱财宅子土地,全部拿去好了。 不就是流放么?大不了去瘴气横生的涯州做苦工。 不就是刺配么?脸上多一行字而已。 “罪臣枭士宁,愿伏首领罪,叩拜皇恩浩荡!” 下一个觉醒的,是崔士宁,晏锡近乎声嘶力竭地认罪,宛如当头棒喝敲在了他的头上,他们这些核心骨干亲属,都知道长公主明日就要动手政变了,这一日一夜,如何忍耐不得?切不可坏了她的大事! “罪臣教子无方,愿以命相抵!” 秦川侯哽咽匍匐在地。 全家五千宗亲的头,三日后被砍掉。但,如果长公主明日就能成功,他们就不会死! 他们全都被锁上了七斤半重的枷锁头套,虎狼镣铐加身,被押解到了昭狱里头。 严刑拷打是少不了的。 叛国这样的大罪,不逼问同党,趁机把更多的人给牵连进来,党同伐异,怎么能行? “离丞相全权负责,审理此案!” 谢玄宸感受到了生杀予夺的绝妙快感,他抑制不住地兴奋发抖。 他想。 当初晏太后在大朝会上,让摄政王晏泱负责全权审理谈氏、南宫氏的“谋反案”,排除异己,也是这般美妙的感受吧。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谈氏、南宫氏的昨日,就是你厌党的今日! 第400章 最后的疯狂 秦家上下,几千口,全部被下了狱。 昭狱关不下,就关进大理寺和刑部的天牢里头。 整整一个下午、一个夜里,长满了尖刺的荆棘鞭子抽打声,棍棒板子的击打声,铁刷刷掉皮肤的凄厉哀嚎声,还有用烙铁在身上烙印的惨叫声,敲断骨头的咯吱声……天牢、昭狱,变成了血腥的人间地狱! “三日后就要斩首了,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酷刑,折磨我们?” 秦家人崩溃了。 为什么就是死,也不给个痛快。 “为什么?呵呵。” 一个瞎了眼缺了腿的老头,穿上了尚书右仆射的绯色官袍,自阴暗中走了出来,他脸上有刺下的耻辱金印,表情已经扭曲,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去问厌泱啊?为什么要制造冤狱,把老夫全族抄家刺配流放?问他为什么要对南宫家人用酷刑,问他为什么要褫夺南宫氏的天启公爵位、罢免了所有南宫子弟的官职?!” 此人,正是刚刚被小皇帝谢玄宸,从昭狱里释放出来的南宫界。 不仅把他给放了,还赦免了他所有流放在涯州的宗亲,允许他们返回云都故乡。同时,把南宫界一直渴望着的内阁丞相之位,给了他。 晏锡倒了,罢免了官职,这尚书右仆射右丞相之位,顺理成章地就落到了坚定的保皇派南宫界头上。 如今,谢玄宸彻底亲政。 一个叛国罪,把除了长公主之外的所有厌党,一网打尽。 那么,他就可以出狱了。 不止南宫一族被赦免,他的长子南宫嗣之也官复原职,被晏集挤掉的礼部尚书之位,又还给南宫家人了。 而南宫界内心的憎恨、憋屈,却无法消除。他要通过狠狠地对秦家人、晏家人、崔家人使用十大酷刑,来发泄! “厌芸呢?那个小娼妇呢?怎么没抓住?” 南宫界恶狠狠地看着逮捕名单,发现缺了一人。 “回禀丞相,厌芸提前逃跑了,已经离开了云都,似乎是向着白帝州的方向而去。有士兵护送。” “混账!” 南宫界大怒,一掌狠狠拍碎了桌子,怒不可遏骂道,“厌芸是叛国贼秦昭意的亲娘,又是厌泱的亲姐,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个小叛国贼,怎么能放她逃跑?追!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捉拿归案!” 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如果捉拿途中出了什么意外,生死不论!” 一尸两命才好呢。 最好死了个干干净净! 斩草不除根,出风吹又生。 “遵命!” 厌芸跑了,南宫界更生气了,他目光一转,落在了秦昭意他爹身上,狞笑道,“秦川,听说你有一双巧手,是个顶好的木匠、铁匠,长公主给了你不少图纸,造出了很多机械,可赚了不少钱吧。” 秦川被绑着,倒挂在了铁索环上,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痕。 浑身上下,一直在滴血。 血液逆流,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几乎已经看不清了,只朦胧中可见一个摇晃的血色南宫界。 芸儿跑了……太好了……长公主的尖兵营特种小队果然很厉害,成功把孩子他娘给送出城去,保护了起来。只要顺利抵达白帝州地界,这些人就没有办法。 “可不,秦家的十家机械作坊铺子,抄出了几百万两银子。” 离泛推开了审讯室的门,脸上带着残忍的笑,走了进来,“秦家可真是受长公主厚爱,秦家天工开物阁搜出了二三十张价值不菲的机械图纸,每一张都是长公主亲手绘制的,每一张都价值连城。” 语气不可谓不酸。 论亲戚,他还是长公主的亲姑父呢,怎么着,也比秦川近一点儿吧。 结果倒好,离家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离家也有很多卖农具、机械的铺子啊,也养了一些匠人啊,怎么就没见长公主给图纸? “离大人,你说怎么办?” “把他十根手指,骨头全部砸碎。” 离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 *。*。* 坤宁宫。 “你这个贱婢,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曾经被贬入冷宫,失宠的南宫浅浅,又重新穿上了贵妃的华贵裙子,戴上了极华丽的首饰头面儿。 她像个胜利者,趾高气昂地冲进了皇后的寝宫,一照面儿就抬手,抽了晏明月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啪” 又是接连两巴掌。 是同样来泄愤的梅妃离蜜儿抽的,她怒气冲冲左右开弓,把晏明月的脸颊都给打肿了,怒斥道:“来人,把废后的凤袍祎衣扒下来,她不配穿!” 宫女们一拥而上,十分粗鲁地把晏明月身上的衣服、首饰都给扯了下来。 事已至此,晏明月也不反抗了,只是跪在地上,屈辱地默默哭泣。 她的权势,本来就是依靠着母族娘家。 娘家彻底倒了,她成了厌明月。 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昔日轻易被她碾压的梅妃和浅贵妃,如今可以肆意地践踏、殴打、辱骂她。 她是叛国贼的表姐,她娘家被抄家流放,她彻底失去了一切…… “梅妃姐姐,日后这宫里,我们姐妹可要互相照应呢。” 南宫浅浅狠狠地扯掉了晏明月的几缕头发,乔模乔样地恭喜道,“陛下能够成功亲政,一句扫除厌恶之党,离丞相可谓功不可没,想必很快,您就会被册封为新任皇后了。” “贵妃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你入宫比我早大半年。南宫丞相也是亲政的从龙首功之臣,陛下立刻就恢复了您贵妃的位份,相信明日就会封你为后。我是个二嫁的女人,哪里及得上你,是浅妹妹日后多照拂姐姐才是。” 梅妃是个聪明人,并没有拿大。 她父亲离泛,的确是功劳最大,但她嫁过谈错,膝下还有一子一女,带着两个拖油瓶,想当皇后还是有点难度的。 晏明月被踹了好几脚,肚子剧痛不止,宛如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可她反而笑了。 是嘲讽的笑:“你们俩,不要假惺惺的互相谦让了,令人作呕。我是被废了没错,但这皇后之位,也轮不到你们坐。皇上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呵呵。” “闭嘴,贱人!你又懂什么?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南宫浅浅勃然大怒,操起一张凳子,狠狠地砸在了晏明月的身上。 晏明月一声闷哼,唇角溢出血丝。 暮色降临。 卫公公带领着一众宫人,至长公主府,鱼贯而入。 “陛下有赏,赐长公主谢清鸢,华服一套,珠玉三箱。” “臣领旨谢恩。” 慕听雪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 卫向高意味深长道:“长公主殿下,这套五色华袍,是陛下命令针工局和织造局的绣娘、画匠,织了整整半年,才做出来的。价值不菲,还望笑纳。” 慕听雪冷笑:“陛下抄了臣的家,又要砍了臣亲人的头,送一件衣服几箱珠宝过来,是想让臣宽心么。” 卫公公笑得诡异:“待会儿殿下不妨打开箱子,仔细看看那衣裳。” 宫廷政变的前一夜,她的士兵严阵以待,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慕听雪打开箱子,整个人愣住—— 五色鸾凤翎羽织的祎衣,绣金霞帔,可谓是瑞彩千古,袖口上是游龙戏凤的上古图样。 配以凤冠,十二支宝石凤钗,应天干地支,完满之数。 这是……皇后的凤袍! “谢玄宸疯了。” 第401章 弑帝 长公主在谢氏皇族宗谱上,是皇帝谢玄宸的皇姐! 弟弟怎么能给姐姐送皇后衣服呢? 这明显是逾制的! 其中的深意,稍微细想一下,都觉得极其龌龊。 是,她与谢玄宸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她是谢氏皇族长公主一天,他是皇帝一日,他们两个就绝对不能有任何的男女之情,否则,就是乱伦!就会给国家蒙羞!就会遭天下人耻笑、被文人墨客口诛笔伐,千秋万代唾弃于史册! “他趁着对晏党的血腥大清洗,趁机废黜了早就失宠的皇后明月,又迫不及待地把凤冠凤袍送到我这里来。” 慕听雪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这黑心肝的狗崽子,竟然怀的是这个心思!” 说句良心话,她与谢玄宸的接触,并不多。 她每次入宫,要么是参加大朝会,要么是去栖凰宫探望母后,要么是处理一些紧急政务,极少去御书房,与小皇帝唠嗑,培养感情。 “长公主,这……怎么处理?” 一旁伺候的青鸟,脸上浮现惧怕惊恐之色,死死地盯着御赐宝箱里的五彩皇后祎衣。 她贴身伺候主子十几年了,尤其是近二年,跟着长公主殿下长了不少见识,能够游刃有余地接待各种级别的命妇,处理一些铺子产业,甚至能与朝廷命官虚以为蛇几句,但,这凤冠凤袍,还是震慑到她了! 殿内的其他伺候的女使,守卫的悍卒,都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刚刚亲政的天子,竟然想要立长公主为后? 这也太大胆、太无耻了! “烧了。” 慕听雪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谢玄宸这份压抑许久、偏执扭曲的感情,触动不了她分毫。 什么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杀了你的丈夫,抄了你的母族,流放你的亲人,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倾天下,排除万难娶你为后。 骗骗傻逼恋爱脑小女人还行,她只想抽出晏泱所赠的那把龙燹剑,在谢玄宸的身上戳几十个透明窟窿! “可殿下,烧了皇帝御赐之物,是要获罪的。” 青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艰涩道,“眼下您的母族获罪,都关押在牢房里,明日刺配流放。您此刻做触怒天子的事,会让他们遭受残忍酷刑。” 慕听雪眼底划过戾色。 谢玄宸送了一件恶心她的衣服过来。 她为了亲人,还不能烧了。 “那便留着,日后好好羞辱他。” “殿下,萧令公深夜拜访。” “传。” 万籁俱静,凛凛寒风发出呜呜咽咽,仿佛被献祭的二十五万将士在哭泣,仿佛牢狱中正在受刑的亲人正在悲鸣。 天黑黢黢的。 萧望之踏着寒霜而至。 明日共举大事,今夜,作为长公主的心腹依仗,他势必要来与她商量一些重点、细则。 “老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萧先生请起,夜里寒冷,您年长无须多礼。”慕听雪很热情地招待了萧丞相,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热茶。 萧先生历经三朝,经历过灵太子案,那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 只不过,以失败告终。 灵太子满门抄斩,萧氏满门斩首,被牵连的大世家有八个,无一幸存,死了十几万人,满大街都是血骨和血泥,极为凄惨。 “老臣今夜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面陈殿下。” 萧望之不顾老迈,星夜前来劝诫。 慕听雪垂拱而听:“先生请讲。” “不能弑帝。” 听到这四个字,慕听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先生这个要求,未免有些……” 她极其憎恨谢玄宸。 恨不得冲到金銮殿上,杀之而后快! “非必要不能弑帝,即便是无道的皇帝。” 萧望之目光恳切,“自古以来,天下人欣赏的都是英雄式的败者,和以德报怨的皇权赢家。宫廷政变,不管用怎样的言辞去美化,它就是非法的,是罪恶的。您就算政变成功,环顾四周,依然围绕着许多敌人,许多潜在的政治对手,您只要弑帝了,就给了所有对手起兵讨伐你的正当理由!” 慕听雪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由得捏紧,咯吱作响,眸光挣扎。 她知道,先生所言,极有道理。 心底那股子对皇帝的浓烈杀意,在极端的理智下,也不得不强行压抑了下去。 萧望之见她有些听进去了,继续劝道:“莫忘了晏泱前车之鉴。” 上一个屠龙的弑君者,是什么下场? 他的家人宗亲,他的军队,是什么凄惨下场? 慕听雪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夫君的确是个血淋淋的负面例子,话不好听,但却是逆耳忠言:“我若弑帝,会成为政敌讨伐的活靶子。” 如果她没有穿越,那么,长公主早就割腕自杀、鲜血流干死在覃岭王谢邑娶妾的婚床上了。 那么,就不会有后来掌握财政大权、威望遍及天下的长公主! 也不会有摄政王妃、帝国夫人。 如果她没有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给了长公主一段全新的人生,介入到了晏党和离党的政治斗争中,那么,原本世界线,反派外戚晏党的最终下场是什么呢? 晏泱会死,他会顶着“弑君者”“国贼”“无耻权臣”“战败者”等诸多耻辱的头衔,被千秋万载的唾骂。 晏家所有人都会死,再也没有一个长公主需要皇帝和离党顾忌了,他们会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屠戮殆尽一个不剩! 全天下还会欢呼雀跃,觉得奸臣误国,奸党罪有应得,牝鸡司晨的太后一条白绫吊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而且这一切凄惨下场的罪恶根源,都来源于——晏泱政变弑帝! “殿下,您原本是先帝唯一子女,拥有极高的政治合法性;但只要弑帝,就丧失了政权的合法性,甚至您的政治信誉,也会一落千丈!” 萧望之最怕的,就是她急于报仇雪恨,几刀把谢玄宸给砍死了。 一时倒是爽了。 可那个残酷的后果,能承受么?那真的是贻害无穷! 第402章 政变,兴兵攻阙 听到此处,慕听雪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华夏历史上的弑帝者们,宇文护、司马昭、赵高、胡充华、宇文化及、萧衍、完颜亮、陈宏志、朱温、刘聪、宗爱、拓跋绍、侯景、徐羡之、刘邵、刘克明、高欢…… 这些人,哪个不是声名狼藉,哪个不是下场凄惨。 哪个又被史册褒美赞扬,哪个又被天下人所推崇? 一个没有! 屠龙弑帝,它就是罪恶的,是错误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恶劣后果! “先生的意思,我理会的,切记于心。” 慕听雪起身,恭敬地拱手施了个学生礼,“能得先生劝诫,甚幸。” 萧望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回礼:“殿下实乃明主。” 慕听雪道:“既然不能弑帝,那么,为了政治合法性,为了江山永固,为了我的亲人们日后不会被株连,我们还是走程序——三辞三让。” 计划已定。 慕听雪睡了个好觉,呼吸均匀,心态极佳。 反而是她的那些属臣,一个个忐忑不安,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甚至是她的长子谢泽,纵然改了谢姓,没有在面上刺字,没有流放,他知道了娘亲要干“大事”,也在床榻上翻了一夜的烧饼。 *。*。* 四更天。 初春夜长日短,天尚未亮。 云都城似一头蛰伏着的巨龙,不动如山,城内的人们,大部分都在酣睡。除了一些不得不起早摸黑做工的苦命老百姓。 此刻,街道上都是黑黢黢的、空荡荡的,只可见极少说的几盏灯笼,晦暗不明。 慕听雪睡醒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穿上了守丧的白衣,不施粉脂,不戴首饰,只挽了一个发髻,垂下两道白色的丝绦。 这是夫君去世后,她的惯常装束。 就算是去参加大朝会,亦是如此。 但,今日有些许不同,平日里入宫上朝,是不允许佩剑的,这是僭越。但她今日,却把晏泱所赠的龙燹剑,挂在了腰间。 “昨夜,谢泽和谢无涯睡得如何?” 慕听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回禀殿下,泽公子知道了您要政变,彻夜难眠,呼吸急促,没有合眼。无涯公子听闻之后,只是惊讶了一阵,该睡睡,又香又甜,呼吸均匀。” “哦?” 慕听雪眼前一亮,“无涯是个好孩子。” 小儿子,明显更具有皇者资质。 心态不是一般的强悍。 “传我号令,散在城内的军士,即刻汇集于皇极门外!” 三万士兵。 散在民间。 长公主军令一下,立刻汇集而至,他们原本无声无息地影藏着,现如今,全都汇集了起来,似一道道黑黢黢的鬼魅。 在昏暗的月光下,能够看到皇极门外宫墙之下,人影窜动。 皇极门口驻守值夜的一队金吾卫禁军,举着火把,往来巡视。这一队足足有一千人,身上都穿着甲胄,配着短刀和枪棒。 是的。 短刀。 自古以来,禁军都不允许佩戴杀伤力极强的长剑、长刀,是先代皇帝立下的规矩——为了防止禁军政变。 禁军的吊轨之处就在于,如果禁军很弱,皇帝很危险;如果禁军太强,皇帝也很危险。 谢玄宸不是傻子,他纵然是靠着离党才亲政成功的,但不过是驱虎吞狼之术,灭掉了一个权臣,又造出了另一个权臣。更可怕的是,离权臣他还手握十万禁军控制皇城,危险程度比当初的摄政王晏泱还要高。 所以,谢玄宸下令,皇宫的禁军,负责守护宫门的,如非特殊情况,只能佩戴短刀。御前侍奉的禁军,只能佩戴木刀。 这就给了已经占领了云都城郊兵工厂,装备精良的长公主政变军队,可乘之机。 荒竺作为心腹大将,一马当先。 营中燃起了无数火把。 “杀!” 慕听雪于主帅车上,挥动了手,一声令下。 皇极门不是经常走的宫门,它在北边。 平日里,大臣们上朝所走的朱雀门,在南边儿。 慕听雪的手里,有一份十分详细的皇宫地形图,从北面,到皇帝所在的御书房、皇帝寝宫太极宫、皇帝上朝的金銮殿,只需要经过两道宫门,皇极门之后、司马门,紧接着就能直捣黄龙,控制御书房和太极宫。控制了太极宫,就控制皇帝,控制了整个皇宫! 可若是从南边发起进攻,情况就会变得麻烦起来,需要依次攻破朱雀门、京城门、则日门、承天门、上合门、通内门、殿门等七道宫门! 宫廷政变本就是打的速度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一道一道宫门这么拖延下去,沿途就会遇到大量的金吾卫禁军,并且给十万禁军足够的时间去武装自己,拖延成一场麻烦的战争。到时候,就是敌方十万对我方三万,极大可能会被禁军包饺子,被彻底歼灭,胜算极低。 皇极门巡逻的一千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没宛如鬼魅的政变军队,一拥而上,用长剑刺穿,要么被抹了脖子。 这项工作,是尖兵营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完成的。手起刀落,杀人极快,干净利落! 一千的禁军,甚至没有几个能发出惨叫,就已经一命呜呼。 皇极门的守门官大惊失色,哀嚎道:“造反!有人造……呜……” 话音还没落下。 他就被皇极门城墙下,ballista发射出来的巨大的穿透箭矢,一箭穿胸,坚硬的铁甲胄,能够阻挡寻常的箭矢,却阻挡不了这种恐怖攻城弩车发射出来的穿透箭。钢铁甲胄碎裂,胸口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守皇极门的某位金吾卫离将军,血流如注横死当场。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其他的禁军将领通风报信。 没有皇极门的钥匙? 没关系。 我们有“八里死”。 坚固的城门,忽然变得不堪一击起来,几十台ballista,一起发射穿透性极强的箭矢、铁刺、标枪,硬生生地把皇极门给豁开了! 政变军一拥而入。 慕听雪即刻下达了第二条指令:“去司马门,占领皇宫武库!” 第403章 攻占司马门 寅时牌。 正是鸡鸣破晓时分。 若是夏秋季节,天已经亮了。但眼下是寒冷的初春,清晨的五点钟,天依然是黑黢黢的。 慕听雪之所以挑选这个时间发动宫廷政变,是与一干属臣心腹,讨论之定下的。此刻,正是金吾卫禁军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值夜班的禁军们巡逻了一整夜,困倦上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交接班了;此刻,文武百官还没有到皇宫、各个衙门去点卯;此刻,皇帝谢玄宸还在太极宫呼呼大睡,没有起更。 小舅晏锡也是支持在这个时间。 所以,昨日中午、下午,谢玄宸对秦氏一族下达了满门抄斩判决,并且把崔氏、晏氏所有人刺配流放时,大家为了配合计划的进行,也都暂且忍下了。 亲人们心底都很愤怒、都很绝望。 但是亲人们没有一个,提出要让长公主提前行动! 皇宫下午,是守卫最为森严的时候,所有的禁军都精神饱满。长公主散在民间的三万士兵,如果大规模行动,很可能还没到达第一道皇极门,就已经在云都的大街上,被巡防皇城的禁军发现,逮捕起来了。 禁军分为中领军和外护军。 中领军是专门守卫皇宫的,数量六万。 外护军是专门守卫皇宫之外的皇城区域的,包括云都的五座城门,数量四万。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天将亮未亮的时间,对皇宫发起攻击,慕听雪手下的三万政变军队,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只有六万中领军! 只要她行动得足够快,速战速决,外面的外护军甚至还未察觉到发生什么,宫里已经在烧头七了! 皇极门攻破下来之后。 balista强行破开宫门的声音,势必会引起宫内的注意。 慕听雪没有作哪怕是一秒钟的停留,立刻带领军队,快速疾奔向司马门! 她坐在战车上,面色极为严肃,眼底萦绕着浓浓的杀气。 她的士兵,在黑暗的宫道上,一路大步快跑。 今夜。 本不是司马门的镇守者,左金吾卫将军景阳值夜班的日子。 但是,他请那位原本应该值夜的右金吾卫中郎将吃了一顿好酒好肉,送了三百两银子。 那位离家支族子弟的右金吾卫中郎将,丝毫没有怀疑景阳,以为他真的是明日白天要回家乡去给老父亲过五十大寿,高兴地收下了那三百两银子的贿赂,答应与其换班。 景阳的老家,是云都城外的一个荒凉小村子。 父亲早就去世了。 这明显是撒谎。 从长公主力荐他,升任为司马门的镇守三品将军起,景阳就明白,自己这个深深扎入禁军的钉子,是时候替救命恩人发挥一点作用了! “这贼老天真是冷得紧。” 一位守司马门的金吾卫军曹,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清水鼻涕都留下来了。 “离军曹,我这里暖了一坛子热酒,要不要来吃两杯?” 景阳热情地发起了邀请。 共同守司马门的从六品军曹离大人,并没有怀疑他,乐呵呵地答应了:“好啊,景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禁军里很多中下级军官,都很喜欢与景阳交朋友。 因为景阳很“大方”,没有架子,谁若是手头紧了,遇到点困难,去找景阳借钱,他一定会给。而且不仅借你,还请你吃一顿好酒好肉。军中汉子好酒,而景阳拿出来的,总是极为香醇的高浓度白酒,喝得大家极为畅快。日子久了,景阳在禁军中的名声就变好了,大伙儿都说他仗义。 再加上,景阳原本是覃岭王谢邑的心腹属下,而谢邑是离泛的女婿,所以,这些离党派的军汉丝毫没有怀疑他的立场和身份,与他打成一片。 可实际上。 贿赂禁军将领,借给中下层军官、士卒的银子,全都是长公主赞助的。 那些高浓度白酒,更不用说了,本就是长公主发明的,由崔氏的幽州酒坊酿造出来。每个月,长公主都会命人送一百坛子给景阳,让他自己看着上下打点。 景阳接管了司马门之后,还是那一套。 请了镇守司马门的两千士兵,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止中下级军官借钱他给,普通禁军士卒借钱他也给,甚至还从不要求还钱。 上级军官是姓离没错。 但是最底下的禁军士兵,甚至是下层军官,可大多数不姓离啊。他们只是把当兵守皇城,看成了一份可以领薪水的“工作”。 “好酒!” 那位姓离的军曹,接连喝了三大碗暖酒,又吃了半碗熟牛肉,身子就暖和了起来,“景大人真是仗义,在下从未见过如您这般,御下宽和的上司。你是不知道,现在几乎所有的禁军士兵,都想走脱关系,往咱们司马门这儿调。” 还有什么,比在景大人手底下当兵,更令人舒服的? 其他的禁军上级军官,基本上都是世家浮浪子弟,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瞧不起。几乎不把底层士兵当人看,抽打那是常有的事儿。 “离大人谬赞了,再吃两碗。” 景阳端起酒盏,又敬了两杯。 那离军曹没有犹豫,咕嘟咕嘟吃下肚,只觉眼前一片黑蒙,人给麻翻了,倒在了桌子上,像一只死猪。 这酒水中,有蒙汗药。 干掉了同僚,司马门只剩下景阳一个军官了。 “景将军,不好了,司马门下来了一大堆全服武装的甲胄士兵,并非禁军装束,看着像是造反的!”一名禁军焦急地过来通报,“怎么办?要不要赶紧去通知禁军首领,左金吾卫大将军离渊?” “不必。” 景阳起身,拢了拢袖子上的褶皱,大踏步走到了司马门前,“把门打开。” “什么?” 那小兵懵逼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副卧槽的表情。 “当今圣上被奸臣蒙蔽,奸臣当道,贪赃枉法、残害忠良!谢氏皇族社稷、芸芸众生,岂能落于卑鄙奸臣之手?传本将军号令!开司马门,迎长公主入宫,共襄义举!” 第404章 政变成功,囚禁天子 吱呀一声。 司马门轰然洞开。 慕听雪带领着三万争辩军团,如入无人之境。 她看着一袭戎装高大英俊的景阳,露出一个微笑:“景将军立了大功,多谢了。” “属下不过是在报答昔日殿下于雍州的不杀之恩罢了,何言谢?” 景阳躬身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君臣大礼。 慕听雪莞尔:“司马门前方八百米,就是皇宫武库,占领下来,留守三千人,由景阳看守,不许其他任何禁军从武库里头支取武器!” “遵命!” 景阳心潮澎湃。 才刚刚完成了任务,又得了长公主洪重用,给他安排了另外一项重要的工作——镇守皇宫武库! 常言说得好,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崩塌的。 更何况,金吾卫禁军这个堡垒,并不是最坚固的。 司马门的这些底层士兵们,看到眼下这个情况,顿时都傻掉了。 天呐! 他们最为崇拜的景将军,竟然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政变了! 景将军竟然守都不守,在长公主到达司马门下的那一刻,就立刻把大门给打开了,不带半点犹豫! 日后若是追责来,他们这两千守护司马门的士兵,岂不是都要掉脑袋? “为国锄奸!立功受赏!” 景阳忽而振臂一呼,“我司马门的义勇士兵,岂能畏畏缩缩?诸位一身铁骨,可愿与殿下一同匡扶社稷?” 论煽动拉拢人心的能力,这位景将军,绝对是一流水平。 司马门那两千底层禁军士兵,一个个血液逆流,兴奋地发出欢呼。 干他娘的! 愿意! 当然愿意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从龙之功! 反正不管谁当皇帝,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兵,都是干活儿领工钱的。跟谁干,领谁的工钱,不都一样? 司马门都开了,他们还有退路么?只能跟着长公主、跟着景将军干了! 两千司马门的守卫禁军,成功被策反了。 他们一窝蜂地涌入了八百米之外的皇宫武库,穿上了甲胄,拿起了长刀长剑,把自己给武装起来。与慕听雪留下的三千士兵,共计五千人,一起牢牢把守皇宫武库! 慕听雪没有多做停留,下达了第三道指令:“攻下太极宫!” 眼见着天已经蒙蒙亮了,到了皇帝起床的时间。 宫道上沿途的禁军、太监、宫女,已经越来越多。 然。 政变军团所过之处,遇到的所有禁军,都被一路屠杀殆尽。这些士兵本就疲惫,一个个打着哈欠,等着换班,身上佩戴着的只是短刀、棍棒,哪里抵得上慕听雪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团? 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声。 回荡在皇宫内。 宫灯被打翻,一些宫室,燃起了熊熊大火。 已是卯时。 到了百官点卯上班的时间。中书省、尚书省,是设立在皇宫内的。 慕听雪所在的宫道前方,出现了岔路,往左边去,就是谢玄宸所在的太极宫,往右边去,就是离泛所统领的尚书台! “我去杀了离泛那奸臣!” 荒竺的眼底,涌起了熊熊的烈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他昔日第一次入宫,就被离泛设计陷害,让几个看门的死太监给他乱指路,指向了后宫内廷德胜宫,昔日浅贵妃的住处。 若非晏明月来得及时,打了二十板子救场,若非长公主紧跟着也来了,他这条命,估计早就交代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头了。 荒竺想要报仇雪恨! 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此刻只要一马当先,跑到尚书台,一刀砍了离泛的头,就能报仇。不止报了自己的仇,还报了长公主的仇! “不许去!” 然而,谁都没有写想到,长公主竟然面色极为严厉地拒绝了。 “为什么?” 荒竺疑惑不解,“殿下您不恨离泛么?眼下可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事后,只要说离泛死于乱军之中就可以了。” “荒竺,我们是在搞宫廷政变!这是一个推塔游戏,不是杀人游戏。” 慕听雪一只手放在了龙燹剑伤,捏得死紧,拼命地压抑着想把离泛碎尸万段的冲动,“我们已经接连推掉了皇极门、司马门,眼见着皇帝的太极宫就在眼前,不去直捣黄龙,你竟然要追着一个辅国的臣子满皇宫跑?” 这就像打王者的时候,都集合打团,接连推了两座塔。 眼见着就要推到泉水了。 我方大将不点塔,不对付敌方皇帝,特么的追着一个辅助满地图的跑,若是因此错过了最佳攻下太极宫的时机,给了禁军们反应的机会,反过来把我们政变的主力兵团给剿了,岂不是要被翻盘? 荒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属下知错,一切听从殿下安排,这就立刻攻伐太极宫!”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短视。 同时,心惊于长公主惊人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洞察力。 三万的政变大军,没有再迟疑,也没有分兵,一路前往皇帝所在地——太极宫! 谢玄宸刚刚起床。 他昨晚上把皇后的袍子送过去之后,就兴奋地睡不着觉,辗转难眠。 一直到子夜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做了个皇姐穿上皇后的凤袍,戴上凤冠,嫁给他的美梦。 美梦终究只是美梦。 “陛下!不好了!造反的军队,杀到太极宫了!太极宫守卫的八千禁军,身上只有木刀木剑,根本无法抵挡啊!” 卫公公哭喊着,膝行着过来,宛如在报丧。 “造反?谁造反?” 谢玄宸大惊失色,晏泱已经被他除掉了啊,难不成是离泛这个新的权臣,天还没亮就来造反? 不对。 离泛不会造反,他是保皇派。最多问自己这个皇帝,多多要点好处。 “造反头子就是长公主殿下啊!奴才亲眼看见了!” 谢玄宸瞳孔剧烈地收缩,他披头散发,甚至没来得及戴玉冠,没穿鞋,就这么慌慌张张,向着殿门外的方向冲去,想要一看究竟。 “陛下,回来啊!不要去!长公主的政变军是全副武装,会杀了您的!咱们还是赶紧从皇宫地道逃走吧!” 只可惜。 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嘭!” 一声巨响。 慕听雪手持龙燹剑,剑锋上滴着鲜血,她白衣胜雪,衣服上沾染着点点嫣红,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宛如一个女皇,冷冷地睥睨着谢玄宸。 太极宫,成功占领! 三万政变军,把这里团团围住,宫内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天子谢玄宸,满脸绝望,披头散发好似一个疯子:“不……” 第405章 营救母后,血洗后宫 “皇姐造……朕的反?” 谢玄宸声音又尖又薄,似刺刀。 十天! 他亲政成功,皇权在握,才不过短短十日的功夫。皇宫就被人给攻破了,皇宫的心脏太极宫就被皇姐的政变军队给占领了! 晏泱活着,他是晏泱的傀儡;晏泱死了,他沦为长公主的阶下囚!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朕许你皇后之位,你竟……” 谢玄宸陷入了狂乱,疯子似的语无伦次。 慕听雪直挺挺地持剑,揶揄嘲讽道:“呵,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公主看得上皇后之位吧?” “皇后母仪天下,乃是天下女子的极致……” “是天下女子的极致,却不是本公主的极致!” 慕听雪听得不耐烦起来,陡然打断了他,声音似黄钟大吕,在太极宫的九龙楹柱间萦绕。 谢玄宸长久以来的不安,终于落实了。 皇姐要篡位! 篡他的位,做女帝! 穷途末路,鼻端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儿,是太极宫护卫禁军的血,宫人、禁军的尸首,如山一般,横亘在他眼前…… 他眼睁睁看着慕听雪走过来,一步、两步,她手里杀人的龙燹剑滴着血,一滴、两滴。 他想起了晏泱!那是晏泱的贴身佩剑! 昔日,晏泱发动政变,用这把龙燹,杀了他名义上的父皇;今日,长公主发动政变,也要用这把龙燹,杀了自己么? “救驾!救驾!!” 少年天子感到了蚀骨的恐惧,他像一只鸭子,嚎叫着,“离丞相!南宫丞相!”他呼唤着两位保皇派首脑的名字。 然而。 此二者,皆不在太极宫中,他们刚刚抵达尚书省点卯,才接到皇宫政变的消息,尚未能做出及时反应。 慕听雪没有杀他。 她取出一张白色绢帕,把龙燹上的血擦干净,剑还归鞘。 荒竺上前一步,凛凛道:“陛下气数已尽,长公主德布四方、爱民如子、如日耀于天,陛下何不效仿尧舜,把山河社稷禅让于长公主,还能落个美名。” 谢玄宸嘶声吼道:“你们,竟敢逼朕退位?” 荒竺抬了下眼皮,高声纠正:“禅让!” 谢玄宸一颗心几乎爆炸开来,事到如今,一个三品的白帝州刺史,都能堂而皇之地逼迫他把皇位让出来,拱手送给一个女人? 真是岂有此理! “太过分了……” “陛下虽是无道昏君,但亦可效仿圣君禅让之行。” 中书令萧望之,踏入太极宫大殿,对着天子道,“尧禅位于舜,世人愈加褒扬尧之贤明。” 谢玄宸摇摇欲坠:“无道昏君?萧令公你竟是这么看待朕的?” 被曾经协助显徽帝,开创了显徽中兴的一代老功臣,当面指责,下定义为昏君,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你们……你们都是这么看待朕的?” 他崩溃地扫视着太极宫内,一一出现的,参与了政变的臣子们。 不止萧望之,甚至连弘农杨氏,杨侍中也在里头;开国皇后李氏一族,刚刚晋升了刑部尚书的李大人,也在列。 “恳请陛下,采纳萧令公忠言!” 杨老头今日没有打盹儿,眼睛格外的清明睿智。 “陛下莫要糊涂,您才疏学浅、枉顾苍生,实不堪为天下之主。不如纳萧丞相之谏言,上合天意,下应民心,禅位于谢氏皇族正统长公主,尚能留一丝贤名。” 李大人语气桀骜,半点尊重谢玄宸的意思都没有。他儿子李谦是长公主儿子的伴读,只要长公主做了女皇,他儿子就是日后的东宫太子伴读,早就是利益深切地绑定了。 没有人能拒绝从龙之功! 谢玄宸眼泪滚落下来:“诸位爱卿食君之禄,怎能做出此等悖逆不忠之事?” “非也!我等忠于是云煌社稷,忠于的是谢氏皇庭,而非一介无道宗室君主!” 萧丞相目光一凛,若怒目金刚,厉声斥责。 谢玄宸瘫软在地。 他最不堪的出身,还是被当庭揭露了出来。 一个血脉和谢家皇室嫡系正统,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落魄宗室后代……哪里及得上先帝与晏太后唯一亲生的长公主血统纯粹尊贵。 “请陛下梳洗整理仪容,入金銮殿大朝会,当堂宣读禅让圣旨。” *。*。* 尚书省内,离泛知道长公主宫廷政变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一刻。 他倏然变色:“快!去太极宫救驾!” 顿了下,又赶忙改口,“渊儿呢?快让他带着军队去司马门内的武库,给禁军武装起来,穿上甲胄,配备最好的刀枪剑戟。” “离大人!司马门守卫景阳将军叛变了,他不是咱们离党的人,他是长公主的人,皇宫武库也已经被长公主占领了,禁军只要是去领兵器的,都被他们给杀了!” “怎么会这样……” 离泛脸色惨白如死人,一切发生地太突然、太迅速,甚至连反制的机会都没有。 谢清鸢一个女人,竟然知道挑一个禁军换班、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占领武库,攻占皇宫? 昔日晏泱发动政变的时候,做得也没有她这么干净利落! “离大人,不好了,太极宫也被长公主的反贼军队给攻陷了,天子落入她手,我们要如何应对啊!” “太快了。怎会这样快?” 离泛心神大乱,但很快,他就有了对策,“去后宫,挟持废皇后厌明月、挟持厌太后!” 来得及么? 很显然,来不及了。 慕听雪是一个非常周全的人,她策划这场宫廷政变,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刚刚攻占了最重要的太极宫,慕听雪就让荒竺和一众从龙老臣,以及令两万军队牢牢把守太极宫,自己带着五千人,去了栖凰宫。 自从母后失权,离泛就派了一支两千人的禁军,牢牢把守栖凰宫。 昨日秦家获了满门抄斩之罪,罪及晏氏,母后就彻底失权,被变相囚禁在了栖凰宫内,不允许踏出一步。 慕听雪绝不会让软肋,捏在政敌手里。 五千名最精锐的尖兵营特种兵,在离泛的新指令传来之前,就已经一举攻破了栖凰宫的防御,把那两千禁军给干掉了。并驻守在此。 营救母后的行动,大成功! 第406章 禅让皇位 “清鸢!” 晏太后已经不复昔日荣光,亲人接连去世、下狱,她又被剥夺了权利无能为力,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眼睛里溢满了血丝,疲惫不堪。 这栖凰宫里的许多宫女太监,都被离党给换掉了,一个个不把她当回事,各种讽刺。 “母后,没事了,我在。” 慕听雪抱住了母亲,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脊背。 曾经给她遮风挡雨的母后,此刻无比脆弱,竟然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个命运悲惨的女人。 她的丈夫,为了权利,杀了她的父亲、兄弟、至亲;她的养子,为了权利,杀了她的侄子、女婿,抄了她的母族。她从皇子妃做到皇后、太后,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凄惨而死、面上刺字、流放他乡。 她是不幸的,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外戚晏家,一夕之间,如大厦般轰然倒塌,成了一地碎片。 她又是幸运的,生了一个有本事的好女儿,又把碎片全都捡了起来,重新拼凑起来。 “成功了么?” 太后眼中带泪。 她这把年纪,堂堂太后,竟然连祖宗姓氏都不能保存,被迫改了这样一个恶姓。 “成功了,娘,别怕。” “太好了,太好了!” 母后抹着眼泪,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明月!赶紧去救明月!那孩子命苦,是娘的错,不该把她嫁给谢玄宸,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 慕听雪说了句娘请放心,就把四千五百士兵留在栖煌宫驻守,自己带着五百人,抵达附近的德胜宫。 明月被废了皇后之位,住在破落凄苦的冷宫里。 南宫浅浅复位为贵妃,位分比离家那位梅妃还高一点儿。 浅贵妃代行六宫之主。 后宫的女人们,自然大清早的,要去浅贵妃那里请安。 南宫浅浅和离蜜儿翻身之后,岂能放过每一个欺凌明月的机会? 此刻。 在德胜宫内,明月正跪在冰冷生硬的青石板上,浅贵妃和梅妃,正在给她“做规矩”。 梅妃把手里滚烫的瓷杯,就要往明月身上丢,唾骂着:“下贱东西,狗入的!” 她前夫谈氏一族抄家流放。 纵然已经被皇帝赦免,但前夫死了啊,这份怨恨,都发泄在了废皇后身上。 明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只听锃地一声剑鸣音! 滚烫茶杯在半空中,被龙燹剑给劈成了两半,茶水、茶叶倾泻一地。 “梅妃,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如果你能保证在一年之内,不动明月,就把凝灵苍玉还给你,并保你们母女后半生安全无忧。” 慕听雪冷着脸。 离蜜儿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震惊地看着长公主白色丧服上的点点红梅……不,那是人血,大片大片的人的鲜血! “很显然,你没把我的话,记到心里去。” 慕听雪眼中杀机必现。 “噗” 长剑刺入梅妃体内,一箭穿透心脏。 梅妃疼得颤抖、痉挛,鲜血迸溅而出,生命一寸一寸地消逝,弥留之际,她也没能见到亡夫……他,甚至没在奈何桥上等她。 南宫浅浅发出惊恐的尖叫:“杀人!你竟然敢在宫里杀人!” 慕听雪把龙燹剑从梅妃体内抽出,前趋一步,又狠狠地刺入了浅贵妃的胸口,用一种几乎愉悦的口吻道:“你是我今天杀的,第二百三十个人。” 南宫浅浅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长剑:“陛下……救……” “谢玄宸不会来救你的,死了这条心吧,他已经沦为本公主的阶下囚了,在写禅让诏书呢。” 南宫浅浅留下了悔恨崩溃的泪水,她想起,刚才宫女汇报,说是长公主政变,占领了太极宫,皇帝完了。她只当是听了个笑话,还扇了那宫女两巴掌,竟是……真的! 她怎么这么蠢? 若是信了那个报信宫女的话,好歹能挟持废皇后,作为筹码,不至于沦落到被长公主一剑刺死的下场。 慕听雪持着滴血的长剑,冷冷宣判道:“浅贵妃、梅妃,死于乱军之中。” 身后的五百名政变士兵,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把目睹了长公主手刃梅妃、浅贵妃的离党宫人,全都给“解决”掉了。 德胜宫,也成了一片血海。 明月吓傻了,她原本是养在深闺知书达理的大小姐,晏家虽是武将世家,但她自小有肺痨身子极弱,不曾学武,也不曾入军营,更没见过如此惨烈的猩红杀戮现场。 她知道表姐长公主非寻常女子,但却不知道,表姐杀人的时候,竟如此狠辣果断。 “别哭,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慕听雪把表妹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伸出手,温柔地帮她擦掉眼泪,“你不再是一个联姻的棋子,你无须在后宫中凋零此生,这世上没有什么晏皇后、厌废后,晏家也不能再勉强你做出任何牺牲。以后,你跟在我身边,从头开始学起,做个辅政女官吧。” 明月的眼泪擦不尽,只不过,是喜悦的泪水。 她被家族、父权、夫权裹挟,像一只华美的鸟儿被画在纸上,精心装裱供人瞻仰,她飞不出去,她动弹不得。日子久了,画卷会腐朽,虫蛀,烂掉。 但长公主给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充满阳光和自由的美好前程。 她终于成功飞了出来。 *。*。* 金銮殿,大朝会。 谢玄宸头戴冕旒,天子之冕十二旒,五彩玉石。 他端坐在皇位上,神情悲怆,眼窝深红。 殿内四品以上文武大臣,侍立两侧;殿外四品以下文武数万官员,排队躬身垂首,等候听召。 长公主慕听雪,一袭白衣染血,神情肃然,宛如一尊神女,在一众震撼的目光中出现了。 她入朝不趋,不对皇帝跪拜行礼; 她剑履上殿,视皇宫法度为无物; 她走上了龙道阶梯丹墀,她睥睨着谢玄宸,她佩戴着昔日晏泱佩戴的龙燹剑,坐在了昔日摄政王的紫檀椅尊位之上! 她,终究是,活成了他的样子。 逼宫。 政变。 一怒之下,皇城伏尸过万,血流千里! 谢玄宸颤声道:“朕……在位八年,山河危亡,天下灾荒,百姓流离失所,边境城池失陷,万民怨声载道,一切之罪,罪在朕躬。今,瞻仰天道,朕气数已尽,长公主乃皇室正统,耀德日月,天下归心,尧禅于舜,而名播于后世,朕深慕之,今愿效仿尧典,禅位于长公主,皇姐勿辞,钦此。” 第407章 三辞三让 “臣才薄德疏,难以当此重任,辞恩不受。” 慕听雪没有露出欣喜若狂之色,也没有立刻接受禅让,而是拱了拱手拒绝。 最后一步,她一定要走得漂漂亮亮! 政变带有天然的罪恶性,她要三辞三让,以杜绝天下人的毁谤。 谢玄宸蒙圈在那里,眼底的活光,一点点地散去,唇角露出一抹近乎崩坏的惨笑:“皇姐过谦了。” 朕都退让到这种地步了,把皇位拱手相送,还不满意? 还想让朕卑微到什么程度? 朕把心肝都挖出来给你看,什么都给你了,你还要嫌心肝血腥。 殿堂之上,离泛和南宫界,此二丞相,那脸色就好似吃了死孩子,难看至极。他们是保皇派首脑,现如今皇帝被长公主这样捏圆搓扁,逼宫政变,落泪禅让,言辞凄厉,结果长公主还拿腔作势地辞而不受,简直就是在把谢玄宸当猴儿耍! “屈辱啊!太屈辱了!” 南宫界捶胸顿足,他眼睛里布满了网格状的血丝,问身边的离泛,“离大人,可有妙策,解救皇上?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辈,竟然学她那个死鬼夫君,政变逼宫,她手底下才三万士兵,你有十万禁军,可有机会反杀她?” 离泛面容灰败,焦急道:“她占领了皇城的两处武库,禁军根本拿不到作战长兵器,十万禁军也难反杀。一刻钟钱,城门来报,苏子修那逆贼也跟着反了,他不好好镇守东南抗倭,竟然私自带着十五万水军沿着水泥驰道,急行军了十日,来到城门下,把云都给围困起来了,大有与长公主里应外合之势!” 如何反制?如何反杀? 城里三万全副武装的政变军,城外十五万武器精良的援军,加起来就是十八万! 而禁军只有十万,不,清晨那一场政变大屠杀,只剩下八万多了,而且全都没有好兵器,这仗已经没法打下去了! 南宫界大惊失色,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背过气去:“苏家也反了?不……” 苏家是他的姻亲啊!苏子修是他的外甥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家那部分远在东南的水军,世世代代都是支持南宫氏,跟着南宫家的政治方向走的。 “还不都怪谢清鸢,她搞了个鸳鸯阵、狼筅,拉拢了你外甥,亲手把你外甥给送到了东南水军大都督的位子上,让他接管了苏家。你外甥现在对她是死心塌地,表面认做师傅,实际上是想当长公主驸马呢,裴家嫡小姐都不肯娶!” 离泛情急之下,指责道,“南宫兄你有很大责任,苏子修在云都为质,苏世兴想废长立幼的时候,你这个当舅舅的,怎么就不知道使把力气,把他给扶上去?反而让谢清鸢干了原本应该是你做的事!” 南宫界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根本无法反驳。 的确是他这个做舅舅的失职,才导致外甥苏子修离心,倒向了长公主那边,失去了对三十万水军的掌控,酿成今日之祸! “离公,固然是老夫之过,可眼下情势危急,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咱们应该联手,想一个破局之法啊!长公主都坐在晏泱的位子上了,她现在是摄政长公主了,今日她推辞禅让诏书,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她想效仿先贤来个三辞三让,哼,沽名钓誉!” 南宫界越想越气,啐骂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我们二人抄家灭族了啊。” “不至于,长公主十分爱惜名声,她看似走了晏泱的老路,实则不然,她比晏泱还要精明理智,如此深仇大恨,都没有弑帝,无非是求一个政治合法性,防止被口诛笔伐。” 离泛到底是个经于谋算的老狐狸,一眼就洞悉了本质,“她不肯担滥杀无辜的昏聩恶名,这就代表着,只要她手里一日没有你我二人的罪证,就一日不能抄灭离氏和南宫氏。” 南宫界听闻此言,稍微松了口气。 是了。 所谓罪证,就是通敌叛国的具体证据。 南宫界入狱之前,一直是他和北屿国大皇子宇文破军、鲁蕃王子互通有无,信笺传递消息;他入狱秋后问斩之后,这项“工作”,就落到了离泛的头上。 不过,他们两个都很谨慎,所有通敌信笺,早就焚毁了。 晏泱成功被他们整死之后,为了防止日后败露,通敌的渠道中间人,也已经暗中处理干净。 “长公主上演三辞三让的把戏,一来一回,至少三日。莫慌,证据都烧了,万无一失,我们要沉住气,或许还有机会翻盘。” *。*。* 时间倒退到长公主政变前一日。 北屿国。 秦昭意被宇文棠儿和宇文破军兄妹俩,联手欺骗,以为全家人都被谢玄宸杀了,以为晏家、崔家全都抄家刺配流放,以为亲人们都陷入了地狱深渊,以为离渊接管了镇北军权,他怒发冲冠,彻底黑化,投降叛国,准备率领北屿军队,在战场上与离渊碰一碰,报仇雪恨,杀死离家继承人! 然。 他还是太年轻了。 等他当上了北屿国的大将军,走出那件形同软禁的公主营帐,被一个小厮告知了真相之后,整个人再度崩溃了! “小秦将军,事情就是这样,你被骗了。” 这小厮高眉深目、金发蓝眼,生着一张标准的北屿国人样貌,但实际上,他是个混血,母亲是密州北密河上的一位可怜渔女,被残忍的北屿国骑兵们抢走轮奸,才生下了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哪个浑蛋,战争年代就是如此残酷,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精神崩溃投河自尽了。 他本该饿死,但幸运的是,遇到了密州本地的宗政世家少爷,宗政元直收留了他,把他带回家族中做了家奴,跟着少爷识得几个字,也练习过枪棒,并赐名宗政杰。 边境地区有互市,因他样貌具有迷惑性,还特意学了北屿口音,所以他负责宗政家与北屿马商做生意,购买矫健的北方草原宝马。日子久了,还铺出了自己的关系网,能够刺探一点北屿的情报。少爷愈发重用他。 却说宗政元直得知秦昭意投降叛国的消息之后,猜到云都城必定会生出大动乱,长公主将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晏党将彻底倒台。他立刻就想到了宗政杰,让宗政杰混入了北境陷落区域,找机会接近小秦将军。 宗政杰,是个百伶百俐的,果然完成了少爷的任务! “被骗了……” 秦昭意透不过气来,他崩溃了,喉咙里发出阵阵野兽的低吼,眼角滚出悔恨的泪水,抱头蹲下身子,呜咽道,“我干了什么?我叛国了,我的亲人会被我连累,他们真的会被满门抄斩!是我害死了他们!!!” 这下,真的是有家难回,有国难投。 秦昭离丧失了所有求生的意志,他立刻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脖颈上,决定自我了断! 可就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他也无法清清白白地去见小舅晏泱了。 他没脸面…… “小秦将军,不可轻生啊!” 宗政杰吓坏了,赶忙上前阻止,死死地握住了刀柄,声嘶力竭地劝阻,“宗政刺史派我来告诉你真相,不是为了让你自杀谢罪的!你并非一无是处,眼下,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天底下只有你能帮长公主殿下办到!” 第408章 离氏南宫氏满门抄斩 “什么事?” 秦昭意红着眼睛,猛然抬起了头,绝望的眼底,闪过救赎的光芒。 宗政杰附耳过去:“替长公主拿到离党写给宇文破军的通敌卖国信笺!” “喂,你们鬼鬼祟祟聊什么呢?昭意,本公主找你好久了。” 宇文棠儿的声音,在十米之外响起。 秦昭意眸光一沉,眼底难掩憎恶情绪。 这个蛇蝎北屿女人,串通宇文破军做了个局,利用他对亲人思念的浓烈感情,设计令他投降,导致全家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棠公主,秦大将军差遣奴才去街上给您买礼物,刚回来。” 宗政杰满脸堆笑,他体谅秦昭意痛不欲生情绪极度崩溃,暂时无法自如地应付,便自袖子里取出一支簇新的发簪,金色簪身,顶端用蓝宝石雕琢成冰蓝绣球的花朵形状。 宇文棠儿十分爱那簪子,露出欢喜的笑容来:“真好看!” 她本就中意秦昭意,想招他做驸马。 而冰蓝绣球,在北屿代表永恒不变的爱。 宇文棠儿自然而然的,就理解为了这是秦昭意在向她示爱,白面绯红,似粉蒸肉,“你能想明白,本公主很高兴。我这就去告诉皇兄和父皇,封你做北顺王,一月后大婚!” 秦昭意眼角狠狠抽了抽,心里一阵恶心。 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恨不得把这个欺骗他害他的无耻女人给砍成肉酱喂狗! 宗政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浓烈恨意,拼命的眼神暗示:再忍她一忍!再耐她一耐!假意答应她,方能更好地执行任务! 秦昭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遥望向南边,沙哑道:“好。” 他再也不是昔日那个爱笑、爱玩闹、爱捣蛋的天真少年将军了。 他多么希望小舅能像过去一样,严厉训斥他;他多么希望,长公主还能笑骂他;他多么希望娘亲还能提着棍子,满院子追着他揍屁股;他多么希望,父亲还能笑眯眯地提着稀奇古怪的木头和机械问他,儿子,想不想学? 如果还有机会,他发誓,绝不会再敷衍父亲,他一定会流着泪说:爹,我不打仗了,我想跟你学。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永远回不去的家,永远见不到的亲人。 陷入恋爱中的女人,似红彤彤的果子,充满了甜蜜,以及,盲目。 这一次,是宇文棠儿落入了秦昭意编制好的虚假“情网”里。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假装的。 秦昭意只是略施手段,稍微模仿了一下小舅是怎么宠溺小舅妈的,父亲是怎么纵容母亲的,那个蠢女人就对他言听计从了。 很快,他就和宇文棠儿同入同出,顺利进入了大皇子宇文破军处理政务的营帐。 他原本以为,想拿到通敌的信笺,要颇费一番工夫。宇文破军会把信藏在什么上锁的抽屉、什么密室隔板里头。 事实证明,他实在想多了。 宇文破军竟然堂而皇之地,把那一沓共计十七封和南宫界、离泛的书信,放在了左墙边立着的红木橱柜里头,与其他一堆堆的信,堆放在一块儿。 “也对,这里是北屿,不是云煌。离党怕泄密,宇文破军可不带怕的。” 秦昭意仅仅用了一日的功夫,就拿到了通敌的证据,交给了宗政杰,“有劳你跑一趟了,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送到长公主手里!” 东西一拿到,他就不再搭理宇文棠儿了。 彻头彻尾的,利用完就扔。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反而搅得宇文棠儿辗转难眠,日渐消瘦,似害了相思病,甚至开始自我反思,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她给他写了封很长很长足足十几页纸的情信。 当然,秦昭意一个字都没看。 *。*。* 云都,皇宫被政变军团占领着。 不止皇帝被控制。 甚至连包括离泛、南宫界在内的十几位重要离党官员,都被变相软禁在了宫中。 三天了。 不许他们出宫。 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消息封锁,宫里死了多少人,又烧了谁的头七,外界一概不知。 而这三日,金銮殿上,谢玄宸一次禅让、二次禅让,甚至恨不得跪下给长公主磕一个,只求她快点继位,结果长公主只是一辞、再辞。 每推辞一回,萧令公、杨侍中,这两个内阁丞相,就开始高呼“长公主圣德”。 离党官员已经麻了。 中立高官,眼见着天子大势已去,纷纷临场倒戈,喊着“请陛下再下第三诏,以表天子禅让之诚”。 谢玄宸崩溃落泪:“你们还要当众凌迟朕第三次么?!” 慕听雪坐在昔日摄政王的位子上,好整以暇道:“陛下年幼,受奸臣蒙蔽,云煌江山社稷,岂能落于卑鄙小人之手,致使忠臣被罹害。” 谁是忠臣?谁是小人? 谁被害? 谢玄宸泪如雨下:“朕……这就赦免戾氏,不,是秦氏一门死罪,免去晏氏、崔氏流放之刑。可以了吧?” 他像被猫逼入墙角退伍可退的老鼠。 金銮殿外,那些都没有资格进入金銮殿的中下层官员们,山呼海啸一般颂道:“请陛下筑受禅高台,选黄道吉日,亲执传国玉玺,将皇位禅让与摄政长公主!” 这种滋味儿,真的像是用刀子,一片一片把他的肉给割下来。 真个生不如死。 离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道:“陛下焉能朝令夕改?叛国就是叛国!就应该满门抄斩,三族流放!” “离大人说得好!” 慕听雪猛然站了起来,目光如鹰隼,从袖中取出了一沓十七封叛国信笺,扔到了他的脸上,“堂堂一品宰辅阁臣,食君禄,受君恩,竟然丧尽天良、通敌叛国!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卖国求荣、猪狗不如之徒,今若不满门抄斩,天必诛之!” 第409章 女帝封禅 政变成功了,拿到了政敌叛国的罪证。 慕听雪第一时间,就下了狠手。 有些人处理得不干净,就永远是个麻烦。 “殿下,竭湖大长公主,在谢氏皇族的太庙中,用匕首自尽了。” 属下前来禀报。 “知道了。” 慕听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算离泛有叛国罪,满门抄斩,依照律法,也不会砍了大长公主,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但她无法接受,自己深爱了一辈子的丈夫,竟然是最大的国贼,她身边许多亲人都参与了叛国行动,导致边境城池失陷。姑姑是个刚烈的女子,她自觉无颜面对谢氏祖先诸帝。 离氏满门、南宫氏满门,无数的头被砍了下来。 云都一片血海。 对于政敌首脑家族,慕听雪不曾半点留情,但对于其他依附于离党的官员、家族们,她没有选择赶尽杀绝,尤其是那些在政变中没有与自己齐国冲突的。 有的人必须要铲除干净,而有些人,不能铲除得太干净。 离氏两百六十年基业,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若是把这两三百年来所有离氏的门生故旧后代,远亲近邻,交好的世家们,一律杀无赦,那,朝廷内外的官员勋贵,估计得死至少一半儿! 防止杀戮太广、逼迫太甚、狗急跳墙。 慕听雪赦免了大量的中层、下层与离党或多或少挂点关系的文臣武臣,并宣布:“一切,到此为止!” 政变成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必须让三省六部九卿,让国家这台大机器,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恢复运作。若是把超过一半的机器零件都给砍了,她这个女帝也不用当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经过一系列操作,政敌首脑被除掉,动荡彻底平息,慕听雪迅速稳定住了局势。 与此同时,她也迅速给晏氏、秦氏、崔氏平反昭雪,把他们从昭狱、天牢里赦免出来,恢复了姓氏和名誉,而后官复原职! 亲人们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 他们中不少人,都伤痕累累。 “抱歉。” 慕听雪看着小舅和两位姐夫脸上的金印,只觉心口一痛,“还是让你们受委屈了。” 她想想办法,看看现代有没有洗纹身的特别药水,带一些过来。 总不好以后上朝,金銮殿上一眼望过去,诸位爱卿脸上都有罪恶耻辱的金印…… “不委屈,只是略微忍耐一二,陛下很快就把我们救出来了。” 小舅不愧是小舅,已经改口了。 “殿下”“陛下”仅一字之隔,却是天堑之别。 慕听雪把一封信递给二姐夫:“昭意寄来的。” 秦川颤抖着手,接过信,看到儿子熟悉的笔迹,热泪瞬间就滚了出来:“这混账东西。” 慕听雪道:“昭意提供了离党叛国的罪证,也算忍辱负重立功了,我已经下令让他早些回国来。” 她扫视了亲人一圈,发现受伤最重的,不是二姐夫,竟是晏仁卿表弟。 他面色苍白,双手被绷带包扎,绷带染红。 “你手怎么了?” 慕听雪心里唐突了一下,她上前,检查了一下仁卿表弟的手,发现他十指尽断,粉碎性骨折,“他们对你用了重刑?” 晏仁卿静静地看着她,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漂亮的瑞凤眼中似有微光在闪。 秦川痛苦哽咽道:“都是我没用,仁卿是代我受过。离泛原本是下令砸碎我的双手,仁卿也不知道跟离泛说了什么,惹得离泛勃然大怒,亲自用锤子一根根敲断了他的十指,大骂他是……是……” “骂我是娼妓之子。” 晏仁卿反而一脸坦然,“我这双手没什么用,废了就废了,秦大人的手却可以为表姐造出很多有用的机械来。” 慕听雪定定地看着这个狼崽子。 她没想到。 对晏家毫无归属感,曾经想要毒死小舅,甚至对晏泱起过坏心的仁卿表弟,竟然会在昭狱里,奋不顾身地保下了二姐夫! “我去菜市口看了砍头,姓离的和姓高的脑袋,好似番茄一样扑哧喷出汁来。” 晏仁卿的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如释负重的笑。 那是,大仇得报的快慰的笑。 慕听雪恍然大悟。 晏泱最恨的是晏家人么? 恐怕不是。 他最憎恨的,是一手调教出来了花魁红叶,利用她、压榨她、让她生不如死的离泛和高家家主!晏锡被外婆勒令断绝了与红叶的关系,没收了房产,红叶为什么会回到潇湘水云阁成了低等妓女,不停地接客的梅毒而死,还不是离党的杰作!他们就是要让年幼的仁卿充满恨,他们始终都没有把红叶当人。 慕听雪看着晏仁卿的手,她决定,把这个狼崽子下毒的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 翌日。 雄伟的金銮殿前,禅让高台铸起。万道金光,穿透乌云,照耀着山河大地。 谢玄宸面色苍白地,高声念着第三道禅让圣旨:“朕年少德寡,罪无可恕……天降大任,长公主德过尧舜,顺天应人,解民倒悬,有功四海,今唯愿皇姐早膺大位,统御万邦,钦此!” 下方,黑压压的文武臣子,匍匐在地,齐声高喊:“恭请长公主顺天应人,登临大宝!” “臣等拜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听雪心中一片畅达,满意地笑了。 她从谢玄宸手里接过了天子传国玉玺和禅位诏书,眸中一片天高地阔:“朕上继承天意,下有万众请愿。即日起,改元天禧。封,逊帝谢玄宸为新城公。” 名义上是封了个公爵。 但实际上,谢玄宸从此被幽禁在深宫里,再也没有大臣见过他。 有宫人传言,说废帝……啊不是,新城公疯了,他整日披着一件女人的五彩衣服,戴着凤钗,对着铜镜疯癫痴痴地笑。 第410章 册立晏泱为凤君 女帝登基,重赏从龙功臣。 加封了萧望之、杨侍中正一品的太傅、太师,晏锡擢升为尚书左仆射,帮皇子改性的太常寺卿虞姜则擢升为尚书右仆射。秦川继续做工部尚书,李大人、崔士宁、苏子修等人都提了一级勋爵。 任命荒竺为镇北大都督,掌二十五万镇北军;任命景阳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统领禁军。 这毫无疑问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荒竺和景阳,可都是底层平民出身啊! 让这二人掌大军,就等于是彻底绝了世家门阀的通天路!女帝的意思很明确,军权她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势力都不得再染指! 荒竺和景阳都是没有世家根基的,他们只听命于自己,他们也是自己一手从最底层拔擢上来的。 荒竺也知道朝中很多人不服他这个新任镇北大都督,尤其是晏家人,一个个不爽地瞪着他,恨不得生吃他的肉。 但荒竺不在乎。 他很清楚,陛下跟其他皇帝不一样,她不会向世家妥协,更不会任由母族外戚做大,亲情爱情裹挟不了她,她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 于是,荒竺自请出兵北境,收复失地。 慕听雪准奏了。 军费她自己掏腰包。 如果说有什么,比任命两个平民为镇北大都督、左金吾卫大将军更令人震撼的,那就是晏泱还活着,并且顺利回到云都这件事。 时隔半月。 恍如隔世。 慕听雪终于再次见到了夫君晏泱,她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把重伤未愈地他,迎入了后宫。 昔日皇后的居所,坤宁宫。现在已经更名为凤君殿,经过一翻修整布置,成了女帝正宫夫君晏泱的住处。 “陛下,是属下无能,医术浅薄,没能让他苏醒过来。” 伏由俯首叩拜,很是惭愧。 “不,你保住了他的命,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有大功于朝廷,朕要重赏你们夫妻。” 慕听雪亲自扶伏由起来。 加封她为英国夫人,并封密州刺史宗政元直为英睿伯,赐金银朱玉无数。伏由感激涕零地领了赏赐。 这一路舟车劳顿,慕听雪安排了伏由下去休息,就亲自照顾起晏泱来了。 诊脉、施针,从容不迫地褪去他的外袍,悉心地给他换药、包扎。 哪里会有人想到,在朝堂上耀若日月的女皇陛下,竟然如此娴熟地做着伺候人的伙计,还做得很开心。 慕听雪别无所求,人还在,她已经满足了。 “母皇,爹爹什么时候能醒来?” 泽宝趴在床边上,两只大眼睛巴巴地瞅着死而复生的晏泱,用殷切而焦急的语气询问着。 “可能是明天。” 慕听雪眉眼微垂,用温热的湿毛巾,帮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也可能是后天,大后天。” 泽宝担忧道:“爹爹流汗了,是不是凤君殿的地龙烧得太热了。” 慕听雪立刻吩咐宫人,把少烧点红罗炭。 “爹爹要是一直醒不来怎么办?”小包子要哭了。 “不会的。” 慕听雪不知是在宽慰孩子,还是在宽慰自己,她注意到,泽宝的手里还捏着一个糖面人,随口问道,“哪儿来的面人?” 皇宫御膳房里,可不会做这样的市井小零食。 “是子修哥哥送的。” 泽宝咬了一口,吧唧嘴,甜甜的很好吃。 慕听雪点头:“说谢谢了没有?” “我说了谢谢子修哥哥,他不依,偏要我叫他子修叔叔。” 泽宝咕哝了一句,“他是母皇的徒弟,应是与我同辈的,一只糖面人就想占我便宜,哼。” 病榻上,某男的手指,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 负责守卫皇宫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景阳,带着小皇子谢无涯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功后,把人给送到了凤君宫,顺便捎带了一支腊梅。 “御花园的蜡梅开的正好,给陛下屋里添点颜色。” “有劳景将军了。” 榻上,某人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趴在床榻边上的萌宝,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涯宝,你说爹爹醒了之后,看到娘亲变成了女帝,会不会很震惊?” “肯定会的。” “母皇给大伙儿都封赏了大官儿,爹爹若是醒了,该给爹爹封个什么?” “自然是册立凤君,掌管后宫,作母皇的贤内助。” “啊这……”谢泽的脑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我觉得应该继续封爹爹做摄政王。” “皇兄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谢无涯看着好像不太聪明的兄长,“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你想让母皇像废帝谢玄宸一样,做外戚晏氏的傀儡么?那她政变登基称帝的意义又何在呢。” 谢泽愣住了,张开朱色的小嘴,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七年来,谢泽一直是作为晏家的世子继承人存在的,他对晏氏有极浓烈的感情,但很明显,自小受尽苦难,没有养在身边的谢无涯,对晏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就连当初被认回晏家,谢无涯也坚持继续随母姓谢,他更亲近依赖母亲,考虑事情也大多会从母亲的角度出发。 “我相信爹爹是爱母皇的,他不会做让母皇为难的事情。” 谢无涯的目光,重新转移到了晏泱的脸上。 虽然才七岁,但这个早慧的小皇子,似乎什么都明白。 之前离党和晏党尚能势均力敌,朝堂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现如今,离党倒台了,晏党纵然下狱被刺字声望受损,但大部分人都官复原职,如果继续让爹爹当秉持国政的摄政王,继续让晏家人掌握镇北军权,甚至是掌控禁军,那么,朝廷会沦为怎样一幅可怕的光景? 所以母皇任命荒竺做了镇北大都督,让景阳统领禁军,并从中下层提拔了一大批出身较低的官员上来。 她是故意不让母族晏氏碰军权的! 爹爹如果想一辈子和母皇恩恩爱爱,白首到老,就得安分守己做个贤内助。否则,他们的夫妻感情,终有一日会走向破裂。 慕听雪没有听到两个孩子在叽咕什么,她给夫君换完了药擦完了身,心里存着一件事儿,就去了御书房。 她迫不及待地,让中书省草拟了一份诏书—— “昭告天下,册立晏泱为凤君。” “禀陛下,恐有不妥,自古以来,从未有册立重伤未愈之人为后……为凤君的先例。” “给他冲冲喜,说不定他一高兴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