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柯学世界为原点》 第 1 章 命运和小钢珠也没什么不同…… “你相信命运吗?” 松田阵平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矮桌,上面摊着大大小小的机械零件。 视线再抬高一点,就是被岁月侵蚀、已经不复亮白的墙面。 墙面有着星星点点的痕迹:量身高时画的歪歪扭扭的细线、做手工作业时不小心飙溅出来的颜料、还有挪移家具时因为主人的粗鲁撞出的小小坑洞...... 他太过熟悉这个视角,也太过熟悉背后传来的声音,以至于根本没有回头的欲望。 见他沉默,背后那个声音没有就此停下,而是不厌其烦地追问,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 而他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被惹恼,没办法,谁让目之所至的这些痕迹大都是与身后那个人一同留下的。 “你怎么突然开始想这种东西了?”松田开始摆弄零件,“遇上真命天女了?” “虽然很想就这个话题展开谈谈......“身后的人被呛了一声,“但很遗憾,不是啦。” “小阵平听过毕达哥拉斯装置吗?” “鲁贝戈德堡机械?”因为这个词会出现在幼驯染口中的几率太小,以至于他都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幼教节目感兴趣了?”* “不愧是机械专家,”身后的人声音带了促狭的笑意,“你对它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不喜欢。”虽然话题跳的很快,但早已经习惯了那人活跃的思维,松田阵平直接跟上了话题:“用复杂的结构完成简单的任务,本末倒置。” “实用主义者啊,无趣。” 他有点不爽:“那还能怎么说。” “有人说,毕达哥拉斯装置就像命运哦。”* 嗯?松田偏过头想了想。 一颗小钢珠在一系列复杂的装置中弹跳,经过一个个岔路口,做出一个个选择,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只都会奔向一个共同的结局。 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那样说的话,”松田开口:“命运和小钢珠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第一个联想到的是这个吗?小阵平你是不良吗?你真的想当警察吗?” “啰嗦死了,这和我当不当警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吧。”身后的人幽幽地开口,“小阵平不是正在犹豫吗?” “要不要成为警察。” 他心头一跳,猛地想要回过头去—— 他陷入一片黑暗中。 松田阵平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有些掉漆的蓝色长凳,扑面而来的咸涩海风......他花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并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去往和歌山市日都岛的船上。 刚刚梦中的另一个人:自己的幼驯染萩原研二也不在这里,而是陪家人去了北海道避暑。 他们昨天还通了电话,萩原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合照过来,第一千零一次念叨说要是小阵平也能一起来就好了,可惜答应了要去帮忙,说起来阵平你们那边有空调吗?网速怎么样?玩的地方多吗?要不我从北海道回来之后也来这看看? 松田对他的回应是冷酷无情地撂了电话,然后发消息说他如果忘记带伴手礼就死定了。 他来这里的理由是答应了远房亲戚暑假来店里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打打下手。亲戚大叔家的摩托车店开的极其随意,有时上午九十点开门,下午三四点就关门了。 虽说旅游业是这里的支柱产业,但日都岛并不算什么热门景点,游客相对来说比较稀少,年轻人们也大多奔去了大都市,因此生活节奏慢悠悠的,还算合他的胃口。 松田叹了口气,原本他被这样的梦弄醒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打电话怒斥萩原研二,哪怕他清白无辜,唯一的责任是在他梦里出了声。 这无所谓,他们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找彼此的茬也不是第一回了。 但这次不行:萩原研二太了解他了。这与他梦中出现的声音是萩原的理由相同:他会下意识地用萩原的声音来揭露自己的犹豫。 他不想打电话,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是高三的暑假,他们早已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按道理应该好好放松自己,吃顿大餐、和好友背包旅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但松田阵平选择了一个人来到远离都市的海岛,仿佛提前适应退休生活。这对于松田来说也很是反常,难怪萩原会劝他一起去北海道。 虽然明白好友的苦心,但松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决定。位于纪淡海峡的小小岛屿足够平淡也足够安静,日升月落潮涨潮息,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好好考虑自己的出路。 他想要成为警察。哪怕是“揍警视总监一顿”这种在旁人看来离谱的理由,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认真的;而不得不承认,好友家那位英姿飒爽的姐姐也给这个梦想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只是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瞬间,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般,“未来”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史无前例地放到最大,让他有些微微晕眩。 他仍然记得高中的科学老师,和气又爱念叨的老头子,就算底下的同学把课堂当成补觉时光也镇定自若地讲课。自从他们上到机械装置那一章,松田阵平就格外得他的注意。 到后来,不止是课堂,课后时间松田也会和萩原一起跑到他的办公室去,有时聊着聊着兴致来了老师就摸出手工室的钥匙,让他们亲手实验他们提出的想法。 大学的志愿松田毫不犹豫地报了机械工程,但当老师听到松田的目标是当警察时,虽然还是笑着说出了鼓励的话语,肩膀却微微地塌陷了下来。 老师原来的理想是机械设计工程师,松田知道。 但老师从来没有劝他去成为工程师,松田也知道。 他并不是会因为他人的期待而改变自己的人,但有时他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象自己在车间里隔着护目镜看着耀眼的火星跳动,想象自己的作品让他人发出惊叹的样子。 也许这就是他想起毕达哥拉斯装置的原因。松田心想。选择,岔路口,闪着光的未来,以及命运。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松田的胡思乱想。 他下意识伸长脖颈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人群挡住了视线,只能隐隐听见一个不住道歉的年轻男声。 人们虽然在窃窃私语,但并未引起大的骚动。他并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也索性不再关注,而是随意地扫视船舱。 他昨晚有点失眠,因此一上船就开始打瞌睡,还未仔细观察过自己乘坐的游船。 在他的对面左手边,一簇显眼的暗红色头发吸引了他的注意。 红发的主人仰着脸,将头靠在长椅的椅背上,一副极大的飞行员墨镜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 他的衣着告诉松田:比起小岛住民,他更应该是个都市观光客。他膝盖上摊着的要掉不掉的观光指南也佐证了这一说法。 但他的手边并没有拉杆箱或双肩背包,只有一个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单肩包。 现在已是正午,当天往返没什么意义。是打算两手空空上路旅行,所有的日用品到当地再买?结合他那身行头也不算离谱。 以上想法划过松田的脑中花费不到半秒,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但这无法解释,从他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秒起,大脑仿佛要拉响防空警报般的尖锐长鸣。 科学的解释是磁场相斥,玄学的解释是八字不合,但松田更愿意诠释成自己从小到大都无比准确的直觉给予自己的警告:这是个危险分子。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男人的下颌,没有错过它轻微地收缩。 红发男人是清醒的,并在随时会有动作。也许就在下一秒。 松田下意识地慢慢拱起脊背压低重心,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似乎是感知到了松田不知为何而起的警惕心,红发男人搁在椅背上的手臂也不动声色地缓缓收紧。 只差一颗火星来引燃。 就在这沉默而紧绷的氛围中,骤然变大的海风成了打破僵局的推手:经过不懈的努力,它终于成功地掀起了男人膝上那本薄薄的观光册子——并精准地“啪”一声,糊在了松田阵平脸上。 松田:“......” 红发男人:“......噗。” “抱歉抱歉,”男人挺直脊背回身坐好,伸出右手将完成使命、已然跌在地上的册子拾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海风比我想的还要大啊。” 松田默默地伸手抹了把脸:“......没事。”他还能怎么说,难道要他和这风吵一架?他是脾气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 经过刚刚这个小插曲,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僵了,松田看着面前男人悠闲自得的样子,没忍住开口道:“你是观光客?” “嗯哼,夏天果然还是要去海边吧?”不同于之前不好接近的印象,男人自然地接了他的话:“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这种小海岛算是首选啦。我来之前做了功课,这里的盐渍鱿鱼好像很不错。” “你喜欢鱿鱼啊?” “也不算喜欢。”男人挠了挠脸颊,“但一般去外地玩都要尝尝当地特产吧?” 自然又清爽的发言,和一般的观光客别无二致,兴许男人真是个心血来潮的旅客也说不定,但这不能解释他对自己没来由的警惕心的察觉与回应。松田沉思着。 “你也是观光客?还是岛上居民?”男人没在意他的沉默。 “算是前者吧。”松田含糊地回答,他不想暴露太多信息给面前的人。 许是看出了松田的敷衍,男人耸了耸肩。他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扭过头去望着海面,低声哼唱起一支小调,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柔地打着节拍。 松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今天是晴天,海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隔着船舷能看见白色的浪花飞溅,偶尔能见到海鸟一掠而过。 看着这样的景色,会叫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松田翕动鼻翼,缓缓地深呼吸,只觉得肺都洁净了不少。这时,他察觉到对面的人打量的目光。 他毫不客气地回望,红发男人并没有被发现的窘迫,而是坦然地说:“抱歉,我在看你的墨镜,感觉很帅啊!能问问是在哪里买的么?” 他的墨镜?松田看着面前人脸上的墨镜,金属镜脚上那几个小小的英文字母几乎叫他压不下嘴角的抽搐:这人找借口也不会找个像样点的! “就是在普通的商店买的。”松田叹了口气,随手摘下墨镜递过去:“哪里都能买到,没什么特别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一味避开那人,还不如看看他想搞什么把戏。 男人接过墨镜,饶有兴趣地翻来翻去地查看:“那就是人的原因啦。” “什么意思?” “之前说过啊,”男人并没有递回墨镜,而是直接帮他戴上:“感觉你带墨镜很帅!” 本已微微偏过头,但不知为何最终没有躲开的松田,在墨镜的遮掩下神色不明:“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赞美。” “不用客气。”男人冲他眨眨眼,“我叫鹤川,鹤川牧野,要是能再在岛上遇见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松田阵平。”松田扯扯嘴角,在鹤川惊讶的目光中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肩膀,拽了拽那根暗红色的小辫子。 “你发绳松了。” “......啊,还真是。” 鹤川摘下墨镜挂在胸前,抹下发绳重新开始绑头发。松田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是清澈的湖蓝色,柔和的眼型很好的中和了长相的锋锐感,透着股让人信赖的气息。 游船地板晃动的力度不知何时已渐渐减小,船工系紧缆绳,游客们陆陆续续开始下船:目的地已经到了。 颔首回应眼前人的挥手道别,松田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目视着鹤川的背影。 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大概一米八高,算是清瘦的类型,脚步轻快而富有弹性,走路的时候那根暗红色的小辫子就在他脑后一晃一晃。 直到鹤川的背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松田才慢悠悠地拎起行李,在船员暗含催促的视线中下了船。 他走上码头,松手任行李袋掉在地上,摘下墨镜,摸索着连接着镜框与镜腿的桩头部分—— bing。 他的右手稍一用力,扯下那个小小的、浑圆无缝的黑色部件,端详了一会,发出一声嗤笑,随手把它抛进海里。 “鹤川牧野......”松田咀嚼着这个名字,任刚刚开始就不安分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抽了抽鼻子,仿佛还能闻到在男人伸长手臂帮他戴上墨镜时,在他白净修长的指尖上残留着的——火药的味道。 “你最好是个烟花设计师.....”松田自言自语,又自嘲般地摇摇头,重新戴上墨镜,拎起行李,向原定的目的地走去。 阳光洒在他的黑发上,海鸥叫声悠长。 第2章 哆啦A梦出没的地方除了抽屉还…… “葬礼?” 松田放下手中的螺丝刀,右手手背擦了把脸上的汗,不确定地询问:“有你...您认识的人去世了么?” “是啊,‘小舟餐厅’家的大女儿小潮,因为下海救人去世了。”摩托车店的宫田大叔显然是不常穿着身上这套有些紧绷的黑西装,此时正一脸纠结地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们家的料理便宜又好吃,岛上住民不少都是他们的常客,大家是看着那两姊妹长大的。小潮之前还说过要这个夏天把摩托车的驾照考下来,要来找我拜师的......”他说不下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松田不擅长应对他人的悲伤情绪,虽然是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但因为救人去世也让人觉得可惜。他抓了抓头发,干脆起身走到大叔面前,解开已经被缠成一团的领带:“我来吧。”他的中学制服虽然是立领式的,但也难免有需要正装出席的场合,打领带这种小活他看一遍就会了。 迅速打了个简单的四手结,又帮宫田把西装拽得平整了一些,松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大叔的肩膀,低声说:“怀念的话,还是跟她的家人说吧。他们应该会想听到的。” 在闷热的夏天坚持把黑西装的扣子从第一颗扣到最后一颗的大叔闻言,沉默了一会,重重地拍了下松田的肩膀:“你说得对!”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发生这种事,艾伦一定比我更伤心,我在这自顾自地伤感,就太不像样了啊!” 好容易才忍住没有龇牙咧嘴的松田:“...您说的是。” 比起“旅行路上遇见试图给他装定位器的可疑分子”,来的第一天就遇上突发事件需要独自留下来看店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以适应。目送大叔离去,松田回到店里沉吟了一会,还是摸出了手机。 电话打过去大概过了半分钟,对面传来发小十足惊讶的声音:“今天是什么日子?天上下陨石了么?小阵平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在陌生的环境听见熟悉的声音会让人感觉放松,松田的嘴角勾起:“少废话,你们是今天回东京吧?回去之后想办法帮我查个人。” “查人?”萩原像是开始感兴趣了,“你才刚到岛上吧?让我猜猜,在旅途中遇见了心动的女孩子又不敢问名字,让我帮你看船客名单?少年情怀啊,但只有主动才有故事哦。” “你再说下去一套八点档就给你编完了。”松田毫不客气地说:“名字我知道,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名。” “什、竟然是真的?”萩原听起来震惊极了,“你居然会主动和女孩子搭讪?” “谁告诉你是女孩的?把你那套逻辑先放下行不行?”松田扶额:“这人有点问题。” 听见松田肯定的语气,萩原一秒钟都没浪费,声音立刻严肃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鹤川牧野,身高一米八,偏瘦,看上去二十出头,暗红头发蓝眼睛。”松田干脆地回复,“看上去是普通的观光客,但给我的感觉不对,而且我闻到他手上有火药的味道。” 萩原沉默了两秒,把那句“你干了什么能闻到人家手上的味道”这句话吞下去,说:“还有没有别的点?虽然我能帮你,但让我姐也帮忙恐怕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松田迟疑了一秒钟,脑中掠过那个小小的黑色零件,最终开口:“没了,就是直觉。” 自己在远离东京人生地不熟的海岛,要是萩原知道自己可能被人装了定位器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或者要求自己立刻折返。但他既不想让发小同样陷入危险,也不想就这样回去。 松田在修理器械时一直抱有和外表不符的谨慎态度,而在拆卸装置时,他却有着近乎狂热的好奇心。现在这个好奇心的目标锁定在了鹤川身上,松田捏紧手机,竭力压下激荡的心绪。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松田几乎能看见发小陷入思索的面容:“......好,我知道了。”萩原沉稳地回复:“今晚六点前给你答复。” 正经不到一秒,那人语气又变的轻巧起来:“单凭直觉就能让小阵平这么坚定地认为不是好人啊,我也想见见这位危险先生了呢——” “你别来。”松田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头,“你留在东京帮我查人,这岛上信号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有你帮我报警。” “好吧好吧,”萩原妥协,“那从现在开始不要断了联系,你打过来或我打过去都可以,每天至少通三次电话,如果哪个电话打两次都打不通,我就报警。” “知道了。...还有,不是‘不是好人。’” “嗯?” “说不上来,感觉他不像那种‘坏人’...但他很危险。”松田皱起眉,搜肠刮肚寻找能形容自己感受的词汇,“我看到他的时候,感觉心跳一下子加速,脊髓跟过电一样。” “...小阵平。” “干嘛?” “你还是改改说话方式吧。”萩原没忍住叹了口气,“这也就是我,要是我姐在这听,她绝对下一秒就认为你在耍她,挂电话了。” “为什么?”松田疑惑。 “因为这种说法,”萩原的声音自这通电话起,终于带上了点真切的笑意:“真的很像一见钟情——” 松田直接撂了电话。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日暮西沉。萩原那边查到的信息也已经发过来了。鹤川牧野的确是和他同一班船的游客,履历也能直接在网上查到:东都大学这一届的毕业生,心血来潮毕业旅行的说法也和松田的推断对的上。 拜托萩原千速在交通队的系统查过,鹤川牧野持有驾照,没被通缉不是逃犯,个人履历清清白白,连张罚单都没吃过。虽然没指望能真的查到些什么,但这种好市民式的履历和他的感觉又太不相符。松田摩挲着手机屏幕,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已经从葬礼现场回来的宫田看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原本还在开导他的孩子在一个下午遇见了什么,两人也还没熟悉到能询问对方情况的地步。他犹豫再三,还是拜托了松田跑腿任务:晚餐缺少食材,药箱也需要补充存货,超市和药店都在商业街,一来一回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就算第一次来的人也不至于迷路。松田点点头,抓起大叔给的零钱和手机就出门了。 晃荡着手中的塑料袋,松田第一次见到陷入夜幕的日都岛。不同于大都市,小岛仅剩的光源是隔着几十米才有一盏的昏黄路灯与民居里隐隐透出的温暖灯光。防波堤上经久不息的海风总是拂乱他的头发,却奇迹般地叫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也许那就是个恶劣的家伙。松田想,影视剧里不是常有吗?因为好玩而给出扰乱线索,混淆主角视线的人。那只是个什么用也没有的零件,火药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他真是个设计烟花的人,而自己直觉的警报也只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家伙,而不是因为他是个莫须有的“危险分子。” 这样想着的下一秒,一股奇异的味道从刚刚经过的、无光的小巷传来。 咸腥味,像是铁锈的味道。有点像是海风中的气息,但是不对,不对—— 松田的脚步僵住了。 是血腥味。 浓厚的血腥味。 现在是夜晚,你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经过一条黑暗的小巷时,你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那么问题来了:你会不会走进去? 他发誓,不管是任何人问他这个问题,他给出的答案都是一个白眼:脑子被僵尸吃掉了?这种明显可疑的情况,不第一时间报警远离,还想走进去? 所以我的脑子也被僵尸吃掉了吧。松田握着手机心情复杂。 他刚刚已经报完了警,电话那边派出所的警官态度出乎意料的积极,说自己正在巡视途中,问了地点后表示十分钟内就能赶到,希望这位报警的热心市民在原地不要乱动。120也已经打了,救护车正在派出的路上。怎么说他都算仁至义尽了。 松田抽了抽鼻子,哪怕只是站在巷口,都让嗅觉灵敏的他胃部有些抽搐。 这个浓度...真的不妙啊。 他瞟了一眼手中的药袋,里面有可以做应急措施的碘酒、医用纱布和绷带。 一个选择。 ...也许是一次机会。 “算了算了,”松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做什么?” 万一撞见了凶手...黑发男子眯起眼睛,眼中冷光闪过。 他从小到大的拳击也不是白白锻炼的。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发浓厚。松田阵平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向前走着。以前看恐怖片的时候还在嘲笑偏往虎山行的主角,松田苦中作乐地想着,现在倒好,也许这就是嘲讽的后果。只希望自己还能混个主角当当,别成为探路的炮灰。 一步、两步...鞋子仿佛踩到泥地的黏腻感令他一愣,下意识抬高手机。 在月光都照不到的、冰冷的小巷深处,他再次看见了那簇红发。 与那人身下的血泊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鹤...川?” 没有回应,他的心猛然一沉,迅速走上前去。 眼前的人侧躺在地上,左腹上有一大片血迹,目测这里应该是主要伤口,看出血量伤到内脏也不奇怪。除此之外,只是潦草扫视,就能发现这人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擦伤和草屑。他是从山上滚下来了不成?松田腹诽着,一边撕开他左腹的衬衫一边加大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鹤川!鹤川!” “...了。” “哈?”松田没料到这家伙居然真能被自己喊醒,忙把耳朵凑到鹤川跟前。 “听见了...”那人声音虽说有气无力,但不是松田想象中的细不可闻:“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松田梗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就这个出血量,不是我喊你你早就过三途川了好吗?”你还嫌人声音大? “嗯,谢谢你。”鹤川小幅度地抽着气,“左腰被人划了一刀,口子挺深的,但应该没伤到要害。我自己动不了,能帮我做下应急处理么?” “你还挺能顺杆往上爬的...”松田愣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拿出干净纱布按住伤口的近心端,用下巴和肩膀夹着手机充当光源,等出血量稍小后开始用绷带扎紧伤口。 那口子深而狭长,松田看了直皱眉:“这是怎么弄的?别告诉我你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划的。” 鹤川看了松田一眼:“挺敏锐的嘛。”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被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 “小姑娘?”松田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伤口一眼,摇摇头:“你骗鬼呢?就这深度,这长度,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 “阵平啊,别小看女孩子。”鹤川故作深沉;“她们往往比你想象得要强大得多也危险得多,各种意义上。” “这不是各种意义,这是生理意义。如果真有这样的女性那也不能被称为小姑娘,要么是战斗力超群的卡拉艾尔,要么是被愤怒支配的龙宫礼奈。”松田说:“还有叫谁阵平呢?”* “嗯?你不叫松田阵平吗?”鹤川说:“我明白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带着我最需要的东西现身,想必你的真名就是哆啦A梦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大出血了还有精力装傻啊?” “别计较那么多嘛,怎么说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四舍五入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鹤川笑嘻嘻地看着他,如果不是过于苍白的脸色根本看不出这人失血过多。“不用再猜啦,我没骗人,真的是个小姑娘做的,她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他的表情沉静下来:“所以阵平不要再问比较好哦。” “放心,我没打算掺和你的事情。”松田轻嗤一声,“但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女武神——”他的声音也沉下来:“都不是能拿刀捅伤别人的理由。” “我没想捅伤他。” “我只是想杀了他而已。” 几乎是那个声音传来的一瞬间,松田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他来不及回头,只能看见鹤川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惊恐而扭曲,他冲自己嘶吼着—— “躲开!!” 有人说,光的传播速度远远超过声音的传播速度。 所以,在那个声音落在自己耳边的时候,身体已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 松田阵平缓缓低头—— 他看见了一截蒙上鲜红的刀尖。 随着刀身的退回,松田也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抽搐着,只能感受到胸口尖锐的疼痛和身体寒冷,以及生命力不住的流失。 耳边鹤川还在急促地喊着什么,松田迷迷糊糊地想着:之前不是嫌我声音大么,现在就自己扯着嗓子嚎了。 别喊了别喊了,我早就听不清了。 哈,现在想来,看到这家伙时脑中鸣响的警报,也许是某种死亡预告也说不定。 因为帮助被害人放松了警惕而被凶手杀死,狼狈又没意义,会被萩原嘲笑吧? 听声音还真是个小姑娘啊,鹤川居然没蒙我。 ...老爸的仇,还没报啊。 “嗯?”女孩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拉扯感,诧异地回过头去。黑发的青年已受了任哪位名医看了都只能摇头的致命伤,但仍固执地伸出一只手臂,牢牢地拽住了她的脚腕。 他似乎还在无声地念着什么,但女孩没有兴趣听。她利落地一脚踢开青年的手,走向在原地没有动作的鹤川。 “你比我想象中要好搞定呢,轻敌了吗?”女孩歪着头问他,漂亮的蓝眼睛闪着光。 “......”鹤川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女孩的眉缓缓皱起。 她讨厌面前男人的眼神。 那种仿佛注视着实验的小白鼠一般,居高临下,冰冷而评估的眼神。 所以她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让那双眼睛的光缓缓褪去了。 不远处,自行车车轮的声音“吱嘎吱嘎”响。警灯特有的红蓝光芒照进了巷子。 “之前那位报警的先生!报警的先生!请问您还在附近吗?这附近有受伤的人吗?” 听见巡警熟悉而急切的喊声,女孩笑了起来。 她随手振刀,任刀上的血迹泼洒在小巷的砖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哆啦A梦...” “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只有主动才有故事哦。” “‘小舟餐厅’的大女儿...” “海风比我想得还要大啊。” “你相信命运吗?” 松田阵平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有些掉漆的蓝色长凳,扑面而来的咸涩海风。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胸口。 那里,除了衣物布料和温暖的皮肤外,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比如一个空洞。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向左转去—— 坐在他左手边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一副游客打扮,手边却只放了一只装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的单肩包。他的膝盖上搁着一本要掉不掉的观光指南,仰着头靠着长椅椅背,脸上架着一副超大的飞行员墨镜。他的呼吸悠长而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有一头暗红色的头发。 第 3 章 自古轮回多神作 当一个人遇见彻底打破他花费以往人生建立起来的、牢不可破的认知的事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怒吼?哭嚎?呆滞?试图逃避现实? 松田在思考。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就像无论何时都在后台挂机运行的软件一样,松田的大脑有一小部分永远保持着运作,它会判断形势,观察事态,最重要的是,寻找当下“可以做的事”。 这个习惯是糟糕透顶的童年除了幼驯染外他唯一的收获,给予了他与常人相比非同一般的行动力,让他在父亲一蹶不振后迅速接管了这个家的生活。 毕竟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幼童来说,父亲无缘无故被逮捕,回来后又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也算是某种超自然事件吧。 松田反复地深呼吸,清爽的海风席卷了他整个身体,帮助他压下仿佛还存在于身体上的尖锐的刺痛感。他摸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想要扔出去:上面的日期正在挑战他坚持了十九年的唯物观念。 7月22日,星期天。 可那明明是昨天! 他回想起曾在船上做的那个梦,没有犹豫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差点飙出来。很好,至少现在不是梦。 那之前呢?给去参加葬礼的大叔打的领带、和萩原研二通过的电话、胸前被捅出的伤口,那些又算什么?是真切的亲身经历?是随便哪个神明用来戏弄人类的预言?还是只是上船之后又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啪——” 清脆的巴掌声把松田从思索中惊醒,他猛地从长椅上跳起来,他周围的人纷纷被他吓了一跳。但松田不在乎,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再无遮挡的之前传来声响的地方:一个留着长发、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的异瞳男性正顶着巴掌印向一位戴眼镜,穿职业西装的女性道歉。 他没有注意到男子脸上的迟疑,他只是近乎悚然地意识到:那个人的声音,和他之前听过的一模一样。 萩原曾经说过,他所谓的“直觉”,是比普通人更为敏锐的五感在同一时间收集信息并迅速整合成结论的产物。因此他可以肯定,凭他的听力,这个判断出错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人是无法在未亲耳听过某个声音前凭空塑造出那声音的。 如同童年一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那个逃避的选项,抱着彻底粉碎自己观念的觉悟,他发自内心地承认了: 预知,或是轮回。 这就是第二个7月22日。 如果这是真的,松田想,那么下一件会发生的事是—— 骤然加大的海风,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书页,以及伴随着“啪!”的一声,精准降落在他脸上的观光指南。 松田:“......” 红发男人:“......噗。” “抱歉抱歉,”男人拾起册子,声音轻快:“海风比我想的还要大啊。” 松田没有接话,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挂着墨镜的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对什么都游刃有余般的松弛感,以及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的、大脑对危险事物本能的叫嚣。 与在巷子里看见的奄奄一息的样子根本挂不上钩。 “真的是个小姑娘做的。” “她也确实不是一般人。” 之前是不是说过,他要找到当下“可以做的事”来着?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直到面前的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请问...” “鹤川牧野。”他打断了面前人的话,口齿清晰,一字一顿。 惊诧从男人的脸上划过。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鹤川的脸上流露出与之前不同的、兴味盎然的笑意:“嗯,是我。”他微微凑近了些,那双湖蓝色眼睛透过墨镜镜片描画着松田的轮廓:“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有人要杀你。” 松田没有退后、没有动摇,像是童话故事中未得到邀请的女巫,近乎冷酷地向面前的人类宣布了这个诅咒般的结论。 而听闻这句话的鹤川,没有不解,没有讽刺,没有愤怒,他只是收敛了神色,仿佛第一次能看见松田阵平这个人一般,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 鹤川没有质疑,他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并开始以此为出发点思考。 这说明他对这件事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不是全无头绪。 他赌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 “啊?”松田猝不及防,“你第一句话居然问这个?” “嗯...按对话正常逻辑、对来历不明情报的确认与对突然发出死亡预告的神秘人的尊重来说,我应该问‘为什么这样说’或者‘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鹤川托着下巴,用像是青春期少女在烦恼晚饭是不是应该少吃一点的语气说:“但我不喜欢把谈话的节奏交到别人手里啊,而且我问了你也不一定会告诉我吧。”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啊?”松田费解。 “啊,因为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松田的头上冒出青筋:“别把现实和虚拟世界混为一谈啊!” “所以你会告诉我咯?”红发男人露出狡黠的笑。 松田一时间真的有股闭口不言的冲动。他不能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凭一己之力任几乎唾手可得的情报产生溜走的可能性。但想到这个男人是他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松田还是咬着牙忍耐着点了点头。 可看到鹤川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后,他还是产生了短暂的犹豫:“...我即将说的事,可能很难让人相信。” “没关系,”鹤川笑眯眯地说:“你说就好,相不相信是我的决定。” 果然还是很可气! 尽可能简略的交代了昨天——或者说今天即将发生的事,以“你和我都被人捅了”为中心思想,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松田不受控制地小小呼了口气,又迅速板起脸,作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鹤川从他刚刚开始叙述后就没出过声,他只能隔着墨镜感受到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很奇异,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不喜欢别人瞩目的类型,和那个习惯于游走在众人之间的发小正相反。但那人的目光就像流水,柔和而不带感情的倾泻下来,让被注视的人也觉得平静。 “事情就是这样了。”松田清清嗓子,“你爱信不信。” “嗯。”鹤川点头,“所以你的名字是?” “为什么老纠结名字的问题啊!你是穿越时空竭尽全力只为来到三叶身边的泷君吗!”松田大喊:“松田!阵平!我叫松田阵平!” 鹤川对周围因松田的暴言而乍起的纷纷议论视若无睹,只是略带不满地按了按右耳:“听见了听见了,阵平不用说的那么大声。” 听到这句话的松田像是卡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些:“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先交换邮箱地址?”鹤川说:“电话号码也行。” 松田这次没再出声,鹤川却微微哆嗦了一下:“开个玩笑嘛,表情变得像恶鬼一样了哦阵平,帅哥要学会好好用脸啊!” 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阵平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姑且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鹤川牧野。”他说,“这次是接到委托,才来到日都岛的。” “委托?”松田微微一愣,迅速联想:“你是个侦探?捅你的人是来寻仇的?” “很遗憾,我没有那样的头脑。”鹤川耸肩:“我只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啦。如你所见,我不缺钱,最大的兴趣就是到处旅行,所以会写一些旅行日志或者景点攻略什么的。” “我定期给一家旅行杂志供稿,这次也是接到了他们的委托所以上岛考察,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啊。”红发男人装模作样地抽了抽鼻子,“我对这座岛的了解仅限于观光指南和百度百科,对岛上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呢。” 松田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杂志社的编辑拜托你来这种渔业和旅游业都不出名的默默无闻的小岛来考察啊,真可信。” “遗憾!这里可不是默默无闻哦。”鹤川朝他晃了晃食指,摸向他的单肩包,松田也终于有机会看到包里的内容物:“锵锵!”鹤川炫耀一般举起一本书,书的封面是诡谲的阴影。 “《沼男》,南云龙之介老师的最新力作,以和歌山市日都岛为舞台开展,惊险刺激又动人心弦的恐怖悬疑故事!” “作为畅销的灵感来源,它的分量足够我来跑一趟啦。”鹤川将书递给松田。 松田一边低声念叨着:“哪门子畅销书”一边接过了,直接翻到后面扫了一眼简介:作为主人公的少女有妄想症,妄想家人和朋友被外表一模一样的假货替换了……结合书名,松田脱口而出:“沼泽人理论?” “1987年美国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提出的思考实验,”鹤川自然地接话:“某个人出门去散步,在经过一个沼泽边上的时候不幸的被闪电击中而死亡。与此同时在他的旁边正好也有一束闪电击中了沼泽,十分罕见的是这个落雷和沼泽发生了反应,产生了一个与刚才死掉的人无论形体还是质量都完全相同的生物——沼泽人。” “这位沼泽人在原子级别上与原来那个人的构造完全相同,外观也完全一样,当然大脑的状态也完全被复制了下来,也就是记忆和知识看起来也完全一样。” “走出沼泽的沼泽人就像刚死去的男人一样边散步边回到了家中,然后打开了刚死去的男人的家门,和刚死去的男人的家人打电话,接着边读刚死去的男人没读完的书边睡去。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到刚死去的男人的公司上班。”红发男人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那么问题来了——” “沼泽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松田打量着鹤川,“作为一个【旅行作者】。”他刻意加重了后面四个字的读音。 “不用惊讶,涉猎广泛是作者的基本素养。”鹤川坦然地回应,随后话锋一转:“先不谈书的事情……我现在很好奇。”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旅行作者''''——我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惹祸上身。” 鹤川的语气很笃定,他在暗示岛上发生的事情大概率和他自身无关,让自己不要再花费精力纠结他的身份问题吗…… 谁会因为一句话就放弃怀疑啊,松平腹诽,但还是先把疑问吞进肚里,顺着他的思路开始思考:“杀人的原因,如果是针对个人的话,无非就是为情或者为仇,还有无差别杀人。” “先说好,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鹤川举手,“虽然不排除有旧识搬到这里的可能性,但我平时与人为善,实在想不出会害我的候选人。” 松田阵平瞪他。 “好啦好啦,其实是这样,”鹤川放下手撇撇嘴,“如果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话,那在你没察觉的情况下从背后把你打晕或者让你失去行动能力不就行了么?可那女孩一刀就捅进了你的心脏,这不合常理。” 松田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情愿地回想起了那女孩轻柔却令人浑身发冷的声音:“她当时说的是,她没想捅伤你,只是想杀死你而已。” “效率至上啊。”鹤川煞有其事的点头,“那就更说不通了,她没有选择下毒之类迂回的杀人方式,说明她自信于自己的身体素质能与一个甚至多个成年男性匹敌。” “以这样的条件为前提,如果她是对我抱有仇恨,那她应该会想看到我挣扎而绝望的样子,会折磨我而不是选择一击毙命;如果她是对我抱有扭曲的爱慕,那她的目标应该只有我,不会对你下手才对。” “所以,是无差别杀人?”松田蹙眉,“好像也说得通,本来目标是你,后来我出现了,也就顺势动手了。” “阵平,你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买莴笋叶时菜市场老板顺手搭上的一把小葱一样。” “闭嘴。” “无差别杀人啊……”鹤川“笃笃笃”地用指节敲击着长凳,口中念念有词:“''''我没想捅伤他,只是想杀了他''''……你不觉得这句话目的性有点强吗?” “因为她的脸被目击到了,所以她必须杀你灭口?”松田想了想说。 “……就当是这样吧。”鹤川放弃了思考:“那么逆推一下之前“我”的行动路线:为了写观光攻略在岛上乱窜,从而目击到杀人狂小姐的某些''''小秘密'''',最后逃不过被灭口的结局,还搭上了前来救助的好人的命……这是什么三流恐怖片的前情提要啊?”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松田没有第一时间吐槽,而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对''''我疑似可以轮回''''这个设定接受的这么顺畅啊?” “因为现在是夏天,”鹤川说:“而且还有几天就到八月了。”* “……我为自己能第一时间理解你在说什么而感到悲哀。”松田掩面。 “那阵平到底是希望我相信还是希望我不相信啊?” “你怎么还不耐烦起来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姑且算个作者,”鹤川摊手,“比起既定的展开,当然是突如其来的非日常更激动人心啦!” 松田奇迹般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所以你不是相信我说的话……只是觉得如果按我说的发展会更有趣?” “反正相信你又没损失,”鹤川笑容灿烂:“如果整件事真的是你的幻想,那就把你写进这次的委托稿里好了。” “别把别人当写作素材用啊!” 话是这么说,松田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离上次死亡发生还不到半小时的情况下,有一个能全盘接受自己现状的人,总比自己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们是不是该想想,能让你''''再来一次''''的契机是什么?”鹤川扳着手指数着:“你们家族的男性都有时空穿越的能力、今天是土拨鼠之日、有人用电话微波炉给你发了D-Mail……”* “我清楚你对轮回系作品的热爱了,”松田抬手制止他,“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时空穿越,没有家族史,没人给我发邮件打电话,没见过死神,穿越的契机姑且算是死亡,不排除这里是平行时空的可能性。” “这不就排除一部分原因了嘛!”鹤川很满意,“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还能造福于生活。” “随你吧……”松田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二选一,外因或是内因。” “要么是这个岛的问题,要么是你的问题吗?”鹤川迅速跟上话题,“我之前查过,日都岛最近好像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夏日庙会,时间是……24号?” “两天后?”松田摇了摇头,“感觉扯不上什么关系……” “那阵平知道最近岛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件吗?” “我才刚来,去哪儿给你找什么''''大事件''''……” 这样说着,松田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小舟西餐厅''''的大女儿,因为下海救人去世了……” “没有就算了,”鹤川撇了撇嘴,背上背包准备站起身来:“好像快到目的地了,我们先下船再……” 松田“啪”地一声握住他的手腕。 鹤川惊讶的低头,黑色卷发的青年望着他,目光灼灼。 “今天,岛上会举办一场葬礼。”松田说:“这算不算?” 第 4 章 沼泽人是谁? 盛夏的空气透着燥意,阳光透亮地打下来,被树影切割成硬币大小的圆形光斑。走进会场大门,扑面而来一股冷气,以及触目可见的、黑压压的人群。经过了一夜的守灵,悲痛的氛围已渐渐淡去,但仍存在着挥之不去的伤感气息。 “艾伦...”宫田一进来就给了老朋友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抱歉啊,昨晚没来守灵。” “突然身体不舒服也没办法,”艾伦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释怀,“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记挂着潮。” “啊,当然了。” 与看起来魁梧的身材不同,艾伦的脸上的神情温和而憔悴,让这个男人看上去多了一份亲和力。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宫田身后的人:“这位是...?” 身后的人闻言,向前走了两步,让艾伦更为清楚的看见他的全貌。 那是位年轻的男性,黑色的发尾微微打着卷,锐利的双眼让他想起他还未出现的另一个孩子;板正的西装与他的气质并不相符,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把扣子扣到了最上一颗,也好好地打了领带。 “虽然与您的家人素不相识,但我同样为她感到惋惜,就冒昧地来打扰了。”那人开口道。 “我是宫田先生的侄子,松田阵平。” 这不全算谎话——毕竟他确实对小舟潮的死亡有所触动——但这也不全是实话。 他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收集情报】。 “为什么要我去葬礼?”松田费劲地扒拉着身上的西装,那是鹤川一下船就拉着他导航到最近的服装店买的。 “不是你去难道要我去?”鹤川一边结账一边说:“我是刚来的观光客,哪有观光客一来就跑到人家葬礼上去的道理?” “你好像很确定,它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不是我确定,”鹤川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是因为它的确是我们目前仅有的突破口。” “去认识岛上的住民,想办法打听消息。人际关系、奇闻轶事、志怪传说、历史案件...什么都好。”红发男人抬手,将一卷细长的黑领带扔过来,松田稳稳地接住了。 “如果实在开不了口的话,就观察现场,多小的事也可以,不放过一丝一毫可疑的地方——从船上的表现来看,这点阵平应该很擅长吧。” 这话不错,比起从人口中套话,还不如从他们的行动与外物的状态来自己获取信息。每到这种时候,松田就格外怀念自己那个于人群之中仿佛入水游鱼的幼驯染。 但再不擅长、再不想做,也必须去做。松田脱下试好尺码的西装放进包里,开口问鹤川:“你不和我一起去?” “嗯,我想先自己探索一下。”鹤川点头。 “别忘了上一次你也是独自行动,”松田的语调凉飕飕的,“然后就给人堵巷子里了。” “你在关心我吗?真高兴。”鹤川笑容灿烂:“但我这次不是一个人了哦,不是有阵平在吗?” 他拿出手机晃了晃:“每隔一个小时给你发个实时定位,还有遇见什么特殊情况也会邮件告诉你,放心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算了。”有个省心的队友总比和独行侠组队好,松田和他交换了邮箱地址和电话号码,并确信自己已经牢牢记下来,哪怕下个周目也能第一时间拨打出去。 思绪回到现在,松田摸出手机,从宫田家赶到这里还没到一小时,除了为了交换联系方式而发来的自我介绍邮件外,没有别的动静。 跟随在宫田身后,青年的脚步放慢,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会场。 小舟潮救下的是一个叫小早川诗织的十岁女孩。双马尾的小女孩站在母亲身边,神色空洞而漠然,听说因为受惊吓太过而失声了。无端落水还产生了心理障碍,真是无妄之灾。 宫田正在和他们家的大人寒暄,松田也礼貌性地表达了关心。短发的女人眼眶发红声音嘶哑,看上去哀痛得情真意切。 “小潮、在我上中学时还帮忙照顾过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竭力忍住喉头溢出的呜咽,一旁的丈夫递上手帕,眼中难掩悲伤之意。 松田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眼泪,此时只是僵硬地低下头去。白炽灯惨白的光打下来,照在女人的颤抖的肩上,显得她格外楚楚可怜。宫田也不忍再看下去,于是上前两步试图劝慰。 ...咦? 松田眨眨眼。 地上女人的影子,在即将被宫田踩中的时候...躲开了? “松田君。”女人的声音响起。 松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张温婉而美丽、还挂着泪水的脸。 “你也这么想吧?” 危险、危险、危险...! 是与遇见鹤川时不同的感觉,像是面对某种非人的凶猛生物,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白蚁群、或是热带丛林中鲜艳美丽的箭毒蛙。 但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陷入悲伤的女人,就连声音也和他那晚听见的截然不同。 “...当然。”沉默不到一秒,松田低垂下眼帘,缓缓开口:“我对她的逝去报以最大的遗憾。” 他的声音自然、镇定,又带有恰到好处的惋惜,就像个保有正常同情心的陌生人,在对家属表示安慰。 话音落下,他明显地感受到,女人定定地看了他两秒钟—— 然后那视线消失了。 松田没再看他们一家,他只是低着头,像个沉默内敛的年轻人,安静地跟在宫田的身后,在宫田向别人介绍他时微微点头。 他揣进西服裤兜里的右手,此时正高速而无声地盲打着: “小舟潮因救人落水而死。” “小早川诗织是被小舟潮救下的女孩。因惊吓过度失声。” “诗织的母亲小早川朝子,给我的感觉不对。” “她的影子有问题。” 手指轻动,点击发送。 讯息伴随着电波,在信号塔间跳跃,轻盈地穿行过小半个岛屿,巧妙地避开层层叠叠的枝叶,落进另一个人的手机里。 听见清脆的铃声,鹤川若无其事地摸出手机,看见上面的内容,眼睛一亮,轻轻笑了起来。 久等了——他的突破口。 “小早川朝子的影子不对,你知道么?”鹤川晃了晃手机,丝毫不掩饰自己是刚刚得到情报这一行为。而他对面本欲转身离去的人,随着话语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帽子下的两鬓已然花白,目光却冷厉如刀:“...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啦。”鹤川笑嘻嘻地踏前一步,压低声音:“就是很好奇...” “能让大叔你这么如临大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回信几分钟后才发来,是一个实时定位,加上两个字:“中了。” 中了什么?什么中了?被他说中了?可他又是怎么确认的? 松田难以抑制地焦躁起来,刚说这家伙擅于合作就开始当谜语人了。他正在“发简讯去把这人训一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和“还是先打听消息”之间纠结,突然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闷热空气。 伴随着会场自动玻璃门的开合,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是船上那个戴眼镜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的职业套装,神色冷静,出现在葬礼会场并无违和感。但不知为何,她还提着行李箱,像是未放下行李就匆匆赶来。 小舟潮是她的什么人? 宫田顺着松田的视线注意到她,思考了两秒,恍然大悟地以拳击掌:“日鹤!你是南方日鹤吧?” 南方日鹤?不是《沼男》主角的名字吗?如果不是年龄显然对不上,发生这样超自然的展开,松田几乎要以为他们是穿越进书里了。 那位女性停下了脚步,向他们的方向转身。她的视线微微放低,像是在回忆:“...宫田晴斋?摩托车店的店主?” 她为什么称呼年长者全名却还使用敬语啊? “你还记得我啊,真不容易。”宫田看上去并不介意:“好多年没回岛上了吧?这次是听到小潮的葬礼所以过来了?” 她看上去并不了解:“小舟潮,是小舟西餐厅的那位...?” “是啊,一转眼她和你都这么大了。只可惜...”宫田的情绪有些消沉,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你这次回岛是要搬回来吗?” “不,我现在在东京定居。” “哦,正好!”宫田将还在观察她的松田一把拽到身前:“我侄子松田也在东京,这次是过来帮我的忙,只是没想到刚来就遇上这件事...你们认识一下吧?” 虽然很突然,但有了获取信息的契机,松田并不介意:“松田阵平,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叫南方日鹤。”日鹤礼节性的冲他点点头,视线收回时不动声色地略略下滑了一瞬。她掩饰得极好,如果不是眼力极佳又正注意着她的人的话,完全察觉不到。 但很可惜,松田正是这种人。 她的视线下滑,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在观察什么?松田借宫田与日鹤谈话的契机,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试图研究出引起她注意的东西。 因为是室内会场,地上除了光洁的瓷砖外别无他物,在室内充足的光源下,他们几人的影子显得格外清晰... 松田的瞳孔猛地一缩。 影子。 所以不是眼花啊,松田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牙疼的表情。 很好,在勇者得到时间逆转的指令,以为可以物理破关时,得知这个游戏是魔法rpg,而且是供怪专属。 他能申请退出游戏吗? 自觉没指望的松田只是撇了撇嘴,把“南方日鹤疑似知情人”这个讯息发给了鹤川。 宫田似乎的确是身体不适,跟他说了一声抱歉就走向了洗手间。他对此当然没意见,只是倚在门口的石柱上面,用余光观察着日鹤。 长发女人微微转向门口,神情冷淡。松田注意到,那个方向正是小舟艾伦所在的地方。 此时他正在和另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人忧心忡忡地说着什么,松田朝那边挪了一小步,以便自己能听的清楚些。 “...澪在去接慎平的路上,掉进了海里...” 两个陌生的名字。澪他倒是知道,听宫田和人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是小舟家的另一个女儿。第二个名字又是谁?听上去也是他们亲密的人。 正这样想着,松田视线里的女人毫不犹豫地上前打断了艾伦与他人的谈话。 “艾伦,你们说的慎平是谁?” 好样的姐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不妨碍松田在内心为日鹤鼓掌叫好。 “那时你已经离开了日都岛,不认识他。”艾伦回答:“他叫网代慎平,是我好朋友的儿子,我收养了他。” 就这样回答了?看来南方日鹤和艾伦的关系比自己想的还要好一些。以及...松田眯起眼睛。 南方日鹤不知为何,看上去尤其在意这个名字。 圆框眼镜谈兴大起:“大概是十年前吧,他的父母在海上出事故去世了,他无依无靠。说来话长啊...” “失礼了。”日鹤似乎不想听这个男人的长篇大论,拉起行李箱就迈开步子。 站在门口的松田之前刻意选择了她的视线死角,此时毫无防备,直接被行李箱撞上了腿。松田一个趔趄,行李箱也脱手滑远了些。 “抱歉。”日鹤也没预料到这里还有个人:“您没事吧?” 正捂着小腿胫骨部分的松田正已“不想在女性面前丢脸”的自尊心包袱而竭力控制自己呼痛的冲动:“...没事。” 他缓了缓,走到行李箱旁边,将它拎给日鹤:“你这行李还挺重的。” “给你添麻烦了。”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向松田颔首,之后拉着行李箱匆匆离去。艾伦吃了一惊,赶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将松田落在原地。 松田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目光缓缓沉了下来。 那个重量,绝不是一般人行李的重量。硬要说的话,南方日鹤在行李箱里装了哑铃片他都信。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鹤川的回信在两分钟后到达。 内容惯例的简单,一个定位和一句话。 “根津银次郎同为知情人,想办法与南方日鹤同行,我们会合。” 这话你就不能两分钟前说吗! 松田望着简讯瞪眼。现在南方日鹤潇洒离开,想必宫田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他只能边忍住叹气的冲动边回:“她已经走了,我们怎么会合?” 那边回的很快:“走得这么快???可我们这边还没有看到她啊。” 松田一愣:“你怎么知道她会去你们那边?” “她和根津大叔是老相识来着,估计去完葬礼就会来找他。” “这种事不应该一开始就说吗?还有根津大叔又是谁?知情人会不会太多了点?影子会躲人在日都岛上是很普遍的事情吗?” “按现在的浓度来说,差不多哦~” 松田虎躯一震:“别说恐怖故事!” “是真的啦,据那位大叔说这几天影子的数量不知为何增长的很快。啊,我是不是应该跟你介绍一下影子是什么?” “废话!” “嗯,太复杂了一时说不清啊。总之先告诉你,判断影子和真人的方法就是踩上去看影子会不会自行避开,而伤害他们的方法是攻击他们的影子,物理伤害就行,不需要念咒语哦~” “一瞬间信息量好大...你说攻击他们,影子会伤害人类吗?” “他们会利用闪光吞噬人的信息,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形体,然后把原来的人吃掉,字面意思上的。” 信息的语气轻巧,内容却冰冷:“阵平记得那本吗?类比起来的话,就是主动的沼泽人。” “不清楚内情的当地人称呼这种现象为影子病,传说看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会在三天内死去,就是这回事呢。” 松田的脊背缓缓变得僵硬:“你之前说,岛上的影子数量增加了……那原来的人去了哪里?” “明知故问可不是好习惯。” 这人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松田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正当他想质问鹤川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他身边掠过。 是去而复返的南方日鹤! 她依旧拉着那个可疑的行李箱,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和阻挠,径直掀开了棺材板! 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下,她触碰了尸体的脖颈,再开口已隐含怒火:“谁为尸体上的妆?” 慢了一步的艾伦擦了把汗:“是菱形医院的护士。” “请不要亵渎死者。”站在棺材前端,看上去冰冷严肃的陌生男人盯着南方日鹤,语气不善。 日鹤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到底是谁在亵渎?” 她不欲解释,正要再度离开,小早川的母亲拦住了她。她们似乎是旧识,然而,南方日鹤是能注意到影子和人的不同的。 希望她别出差错。松田阵平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而他本人借着帮忙搬回棺材板的机会靠近了小舟潮的尸体,试图观察引起南方日鹤注意的到底是什么。 那并不难察觉。 尸体的脖颈上,被厚厚的妆容所掩盖,如今被日鹤潦草擦去后,露出的伤痕。 那是吉川线。 小舟潮是被人谋杀的! 第 5 章 女孩子的行李箱里有什么?…… 远在半个岛屿之外,还未了解某位少女疑点重重的死因的鹤川此时正毫无紧张感地倚在一间木屋的门边,鼻端尚能嗅到泥土的气息与草叶的清香。 炽烈的阳光被苍翠茂盛的林木层层削弱,以至于人和屋子都留在浅淡的阴影里。 屋子的主人正在收拾东西,木屋内不时传来“叮叮哐哐”金属碰撞的声音,活脱脱一个磨刀霍霍的幕后黑手。 而他最有可能的猎物此时镇定自若,仿佛自己不是潜在受害者,而是望风的同伴。 时间拨到两人分开之前。 在决定探索这座岛屿后,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后山。 不管在哪种作品里,只要涉及到岛屿,那么山林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剧情触发点。不管是隐居深山的通缉犯,还是秘密进行禁忌实验的大型机构,都能成为会让上个周目好奇心过剩的作者先生被灭口的理由。 但这次很遗憾,不能浪费临时队友不知从何得到的能力,要用难得的第二次机会获取更多信息才对。 鹤川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活着才有输出! 于是他没有往深处走,而是绕着浅层的山林打转。幸运的是,在他绕着同一个路标走过第四遍时,终于遇上了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如果是要去神社参观的话,应该往北走。” “多谢告知——”鹤川自然地回头,只能远远地看见出声的身影。 那是位戴着帽子、身形魁梧的老人,左眼上不知为何蒙着一只黑色眼罩,给人一种强硬的感觉。 看老人有离开之意,鹤川拔腿就追了上去:“这位大叔,其实不瞒您说,我是天下罕见的路痴,刚刚已经绕着这儿走了好多遍了,不介意的话您陪我去呗?” 老人脚步不停:“介意。” “别这样啊叔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如果没人管的话可能会就此饿死在这片深山老林里无人问津,百年之后化为枯骨...” “那就死吧。” “叔叔你好无情!反正我也不知道往哪边走,那就跟着您走行吗?” “不行。” “明白啦,我会好好跟在后面的!” 老人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鹤川像是早已预料到般止住动势,堪称精准地停在老人半步之后。 见老人投来目光,鹤川歪歪头,笑眯眯地说:“您改主意啦?” “是啊。”老人哼笑一声,“你走我前面,我带你出去。” “您走在我后面怎么带我啊?” “需要转方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老人不容分说,往左让了一步。 好吧,鹤川耸耸肩,向前迈开步子,嘴上哼起轻快的歌谣。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左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这里的树木长势并不茂盛,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在鹤川与老人的肩头。 “这儿视野不错嘛,很开阔!”鹤川新奇地四处打量,“大叔啊,这里附近有小溪吗?或者有什么野生动物出没?从刚刚开始这蝉就叫得好大声啊——” “嚓。” “...哇哦。”鹤川缓缓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空地。 一把山刀以沉默而生猛的姿态深深扎进地下半寸。 而山刀的主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走到刀身旁拔起它,收刀入鞘。 鹤川几乎要忍不住吹声口哨了:“是戴上眼罩后视线把握不好吗?我在前面哦前面,不管怎么说投掷也是不行的吧,啊难道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手也抖了...” “你倒是镇定。”老人倒没被惹怒,只是用怪异的神情看着他:“还以为你也是...结果单纯只是个怪人啊。” 鹤川迅速捕获到重点:“我也是?什么什么?私家侦探?不法团伙?外星人?实验体?还是百年一遇的帅哥?” 老人无语:“你不觉得你对自己的定位太混乱了吗?” “或者说...影子怪物?” 老人的视线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别瞪我呀,是大叔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啦。”鹤川拖长语调。 “刻意来到树林中光源充足的地方,不攻击我而是选择刺入地面,看那个刀痕就知道大叔你心明眼亮力气还大,那肯定是地面上有你的目标嘛。地上又没别的东西,不就只有我和你的——”他指了指地面,“影子咯。” 老人沉默半晌,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你之前说你是私家侦探...” “那是玩笑啦玩笑,侦探什么的我做不来的。”鹤川摆摆手,“硬要说的话,算是通过场外信息作弊吧。” “什么意思?” “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影子的事!”鹤川一下子凑到老人跟前,眼睛闪亮。 “他们的本体是什么?有名字吗?俗称和学名都可以!成因是什么?长处和弱点是什么?看你刚刚直接攻击了我的影子,所以攻击影子能真正伤害到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们?他们会对人类做什么?” “够了!”老人厉声回答:“只为满足好奇心的无礼之辈,给我趁早滚出这个岛!” “才不是呢。”鹤川丝毫没有被吓退,他只是看着老人的双眼,认真地回复。 “这对我来说——” “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和陌生人合作的习惯。”老人顿了顿,毫不留恋的向后转身。“最后一次警告,在来得及之前,离开这座岛屿。” “没有和陌生人合作的习惯,那就有熟人同伴咯?”鹤川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大喊着:“我也有同伴啊大叔,不觉得很巧吗?我们可以合作,人多力量大嘛——” “你能做到什么?”老人没有停下步子。 就在这时,一阵胜过一阵的蝉鸣声浪中,响起了突兀的单调铃声。 鹤川应声摸出手机,目光随着屏幕一起被点亮。 在最需要的时候传来最关键的情报,阵平啊,你是我的哆啦A梦吧? 回去就这么叫你,这样下定了决心后,鹤川朝老人开口—— “小早川朝子的影子不对,你知道么?” 总之,算是凭借“收集信息的效率更高”这一理由勉强达成了暂时性合作。 名为根津银次郎的老人虽然看起来像是寡言的类型,但其实并不吝惜言语。当然,也可能是觉得面前这个怪人如果被影子复制了局面就会更难搞吧。 反正目的都能达成,也没差啦。 铃声姗姗来迟地响起:“小舟潮的脖子上有吉川线,几乎可以确定是被谋杀的。” 鹤川挑眉打字:“虽然去参加葬礼只是随心的选择,但意外地获得了比想象中更多的线索呢,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哦。” 那边的人心情似乎不高,没兴趣回复他的玩笑:“南方日鹤离开了。接下来我怎么做?留在这里还是和你们会合?” “你过来吧,有些事还是面对面说比较清楚。” 将定位发过去后,松田没再回他了,看来刚才的信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不过这也很正常,普通人知道自己正在一个影子会吃人的小岛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且影子的数量还在不断增殖,心情不沉重就怪了。 “走了。” 从思绪中抽身,红发男人懒散地应了一声,起身跟上了根津。 算了,在这里空想也没用,先把眼前的这一关过了才行。 职业套装的黑色长发女性正以不符合外表的矫健步伐在山路上行进着,刚刚对火葬场洗手间进行暴力破坏的工具锤此时正安分地呆在她的行李箱里,而女性神色自若地单手拎着箱子,仿佛里面空无一物。 早就知道影子会复制熟悉的人,对复制体艾伦的影子挥锤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只是,她对艾伦影子的袭击预想了17种可能的进攻方式...没想到是在洗手间进行偷袭,还被那么简单的障眼法骗了过去,过于普通的展开让她有些厌倦。 因为这件事也耽误了和根津会合的时间。不过...日鹤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她接下来要见的,好像不止根津一人。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蝉鸣如浪。 环绕日都岛的林木不仅为游人提供栖息之地,也为大自然的声音留存一分闲隙,像是隐于浓墨重彩的画布上的一抹留白。 而此时,这片留白正在被两个煞风景的白痴大肆破坏。 “...所以说,绝对是板砖!”一身观光客打扮、看上去清爽过头的红发男子此时正言语凿凿地肯定:“体型方正,杀伤力强、随处可见、随用随弃,板砖绝对是第一选择!” “不可能!”在树林里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上去很是眼熟的黑发青年堪称语气激昂地争辩:“不管是手感重量还是外观,板砖都不会被选中的!你说里面是一挺轻机枪都比板砖靠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独身女性都需要轻机枪来防身了啊...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吧!她是在唐恩都乐下的单吗?四个甜甜圈附赠一个弹夹?你当这里是美国吗松田君?”* “那么我告诉你,不管在哪个国家,随身拖着一箱板砖的女性都是不可能存在的鹤川君!” “都错了。” 两人顿时停下,脖子“嘎吱嘎吱”上了发条般地扭动着,对刚刚出声的人虎视眈眈。 顶着两人的注视,南方日鹤以寡淡而不容争辩的语气说:“只是普通的工具锤而已。要打开给你们看吗?” 在骤然的沉默中,虫鸣声终于找回了自己原本的存在感。 “只是用来消磨时间的小小赌局。”还是红发男子先开口打破沉默,他摘下墨镜,露出那对温和带笑的蓝眼睛:“让日鹤小姐见笑了。” 明摆着忽视身边人震惊而控诉的“这家伙刚刚不是这样的!”的强烈视线,男子继续说:“虽然根津先生已经告诉了您大致情况,但还请允许我们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鹤川牧野,是个来岛上取材的无名作者。” 这样说着,鹤川揽过身边同伴的肩膀,朝日鹤挤挤眼睛:“这位是我的同伴,松田阵平,在东京上学的准大学生——以及时间旅行者。” “喂,你怎么就——”被揭了老底的松田瞪大双眼。 “时间旅行者,原来如此。”日鹤没有多余的表情:“那么,你要用什么方法让我相信你?” “...很有趣的问法呢。”鹤川缓缓眯起眼。 “让我想想...观察到影子的异状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结果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怪人;调查到小舟潮的死因也算是歪打正着,没什么额外情报;哪怕是上个轮回期间导致我们双双game ver的凶手,也不知道她更多的信息...怎么办啊阵平,好像是死局哦?” 面对拖长了调子撒娇一般的红发男人,松田无情的给了他一拳。 忽略掉鹤川的呼痛声,黑发青年转向日鹤,用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口气说:“那种事情还用问吗?” “这次不相信的话,那就想办法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信息,然后取信于下个周目的你。”青年语气平稳,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身高体重、人际关系、知晓的情报、身负的秘密...不主动说也没关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就像刚才...” 他瞥了一眼日鹤手中泛着金属冷光的行李箱:“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主动告诉过我们里面是什么了。” “哇哦,若无其事地发出了跟踪狂宣言!阵平好可怕!” “你这混蛋...”刚刚还一派冷静模样的松田头上爆出青筋:“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会这么说啊?!如果不是你刚刚说出时间旅行的事我完全可以暗中观察的好吗!”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更有问题了诶,阵平你真的不要紧吗?” “......” 看着松田阵平堪称恐怖的神色,鹤川明智的停下了话语,转而对日鹤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如您所见,我的这位同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偏偏又意外的敏锐,总有一次,他会如愿以偿的吧?” 红发男人举起一根食指,在空中滑着波浪般的曲线,像是在指挥不知名的乐曲:“但我和他不同,是缺少耐心的类型...所以,我想要推他一把。” “您知道吗?我来到这座岛的契机。”鹤川从单肩包里摸出那本其余在场的人都十分熟悉的《沼男》。 他轻叩着的硬皮封面,用梦呓般的语调说着:“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来这座岛上看一看。”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那双湖蓝色眼睛里流露出羞赧的神色:“我被这本折服了。不管是情节还是文采,都是我所远远不能及的存在。” “但讽刺的是,正因为同是作者我才明白,如果不是在一个地方生活了许久,人是写不出那种让读者身临其境的文字的。” “这本的主角与您同名,而她在书中经历的事情——沉浸于臆想,认为家人朋友都被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取代了,不觉得和我们很像吗?” 在日鹤的眼中,红发的男人脱下了彬彬有礼的表皮,舍弃了玩世不恭的保护层,用隐隐泄露出狂热的语调,向她抛去了银亮的鱼钩—— “日鹤小姐,您究竟是作者……还是主角呢?” 无话可说。 穿着西装的青年像是已经习惯了同伴作出异想天开的发言,只是带点无奈地瞅他一眼,又转而用目光向她微微施压。 不远处的站在阴影里的根津压了压帽子,在日鹤的眼神投注在他身上时,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而作为被给出问题的焦点,南方日鹤只是思忖了几秒,点了点头,用下定结论般的语气说着:“只是因为读了一本,冒着生命危险也想探寻这座岛的秘密,因为一个名字,就把现实中的人认定成书里的主角。” 她又看向松田阵平:“自称时间旅行者,思考问题的方式我行我素,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说着,总是冷静而面无表情,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动摇的女人伸出右手,轻抚因林间微风而凌乱的长发,露出了在他们见到她后,第一个稀薄却真切的笑容。 “你们,不算‘普通’。” “啊……”鹤川第一时间明白了面前的女性想要表达什么,露出会意的笑容:“果然,比起‘合理’,更重要的是‘有趣’吧?” “合理也很重要,鹤川先生。”日鹤毫不迟疑地否定了鹤川的话:“符合逻辑的展开是的基本,如果这点都没有领会到的话说明您还是初学者呢。” “是一时脑热就开始动笔的三流作者真是对不起啊!”鹤川大喊。 “还有,很抱歉,我并不是这本书的主角,您也并没有穿越进某本中。” “可恶!”鹤川抱头:“虽然知道不会这么顺利…但穿越进里真的是很激动人心的展开啊!我都难得开口问了!” “那种事你问之前就应该觉得羞耻了吧。”站在一边的松田冷酷地回应。他抬眼望向日鹤:“你相信我们了?” “不是相信,”日鹤扶了扶眼镜,“根据鹤川先生刚刚的说法,你们上个周目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此这个条件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松田抱起双臂啧了一声,并没有出言反驳。 “我只是觉得,在影子的问题上,你们是可以合作的人。”日鹤冲根津点点头,“而且不知为何,你们似乎已经取得了根津的信任。” “没有信任,”从刚刚开始就保持沉默的根津,语调带着一股受尽煎熬的沧桑:“只是被缠上了而已。” 其余两人默了默,似有所悟地看向鹤川,红发男人对他们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也交换了基本情报,”日鹤就像刚才的问话没发生一般平静地开口:“那么,需要交流的就是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了。” “先说目的。”女人环视四周,脸上是黑框眼镜掩盖不住的锋锐:“小早川一家已经化身为影子。” “我会全灭他们。” 第 6 章 因为属于我的拉普拉斯之妖…… 小林伊织,三十年前被指控涉嫌谋杀自己的同学,虽然最后调查结果显示这起案件与她并无关联,但结果只作悬案处理草草了之。 她无法忍受当地人的怀疑与冷眼旁观,于是离开日都岛去往东京学习服装设计,改名换姓回来后开了岛上第一家定制服装店并大受好评,借着开店的人脉,凭一己之力调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并独自复仇后一人支撑服装店十几年。*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三十年后的某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她接待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笑起来像直射阳光的清爽红发青年推着一脸不爽的黑发男子进入店内,门上悬挂的玻璃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就在她快步迎上前去,想要询问:“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吗”的时候,两人直接呆在了原地。 他们的神情让人想起被车灯笔直照射的两只猴子,只会僵硬地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来临。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秒之久,在小林第二次尝试开口唤醒他们时,两位客人原地双双起跳,几乎要让她疑心自己店里的地板什么时候通了电。 红发青年更快地反应过来,他对身后的同伴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然后他转向小林,挂着谁看来都相当勉强的笑容:“打扰了...请问您能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看来这位客人的眼神不大好使。小林瞄了一眼挂钟,回答说:“现在差不多是十一点三十分,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呢。” 客人的表情缓缓开裂:“那...能请问一下日期吗?” “7月22日...客人您还好吗?” 他看上去已没有余裕来回答她的问题,在一旁不发一语的黑发男子似乎看不过眼,向她道了个歉,拖着那位已经变成石膏像的同伴走了出去。 说是离开,其实也没有走远,他们只是蹲在服装店外,隔着玻璃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犹豫着要不要请他们来店里坐坐算了。 倒不是因为影响生意...只是那位客人可以不要再用自己的头去撞店外的玻璃了吗? 会留下印子的,她困扰地想着。 松田阵平和店主的想法在那一瞬间达成了一致:“你能别用头撞玻璃了吗?” 他看着鹤川,像是面对纸箱迷宫中四处乱窜的小白鼠,难以理解中带着点微妙的不忍:“接受现实,不管怎么说,能多一个人记住总比我还要费口舌跟你转述一遍要好。” “我不是接受不了现实...”终于停下动作的鹤川幽幽开口:“我是实在想不通这个逻辑啊!” 红发青年像是骤然离水的鱼一般蹦了起来,几乎要撞到松田的鼻尖:“你想啊,我们昨天,不对是上次,和日鹤小姐与银次郎大叔会和了对吧!” 凭自己的敏捷险险躲过撞击事故的松田:“...对。” “然后,我们就一起去小早川家了对吧!”鹤川在原地扑腾着。 松田一手护着他一手隔开店玻璃:“对。” “然后然后,日鹤小姐就把那两个大人影子干掉,把小女孩影子逼得逃跑了对吧!” “是啊。” “然后然后然后,我们就合作活捉了那个小女孩逼问情报对吧!” “连接词用太多了...还有说这种话的时候小声点。” “再然后...”鹤川顿了顿,松田也不免回想起来那个染血般的黄昏,女孩仿佛看着被自己捏碎的蝴蝶尸体一般,幼童特有的,天真而恶毒的眼神。 “嗯,是我哦。”她笑声清脆:“杀死小早川纱织并替代她,又在海里杀掉小舟潮的人,都是我。” “她最后只说时间快到了,之后就是没意义的车轱辘话,南方干掉她了。”松田不耐地挥了挥手,“之后我们各自留了联系方式,就分开了。” 夜晚的码头旁灯光如星火,而日鹤的眼睛比星火还亮。黑发女人用近乎冷酷的态度告诫他们:不要被影子所迷惑,那并非真人,只是贪婪的复制品。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们,接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我们分头行动。”南方日鹤说:“如果真如松田君所说,他能够轮回的话,就努力尝试让下一个周目的我信任你们吧。” “感觉这是不可能的任务啊,”鹤川插嘴:“凭日鹤小姐的警惕心,不管我们取得多少情报都不会第一时间把我们当作真正的同伴吧?虽然这算是优点啦。” “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又或许我和根津也会和你们一起轮回也说不定。”日鹤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种可能。所以,别轻易就死了啊。” “这是我们的台词,”松田双手插袋,冲日鹤扬了扬下巴:“别被你最讨厌的影子杀了啊。作为死亡的前辈告诉你,那滋味不好受。” “啊开始摆前辈架子了,阵平真的很喜欢装酷啊。” “你也真的很喜欢拆我的台啊!” 鹤川灵活地向后一跳躲开松田的扫堂腿——明明算是第一天见面,两人都已经对这种打闹适应良好了——他轻捷地转身,冲日鹤露出微笑:“那如果日鹤小姐真的进入轮回的话,不要忘了第一时间告诉阵平哦,大叔也是!” 迎着海风抽烟的老人没开腔,只是抬手抛来了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袋子,精准地落在了鹤川的怀里。 “备用的射钉枪,三颗钉子就能完全固定住它们。别忘了啊。” 抛下这样一句话,他抬手压低帽檐,率先转身离去。 不算高大却尤为可靠的身影,在远处点点灯光的映衬下,酷得一塌糊涂。 “...阵平,”鹤川缓缓开口:“被人比下去了呢。” “都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思绪回到现在,鹤川瞅了眼松田,后者会意掏出手机,界面干干净净,无论是未接来电还是陌生信息一概没有。 “看来另外两个人没有意识到轮回啊...”鹤川叹了口气,“怎么办啊阵平,只能和我相依为命了。” “你是希望我嫌弃你还是不希望啊?”松田斜眼看他。 鹤川撇了撇嘴:”也不是,就是之前认识的人,现在又变陌生了...”他的头不自觉低垂下来。 他是那种在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类型吗?明明看起来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松田阵平想着,到底是叹了口气:“他们忘记了,再认识一遍不就行了?你不是很擅长一口气拉近和陌生人的距离吗?” 红发青年新奇地看着他:“这是阵平流派的安慰吗?对我还挺有效果的。” “就这一句,再多就没了。我还没好心到在性命不保的前提下给同伴做心理辅导。”松田率先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走吧。” “明明就说了第二句嘛。”鹤川仰起脸冲他笑,用力拉住了他的手。“知道啦!” “说起来阵平,第一次轮回的时候我们是单纯的陌生人吗?”在离开服装店的路上,正踩着小巷的方砖试图跳房子的鹤川突然想起来发问:“你救了我,然后被凶手杀掉了,就进入了轮回?” “不算是,你在船上跟我搭话了。” “我就说嘛!我们一开始坐的那么近,应该有说过几句话才对。” “你走的时候还给我装了定位器。” “等等?!”鹤川一个急刹车,松田眼疾手快地拽住他防止他摔倒。 “为什么啊?我为啥要给你装定位器?说到底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定位器啊!” “你不知道?”松田愣住了。他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二周目的鹤川,是不想破坏和自己当时唯一线索的临时合作关系;但当两人都经历了轮回,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后,松田本想就此问清原因,却得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答案。 鹤川没有选择怀疑松田的猜想,但他也没有自己会携带定位器出门的记忆。 看着面前红发男人已经把包倒了个底朝天,现在正在试图把身上每一个兜都翻出底来的样子,松田心里将“鹤川牧野在说谎”这个选项后移,并试图阻止他:“也许不是定位器,我也不知道具体功能……” “但我的确给你装了某个小东西吧?”鹤川头也不抬:“没事的,我再找找。” “你先别急,这不是我们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松田去拉他的手腕,“我们先把轮回的事情解决,解决后你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不对……不对!”出乎意料的,鹤川甩开了他的手。 红发青年微微拱起脊背,脸色苍白,眉头紧蹙:“这件事很重要,不,不是这件事,是我想不起来这件事很重要……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重要的事,很重要,是什么?是什么?” “鹤川……” “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了……” “鹤川——” “就差一点……” “牧野!” 红发青年猛地一抖,看向面前紧紧握住他肩膀的人。他焦躁得像只被侵入了领地却找不到敌人踪迹的大型猛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牧野,”松田尽可能放缓口气:“我是谁?” “…阵平。”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船上,你说,有人要杀我。” 松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你刚刚的样子,真怕你下一秒什么都忘了,一开口就问我是谁。” 他回忆萩原以往安抚他人的语气,拍了拍鹤川的肩膀:“实在纠结,就先记下来,但别去想了。” “我之前想过,用游戏作比喻的话,我们这种轮回就像存档一样。但就算是游戏,也会有误操作导致覆盖错存档的现象,何况现实呢?” “也许你的记忆只是因为你记起了上次轮回时和我一起的经历,所以被迫放弃掉了一部分。又或者是因为轮回本身而出了一点差错被混淆了。” “……两者听起来都不太妙啊,阵平就不能盼我点好吗?”刚刚一直沉默的红发青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用松田最熟悉的玩笑口吻接话。 “废话少说。”松田的心里微微松快,“反正,这的确是一个疑点,但不是我们现在最迫切要解决的。等我们成功脱离了轮回,你的记忆如果还是有漏掉的地方,那我就陪你找回来。”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鹤川坏心眼地问道:“一直找?” “一直找。”松田毫不犹豫地给出承诺,“直到找到为止。” “……阵平有时候真的很恐怖。” “这是现在该说的话?” “因为你总是会认真地承诺一些谁也说不准的事嘛。”鹤川笑嘻嘻地看着他,语气轻快:“一想到阵平是我的队友,真叫人感到安心啊。” “到底是恐怖还是安心啊?”松田抱臂看他。 “第一次就被阵平救了,现在又要让阵平安慰,完蛋,人情要还不清了。”鹤川叹了口气。 “别想那么多,也不全是为了你。” “嗯?” “救人只是我个人的判断,被杀也是我自己放松警惕了,不是你的缘故;”松田解释着:“至于后一件事……”他露出了被米饭里的沙子硌到牙的表情,最后还是开口道:“更多的,是我在害怕。” “害怕?” “之前不是说了吗,那个游戏的比喻。”松田的视线移开了,“我看你刚刚的样子真的不太对劲,如果真的有操纵我们轮回的家伙,它不希望你想起来,干脆清掉你的记忆的话……” 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听起来有点别扭,像是青春期少年才会有的念头,但松田清楚,在看不见尽头的轮回中,一个有同样记忆的同伴,对他来说有多可贵。 所以,才做了那么多不像他的事。 啊,松田阵平恍然。原来是这样。 我也在不安啊。 手背突然被陌生的温度覆盖。 他下意识抬头,眼前的红发青年对他露出颇具欺骗性的、招牌式的温暖笑容:“我会记得的,不管是阵平,还是我们经历过的事。” “就算哪天真的忘记了,只要阵平去找我,告诉我我们经历的一切,我就一定会相信你的。” “不论何时何地。” 他的语调真挚而笃定,明明是谁也保证不了的事,在他的嘴里却像是日升月落一般理所当然。 鹤川之前还说他呢,松田有点想笑。自己不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么? 但不得不承认,听起来感觉不错。 也许他会这么快和鹤川熟悉起来,也是因为他们在某种方面很相像吧? “……明明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就这样说,”在鹤川的注视下,黑发青年的嘴角缓缓勾起:“真是大言不惭啊。” “阵平,不要说破坏气氛的话!” “你还好意思说?还有把我手撒开!” 窗明几净的冷饮店内,松田阵平看看自己面前的冰咖啡,又看看对面那人桌子上的橙汁,表情复杂。 注意到他目光的鹤川投来询问的视线,表情忽的一变:“这饮料不对?”他看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掀桌子摔杯为号。 “不是,”松田摆手:“只是以为你会点更加引人注目的东西,比如超大芭菲之类的。” “为什么?”鹤川疑惑,“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当我没说吧。”松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迅速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已经和宫田——就是我要寄住在岛上的亲戚——发了信息说遇见了朋友,会晚点到。” “这和你第一次经历的事不同吧?” 松田一愣:“嗯,第一回的时候我直接去了宫田那里,代替去了葬礼的他看店。” “这样啊。”鹤川托着下巴:“本来是想试试走一遍一周目的路的……算了,也没差。” 松田自然明白为什么鹤川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与他们第二次轮回的结尾有关。 他们结束这次轮回,并不是因为某人的死亡。 “什么预兆都没有啊!”鹤川苦恼地说,“前一秒还在问阵平‘要不要去那边的自贩机买热咖啡’,后一秒就直接跳到了白天的服装店,如果这真是个游戏的话绝对是出恶性bug了吧!” 虽然游戏这个比喻是松田提出来的,但摆在台面上说果然还是有点羞耻。松田咧了咧嘴,尽可能自然地说:“我之前观察过了,我们一直待在有灯光的地方,就算是影子的突然袭击,也没办法一次性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连杀两个人。” “就算是被杀,也会有死亡前的回忆吧?”鹤川赞同,“可连半秒钟都没有就直接进入下一次轮回……我现在觉得死亡只是其中一个触发点,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机制。” “比如说?”松田的大脑飞速转动,一个相当不妙的猜想浮现出来,:“……死档了?” 他不得不承认,游戏是个极其好用的载体。 鹤川打了个响指:“你还记得一周目死亡的具体时间吗?” 松田蹙着眉:“我当时出门是为了买晚饭的食材,商店街到宫田家来回路程不会超过一刻钟。就算再怎么耽误时间,我遇见你也不会超过晚上八点。” “可我们和日鹤她们分开的时间……”鹤川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是晚上九点左右吧?” 松田肯定了他:“没错,我看了手机。分开之后起码又过了半个钟头。” “这样说的话……存到死档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鹤川的指关节“哒哒哒”地敲着咖啡厅乳白色的桌面,“时间对不上。” “也不一定,”松田提醒:“也有可能是轮回本身存在误差。” “如果是误差的话差距太大。”鹤川思忖:“但还是姑且纳入考虑吧。” “又或者,这才是轮回本身的时间点?”红发青年提出:“就像土拨鼠之日一样,男主角什么都不做也会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准时醒来,但他也可以通过自杀提前结束新的一天。” “你电影看太多了。”松田不赞成地摇头:“而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轮回周期太短。从上午十一点半到晚上九点半,一共十个小时,我们能做些什么?” “那如果是整体往后推呢?”鹤川没有放弃,“我们这次的轮回开始点不也延后了时间么?从上船到服装店了。” “这倒是。”松田认可,“但延后的时间也对不上。” “好难啊……我不擅长猜想。”鹤川把头磕在桌面上,“还是实践比较快。” 松田明白过来:“所以你想让我走一周目的路线……是为了生存?” “没错。”鹤川仰起脸,这个角度显得他年纪更小了:“其实第二次轮回我就想先平稳度过7月22那天再说,但最后事与愿违。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我们那一天做的事情太多,引起大bss的注意了?” “你别把这真的当游戏啊。”松田警觉:“有没有最终bss还不确定呢。” “也可以是引起了影子的注意。”鹤川直起身子摸了摸下巴,“根津说这几天影子的数量显著增加,而且行动也很统一,这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们有自己的交流手段?”松田思索着:“还是说有个指挥者……啧。”他意识到了什么,难掩厌恶地说:“别真被你说中了啊……” “我也不想的啊。”鹤川叹口气。“好了,已经了解到基础性的情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度过今天,如果确定了今天就是轮回的时间点,那就要找到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先不说我,你肯定不能按第一回那样单独行动了。”松田盯着他下了决定:“这次你跟我走,不参加葬礼,直接回去看店。” “我是没意见啦……你亲戚不会介意吗?” “我刚刚发了邮件问了,他说可以。” “什么时候?”鹤川惊了,“你的脑电波可以直接转换为电子邮件吗?” “那你的手机就会被我发来的邮件塞爆,内容全都是这人真离谱。” “刚认识就邮件轰炸啊,阵平意外的粘人呢,不过我倒不讨厌。” “这人真离谱。” “收到了哦,阵平的爱心邮件!” “……算了,”松田只觉得这两天说过的“算了”比他这辈子说过的还多,一时间对自己放弃挣扎并最终陷入鹤川的节奏之中陷入深深的恐惧,“走吧。” “OK。”鹤川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抽走桌子上的账单:“说起来阵平,你一周目除了看店还做了什么别的吗?按顺序跟我说说吧。” 慢了一步的松田若无其事地把手揣进裤兜里:“没做什么特别的,就是把店里问题比较小的车上手重装了一遍……哦,还给hagi打个了电话。” “hagi?” “萩原研二,我发小。”松田侧目:“这次怎么说?还要给他打电话吗?” “打一个呗,又没损失。”鹤川回答:“你们说了什么?啊涉及隐私的话不用回答。”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松田耸肩。“我让他查查你。” “为什么?”鹤川对此接受良好:“因为我让你念念不忘?”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危险分子。” “对哦,定位器。”鹤川撇了撇嘴:“好吧。” “也不全是因为那个。”鹤川好像提到这个话题就会变得有点低落,松田决定安慰他一下:“还有直觉。” “直觉?” “嗯。我当时见到你第一眼,就感觉你很危险,跟你待在一起很不舒服。” 鹤川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盯着街边的橱窗玻璃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遍自己,得出结论:“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帅哥嘛!” “又不是因为脸……更多的是一种氛围吧。”松田说,“顺带一提,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跟我待在一起还真是辛苦你了啊!” “不辛苦啊。”松田莫名其妙地说:“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的。” 鹤川好像被噎了一下。 “……我现在真的感觉我们在一部游戏里了。”鹤川缓缓地说:“阵平你讲话透着一股少年漫主角的味道。”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松田阵平也懒得去问。 瞧瞧他之前说什么来着,鹤川牧野真的很容易让人习惯。 他摸出手机:“那我打了?” “嘟——嘟——” “喂?” 松田一愣,电话那头已经两天没说过话的萩原声音莫名透着一股气若游丝的感觉。“你怎么回事?” “小阵平,我现在说的事,你千万不要害怕。” 还能开玩笑,看来问题不大,松田看了一眼闻声抬头的鹤川:“有事说。” “……我好像进入轮回了。” 松田:“……” 松田:“?” 第 7 章 轨道共振 一开始的时候,萩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是有deja vu这种东西的吗?之前也会突然被现实中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击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在发现父母与姐姐说过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有印象的萩原安慰自己:亲人之间那么熟悉,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一句套一句,有印象也是自然的事; 在发现自己的航班又一次因某位乘客姗姗来迟,卡到最后一刻才起飞时,萩原开解自己:全世界有那么多人要坐飞机,偶尔遇上一两个踩点的乘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它没延误没晚点也没迫降在某片海域上; 在以灵敏的身体反应第二次躲开路上那只害自己差点绊倒的流浪猫之后,萩原放弃了思考。 “啊我不行了!”他抱头大喊,“完全一模一样啊!怎么想都骗不了人吧!” 不远处的萩原千速:“...你又发什么疯?” “姐,”萩原抬头:“你对今天有印象吗?” “什么印象?” “就是,有没有已经经历过一遍的感觉?其实我们已经坐过一遍飞机,已经回到了东京,也已经遇见过刚刚那只猫?” “没有。” “果然没有啊!” “发完疯就过来帮我提行李。”千速懒得理他。 但最令萩原研二动摇的,就是他的幼驯染今天没有像上次一样给他打电话,报告自己遇见了某个可疑分子。就算他试探性地给松田发了邮件问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松田阵平也只是干脆地甩过来一句话: “刚到岛上,在忙。” 太好了,萩原感动地看着手机,至少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小阵平还是正常的。 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入夜的时候萩原研二甚至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事的,也许自己只是像魔法少女撒库拉一样做了个预言梦,小阵平的情节就是因为自己担心他一个人出门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才对不上,这次不就没什么事? 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萩原满怀期待地进入了梦乡。 叫醒他的不是理想,是千速的怒吼:“要迟到了!” 萩原研二闭着眼睛从床上弹跳起来:“你怎么进的我房间?!” 他迅速回想。今天不是开学日,也没和朋友约定要出门,暑假大好时光本能睡到日上三竿,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已经快六点了!从酒店到机场,还要收拾东西,再不起床就赶不上了!”千速没好气地说:“老爸给了我房卡!” ...这句话是不是过于耳熟了? 萩原研二终于睁开眼。 眼前的光景,是即将要变得熟悉的天花板,椅背上搭着他外套的高脚靠背椅,以及整洁却少了一丝人情味的装潢。 是酒店的客房啊。 没有理会姐姐的喋喋不休,萩原研二下了床,径自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拉不动。 “这是电动的。”千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萩原:“......” 按开开关,仿佛幕布般厚重的窗帘缓缓分开,清晨景象扑面而来。树木青翠,鸟儿鸣唱——多好的早晨啊。 “...你怎么了?”千速迟疑地看着他,“舍不得走了?” “不是,”无端捂住脸的萩原虚弱地摆了摆手:“阳光太刺眼了。” 千速的眼神愈发诡异:“可现在才早上五点多啊。” “是啊...才早上五点多啊...” “才早上五点多啊!”萩原痛心疾首地控诉:“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早上五点多醒了!哪怕在高三的时候我都没醒这么早过!这是暑假啊!” “醒了之后还要抓紧收拾行李,收完还要赶到机场,好不容易上了飞机能眯一会,坐两个多小时就得准备下飞机,之后从机场到家里又得坐好久的车...如果不是这么痛苦,我都不会记得这么牢好吗!” “反正是轮回,不能选一个悠闲点的日子吗!......你在听吗阵平?不会是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我在胡说然后把电话放到一边了吧?喂喂?” “......在听。” “那就行。”萩原虽然感觉松田的语气有点不对,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清自己这边发生的事:“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但我怕之后会出问题。” 他不自觉地蹙眉:“我回忆了一下,这两天最大的不同就是第二天你没有给我打电话。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说不定能作为线索。”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他的语气严肃起来:“但这真的发生了,我没有说谎。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临时改主意回东京,既然是我这边发生的事,我就会好好解决。” “...hagi。” “嗯?” “不止是你这边。” “什么意思?” 他终于听清了松田的语气——复杂之中不知为何夹带了一丝心虚:“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到你...但,你不是一个人。” 萩原:“?” 在简明扼要地复述了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后,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松田捏着手机没敢主动开腔,下意识看向鹤川。 从刚刚开始就伴着他干巴巴的叙述做出各种丰富表情、害他几次三番险些忘词的红发青年此时正专注地盯着他的手机,看上去一副迫不及待知道对面要说什么的样子。 想看热闹的心情还能再明显一点吗!他搓了搓手指,试图止住给对面无知无觉的人一暴栗的冲动。 “我现在去你那边。” 电话那头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手机都险些没拿稳:“什么...不行!”他气急败坏地说:“太危险了!时间上也来不及!” “既然隔那么远我都能意识到轮回,那我过来之后也能呆在这个岛上也说不定。”对面毫不让步:“不然我就每次轮回都直接转机飞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危险好吗!”松田几乎想沿着电话线给对面的人一拳:“这里到处都是那种影子怪物,一个不小心的话会被杀了也说不定!要是再也不能轮回了怎么办?” “那不是我要问你的吗?” “哈?” 萩原研二的声音少有的隐含着怒火:“所以你就指望我呆在原地,看你陷入危险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如果是你,你会做这样的事吗?你恐怕都不会问我的意见就直接买票过来了吧?” “......”萩原了解他,他压根反驳不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萩原顿了顿,语气到底柔和下来:“至少你还没有隐瞒到底。不然我发现之后第一时间一定会揍你一顿。” “没法瞒啊。”松田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hagi,是不是因为我那通电话...” 才让你也进入了漫长的今天,被迫面对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 “如果真是那样,”萩原打断他:“那我只会发自内心地庆幸,那天你打给了我。” 面对幼驯染的肺腑之言,此时松田阵平本该深受感动——如果对面没有一个破坏气氛的家伙。 看着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正作出夸张的泫然欲泣表情的鹤川,松田阵平到底是没忍住,抬手恶狠狠戳了一下这人的脑门。 毫无防备的鹤川挨了这一记下意识要叫出声,却在关键时候深吸一口气,憋得龇牙咧嘴仿佛一个默剧演员,松田看着只觉得身心舒畅:“我知道了。”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劝他,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无用的言语:“如果你在这伤了一根头发,那你就别想上岛了。” “yes,sir!”萩原的声音终于带了点笑意。 “说起来之前忘了问,小阵平你在哪个岛上来着?” “你记性什么时候变差了?”松田撇了撇嘴:“和歌山市的日都岛。” “k。日都岛,日都岛......日都岛?” “怎么?” “小阵平。”萩原研二的声音发紧,“你确定没记错这个岛屿的名字?” 松田阵平快速地回忆着:轮渡上的终点标识,观光手册上的介绍...最终肯定地说:“没记错。” “可是......” “什么?”松田的心中骤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让他刚喝完冰咖啡的胃缩成一团。 “......和歌山市,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岛屿。”正紧盯着手机搜索页面的萩原研二喉结动了动,“整个日本,都找不到日都岛啊。” “...小阵平,”萩原露出比哭还要惨淡的笑容,“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那个瞬间,电话对面的松田阵平,以及能完整听见二人对话的鹤川,都愣在了原地。 自己是用什么交通工具上岛的来着?哦,是轮渡。 轮渡之前呢...? 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宫田来日都岛上帮忙的? ...说起来,自己家里什么时候有过叫宫田的亲戚来着? 那双拆卸精密零件都无比稳定的双手,此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而最终制止住这颤抖的,是另一双温度稍低的手。 “阵平。” 松田愣愣地抬头。 明明握住他的手是那么用力,鹤川的声音却那么轻。就像明明现在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他的眼睛却那么亮。 他说:“我想起来了。” 第 8 章 问题儿童都来自异世界……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会有别的世界吗? 有人选择探索遥远而荒芜的外星,有人选择埋首纸堆中研究种种复杂精妙的理论,有人脚踏实地好好生活,有人不甘寂寞仰头注视天空。 还有人,选择拿起笔,自己成为造物主。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和这个问题差不多吧。”红发青年周身的气质已然改换一新,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镇定自若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 “是先有人创造出世界,还是世界创造的过程映射到了人的脑中?我很早之前就明白,探寻这个没有意义。”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鹤川摊手:“我们都是观测者,也都是参与者。” “理论上的问题已经明白了。”松田阵平堪称冷静,在经历过死亡轮回和暗影怪物的冲击后,他的世界观已从固体化为流体,任由过量的信息冲刷:“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无论是什么载体的虚构作品理论上都有化为异世界的可能,而我们现在正身处别的世界?” “准确来说,是两个世界的叠加态。”鹤川打了个响指表示赞赏:“不然我们无法与研二取得联系。”是的,在他知道萩原的全名之后就开始这么叫他了。 “我们在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最终会消弭不见,除非有人‘观测’到我们。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对两个世界产生的蝴蝶效应。” 说完了好消息,他平等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但如果我们想回到原来的世界,恐怕必须把这个世界的线程跑完。或者用阵平的说法,走完主线任务。” “怎么就成我的说法了,你自己用的比我还熟练。”松田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为什么?按你之前说的,这是无数个世界泡在成长碰撞中出现的叠加现象,从古至今发生过无数次,我们这次只是倒霉被卷进去了,怎么就还得帮这个世界打bss?” “...还是用泡泡做比喻吧。”鹤川歪着头想了想:“两个泡泡碰撞,有时会礼貌地一触即分;有时没来得及分开,就会融合彼此的一部分,成为一个奇形怪状的泡泡;更少的时候,他们彼此都不愿妥协,于是‘啪——!’地一声,两个泡泡都粉身碎骨。” “最后一种结局当然是要极力避免的,但这次的情况,第二种结局也很糟糕。”他苦着一张脸。 “如果我们撒手不管,很可能当小阵平过完这个暑假回东京的时候,发现满天满地都是那种怪物啦!” 松田阵平应声打了个寒战。 父母,朋友,师长...明明看上去与以往毫无二致,但当踩上影子的瞬间,那黑色的剪影顷刻化作流动的黑泥,抬起头,身边人对自己露出毫无阴翳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今晚会做噩梦。 “为了避免这种恐怖结局,我们得帮助这个世界加速所谓的‘主线进程’。”鹤川下了结论:“只要先一步改变泡泡的运行轨迹,让他们不再有融合的时间就可以啦!世界的一瞬间可比人的感知要长上许多,我们还有时间。” “...有种被套牢的感觉。明明只是来过暑假的,结果发现还得拯救世界?”松田叹了口气;“这不是少年漫画,这是欧美儿童文学啊。” “明明进入了主线剧情,结果发现自己只能旁听的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已经改成视频通话,试图以此增加参与度的萩原此时幽幽开口。 他还只经历过两次外部的轮回,还保留有基本的怀疑能力,甚至几次三番想要打断鹤川的叙述,但他越听越觉得震悚。 鹤川的说明太完整了,逻辑太自洽了。萩原的一个表叔曾经精神出了问题得了妄想症,在症状轻微的时候萩原尝试和他聊过,他作为人的逻辑能力仍然存在,但他嘴里说的内容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此时的鹤川的说明,让他想起那个此时已经进入疗养院的表叔。如果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轮回,他真的会觉得是幼驯染远离都市后不知为何乱入精神病院被人洗脑了。 但看到鹤川在叙述时的神态、语气、状态...哪怕隔着视频,萩原研二也对自己判断他人是否说谎的能力有信心,鹤川要么是对自己的疯话深信不疑,要么说的就是实话。再加上幼驯染拍来的岛上风景,路牌标识,观光手册的内容...他的怀疑在一点点消失。 不说别的,哪怕是真的包下一个无人岛,雇了几百个群众演员做原住民,同时通过致幻剂与作为“导演”的鹤川让阵平相信他真的身处另一个世界(还是什么叠加态来着?),而这本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秀的话—— 那也是不可能的。 萩原研二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经历的行程从北海道到东京,大部分时间都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呆在一起,行程中遇见的陌生人数以千计,可能遇见的突发状况不胜枚举。 如果说阵平自己还可能在小岛上“享受”着楚门的待遇,那能接触到互联网,能在整个日本自由活动,最重要的是——绝不会背叛松田阵平的萩原研二都经历了轮回的话,那不管是松田阵平还是他自己,恐怕都只能接受鹤川口中的荒诞现实。 但这不代表鹤川的话没有疑点。 “鹤川先生...对吧?” “叫牧野就行。”年轻人似乎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名字:“音节少点。” “那牧野,”萩原从善如流,“听你刚刚说的,你似乎对这种情况很熟悉了?”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鹤川的说法太流畅太熟练了,如果说阵平真的是被无端卷入的话,萩原也绝不会相信鹤川真的是未抱任何目的来到岛上的。 如果说阵平是被他主动拖下水的话...萩原的眼帘不动声色地低垂下来。 松田察觉到了萩原质疑的态度,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不觉得鹤川在说谎,但也不觉得自己是被他故意拉进来的。毕竟在他的第一次死亡时,鹤川让他躲开时声音里的惊恐不是假的。 当然,这不能当作证据。而且萩原是在担心自己,鹤川身上的谜团太多,他如果愿意解惑的话自然最好,如果不愿意的话,再劝萩原也不算迟。 看看这座岛都对他做了些什么,松田阵平苦中作乐地想着,他还能有成为中间调停人的一天。 鹤川足够敏锐,他能感受到屏幕对面微笑着的年轻人暗藏的防备,但他并不介意,相反还有种舒心的感觉。 阵平的朋友也是聪明而重情义的人,如果他能成为队友的话,哪怕是远程,也能出不少力。他这样想着,开始措辞。 “阵平还记得,我说过自己是旅行作者吗?” 松田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职业规划的问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不是谎话哦,但大多数人都把我看成虚构作者呢。”鹤川有些无奈地笑着:“明明我只是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了而已。” 松田一怔:“所以你来这座岛...” “是啊,我并不是完全不知情。”鹤川拉开单肩包,取出那本松田已经很熟悉了的:“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人把这本书寄到了我家。” “等等,按你的说法,如果这里是异世界...”松田的身子向前探去:“那背景为日都岛的书怎么可能寄到你家?日都岛在我们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还是说,你也不是我们世界的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原世界人哦,这点你们可以放心。”鹤川摇晃着食指,“至于这本书嘛...相当于‘任务道具’吧。” “道具?” “是啊,游戏任务开始之前不都会有一个引子一样的道具吗?我之前对日都岛也是一无所知,但完这本书后,我能查到的维基百科里多了日都岛的词条,旅游软件里也能查到轮渡的时间表...从那本书的那一刻起,我就进入了‘叠加态’。”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呢?”鹤川顶着松田‘你无论如何都要玩梗吗’的死亡射线镇定地说:“那是因为,我除了是旅行作者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维护者。” 鹤川的语气并没有太大变化,但能让在场的两人感受到他的认真:“如同字面意思,维护世界边界之人。” “正如我所说的,从古至今,世界碰撞的情况发生了无数次,各个世界里的居民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红发青年露出轻松的笑容:“于是,那些更快地能察觉到世界变化的人,组成了‘维护者’。他们游走在自己世界的边界,为减少世界碰撞造成的危机而努力。” “...这是什么复仇者联盟吗?”萩原大受震撼:“我问的时候可没预想到这种神盾局招人一般的展开,你的下一句话不会是“所以你们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或者就此消失?” “没必要,反正你说出来别人也只会把你当做精神病。”鹤川悠然地摆手:“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相信的啦。” “所以这本质上是一份工作?”松田受到的冲击比他小一些,还能提出质疑:“你还有同伴吗?给你寄书的人是谁?” “同伴?”红发青年笑着点了点面前一人一屏幕:“你们不就是我的同伴吗?” 避重就轻,但他也没指望第一次就能把这样的情报套出来,萩原想着。 他没有忘记第一次轮回时阵平的求助电话:“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给小阵平装定位器?” “嗯?哦那个不是定位器啦,”鹤川闻言,取下挂在胸口的墨镜,右手一抹,那个黑色的小零件魔术般出现在他的手心:“只是个积木零件而已,吸引聪明人的注意,这招我屡试不爽。” “……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松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难以置信的说:“你就不能直接走过来问我的电话号码吗?” 鹤川下意识接嘴:“这样你对我的印象不就更深了吗?” 现场一时陷入了寂静。 萩原研二的眼神缓缓犀利了起来。 “咳,”经过短暂的沉默,鹤川率先开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延续刚刚的话题:“就你当时对我抱有的敌意,我直接来找你说话你会更警惕吧?” “倒也是……也不知道那感觉哪里来的,”松田被提醒后也开始思考,“你不是给人会作恶的印象,更接近——” “危险。”鹤川接话:“对吧?” “这挺正常的,”鹤川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在世界的叠加域待久了,会被本世界的人排斥,所以直觉敏锐的人一见我就怕。” “那不是怕!”松田迅速反驳:“那是警惕!” “……我服了,这么玄学的事情都能找到理由,这说法太完整了。”萩原研二头疼地按了按脑袋,苦笑着说:“这次哪怕真的被你骗了,恐怕也只能认栽了。” “才不会呢。” 萩原眼睛眨了眨,抬头看向鹤川。 红发青年的笑脸带着些恶作剧的意味,又有些没来由的、近乎信赖的笃定:“你不会就这样选择相信我,而是会试图放松我的警惕,不动声色地收集情报,怀疑到最后一秒。对吧?”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鹤川拖长了语调,“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沉默数秒后,萩原率先笑了起来:“这算是挑战书?” “是啊,一个人在主线之外,很无聊吧?”鹤川朝他挤挤眼睛,“给你一个识破我真面目的机会。” “那还真是感谢。”萩原做出无奈的表情,声音里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减少:“机会难得,要来打个赌吗?” “好啊!”鹤川毫不犹豫地接受,兴致勃勃地催促:“赌什么赌什么?” “如果真被我发现了你和之前的说法互相矛盾的地方……”萩原吊足了胃口,才笑眯眯地说:“那你就欠我一个愿望。” “老套,但是经典。”鹤川评价:“行吧,能力和法律范围内,随你喜欢。” “爽快。”萩原满意地拍拍手,“如果我什么也没发现,那等到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请你吃顿饭吧。” 察觉到他言外之意的红发青年,用十足愉快的语气回复:“研二,对自己再自信一点也是可以的哦!” 萩原研二:“……” 从刚刚开始就插不上话的松田阵平:“我从开始就想说了,你俩讲话挺像的。” “是吗?”萩原叹口气:“我倒是觉得这种有话直说的风格和阵平更像。” 试图找乐子的鹤川:“你们两个为什么见一个人就习惯性把他跟对方比啊?” 及时反击的萩原:“比不过一见面就想吸引小阵平注意的牧野。” 被提醒了的松田:“对啊!你为什么想引起我注意啊?” 鹤川:“……” “还是之前说的观测者理论啦,”给自己挖了坑的鹤川放弃挣扎:“我第一次见面就发现阵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无端被卷入世界碰撞的原住民,如果没有察觉到异状,有极大的可能被同化,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鹤川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沉静。“当然,前提是没有观测者干扰的情况下。” “我游走在世界边缘,相当于一个人形坐标,”鹤川在空气中勾画出船锚的形状,“原住民对我的印象越深,越有回到自己本来世界的可能。现在阵平已经和我产生了这么深的联系,那么当我回到原世界的时候,阵平也可以顺利的回来。” 在一大堆话中,松田精准地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是为了救我?” “但没有什么显著作用,自己还差点翻船。”鹤川摇了摇头,“这个轮回的机制太特殊了,我从第二次轮回开始就失去了关于维护者的记忆,如果不是研二的提醒,恐怕无论过多久我们都意识不到这是异世界。” “这时候认识到我的重要性了吧?”电话那头及时而轻快的话语冲淡了凝重的气氛:“所以出门在外和长辈保持联络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我是你长辈!”松田笑骂,有所放松的同时,真心实意地说:“谢了,hagi。” 屏幕那头,萩原潇洒地行了个绅士礼:“现在解惑也解得差不多了吧?”他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参与主线任务?” 鹤川和松田一怔,两人下意识对视,一时恍然大悟。 “之前跟你说过,我们第二次轮回的结束根本没有理由。”松田有点想笑:“现在看来,理由压根就不在我们身上。” “用主角视角看了自己这么久,结果发现自己是搭顺风车的乘客,这种微妙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鹤川琢磨着。 萩原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轮回不是你们自己的能力——” “而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拥有的?” “对。找到他,是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鹤川回复。 “第二件?”萩原疑问:“那第一件是什么?” “第一件,是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坐一会。”因为谈话的内容太过离谱怕引人注目,一直蹲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松田扯松自己汗湿的领口,站起身来,向同样境地的鹤川伸出手:“我快热死了。” 第 9 章 过去之事 夕阳染红天空,傍晚骤起的风吹得店招牌“啪啪”地响,招牌上写着“小早川超市”的字样,招牌下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戴着猎鹿帽,拎着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旅行袋,藏身在小巷的一角,似乎在等待什么。 如果是当地的居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那位叫根津的猎人。他仅剩一只的眼睛像是狙击枪的瞄准镜一般,死死地锁定着巷口的风吹草动。 任谁都会肯定,他是一位优秀的猎人。 但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日都岛的鹰巢山,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商店街。 他在等待什么? 仅仅几分钟后,一团黑影从楼上的窗缝中流出,毫无凭依的它在墙面高速移动,灵活似游鱼。 若是夜晚,没有人会察觉它的离开。 但在黄昏时分,近乎血红的夕阳下,它在猎人眼中无所遁形! 下一秒,影子上方突兀凝出女孩的形体,试图奔逃! 猎人手中的射钉枪毫不停歇地连续击发,但距离最关键的第三颗钉子,始终还有毫厘之差。不知何时从阳台上跳下的女人毫不犹疑地朝地面挥动重锤,却仍与黑影的边缘险险擦过。 这种鬼怪般的速度,当真是人类能匹敌的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猎人当即从蹲姿起身,试图捉住即将逃离的影子的尾巴。 可恶、就差一点……! “不给糖就捣蛋!” 毫无预兆地响起的,对于此时紧张的气氛来说过分愉悦的男声,以及一个毫不留情的擒抱。 不知何时从角落的抹茶冰淇淋旗后闪出的红发男子,此时正违背常识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压制住了那个看上去与一般小女孩无异的形体,他忍受着女孩的尖叫与踢打,用带着颤抖笑意的声音喊:“到你的回合了,阵平!”* 话音刚落,破风声响起! 一根抡圆了的撬棍,狠狠砸在女孩身下的影子头部! “你下次如果敢用宝可梦梗我们就拆伙!”手上挥舞着撬棍,不顾女孩的悲鸣,不停敲打影子的黑发男子微微朝向根津,扬声说:“要活捉就趁现在!” 即使跳出来两个不速之客,根津也丝毫没有动摇,直接扣动扳机,第三颗钉子死死地将女孩的影子钉在了原位! 吁了一口气,松开手坐倒在一旁的红发男子夸赞:“打得很准嘛——” 又是一声清脆的扳机扣动声,随之而来的是面无表情的马尾女子毫不留情的锤击——目标是两个陌生人此时叠在一起的影子。 毫无反应。 一个悠哉游哉地瘫在地上,一个镇定自如地看着被困住的影子。 红发男子甚至还有闲心转头向同伴评价:“别的不说,我觉得这个试探方法比用嘴说快多了,还省得引人怀疑。” 收起撬棍的黑发男子抱臂颔首,看上去深以为然。 “下午好啊,日鹤小姐和根津先生。”话多的那个主动向他们打招呼:“现在扎着马尾啊,那就是龙之介咯?” 女性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闭上眼睛,发带被拽下,一头黑发如水银般流泻。 再度睁开眼时,她已经露出了最平常不过的冷静样子:“对小早川的伏击主动补位,知道龙之介的存在,排除了影子复制记忆的可能...原来如此。” “你们,是时间旅行者吧。” 不顾边上的根津难以置信的样子,红发男子露出舒心的神情:“跟日鹤小姐说话果然轻松。”他懒得站起来,干脆就地盘起腿指向自己:“鹤川牧野。”又指向黑发男子:“松田阵平。我们是第二次见面。” “虽然很想和日鹤小姐交流,但这边还有个定时炸弹。”鹤川瞥了一眼已经放弃挣扎,正用扭曲的笑脸注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诗织:“上次我们做过同样的伏击,但她没给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呢,果然审问还是太温柔了吗?调皮的孩子是不会就这样松口的。” “所以我们来之前,也做了一点事先准备。” 抄着双臂站在一旁的黑发男子闻言,翻找起身后的背包,很快就取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气罐,还有一个精致的金属长喷嘴。 “高温喷枪,拆卸后可随身携带。小巧方便,经久耐用,居家旅行必备。”鹤川兴高采烈地介绍着,又扭头叮嘱松田:“别喷歪了哦阵平,对准脸。” 日鹤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根津,同样抬起头凝视着松田阵平。 松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上好喷嘴,瞄准了女孩试图用身体遮掩住的影子的头部。 他以为自己面对人形的生物会有所动摇,但想起上个轮回,女孩亲口承认自己是杀死小早川纱织与小舟潮的怪物——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了焊枪的扳机。 “呜啊——!” 那是完完全全与人无异,听起来极度悲惨的哀鸣。如果有人经过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警吧。 但很可惜,黄昏的街道上静寂无人,只有晚风见证属于小早川诗织的脸在明亮的火焰下融化脱落。 “打算说点有价值的东西么?”鹤川的语调漫不经心,透着一股冷意:“在这张借来的面皮烧完之前?” 此时的影子剧烈的抽搐着,流动着的皮肤下是燃烧着的黑泥,像是恐怖蜡像馆里会出现的狰狞造物。她神经质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记住...你们了...” “既定台词,还有吗?”鹤川无聊地催促。一旁,松田扣着扳机的手稳得惊人。 “在那天...在那天来之前...我不能死...”影子的声音逐渐从喃喃自语变得撕裂而高亢,最终尖声嘶嚎起来:“在夏日庆典之前!”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像老化的电视屏幕一样剧烈闪动起来,最终像是蒸发一般消失无踪。 然而,在她消失之前,尽管已经烧毁了大半,属于小早川诗织的连衣裙与娃娃脸还是在一瞬间有了变化—— 红色和服,枯槁白发,以及仿佛魇魅般魔性的红色眼眸。 “...波稻?” 在影子异变前察觉到不对,及时收起焊枪免得误伤队友的松田敏锐地抬头,看向不由出声的日鹤:“认识?” “……她是我的旧识,也是一切罪恶的开端。”日鹤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上个周目的我没有告诉你们么?” 鹤川摇头:“我们只知道,南云龙之介是你的笔名,而南方龙之介是存在于你身体里的弟弟的意识。”他语气认真:“轮回的经历比你想象的要凶险得多。” 一旁的松田阵平压了压嘴角,忍住没有去看鹤川。 南云龙之介是笔名是用异想天开的说法诈出来的,龙之介的意识是因为根津的口误而索性告诉他们的,两者都没有得到日鹤的亲口承认。明明是因为不被信任造成的情报缺乏,被这家伙说的好像是太过危险来不及互通信息一样。 关键是他还真没说谎。轮回的经历可不凶险么?第一次的时候他两不就双双被捅一命呜呼了。 鹤川语气认真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都在唬人,松田阵平默记。 而与此同时,接受了这个说法的日鹤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吗…” 情报得到确认了。虽然卑鄙但有效。 “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种和龙之介共存的样子,也是因为波稻。”日鹤的声线平稳,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此时不安定的心绪:“我与她是十四年前在鹰巢山上认识的,那时她不愿意出现在除我以外的人面前。” “她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家。现在想来的确有很多疑点。”她说着,“但当时的我不在乎,朋友就是朋友,普通的小女孩、山里的地缚灵,都无所谓。” “但她杀了龙之介。”日鹤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像是老套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中学女生与山中的小女孩一见如故,兴许是她们身上异类的气息吸引了彼此,又或许只是她们都太寂寞了,于是靠近对方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她会带各式各样的小零食让波稻品尝,作为回报,波稻会给她唱古老的歌谣,聆听她编织的尚且稚拙的故事。 她喜欢波稻清甜的歌声,喜欢波稻双手托腮认真倾听的表情,也喜欢波稻吃到美味的食物时露出的满足的笑意。 但她最后一次见到波稻进食,是在撕咬她弟弟的尸体。 她的意识在那一刻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波稻望着她溢满泪水的双眼,发出惊惶的喊声。 下一刻,龙之介的意识就融入了她的身体。 “准确来说,是【打印】进了我的身体。”日鹤右手比枪状指向太阳穴,“我们用手机录音交流,轮流使用这个身体。” “波稻在那之后就逃走了,但随后而来的是两只畸形的影子,他们没有人形和理智,似乎就是为了杀戮而被创造的。” “那个时候,是根津救了我。”日鹤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老人点点头:“也是在那时,根津的影子被消灭了。” “虽然实际上除掉影子的是龙之介。”根津叹了口气:“正如日鹤所说,我的影子已经被消除了。影子病就像水痘,消除掉影子就不会被感染第二次。” 这是难得的好消息,鹤川精神一振:“所以现在根津大叔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咯?倒是可以作为参照物。” “别把人当成物品来用。”根津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一旁的松田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弯下腰,重重地拍了拍鹤川的肩膀。 “干嘛?” “了解内情,又绝对不会感染上影子病的人,可以作为参照物,对吧?” 鹤川想了想:“是这个理。” “那样的话,不是有吗?”松田咧嘴笑起来:“绝佳的参照物。” 鹤川心领神会,他们一同看向松田的手机。 “来商量个作战计划吧?” 第 10 章 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 从古至今,在无数的虚构作品中,不论是十九世纪末那雾霾之下满是罪恶的东伦敦,还是二十世纪初的潜伏着外神阴影的马萨诸塞州,下水道似乎都是身手不凡的侦探与富有冒险精神的调查员们的必经之地。 “说的好听,”身旁传来了队友瓮声瓮气的声音:“你是侦探还是调查员?” 我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好奇使然的旅行作者。 “还旅行呢,在下水道里写激流勇进的感想么?”捂着鼻子的队友坚持不懈地发出背景音:“人家是身手不凡热爱冒险,你是鲁莽冲动不知死活。” “不是阵平,来下水道是我们一起商量的吧?”鹤川大喊:“怎么就你一直在抱怨?” “我没在抱怨,只是在接你的话。”松田斜睨他:“为了不让你陷入自言自语的尴尬局面,你不感谢我还来倒打一耙?” “你这是接话?这完全就是把我的话击飞出场外吧?跟本垒打一样!” “你们两个,”根津忍无可忍:“除了动嘴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在做啊,我的脚一直在走呢。”鹤川的脚步飘摇仿佛丧尸,俨然与下水道的环境完美适配,任何一个生化危机系列玩家看到都会控制不住立刻开枪的冲动。 “难以理解那些把冒险环境设定在下水道的作者,除了无处不在的污泥和挥散不去的恶臭之外就只有永恒般的黑暗,果然不是亲身经历就不知道辛苦啊!” “原来如此,你怕黑啊鹤川老弟。”松田阵平摸着下巴:“难怪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我还以为你是脑子已经被熏透成为腌肉了。” “是啊是啊我怕黑,吓得呆在原地动不了了呢,所以从现在开始搬运我的工作就交给阵平了。” “想都别想,动不了就给我在下水道和啮齿类动物亲亲热热地腐烂到天长地久吧。” “鹤川先生是累了吗?”此时扎着高马尾,看上去气质更为柔和的女子开口。“我某种意义上算是影子,所以不会有体力不支的情况...需要休息一下吗?” “龙之介的好意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鹤川沉吟:“但就这环境,哪怕让我席地而坐也只会沾一屁股污水,所以——不要停下来啊!” “哪怕现在把你的大脑格式化,也消除不掉那些烂梗吗?”松田觉得认识鹤川之后叹的气已经能让自己够到法定退休年龄的边了。 “噤声。”龙之介抬手:“前面有影子的气息...不止一个。” “第四波。”根津握紧射钉枪的把手。 “真受不了,这是下水道还是养殖场啊?”松田扬了扬手中的撬棍。 “有区别吗?”鹤川声音带笑,目光却透着冷意:“都是藏污纳垢的培养皿罢了。” 时间倒转,回到7月22日傍晚,小早川超市不远处的公园内。 “找到小早川诗织,或者波稻。”松田不容置疑地说:“这是第一目标。” “毕竟这是我们已知出现最早的影子嘛。”鹤川用手指在沙地上描了一个可可爱爱的Q版双马尾女孩,“她看起来知道很多的样子,比如说夏日庆典。” “7月24日会举办第61届夏日庆典,居民会在岛北部的日都神社举办‘送海仪式’。”十几年前就搬离日都岛的日鹤对岛上风俗依旧熟悉。 “岛上的居民相信海上漂来的东西寄宿着神明,有对漂流神的信仰,也就是‘蛭子神’。”日鹤推了推眼镜框,补充道:“所谓的‘送海仪式’,就是会定期举办收集海滩垃圾的志愿活动,然后在仪式上烧毁。” “出现了,可疑要素四天王之小镇神明。”鹤川吐槽:“又是捡垃圾又是烧垃圾,这神明还挺环保。” “他们相信漂来的东西寄托着神明,那干嘛还要烧掉?”松田的关注点歪了:“不会真有人把愿望寄托在海洋垃圾上吧?”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当作写作素材倒是很方便。”日鹤没在意他们相当不尊重神的说法:“任何事情都要探究意义,反而没那么有趣了。” “这是畅销作者的心得吗?”鹤川的表情陡然严肃:“感谢南云老师的指点,我记下了!” “别叫我南云老师。”日鹤极快地打断了他,脸上弥漫着“好端端走在路上结果被人用网名大声喊住”的尴尬:“按照那个影子的说法,夏日庆典似乎是一个关键时间点。” “他们想要利用庆典干什么?”松田沉思:“还是说庆典本身对他们来说就很重要?” “庆典上,岛上居民和游客都会相对集中。”日鹤推测:“恐怕他们会在这一期间吃掉大量的人,积蓄力量。” “用这力量做什么?”鹤川问:“把整个岛都变成影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为这个几率大到几乎能够预见的可能性。 “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松田阵平一锤定音。“为此,我们要找到并消灭波稻——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个源头的话。” “那么,现在是猜谜时间!”鹤川两腿发力,以盘腿姿势直接站起:“我是一个柔弱无助挨了锤又不要脸的影子,我需要不引人注目的逃跑路线。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去哪里呢?” 自然而然地,其余三人的目光投射到最近的街道上。 平时就算进入视野里也会被忽视掉的东西,此时明显的近乎扎眼。 窨井盖。 “所以我们就乘着第二天的大好晨光,兴高采烈地来下水道郊游了。”鹤川和颜悦色,“真不错,我要把它写进暑假日记里。” 与平和的语气相反,他手上购置自岛上运动用品店的加厚铝合金棒球棍几乎要被挥出破风声,堪称精准地击中一个小型影子的脑袋。 头颅应声而裂,碎成一团团黑泥。 “都不知道是你的话还是这玩意儿更让人想吐了。”松田与他背靠着背,敏捷地用撬棍架住飞来的影子,在根津补射钉子让它动弹不得后,一击砸烂了它的身躯。“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没吃早饭。” “这些看起来和能变成人的影子不一样啊——”鹤川扬声:“影子还有异种的么!” “砰——” “别突然开枪啊!”离龙之介最近的根津成为噪音受害者:“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对不起,但说了再开枪会死的。”女子语气诚恳。 “哈哈哈哈哈——”鹤川发出的笑声激起一阵阵回音:“龙之介,我真喜欢你!” “谢谢,我也很喜欢鹤川先生。”突如其来被表白的龙之介保持着礼貌的语气:“关于您之前的问题,是的,影子也有不同的种类。” “这种没有意识和复制能力,只有高速移动和攻击力的影子,姐姐给他们取了名字。”女子架着猎人提供的来福枪,在连绵不断的枪声中喊道:“野生种!” “名如其物啊,”鹤川感叹:“果然贴切的取名能力也是一个作者所不可或缺的,我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鹤川先生也是作家吗?”龙之介拉动枪栓,弹壳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什么类型的呢?和姐姐一样是家?” “纪实题材!”鹤川头也不回:“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是纪实题材!” “没人否定你!”松田大吼,“有聊天的余裕先把这群野生种打完!” 大约几分钟后,这场遭遇战终于落下了帷幕:以怪物方的全灭告终。 “就算如此,再这样耗下去,体力和弹药都会不够的。”龙之介扫视一圈,用笃定的语气下了结论。 “相当于在打bss之前就把药剂喝完了吗?”鹤川的喘息有些剧烈:“这样可不妙啊,起码得取得点阶段性成果吧?除了知道这个岛的下水道已经被影子盘踞之外。” 山路往往一走就是一天的资深猎人根津瞅了他一眼,评价:“现在的年轻人,体力真是不行了。” “作为持续熬夜缺乏锻炼的现代人类真是对不起啊。”鹤川抹一把脸:“您要的体力充沛的年轻人在那边。” 四人中负重最多的松田面不改色,他调整了一下胸口别着的手电筒的位置:“前面好像没路了。” 的确,前方不远处是一道圆拱门,门上条条框框的铁栏杆无情地封死了前进的道路。 “死胡同...”龙之介伸出手试图摇晃一下栏杆,但铁条纹丝不动。 “影子们是从这边来的,这是一条只有它们能经过的路。”根津下了判断。 “也就是说,影子们通过下水道移动这件事可以确定了咯?”鹤川发问。“岛上有下水道结构图之类的东西么?” 根津摇头否定:“下水道在不同的时期被人改造过很多次,现在是什么构造谁也不知道。” 松田蹙眉:“不妙啊,这种只有影子能经过的路,要多少有多少,我们根本没法防备。” “现在怎么办?”龙之介侧目:“我们没有能锯断铁栅栏的工具吧?要不要先上去,找找别的入口?” “之前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只带了小型电钻。”松田敲了敲栏杆:“对这种没有螺丝的铁栏杆还是勉强了点。” “不如说你能想到带电钻就很离谱了...”鹤川瞟了眼松田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背包:“你到底在宫田的店里顺了多少东西啊?” “物尽其用。”松田阵平心安理得。 “果然是哆啦A梦啊,阵平!” 不知为何,面对鹤川一如既往不着边际的夸赞,松田没有当即反驳,而是陷入了沉默。 “...这里应该没有别的入口了。”根津收回同样停留在松田背包的目光,沉声道:“他们不可能给人类预留出入口。” “而且你仔细看,”他抬起手电,光线笔直地打向前方:“这前面不是下水道。” “是这里本来就有的天然洞穴。” 根津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处变不惊的语气难得有所波澜:“没想到蛭子洞是真实存在的啊。”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日都岛地下有巨大的空洞,这就是蛭子洞。”根津解释道:“日都岛的传说,我本以为只是人们编出来的...” “传说很久之前,日都岛的守护神——蛭子神,漂流到这个这个岛之后,把这个洞当成了住处。” “事实证明,都市传说往往都是真的。”鹤川伸手抚下巴:“小岛传说也一样。” “按这个说法,蛭子神似乎和影子脱不了干系啊。”松田说道:“蛭子洞怎么听都像是那群怪物的老巢一样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需要金属锯。”根津思考了一会:“先回去拿工具...” “等等。” 从刚刚开始就注视着手机屏幕的鹤川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奇异:“你刚刚说,这里是天然洞穴。也就是说,离所谓的蛭子洞很近了吧?” “...是。”根津看向他。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鹤川慢慢地说:“小舟潮的尸体,是由菱形医院的护士上的妆,没错吧?” “这时候说这个?”松田费解,“说得倒没错。” “当然不是空穴来风。”鹤川露出克制不住的笑容,反手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是看到了才会想起来啊。” 那是导航界面。 里面清晰地标明,位于正前方的不远处的建筑的名称。 ——菱形医院。 “正好就建在蛭子洞的上方啊...”鹤川拖长了语调,“再加上之前的可疑举动,巧合可没办法说服我哦。” “考虑到来回所需要的时间与耗费的体力...”龙之介思考着。 “有尝试的价值啊。”松田咧嘴笑起来。 根津微微点头。 “那么,下一个目的地,决定啦!”鹤川用欢快的语气宣布:“要开始寂静岭5了哦!”* “别诅咒自己啊!” 第 11 章 调查没有进展的时候就去…… 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盖在热乎乎的白米饭上,令人食指大动;作为配菜的沙拉菜叶水灵脆嫩,小番茄酸甜可口,最后是作为点睛之笔的酱汁,层次丰富,调和了整道菜的风味...... “怎么不动筷子?” “手机先吃。”刚刚换着角度连拍菜品的鹤川头也不抬地仔细挑选滤镜:“阵平不用管我。” 这里是小舟西餐厅,价格合适,味道正宗。作为法国人的艾伦将日式风味融合进家乡的菜式,打造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口碑。 一般人不会把餐厅安排在下水道的第二站,但在场的两人都是心比天大、胃比心大的主。饥肠辘辘的城市地下越野已经耗光了人体的养分,在即将枯竭之前,两人果断回到旅馆洗去身上的污浊气息,专心出门觅食。 “我们当然不是只为了吃饭,”面对日鹤与根津沉默的质疑,鹤川理直气壮地说。 “情报收集啦情报收集,小舟潮的死有疑点的话,在小舟家一定也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此时鹤川调查的耐心与细致确实是前所未见,只不过调查对象是小舟家的猪排饭。 松田阵平看着看着,无端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阵平,想吃吗?不会给你的。” “你以为我是你吗?”松田险些呛到。 他叩了叩桌子,漫不经心地说:“就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嗯?”鹤川抬头看他。 “我老爸是拳击手。” “......”话题转变速度快得像过山车,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有一次他经过两个人争执的现场,不想管闲事就离开了。”松田没等他的回复,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当时大赛将近啊。” “但第二天他才知道,争执双方的其中一个人死在那里了。” “当时有目击证人说在周围见过他,”黑发青年身子向后倾,放松地靠着椅背,眼里流露出回忆的神色,“被害人当过拳击手,和我爸认识,再加上他是被殴打致死的...因为这几点,警察就逮捕了他。” 鹤川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睫轻轻地眨动。 “当然是误逮捕,他之后也被放回来了,但大赛还是没有赶上。”松田摊了摊手,“之后他就再也不打拳击了,只是一天到晚喝酒,偶尔还会指导下我吧。” “阵平对拳头很有自信吗?” “那当然。”松田哼笑:“不然怎么敢一个人摸黑去巷子里找人啊?” “好好,我的救命大恩人。”鹤川歪着头笑,暗红色的小辫子滑落到肩头。“所以?” “啊?” “突然提起这个,和你之前的话有什么关联吗?” “哦...我都忘了。”松田恍然:“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啦,家里没人做饭,中午就只能吃食堂。” “那时候就总有人说,看那家伙,父亲成了杀人犯还吃得这么香,真是没心没肺。” “他们真闲。”鹤川评价。 “是吧?我老爸被逮捕和我吃饭有什么关系。”松田赞同:“无论发生什么,饭总得吃,觉总得睡,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现在看你这样,就想起来之前的事。”他揉揉脑袋,“明明现在每分每秒都很宝贵,随时可能遭遇危险,这家伙还在这给食物拍照...” 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好像他们只是因缘际会,成了新认识的朋友,坐在东京随便哪家咖啡馆里一起吃饭。鹤川会开启闪电十连拍,松田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最大的那块肉抢过来。 萩原也不是只能呆在千里之外,而是笑眯眯地坐在他们身边,悄悄把自己不爱吃的全都拨到松田的盘子里。 如果是那样相遇的话,好像也不错。 “人人都说,时光如金,转瞬即逝。” 他从思绪中回神,眼前的红发青年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但他们却不明白,真正珍贵的不是时间,而是时间所承载的回忆。” “不管身处怎样的不幸境遇之中,”鹤川挥了挥银亮的勺子,“吃到好吃猪排饭的快乐也是不会被忽视和忘记的!” “...你这家伙是作家吧?对遣词造句更用心一点啊。”被过于直白的台词打败的松田忍不住垂下肩膀。 “但事实就是这样嘛。”鹤川把勺子递到松田面前作话筒状。“不是吗?” “是是是。”松田把勺子推回去,几乎压不下勾起的嘴角:“吃你的饭吧。” “请问,客人们是现在结帐吗?” 看见红发青年朝她招手,短发小麦色皮肤的服务员女孩忙小跑到他们跟前询问。女孩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年纪,笑起来的时候是掩盖不住的青春活力。 “不是不是,我想知道店里有什么推荐的甜点么?”鹤川同样回以灿烂的笑容。 “嗯...今日的推荐甜点是蒙布朗!”女孩想了几秒,给出回答。 “那么,就来一份蒙布朗吧。”鹤川点点头,自然地转向松田:“阵平需要吗?” 黑发男人只是抿唇沉默,看上去双肩紧绷。 注意到女孩有些好奇的视线,鹤川解释道:“抱歉啊,我这位朋友格外害羞,看见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疼!” 毫不客气地敲了他脑门一记的松田坐回原位,神色总算有所缓和,冲女孩点点头。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么?”看着女孩手脚麻利地收起盘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柜台点单,松田总算开口,但声音还带着干涩的味道。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干脆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灌了几大口冰水。 “我是不爱吃啊,所以等下那份给阵平了。”鹤川叹了口气,“只是我们总得找个借口留下来吧?” 他的双眼注视着女孩的背影:“毕竟...杀掉我和阵平的疑似凶手,还在这家店里嘛。” 女孩还是高中生,没到法定工作年龄却在这里帮忙,再结合日鹤之前和他们描述的特征...那个人,无疑是小舟家的二女儿,小舟澪。 “凶手是她的影子吧?”鹤川用的疑问句,语气却笃定。 “刚刚凑近了观察,那个女孩的影子正常,肌肉走向与使力方式也和一般人无异,不像是受过特殊训练或者注射过超级血清的样子。” “当然。”松田放下杯子:“不然听见她声音的第一秒我就拉着你跑了。” 确实,鹤川回想刚进店门口的时候。 当他们踏入这家西餐厅的时候还一切正常,但几乎是小舟澪的第一句字刚说出口,松田就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的鹤川疑心松田以为抓的不是自己而是需要逮捕的逃犯。 他还得一边保持表情管理,一边向店里所有过于热心的顾客解释他的同伴没有犯心脏病也不是被鬼上身。那时松田脸色过于难看,要不是他跟脚上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拉着他不让走,鹤川真的会考虑把他拖到医院去。 啊好像不行,毕竟他们刚刚才发现医院疑似影子们的大本营。 前路多艰啊,鹤川默默叹气。 松田误解了他的回应:“...我不会再反应这么大了。”他握了握双拳,神色晦暗不明:“刚刚只是还没适应。” 尽管只听过一次,女孩清甜如碎冰的声音却仿佛梦魇,伴随而来的是寒冷与疼痛的幻觉。 但他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恐惧,那只会成为同伴的负累。 这一次,他会活下去的,和鹤川牧野一起。 就在松田坚定信念的时候,他的同伴却毫不客气地破坏气氛:“阵平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啦。” 鹤川撇撇嘴:“虽然我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爱装酷,但谁还没点心理阴影啊?就算是我,听到作业考试论文也会被吓到的。” “这跟我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吧...”松田吐槽:“我发现你对别人的要求还真低。” “我对自己也是一样。”鹤川打了个响指:“宽以律己,宽以待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就轻松愉快地活下去吧!” 挂在店门口的黄铜风铃此时伴着青年的声音,轻快地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撞铃声。 “轻松愉快啊...”松田支着下巴,“那边倒是有个看上去就和这个词相反的人。” 刚刚进门的是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男生,留着少见的长发,长相俊秀,表情却严肃。小舟澪并没有用对待顾客的口吻打招呼,而是走上前去低声询问着什么,男孩察觉到女孩的担忧,露出沉稳的笑容回应。 顾客们似乎清楚小舟潮的去世对这个男孩的影响,于是善意地并没有多问。但作为初来乍到这个岛上的陌生人,他们反而能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他的情绪:那不是亲近之人离世的悲伤,而是对近在咫尺的危机的严阵以待。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网代慎平...”鹤川毫不掩饰地望着他,和敏锐的男孩对上眼后,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这就是日鹤小姐手机录音里那个救世主?” 让他们确定,夏日庆典就是最终目标,以及波稻重要性的,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南方日鹤的手机录音。 那是她来到日都岛之前,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在她手机里留下的一段讯息。 讯息大意是:夏日庆典上,影子会杀死所有人。而能拯救大家的,只有一个叫网代慎平的人,希望南方能帮帮他。 这也是日鹤时隔14年回到岛上的一个重要契机——她不想再看见影子杀害无辜的人了。 “本来我对这条信息也是半信半疑,但就岛上现状,还有之前波稻的说法,让它的可信度提高了不少。”戴眼镜的女子冷静的陈述:“至于只有网代慎平能拯救大家的说法,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鹤川与松田对视一眼。 “如果有一点能得到确认的话,”鹤川摸着下巴:“我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这条信息会这样说了。” “哪一点?” “日鹤小姐知道我们是时间旅行者吧?” 红发青年露出无奈的神色:“但如果我说,所谓的时间旅行,其实掌控权并不在我们手上呢?” 如果说,时间旅行者的说法还能得到面前人的暂时信任的话,那被迫时间旅行所需要的解释与证据显然不能轻易取信于人。 于是作为提出说法的人,他们负责来观察网代慎平,而日鹤和根津先去清除葬礼会场上确认到的影子,以削弱敌方战力。 “说是确认...其实根本不用搞得那么麻烦吧?”松田嘴角抽搐:“那家伙的右眼在发光啊!像奥特曼一样!其他人看不见吗?” “他们看得见的话还会是这个反应吗?”鹤川扶额:“就差把我很特殊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其他人看不见的话,南方和大叔估计也看不见。”松田敲了敲桌子:“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 “...倒也不用说服。”沉默了几秒,鹤川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是什么?” “在解释之前,”鹤川把几分钟前就上桌的甜点推到桌对面,“阵平先把这东西解决了吧。” “你自己不吃就别点啊!” 第 12 章 反派滤镜只有零次和无数…… 网代慎平,幼年失去双亲,被父母的好友艾伦收养。两年前去往东京的厨艺学校进修,今年暑假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回到故乡——日都岛。 而回来的理由是——参加自己的青梅竹马,小舟潮的葬礼。 在得到消息,坐上来这里的船后,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思考。他想到了艾伦失去爱女的悲痛,想到了澪失去姐姐的无助,想到要怎样安慰和支撑他们,却唯独把自己的情绪压在了心底。 他那样平静自持,就好像当年他不是为了能给潮一个未来,才毅然去往东京一样。 而上岛以后,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把他从恍惚的心境中硬生生拖出来:与妹妹澪长相一模一样却屡次对他痛下杀手的女孩,日都岛的影子病传说,离奇失踪的小早川一家...还有不知何时得到的,可以扭转时间的力量。 就算他高中上完后直接进入社会,相较同龄人来说更为成熟,面对这样接连不断的怒涛展开也有些招架不住。正因如此,他回想起第一次轮回的时候,他与澪到了日都神社,却看见了那个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性。 那名女性身负重伤,似乎是想要对他传达什么话语,却在下一秒就被澪的影子用德林杰枪射中了头部。 现在回想起来,那枪支恐怕是岛上唯一的派出所巡警凸村的配枪。只是在上个22日晚,他目击凸村无意间撞上正在观察小舟家的澪的影子,被直接灭口后复制成了影子。 然后下一个被灭口的就变成他了。慎平轻抚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女孩毫不留情的刀锋。 这次用手机拍下来澪的影子经过的画面,也通过误导凸村让他没有在晚上经过小舟家,这次,他应该能改变些什么吧? 这是他所活到的第二个23日,他花了一个上午,试图寻找到那位看上去了解些什么的女性。 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女性携带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看上去不像当日往返。但他问遍了岛上所有的旅店,都没有相同特征的女性登记入住。 一无所获难免心情低落,他不抱希望地回到小舟西餐厅,却在下一秒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线索。 “小早川全家都不见了吗?”澪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询问面前的警官。 过来吃午饭的凸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转向慎平:“听说你也和汐见太太一起进去看了啊?” 慎平轻声应了,脑海中回忆起在小早川家的公寓看见的两个不详的人形黑影,与伴随着小女孩冰冷声音出现的,那道奇妙的闪光。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汐见太太出声干扰了小早川诗织,恐怕自己也已经在去往下一次轮回的路上了吧? 忙着料理的艾伦不由得感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昨天才和小早川先生打过招呼啊。” 不,艾伦,那是他的影子。小早川一家恐怕很早之前就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了。 “就是啊!”凸村起身附和,“具体的我不能多说,但本地的刑警会坐第一班船过来。” 凸村的言行变了!慎平瞳孔微缩,上个周目的他可没提过什么本地刑警。 这代表他没有被影子换掉吧?他控制不住地舒了口气。 “对了,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还沉浸在庆幸里的慎平,面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不远处捧着托盘的短发女孩比他更早地察觉到了什么,颤着声说:“这是...姐姐的...?” 潮的?慎平的手猛地握紧。 “小潮她啊,去世前一天来找过我。”有着一头亮色头发的警官用怀念的口吻说着:“她把这个交给了我,说让我来保管。” “她还说,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把它交给慎平。” “小潮她,简直就像早知道了一样...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一样。” 慎平不由地伸手掩面。 事态太过复杂。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潮,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叮铃——” 黄铜风铃的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 “抱歉,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一点?” 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菱形窗,慎平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放松的笑容:“不会,我正等你呢。” 作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窗是靠得住的伙伴。 是时候听听他人的意见了。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和艾伦打了声招呼,向日都小学的操场走去。 此时正值暑假,学校里空荡荡的,只有蝉撕心裂肺的鸣叫,让人无端心慌。 “好了,慎平,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三人站定后,窗忍不住开口。 慎平却没有开口,只是抬手示意窗噤声,随后扬声说:“后面那两位客人,你们不打算出来说话吗?” 短暂的沉默后,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从阴影中走出。 前方的红发男人一身观光客打扮,周身氛围也是游客般的悠闲,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后方的黑发男子则看上去不好招惹得多,他戴着墨镜,年轻而锋锐的脸上面无表情。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结伴旅行的大学生,混入普通游客中想必也不会有多扎眼。但在空旷一片的小学操场上,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慎平还没说话,澪惊讶地出声:“你们...我记得是今天在我们店点过单的客人...”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们。”红发男子冲她眨眨眼:“我的同伴给予了蒙布朗很高的评价。” “说的好听。”黑发男子开口就呛了回去。“明明就是自己不吃才扔给别人。” 看着仿佛插科打诨一般的两人,慎平的警惕心非但没被消除,反而有所提高:“如果是对我们店的服务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记录在柜台左边的本子上...” 红发男子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体验很棒哦。亲切的服务员,好吃的食物,舒适的环境....真是难得的经历,完全治愈了我这几天的辛苦呢!” “明明目标是其他的事,结果收获了意想不到的体验,这就是人生吧?”红发男子语气轻快而愉悦,却让听的人无端泛起一股冷意。 “...其他的事?” “网代慎平。”黑发男子摘下墨镜,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们为你而来。” “...我们是初次见面吧?”不动声色上前几步,和窗一起把澪护在身后的慎平镇定地询问:“您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 “就事实而言,我们的确是初次见面。”红发男子笑吟吟地接话:“但...这是你第一次度过今天吗?” 网代慎平神色骤变。 “慎平君啊——”红发男子拖长了语调 “上一个22日的晚上九点半,你在哪里、做什么呢?” 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 冷静,慎平,这个时候应该俯瞰。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 他们说的是“上一个”22日,而且准确的点出了轮回结束的时间,欺骗自己没有用,他们的确知道轮回的事。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没有外力提醒下知晓轮回之事的人,只会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也经历过轮回。 上一次轮回的结尾,是影子澪杀了自己,并且慎平确信在前两次轮回中没有遇见过他们的印象。这样显眼的两个人,只要看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可能性太多了,是双方交错轮回?是未来的自己告诉了他们?岛上的影子还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是处理时间问题状况的专业人士?……现在先别想这个了! 关键是,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自己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自己是他们的敌人。 至于后者,影子不会应自己的声、出来和他们闲聊,而是会直接杀死他们,所以可能性极速下降。第三方的可能性也需要纳入考虑,但这不是重点。 关键是,在身边还有两位同伴的前提下,网代慎平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来谋求合作的。 思绪看似冗杂,实则只在转瞬之间。 慎平垂着眼帘,沉声回答:“在小舟家门前的防波堤后……我被人杀死了。” “小慎?!”/“慎平?!” 向不解的同伴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慎平等待着面前两位男子的回应。 该说是预料之中吗,他们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无比顺畅地接受了慎平的答案。 黑发男子抱臂喃喃自语:“难怪……”随后他又提高嗓音:“你还记得杀你的是谁吗?” 网代慎平的心猛地一跳。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澪,女孩惶惑地回望他,那神情混杂了对现状毫无了解的不安与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 看着这样的眼神,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所幸黑发男子帮了他一把:“看你的样子,杀你的也是那小姑娘的影子了?” 他扫了小舟澪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她战斗力挺强啊,现在看来也没那么憋屈了。” “什么什么,阵平是认命了吗?”红发男子撞撞他的肩膀。 被称为“阵平”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撞了回去:“怎么可能!” “以牙还牙是我的信条。”他露出狂气的笑容:“那一刀的回礼,绝对会奉送给她。”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一旁的菱形窗忍不下去,踏前一步大喊道:“但你们如果敢对澪出手的话,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哦哦,青春真好啊。”老神在在的红发男子看上去完全没把窗的宣言放在眼里,“放心啦,我们不会伤害那个小姑娘的。相反,我们要做的事相当于在保护她。” “什么……?”窗看上去完全被搞糊涂了。 “不和你的同伴解释清楚么?”红发男子冲慎平做了个摊手的手势,“在这座岛上,以及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无需提醒,我当然会说明。”慎平审视着他们,“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们的目的。” “不用这么紧张。”红发男子搂住同伴的肩膀,露出堪称清爽的笑容:“先做个自我介绍如何?” “我叫鹤川牧野,这家伙是松田阵平。”鹤川向他俯身,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无比神秘。 “和你一样,都是被困于时间漩涡的人。” 第 13 章 恐怖游戏三要素:学校,…… 菱形医院位于日都岛的中部,作为地区医疗设施,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相关设备都无法与城镇医院相比。说是医院,其实用诊所来形容更为恰当。一楼是菱形家自己的住宅,二楼三楼往上走才是普通的住院病房。 “不过日都岛常住人口仅有七百人左右,这样的规模大小也差不多了。” 鹤川晃了晃手中的手电,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建筑物:“没有亮着灯的地方。” “没有急诊科倒还能解释,毕竟这种小镇还不如一个电话打给院长来的快。但一个住院的病人都没有么?” “往坏处想,也许是在院长看来,没人有住院的必要了。”松田紧了紧身上的背包。 “24日啊...”鹤川念着那个催命般的时间点:“我还挺想去庆典上看看的,射气球和捞金鱼什么的。” “你是小孩子吗?” “我是富有童心的大人。” “这么想去的话就赶紧探索,把坏人们的秘密都揪出来消灭掉。”松田瞥他一眼:“那样的话,陪你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 “好耶!”鹤川高举双手,低声欢呼:“有干劲啦!” 如果这真是个游戏的话,想必他们正要前往的区域已经被标上了“红色高危”的字样吧。 但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仅有松田和鹤川,不管是战力最高的龙之介还是富有狙击技巧的根津都没有参与此次行动。 这并不是有勇无谋,也不是出现了信任危机,而是经过充分商讨后的结果。 在去往小舟西餐厅前,四人已在下水道内确定了菱形医院作为下一个目的地。但就在日鹤与根津提出一同前往时,却被一口否决。 “倘若如我们所想,网代慎平就是那个拥有回溯时间能力的人,”鹤川认真地说:“那么作为无法回溯的人,日鹤小姐要做的,就是和网代慎平一起见证夏日庆典的终局。” 根津质疑:“你刚刚才说日鹤没法回溯,那一定要到夏日庆典那天又有什么意义?” “不对,他的重点不是夏日庆典。”日鹤摆手,锐利的目光锁定在鹤川身上:“而是‘和网代慎平一起’”。 “就是这个意思。”鹤川拍了拍手:“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嘛。” “给网代慎平留下可以信任的印象,让他在下个周目主动来找你求助。”松田补充道:“这比言语解释要快得多,也可信的多。” “但万一拥有轮回能力的不是他呢?”日鹤提出:“那你们要怎么办?” “万一不是他,我和阵平也还有轮回的可能,可以把情报带到下一局。这一点上,无论有没有日鹤小姐和根津大叔在,结果都是一样的。” 鹤川语气轻巧:“退一万步说,如果轮回能力失效,我和阵平都死掉了,那岛上至少还有两个人有作战能力。” “...拿命换情报吗?”日鹤沉默了一会:“你们比我想得还要敢赌。” “别误会了,南方。”黑发青年注视着她,眼睛明亮。 “我们这次去不是为了送命——” “而是为了活下去。” “虽然放出了豪言壮语,但真正面对夜晚的医院时,还是会有点犯怵啊。”鹤川感叹。 “那是你。”松田懒得理他,卸下背包扔到二楼阳台,舒展了一下筋骨,目光捕捉到着力点,简单助跑几步就轻松地拉着栏杆翻上了去。 拉住松田递过来的手,鹤川也顺利地到达了阳台:“挺熟练的嘛,惯犯了?” “高中午休不让出去,但学校旁边的拉面店好吃的要死。”松田理直气壮:“值得。” 鹤川赞成地点头:“说起来研二不是跟我赌了一顿饭吗?出去之后就在那吃好了。” “那是赌输了之后才有的吧?”松田倒是记得清楚:“你很自信嘛。” “那当然。”鹤川将一根食指竖在唇边,笑嘻嘻地说:“毕竟我从不撒谎。” 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近乎无声地滑开了病房的窗户,如果这是在恐怖电影里,想必无知无觉的主角下一秒就要开始惊声尖叫。 “真的给我们留了扇窗啊,”鹤川翻身进入病房:“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就相信了两个陌生人,果然还是太年轻吗?” “hagi不也一样信了你?”后来的松田拉上了窗户,头也不回地按开手电,审视病房:“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时间拨到23日下午。 在慎平梳理好言语,向澪与窗解释了影子病与轮回的事,并出示了拍摄到的证据后,他留足了时间给两人消化信息,转而再次询问起鹤川与松田此番的目的。 一边无聊到已经开始数离他们最近的第三棵树上有几片叶子的鹤川终于等到了开口机会,于是也不管面前人的接受能力,直接把上这座岛之后关于影子的所有基础性情报、以及影子的目标是夏日庆典这件事一股脑地扔了出来。 “我建议你现在不要花费精力在怀疑上。”鹤川意犹未尽地总结:“你大可以记住它们,然后自己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验证。” “也不要问一些为什么我们要来帮忙的蠢话。”松田补充:“你应该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 没有辜负他们两人的期望,慎平并没有失去冷静地连连发问,而是陷入无声的思考。 沉默不久后,他语气笃定地开口:“你们想让我待到夏日庆典,了解影子的目的?” 松田冲鹤川扬了扬眉毛,鹤川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这并不难猜。在情报和目之所及的战力都与慎平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还特意找他表现出合作倾向,说明他们对网代慎平有所需求;谈话期间直接点明他时间轮回的能力,以及刻意强调的“影子将在夏日庆典有所动作”这一目的,他们的意图已经表露的很明显了。 但即便如此,短时间内接受并整理好现状的心理素质,以及较强的推理和归纳总结能力,足够让他们把网代慎平的评价调高一档。 “队友都是聪明人的感觉真好。”鹤川感叹:“有种能躺平胜利的舒心感。” “所以,你接受吗?”松田懒得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7月24日那天,尽全力阻止影子的谋划,哪怕去死也得带点情报再死。” “阵平你口气太生硬了啦。”鹤川笑眯眯地说:“慎平君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的死掉呢?” 你们两个人的话分明是一个意思吧。 慎平没有说出口,转而发问:“那么,松田先生和鹤川先生要做什么呢?” 看这两人的行动效率和行事风格,不可能真的就什么都不做,等着他的情报吧? “叫我牧野就行。”鹤川清了清嗓,声情并茂地说:“经过某次秘密行动,我们发现影子多半是靠岛上的下水道移动的。而就在我们不畏艰险、奋不顾身地向下水道深处前进时,却被未曾预料的障碍阻挡了探求真相的道路——” “我们在下水道走到一半被铁栏杆拦住了。”松田接茬。 “阵平,不要随便插话!”鹤川双手叉腰,看上去相当不满。 “用你这种舞台剧式的腔调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松田指了指不远处海面上颜色如同咸蛋黄一般打蔫的夕阳:“总之,我们发现铁栏杆前面是天然洞穴,而洞穴的地上部分是菱形医院。” 松田波澜不惊的话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反应过来的慎平和澪都下意识看向第三人,那个刚刚还在热血沸腾的宣告自己会保护澪的男孩此时脸色惨白,仿佛血管里流淌着冰碴子:“不可能吧...你们没有看错吗?” 鹤川眼睛一转,已猜到七八分:“你是那家的孩子?” 松田也没想到会直接撞到正主头上,一时间也有些怔愣。但他到底还是开口确认:“没看错。” “虽然我很想说是巧合,但侥幸心理可不管用。现在看来,要么是影子盯上了你们家...”鹤川没再继续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要么,是菱形家本身和影子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老爸知道潮的死有隐情...”出乎意料的,菱形家的孩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或是急于自证清白,而是面色苍白地重复他之前告诉过友人的话语。“慎平...不会的吧?” 慎平几步走到他旁边揽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事情还没有定论。松田先生的意思是,你们要去探索那里吗?” 松田“唔”了一声:“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但他两都没料到会直接撞上菱形家的孩子,刚刚的发言就好像小偷当着主人的面大谈特谈入室盗窃的计划一样,多少有些尴尬。 “......我也要去。” 慎平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窗?” “我也要去。”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后,菱形窗咬着牙关说:“我不可能让两个陌生人闯进我家...但如果老爸真的和慎平口中的影子怪物做了奇怪的勾当的话,我更不能坐视不管!” “窗君...”澪担忧地注视着他。 松田惊讶的目光转为了然:“想自己去探求真相吗...你还挺有志气。” 鹤川则拍了拍窗的肩膀,善意地提醒道:“可能会死的哦,你确定要去吗?” “你们刚刚不是说过,慎平可以轮回吗?”男孩的脸上是坚毅的神色:“既然如此,哪怕我死了,慎平也一定会在下一次救下我的。” “不错,很有觉悟。”鹤川鼓了鼓掌:“但很遗憾,不行哦。” “为什么?!”窗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时间呆住了。 “首先,你和慎平关系匪浅,如果你今天出了什么事,那么慎平明天不去找你,而是若无其事地去参加夏日庆典就太可疑了。”鹤川耐心地解释道。 “其次,比起鬼鬼祟祟地潜入搜查,你分明还有一个独有的优势吧?” “...你想让我拖住老爸?”窗明白过来。 “拖住也好,吸引他注意也好,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套出什么情报。”鹤川点头:“最重要的是,不要暴露你已经知道他可能和影子有关系这点,针对小舟潮死因的疑点问他。你们是朋友吧?这种程度的怀疑不至于让他起疑心。” “在之前的行动中,我和松田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影子的忌惮,但你们还没暴露,何必冒这个风险呢?”鹤川露出鼓励的笑容。“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说给我们留扇窗户。”松田若无其事地接话:“省得我还得撬锁。” “...我知道了。”长长舒出一口气,男孩咬了咬嘴唇:“但如果你们有什么发现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在夕阳黯淡的光线下,红发青年揽住同伴的肩膀,向他们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交给我们吧!” 第 14 章 觉悟 菱形医院并不像城镇医院一样拥有一尘不染的白墙与瓷砖地,而是选用了日式装修风格,木制墙裙在惨淡的白炽灯光下非但没显现出原本的柔和,反而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走廊的尽头处,“安全出口”的标志一闪一闪。 “洗手七步骤...”鹤川看着墙上颇有童趣的海报,一字一句地念着:“第一步,流水湿润双手...” 进入廊道后就收起了手电的松田闻言无语地瞅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医院地图前,仔细着说明:“档案室就在二楼,地下一层是太平间。去哪边?” “档案室。”鹤川向前方扬了扬下巴。“毕竟要多搜集点信息给大家分析嘛。” “我没意见。”两人的耳麦中传来日鹤平静无波的声音,“重点关注日都岛的历年死亡人数。” 此时,除了正在与父亲周旋的窗,已经事先通过气的日鹤、根津与慎平、澪四人正通过直播观看着他们两人的行动。镜头被固定在松田胸前的口袋中摇晃的厉害,音质也时好时坏,再配合夜探医院的背景,活脱脱一场探灵直播。 但忽略掉客观条件,这的确是他们能共享情报的最快方法了。感谢现代科技。 松田怪异地看了一眼正在胸前画十字架的鹤川:“你还信这个?” “可以信。”鹤川一脸虔诚:“必要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信。” “他老人家真该一道雷劈死你。”松田摇了摇头,走到前面开道。 菱形医院的房间使用的仍是老式插销,对松田来说,只需一张硬卡纸一划一挑的功夫,档案室的大门就此向他们敞开。 “阵平是魔术师吗?”鹤川感兴趣地摸走了那张硬卡纸,举起来对着光看:“我还以为开锁一般都要用铁丝呢。” 松田的兴致则没那么高:“这种老式门锁,我有十五种方法能打开。我不认为和影子有勾结的家伙会这么不谨慎。”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日鹤语气沉着:“有时缺失的部分也会给我们提示。” 刚走进档案室,脚步就激起一阵尘土。老化的灯管一闪一闪,间或在他们头上投下不祥的阴影。与病房相比几乎小了一半的占地面积,仅剩的两个档案柜仍然忠诚地矗立在原地,不管架子上是文件还是厚厚的灰尘。 “居然没有电脑...还没普及电子病历吗?”鹤川粗粗看了一圈,不可思议地说。 “没有...好像每次拿到的病历本都是医生手写的。”慎平回忆着。 “倒也省了功夫。”松田叹了口气,上前随手打开一个文件夹,快速翻阅起来。 鹤川耸耸肩,同样开始寻找线索。 各种各样的内部文书、消防通知、医学图像,还有大多千篇一律的病历...两个半空的档案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翻起来也颇费功夫。索性在场的两个人都是能沉住气的人,很快文件就被翻到了最后一叠。 “日都岛已故居民名录档案...”松田掸去文件上的灰尘,没忍住咳了两声。 一旁翻完文件后百无聊赖,已经找过档案室里门框、桌缝和插线板,踩过每一块地砖,摸过每一块墙面,此时正跃跃欲试地望着灯管的鹤川闻言回头:“这是日鹤小姐要找的东西。” “接下来是我的猜想。”日鹤沉吟:“影子以情报为食,但唯独味道这一信息,需要直接吃掉人体才能获取。” “原来如此。”鹤川明悟:“人体不一定非得是活着的吧?” “你是怀疑,菱形医院在为那些怪物提供食物?”尽管做过最坏的猜测,松田阵平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虽然两人看不见,日鹤还是轻轻点头:“所以,接下来就拜托常住在这里的根津先生和小澪,根据档案和年份回忆一下有没有错漏的情况。” “知道了。”/“明...明白。”苍老与年轻的声音同时响起。 松田将名册对准胸前的摄像头,用适中的速度一页页翻过,一时间,档案室里只有“沙沙”的翻阅声。 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等等...!” 松田立刻停下了手。“有什么发现吗?” 耳麦里传来与下午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的,有些含混的年轻男声:“...08年的档案,这就是全部了吗?” 松田前后翻了几页,确认道:“只有这些了。” 毕竟日都岛常住人口太少,每年平均死亡人数仅有四人,所以不难确认。 松田抬起头与鹤川对视。他本以为最先提出不对的是在岛上长居了数十年的根津或者人缘相当好的小舟澪。网代慎平,两年半前就离开了这座岛,他为什么会反应的这么快? “网代透、网代晓见...这两个名字,没有么?” 这个姓氏...? 松田捏着纸页的手指微微用力:“没有...抱歉。” “...松田先生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男孩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几乎要到让他钦佩的地步。 “当年,他们说我父母是在工作中遭遇了沉船事故,意外身亡...”他们听见了长长的呼吸声:“现在看来...” “小慎。”女孩的声音饱含着担心与忧虑:“我在这里。” “我知道,谢谢你,澪。” “...至少现在,我们能确定,菱形医院的确有所隐瞒。”打破沉默的是日鹤柔和的嗓音。 “这作为破绽来说太明显了。”鹤川蹙眉。他总是这样,以最糟糕的设想提出问题。 “不一定。”松田否决:“先不说谁会去查看这种以故名录,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第一时间根本察觉不到少了人。” 核对还在继续,随着年份的推前,小舟澪和根津也多多少少提出了一些名字。数量并不多,但考虑到消失的年份...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绝不是近几年才有的事。”始料未及的是,率先出声的是澪。 温柔爱笑的女孩,此时声音里浸透了悲伤与怒火:“姐姐也是被这群怪物...!” “这群...?”鹤川一愣:“这个食量...” “说是一群有点勉强。”松田接话,他定定地注视着名录:“但如果是一个...时间又太长。” “日鹤小姐,你和波稻是十四年前认识的?”鹤川的手指关节快速叩击着桌面。“她那时就是小女孩的样子了么?”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鹤川的神情非但没放松,反而显得更加严峻:“如果一个影子能活14年...” “那未必不能活更久。” “也就是说,我们等下可能会直面那个老太婆啊。”松田嗤笑了一声:“正好,我也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人。” “网代,你别轻举妄动。”松田沉下一口气,缓缓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你必须留到夏日庆典的时候。” “我明白的,松田先生。”男孩的声音轻而有力:“愤怒和不甘...只有通过俯瞰,才能化为力量。”* 去往地下一层,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鞋跟敲打台阶的规律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敌人比预想的更为强大、更为难缠...也更为残忍。松田心想。 但他的内心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反而充满斗志。 这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回家,松田明白。 他大可以只做一个收集信息的工具人,为主角提供必要的情报,运用附加的轮回能力为他们趟雷,最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但他突然不想止步于此了。 他想起金发女孩平静的面容下脖颈处狰狞的伤痕,想起男孩透过耳麦夹杂着些许电流声的竭力克制自己感情的话语,想起戴眼镜的女子说起往事时微微颤抖的声音,想起老人花白的鬓发间那枚黑色的眼罩... 这座岛上正在发生的,不管是死亡,还是伤害,都是毫无理由的,是不合理的、不正确的。 父亲颓丧的背影在他眼前闪过。 不正确,就需要被矫正。 很久之前的梦中,幼驯染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阵平不是正在犹豫吗?” “要不要成为警察。” ...犹豫的理由,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牧野。” “嗯?”红发青年闻声抬头:“怎么啦?” “我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来岛上吗?” “不是为了来帮亲戚的忙吗?”鹤川有些莫名:“虽然事到如今,那个亲戚也不知道存不存在...” “不是。” 听见了意料之外的果断否认,鹤川疑惑地看向楼梯拐角处的人。 楼梯间的窗户没有拉上百叶帘,月光的清辉洒在黑发青年的脸上。 青年自顾自地述说着:“来这座岛上后,我看见了很多。” “遗憾、后悔、不甘心...失望、痛苦、愤怒...还有伤害与死亡。”他伸手轻抚过胸口:“不管是别人的,还是我自己的。” “我不信因果轮回。”青年掷地有声。“这些因为恶意而诞生的情感也好、创伤也罢,都是不应存于世的错误。” “而我,会成为矫正错误的人。” 他仰起头望着鹤川,脸上是十足肆意的笑容。 像是已拥月入怀。 “在那之前...我要把那个伤害了这座岛的老太婆揪出来,好好地揍她一顿!” 第 15 章 背叛是女人的装饰品 地下一层。 不像医院上层,勉强还有白炽灯可以照明。一下到楼梯口,面对的就是黑暗无光的廊道。两人被迫重新拿出了手电筒,两条光带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好家伙。”属于鹤川的光带正一阵乱晃:“这么长的走廊,只有一间房吗?这太平间得多大啊?” “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改造。”属于松田的光带四平八稳地朝着走廊尽头:“说不定你扒开一块砖,里头全是野生种。”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有成真的可能...”鹤川哆嗦了一下。 他们来到房门前,松田如法炮制,划到一半,手却顿住了。 “...门没锁。” 两人对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地将电筒换到非惯用手。一人握紧撬棍,一人拿出根津之前给他们的射钉枪。 “砰!” 松田一脚踹开了房门! 刺耳的碰撞声在长廊间回荡,若非菱形窗之前告诉过他们,地下一层的隔音效果很好,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还真不敢弄出这么大动静。 但现在不是思考动静的时候,两人看着屋内的景象,连同观看直播的众人一起怔在了原地。 “...好小?”鹤川看了三秒,实在没忍住。 “还亮着灯...”松田收起手电,率先踏入门口,观察着房间的布局。 说实话,也没什么好观察的。狭小的房间里一件家具都没有,从天花板到地板一览无余,头上的射灯十足明亮,甚至透出了点不合时宜的温馨。 “这是太平间吗?给几件家具都能作胶囊公寓了吧?”鹤川举枪的手微微颤抖:“这算另类的临终关怀吗?” “谁家临终关怀连个床都不给放?”松田蹙眉:“这儿不对劲。” “暗门?” “也没准是地下暗道。” 两人一合计,一个开始敲墙壁,一个开始摸地缝,专业程度堪比家政人员或者查寝阿姨。观看直播的众人也只能努力通过摄像头搜寻着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搜寻过程并未持续多久,当他们走到房间尽头,很容易就能发现,面朝门口、临近地板的那面墙,离地面有道不小的缝隙。 松田谨慎地把撬棍的头探了进去扫了又扫,确定没什么红外激光和突然落下的机关后,开始与鹤川在墙边上摸索—— 摸到内侧底部靠近中间的位置,松田微微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面前的墙壁应声而开。 “...就这么按一下?”鹤川难以接受,“连个指纹锁都没有啊?” “你还想有啊?”松田看他一眼。 两人的语气仿佛调笑一般,但观看直播的众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态。 慎平的语气沉重:“...这是陷阱。” “挺明显的。”鹤川赞同:“我合理怀疑,这是波稻在对我们的智商进行恶意揣测。” “...你们真的要继续吗?”根津苍老的声音传来。 “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啊,老爷子。”松田笑笑。 没有人忘记,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打败波稻,破坏影子在夏日庆典上的阴谋。 为此,情报对他们来说,如同黄金般宝贵。 “但就算这样...!”女孩不忍的声音传来。 “不要紧,小澪。”鹤川的声音柔和:“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会更加危险。” “鹤川说得对。”日鹤的声音无论何时都那么镇定而令人安心:“这一次的夏日庆典,多半也不会是终点。” “...我明白了。”年轻男孩的声音透着坚定:“决不会让你们这次的努力白费的!” “哎哎,还没盖棺定论呢。”鹤川冲摄像头挥了挥手:“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打算夏日庆典要请我们吃什么,事先声明,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客气的。” “我要炒面和刨冰。”松田开始点单:“还有大份章鱼烧。” “知道啦。”慎平无奈地笑着:“我会把窗也拉下水的,到时候想吃什么就交给他了。” “真是好朋友啊。”鹤川啧啧称赞,松田则对着胸前的手机比了个大拇指。 “...回到正题吧。”日鹤的声音难得多了些暖意:“这里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映入眼帘的是比之前逼仄的房间宽阔了许多的白色空间,头顶的内嵌灯打出冷冷的光线,白板、档案柜、冷库、钢制的停尸床……无一不在述说着,这才是太平间的真实面貌。 但没有人为那些物品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每一个人,不管是在场的还是通过摄像头观看的人,他们都被那件本应不该存在于此的事物吸引,以至于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停尸床上的金发女孩。 哪怕已经被夺走了鲜活的生命力,她的面容依然平静而美丽,看上去就像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但围绕着她的不是重重叠叠的荆棘,而是笼罩在层层迷雾下的险恶人心。 此时两人的行动前所未有的一致:撬棍的头部与三枚钉子不分前后、直接砸中女孩落在地上的影子! ——毫无反应。 “喂,网代,”松田僵在原地,“我和牧野这次没去葬礼…你们有把死者的遗体好好烧掉吧?” “…当然,”男孩声音滞涩,“我亲眼所见。” 经过短暂的犹豫,鹤川率先上前,轻轻地用手指擦拭已经被厚厚的粉底重新覆盖上的脖颈—— 狰狞的伤痕仍在。 “这群混蛋……”男孩的声音终于染上了难平的愤怒,“居然想把潮也作为他们的食物……!” “不可原谅……”女孩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无限接近于松田记忆中的冰冷声线:“伤害姐姐的人……不可原谅!” 没人劝他们冷静,因为他们自己也在试图平息心中陡然的怒火。 “…一个一个来。”鹤川深深地呼吸,沉声说道:“不管是线索……还是那群影子。” “……啊。”松田咬牙切齿地应了:“先调查一下附近。” 因为心里憋着一股气,调查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但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线索。档案柜里全是不重要的文件,白板干净得连擦拭的痕迹都没有,冷库空空如也。鹤川倒是从犄角旮旯拖出来一只保险箱,与松田面面相觑。 “你真把我当专业人士了?”松田上手敲了鹤川一记:“我还不至于在没有钥匙的时候能把保险箱撬开!” “你不是带了电钻吗?能不能钻开试试?”鹤川龇牙咧嘴地摸摸脑门。 “别说那种大型金库使用的保险门,就算是这种家用保险箱,电钻也拿它没办法。”松田在箱门上敲敲打打:“只能想办法让那个小子从他爸身上把钥匙骗出来了。” “没问题吗?”鹤川疑问:“感觉窗君不是很会说谎的样子。” “那个...”澪有些紧张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小澪?你有主意吗?”鹤川的注意被吸引过去。 “朱鹭子...哦,就是窗的妹妹,她应该也可以帮忙...”女孩的声音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信任:“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说的话,她应该会相信的。” “哦...那个女孩很会骗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着急地说:“是说如果有人能配合窗君的话,成功率应该会更高...”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鹤川安抚了一下女孩:“既然小澪都这么说了,那明天和她沟通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哦!” “好、好的!” 松田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自觉和现在的事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插嘴。等到慎平和澪开始低声商议起明天的计划,他才走到房间内侧的一扇大门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铁链紧紧缠绕起来的门把手,把手上悬着一把巨大的挂锁。 “看起来,这个才是正餐。”鹤川用右手掂了掂锁头:“搞得定吗?” “弄锁太费时间了。”松田手探到背包里摸索,在鹤川震撼的目光下摸出一把断线钳:“直接把铁链剪开不就好了。” “阵平...”鹤川赞叹:“你真是个人才。” “制造和使用工具,就是人和动物最大的不同。”松田晃了晃钳子。“躲远点,别被锁头砸中脚了。” 随着锁头沉闷的坠地声,鹤川伸手扒拉开那些散乱的链子,拉开了门把手。 “地下隧道?”松田率先进入,谨慎地察看了一番。 的确,这条道路虽然冰冷潮湿,但使用混凝土浇筑,每隔一段路程还有灯光照明,完全就是一条可供人类使用的道路。 “我赌十日元,这条道路没有影子。”鹤川摸了摸墙壁上渗出的冰冷的水珠。 “废话。”松田看起来心情很差:“谁会在自己走的路上设陷阱?” “那前方的终点,大概率是蛭子洞。”日鹤推测。 “不知道隧道里信号怎么样,做好随时断联的准备。”松田眉目沉郁:“网代,之前的疑点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慎平的声音发紧:“两位,请务必小心。” 这条隧道出乎意料的短,他们两人只走了几分钟,就远远看见了山洞壁与向下的阶梯。自然的造物与人类文明的产物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几乎像个旅游景点的入口,有种奇妙的讽刺感。 顺着楼梯下行,鞋子踩在钢制的台阶上,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摩擦声。两人不得不放缓脚步,防止自己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直到楼梯尽头,两人站定,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些...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出现在山洞里的东西吧?”鹤川用手电打亮离自己最近的洞壁,上面密密麻麻攀附着鲜艳斑斓的枝杈:“这是珊瑚丛啊。” “珊瑚、海葵、藤壶...”松田眯着眼睛辨认:“是退潮之后留在这里的吗?” “那也无法生存下来吧?”鹤川不赞同地摇头。 “松田君,能把摄像头对准3点钟方向放大吗?”日鹤的声音有些时断时续,但总算是没有断开。 松田依言照做,日鹤观察了一会后下了判断:“那种生物是多弗莱茵海葵,只会生存在深海。” “恐怕这些珊瑚,全都是影子。” “哈?”鹤川愣了一下:“我还以为影子只能复制人?” “影子可以复制一切能被解构的东西,不管是生物还是物品。”女人的口吻变了,那是龙之介的语气:“这些珊瑚存在于此的理由,除了是影子外,我想不到其他。” “又是一个坏消息啊...龙之介你能复制吗?” “很抱歉,我做不到。”龙之介的声音带着惭愧:“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复制的能力。” “没关系,你仍然是我们最宝贵的战力。”鹤川让他宽心。 松田蹲下身来,用手指触摸了一下水洼后直接放进嘴里判断道:“是海水,这个洞和大海联通。” “真是...都不知道是说你莽撞好还是果断好了。”鹤川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环视洞窟:“也就是说,这是那位波稻小姐的婴儿房?她来自深海的大菠萝里?” “她对深海有归属感...”日鹤的口气回来了:“恐怕波稻的真身,的确是蛭子神。” 女子声音柔和而不带感情,仿佛是AI在讲一个睡前故事:“1732年饥荒,日都岛上也不断有人饿死。而某天,一条巨大的鲸鱼,漂流到了万年青海滨。” “岛民大喜,以为这是神的恩赐,打算分食它的肉。而当一个渔夫的女儿靠近那条鲸鱼的时候,鲸鱼放射出耀眼的光,随即变得和那姑娘一模一样,然后吃掉了她。” “这怎么看都像是影子复制的过程吧...”鹤川蹙眉:“这种东西居然是有历史凭据的...” “这不是历史。”日鹤否定,“这是岛上流传的蛭子神神话,就连岛民们都对此无甚了解,我也是查阅资料才知道的。” “也就是说,那个波稻其实是条鱼?”松田捋了捋逻辑,“也不对啊,一条鱼还能复制别人?” “也许是某种未知的深海生物吧。”鹤川不知想起了什么,被逗笑了一般:“这算不算下水道的美人鱼?”* “可以停止对蛭子神大人的编排吗?这样很失礼。” 什么时候...! 两人几乎悚然,迅速转过身戒备: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个洞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编着单边麻花辫的粉头发女孩从阴影中上前两步,露出清秀的面庞:“原来如此,我那个笨蛋哥哥今天对父亲格外纠缠不休,就是为了掩护你们吧?” 她的目光没有因为骤然照射的手电而产生一丝一毫的躲避,一个女孩子面对两个十足戒备的年轻男性仍然不慌不忙,其底气的来源,毫无疑问,是身边两只近两米高,身躯庞大到几乎要充满整个洞口的野生种。 耳麦里,传来澪不可置信的声音。 “小朱...?” 第 16 章 一击毙命,不给机会…… 距离太远了! 那女孩站的位置在射钉枪的范围之外,鹤川的手紧了紧,脸上还是无懈可击的笑容:“没办法,谁叫我们魅力这么大呢?” “明明是我那哥哥太好骗了吧?”眯眯眼的女孩摇头叹气:“这可不行啊,把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带到家里来。” “认识一下不就熟悉了?”鹤川冲她眨眨眼:“菱形小姐,想要交两个朋友么?” “朋友的话,我已经有了哦。”女孩笑着回答:“而且是世界上最棒的朋友。” “如果你说的是身边那两只大家伙的话,那就太悲哀了。”松田不动声色地接话。 “你对罗森和吉尔有什么不满么?”女孩爱怜的轻抚身边不祥的造物:“他们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和你们可不一样。” “罗森和吉尔?真是不错的名字。”鹤川不吝赞美:“但是,还是没有澪小姐的名字好听...!” 野生种的手臂如鞭般甩来! “我早该想到,你们和澪有接触...”刚刚还谈笑自如的女孩此时像是被触及到了逆鳞:“一群好奇心过剩的外来者...” 早有防备,险险躲过攻击的鹤川直起身来理了理衣服,看上去无比轻松:“不要这么凶嘛,朱鹭子小姐。俗话说的好,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们为什么不好好谈谈呢?” “看起来你很珍视她啊...她也很喜欢你哦,还说你是她的好朋友呢。” “要是让她看见这幅不光彩的场面,那应该会很伤心吧...哪怕你是影子!” 话音刚落,鹤川猛地弯下腰来—— 一排尖锐的钢钉直直飞向女孩的影子! 借由挡在身前的鹤川掩护,完成武器交接的松田此时并没有放松警惕。这女孩给他的感觉很不对,他们之前的配合绝非天衣无缝,而她却像毫无察觉一样中了陷阱...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女孩呆呆地注视着影子上的一排钉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地俯下身来... “呵呵...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她擦去因大笑而流出的泪水,轻而易举地跨过了那片钉子——和她的影子一同。 “原来如此,你们以为我是影子啊。”她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到鹤川身前俯身:“真是愚蠢,难怪你们和我的哥哥谈的来呢。” “谁告诉你们,只有影子才是你们的敌人?” 女孩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人僵硬的面容,用不由分说的口气命令道:“放下你们所有的武器。” “蛭子神要见你们。” 越往里走,洞穴内的积水越深,从齐脚踝慢慢涨到齐腰,光是普通的往前行走都要承受很大的阻力。 “朱鹭子小姐也和我们一起走路吗?”鹤川不经意地发问:“我还以为,你会让这两个孩子驮着你走呢。” “没有这个必要。”朱鹭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鹤川先生累了的话,可以让吉尔把你吞下去,到时候等蛭子神刨开吉尔的肚子就好了。” “那我怎么舍得呢?”鹤川上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野生种:“吉尔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是活下去比较好。” “你摸的那位是罗森。”朱鹭子提醒。 “哪位都一样吧?”鹤川耸耸肩,十分不以为意:“对这里的哪个人说这句话,都是一样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呢。” “没关系,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好了。”鹤川故作宽容之色:“朱鹭子小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只有影子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呢?” “朱鹭子小姐,你难道真的以为...你们能在影子的庇护下活下来吗?” 明明困于冰冷的海水中,红发青年却像是立于云端般悠闲:“之前你说我们愚蠢,我十分赞同这个观点...人类本来就是愚蠢的生物啊。” “愚蠢到会相信另一个无血无泪的种族,拥有跟人类一样的同理心。” “...您什么都不明白。”女孩没有动怒,而是怜悯地看着他:“您以为,我们是被他们蒙骗了吗?” “我的愿望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孩垂下眼帘,轻声地说:“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 “所以我就说愚蠢啊——”鹤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孩的呓语:“你们真的以为,实现了影子的目标后,生活还能回到过去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女孩挑眉:“只要蛭子神大人吃掉足够多的人,力量恢复了,一切都会结束。” “你这家伙...”一直沉默的松田阴沉着开口:“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这位先生,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啊。”女孩对松田的威胁视若无睹:“事到如今还保留着道德这一无用之物的话,迟早会崩溃的吧...因此,不要去看就好了。” “不管死去多少陌生人...”女孩的口气轻飘飘的,“都和我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死去多少陌生人都和你没有关系啊。”鹤川煞有其事地点头:“那么...小澪呢?” 女孩的动作陡然停住。 她缓缓拧起眉头:“我不会让澪有事...他们答应过我的。” 后一句话的声音近似于无,但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鹤川的耳中。 红发青年像是听见稚童天真无邪的话语一般,露出哑然失笑的神情:“朱鹭子小姐...大人的承诺,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之一哦?” 他不顾近在咫尺的野生种的威胁,径自靠近了朱鹭子:“影子作为复制体,往往都对原型有着恨意...那你知道,小澪的影子已经被制造出来了吗?” “不可能!”女孩语气激烈的反驳,然而谁都能看得出,她脸上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可没说谎。”鹤川笑嘻嘻地望着她,语调像唱歌似的说着:“这其中的威胁有多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眼前的青年轻言细语,仿佛哄骗着无知的人类堕入地狱的魔鬼:“还是说,要让她自己跟你说?” 面前的女孩第一次流露出动摇的神色:“...什么意思?” 鹤川怜惜地注视着女孩苍白的脸,伸手将她的一缕乱发别至耳后:“你会明白的。” 在漫长而沉默的旅途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朱鹭子停下了脚步。 “我并不指望做出这种事会得到原谅...” 女孩的脸上是某种释然:“我只是接受了我知道的事...并且我希望,大家也能接受。”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没有底线。”松田毫不留情地回应。 女孩轻轻点头:“我明白,所以只是希望。” “但我还是觉得...十分遗憾。” 在女孩的不远处,摇曳着两簇明亮的火焰,却并不叫人觉得温暖。 究其原因,是被火焰投射在洞壁上的,延伸至洞顶的,细长的黑影。 而在那影子的根部,身着红色和服的白发女孩注视着他们的到来,露出迫不及待的、饥饿的笑容。 “晚上好啊,蛭子神大人。”红发青年打了个招呼:“还是说……波稻小妹妹?” “小妹妹?”松田嗤笑一声:“对着这么虚弱的老妖婆,真亏你叫得出口。” 白发女孩的右眼缠绕着绷带,手臂上则扎着针头,旁边的输液架上悬挂着鲜红的血袋。 “没关系。”她用甜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你们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波稻小妹妹,你的眼睛怎么了?”鹤川看上去兴致勃勃:“在谁那里栽了个大跟头么?” 波稻竟也冷笑着回答了他:“被一个无耻的强盗偷走了。” 她的眼中流露出令人心惊的冷酷:“你们之后,下一个就是他。” “哇哦,拖着这样的身体和强盗搏斗!”鹤川佩服地鼓起掌来:“身残志坚啊!” “不过人手不足真是麻烦,凡事都要亲力亲为。”鹤川感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我说,你看我们怎么样?” “哈?” “我和阵平啊。”鹤川笑着说:“如你所见,我们已经赢得了日鹤他们的信任了,之后混进他们之中来个里应外合,对你来说不会更方便吗?” 听见这句话,朱鹭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松田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默许了鹤川的决定。 “说的天花乱坠。”波稻嗤之以鼻:“想用废话拖延死期吗?” “毕竟谁都不想死嘛。”鹤川轻快地应答:“真的不考虑考虑?” “我不需要你们这样的残次品。”波稻扫了他们一眼,难掩嫌弃之意。 也就是说,有不是“残次品”的帮手么……鹤川的笑容依然诚挚。 波稻仿佛是厌烦了这样的拉扯,给了朱鹭子一个眼神。朱鹭子会意,两只庞大的野生种伸出手臂,直接将他们的身躯握在手心。 一道闪光来袭,仅仅持续了两三秒。 “……这家伙读取不了。”波稻瞥了一眼鹤川:“杀掉了自己的影子么?手脚倒是快。” “原来如此,感染过影子病又痊愈的人不会被影子成功扫描啊。”鹤川一脸恍然。“你不能一次性扫描两个人吗?” 波稻扬起头,突然向前两步,触摸到松田的胸前口袋,准确地抽出了手机。 “获取情报的来源不止一种。”她对面色难看的松田炫耀般地晃了晃,手中光点凝结成一摸一样的机型,而原型机则被“噗”地一声消除掉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最近通话,萩原研二……是你的朋友吗?” 她观察着松田的表情,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你说,我是应该现在打过去,让他听听你的悲鸣声呢——还是应该先解决掉你,再送他过去陪你呢?” 松田同样看着她,忽地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嘁。”波稻只觉得索然无味。 从容不迫,油盐不进。 就算再不怕死,也不应该是这种有把握的态度才对。 他们的底气来自哪里?——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一旁的鹤川还在喋喋不休:“我说波稻小姐,刚刚的魔术是怎么变的?为什么还要消掉原来的手机啊?拿两台不好吗?强迫症?代偿心理?——啊、我明白了。” “不消除掉就无法使用吗,难怪你们要杀掉自己的原型呢。”他的语气满是讥诮:“可悲的复制品。” 波稻抬手。 “轰——!” 红发青年被重重地砸在洞壁上。 “牧野!”松田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咳咳……”鹤川的身体缓缓滑落,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还能直接指挥罗森啊……你是虫子们的王后么?” 无时无刻不在套话,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他们有能逃出这里的自信?还是说有能向外界传递信息的手段? 波稻沉下脸色,毫不犹豫地摊手对准松田。 刺目的强光闪过。 “……怎么回事?你的记忆……”波稻眉头紧蹙:“断断续续的,还有重复的片段……” 她神色骤变:“你见到那只眼睛的主人了……!” “砰——!” ——纷扬的血花洒在她脸上。 她惊愕地转过头去,只看见黑洞洞的枪口。 手/枪的主人并未朝她开枪,而是调转枪口,朝向了自己的太阳穴,露出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 他轻声说着—— “拜拜。” 枪声鸣响。 第 17 章 今天也是萩原被迫早…… “疼不疼啊?” 手边挨着少女心满满的马卡龙色小桌,耳旁播放着女子偶像活力十足的恋爱歌曲,眼前是状似关心、正试图伸手抚摸他脑袋的红发男子。 松田毫不客气地用头把他的手掌顶了回去:“没感觉,眼一眨就回来了。” 刚刚还一脸关切的鹤川立马现了原形,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还是那么精准,不愧是我!” “你这家伙上岛之前都干过些什么啊...” “哎呀,阵平真的想听?” “...当我没说。” 日都商店街的冷饮店内,今天也是一片祥和。 “所以,你们这次又干了些什么?”萩原在他们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了视频电话,语气相当无奈:“为什么你们是回到正午,我就是从早上五点开始...就连打电话也得掐点。” “谁知道?我们还没进展到能把轮回力量搞清的阶段。”鹤川摊手。 “是啊,托毫不犹豫开枪的某人的福。”松田埋汰他:“动手那么果断,怎么不在我被扫描之前开枪啊?” “掏枪也需要时间嘛。”鹤川辩解:“就波稻变态一样的警惕心,如果不趁她全神贯注扫描的话,根本没法得手。” 松田也就是习惯性回嘴,没真的计较:“倒也是,算是打了个信息差吧...看样子之前和南方的对话没让她当真。” “那种怪物太过依赖自己的力量啦,没亲眼见到是不会相信的。”鹤川一脸幸灾乐祸。“这就是缺乏想象力的下场。” 然而下一秒,他就懊丧地垂下了双肩:“比起这个,听我说啊研二,我们商量了好久的那个作战计划用不上了!” “什么鬼?”松田皱眉:“我倒是知道你在和hagi偷偷搞什么小动作...” 在见到小早川诗织后,他们回到旅店的那天晚上,鹤川特地问他要了萩原的电话号码。 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松田不清楚,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见面的时候鹤川脸上坠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欸?为什么?”萩原也吓了一跳:“计划暴露了吗?” “不是啦,是波稻貌似没法复制阵平的影子。”鹤川撇嘴:“据说是记忆坑坑洼洼的,估计复制出来也只会变成智力缺失的黑色史莱姆吧。” “你这家伙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极其失礼的话啊?” “哦,可这也算好事吧?”萩原闻言松了口气:“毕竟要骗到小阵平可是很难的,就算是他的影子也一样。” “说的好听,当初必胜的那一击还不是研二你提的...”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总感觉谈话内容十分令人不安啊?”松田狐疑地扫视,“针对我的影子做了什么陷阱吗?” 一人一屏幕回看他,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无比灿烂的笑容。 松田抽了抽嘴角:“算了,我不想知道。” “总之就结果而言,利大于弊。”萩原总结道:“所以,说说你们昨天的收获吧?” “和救世主会合后直接莽到魔王城,遇见大bss后果断死遁了。” “给我说详细点。” 正式说明完成的时候,橙汁里的冰块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看着萩原还在消化信息的样子,松田先挑起了话头:“所以,昨天那家伙说你扫描不了,怎么回事?” 他目光笔直地注视着鹤川:“你前两天除了睡觉基本都和我呆在一起,哪怕是深夜我也没听见奇怪的动静,你没有消灭影子的时间。” 那个时候,为了掩护鹤川,他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脑子里的疑问已经快要炸开,能忍耐到对萩原完成说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那个啊...”鹤川露出伤脑筋的神情:“我想想该怎么说...” “是想想该怎么编吧。”松田迅速接话。 “以我撒谎为前提吗!”鹤川一脸不可置信,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阵平,你伤我心了!” “那就给个理由。”松田不吃他这套,催促道。 “什么啊,只要是理由你就信吗?” “谁说的?” “我就知道...” “起码得听起来可信。” 看着陡然瞪大眼睛的鹤川,松田一脸坦然:“干什么?南方不是教过你合理的重要性吗?” 可那样的话,听起来就像只要给个说法,你就会全盘接受的样子。鹤川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真相听起来不是很合理的样子。”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发生在你身上都很合理吧。”松田毫不留情地吐槽。 “阵平好过分!”玩笑之后,鹤川嘴角的弧度稍降:“还是按阵平的说法,把影子病看成某种debuff好了?”* “已经盖棺定论成我的说法了吗...” “游戏里的debuff嘛,是可以叠加的。”鹤川伸手比了比自己:“但发生在人身上...至少是我身上的不会。” “打个比方,强光照射一个正常人的眼睛,会对他短暂致盲;但你用强光照一个盲人的眼睛,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松田听懂了,眉头却越皱越深:“...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用担心,大部分时候这算好事。”鹤川没直接回答他,只是轻轻笑了:“托这个的福,大部分时候我的恢复力比一般人强一些。虽然在这个岛上好像没起太大作用...” 的确,松田回想起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在那样的伤势下,一般人根本无法保持意识清醒,但鹤川还能跟他嘴架打的有来有回。 “说起来阵平不好奇吗?”鹤川此时转移了话题:“我可是突然就掏出了一把枪哦!” 松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大概猜到了,你不可能没有底牌。”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男人修长的手指:“而且你给过我提示。” “啊?什么时候?” “你没印象了?”松田一愣。 看着摇头的鹤川,松田心中疑虑更深。本以为这家伙说“想起来了”是记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现在看来,鹤川仍然没有相关的记忆。 这家伙,第一次轮回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 “想不起来就算了。”虽然这样想着,他嘴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们都有秘密,算扯平了。” “...好吧。”鹤川没怎么纠结,转而朝向萩原:“研二还有什么问题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他坐直身体伸个懒腰:“那样的话,接下来就想办法和他们会合...哦,说曹操曹操到。” 他摸出突然响铃的手机,屏幕上的未知来电相当瞩目。 “是鹤川先生吗?”手机里传出男孩的询问。 “是我哦。看样子上次的作战不怎么成功啊,慎平君。”鹤川弯起眼睛。 “算是吧...”男孩苦笑:“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啊。” “那么接下来,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在那个地方碰面吗?” “好啊。”鹤川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说起来,就我们几个吗?” “南方老师和根津先生的话,现在都还没有记忆...”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还是我们几个先碰面,再慢慢商议吧?” “没问题。”鹤川一口答应,“一会见。” 松田看着他挂掉电话:“听起来挺顺利的。” “是啊,”鹤川朝他晃了晃手机:“我们也该行动了。” 商店街的三个街区之外,有一家名叫“都”的酒吧。 与中年大叔们最为钟爱的小酒馆不同,“都”是正儿八经的传统立式酒吧。木质调的装修风格,藤蔓吊灯柔和的打光叫人想起薄暮。店内的顾客只有寥寥数人,酒吧里回荡着悠扬的萨克斯独奏。 “鹤川先生...”网代慎平浑身不自在地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啊?” “一杯纸飞机。”鹤川向调酒师示意后,才笑眯眯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很有情调啊!电影里交换情报不都是在酒吧么?”* “请你考虑到在场三分之二的人都没达到法定饮酒年龄。”松田交叉手臂:“大中午就喝这么烈的,一会儿没人抬你回去。” “这种酒度数不算高,阵平不用担心。”鹤川晃了晃食指:“再给我身边这两位上两个冰激凌。” “谁要吃冰激凌——” “要撒满巧克力酱和奥利奥碎哦!” “...算了。”松田捏了捏眉心:“一会把它塞你衣领里。” “浪费食物可不好啊阵平。” “说这话之前先改改你总是擅自给别人点单的习惯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请客。” “两位——!”男孩不得不提高声音:“先别说这些了,先交换情报比较重要吧?” “的确。”鹤川轻易地放过了话头:“那从你开始好了,上次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失败了?” 似乎是没预料到男人类似问责般的口气,男孩为难地挠了挠头:“很抱歉,鹤川先生...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有个从未见过的巨大影子从天而降,所有人都赢不过他,所以...” “所以,他就是那位完美帮手咯?”鹤川笑了笑:“不是残次品的那种?” 男孩看上去有些迷惑:“鹤川先生,您在说什么...?” “说真的,你根本没有问我们话的必要吧?”松田打断他:“明明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 “毕竟你在场啊。”黑发青年露出嫌恶的神情:“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 沉默了数秒后,“网代慎平”缓缓地笑起来。 “...怎么看出来的?”小女孩般的甜美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为什么要告诉你,下次你知道了怎么办?”鹤川一脸无所谓:“不过我得说,你的伪装真的相当拙劣。” 与其说拙劣,倒不如说根本没法掩藏。他们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那只右眼散发的不再是柔和的光晕,而是难以逼视的血红光芒。 “不想说就算了。”波稻轻易地放过了他们,“但我还是很好奇——” “你们发现了不对,为什么还敢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在波稻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酒吧里的其余所有人——忙碌着的调酒师,正擦拭着桌面的侍者,与侍者调笑的美艳女子,看上去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子——所有人,都回过头来注视着他们。 他们的面容麻木,毫无表情。 店内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是影子! 第 18 章 混战 气氛一触即发。 双方进入了诡异的僵持:跃跃欲试但没有命令不敢上前的影子们隐隐有包围之势,视线有如针刺;不动声色护住鹤川后背的松田活动着手指关节,墨镜下的目光冷冽;而此时右眼血红的男孩与红发蓝眼的青年注视着对方,像是看见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脸上洋溢着堪称热情的笑容。 “还以为波稻小姐是敢于单刀赴会的类型。”红发青年打趣般说着:“没想到,其实是个藏头露尾的胆小鬼啊。” “这就是人类为什么活不长的理由。”波稻笑吟吟地接话:“做一个被困死在原地的囚徒,感觉如何啊?” “哎呀,波稻小姐误会了。”鹤川夸张地抬手在鼻子面前挥了挥:“我可没有嘲笑您的意思。” “毕竟,我们都是一丘之貉嘛。”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 来福枪的子弹击碎玻璃,势不可挡的冲向调酒师投在墙上的影子! 面色阴郁的调酒师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平面之上的形体的头颅部分就已凹陷下去,最终扭曲自身,化为虚无。 “真可惜,我那杯酒还没调好呢。” 看着脸上的笑容有所消融的波稻,鹤川难以克制语调中的愉悦:“想必怪物小姐离群索居久了,缺乏一些常识。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人类这种生物啊...” “从来都是注重团队合作的。” 目之所及,所有的影子骤然暴起,向鹤川松田两人扑来! 枪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大门处传来了刺耳的破碎声。 扎着高马尾的女人一脚踹开酒吧大门,向离自己最近的影子挥舞起重锤! “阵平!”鹤川随手抓起吧台上的一瓶烈酒,一把将酒瓶砸到离自己最近的女子头上,任酒液与玻璃碴子飞溅:“别失手了啊!” “还用你说!”松田抬手抹掉墨镜,仿佛背后长眼一般闪过身后朝自己扑来的中年男子,趁他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时抄起旁边的高脚椅,重重地砸在男子的脊背上! 被率先攻击的两个影子并没有像本体被攻击一样化为虚无,而是在原地抽搐了起来,身上缓缓被黑雾缠绕,当黑雾褪去时,他们已化身成了人面蜘蛛般的异形,尖啸着向两人冲了过来! “别这么生气啊小姐,生气会让人变丑的!”鹤川向后大跳几步,直至腰部触碰到酒吧的台球桌面。 面对扑过来的影子,他没有选择直接硬挡,而是顺着冲势后仰,上半身直接躺倒在台球桌上,伸长手臂抓住放在边缘的球杆,腰部与双手同时发力,在那张狰狞的脸即将咬上自己的前一秒,精准地把球杆卡进了异形的嘴里,同时右腿高高抬起,一脚踩在那异形的影子上! 趁异形发出痛呼之时,鹤川倒转球杆向地下用力一刺,直接戳中了影子的头部。 看着面前异形扭曲的脸上一瞬间的空白与头上骤然出现的血洞,鹤川将球杆挽了个花,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小妹妹一般,轻轻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拜拜啦。” 异形应声消失。 一边的松田简单环视了一下周围,干脆利落地转身,冒着后背暴露的风险,几步助跑后直接蹬上墙面,拧腰旋身飞踢,一脚踹在男人的太阳穴上! 针对形体的攻击对影子不能造成实质上的伤害,这狠辣的一记只短暂地阻挡了男人的攻势。异形的头颅挂在脖颈上歪出一个诡异的角度,脸上露出迫不及待见识猎物恐惧的期待神情—— 他只看见黑发青年脸上堪称凶残的笑意。 松田从来不是爱炫耀的家伙,夸张的攻击是为了掩护手上的小动作——他站的地方,离飞镖盘只有一步之遥。 此时他的右手轻轻一抖,三枚飞镖如同被自动锁定在轨道上,毫不迟疑地朝着异形的影子奔去,将它牢牢钉在了地上! 就在异形动弹不得的下一秒,松田高高扬起手臂,接住龙之介抛来的锤子,抡了一个漂亮的圆弧,重重砸在地面上,直接把地板砸出了一个坑洞! 看着面前的异形扭曲在空气里,松田咂咂嘴:“不如撬棍顺手。” 一边失去了武器的龙之介侧身滑过影爪的攻击,一肘击碎了灭火器箱上的玻璃,反手抓住沉重的红色罐体,狠狠砸在侍者的头部,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的头捶进脖子里一般。 完成这套动作后,龙之介轻盈的后撤大半步让出空隙,任由击碎窗户的子弹嵌进侍者的影子里。 远处的居民楼顶上,单眼的猎人拉开枪栓。弹壳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两分钟不到,形式彻底逆转。 “哎呀,看样子你带的人还不够多啊?”鹤川把玩着手中的球杆,故作惊讶:“做一只被困死在壳里的乌龟,感觉如何啊?” “我劝你最好不要试图扫描。”龙之介推了推眼镜:“不管你想扫描我们中的哪一个,那僵直不动的几秒钟就足够置你于死地。” 松田懒得多费口舌,举起锤子对准波稻的影子:“网代在哪?” 波稻神色不明地歪头看着他们,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你猜?” 黑发青年的回答是毫无预兆的一锤。 随着一声闷响,波稻的右半边腰部直接凹陷了下去。然而距离最近的松田清清楚楚地看见,除了正处于锤面底下的一小部分影子,其他的影子像是被硬生生扯开一般分离而去。 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孩的躯体已经深潜入地面,在不远处重聚成肉身,直直地朝他扑来! 日鹤反应神速,右脚一蹬闪身至松田身前,一个下勾拳准确地击中了男孩的腹部。 男孩并未试图格挡,而是借着被击中的冲击力直接下潜,化作黑影冲了出去。 鹤川掷来的球杆晚了一步:“嘁...只擅长逃跑的家伙。” 耳边响起根津的补枪声,龙之介缓缓站直身子,拽下发绳,下一秒,眼睛里露出了独属于日鹤的冷静:“所以,你们是不是该说明一下情况?” “我讨厌这个环节。”鹤川的脸垮了下来。“阵平来解释吧?” “这是你的任务。”松田把锤子递给日鹤,随后抱起手臂倚在吧台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好吧好吧。”鹤川叹了口气:“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在花费了几十分钟述说完他们的经历后,鹤川走到吧台旁给自己接了一大杯啤酒,一口气喝完:“每次都要用嘴说也太累人了,就不能有记忆传输之类的特异功能吗?” “说不定还真有。”在旁边旁听的松田都觉得疲惫:“毕竟有需求就有市场。” “所以,日鹤小姐怎么想?”缓过劲来的鹤川一撑吧台,反身坐了上去:“你一直在和根津大叔通话吧?他有什么意见吗?” 还能有什么意见,他已经被你们弄糊涂了。日鹤难得的想要叹气。 她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从第一次对方直接称呼她为“南云老师”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接到未知来电时,她本来还在葬礼会场上应付那个她一直很讨厌的四眼宫司,然而对方第一句话就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南云老师。”年轻清朗的男声此时听上去分外严肃:“我们需要您和根津银次郎的帮助。” “我们从未来而来。” 省去了试探的时间,她直接把人约到根津的狙击范围内,确认了这两人的影子都没有异变后,她问道:“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接下来我们要去面对一个影子...也可能是很多个。”红发青年思索着:“我们两个人没有把握。” “但如果加上根津先生的狙击和龙之介君的作战能力,我想应该不会出太大纰漏。” “你们知道龙之介的事?” “解释就放到后面吧,不能拖太久让目标起了疑心。”红发青年冲她点点头:“我是鹤川牧野,不说话装酷的这家伙是松田阵平...疼!” “最好活捉,但按那家伙的狡猾程度多半办不到。”松田收回手:“第二目标是问出她目前复制的这个人的下落,这很重要。” “你们就这么确认,喊你们去的那个人是陷阱?”根津质疑道。 “确认。”松田的眉眼间酝酿着阴云:“因为按照原计划,联系你们的本该是他。” 思绪回到现在。 “我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着急找他了...”日鹤沉吟:“如果他被扣留到最后一刻,那轮回的力量也就无法起效了。” “不止这点。”鹤川的手指一下一下规律地扣着交叠的双腿:“我们还需要弄清楚,上一次的夏日庆典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波稻也拥有了轮回的记忆?” “能给出答案的只有他一个人。”松田得出结论:“他是必需的。” “日鹤小姐,你说过你和波稻是朋友。”鹤川转向日鹤:“你对她可能出没的地点有什么头绪么?”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沉默了一会,日鹤低声开口。 “菱形医院旧址。” 与此同时,万年青海滨。 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直射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的浮动化为片片碎金。 而比这景象更为耀眼的,是女孩的金发。 不知为何身着泳衣,沉睡了多时的女孩,从沙滩上起身。 像是第一次学会发声般,她朝向远方,轻声呼唤。 “慎...平...” 第 19 章 不速之客 “快问快答!” 崎岖的山路上,红发青年抓着酒吧里顺来的球杆一端当话筒,绕过离他最近的松田阵平,直接递到了日鹤的嘴边。 “在深山老林里看见禁止通行的牌子,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当作没看见,照常去自己的目的地。”日鹤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回答。 “坚持自我,很好!”鹤川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又把球杆递给下一个人:“你的选择呢?” “...绕开走另一条路。”被唬了一跳的根津往后一躲,抽着嘴角回答。 “谨慎自持,也很不错!” “你不问我?”一旁暗中观察的松田下意识开口。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鹤川并没有如他所想揪着他的话柄调笑,而是朝他眨眨眼,仿佛心照不宣。 “不知底细就敢摸黑进巷子的人还有什么好问的?”红发青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阵平的答案不用想就知道。” “和我一样,越是禁止——”青年挥舞球杆指向前方:“就越想进去看看啊!” 目之所及,是掩藏在层林叠翠后的木屋废墟。粗粗扫视,窗沿蔓生的爬山虎,边角破碎的玻璃,边角攀附的苔藓,像是把“年久失修”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如果选择在深夜探险,或许还会残留着试胆大会的气氛。但现在正处于太阳恨不得亲手扒开树林、晒遍每道缝隙的盛夏下午,这老建筑看着不仅不可怕,还颇有些历史遗风。 “有影子的气息。”女子扎起马尾,略略活动肩膀:“很浓郁。” 鹤川看看她,又看看那座比起危房更应该用鬼屋形容的建筑,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合理。” 龙之介目光扫过他:不是在里面。” 鹤川茫然地回看她,只觉得衣领被谁用力向后一扯! “轰!” 下一秒,他原来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 烟雾散去,一位风格看上去与废墟医院十分相配的护士优雅地在坑内站定。她没有理会白色衣摆上沾染的尘灰,只是用仿佛无机质般的黑色双眼直视着几人。 “不管你脑子里又哪根筋不对了…”松田阵平松开扯住鹤川衣领的手,低声说:“现在先给我把弦绷紧。” “这家伙和野生种不是一个级别的。”他攥紧撬棍:“因为走神死掉?等着被我笑一辈子吧。” 他当然有所察觉。 不管是比平常更为亢奋的情绪,还是面对袭击的迟钝,都说明了一件事:鹤川不在状态。 如果只是单纯的野生种,松田倒不介意先不点破,给这家伙一点个人空间……大不了他多看着点。 但现状容不得他分神了。 鹤川的右手抚上刚刚被大力牵扯过的脖颈——苍白的指尖下,是远比平时激烈的搏动。 不像是因为直面惊险的刺激。那更像是种子破土,冬湖碎冰——那是什么东西急不可耐地想要从他脑中苏醒的迫切。 下一秒,如同踩下刹车,那只修长的手直接扼住了自己的生命线。 无视轻微的窒息感与心动过速,红发青年深深的呼吸,近乎贪婪地汲取林间冰冷的空气。 他轻声劝告自己:集中精神。 现在不是探究谜题的时候。 如同会察言观色一般,护士分毫不差地开口:“停下脚步,前方不被允许进入。” 她的声音冷静而不近人情,配合上一身装束,仿佛是在闪着红灯的手术室前告知家属,他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那你要怎么做?”放下手的红发青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接话:“让我们打道回府?” “不。”她平淡地摇头:“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口气真大啊,这位……”鹤川瞄了眼护士服上的名牌:“根来小姐。” “是遵照院长的吩咐来的么?”鹤川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上次真应该把那间医院炸掉啊……” 龙之介隐蔽地看了一眼有些神神叨叨的鹤川,不露声色地往红发青年的方向迈了两步,护住他的破绽之处。 松田则不耐烦地拍了他脑门一记:“说完了没?” 鹤川一愣:“…说完了。” “说完了就开打。”黑发青年一甩撬棍,冷冷地望着护士:“跟听不懂人话的家伙,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 像是要印证松田口中的说法一般,身姿颇有风韵的护士微微蜷起脊背。 随着一声脆响,她身上的肌肉骤然膨胀,手臂与双腿化为长爪,短短数秒,就化成了一只两人高的异形。她刚刚还冷若冰霜的面孔此时看上去无比狰狞,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还没挨揍就进二阶段了?”鹤川咋舌:“我还是比较喜欢她刚刚的样子。”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怪物!” 陌生而急促的声音,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话音刚落,护士的身躯被一头金发拦腰斩断!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最快反应过来的龙之介压低重心向前疾跑几秒后极速刹车,右手手肘弯曲成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弧度—— 一锤砸在地面上! 膨胀的身躯如果没有相应的机动力就只会成为靶子,根来成为了这句话最好的印证。 刚刚才发出团灭宣言的怪物被秒杀的确是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事,但没有人的注意力还放在那团被打散的黑泥身上——他们每个人都死死盯着那位不速之客。 身着泳装、一头金发的女孩,有着他们这段时间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小舟潮。 女孩缓缓站定,很是苦恼地挠了挠脸颊:“啊,这时候要说什么来着...” “砰——!” 刚刚与女孩完成了一次完美配合的龙之介此时毫不留情地向女孩的影子挥锤。 女孩凭借绝非常人的敏捷躲过锤击,大喊道:“别动手啊!我不是敌人,不会攻击你们!” “你是影子。”龙之介不带感情的陈述:“没有解释的必要。” 无需验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能用头发切断根来身躯的,只会是与她同类的生物。 “等等...等等!”女孩跳到一棵大树的枝杈上,幅度很大地连连挥手:“那句话是...啊,我是拼图!” “我是最后的那块拼图!” 女孩的话语没有对龙之介产生一丝的动摇,她正要继续上前,红发青年却先她一步,挡在了那棵树跟前。 “鹤川先生,你现在状态不好。”龙之介的双眼清澈:“就像松田先生说的一样,没有听取怪物说话的必要。” “很遗憾,我有必须要听的理由。”红发青年没有退让,而是转身面对松了口气的金发女孩:“你是小潮的影子,是吧?” “嗯!”下意识大声应答的女孩看着他的面容,迟疑地说:“...鹤川、是鹤川牧野先生吗?” “你认得我。”鹤川把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影子复制记忆也需要原材料。这座岛上知道我名字的,除了在场的三个人,就只有慎平和波稻了。” “波稻...”女孩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像是应激一般,露出野兽被戳到痛处一般龇牙咧嘴的模样:“那家伙、吃掉了岛上的所有人!” 鹤川没有对女孩一瞬间流露出的危险气息有所反应,他拨开松田下意识拦在他面前的手臂,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女孩几秒,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不用担心。”他说:“她不会得逞的,我们会一起阻止她。” “别直接绕过我们和影子同盟。”松田被拨开的手臂打了个转,毫不客气地扣在鹤川脖子上:“解释。” “阵平——松手松手!”好不容易挣脱的红发青年舒了口气。“在解释之前...” “龙之介。”鹤川望着不远处警戒的黑发女子:“换日鹤过来。她听得见吧?” 马尾女子露出迟疑的神色,过了数秒,她伸手扯下了发绳。 睁开眼,日鹤语气笃定地说:“你是给我录音的那个人?” 女孩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听过那段录音,那是我的声音没错。但我承认,我没有那段记忆。” “也许不是现在。”鹤川冷不丁开口。 女孩茫然地看着他,但日鹤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 “从刚刚开始你们就在说什么?”目前为止还没来得及开出一枪的根津实在忍不住了:“能不能说些我能听懂的话?” “我是因为一段手机录音来这座岛上的。”日鹤解释道:“而录音者的声音,和小舟潮几乎一模一样。” “那也不能解释她知道这小子的名字。”根津不赞成地看着鹤川:“你自己也说了,这座岛上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波稻知道你。你怎么肯定她不是那家伙的分身?” 鹤川迟疑了一下:“因为感觉?” 根津:“……” “你果然脑子坏掉了。”根津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你如果执意要和影子一伙的话,我们就分开走。” “不能分开!”女孩近乎惊恐的声音生生插了进来:“分开了会死的!” “这么肯定?”抱着双臂的松田打断了根津即将说出口的质疑:“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换个说法。”黑发青年审视着面前的女孩。 “你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身处众人目光焦点的女孩,不自觉地握了握拳。 “...24日的晚上。”女孩缓缓开口:“日都岛的夏日庆典。”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未来。” 第 20 章 你所注视的尽头 “我们还缺一块拼图。” “...什么意思?”网代慎平抬头,看着坐在单杠上的红发青年。 鹤川并不看他,而是着迷似地注视着残阳:“小澪不是说过,她姐姐在去世三天前,见到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吗?” 慎平一怔,忽略心中隐约的疼痛:“对,那是在万年青海滨的志愿活动上。” “海滨...”鹤川低声重复着:“慎平君,夏日庆典那天,去海边看看好么?” “...你觉得那是潮的影子?” “现在,我们已经掌握影子存在的证据了。”青年的语调轻飘飘的:“小早川诗织的影子,也就是波稻说过,她杀掉了真正的诗织和潮...” “但这说不通。”慎平下意识接了他的话,喃喃自语道:“影子的目的是要替代原本的人...但诗织生还了,潮却没有。” “她们本可以都回来,以影子的身份。”鹤川的手指“哒哒哒”地敲打着单杠:“影子复制一个人只需要数秒,而根据小澪的说法,潮的影子早已复制完毕了。” “要么是阴差阳错...”红发青年拖长了语调。 “要么是另有隐情。” 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长发男孩,鹤川露出愉快的笑意:“只是一个猜想,不用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啦。”他伸长手臂,试图摸摸男孩的头,但一时没掌握好弯腰的幅度,眼看就要跌下—— “呜哇!” 沉默不语倚在一旁的黑发青年跨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对着鹤川的肩膀一推,让他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小脑发育得不错。”松田一开口就是嘲笑:“就你这样,想学别人安慰人还早了十年。” 鹤川朝他做个鬼脸,从单杠上跳下来:“有人要喝东西吗?我去买。” “纯牛奶。” “阵平这个年纪不会再长高了哦。” “给我向全世界只是纯粹喜欢牛奶的人道歉。” “慎平君要什么?”对松田的发言置若罔闻,鹤川笑着探身凑到他面前。 不太习惯和人挨这么近的慎平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绿茶就好。” 看着朝稍远地方的小澪和窗走去的红发青年,松田撇了撇嘴,又倚回了原位。 “松田先生,和鹤川先生认识了很长时间吗?” 黑发青年闻言略略偏头,看向不知为何还呆在一旁没有离开的网代慎平。少年摸了摸头:“因为感觉两位很有默契的样子...” 松田在心里算了算:“大概三天吧。” “诶?” “不相信?”松田看着一直保持着镇定的男孩第一次露出吃惊的神情,嘴角不禁勾起弧度:“说实话,我也没想到。”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 “鹤川先生吗?我觉得他还是挺温和的...”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您比较适合这种描述。慎平没说出口。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快死了。” “...转折好大啊。”少年感叹道:“所以是因为担心吗?” “你指什么?” “感觉松田先生的注意力一直在鹤川先生身上。”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刚刚也是...明明离鹤川先生更近的是我,我都没反应过来。” “那说明你还缺乏锻炼,小鬼。” “虽然我用敬语,但我想我们应该差不多大?” “不是担心。” 慎平反应了一下,才发觉松田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我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松田淡淡地扫他一眼:“如果他出事,我会很麻烦。” 这是真话。按鹤川的说法,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松田也会被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日常中去。 “那家伙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心里门儿清。”松田下了结论。“不用管他也不会死。” 这倒是,慎平在心中默默赞同。鹤川总是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印象,像是在云雾缭绕的悬崖上走钢丝。 但真正交流起来就知道,那人的思绪为自己织成了一张缜密的安全网。 意识到沉默,他看了一眼望着远方出神的松田,识趣地不再开口。 黑发青年无声地注视着空旷的操场,晚风不时拂动他的衣角与额发,暮色在他眼中烧出一把连绵不断的火。 其实不止这些,松田心里想。 萩原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自己在拆卸机器的时候有种奇异的专注,看起来几乎叫人害怕。 松田本人毫无自觉,一度以为这只是热衷于打趣他的幼驯染又一次的夸张评价。 直到他看见鹤川的第一眼,他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在萩原眼中是什么样子。 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他想。这个人即将要燃烧起来了。 自己是因为对精密事物原理的探究心,松田知道。可鹤川的引线是什么呢? 想要得到答案,于是开始了观察。 像是面对一道难解的证明题,一架精密的钟表,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让那个人如此投入,如此奋不顾身的事,到底是什么? 尚未察觉到的时候,目光就已经停留在他身上了。 “阵平——牛奶不要了吗?” 黑发青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就是这样。”对松田的心理活动无知无觉的鹤川,此时对日鹤与根津解释道:“我和慎平君在上次的23日下午就猜到,潮的影子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所以,我们约定好以拼图为暗语。”鹤川说:“如果潮的影子是可信的,就把这句话说给我听。” “那时我们没预料到,慎平在这次轮回的开头就会被波稻捕获。”红发青年摊手:“幸亏潮似乎有着上个轮回的记忆,不然还得费一番功夫。” “说来说去,还是没解除她身上的嫌疑。”根津不赞成地看着他:“波稻同样可以复制记忆,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波稻读取了慎平记忆后,用来取信于你的托辞?” 松田对鹤川没把拼图的事告诉他接受良好——毕竟他有被波稻复制记忆的风险:“她身上没有波稻的气息。”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根津毫不让步,“气息和感觉站不住脚。” “...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一直没找到插话时机的金发女孩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证据的话,我有啊!” “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金发女孩踏前一步,不顾根津的抗拒与日鹤的警惕,直接用发丝将他们的手臂拉了过来:“上个周目的,我的记忆!” 一道强光闪过。 “说真的?”鹤川说:“记忆传输?” “是的,影子可以扫描记忆,我知道。”鹤川说,“所以也能复制粘贴,好吧,听起来很合理。” “的确很合理。”松田说:“你为什么听起来跟死过一遍似的?” “我只是没想到我嘴上跑过的火车突然冲出铁轨朝我碾了过来。”鹤川说:“我记得我有年生日许的愿望是让世界上所有的乌鸦都变成巧克力。” “你为什么就不能许点正常的愿望?”松田说:“长命百岁、世界和平,或者能交到一个好朋友?” “我以为无法实现的东西才叫愿望。”鹤川说:“不是这样的吗?” 无人应答,只有“沙沙”的浪潮声应和着他的话语。 此时此刻,他们几人正违反常识地站在万年青海滨前,默默地注视着骤然转黑的天幕上稀疏的几颗星星,感受着骤然猛烈的海风在耳边张牙舞爪。 “这是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影潮一脸严肃:“那时的我,还没有自己是影子的自觉。” 的确,更远处的女孩只是呆呆地站在齐膝深的海水中,像是等待唤醒的机器人。 下一秒,女孩的海蓝色的双眼闪动—— 烟花绽放。 无数的光点升上天空,绽放出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呼应着猛然加速的心跳。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女孩微微转头。 狂奔而来的男孩注视着她的身影,只觉得一时失去了言语。 “潮...” 命运般的重逢后,是男孩的质疑与动摇,女孩的迷茫与争辩。 影潮出神地望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跳起来:“啊啊啊接下来那段不要看!” “我们必须知道全貌。”日鹤铁面无私:“哪怕一句话也可能潜藏着线索。” 鹤川抱着双臂点头附和,但谁都能看出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 松田怜悯地看了影潮一眼,忍不住给了鹤川一手肘。根津在一旁冷哼一声,倒是没有质疑。 气氛都到这了,谁都能猜得出,女孩最后说了什么。 “那和这件事无关!”对坏心眼的大人们一无所知的影潮急得团团转,然而记忆并不为自己的主人停留。 刚从海中醒来,一无所知的女孩在言语的刺激下,逐渐回想起自己最后的记忆:窒息的痛苦、将诗织托举上去的努力...以及想要见到某个人的、无法克制的心情。 “我想过,如果能再见一面,要对慎平说的话...” 盛大的烟花下,女孩擦去眼眶溢出的泪水,向男孩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喜欢。” 她的语调又轻又快,像是欢腾的云雀。 “我喜欢慎平!” 第 21 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完全沦陷了啊。” “怎么说?”红发青年用戴着皮手套的右手端着装有热咖啡的纸杯,袅袅白雾扑在他被冻红了的鼻尖上。 “这还用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对时尚感兴趣?” 店铺里流露出的暖色灯光映照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一阵冷风吹来,身边的女人打了个寒战,把围巾拉得更紧了一些:“我敢打赌他每年在衣服上的花销不超过50镑。” 不远处,仿佛已与那件一年四季都待在身上的机车夹克融于一体的男人,此时对他们的编排一无所知,正盯着街道上某扇明亮的橱窗出神。 橱窗里挂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女式驼色大衣。 “作为一个缺乏时尚敏感度的人,我得说他眼光不错。”鹤川感叹道。 “缺乏勇气,再有眼光也是白费。”身边人撇撇嘴。“他连向她发条信息都不敢,更别说送礼物了。” “要不要来打个赌?”鹤川呼了口气:“我赌他能做到。” “赌就赌。”女人来了兴致:“快到晚饭时间了,这儿离Ciel Bleu只有三个街区。”* “我正好饿了。”鹤川打个响指,高声唤道:“嘿,瑞恩.高斯林,看这边!”* 他身边的行人纷纷一愣,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不远处的男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直直瞪了他一眼,向他们走来。 “我有个主意。”鹤川对此熟视无睹:“你为什么不把她也叫来?” 明明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男人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鹤川刚刚说的是他要把泰晤士河当场喝干:“你又想的哪一出?” “拜托,这可是十二月的阿姆斯特丹!”鹤川揽过男人的肩膀,一手将纸杯举向天空:“冰冷空气里满溢着蛋糕的甜香,路旁笔直的树木枝杈像钢笔画一样漂亮...再看看这些橱窗、这些灯饰!” “我们正走在童话里,老兄!”红发青年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作为故事的终点,你不觉得女主角也应该在这里吗?” 男人一愣,哭笑不得:“说得一套套的...你真没想过去当个导游?” “在你这儿我已经体验过了世间百态。”鹤川不禁翻了个白眼:“免了,我不考虑换工作。” “...还是不了。”男人望着不远处的红砖街道,露出柔软的神色。“她那边好像出了点岔子,最近忙得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 其余两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纸杯。 “…没有说你们很闲的意思。”顶着两人不赞同的目光,男人压力颇大地开口。 “他说的对,你最好放弃这个疯狂想法。”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的女人向鹤川摇摇头。 “但你还是可以给她一点鼓励,或者说支持。”鹤川撞撞男人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刚刚的选择就挺好。” 男人的眼里闪过戏谑的神色:“你们打赌了?” “所以你最好让我赢。”女人毫不客气地开口:“顺应你的本心,胆小鬼。” “多谢鼓励。”听出了讽刺之下别别扭扭的催促,男人伸手揉乱了那人的一头金发:“等我两分钟。” 看着潇洒转身,向商店大门走去的男人,鹤川与金发女人大眼瞪小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得不说,”女人的话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 “...野,牧野!” 红发青年晃了晃身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抬头:“怎么啦阵平?有蜘蛛爬到你身上了?” “那是你吧?”松田几乎要对他无语:“叫那么多声没反应,蜘蛛在你脑子里结网了?” “只是有点感慨罢了。”鹤川摆了摆手:“爱情真是比魔法还要神奇啊!” “不是说了不要再提之前那件事了吗!”影潮猝不及防地猛然转头,甩头的力度险些让空中漂移的长发把根津的帽子抽掉。 “确实。”日鹤赞成地点点头:“情感的力量有时会超出人的想象。” “这是当然的吧?”金发女孩脸上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羞赧,而是一脸的理直气壮:“就算我是怪物,帮助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才不是怪物。”松田直截了当地否认:“小舟潮不是说过吗?” “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在影潮的记忆里,慎平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将潮留下的那部无法用密码破解的手机交给了她——而和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手机可以指纹解锁。 也就是说,潮早就准备好了为影子留下的讯息。 即使有心理准备,当看见手机屏幕里两个金发女孩齐齐出镜的时候,众人还是没克制住震惊的情绪。 “一般人会和自己的影子和平相处吗?”根津拧着眉毛,正在努力消化这一事实。 “因为她的影子没有敌意吧。”鹤川耸了耸肩,“不过她本人也确实不太一般。” 镜头里的女孩对屏幕前的窃窃私语一无所知,只是传达出了重要的信息:为了寻找影子的秘密,她们曾来过菱形医院旧址,并遇见了某个难以想象的怪物。 “那家伙,在最后的夏日庆典上也出现了。”影潮的脸上难得露出严峻的神色:“他很强,说不定比波稻还强。” “四只手臂,四只眼睛,长得比小山还高...”鹤川沉思:“听这描述,感觉像是什么子供向动画片的反派。” “很能打的反派。”松田纠正。 “即便如此,你们当时也成功逃走了吧?”日鹤询问道:“之后才遇上波稻。” 女孩的情绪有些低落:“我们那时只以为是诗织落水...没想到她的影子那么强,潮也是为了掩护我才...” “人生本就无常。”出乎意料的,远处的根津叹道:“不要太钻牛角尖。” “...嗯!”女孩愣了愣,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他们亲眼看见了那场夏日庆典的终局:整座岛屿、百家灯火,全都沉默而温顺地蜷伏在黑影之下。 数不清的游客与居民化为黑灰,同伴的鲜血与哀嚎,以及最后关头出现的、仿佛噩梦具现般的怪物。 最后的记忆是一声枪响,与男孩倒下的身躯。 “除了波稻之外,还有一块硬骨头么...”日鹤思索着:“出现的时间太短了,具体能力难以判断...但最后那次枪击,是他复制的吧?” “初步确认,他还有着人类的智能。”得到女孩的肯定后,鹤川轻抚下巴:“不夸张地说,他看上去可比波稻小妹妹聪明多了...感觉蛭子神大人还是个小孩子嘛。” “而这个怪物极有可能正在看管网代。”松田下了结论:“我们正走在团灭的道路上。” “不能在这里退缩!”金发女孩用力跺脚,脸上带着狠意:“我是不会让那些怪物伤害慎平的!” “...你要不要先把腿收回来?”鹤川委婉地建议,“这地板看上去可经不起折腾。” 女孩讪讪地从破洞里抽回自己的小腿,激起一阵木屑与尘灰。 他们几人此时已进入旧址一层,所见之物无不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鹤川试着挪开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在松手的一瞬间,那把椅子直接散了架。 “我以为我们是来调查的。”鹤川神色深沉:“现在看来更像是考古。” “这里的确有很长的历史。”日鹤若有所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恐怕和你们之前说的菱形医院一样....” “也有一条通往蛭子洞的道路。” 短暂的沉默后,松田率先出声。 “早去晚去都是一样。”黑发青年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脊背却已绷紧如弓弦:“不把那两个家伙打倒,结局根本就不会改变。” “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日鹤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而让人安心:“如果这就是最后一个轮次,必须切实地将他们消灭。” “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轮次。”根津压低帽檐,目光锐利:“在我看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允许有失败的可能。” “慎平、澪、窗,还有这里的所有人,我都会保护好。”金发女孩的眼睛里流露出坚定:“绝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再度得逞!” “事到如今也不用再说什么了。”鹤川永远是那个打破气氛的人。他嘴角含笑,率先推开了前进的大门。 “走吧。” 迈进幽暗的长廊,凉意逐渐渗透了众人的全身。 陈旧的药品柜、散落一地的病历处方……除了一手的尘土,没有什么收获。 “二楼的楼梯好像坏掉了。”根津观察着破损的楼梯口。 “这个高度……”日鹤退后两步,略略估量了一下。 下一秒,女人双腿微曲,一步蹬上墙面,借着反作用力直接跃上了二楼。 “每次都想说,影子的身体能力真是作弊啊。”鹤川拉住楼上日鹤递来的手,感叹道。 众人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二楼,率先使用潜行能力来到楼层处的影潮仔细观察着房间布局:“这看起来不像是病房啊……” 的确。破破烂烂的障子门,坑坑洼洼的茶色矮桌,桌上甚至还摆放着豁口的花瓶。如果这些陈设还算完好的话,甚至可以算得上一个整洁的客厅了。 日鹤注视着这里,神色有些怔忪:“……这里还是没变。” “这是波稻住的地方?”离她最近的松田捕捉到了这句话。 “不是。”仅仅数秒钟,女人眼睛里的怅然便消散了:“只是我以前和她见面的地方罢了。” “……”松田心里暗叹一声。“至少她来过,这里可能会有她的痕迹。” “食谱、绘本、相册……”一旁早已开始动手的影潮念念有词:“感觉全是无关的东西啊!” “还有医院剩下的文件。”鹤川随手拈起一张泛黄发脆的纸张:“菱形医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你们找东西是用手还是用嘴?”根津没忍住开口:“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就别出声。” “是——”拖长的女声与散漫的男声同时响起。 看着四散而去的众人,红发青年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向自己手中的纸张。 光看外表根本无法发觉,此时的他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大笑出声。 难怪他会失去那部分记忆。想必一周目的他直奔着怎么看怎么可疑的旧址而来,反而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个吧? 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他手里。 那份简短而冰冷的协议,合作者的那一栏,印着不带感情的四个字—— 乌丸集团。 第 22 章 兵不血刃 “还没到时间吗?” 日都岛的地下深处,熊熊燃烧的篝火为周围染上一片橘黄。火星跳动在白发女孩的眼睛里,让那双玻璃珠一样的酒红色眼睛显出了些不一样的生机来。 “耐心些,波稻。”静静盘踞在一旁的如同一座小山般的黑影怪物开口,声音却是与外表丝毫不相符的、表演式的矫揉造作:“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试图吃过慎平吧?” “我又没有全吃掉!只是那只右眼而已!”白发女孩不服气地鼓着脸:“而且也没有成功啊,那只右眼根本就没法消除掉。根本就是作弊嘛!” 怪物看了一眼旁边近乎无声无息的网代慎平,男孩半边脸上还残留着血迹:“因果已经形成了么...” “正因如此才要忍耐。”那怪物用类似说教的语气对着人类形态的女孩,看上去有种近乎荒诞的反差:“你也知道那只右眼的珍贵与特殊,最美味的果实应当留到最后。” “嘁...”女孩撇了撇嘴:“说起来,这座岛上还有两个异类啊。” “明明没有右眼的能力,意识却能跟随着一起跃迁...”怪物沉吟着:“有点意思,留下来做实验品吧?” “不要!”女孩语气激烈地反驳。她攥紧孱弱的双拳,像野猫似地呲起牙来:“那两个人害我吃了大亏...我要他们成为我的食物!” “...好吧,也没差。”怪物并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他晃了晃嵌着四只眼睛的脑袋:“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差不多到入口了吧?” “什么玩意儿?”鹤川探头:“暗道?” “很快就不是了。”松田摸着下巴:“龙之介正在砸墙。” “南方龙之介,震颤之锤的使用者,物理破关的引路人,”鹤川吟咏道。“龙门。” 龙之介对他的赞美置若罔闻,只是一下一下毫不停歇地以相当恐怖的力道挥舞锤子砸着墙上的门缝,全然不顾堪称震耳欲聋的声音与簌簌落下的墙灰。 “你们动静这么大,不会被地下的东西发现吗?”根津费解地问。 “不用担心。”龙之介的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当我们进入医院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相当浓郁的影子的气息。潮小姐也能明白吧?” “啊啊。”金发女孩捏着鼻子:“气息从地下传来,就像赤脚踩进淤泥的感觉。恶心死了!” “既然我们能感应到对方,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龙之介解释道:“他们早就察觉到我们已经来了。” “发现我们来了还什么小动作都没有啊……”松田握着撬棍露出冷笑:“很悠闲嘛。” “虽然我很想说对方轻敌是好事……”鹤川摊手:“但现在看来,有埋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没错。”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那道门终于硬生生被龙之介砸开:“之后的路程,大家务必小心。” “哎,这算不算一锤定音啊?”鹤川问松田。 “2分。”松田客观地评价:“冷得想死。”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面对冰冷黑暗的甬道与不时出没的野生种,众人内心毫无波动。而战斗中最亮眼的是初次加入团队的影潮,女孩用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翻转腾挪,金发一扫,目之所及的野生种都成为了碎肉块。 “漂亮!”刚刚结果最后一个野生种的鹤川转头就看见了女孩的身姿,笑着吹了声口哨。 “这种程度的怪物,来多少就能干掉多少。”影潮朝天空挥了挥拳头。 “潮小姐的运动神经本来就很发达。变成影子了之后更甚呢。” 站在众人正前方,粉色头发的女孩语气温柔。她轻抚自己的裙角:“你们看起来并不惊讶?” “毕竟你完全没试图隐藏嘛。”鹤川自然地回答。“下午好啊,朱鹭子小姐。” “下午好。”女孩礼貌地点头:“我本来想先和你们谈谈...但现在潮小姐在的话,就说明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吧?不能和平相处,我很遗憾。” 随着女孩的话语,身后两只庞大的野生种从阴影中探出头来,对众人虎视眈眈。 “哦,吉尔和罗森也在啊。”鹤川笑眯眯地朝前方招手:“你们好啊!” 朱鹭子蹙眉:“你是怎么知道...” 一道刀光闪过。 无声无息从地面冒出的短发女孩,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的短刀斩向背后毫无防备的红发青年! “锵——!” 下一秒,红发青年手中的球杆稳稳地架住了短刀。 “以明处的朱鹭子作为诱饵么?”鹤川好奇地望向一击不中,当机立断撤离到朱鹭子身边的短发女孩:“我还以为影子们都是些仗着身体能力强悍而正面作战的莽夫呢。” 同样被内涵到的影潮毫无察觉,只是震惊地望着短发女孩:“澪!” 小麦色皮肤的短发女孩伸出右手,轻轻地把碎发拨到耳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这边有两个影子,单打独斗的话没有机会。” “好吧,可以理解。”鹤川耸了耸肩:“为什么选我?” 女孩手里的刀转出了残影:“你话最多。” 红发青年难得露出愕然的神情,一旁的松田则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这位先生,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顾现场有些诡异的气氛,朱鹭子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困惑:“您是怎么知道它们的名字的?” “是你告诉我的。”短暂的惊讶后,此时看上去仿佛无事发生过的鹤川坦诚地回答道:“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 “是吗?可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您的身影。”朱鹭子摇头:“说谎也要选择看上去可信的理由吧?” “你认为我的话是谎言?”虽然是疑问句,红发青年看上去却并不意外。 “那么,就来谈谈已知的事实吧。”鹤川点了点空气:“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现在存在的只不过是她的影子。” 女孩瞳孔剧缩:“...你们见到她了?” “我说过了,朱鹭子。”鹤川带着点嗔怪地望着她,像是看着不开窍的学生:“是你告诉我们的。” [ 鹤川怜惜地注视着女孩苍白的脸,伸手将她的一缕乱发别至耳后:“你会明白的。”]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她小巧的耳朵上多了一抹金属光泽。 那是本属于鹤川的耳麦。 而那耳麦里,传出了女孩最想听见又最怕听见的声音:“...小朱?” 只是一声呼唤,却让她的防备溃不成军。 她说出了一切:菱形家与蛭子神由来已久的合作,从幼时开始便被迫着学习操纵野生种的行动,以及自己的父亲菱形青铜对影子屈服的理由。 “如果波稻死去的话,母亲也会死掉的!”紧咬牙关的女孩控制不住声音的抖动:“只要让她吃掉足够多的人恢复力量,一切都会在那个夏日庆典结束...” “朱鹭子。”鹤川近乎叹息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们曾经承诺过不对澪出手。” 这已经成为了谎言。 那么那些家伙的承诺,还有多少是可信的? “...你们想要做什么?” 松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回答你?” “你们缺乏战力。”女孩眼帘低垂,声音同样冷淡。“人类是不可能赢过影子的,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劝你们最好放弃。” “对人类这么没自信吗?”与此时低沉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鹤川低头看向女孩:“正好,我也一样。” “遇到一点小事就会轻易退缩,无论怎样坚定的承诺都会有反悔的可能,面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不会选择战斗而是屈服...”红发青年掰着手指一个个列举着:“这些都是人类。” 他咧嘴一笑:“但,也有与他们正相反的家伙。” “迎难而上、一诺千金,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说到这里,他给了松田一个带着调侃的眼神。后者撇了撇嘴,看上去并无不悦。 鹤川收敛神色:“据我的观察,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为了守护所爱之人。” “朱鹭子。”红发青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喊着面前女孩的名字:“澪在等你。” “不要让她一个人。” 他们没有让朱鹭子当场倒戈——而是想把她留到夏日庆典作为关键时刻的奇兵,试图将波稻一举拿下。 但根据影潮的记忆...慎平一开始就被干掉了,剩下的人想必再如何挣扎也不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吧。 看着面前有些出神的红发青年,朱鹭子焦躁地咬了咬下唇,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手臂。 两只野生种以不符巨大体型的敏捷从她身后窜出,直奔鹤川而来! 在狭小的空间里与大型单位作战本就不利,而现在众人手里寥寥的光源,根本映照不全野生种的影子。更何况还有不知何时已重新潜入地面,随时会给出致命一刀的影澪在暗处窥视。 不至于减员,但免不了伤筋动骨。 ...如果,这里没有那个人的话。 “潮!”鹤川以球杆撑地跳起,险险躲过野生种带着劲风的手臂:“知道你要做什么吧!” “啊啊!”金发女孩高声应道:“百分之百清楚!” 伴随着话音落下,龙之介与松田交换一个眼神,闪身至野生种跟前。一人以锤击暂阻行动,一人以撬棍撕裂躯体,硬生生给影潮拉开了一道口子! 离她不远处,窥伺的黑影像是要沸腾一般游动起来,却在即将得手之际骤然停下——不远处根津连发的枪声为金发女孩设下一道不容进犯的火力线! 几乎是转瞬之间,朱鹭子眼睁睁地望着影潮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可见,金发女孩神情肃穆地向她伸出手,她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通过...” 一旁错失时机的影澪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影潮身上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目标,从地面上冒出身形。 短刀直直瞄准了松田阵平的脖子! “唔...” 短暂的沉默后,短刀无力地掉在地上。 “朱鹭子,”被野生种攥在手心、动弹不得的影澪回头望去:“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朱鹭子扬起脸,露出温和的笑容:“——在报复不信守承诺的人啊。” ——记忆传输。 方便快捷,图像高清,用过的人都给了五星好评。 在阳光都照不进的地下深处,女孩的金发飘动如旗帜。 最后一块拼图。 第 23 章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现在是要开始审问环节了么?”短发女孩冷笑,“你们应该知道这是徒劳。” 光听声音,是相当有气势的话语。但考虑到她现在任人宰割的处境,威胁程度就大打折扣了。 “说实话,之前在蛭子洞的时候我就想问了。”鹤川抄着手臂站在一边,手指“哒哒哒”地敲着另一侧的手肘:“波稻曾经绕过你直接指挥了吉尔,她对所有影子都有控制权么?” 朱鹭子回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有神智的影子们会喊她‘母亲’。” “如果能想办法切断它们之间的联系就好了。”鹤川沉思着,忽然抬头:“潮,你为什么能摆脱波稻的意识?” “...关于这件事,上次的日鹤小姐有个猜测。”影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在上次的夏日庆典里,日鹤小姐和我说过龙之介先生的故事...” “波稻杀死龙之介后,她右眼的那部分不受控制地脱离了出来。”她的右手比作手/枪状,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她觉得那是我。” “...是因为你也能和慎平一起轮回吗?”短暂地惊讶后,鹤川开始以此为出发点思考:“在这个岛上,有轮回能力的就只有眼睛的持有者...” “而如果那眼睛原本来自波稻,就说明眼睛也是影子。”日鹤接话,沉思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不对,你不是说自己和这小子一起都是从未来来的吗?”根津质疑道:“你们可没有什么右眼。” “我们那属于搭顺风车。”鹤川挥手:“这不重要。” 日鹤拦下还想发问的根津,深深地看了鹤川一眼。红发青年回以轻松写意的笑容。 毫无察觉的影潮继续说着:“也有这个原因。但还因为慎平说过,他在上岛之前做过一个梦。”女孩露出苦恼的神情。“而梦里,是我把那只右眼给了他。” 日鹤与鹤川齐齐一怔。 “因果达成了闭环么...”日鹤念道:“所以留下那条录音的,的确是小舟潮。” “虽然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但突然就放心些了。”鹤川抚胸叹道:“时间果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奥秘啊。” 松田也反应了过来:“喂,你们的意思难道是...” “就是那样。”鹤川打断了他,“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啦。” 对他们的谈话不甚了解的朱鹭子,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的人吧。”红发青年伸了个懒腰:“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 “是拿这家伙怎么办。” “关于这个!”金发女孩举手,“我有个提议...” 道路的更深处,身着红色和服、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波稻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有所察觉的四手怪物偏头看她:“怎么了?” “那群家伙...”白发女孩的脸上是能拧出水的阴沉:“他们切断了澪的联系。” “就这样么?”鹤川看看影潮,又看看影澪,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嗯。只要摆弄一下脑子,让她变得跟我一样就可以了。”结束动作的影潮点点头:“难度上和记忆传输也没什么不同。” 正如她所言,刚刚还一脸冷漠的短发女孩此时已经卸下了身上的力道,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迷茫的氛围。 “不会脑子也变得和她一样了吧...”松田凑到鹤川耳边,声音里满是质疑。 “那边的!我听得见!” “说起来,跟上次不同,你很轻易地接受了澪的影子诞生啊。”趁着影潮他们询问情报的功夫,鹤川看向一旁的朱鹭子。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搭话,一瞬间的怔愣后,女孩回答:“他们告诉我,复制小澪是为了借助她的记忆寻找潮的影子,波稻会约束她不对澪下手。” “那是他们骗你的。”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影子的耳力也相当好。影澪抬头看向她:“我没有收到过类似的命令。” “之前波稻在使用复制的手机时,消去了原型。”松田抱着手臂,“杀掉原型是影子生存的必需条件?” “是。”影澪点了点头:“复制了人之后,必须在七天内杀死原型,否则自己就会消失。” “...像夏蝉一样啊。”鹤川叹道。 “放心吧,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对她动手了。”影澪低下了头,声音是原型不会有的冷淡:“...我对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也搞不明白了。” “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但可以决定自己为何而活,这点影子和人是一样的。”鹤川一脸诚挚地诱导:“你看,你的姐姐和慎平哥哥都被影子抓了,你不想帮帮他们吗?” “意图心太明显了。”松田嘴角抽动。 “那阵平你说?” “要么入伙,要么死。”黑发青年抬了抬下巴,干脆地说:“反正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死掉。” “说的太直白了!” “明白了。”影澪抬头:“我入伙。” “这边毫无异议地就接受了!” “这个队伍的影子数量已经比人多了。”根津看了一圈四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鹤川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出发,目标是巨龙洞穴里的公主!” 而在真正见到目标的那一刻,没有人还能笑得出来。 除了四手。 “人数比我想得要多啊,”两人高的黑影怪物甚至幻化出第二双手臂,为单调的掌声多加了一个声部:“为了拯救同伴而来么?真是令人感动。” “慎平君,抬头看看。”他轻轻踢了踢一旁的男孩:“这些人都是为你而来哦,人缘不错嘛。” “你们...”金发女孩看上去快要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都对慎平做了什么!” “别慌张,他还活着呢。”四手的怪物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姑且。” “你...!” “说起来,朱鹭子和小澪,你们怎么跑到那边去了?”四手颇为人性化地歪了歪头:“我们不是好伙伴么?” 影澪的神色不变,而朱鹭子只是冷笑。 “你的话比我想象得还多啊。”队伍里话最多的鹤川不负众望地开口:“外表看上去和野生种没什么区别,听起来却像个人类...你是弗兰肯斯坦么?” “愿意如何称呼我是各位的事情。”四手的怪物堪称优雅地行了一礼:“毕竟是最后时刻了,想必诸位也想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对劲,鹤川蹙眉。 这个怪物的一切都给他一股违和感。他留着慎平一口气的理由很好解释——为了杜绝再次轮回的可能。 但他又如此轻易地放他们进来了,这难道不是互相矛盾的事么? 思绪如电转,鹤川将一切心思掩藏起来,面带微笑地发问:“那么淤泥怪先生,我很好奇呢,你对慎平君如此执着的理由是什么?” “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周目?”怪物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众人竟能从那张除了四只眼睛外再无其他五官的脸上看出一股怒其不争的味道来:“你当真认为这种试探有意义么?” “——异界的客人。” 鹤川与松田神色骤变! “...这个称呼。”鹤川湖蓝色的眼睛冻成了一块冰:“你知道些什么?” “坦诚地说,我知道的并不多。”怪物的声音轻快而饱含恶意,“我只知道,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毕竟在无数的平行世界里,都没有你们的身影啊。” 平地惊雷。 “...哈。”短暂的沉默后,红发青年几乎控制不住地身体后仰想要大笑,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原来如此...” “慎平、不,那只右眼的能力,根本就不是时间倒流。”鹤川目光灼灼:“——是观测。” “正确、正确、完全正确!” 四手的怪物欣慰地望着他:“那只眼睛真正的功能,是从高维时间俯瞰时间的流动,观测无数的平行世界——并能让自己观测到的世界成为事实。”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发现你和那位松田君的原因。”四手的怪物比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脸色难看的松田:“在千篇一律的发展中,你们的存在之于波稻就像方糖之于蚂蚁——没有不被吸引的道理。” “蛭子神大人知道你拿虫子为她打比方么?”鹤川咧开嘴:“她恐怕会气得哇哇乱叫吧?” “我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喊叫。”一道声音从怪物身后的阴影传来:“我只会肚子饿。” 波稻阴恻恻的目光扫来:“而你看起来很好吃。” “你们这次是怎么找到慎平的?”无视波稻的威胁,鹤川发问:“这么多的平行世界,找来找去很费眼力吧?本来就只有一只眼睛,当心全瞎了啊。” 四周的黑影毫无预兆地高速侵蚀而来! “波稻。”四手将一只手臂放在女孩的肩膀上:“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这家伙讲话真的很讨人厌。”白发女孩撅着嘴:“而且已经快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 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鹤川抿唇,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直接瞄准波稻开火! 这一枪仿佛是某种进攻信号,几乎是听到枪响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不知道对方在等什么也没关系,只要先一步破坏掉那个契机就好了! “哎呀,终于发现了?”即使沐浴在来福枪与手/枪的弹雨中,用黑泥护住自己的四手仍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但是,已经太晚了哦。” “你们以为,用谈话争取时间是自己的专利吗?” “想必所谓的轮回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难道没有发现,轮回的起始点在慢慢推后么?” “而你们说,我要是在下一次轮回的起始点就杀掉网代慎平,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时间正好。”波稻笑道:“动手。” 下一秒,一道影子如鞭般切断了慎平的头颅。 毫无抵抗之力,松田与鹤川眼前一黑。 再度睁眼的时候,眼前仍然是昏暗的山洞、小山般的黑影,与红色和服的白发女孩。 五周目的起始点—— 正是此刻。 24 第 24 章(倒v开始) 于是一切燃…… 一切只在一瞬。 光线快于声音, 思绪快于光线。 而影子的攻击甚至比思绪还快。 ——死局。 空中滑翔的鹰隼,利爪瞄准了白兔;蓄势待发的猎豹,双眼锁定了羚羊。 猎物已经到口——他仿佛能听见四手嘲讽的笑声。 然而,这只建立在猎物任人宰割的情况下。 被捕获后迅速认清形势不再挣扎保存体力, 在波稻的折磨下拼死保持意识的清醒, 以及直到最后关头, 都保持着无声无息的伪装。 每次回溯,身体状况同样也会重启。 他在赌一个可能。 兔子的后腿踹中鹰隼的腹部, 羚羊的尖角卡住了猎豹的咽喉。 网代慎平猛地睁开眼! 时间门太短,只够他稍稍偏离自己的头颅—— 但那已经完全够了! 影子的边缘滑过他的脖颈, 血流如注。 然而——不足以深到当场毙命! “哦?”四手发出讶异的低呼。人类能凭借意志力快过影子的速度,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没有关系,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死亡延后一秒,同样也是死亡。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 ——然后打了个空。 加速到几乎要将自己的身躯撕裂的金发女孩一把抱住了网代慎平,险险擦过四手的影子! “一秒钟都不需要...”慎平喘息着笑道:“只要给潮一个契机,就足够了啊!” 四手停住了动作, 而波稻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 “走。” 那是个简单的祈使句,而此间门包含的意义却让人心惊。 影潮早已打横抱起慎平头也不回地往后冲, 根津没有回头,只是沉着声音对龙之介说:“你一个人无法拖住他们两个。” “我死去后, 姐姐会接管身体。”一板一眼的龙之介此时平淡的口吻像极了自己的血亲:“我们能争取时间门。” “这是轮回起始点。”松田的声音像是冷硬的铁板:“网代无法通过轮回救下你。”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结束。”女人美丽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来:“我们还有一次机会,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面对最后的决战, 只有他们两个是赢不了的。”龙之介扬起头,发辫飞扬:“走,别让我说第二遍。” 也许有咬紧的牙关,也许有被捏到泛白的指关节。但最终, 吉尔与罗森扛起剩下的所有人,以影子的速度向通道飞奔而去。 “锵!” 短刀与影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你不走么?”龙之介偏头望向短发的女孩。 “我最终会死,而你需要帮手。”女孩眨眨眼睛:“看起来像是个合适的时机。” 龙之介低笑一声,握紧重锤,向无数的黑影义无反顾地挥去。 跑!跑!跑! 朱鹭子紧攥着手指,只希望两只野生种跑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如果不是他们需要机动力,那么她会选择做那个留下的人——不是为了愚蠢的补偿什么,而仅仅是为那些人,为那些愿意相信自己可以赢过影子的人争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跑!跑!跑! 即使承受着堪比高速摩托般的风压,根津端枪的手依然平稳。子弹精准地击中从甬道四面八方扑来的小型野生种,为吉尔与罗森减轻了压力。 那是他十四年前救下的小姑娘,那是他看着长大的两姐弟,那是他短暂的面对影子的战友...老人的双眼泛红,击出的子弹几乎带了狠劲。 跑!跑!跑! 在最先头的影潮以发为刃,斩断一切敢接近他们的生物。她怀里的慎平此时正竭力思索着接下来的方略,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是因为我。他清晰地想着。她们是因为我才留下来的。 而接下来不管再怎么轮回,他都无法回到这个时间门点,救下那两个人了。 “慎平!” 女孩的声音如同一束光,照亮他混沌的思绪。 “我们要逃出去!”影潮的声音无比坚定:“现在只要想着这件事就可以了!” “...啊啊!”搂紧了女孩的身躯,慎平的目光投向前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如同用刀子切开黄油般顺滑,撬棍轻易地在强大的惯性下将一个野生种斩成两半。 而撬棍的主人此时的注意力丝毫不在那上面:“牧野。” “你们之前说过,因果的形成、世界线的变动。”黑发青年此时的眼睛像要迸溅出火星:“也就是说,现在的结果是可以改变的吧?” “可以。”毫不犹疑的语气,伴随着更换弹匣的声音。 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照,鹤川的准头也没有丝毫偏离:“如果我们从源头改变这一切的话,那么这就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他的语气近乎淡然,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无比坚实。 “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逃离这里。”鹤川偏头望向松田,近乎残忍地述说着一个事实:“他们拖延的时间门不够。” “不要紧。”松田的声音冷静得吓人:“最后一步我来。” 借由龙之介与影澪抢出来的时间门,野生种险而又险地跑出了甬道——但这还不是结束,在踏出暗门的一刹那,他们分明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悉索声。 影子追上来了! 作为仅剩的非人战力,金发女孩眼神一冷,已是做好了转移网代慎平,自己留下断后的觉悟。 “别回头,小舟。” 松田的语气平缓而不容拒绝:“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什么意思?”金发女孩脚步不停:“他们是影子,又不是地缚灵!” “来之前我就注意到了。”黑发青年没有回答,而是在背包里摸索着什么:“老式建筑,木质建材,地板甚至连防火涂层都没有。” “——天然的燃料啊。”松田的嘴角咧出一个令人悚然的弧度,“浪费材料?这种事可是大忌。” 他摸出两个深色的玻璃瓶。 三分之一的威士忌,三分之一的白兰地,三分之一的空气,混合上汽油,点缀上灯芯。 “嚓”地一声点燃,灯芯上摇曳着一小朵火苗,如同生日蜡烛般温馨可爱。 出品于“都”酒吧,莫/洛/托/夫/鸡/尾/酒—— 请君品尝。 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玻璃瓶精准地落在了已覆盖上黑影的木质药柜。 “砰——!” 玻璃四散碎裂,而明亮的火焰以无可阻挡之势猛烈地燃烧起来! “药品能助燃,但有些可能会产生有毒气体。”像是刚刚喝完饮料随手丢弃垃圾般的松田抛出了第二个玻璃瓶:“记得捂住口鼻。” “阵平这口吻,和说酒精灯不可以吹灭的化学老师一样。”鹤川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感叹。 “那就听老师的话。”松田简短地回复一句,不再言语。 高热的温度几乎要把空气都扭曲,目之所及都是熊熊烈火,在门框即将被烧到变形的一刹那,他们冲出了大门。 身后火光冲天。 “这种规模的火,有引起山林火灾的可能。”第一个开口的是久居山林的根津,他的声音尚且低哑。 “我不认为那群家伙会坐以待毙。”影潮没有停下脚步。 仿佛诅咒应验,网代慎平从她怀中探出头看向身后:“...火熄灭了!” “砰——!” 话音刚落,菱形医院旧址目之所及的窗户玻璃齐齐破碎! “压强差...”鹤川不爽地念道:“波稻那家伙,连空气都能消除么?” 失去了氧气,火自然无法继续燃烧。 “液体和气体都可以,只要是容器内的事物。”影潮回答。 “这栋医院对她来说,算是容器么?”松田回身望去。 “人的躯体算容器么?”鹤川反应很快:“能不能把人身体里的血液抽掉?水也可以。” “...不算。”影潮被噎了一下:“我们的敌人是影子吧?为什么第一时间门想到的是对人战略啊?” “难怪,如果这种手段能用的话波稻早就用了。”鹤川接受地点点头。 “...他们没有追出来。”一直在警戒后方的朱鹭子提醒。 “毕竟火势那么大,想必受创程度相当严重吧。”鹤川轻吁一口气,低声说道:“他们暂时无法离开那里了。”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留在了那里的不止他们。 没有人再说话。 焦黑的废墟之上,是澄澈如洗的天空。 “慎平!/小慎!” 从菱形医院逃出后,慎平首先回到了小舟西餐厅。葬礼上因为网代慎平的缺席而焦急不已的艾伦和澪看见回来的人,终于舒了口气。 “以后去哪里,要和我或者澪说一声。”艾伦将宽厚温热的手掌放在慎平的肩上,对他露出有些疲惫的微笑:“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一旁短发的小麦色皮肤女孩眼眶里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没有疑问,没有埋怨,只有担忧与关怀。 网代慎平几乎难以克制自己鼻酸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眼泪。他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后,向澪招招手,低声在女孩耳边说:“联系上窗了么?” “他说马上就过来。”女孩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声回答他。 “很好。”慎平随后高声说道:“艾伦,我和澪出去一趟!” 得到肯定的回复,男孩与女孩一前一后地走上街道。 “小慎,我们要去哪里?”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澪没忍住开口:“还有,你之前去哪里了?我们回去换衣服的时候你让我先走,自己却没追上来。” 因为让你先走的是波稻,她用我的声音骗了你。 慎平没有说出口,只是对女孩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们去冷饮店休息一下,我已经把地址发给窗了。” “在那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25 第 25 章 夜晚是秘密的藏身处 “人类?” 伏在冷饮店桌面上的红发青年, 正百无聊赖地用塑料吸管戳着橙汁里的冰块:“说说理由。” 不方便露脸的影潮此时带上了粗框眼镜,将一头显眼的金发藏进了帽子里:“事实上,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 “那家伙, 行事有股违和感。”旁边的慎平十指交叉搁在眼前, 若有所思:“他是有智能的影子, 并不是野生种。那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脸看不出五官?” “他完全可以像波稻一样披一身别人的皮,或者像其他的影子一样复制原型。”一旁放下咖啡杯的松田顺着思路往下说:“但他没有,刻意让自己那么显眼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可能不是因为好处...”刚刚共享完记忆, 正在努力跟上大家思路的小舟澪提出猜测:“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改变外表?” “作为人类,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坐得远些的猎人压低帽檐:“也就是说,他是我们熟悉的人。” 红发青年露出满意的笑容:“关于这家伙的真身, 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啊啊。”慎平轻轻点头:“那家伙多半是...” 打断他话语的,是手机的默认铃声。 “慎平,我们确认过了。”手机那边, 男孩的声音无比低沉:“你们过来吧。” 不久之前,在冷饮店内毫无预兆看见影潮的澪和窗当场懵在了原地。而趁着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开口质疑, 金发女孩直接开始了记忆传输。 “老爸...他真的干出了这样的事么!”难以接受的菱形窗紧紧攥着双拳,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我要去问他!” “当然, 我们一起去...”慎平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窗冲他摇摇头:“慎平, 这件事我想自己去确认。” 男孩的眼睛里满是悲哀与请求:“拜托了。” 慎平为难地低声回应:“...我们没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那我也去。” 一旁粉色头发的女孩冷不丁开口:“吉尔和罗森在, 哥哥不会轻易死掉。” “朱鹭子...”窗神色复杂地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起, 再也没看懂过的妹妹。 “不相信我也没关系, ”女孩像是早有预料般回答:“我只是去确认自己想知道的事。” 女孩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漂亮的紫色瞳孔:“为什么父亲宁可让所有人...甚至他自己,都为影子赔上性命。” “千登势...她是我的一切。” 当众人赶到菱形医院时, 正疲惫地跌坐在一旁的菱形青铜被吉尔牢牢固定住,喃喃自语着。 而一旁的罗森死死锁住一个不断挣扎的女性,那张温婉的脸此时已被疯狂占据。 窗坐在不远处的角落,一脸颓然。朱鹭子则倚在墙的一侧,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影潮仔细观察那位女性,抬起头肯定地说:“是波稻操纵了她的意识,引起她发狂。” “我们来的时候,妈...妈妈的影子像是要掐死老爸。”一旁的窗哑着嗓子说,“潮,你有办法么?” “可以。”女孩简单点头。 一道白光闪过,女人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 见还想扑到女人身边去的菱形青铜,松田没忍住狠狠踹了他一脚:“你怎么想的?这样下去你的孩子们都会被影子杀掉啊!” “你们杀了我吧。”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团燃烧殆尽的灰。 慎平皱着眉看着他,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潮,读他的记忆。” “哦哦!”女孩一愣,对毫无抵抗的男人伸出手去。 片刻沉默。 “...空白。”女孩困惑地收回手,“这个人的记忆我没办法读取。” “什么?!” 刚刚还了无生气的男人此时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怎么可能!” “果然...”慎平低声自语。 “这位,菱形先生是么?”鹤川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恐怕你不在意整座岛被影子吞噬的原因,是觉得自己也会被变成影子吧?” “妻子也是,孩子们也是,从此之后一家人都变成影子,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红发青年平铺直叙地说着:“但你要失望了。” “无法读取记忆,证明你的影子已经被杀掉了。”他神情冷淡:“恭喜啊先生,你希望的结局已经变成小美人鱼的泡沫,早就消失了呢。” “现在,你还要和他们站在一起么?” 菱形青铜的嘴唇抖动着,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日都岛的夏夜略显喧嚣。海风拂过叶片互相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蝉鸣,路灯旁的飞蛾扑棱翅膀时发出的抖动声。 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想必一个人的脚步也能被轻易掩盖。 “你想去哪?” 背着来福枪的猎人目光淡淡:“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松田倚在安全出口的大门旁,干脆地说:“白天咖啡喝多了。” 猎人嗤笑:“小孩。” “小孩都知道出门要报备。”松田分毫不让:“去哪?” “回家。” “现在?”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金发女孩一脸惊讶:“肯定不行!你想什么呢?” “小点声!”猎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 “要去也行。”剩下两人对视,迅速达成共识:“带上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远处长廊的阴影下,传来突兀的笑声。 “真是...”红发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各人都有各人的操心事啊。” 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般勾起嘴角,转头询问身边的人:“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找我什么事?”青年的对面,菱形青铜缓缓开口,脸上满是忌惮之色。 红发青年只是冲他笑笑,手变戏法似的一晃,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对折过的薄薄的纸递到他眼前。 菱形青铜皱着眉打开那张纸,神色骤变:“你是从哪里……” “嘘——”鹤川将食指竖在唇边:“不要吵到别人。” “现在,您可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了。” 时间是奇妙的,对陷入睡梦之人来说太短,而对清醒之人又太过漫长。但它的公平之处在于——不为任何人停留。 天空渐渐褪去浓重的黑,看上去浅的近乎透明。红发青年坐在临近海边的防波堤上出神,任海风掠过他的身侧。 “没睡好么?”他开口道。 身后的黑发青年顿了一下,将一盒橙汁塞进他手里:“你背后长眼?” 鹤川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用吸管戳开包装:“想吓到我可没那么容易。” 松田在他身边坐下,单手起开罐装咖啡的拉环:“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幼稚。” “确定不再多睡会?”鹤川偏头,比了下松田的眼眶:“你现在光这张脸就能吓到人。” “我谢谢你。”松田按了按太阳穴,眼下阴影浓重:“睡不着。” “因为昨晚的小小冒险?” “你听见了啊。” “你们动静太大,不能怪我。” 松田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们陪老爷子回了趟家。” “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 松田沉默了几秒:“是影子。” “老爷子的妻子,之前也被影子复制了。”黑发青年揉了揉脑袋,尽可能简略地说:“之后他把影子锁了起来,但那影子好像也因为波稻的心灵控制发狂了。” “他拜托潮让她恢复正常了?” “没有。”松田摇头:“...他杀了她。” 红发青年的神色依旧平静:“这样啊。” “你看起来并不吃惊。” “只是觉得,这像是他会做的选择。”鹤川只是注视着海面:“他的妻子被影子复制了,那原来的那个人想必已经不在了。” 松田望着他:“你也觉得影子和本人不是同一个人么?” “不。”红发青年否认,“在我看来,记忆就意味着那个人本身。” “但那个影子,对根津的妻子动手了吧。”鹤川轻叹:“从那一刻开始,就无法将她们看成一个人了。” “...是啊。”黑发青年的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金属罐:“他和你说的差不多。” 松田闭上眼,回想起昨晚老人坚硬如大理石的面容。 “那家伙和我有杀妻之仇。”老人低声说道:“我不能...再拥有更多的奖励时间了。” 肩膀上突然感受到了温热,红发青年直接伸长手臂搂住了他:“别想得太深了。” “不符合常理的奇迹,必然会诞生某种扭曲。”他从未听过鹤川这样笃定的语气:“蜜糖与砒/霜,良药与鸠/毒,本就是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关系。” 菱形青铜救赎的道路,却是根津银次郎痛苦的来源。 松田的脑中划过金发女孩的笑容。他至今仍记得,在影潮的记忆中,烟花下狂奔而来的男孩看见她面容的神情—— 像是得到了宽恕的信徒。 “...那你也是么?” 松田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向鹤川:“成为维护者,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赠礼,还是诅咒? 红发青年微微睁大眼睛,他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手臂。 就在松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他轻轻的开口:“是提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影子算是同类。”鹤川语气淡淡:“都是违背常理的存在。” 而在不知多久后的将来,想必他也会迎来与它们同样的结局。 红发青年长久地凝望着海面,湖蓝色的双眼里浪潮不息。 松田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伸长腿,踩了他的影子一脚。 鹤川莫名其妙:“你干嘛?” “不会动啊。”松田看了一眼地面,撇撇嘴。 他接着问道:“你会瞬间移动么?” “那是我的梦想。”鹤川耸肩:“但很遗憾,现在还没实现。” “你能召唤火焰么?” “如果你给我个打火机的话。” “你可以不用任何外力把勺子扭成别的形状么?” “阵平...”红发青年语气无奈,却克制不住笑意:“梗太老啦。” 看见他的笑容,松田也勾起嘴角:“你想想,这座岛上都有些什么人。” “有能穿越平行世界的,有能变身成另一个人的,有姐弟两共用一个身体的...”黑发青年一个一个数过来:“而你说你不合常理?” “只是恢复能力稍微强一点,别把自己想的太特殊了。”松田伸出手,狠狠的揉乱鹤川的一头红发:“只有中二期的小鬼才会觉得自己独一无二。” “哎呀?”鹤川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故意露出伤心的表情:“我在阵平的心里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松田的眉毛跳了跳:“论烦人程度,确实没人比得上你。” 短暂的打闹后,两人都安静下来。鹤川随手抹掉发绳,把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束好。 松田看着他似曾相识的动作:“还是想不起来么?第一次轮回的事。” “这不是我的记忆么?”鹤川动作一顿,啼笑皆非地回望他:“怎么阵平比我还上心?” 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听上去不太公平。 松田没说出口,而是回答:“之前说好了要帮你想起来,我说到的事就会做到。” “放心吧。”鹤川表情轻松:“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但我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会没有那段记忆了。” “为什么?” “之前告诉过阵平吧,我不会说谎。”鹤川笑着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所以我不能说。” “...嘁。”松田没有再追问,“装神秘的家伙。” “啊!” “别一惊一乍的!”松田被吓了一跳,“干什么?” “日出的时间错过了...”红发青年苦着脸指着远方,太阳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跃出了海平面。 “就这点事?”松田难以理解地看他一眼:“明天再来不就好了?” 鹤川闻言,对他挑了挑眉:“你确定我们还有明天?” “...呃。” 想到昨晚的计划,松田咧了咧嘴:“算了,之后去别的地方看吧。” “要不要去江之岛?”红发青年兴致勃勃地提出:“离东京也近,坐电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行啊。”松田没有异议:“说起来我来日都岛本来是为了放松来着,怎么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 “嗯?不是为了下定决心成为正义的伙伴吗?” “你怎么还记得那句话?给我忘掉!” 气急败坏的叫喊与大笑声在沙滩上远远飘散,被海浪温柔的抚平。 又是新的一天。 26 第 26 章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切成骰子大小、煎的焦黄喷香的鸡腿肉, 作为配菜丰富口感的番茄块与青椒丝,加入水、低筋面粉与两大勺咖喱粉稍稍炖煮一下,香气逐渐从锅里弥漫到整个房间... “鹤川先生...”正在把煮好的咖喱分装给众人的网代慎平端着盘子, 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不用拍得这么仔细...” “这是那家伙的习惯。”呼噜呼噜吃着咖喱的松田阵平头也不抬:“不用管他。” “慎平的咖喱还是那么美味啊!”影潮眼睛里闪着光, 下勺如风。 “味道的确不错啦...”端着盘子的菱形窗犹犹豫豫地扫视房间:“但你们不觉得这里太挤了吗?” “有吗?”盘坐在茶几上的鹤川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我觉得还好吧?” 室内情况有些混乱。餐桌旁四张椅子坐得满满当当, 剩下的人则分散在客厅的地毯、沙发和茶几上(后者只有鹤川一个人), 本就不大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了些逼仄的味道。 “家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呢!”帮忙分发盘子的小舟澪笑着说:“看上去好壮观!” “与其说是壮观,不如说是麻烦吧...”根津一脸难以形容。 丝毫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的鹤川放下勺子,喝了口冰水:“慎平君的手艺确实很好啊, 单独开店都绰绰有余了吧?” “慎平在去东京进修之前, 厨艺就已经很好了!”影潮一脸自豪, 但很快又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艾伦也说过之后会把店传给你,为什么当初执意要去东京啊?” 慎平脱口而出:“那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金发女孩歪头望着他, 一脸疑惑。 “...没什么!” 看着网代慎平隐红的耳廓,短发的女孩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 试图隐藏起自己的落寞。 一旁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短发女孩的菱形窗,紧了紧自己握着勺子的手。 将少年少女的心思尽收眼底的朱鹭子, 露出了平和而略带伤感的笑容。 “先不说这个,”松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话题,他眯着眼睛看着盘子:“你们家的食材是自己种的吗?” “松田先生吃得出来吗?”澪有些惊讶:“是的, 艾伦在岛上有片菜地,我们会自己培育蔬菜。” “这样啊...” “阵平!”鹤川一脸痛心疾首:“明明还算是个帅哥, 不要轻易露出这种表情啊!” 松田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表情?” “看上去马上要把那片菜地炸上天的表情。” “我干嘛要去炸菜地?”松田很费解:“土壤湿度那么高, 难度很大的。” “居然是用可行性来反驳么...” “之前我就想问了...”慎平没忍住开口:“你们两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正在拌嘴的两人一愣,对视一眼。 “旅行作者。” “预备警察。” “...鹤川先生先不提,”慎平沉默了一会:“预备警察不能算是职业吧...” “算是目标职业。”松田承认:“我念完大学就会去考警校。” “这样吗...”慎平点头:“松田先生, 一定能成为一位好警官的。” “慎平君对他可真有信心啊...”鹤川惊异地望着他:“明明这家伙刚刚还露出了警察绝对不会有的表情来着。” “你想找茬吗?” “不是单纯的信心...”看着面前随时要展开攻防战的两人,男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是因为我看见了。” 像是事先说好了一般,两人的动作瞬间停下。 松田缓缓坐回原位:“所以,你的眼睛不止能观测当下,还包括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鹤川托着下巴思考:“毕竟按四手的说法,‘从高维位置俯瞰时间流动’,也没说只能观测一个时间点嘛。” “但那样的话,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松田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地板。 鹤川顺畅地接话:“慎平的眼睛能观测到的是‘平行世界’,但不包括异世界吧?那么大的信息量,脑子会爆炸的。” “所以,这个世界必然存在一个契机,让此处与我们的世界产生联系。”松田下了结论:“你想提醒我们这件事?” “...虽然之前的话也不算说谎,”看着言两语将他的目的推测的七七八八的两人,网代慎平露出释然的表情:“但现在我更加确信了...松田先生一定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警官。” “只夸阵平吗?”鹤川不满地说:“我呢?” “鹤川先生当然也会是优秀的家!就和...”慎平的声音顿了顿:“和南云老师一样。”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松田默了默,状似无事般开口道:“说起来,你明明知道我们是从别的世界来的,都不害怕的吗?” 从刚刚开始一直默契地没有参与他们对话的众人,一时间忍不住纷纷投来了目光。 “...干嘛?”松田对成为视线焦点这件事并不窘迫,只是真心实意地疑惑。 “松田先生...”最终还是网代慎平清了清嗓,委婉地说:“两位都是亲切的人,不会让人有觉得害怕的要素...” “就是说我们太弱了。”鹤川幽幽地说:“光是潮就能打个阵平。” “我能打个你,”松田不怒反笑:“要不要试试?” 影潮挪到黑发青年身边,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Dn’t mind,松田君!” “安慰人之前先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啊你这家伙。” “主要是在这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啦。”小舟澪出来打圆场:“影子、蛭子神、还有平行世界什么的。这样想想的话,异世界的客人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还是很奇怪的好吧...”松田没脾气了。 “四只手不是说过吗?无数的平行世界里,只有这个世界你们存在。” 金发女孩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果只有我们几个,也肯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啦...但突然多了两个帮手,比起怀疑和害怕,难道不应该觉得‘真是太棒了’吗!” “...不愧是能和自己的影子和平共处的家伙。”松田感叹道。 “嗯?”影潮一愣,“这件事和我们在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慎平君,以后你可得多顾着她点,”鹤川一脸忧心:“这孩子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哈???” 看着一脸质疑的金发女孩,鹤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是夸你呢。” “这样想挺好的。”松田则揉了揉她的脑袋:“真的。” “网代,你说的事我们会考虑的。”黑发青年在影潮的抗议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向慎平:“我们不会让影子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再度上演。” “...啊啊。”慎平低声应道:“你和鹤川先生的话,一定做得到的。” “在说这话之前,要先把这个世界的事情解决吧?”鹤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毫不顾忌地笑起来:“那个只会用黑泥当盔甲的纸老虎,和那只本体躲在洞里的小乌龟...要把他们从这座岛上统统赶出去!” 看着应和鹤川话语的众人,慎平露出了无奈的微笑:“好啦,我去洗盘子。潮也过来帮忙!” “做饭的人就不要洗碗了吧?”菱形窗连忙起身:“我来就可以了!” 慎平愣了愣:“...那就拜托你了。” 影潮在旁边插话:“说起来澪,家里还有没有麦茶啊?我想喝!” 小舟澪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了?” “欸...慎平,去买好不好!”金发女孩双手合十,露出拜托的表情。 “你也给我动身。”慎平叹了口气,拽住女孩的胳膊,向众人点点头:“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无视女孩“为什么我也要去”的抱怨,慎平在门口取了钥匙,轻轻合上了公寓的大门。 直到他们走下楼梯,金发女孩才停止了喋喋不休。 “下次先提前给个信号啊。”影潮不满地叉着腰:“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哪还找得到机会单独相处!”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慎平那句让她帮忙的话一听就是借口。毕竟他还在的时候,总会把洗碗工作当仁不让地承包下来,每次还得她抢在慎平前头才能帮上忙。 “是是,托您的福。”慎平好脾气地应承道。 女孩撇撇嘴:“算了,找我有什么事?不能被大家听见吗?” “也不是...一开始我是打算直接告诉他的。”慎平垂下眼睑:“但总感觉,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为什么?” “因为松田先生是好人啊。”他抬起头,向影潮微笑。 “听不懂...”女孩耸耸肩,“但如果叫我出来,就说明有我能做到的事吧?说吧。” 得到了允诺的男孩反而开始犹豫“我要说的事不一定能成功,你不要勉强自己...” “别啰嗦啦!” 女孩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明明是拜托别人,结果自己反而退缩了怎么行!” “做不做得到,要先试试再说。”影潮露出认真的神色:“如果是我拜托慎平的事,你也会拼尽全力去做吧?” “...那当然了!” 慎平注视着面前的金发女孩,像是舍不得眨眼:“...谢谢你,潮。” 长发男孩闭上眼,眼前又浮现起自己穿梭在平行世界时所看见的画面。 那是几段记忆的拼接:陌生的潇洒青年、最后一通电话、义无反顾向炸弹跑去的身影与被留在原地的身影、圆桌骑士、摩天轮上绚烂的花火... 松田先生是一个好人,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警官。 他的未来不应该止步于此。 “潮,”男孩忽然发问,“一切结束之后,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好啊!”女孩想都没想地答应下来,“准备去哪里,东京?” 效仿着红发青年的习惯性动作,慎平摇了摇食指,缓缓露出笑容。 “——是异世界。” 27 第 27 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日都岛北部, 日都神社。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裸露的肌肤,耳边是无休无止的蝉鸣,刚刚迈过数百台阶的双腿隐隐发酸...但这一切, 在俯瞰远处盛夏海面的一刹那,都不再重要了。 “风景很好吧?” 网代慎平回过头。 戴着细框眼镜的宫司站在鲜红色的鸟居之下,笑眯眯地望着他:“每次我爬过长长的台阶来到神社, 累得不行的时候,只要透过鸟居望一眼远处的大海, 就什么抱怨都没有了。” “...是啊。”慎平嘴角勾起:“的确是很美的景色。” 时间倒流回昨晚。 “雁切真砂人?” “好怪的名字。”鹤川摊手:“不过比起纸垂, 还是要好一点。谐音梗都是哪个时代的造物了?”* “你们并不惊讶啊。”菱形青铜坐在妻子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掌,似乎想要汲取一些力量。 “波稻就是蛭子神, 而信奉蛭子神的日都神社跟影子八成脱不了干系。”松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既然如此, 那个叫雁切的神社宫司,多半也是主谋的一员。” “我们先前已经猜测过,四手的怪物会是人类。”慎平沉稳地说:“而在那身黑泥盔甲之下的操纵人...恐怕就是那位宫司。” “...你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菱形青铜轻叹一口气,面前摆着那只松田曾经拿它没办法的保险箱:“看看这张照片吧。” “...喂、如果这是真的,”鹤川蹙眉:“那家伙, 恐怕已经不能被划分进‘人’的范畴内了吧?” 照片上的人——菱形家初代家主,菱形纸垂彦。 那张泛黄相纸上的人, 与此刻在自己面前微笑的宫司, 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了,慎平君?”此时已经带领自己进入神社的雁切对他关切地问道:“是茶不合口味吗?” “不是。”慎平摇头,不急不缓地说:“我只是在想...” “借用自己子嗣的身躯活了几百年...到底是什么感觉?” [“意识打印?” “这对影子来说并不难对吧?”红发青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影潮:“既然记忆是可以传输和复制的, 那想必将自己的意识传下去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的确...这样就可以解释,在人类的身体无法延缓衰老的情况下,如何让自己存活下去了。”慎平沉思:“那家伙根本不在乎自己原来的身体, 他所求的只是意识的传递。” “就相当于克隆了无数个自己啊。”松田厌恶地皱眉:“恶心得让人想吐。”] 慎平将一张照片甩在宫司面前:“你已经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忒修斯之船了。”* 雁切眯着眼睛拾起照片。上面与他拥有同一张脸的男人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旁边红衣白发的小女孩笑着注视着镜头——连同男人怀里躺着的婴儿一起。 “...真是令人意外,我还以为你会从蛭子神的来源开始摊牌呢。”男人用哀叹的语调缓缓说着:“就这么心急么,慎平君?” “和你没有什么好废话的。”从原位起身的长发男孩冷冷地望着他。 男人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砰——!” 雁切挑了挑眉,缓缓低头,看向坐垫前焦黑的弹痕。 “...还以为你会直接冲着我开枪。”他笑着举起双手:“慎平君果然是善良的孩子啊。” “如果你敢再动一下的话,我会这么做的。”男孩的手中紧握着一支马格尼——鹤川的配枪。 “这是那位异界客人的礼物么?”男人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枪口:“慎平君,你不相信原本世界的我,却对那两位异类信任有加,你不觉得矛盾么?” “有什么矛盾的?” “我想想...如果用游戏来打比方的话。”男人装模做样地开始思考:“慎平君是勇者,蛭子神就是最终bss,我就是bss旁边的精英怪吧?” “可那两个家伙...擅自闯入这个世界,又擅自把游戏进程搅得一团糟...”男人的口气终于带了些真实的冷意:“像病毒一样...你不觉得很烦么?” 慎平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回视他。 “啊,我忘记了,他们帮助的是慎平君嘛。”男人了无生趣地撇了撇嘴:“比起病毒,更像是某种外挂程序吧?” “你很看重世界的秩序?”慎平开口:“或者说...游戏规则?” “噗...哈哈哈哈哈哈!” 在慎平忌惮的目光下,男人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不顾身体的抖动,他连连摆手:“慎平君,你对我的误解未免太大了吧?” “我不是要遵守游戏规则。”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我是想把游戏‘关机’啊。” “...什么意思?” “明明拥有那只眼睛,却不明白我说的话,真是暴殄天物啊。”男人感叹道:“你已经明白那只眼睛的权能了吧?” “能观测到所有的平行世界,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这样的力量,再结合上波稻的左眼,能做到什么,你知道么?” “——什么都可以啊。” 男人露出狂热的笑容:“这是可以成为神的力量啊!” “所以?”慎平不为所动:“你是想要成为神,才跟在波稻身边的?” “不不不,”男人皱眉摆手:“都说啦,我想要的是关机。” “你不觉得这世界很无趣么?”男人轻飘飘地说:“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久,我已经玩腻啦。” “所以,世界也应该为我停下来才对。”他望向慎平:“你说是不是?” 男孩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慎平君,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镇定啊。”男人缓缓收敛了笑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么?” 慎平定定地望着他:“波稻的分身在哪里?没和你在一起么?” 没有,她正在全力搜寻这座岛上的其他人。 男人审视着网代慎平,他原以为他们会来神社展开总攻,但不管怎么探查,除了他手腕上微微泄露一丝影子的气息,其他地方都毫无反应。 其他人在哪里? “...这样啊。”慎平缓缓露出笑容:“果然,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男人同样笑起来:“杀了我么?” “做不到的吧,因为慎平君是善良的孩子嘛!” “嗯,我做不到。” 男孩对他露出平和的笑容:“所以,我不会这样做。” “波稻此刻不在你身边,真是最大的败笔啊。”在男人骤变的目光中,男孩调转枪口朝向自己:“你说对么?” 转瞬之间,男人如大型猛兽般暴起! 白光闪过,以手表形态寄宿在慎平手腕上的金发女孩一跃而出,硬生生将男人一脚踹出几米远! 与此同时,男孩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弯曲—— 不知何处而来的黑泥开始如盔甲一般覆盖住男人的躯体,同时也遮掩住他面上的笑意。 在神社的白色屏风背后,一个与雁切拥有一模一样长相的男人,此时无声无息如幽灵一般,向网代慎平的后背袭去! 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准备备用的躯体? [“他怎么可能没有备份?” “就算是大学生写论文,都会自己电脑上存一份,邮箱里存一份,移动硬盘再存一份。”鹤川信誓旦旦地说:“活更久的家伙只会更惜命啦。” “就直接说狡兔三窟不好么?”松田头痛地扶额:“你好歹是个文化人...” “比起文辞,更重要的是好懂啊!”鹤川跳起来大喊:“有意见吗?” “那怎么办?”朱鹭子无视他们的闹剧,忧心忡忡地思考着:“潮小姐顶多只能防住一个人,要是有更多的四手的话,恐怕慎平君无法及时杀死自己。” “哦,关于那个,”正用手臂牢牢锁住红发青年脖子的松田闻声回头:“我有个主意...”] “潮,就是现在!”仿佛背后长眼的长发男孩脚步一旋,面对面容惊异的男人摊手,展露出手上金灿灿的发丝:“打印!” [“能用头发打印物体?”鹤川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影子的能力到底有多方便啊?” “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别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松田上手敲了鹤川一记,回头望向影潮:“能复制的东西有范围么?” “理论上来说,只要是物体、或者复制品造成的数据都可以...”金发女孩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但,为什么要来菜地?” 松田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离他最近的嫩绿叶片:“当然是有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鹤川探头:“青椒?” 松田将他的头推回去。“是化肥。” 几袋氮钾复合肥堆在他们面前,影潮戳了戳其中一只麻袋:“用这个做什么?拿化肥溺死他们么?” 松田被呛了一句:“别这样,给他们个痛快吧。” “怎么给?”慎平看着松田堆在化肥上的几个透明包装袋:“...白糖?” “我的天...”瞬间领悟的鹤川“噔噔噔”后退几步,一脸感叹:“阵平,每次都要搞这么大吗?” “我乐意。”松田理所当然地说:“小舟,把这些复制了,原型消掉。” 影潮照做后,松田示意在场所有人退后,自己也离远了几步。 “事先说好,这个只有理论上成功的可能。”风起,掠过黑发青年灼灼发亮的双眼:“小舟,既然是复制品形成的数据的话,应该是可以打印的吧?” “——硝/糖/火/箭。” 黑发青年张狂地笑着,向面前的原料随手丢出点燃的火柴:“小舟,别错过时机了!”] 在雁切凝固的面容前,比记忆中旧址更为猛烈的火焰如巨兽般咆哮,在网代慎平的身前形成不容接近的绝对领域! “以为靠谈话拖时间是自己的专利么?” 长发青年重新把枪口对准了太阳穴。 注视着雁切目眦欲裂的面孔,慎平的语调近乎嘲讽:“——时间正好。” 他扣动扳机。 [“确定时间没错?” “确定。”男孩轻轻点头:“经过几次轮回后,我对轮回起始点的感知更精确了。” “到时候,所有人就在那里等我和潮吧。”] 7月22日,深夜23点47分。 小早川超市楼上的公寓,双马尾的小女孩猛地睁开眼睛。 “...四手!!”她失控似地尖叫起来:“给我回去!现在就去蛭子洞!” “那些家伙突破了洞口的结界!” [“离结界最近,又不会让那些家伙察觉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众人站在菱形医院的通道中,望着闭上眼睛的男孩。 “确定了。”慎平睁开眼,笃定地说:“下一次轮回,我会回到这里。”] 而此时,漆黑的通道里,男孩猛地睁开眼! 没有多余的废话,慎平只是短促有力地说了一句:“跑!” 六周目的起始点—— 就在此刻! 28 第 28 章 尘埃落定 “影子真是方便啊...” “你感叹了差不多百八十遍了。”松田嫌弃地按按脑袋, “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但这是事实嘛。”鹤川理直气壮地说:“对不对啊朱鹭子。” “我替吉尔与罗森感谢你的赞美。”粉发女孩优雅地微微致意:“但鹤川先生,您的确没必要再重复自己的话了。” “欸——” 他们此时正处于罗森的内部,既是为了防止波稻的探查, 也是为了方便高速移动。虽然有种自己被压成平面的奇异感觉, 但不得不承认, 比起在外部承受高速风压与野生种攻击的风险, 在内部移动实在是再安稳不过了。 “前方三点钟,距离40米。”女孩微微眯起眼睛:“有影子被强制唤醒了...波稻已经察觉到了么?” “那个老妖婆...唯独这方面这么敏锐啊。”松田咋舌。 罗森动作一顿, 硬生生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 头上的岩壁突兀地碎裂开来! 不远处,如巨大章鱼般的野生种裂开口器,露出根根尖齿。 “那么,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女孩神色不变:“大家先走。” 澪露出犹豫的神情:“朱鹭子...” “没关系的, 小澪。”女孩柔声回应:“你要做的是向前。” “朱鹭子,这家伙看上去没什么脑子啊。”刚听见女孩的话就干脆利落转身, 拨开罗森身体准备离开的鹤川语调扬起:“交给你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鹤川先生真是另一个极端啊...”女孩笑着叹道:“放心, 我解决它之后就会跟过来的。” 众人只是沉默地冲朱鹭子点点头, 转而相继离开。留在最后的菱形窗向前走了几步, 最终还是回过头去:“朱鹭子...别死了啊!” “这话还轮不到哥哥来说。”说着讽刺的话语,女孩的声音却极尽温柔:“去吧。” 随着众人的身影远去,朱鹭子的面容彻底沉了下来, 紫水晶般的眼睛此时无比沉静。 “罗森格兰兹, 吉尔邓斯特恩。”女孩轻唤着自己的从属,柔和而不带感情地命令道:“赐予他们永恒的安眠吧。” 而不远处的众人同样遇上了难题:“这是什么东西?” 在他们面前,一座足以堵住整个洞口的黑墙占据了全部视野。 “这不是普通的墙。”影潮抽了抽鼻子:“感受不到里面的气息...是由影子构成的么?” “影子构成的?”松田闻言,上前几步, 开始在背包里摸索:“那好说。” “...不是吧你。”鹤川面露震撼:“你到底在那个酒吧里顺了多少瓶酒啊?” “当时走得急了点,没拿多少。”松田简单解释道:“还问艾伦借了一些。” “借?” “意思就是有机会的话会还。”松田不由分说拨开前面的人,掏出打火机:“躲远点!” 莫/洛/托/夫/鸡/尾/酒在黑墙上炸开! “这玩意儿会再生!”离墙壁最近的根津敏锐地察觉到了墙壁的特性:“趁口子还在,快点通过!” 没人说话,众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那是!”金发女孩猛地回头:“四手追来了!” 视线所及,小山般的怪物以轻捷似鬼魅的速度袭来! “砰——!” 来福枪的回声在山洞中轰鸣! 子弹虽打碎了他的一条手臂,却只稍稍阻住了他的势头。 根津没有停止扣动扳机,直到再生的洞口越缩越小;四手同样没有停止脚步,直到那洞口将他前倾的身体切割成一个小块——他还是进来了! “走!”没有多余的废话,猎人拉了下枪栓,声音清脆悦耳:“只想着把那怪物的最中心打穿吧!”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火焰喷射而出! “...我还以为是那个爱玩火的小子。”根津偏过头:“你留下来做什么?” 一手握着杀虫剂,一手握着松田给她的喷枪的小舟澪紧张地注视着四手的残余组织,声音颤抖却坚决:“您需要掩护...我会帮上忙的!” 老人望着她,脑中却浮现出那个与龙之介一同留下的、不爱笑的短发女孩:“...还真是一个人啊。” “嗯?” “别离我太远。”老人没有解释,只是用枪口死死锁定着四手:“子弹可不长眼啊!” 没有人停下脚步。 通道的尽头,是曾经留下噩梦般回忆的洞穴,与藏在阴影下、红衣白发的女孩躯体。 在上面活动的是波稻的分身,而她的本体始终停留在原地! “...啊。” “慎平!”窗一把捞住要向前倾倒的慎平:“怎么了!” “头...疼的要裂开了一样...”慎平捂住脑袋,冷汗涔涔。 “是波稻的气息。”影潮不由分说地按住慎平的肩膀:“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这对慎平来说不是难事。他凝神感受影潮身上的气息,头疼无声无息地消弭了。 “能与波稻的气息对冲...”鹤川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最后的结局又肯定了一分。 “——来了!” 随着松田阵平的警告声,身躯完好的四手从洞顶降落而来! 他毫不犹疑投下的影刃,触碰到的是看似柔韧却坚硬如铁的黄金发丝。 影潮利用高速移动的头发,密不透风地护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砰——!” 鹤川抬手,朝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诗织的身影就是一枪:“潮牵制四手,其他人攻击波稻!” “就等你这句话呢!”影潮深深曲腿后高高跃起,长发缠住四手,使他一时分身乏术。 “...完全就是人体描边啊!”鹤川持续着压制射击,忍不住大声说:“波稻是有预言能力吗?!” 手握潮复制过的射钉枪不断补射的慎平高声回应:“如果波稻对眼睛能力的掌握已经持续到分钟甚至秒的话,是能预测到我们的行动的!”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把撬棍舞得虎虎生风,不断接近波稻的松田大声喊道:“如果她真能预测一切,那我们根本来不及赶到这里!” “没办法了阵平!”鹤川大喝一声:“用那一招吧!” 松田登时停下动作,一拉背包带子,手向包中伸去—— 波稻的瞳孔一缩,脸部被直接燃烧、身躯被烈火炙烤的记忆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不能让那家伙有所动作!女孩向它的方向飞速潜行而去。 黑发青年的手从背包中抽出—— 什么也没有。 “唔...!” 波稻的动作猛地停滞,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到两秒,女孩的额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 “这是...针对本体的攻击...”女孩勉强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竭力睁大眼:“抓住我走神的一瞬间...浑身上下都没有影子的气息...” 红衣白发的女孩前,手握短刀的菱形窗正喘着粗气。 刀是小舟西餐厅友情提供的原装厨刀,人是未被复制过的原装人类。 “那一招的名字,叫声东击西。”红发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看来阵平的确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呢。” 枪响。 女孩的影子应声倒下。 不远处,正与金发女孩缠斗的四手突然捂住心口。 他躯体周边的黑泥正在飞速溶解! “不可能...那是波稻给我的盔甲...”戴着眼镜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后退,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喝啊——!” 随着影潮的怒吼,男人的下巴遭受重重一击,一时间竟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那么,收尾就交给大人吧。” 双手举枪,神情凛然的红发青年瞄准男人的心脏位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男人的躯体抽动了一下,再无动作。 ...就这样结束了么? 菱形窗呆呆地注视着飞溅的血花,一时间竟没有真实感。 “...不对!”金发女孩露出惊恐的神情,长发卷起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的窗抡到一边:“离开那里!” 面前红光大盛! “说真的...”鹤川望着面前的洞穴,喃喃自语:“我说论文会备份三份,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洞穴深处、身披红光出现的怪物,俨然是刚刚被解体的四手! 他怀中抱着一个白发红肤,双目流血的婴儿,畅快地大笑起来:“真是完美的结局啊!” 那婴儿牙牙自语,冲他伸出双手:“纸...垂...” “哎呀,我忘了,蛭子神大人。”四手握住婴儿的头颅,像是握着一个亟待被敲碎的鸡蛋壳:“你已经没有用了呢。” 话音刚落,蛭子神的躯体被甩了出去,力道之大,直接让祂嵌在了墙上! “我很感谢你啊,慎平!”四手难忍语调中的兴奋:“你让那只右眼的机能,终于成长完全了!而且还残余了这么多的力量!” “如果有了那只右眼...”他的目光中满是贪婪:“我最终的理想,还有实现的希望!” “想都别想!”慎平握紧了手中的射钉枪,“别说理想,你已经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了!” “纸垂...别丢下我...”婴儿只是顽固地向怪物伸出手去。 “...哼。”怪物漠不关心地转身:“现在杀了你的话,我的盔甲也会融化...嗯,我有主意了。” 巨大的影刃将婴儿的躯体一分为二! “你的理想不是回到故乡吗?”怪物笑了起来:“我就如你所愿吧。” 那躯体扭曲出巨大的红色裂隙,怪物毫不犹豫,直直地跳了下去! “四手——!” 影潮咬牙切齿地喊着,金发卷起丢弃了射钉枪的慎平,将他抛到了洞穴的边缘。 慎平大喝:“鹤川先生!” “接好了!”鹤川心领神会,将马格尼投掷到男孩的怀中! 几发子弹下去,只被吞噬进了裂隙的尽头,没有一丝声响。 “那裂隙的尽头,恐怕是所有影子的故乡,常夜...”影潮瞬间做了决定:“慎平,你留在这里,接下来我一个人追过去!” 而男孩只是执拗地抓住了她的手。 “别胡闹了!”潮真的急了:“那里面连死都做不到,人类进去只会永远迷失在里面啊!” 在这样的话语下,慎平动了——他用另一只手扯下了潮的一根头发,将它缠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这样,我身上就有你的凭证了。”女孩的瞳孔中,网代慎平终于露出了符合他年纪的、意气风发的笑容:“不会把你弄丢的!” “哪怕是潮,也别想让我放开这只手!” “...傻瓜。”女孩反握住男孩的手:“那就说好了,绝对不要放开啊!” 红光渐渐弱下去,像是要熄灭了。而与之相对的,狂风在洞穴内乍起。 “慎平,”在风中好不容易站稳的菱形窗呼唤着:“你们没事吧!” “啊啊!”慎平回应着:“窗、还有鹤川先生和松田先生——” “大家就拜托了!” 红光一闪而逝,而洞穴里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鹤川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积水里。 一边的松田动作与他如出一辙:“总算是结束了吗...” 菱形窗还呆呆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他们去了哪里?” “常夜,影子的故乡。”鹤川以疲惫的声音回应着:“你爸爸不是说过,自己会带你们一家人的影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么?恐怕终点就是那里。” “那里的时间是停滞的。”松田接话:“恐怕可以做到以点的形式在时间线上挪移吧。” 菱形窗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可以跳到一切还没开始的地方,把影子的源头消灭掉?” “前提是,他们能打赢四手。”鹤川耸肩,又声音很小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因果已经形成就是了...” “什么?” “好累啊——”红发青年没有接话,而是向松田偏头:“接下来,等他们改变了时间,我们估计就能回去了。” 松田阵平松开手中的撬棍,难得的感到了放松:“说真的,我再也不想去小岛旅行了。” “哎呀,阵平真是无情啊。”鹤川笑眯眯地说,“明明马上就要相忘于江湖了,也不说声再见么?” 松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什么意思?” “影子不会出现,意味着我不会来到日都岛,阵平更是不会被卷入异世界。”红发青年摊手:“我们相遇的契机不会存在了呢。” “我背了你的号码。”松田蹙着眉:“回去联系不就行了?” “阵平啊,”鹤川露出无奈的笑容:“你真的觉得,我们还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事么?” 黑发青年猛地愣住了。 “不管怎么说,”鹤川向他伸出手去:“认识你很高兴。” “...江之岛。” “嗯?” “说好要在江之岛看日出的。”黑发青年抓住他的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记不住我的事也没关系,记得江之岛就好了。” “一定要去那里!”松田重重咬着口中的每一个字:“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给我记得这件事!” “...这说法自相矛盾吧?”红发青年的眼中流露出笑意:“我记住啦。” “阵平也不要失约啊。” “废话!”松田撇了撇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直直望向鹤川的眼睛:“我——” 白光乍起。 29 第 29 章 不想在时间的捉迷藏里与…… “你相信命运吗?” 松田阵平睁开眼。 耳边是老式电车在铁轨上摇摇摆摆“哐啷哐啷”的声音, 身下是皮质座椅微微凹陷的触感,余光中车窗玻璃折射出近乎辉煌的蓝色天空,空气中漂浮着小小的光点。 “终于醒了?” 脸颊上传来了冰凉的感觉。 松田微微侧过头去, 幼驯染将手里的冰咖啡塞给他:“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难不成是因为太期待要出去玩结果昨晚失眠了吗?小阵平你已经过了为春游兴奋的年纪了哦。” “...这是哪里?” “睡迷糊了么?”萩原凑近他:“我们已经在电车上啦,再过几分钟就到你心心念念的江之岛了。” “江之岛...”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与萩原高三毕业的暑假, 原本幼驯染应当要跟着全家人一起去北海道游玩,但当松田告诉他自己打算去江之岛看看时, 当即取消了原定计划。 “如果想和家人一起出门, 下个小长假就能说走就走。”萩原忙着把背包里的毛绒外套拿出来:“但和朋友的毕业旅行, 一生也就那么几次...把我衣柜里那件花衬衫递给我。” 松田表示十分感动,并把那件衬衫团成一团丢在了萩原脸上。 他并不意外萩原研二会加入他的旅行。毕竟只要他开口,哪怕他的计划是跑到乞力马扎罗雪山顶上插个旗,萩原也只会点点头说那我们得多备两个氧气瓶。 “江之岛水族馆...”萩原念着悬挂在车厢顶部微微抖动的横幅:“我记得挺多攻略里都提到了,待会要不要去看看?” “也行。” “过了弁天桥就是江之岛最出名的商店街, 要不要给家里人带点伴手礼回去?” “可以。” “...我说阵平啊。”萩原忍了又忍, 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提议要来江之岛的是你吧?怎么我看起来才是兴致更高的那个?” “没记错的话, 来这里之前做了半本攻略的人好像不是我?” “我这叫为行程负责。”萩原理直气壮:“不管去哪里都要玩得开心好么?” “是是, 辛苦你了。” “看你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阵平是为什么想来江之岛啊?” “因为近啊,”松田打了个哈欠:“坐电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说服我了。”萩原一脸严肃:“去北海道还要大清早起来赶飞机,听上去就很累。” “就是这个道理。”松田拎起背包:“准备下车了。” 经过漫长的通道, 景色随光一起涌入眼前。铺着石板的窄街, 低矮的米白色平房上挂着毛笔写就的鲜艳招牌。街道上行人低声谈笑, 风送来海水的味道与紫阳花的香气。 “在东京呆久了,这种小镇景色确实不常见啊。”萩原感叹着,摸出口袋里的拍立得:“机会难得,来合个影吧?” “...阵平?”久久没听见松田回话, 萩原奇怪地回望,看见那人正出神地盯着卖章鱼仙贝的小店,摊前游客排成了一条长龙:“你是饿了吗?” “没。”松田没回头:“一般去外地玩,都要尝尝当地特产吧?” “你这个冒牌货!”萩原严阵以待:“把每次出去旅行都嫌麻烦不排队,只吃自己带的面包的原装小阵平还回来!” 松田懒得和他搭戏,只指了指自己的影子,随后用力跺了它一脚。 “干嘛?”萩原莫名其妙。 他把松田问得一愣:“...证明我是本人?” “...阵平。”萩原脸上的神色变成了情真意切的担忧:“你是不是饿昏头了?” 松田抓了抓头发。他实在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听到萩原的话之后,会给出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第一反应。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的默认,自己走到了队尾,冲幼驯染招了招手。 萩原犹豫着收起了拍立得,最终没有追问。 队伍看起来很长,但老板的手脚很是麻利,仅仅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就拿到了香气扑鼻的薄脆仙贝。 萩原迫不及待咬下一口,被烫得口齿不清:“阵平你不吃吗?” 松田还举着那片完好的仙贝:“你不拍照吗?” 萩原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之前说的拍照是说游客照好吗?我又不是jk,为什么要给食物拍照留念啊?” “...也是。”松田若有所思地把仙贝收回来,咬了一口。 萩原看了他一会,口气轻松地提议:“去手工艺品店逛逛?千速一直念叨着让我带纪念品回去,怕之后忘了。” “好。”松田没有异议。 他们随意选了一家看上去颇有风格的店。大大的橱窗里是种类丰富的陶瓷人偶,店铺的招牌旁摆放着满满一排扭蛋机,看上去五颜六色,可爱极了。 萩原一头扎进店里,不多时就捧着一大把亮晶晶的小东西满载而归。松田则简单地挑了两个陶瓷摆件,将棕色的牛皮纸袋拎在手里。 笑容可掬的店主告诉他们,消费满两千日元即可进行抽奖。松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萩原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安慰奖啊。”黑发青年无所谓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条:“你怎么样?” “也是一样。”萩原把纸条叠好,收进钱包里:“就当做个纪念咯。” 店主把他们领到柜台右侧,那里摆着一筐花花绿绿的小玩意:“请随意挑选。” “阵平有什么想要的么?”萩原兴致勃勃地在筐里摸索着。 松田双手插兜:“这种东西,随便选一个不就……” 他的话音顿住了。 黑发青年伸出手,拈起一根浅蓝色的圆珠笔。 看上去普普通通,笔身也没有花哨的图案。唯一的特殊之处,恐怕就只有笔帽的造型了。 “机器猫啊?”萩原凑近过来看:“你还挺有童心的嘛。” “啰嗦。” 松田与笔帽上的哆啦A梦对视着。 零件的工艺并不精美,看上去有种廉价的塑料感。机器猫的脑袋圆滚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就要这个了。”他把圆珠笔揣进兜里,甚至没有试着按动一下。 “诶这么快!”一旁陷入选择困难的萩原一惊:“再等我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他仍在两个挂件之间纠结。而店主忙完过来一看,干脆将两个都塞进他手里。 “凡是来到这座岛的人,都是要好好招待的客人。”店主笑眯眯地说:“玩得开心!” 两人道过谢,走出店门。萩原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我们待会去哪里?神社?” “不去。” 萩原一顿,神情复杂地看着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的松田:“你好歹犹豫几秒……” “没事去神社干嘛?”松田皱眉:“你最近有要祈福的事?” “倒也没有。” 萩原并不在意,毕竟只是随意提了个目的地:“去江之岛岩屋看看?天然洞穴,感觉还挺好玩。” “山洞?”松田摇头:“算了吧。” 萩原呛了口空气:“小阵平,我认识你那么久,还没发现你怕黑啊?” “...不是。”松田难得没回嘴。他右手伸进兜里摩挲着那杆圆珠笔,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就是不太想去。” 萩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没有刨根问底:“那就去一开始的选择好了。” “江之岛水族馆。”幼驯染冲他笑:“这下没意见了吧?” “……抱歉。”松田低声说:“明明是我提议出来……” “你以为我和你有多熟啊?”萩原摆手:“真心不想去,就别勉强自己了。” “两个人出来玩,只有一个人开心怎么行?”他撞撞松田的肩膀:“走吧!” 松田愣了愣,嘴角勾起:“尽讲些大道理……谢了。” 水族馆很漂亮,特色的水母群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参观完后已是夕阳西下,他们随便找了家店填饱肚子,结果味道给了他们意外的惊喜。 吃完饭之后,两人直接跑去预订的民宿:环境雅致、用具齐全,最重要的是房间足够隔音。松田洗完澡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只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消弭无形了。 见识了美景,品尝了美食,还有挚友陪伴在身边——堪称完美的毕业旅行,已经没有什么缺憾了。 ……没有什么缺憾。 松田翻了个身,直直地注视着天花板,右手轻轻攥住了胸口的布料。 他闭上眼。 兴许是身处异乡睡不安稳,松田第二天醒得很早。看着蒙蒙亮的天色,他在“睡个回笼觉”与“出去走走”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种时候本该敲开幼驯染的门,让他充分感受到晨间清新的空气与朋友的良苦用心——他走到萩原门前,手抬起又放下。 “...就当还昨天的人情了。”松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line上简单和萩原报备了一声,黑发青年收起手机,漫步在江之岛的街道上。尚且带着凉意的晨风吹拂他的额发与衣角,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只觉得无比畅快。 “啊...”直到海风骤然大了起来,松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都走到弁天桥来了。” 从栏杆上投下视线,天色已被染上橘红,海面一望无际。海平面尽头是巨大的云,云里藏着一点点明亮的光。 那光落在松田阵平的眼底,也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身上。 想要转身回去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被风吹得鼓起的宽大衬衫,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飞行员墨镜,还有像火焰一般飘动着的、暗红色的头发。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圆珠笔。 无数的画面像是光点闪过,大脑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只为声带留下了最后的可乘之机。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 “——牧野!” 那声音夹杂着浪潮声与海鸟的啼鸣,像是乘着翅膀,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耳畔。 那人的目光遥遥向松田投去。 与此同时,巨大的日轮终于拨开薄云的边缘,展露出自己的身姿。 天光灿烂,晨雾消融。 松田阵平向他走来。 直到他的瞳孔可以倒映出那人的身影,红发青年才缓缓开口:“....又欠我一次。” “...什么?” “这个。”鹤川指向海面,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光顾着看阵平,错过了日出的瞬间啊。” “为什么算我欠的?”松田以为自己听上去恶声恶气,而直到话语传到耳边,才发现声音里满载着喜悦:“你不看我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鹤川歪头看着他,脸上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阵平叫我,我不回头怎么行呢?” 松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扬起的嘴角:“大作家特意来这里,是为了取材?” 鹤川熟练地接话:“那准警官先生来这里,是为了留下难忘的毕业回忆?” 两双眼睛对视,不止是谁先忍不住,两人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不是的,都不是的。 ——是为了践行与某个人的约定,才来到了这里。 幸好,他们都不是会毁约的人。 “阵平。” “嗯?”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我回来了、欢迎回来。”鹤川掰着手指数:“想先听哪句?” “白痴。”松田撇撇嘴:“这个时候应该说的话,不是很明显吗?” 黑发青年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面,阳光温柔耀眼。 鹤川看看海又看看他,恍然大悟,摘下墨镜塞到松田手里。 松田险些把镜腿掰断:“……是早上好!” “哦,早上好啊阵平。” “敷衍!毫无诚意!” “欸——我都把墨镜让给你了,还不能说明我的诚意?” “这是两码事好吧?” “说到早上就觉得肚子饿了呢,去吃早饭吗?” “听人说话啊!” “别着急嘛。”红发青年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语调轻快:“不是还有明天吗?” 明天。 松田一愣。 那种不知何时出现的、仿佛随时要坠入崖底般的悬空感,就被这么一句话轻轻抚平。 明天是会到来的。 不止是明天,下周、下个月、明年...时间将不会停止流逝,直到松田阵平生命的尽头。 日出也好,早安也好,他们都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去实现。 毕竟,夏天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发生。 “…明天,给我好好说啊。”松田向前迈步,追上鹤川的背影:“早上好。” “知道啦。” “早饭,我想吃渔师汁定食套餐。” “江之岛小屋那个?不知道现在开门没有啊……” “牧野。” “嗯?” “我也很高兴。” 黑发青年微微偏过头,认真地注视着那双湖蓝色的眼睛。 如果没有遇见你,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会和好友一起毕业旅行,或者是自己一个人背起包说走就走;会拥有愉快的回忆,也会遇到糟心的事情;在未来的十字路口会踟蹰会犹豫,但最终还是会朝着目标坚定不移的向前。 就算我们不会相遇,我同样会拥有绚烂多彩的人生。 但,如果命运让我选择—— “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我一定会选择遇见你。 30 第 30 章 近朱者赤 致阵平: 现在是凌晨四点, 我正躺在丹佛某家汽车旅馆的床上。窗外的云雀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大多数时候它吵不着人,但总有像我这样整夜不睡的怪胎。 我睁着眼数完了天花板上的每一块霉斑, 那叫声还是没停。于是我决定做些有意义的事——别担心, 我没有试图用弹弓去攻击那些可怜的鸟儿, 我只是从床上爬起来给你写信。 丹佛和东京之间隔了整整15个小时,你现在应当在享用晚餐,并在几小时后进入无人打扰的深度睡眠——也许不会。你上上次的邮件里对课业的抱怨长达整整三页, 我一字不落地全看完了。 那也不代表我有法子帮你。毕竟我的大学专业是艺术史论, 与高数无缘。 按照常理来说, 我应该先跟你问好。但我并不想这么做。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循规蹈矩,也不仅仅是因为旅馆早餐不提供溏心蛋(他们竟敢做出这种事!) 原因是——很不幸, 你上一封邮件的说法应验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隔了三个多月才给你回信。所以别再隐晦地拿这件事讽刺我了, 按责任分配来说, 我俩算是扯平。 …见鬼。 刚刚那句话是A的口头禅。 是的, 我还没有和他拆伙。但那终会发生, 因此不要浪费时间来质疑我的决心。 让我们说回那封邮件。 上一封信里我告诉你,我们会途径纽约——两年来的第三次。而你在回复邮件中毫不犹豫地断言:我们一定会被卷进某个大麻烦里。 我几乎要为这句话笑出声来。试图为世界的动荡归纳规律,是我在很早之前就放弃了的尝试。 别忙着生气,我为这份轻视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我不明白, 到底是那个城市自己的毛病, 还是A身上的磁场出了什么岔子——我以前可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但和他一起的三次纽约之行,没有一次安稳。 我们这次的目的是A要来取以前寄放在这里的东西。他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暴雨, 我和他干脆把车停在原地,窝在那辆老旧的福特野马里等雨小些。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我们只是听着电台里随机播放的老歌, 音乐混合着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令人平静。我大嚼着炸鸡翅和甜甜圈,他让我注意别让碎屑落在车上。 下一秒,一枚火/箭/弹就在我们眼前炸响——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否则你早该在新闻上看见我,也不用总是发邮件来确认我的死活了。 他们管自己世界的纽约叫“赫尔沙雷姆兹.罗特”。*虽然名字不同,但仍有相通之处——她们都格外包容。不论是正体不明的异形还是一无所长的普通人,只要你愿意,这儿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当然了,欣赏玫瑰的美就得冒被尖刺扎伤的风险。这么说吧,这儿的巴士报站时,会加上站点的实时生还率。是不是很贴心? 照以往的惯例,我们解决了一些乱子,踢了几个坏蛋的屁股,也认识了些新朋友。虽然之后多半不会再见了,但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就像几年前的我也没有想过,我还会有个能在睡不着的时候写信给他的人。 不说这些了,总之我想告诉你:我过得还好,并衷心地希望你也过得好。 我房间的百叶窗关不牢,这会儿隐隐约约能闻见飘进来的薰衣草香。明明已经是六月了,天气还是像白开水一样温吞。科罗拉多州的春季太长,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而我已经开始想念夏天的滋味了。 你忠诚的,鹤川牧野。 黑发青年沉吟了一会,将薄薄的信纸叠好,小心地塞回信封里。 “小阵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萩原晃进他的房间:“你订的杂志到了,我给你拿进来啦。” “谢了。”松田朝书架努了努嘴:“放那就行。” 萩原眼睛很尖:“总算拿到回信了?” “什么叫总算?” “谁让你之前一直魂不守舍的?”萩原嘴角微微扬起:“这下安心了?” 松田懒得回他。这三年萩原没少调侃过他和鹤川这种奇怪的笔友关系,他也差不多习惯了。 “话说怎么从没见你回过信?”萩原一屁股坐在他床上:“联络感情可是双方的工作。” “不劳您操心。”松田打了个哈欠:“你们组的ppt做完没有?” “还没。”说到这个,萩原的脸色都憔悴了不少:“随机分组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松田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他与鹤川在江之岛分开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而这三年平平安安无波无澜。对大学生来说最危险的事,是毫无征兆宣布压缩复习时间的考试周。 在那座桥上见到鹤川的时候他就明白,慎平和潮已经成功使世界线发生了变动。然而他整个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大脑尚没有足够的余裕理清现状。 鹤川像是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地告诉他:那个世界已经成熟并且稳定,不会再轻易被撼动了。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起来。”红发青年耸耸肩:“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至少我们还记得。” “…是啊。”松田垂下眼帘:“至少我们还记得。” “牧野。” “嗯?” “伸手。” 红发青年摊开手掌:“要给我个惊喜么? ” 松田没回应他,径自掏出了兜里的圆珠笔,笔尖落在他白净的手掌上。 鹤川睁大眼睛盯着那支笔:“那个是……” “不许说出来。”松田打断他。 红发青年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你写的什么?” “我的地址和手机号码。” “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松田摆手:“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见过的事肯定比我多。” “但如果哪天,你遇上一个人搞不定的事——”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鹤川的眼睛:“至少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红发青年奇异地望着他。 “...阵平。” “干嘛?”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鹤川用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在松田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知道人类发明了这玩意儿吧?” 对话以恼羞成怒的松田痛殴鹤川而告终。 不过现在想来,告知那家伙自己的地址显然是明智的。他们之间隔着距离、时差与无穷无尽的突发事件,即时交流难于登天。 鹤川知道他学校的公寓地址,于是偶尔会像这样寄信过来,表示自己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蹦乱跳。松田一般会用电子邮件的形式回信,毕竟鹤川行踪不定,总不能让信追着他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偶尔也会感到恍惚。 那段短促却又漫长的夏日时光,真的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吗?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拉开书桌抽屉,看看鹤川寄来的、样式不一的满满一叠信件。 他有时会随手抽出一封来读,但更多时候只是看着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信封,无声地笑笑,再轻轻把抽屉合上。 他的书架上后来也腾出了一格,专门放了些看上去与整体风格相距甚远的旅行杂志。某人除了所谓的“”之外也会写些正经的旅游攻略,得到了一些小出版社的青睐。 他乐此不疲地收集着这些文字,像是海滩上拾捡贝壳的孩子。 这会儿鹤川正在做什么呢?现在是东京时间晚上十一点,丹佛尚在清晨。也许他换了家隔音没那么差的旅馆,此时正在呼呼大睡,或是正在享用有橙汁和溏心蛋的丰盛早餐。 不管发生什么,松田都希望他能过得不错。 与此同时,英国,南牛津郡,塔斯菲尔德。 这个没有一英寸处于地震带上的小镇此时地动山摇,地面像是被勺子用力按压过后的布丁般不停抖动,肆虐的狂风撕扯着草皮,天空红得能滴出血来。 “见鬼!”鹤川死死抱着离他最近的一棵紫杉,大声吼道:“这动静和火山爆发没两样!” “英国没有任何活火山!”同样将自己固定在树上、戴针织帽的男人大声回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棕色卷发的小男孩问道,他在狂风中保持着惊人的平衡,紧紧拉住身边金发女孩的手。 金发女孩费力地把自己的长发捋到脑后:“什么东西要来了?” “史上最大的魔鬼,我亲爱的。”白发的天使尽力使自己不要栽倒,几乎无意识地要跳出许久未展示过的加沃特舞步:“撒旦本人。” “所以,这就是终结了。”一旁早已放弃挣扎、瘫倒在地的恶魔,此时神情平静地望向天使:“很高兴认识你。” 天使震惊地回望他:“现在还没到我们放弃的时候!” “想想吧。”恶魔无动于衷:“这是撒旦本人。而且他不是为末日决战而来,这是私人恩怨。”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秒。 地上的恶魔露出了惨笑。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宣布:“我们完蛋了。” 31 第 31 章 上帝不掷骰子 事态岌岌可危。 传说中的魔鬼马上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也许就在下一秒;天堂和地狱不约而同地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无处求助;而赤井秀一的帽子恐怕要被吹飞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顶。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显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恶魔克劳利是在场唯一一个头上打了发蜡的人,他的座右铭是“如果要做,就做的有格调。”他此时正在心中比较半人马座行星们的优劣之处, 以及如何说服那个固执的天使和他一起离开, 不至于与这个星球变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浆糊。 天使亚茨拉斐尔有着精心打理的白色卷发,他如果看到了中意的衣服会固执地穿很多很多年。作为大多数时候善良的那个,他正紧张地搜寻着如何保护在场所有人的方法, 以及如何让天堂的同事们不要在关键时刻给他们下绊子。 男孩亚当.扬有着一头蓬勃可爱的棕色卷发, 他永远能想出最新奇的点子与最好玩的游戏。作为传说中开启末日决战的男孩,他对他即将来临的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抱着愤怒与轻蔑的感情,以及一点点的好奇心。 女孩爱丽丝有着一头打着卷儿的金色长发,她现在比起兔子更喜欢猫咪。作为此时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希望世界不要毁灭的人, 她努力思考着自己能做到的事, 并抱紧了手中的小狗防止它飞出去。 鹤川牧野的发绳丢了, 他深红色的头发在狂风中毫无美感地四处乱飞。他喝咖啡只加牛奶不加糖。他此刻正在心里和自己打赌赤井的帽子什么时候会被吹飞, 他的理智认为它还能坚持起码一分钟, 但他的情感宣布那顶帽子只剩三十秒的寿命了。 赤井秀一的发型在针织帽的保护下几乎没有变化, 但说实话没人能看出他的发型。他喝咖啡什么都不加。他猜到了鹤川的赌局, 但他并不在乎, 因为四个小时前他成功趁鹤川不注意时把后备箱里的牛奶全都换成了杏仁露,而鹤川讨厌那玩意儿。 这六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和三个超自然生物,显然都是不同凡响的角色, 经历了一番艰难险阻才汇聚于此,为阻止世界末日的来临而作出努力,也许是徒劳的努力。 这听起来像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但考虑到他们在英国,所以绝不会是某个黑肤光头戴眼罩的人将他们召集于此,他们的汇聚仅仅是因为无数个巧合与某个决定性的契机。 对鹤川与赤井来说,这个契机是一枚骰子。 三天前。 美国70号州际公路旁一家普普通通的咖啡馆里,红发青年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座椅对面的男人。 “我觉得我们是时候散伙了。” 赤井朝服务员招手:“麻烦续杯。” “这次是认真的。” 赤井抬手把奶罐推给他:“理由是什么?” 鹤川接过:“不要明知故问。” “如果你想谈谈那枚手/雷,”赤井不赞同地皱眉:“那并非技术性失误。如果以原角度投掷,目标就离爆炸中心太近了,收拾残肢会很麻烦。” “感谢你的体贴。”鹤川啜饮一口加满牛奶的咖啡:“不是因为这个。” 赤井冲他挑眉,绿眼睛里藏着疑惑。 “还不肯承认么?”红发青年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6月27日凌晨3点42分,你犯下的罪行?” 赤井露出明悟的神情:“你听见了?” “你的脚步声大得就像在我耳边试图用两颗石子摩擦出火星。”鹤川放下咖啡杯:“你根本没打算掩饰。” “我以为你睡着了。”赤井很坦然:“而且我当时太饿。” “那可是一整桶冰淇淋!”鹤川横眉怒目:“而你白天还在评价我吃太多垃圾食品!” “对于处于饥饿状态下的人类,只要是食物都是营养成分。”赤井理直气壮:“之后我买回来一桶相同口味的赔给你了。” “牌子错了。”鹤川表情冷酷:“这事没得谈,你出局了。——麻烦续杯。” 走到他们身边的金发碧眼的服务员小哥冲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抬手往杯子里续满咖啡。 赤井刚想开口,却察觉到服务员尚未离开:“这边不需要。” “好的。”服务员点点头,端着咖啡壶转身。 鹤川看着他走远的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杯碟底下,拽出一张薄薄的小纸条,用铅笔写着一串凌乱的号码。 “很好。”他看着那张纸条:“这又是哪一出?” “我猜他觉得自己有机可乘。”赤井喝了口自己手边的美式:“毕竟你提分手的口气很坚决。”* 鹤川盯着他。 “下次说散伙时记得提醒我用日语。” “所以这次不算。” “你什么时候成了文字游戏的行家?” “冰淇淋我再给你买一桶。”赤井抬起头看他:“离fbi的笔试还有些时间门,来得及干最后一票。” “注意你的用词。”鹤川抽了抽嘴角:“听起来像是要抢劫这个咖啡馆。” “有谁会抢劫咖啡馆?”赤井耸了耸肩。 话音刚落,枪声与吼声同时响起。 “所有人不许动!”从卡座上站起的男子挥舞着手/枪,像牛仔挥舞他的套索:“谁动我一枪崩了谁!” 他对面的女人则端着一支双/管/猎/枪,用冰冷的眼神扫视全场。 在瞬间门陷入寂静的咖啡馆中,红发青年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对面的赤井。 “...我想这证明了纽约的清白。” 赤井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我想让你知道,”赤井说:“当我冲你使眼色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你来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去夺枪。” “是这样吗?我是说,当然。”鹤川说:“从结果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说的是吸引他们的注意,不是吸引他们的枪口。”赤井说:“为什么要给他们宣讲圣经?那女人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用猎/枪把你的头轰成马蜂窝。” “拜托,致敬经典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的。”鹤川说:“小南瓜分明已经被我打动了。”* “在你给了他的裆部一记膝撞之后。”赤井叹息:“愿上帝保佑他。” 他们已经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咖啡馆,在制服完劫匪、拨打完911、对翻倒的桌椅与满是弹痕的墙壁表示遗憾、以及要了两杯外带之后。 福特野马在公路上飞驰:“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鹤川头靠着车窗,看上去懒洋洋的:“就这样一路开去巴尔的摩?” “不,去最近的机场。”赤井秀一目不斜视:“记得我说要干最后一票?” “在你这儿我是什么,金鱼吗?”鹤川打了个哈欠:“希望时间门不要拖得太长,免得你错过考试。” “契机已经来了。”赤井向他递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我相信不会花费太久。” 鹤川眯起眼睛:“怎么,那人也给你写了纸条?” “比那更糟。”赤井平稳地叙述着。“记得我们去拉斯维加斯那次?” “想忘都难。” “我好像从那儿带了枚骰子出来。” “比偷纪念T恤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是你事先准备好用来出千的那枚。” “我以为它也一并被烧了。”鹤川说:“说真的,你把它留在那儿而不是带走会方便很多。” “事实上,我今天早上才发现它躺在我的上衣口袋里。”赤井说:“在你用枪抵着那人脑门给他念创世记的时候,它在我的口袋里自己裂成了两半。” “里面掉出了这个。” 鹤川打开纸条。 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细细的花体英文。 “在7月第三个星期六的下午茶时间门。”鹤川念道:“世界将迎来终结。” “见鬼。”他抬头:“只有三天时间门?” “准确来说,是三天一小时又十四分钟。”赤井回答:“如果不算飞行时间门的话。” “骰子啊……和赌博有关?某个混蛋将整个地球放上赌桌了么?” “这听起来比较像你会做的事。” “而这听起来比较像你会说的话。”鹤川晃晃纸条:“除了你们英国人,还有谁会用下午茶来命名时间门?” “我已经订了最近一班飞伦敦的机票。”赤井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离起飞还有四十分钟。” 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维护任务——时间门清晰,目标明确,虽然世界末日这种事大多发生在纽约或东京,但伦敦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他们只需踏上英国的土地,把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犀牛人或者哥斯拉痛揍一顿,完成最后的合作,怀缅一下过去,然后顺理成章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至少他们是这样想的。 “说实在的。”鹤川用力抽了抽鼻子:“关于伦敦的空气污染治理,早应该提上那些大人物们的日程表了。” “多早?”赤井问:“一百多年?” 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笔直的烂泥街道,两边是漂亮的雕花铁栏与尚未被点亮的路灯,维多利亚式风格的民居外墙被熏得漆黑,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男人们穿着暗色的呢子大衣握着手杖,女人们小心地提起长裙的裙摆不让它溅上泥点。 伦敦,1888年。 32 第 32 章 支线任务开启 “支线任务?” 柯南质疑地望向天空:“什么意思?” “正如我刚刚所说, 因关键词被触发,支线任务开启。”天空中传来不带感情的孩子般的音色:“玩家可以选择是否接受该任务。” 这听起来并不像诺亚方舟之前的风格:它之前听上去更像个人类,同时具有儿童的天真好奇与成人的冷漠讽刺, 而刚刚这句话则无限接近于它的本质——人工智能。 这也使他们从暂时的沉浸感中清醒, 更为深刻的意识到,他们正身处游戏世界。 “茧”,一个跨时代的全息游戏, 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诺亚方舟将五十名孩子困在了数据之海中,以性命为代价逼迫他们进行通关。 选择了旧时代伦敦场景的柯南等人,为了破解开膛手杰克的悬案, 选择去往贝克街221B,寻求时代之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帮助,却得到了福尔摩斯与华生已离开伦敦,去往达特摩尔的坏消息。 “巴斯克维尔猎犬事件...”柯南皱紧了眉:“诺亚方舟搞的鬼么?” 对毫无征兆出现在伦敦街头的几张亚裔面孔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异, 金发妇人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早些时候也有两个年轻人来找福尔摩斯先生, 但也没和他碰上面...那位先生沉迷于破案, 以至于常常会忘记预约的会面, 真是抱歉。” “不不, 不要紧的!”小兰连忙摆手:“是我们贸然拜访在先,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去达特摩尔看看...” 话音刚落, 天空就响起了诺亚方舟清澈的音色。 “支线任务已触发:达特摩尔的血色夜晚。” “任务内容是什么?”富二代孩子们的领头羊诸星最先反应过来, 大声问道。 人工智能的声音冷漠:“在罗德格里斯庄园内度过一天两夜, 并见证庄园内每个人的结局。” “如果完成支线任务, ”柯南尝试从游戏的角度理解:“会有什么奖励么?” “可能会得到关键人物的帮助。”诺亚方舟一板一眼地回答。 “关键人物的帮助!”光彦激动地大声说:“这就是说,我们能找到福尔摩斯对吧!” “不,不一定。”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的灰原泼了盆冷水, 她用冷静的语调揭开诺亚方舟的陷阱:“它没有提到关键人物的具体信息,而且只是可能,不是一定。” “不会说谎,但是会耍小聪明么?”女孩嘲讽地轻笑:“真是符合人工智能的秉性。” “但是,也有获得帮助的可能啊!”元太不服气地回答:“我觉得我们应该参加!” “我、我相信柯南!”步美攥紧了衣角,大声说:“柯南说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小兰蹲下身来,搂住女孩的肩膀。 “……我们去。”柯南做出了决定:“不管能不能拿到奖励,这都是一个突破口。情报多一分,胜利的可能就大一分。” “很遗憾,支线任务的参加者只有一人。”诺亚方舟语调冰冷:“请指定人选。” 不约而同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哪怕是一开始和少年侦探团不对付的四个孩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成了例外。 “我去。” 毛利兰语调坚定:“也许我没有柯南那么聪明,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她环视着周围的孩子们:“不止是柯南,我不能让这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遇到危险。”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当然会这么说。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男孩的神情晦暗不明,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又是那副灿烂的笑容了。 “小兰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柯南的语气真挚而坚定:“但我们既然都已经进入了游戏,每个人所承担的风险,其实是一样的。” 那双镜片后的蓝眼睛柔和而闪亮:“新一哥哥平时和我说过很多福尔摩斯的故事,也夸过我在推理方面很有天分,小兰姐姐你明白的,对吧?” “放心吧,”他拉住女孩的手,没有像孩子撒娇般地轻轻摇晃,而是紧攥在手心,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我保证,我会好好回来。” 毛利兰悄无声息地恍惚了一下。 她几乎要从这个笑着的男孩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许下同样的承诺,却将它违背了的人...也是那个遇到险境,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冲上去的人。 她从来都无法拒绝那个人。 她反拉住男孩的手:“比起信息,更重要的是你的安全,明白吗?” 男孩应声,对她露出大大的微笑。 “我知道了。”她同样回以笑容:“这里的大家就交给我来保护,放心吧!” 柯南用力地点了点头,扬声道:“两天一夜的时间,留下来的人怎么办?” 诺亚方舟尽职尽责地回答:“支线任务由独立程序进行演算,不影响主任务进程。” “也就是说,柯南不在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自己去探索开膛手杰克的事情对吧?”少年侦探团的成员们纷纷激动起来,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说不用等到柯南回来,他们就能自己通关了。 “那我去支线任务还有什么意义啊...”柯南扶额,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隐蔽地朝茶发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轻轻点头。 柯南最后一次环视众人:“福尔摩斯的房子里应该有开膛手杰克的资料。找到之后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小心行事。” “这是我们的台词!”步美紧张地双手攥拳:“柯南才应该小心!” “——知道啦。” 在众人的目光下,穿着蓝西装的小男孩整了整领结,露出自信的笑容:“诺亚方舟,我接受这个任务。” “支线任务开启,参加者一人。” 话音刚落,人工智能的声音无缝衔接着响起:“场景传送准备开启,传送倒数三、二、一——”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睁开眼时,男孩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在众人商议的过程中静静呆在门口,仿佛人偶般的哈德森夫人此时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笑着邀请孩子们进去喝杯热奶茶。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接受了这份好意。 挥之不去的淡淡烟雾笼罩在伦敦街头,如同新娘的轻纱。 夜晚重归寂静。 而远在两百英里之外的普利茅斯,此时电闪雷鸣。 “这该死的天气!” 一辆通体纯黑的雕花马车正在瓢泼大雨中行进着,大大的车轮将乡间小路上无人清扫的厚厚枯叶碾成泥泞。车夫单手拢起自己身上的雨披,高声咒骂道。 风渐渐大了起来,树叶哗啦作响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心底悄然浮现出在这片地区流传已久的不祥传闻,他微微打了个哆嗦,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他不敢扬起手中的鞭子叫马儿加快速度,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中,稍有不慎就是车毁人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雨势能稍稍减缓,乃至止歇。 雷声连绵不绝,除了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昏黄车灯,闪电就是唯一的光源。车夫眯起眼睛向前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前路。 “...下。” 车夫一瞬间怔住了。 是错觉吧?在这样的雨夜里,怎么可能听得见旁人说话的声音?而那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孩子。 念头划过的瞬间,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地劈在前方不远的道路上。 几千分之一秒的明亮,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停下!” 车夫的双手猛然向后一扯! 马儿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大力牵引,被迫向后仰起身躯,马蹄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踏在那个身影面前! 车身猛烈地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车里的人显然也受惊不小:“怎么回事!” 一位男士高声斥责道:“你要把我们全害死在这儿不成?” “...不是的,先生。”车夫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这位可怜人的脸比闪电还要苍白:“前面有、有人...” “怎么可能?!” “我向上帝起誓!”马车夫大喊道:“前面有个孩子!” “一个孩子?在这样的大雨里?”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阿伦先生,请您下去看看好么?” “不要听信他的谎言,玛丽!”那位男士断然否决:“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条水杉小路上,还是在这样的大雨中?” “也许他是被困住了呢?”女士丝毫不让步:“如果您不下去的话,我就自己下去了。” “...你呆在车里。”片刻沉默后,男士作出了妥协,“让我拿上我的枪。” 车门被推开。 一位身穿黑色外套、高领衬衫与紧身马裤的男士跳下马车,撑起一把黑色大伞,皱紧眉头忍受皮鞋陷入泥中的触感。他握住手中的银白左轮,谨慎地向前迈了几步。 “有人吗?” “——我在这里哦。” “啊!” 男士浑身一颤,手中的伞几乎拿不稳,半个身子暴露在瓢泼的雨幕中,很快就成了落汤鸡:“谁在说话?” “这里啦这里。”那个声音听起来带了点无奈:“叔叔,低头看一下。” 男士还沉浸在惊吓的余韵中,此时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他看见了一个男孩。 那孩子的蓝色西装被大雨洇成更深的颜色,在愈发浓重的黑暗中身影朦胧,男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怎地,男人总觉得——他在笑。 “我迷路啦,”他的语调轻快:“叔叔,可以载我一程么?” 33 第 33 章 如玫瑰般盛放 在众多贵族用以度过春猎、举办派对的庄园中, 罗德格里斯庄园往往会被形容成“小而精致”的那个。 细密的、编织成繁复花纹的铁条构成了庄园的大门,两侧柱子的柱头上雕刻着层层卷绕的桂冠叶,作为庄园主体的别墅以红砖砌就,攀附在墙上的绿色蔓藤是浑然天成的点缀, 顶上有两座细长的塔楼向天空延伸而去。 但这仅仅是它在阳光下的样子。而在今晚这样的暴雨夜里, 它就像任何一座山间别墅一般, 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马车驶上庄园内的小路, 像是奔赴一场没有回头路的阴谋。 别墅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位老人,他在冰冷的雨夜里甚至没披上一件大衣, 而是一丝不苟地穿着笔挺的白色衬衫与黑色燕尾服, 胸前口袋露出洁白的手帕一角。 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口, 老人撑起一把黑伞,上前打开车门。 “欢迎来到罗德格里斯庄园,阿伦先生,玛丽女士。——以及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客人。” 被称为玛丽的女人扶住老人递来的手,慢步下了马车。她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深绿色长裙, 金发的颜色浅得不能再浅。 她美丽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您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在雨夜贸然拜访,托马斯先生?” 管家托马斯将她护送到门口, 又返身去接阿伦:“是老爷的嘱咐, 但事实上,他只说过阿伦医生会在今晚过来。” “今晚下了这么大的雨,就算我临时取消拜访也不奇怪。”阿伦婉拒了管家的帮助, 自己跳下马车撑开伞:“我很惊讶文森特先生就这样让你站在外面吹冷风。” “老爷说过, 即使是天上下刀子, 也拦不住阿伦先生的脚步。”管家向他颔首,最后转向那位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小客人:“恕我冒昧,请问您是...?” 那男孩大概六七岁左右, 穿着一套不伦不类的蓝色西装,明晃晃一张亚裔面孔,但现场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我的名字是柯南。”男孩仰起头,露出可爱的笑容:“我在这附近迷路了,多亏了好心的先生女士,愿意载我一程。” “原来是这样啊。”管家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现在雨下的太大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在庄园内避一避,明天清晨再离开吧。” “麻烦您啦!” 男孩被管家抱下了马车。离开了温暖的车厢,他的眼镜上很快就扑满了水雾,遮住了那双蓝眼睛里的深沉。 没有质疑出身来历,反而无比顺畅地答应让陌生人留宿...想必是诺亚方舟的“小技巧”吧。 不管怎么说,在任务时间的一天两夜里,这场雨看上去是不会停了。 一行人进入庄园的厅堂,都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橡木巨梁整齐地排列在奇高无比的屋顶上,木质地板上铺着金丝勾勒的地毯。旧式壁炉里火焰熊熊,不时爆出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屋顶中央悬挂着华美的巨大吊灯,在近乎辉煌的光线下室内一览无余。 厅堂里早有一位男士在等待:“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肯定很冷吧?趁现在烤烤火吧。” 那位男士的头发虽已花白,一双绿眼睛却明亮无比。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胡须剪得方方正正,声如洪钟:“我只知道阿伦先生会在深夜来访,却没有料到玛丽女士也一起同行,真是一份难得的惊喜。” 玛丽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感谢您的招待,阁下。” 作为庄园主人的文森特.罗德格里斯绅士的向她行礼:“为淑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他又转向柯南:“那么,这位小客人又是你们中的谁带来的呢?” 管家上前一步,低声向他解释了柯南的来历。他听完后,对柯南的“不幸遭遇”表示了理解(“这样糟糕的天气!这孩子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把他一个人落在外面?”)并答应了他的留宿请求(“反正庄园里的客房时时有人打扫,空着也只是给幽灵居住。”) 对庄园主人的慷慨表示感谢,柯南凑到文森特面前,故作天真地问道:“请问,您知道巴斯克维尔庄园在哪儿吗?” “怎么,小家伙,你是巴斯克维尔家的人?” “不是,”柯南摇头:“我只是听说,他们家最近出了些怪事...” 文森特的笑容依旧没变,但柯南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下撇,像是种不动声色的轻蔑:“不过是老掉牙的传闻罢了。” “什么样的传闻?”在炉火旁烤了许久才缓过劲来的阿伦好奇地问道。 “因为祖上的罪恶,巴斯克维尔家的人被一只魔鬼似的猎犬盯上了。”文森特先生摊手:“传说中在夜里经过沼地的人,都会见到一个身披雾气的巨大兽影,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犬。” “天呀,听上去太可怕了。”玛丽的语调干巴巴的:“我可不想看见它。” “只要你绕开沼地。”文森特先生没在意她的反应:“要我说,这种传闻还比不上当地的狼人传说呢!” “狼人?”柯南一愣:“什么狼...” “这可不是小孩子该听的故事。”阿伦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当心听了之后睡不着。” “我胆子很大的!” 看了一眼柯南,文森特没有继续讲下去。他转身询问管家:“屋里置备好热水了吗?” “都备好了,老爷。”管家恭敬地回答:“热水、替换衣物与洁净的毛巾。” “很好。”文森特满意地点点头:“再给这位小客人准备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 “明白了,老爷。”管家向在场的人们微微鞠躬,而后离开。 看着似乎打算离开的文森特,柯南有些急切地扯住他的衣袖:“我听说巴斯克维尔家请了一位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咨询侦探,您知道关于他的事么?” “你是想找那位先生么?”文森特微微一怔:“很遗憾,我与巴斯克维尔家来往不深,这里距离他们的庄园有十几英里远,如果你愿意的话,雨停后我可以派一辆马车送你过去。” “...好吧。”柯南心里明白,他应该是等不到那辆马车了。 “那位先生的名气很大么?”文森特好奇地问道:“你是今晚第三个向我询问这位先生的人了。” “当然...等等,第三个?” 条件反射想列举福尔摩斯一系列案件的柯南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有别人来问过么?” “说来也巧,那两位先生也是因为在这附近迷了路,又被大雨困住了,才来到这个庄园向我求助。”文森特若有所思地说。 柯南的心猛地一跳:“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太晚了,先去睡吧。”文森特冲他笑笑:“如果你好奇,明天早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话说一半真让人讨厌! 丝毫没有自觉的大侦探不满地撇了撇嘴,又在文森特注意到之前挂上好孩子的笑脸,和领路的女仆一起去到了自己的房间。 毕竟是在游戏里,别说洗澡了,换衣服都做不到。他在特殊情况下也不是太讲究的人,刚刚又烤了好一会儿火,索性直接和衣躺在床上思考起来。 就柯南的观察而言,目前出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小的疑点。 顶着暴雨执意来访的绅士,意图不明的神秘金发女子,看似热情的庄园主人,从未听闻的狼人传说,以及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似乎在寻找福尔摩斯的两个神秘人。他想起哈德森太太之前的话语,先于他们来到贝克街221b的两位年轻人——与文森特的陈述重合。 这毫无疑问是原著里从未出现过的情节,是诺亚方舟的安排?还是这个世界自己的变数? 结合任务名称,这个庄园内恐怕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想。就算有风雨声扰乱听觉,只要凝神去听,总能听见些不寻常的响动,也许能阻止一桩惨案的发生。 ...等等,风雨声? 他愣住了,沉浸在思绪中的男孩对环境的变化毫无察觉。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早已不再清晰可闻,取而代之的是唱片针滑过黑胶表面般温柔的“沙沙”声。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隐约的光线从厚重的窗帘间挣扎而出。 他不可置信地跳下床,跑到窗前,用力一拉—— 天亮了。 “...诺亚方舟。”他的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人工智能的声音轻的像是耳语:“检测到参与者已进入安全环境,自动度过黑夜时段,进入第二天。” 尽管错过可能拯救一条生命的机会让他的心情落入谷底,男孩还是凭借侦探的本能抓住了可疑之处:“你的声音为什么变小了?” “为了提高参加者的沉浸感。”它的声音听上去终于带了点感情:“毕竟这还是一个游戏,我衷心希望您能享受它。” 男孩的眼镜闪了闪。 它在强调什么? 没等男孩继续追问,一声熟悉的尖叫划破了天际。 “啊——!” 男孩一个激灵跳起来,几乎是飞奔出门,向尖叫声的源头跑去。 跑过厅堂推开大门,是笼罩在淡淡雨幕中的花园。草坪显得青翠欲滴,衬得花坛中的风铃草格外娇小可爱。花园中央的洁白女子雕像面容平静雍容,仿佛一切如常。 ——除了不远处的那抹殷红。 与他仅仅有过昨晚一面之缘的玛丽女士,此时正跌坐在地上。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雕花铁栏,任雨水打湿自己的裙摆。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庄园主人的身躯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扭曲着,深深插进了铁栏之中。漆黑的金属尖角如同汲取他身躯的养分而生长出的藤蔓,他的鲜血淋在出自大师之手雕刻的纹样上。 如玫瑰般盛放。 34 第 34 章 天道好轮回 “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红发男子用刀叉切割盘子中的荷包蛋, 任澄黄的蛋液流淌到柔软的吐司之上。 坐在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的男士笑着问道:“听起来,基诺先生对早餐的味道还算满意?” “我对一切都很满意。”红发男子不吝赞美:“舒适的床铺、无人打扰的睡眠,以及照亮了我整个早晨的丰盛早餐。” “能得到您父亲的帮助, 是我今年遇见的最幸运的事。”那双湖蓝色的眼睛诚挚的望向发问的男士:“再次感谢您的慷慨, 肖恩先生。” “基诺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肖恩示意他无需拘礼:“您的那位同伴呢?” “您不必在意他。”红发男子摆手:“他是个世间罕见的懒虫,此时想必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迟迟不愿醒来吧。” 伴随着他们的交谈, 一位棕褐色卷发的女士走进餐厅。她身材高挑, 容貌艳丽, 身着一袭黑色长裙, 举止优雅。 “早上好, 克拉丽丝小姐。”红发男子张口就来:“您的美貌照亮了我的整个早晨。” “很荣幸能与您盘中的风干火腿相比,基诺先生。”克拉丽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主人致意。 肖恩戏谑地望了他一眼,红发男子耸耸肩, 看上去并不在意。 待克拉丽丝落座后,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上帝啊, 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还真不像位医生, 阿伦。”肖恩显然与他熟识,笑着打趣他:“你为患者们开出处方的时候也是这样急匆匆的吗?” “如果你应付过那些疑心病甚至胜过自身病症的贵族们, 你一定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 阿伦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好声好气的解释起不到一点儿作用,但你的态度一旦变得不耐烦——嘿!他们几乎会对你言听计从。” “的确。”克拉丽丝冷笑:“人类有时候就是蠢得无可救药。” 坐在她身边的红发青年闻言,对肖恩做了个夸张的“希望不是说我”的口型,后者忍俊不禁。 “怎么没见到玛丽?”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完早餐的阿伦医生心满意足地抚了抚肚子,开口问道:“她一向是会早起的人啊。” “玛丽女士似乎没什么胃口,喝过红茶之后就去了花园散心。”之前一直无声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尽职尽责地回答。 “这种天气, 她还要去花园?”克拉丽丝挑眉。 “玛丽女士也来庄园了么?”肖恩显然很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和我一起来的。”阿伦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牙疼般的神情:“和一个奇怪的孩子一起。” “奇怪的孩子?”红发青年展露出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们是在水杉小道上遇见他的。”阿伦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他就那样突然跳出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冷静点阿伦,那只是个孩子。”肖恩无奈地望着他:“你的口气像是在描述一个魔鬼。” “也差不到哪儿去。”阿伦嘀咕着。 红发青年低笑:“比起魔鬼,我倒是宁可遇见狼人。” “基诺先生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肖恩皱眉:“魔鬼也好、狼人也好,都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用以掩盖自己罪恶的幌子罢了。” 克拉丽丝笑了。 “我十分认同您的观点,肖恩先生。”红发青年语气轻快:“那只是个比喻。”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随口问了一句:“蛊惑人心的魔鬼,与残忍嗜杀的野兽...阿伦先生,您觉得哪边比较可怕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吗?”阿伦嫌恶地皱眉:“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自己面前这份早餐罢了。” 话音刚落,一声突兀的尖叫划破天际。 “啊——!” “是玛丽!”肖恩的脸色陡然变了,他一推桌子,猛地站起身来:“叫声像是从花园那边传来的!” “真遗憾,看来阿伦先生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了。”红发青年摊了摊手,用玩笑般的口气说道。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阿伦难以置信地望了红发青年一眼,急匆匆地跟着肖恩向大门处跑去。 红发青年不急不缓地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红茶,从沉默的管家手里接过自己的大衣,偏头望向那位仍端坐在座椅上的人:“克拉丽丝小姐,不一起去看看吗?” “我相信有你们这样能干的绅士在,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被轻易解决。”克拉丽丝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往面包上抹黄油:“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那好吧。”红发青年冲她笑笑:“祝您好胃口!” 目送着红发青年的背影,棕褐色卷发的女士将自己的一缕额发轻轻别到耳后,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 在她的身后,管家始终无声地伫立在原地。 当众人赶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瘫坐在一旁的金发女士,试图将她搀扶起来的黑发男孩,以及雕花铁栏上再无声息的庄园主人。 “父亲!/文森特!” 两位男士发出震惊的喊声,纷纷想要上前去触碰那具被雨水冲刷的冰冷躯体。 然而,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可以过去!”与昨晚懵懂孩童般的形象截然不同,男孩的口气无比坚决:“这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 “你又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肖恩第一个反应过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赶过来的时候,文森特先生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男孩想要给玛丽一个支撑点,但他的力气实在是不够,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神情:“第一个目击者应该是玛丽女士...” 一柄黑伞撑在了他们的头顶。 男孩下意识望去,却在与伞下人目光碰撞的下一秒,瞳孔紧缩。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他暗红色的发辫乖顺地垂落在左肩,棕色的大衣上带有斗篷装饰,此时已被雨水洇湿成更深的颜色。 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在解释之前,先让这位女士喘口气如何?” “您能抓住我的手吗?”他轻言细语:“是的,就像这样...” 在他的帮助下,金发女士如木偶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攥紧了红发青年的袖子,费劲地说:“...给我杯白兰地。” “我想那恐怕得等我们回到餐厅了。”红发青年颔首:“诸位先生们,劳驾,搭把手好么?” 阿伦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搀扶住玛丽,带她往别墅的方向走去。肖恩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父亲的尸体。红发青年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蹲下身去,看着伞下男孩的脸:“你还好么?” “...嗯。” “在尸体面前还能保持冷静,真是个勇敢的孩子。”红发青年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柯南。”男孩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江户川柯南。” “原来是柯南啊。”红发青年拍拍手:“我叫基诺(kin),很高兴认识你。” “基诺先生,是文森特先生的客人么?” “算是吧?”红发青年歪头想了想:“昨晚我和朋友在这附近迷路了,又遇到了暴雨,如果不是文森特先生出手相助,我们这时候就该因为肺炎躺进医院里啦。” “结果这位先生却横遭不测。”他摇头叹息:“真是令人遗憾。” 男孩没有接话,只是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 红发青年恍若未觉,只是站起身来招呼依旧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肖恩。之前护送玛丽回到餐厅的阿伦带着管家与担架去而复返,四个男人齐心协力,将尸体放在了担架上,向别墅的方向走去。 走在一旁的男孩低头扶着担架一侧,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尸体上带有尸斑,且全身僵硬,死亡时间大概可以判定为四到六小时。自己昨天回到客房的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冲出房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大概是早上六点半。 虽然之前只大致观察过尸体,但几乎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一起单纯的失足坠落事故,而是一起早有预谋的案件! 除了玛丽女士与阿伦先生,对刚刚出现、身份不明的两人,他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那位衣着华贵,看上去年轻英俊,和文森特五官格外神似的男子,想必就是庄园主的儿子。 但那个自称基诺的红发男子——他分明和自己一样,有着一张亚裔面孔!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他是昨晚文森特先生说过的来找福尔摩斯的两人之一?他来到这座庄园真的只是为了避雨么?他寻找福尔摩斯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自己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在心头产生的、如此强烈的危机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优秀的侦探不会错过直觉的提示,但他们最终只会相信证据。在没有确凿的事实佐证之前,怀疑就只是怀疑。 男孩最后抬起头,隐晦地看了红发青年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正不着痕迹地偏移向花园的方向。 是有什么细节被错过了么?男孩下意识回头望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个漆黑的影子若影若现。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黑风衣里,压得低低的黑色呢帽遮住了他的脸庞。他就那样站在雨幕中,无声地注视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在看清男人身影的一刹那,男孩的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的目光,男人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了帽檐下的一双眼睛。 一双深沉的绿眼睛。 35 第 35 章 the game is…… 回到别墅后, 被淋得半湿的红发青年对众人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回房间换套衣服。离去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看起来魂不守舍的男孩身边擦过, 打了个旋儿后轻巧地收回, 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远离大厅后,那人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他苍白冰冷的指尖轻触着平滑的红木扶手,低声哼着一段不成调子的旋律,嘴角噙着略有略无的笑意。 青年毫不停顿地走过自己的房间门口, 脚步轻快,直到长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他抬手,曲起指关节, 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 门内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岁月不使他枯萎, 风潮变幻也看不厌他的多变。”* “你甜蜜的爱,就是珍宝。”红发青年语调欢快地接下一句:“我不屑把处境与帝王对调。”* 门被拉开:“你什么时候才能厌倦这一套?” 红发青年毫不客气地挤了进去:“也许就在下一秒。” 这并不是什么暗号,只是鹤川无数次心血来潮的小游戏之一——在他们任意一个人敲门去见对方之前,门内的人必须说一句像是暗号的话,门外的人也要同样作答。不论出处, 只要听起来足够唬人就行。 “东西拿到了吗?”红发青年解下大衣,一屁股坐在客房柔软的床上, 发出舒服的喟叹。 “拿到了。”赤井正把自己湿透了的黑色风衣挂到衣架上:“那人之前也只是求个心安,稍微把价抬高一点就答应出手了。” “我很惊讶你居然会选择抬价,而不是直接出言威胁他。” “他有枪, 而我有脑子。” “听起来很合理。”鹤川煞有其事地点头。“没被别人发现吧?” “如果你说的是昨天晚上的话, 没有。”赤井说:“早上发生了什么?我不觉得清晨在花园集合淋雨是某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当地习俗。” “没什么,死了个人。”鹤川耸耸肩:“而据我的观察,这儿几乎所有人都不想深究这件事。” “除了那个男孩儿。”赤井若有所思:“我和他对上视线了。” “哇哦。”鹤川说:“他看起来最多七岁, 而你当时的装扮和灌木丛里的蘑菇别无二致。怎么做到的?” “你确定该问我?” “好吧,是我的错。”鹤川举手投降:“我总得找时间给你一个信号,谁能想到他会在那时候抬头看我?” “这地方不寻常。”赤井看着他:“你也明白吧?” “当然。”鹤川点头:“这儿的厕所居然有抽水马桶——感谢上帝!” 赤井默了默:“抽水马桶的发明时间是1591年,19世纪60年代的欧洲城镇已经大面积普及...”他顿住了。 鹤川戏谑地冲他挑眉。 “抽水马桶的正常使用需要安装管道排污系统。”赤井低声说:“城郊的庄园不可能有这个条件。” “要不先去吃个早饭?”鹤川诚恳地建议:“你知道,血糖不足什么的,可能会对大脑产生影响。” “你让厨房留了我的餐?” “我忘了。”鹤川说:“但你可以去请求厨师再帮你做一份。” “我请求你忘了这回事。”赤井说:“谈谈那个男孩儿。” “不是错觉。”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见过他。” 与此同时,他口中的男孩正和他想着同样的事。 不是错觉,柯南心想,我见过那个人。 他对那次巴士抢劫案仍然记忆犹新,车上那个沉默寡言的高个子男人,与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睛,和之前自己在花园里看见的面容别无二致。 但奇怪的是,虽然隔了很远,不能完整地捕捉到那个人的面部细节,但他总觉得那个人跟巴士上的那个乘客无法完全重合在一起。 既然如此,萦绕在自己脑海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似曾相识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诺亚方舟的数据世界里,会出现自己在现实中见过的人? 他本该不顾众人的目光,像是在主世界一样直接朝着天空质问诺亚方舟。但之前人工智能的反常让他留了个心眼——为什么它收敛了声音,还刻意强调这是个游戏世界? ...希望结果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他握了握拳收拢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厅的众人上。 出乎意料地,众人将尸体搬回后,就在大厅或站或坐,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沉默。 柯南看看正坐在餐桌边一脸悲伤、自斟自饮的玛丽女士,又看看给尸体罩了层白布后就靠着墙发呆的阿伦医生,还有更远处面无表情抽着烟斗的庄园主的儿子,以及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褐发女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络苏格兰场...?” 没有人回应他。玛丽女士的表情更加伤心了。 柯南皱了皱眉:“管家先生?” “我在。”须发花白的管家走到他身边,微微弓腰:“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柯南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我们应该联系苏格兰场...” “托马斯,这孩子是谁?”抽雪茄的男人看上去一脸烦躁:“我不记得我见过他。” “肖恩少爷,这是昨晚与玛丽小姐和阿伦先生一起过来的客人。”管家回答道:“他在山里迷了路,昨晚又下了大雨,于是老爷留他在这里住一晚。” “雨已经小了。”肖恩不容拒绝地说:“备辆马车,送这孩子回去。” “什么?”柯南愣住了。 就像GTA玩家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踢出洛圣都一般,柯南的潜意识里也不存在自己会被赶出这里的可能。而就在他焦急地想要寻找留下的借口时,管家上前一步:“抱歉先生,恐怕这件事无法实现。” “为什么?” “因为暴雨,周围的路都被从山上冲垮的泥沙堵住了。”管家解释道:“这儿现在相当于一片孤岛。” 肖恩的神色稍稍缓和:“也就是说,苏格兰场也过不来?” “恐怕是这样。” “可怜的文森特先生,”玛丽低低地啜泣着:“我们甚至无法找到一个神父为他念诵悼词!” “文森特不信天主教。”阿伦提醒道。 “哦,那可真怪。”玛丽说:“可总得有人念点什么吧?” 褐色卷发的女人低笑:“我想只要有律师能念出他的遗嘱就够了。” 肖恩神色自若:“在路面清空之后,我会联系律师过来的。” 这儿的人都怎么回事? 柯南的眉毛几乎要拧成死结。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还不明白的话也就不必再称自己为侦探了——这儿的人没有一个在乎文森特先生的死,甚至希望这件事越快过去越好。 而他似乎也没有插手这件事的必要。记得吗?支线任务的内容是“在庄园里度过一天两夜,并见证每一个人的结局。”这里头没有一个字要求他破案吧? 所以,就这样放弃吗? “...这不是事故。”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他。 处于视线焦点的那个孩子没有丝毫怯意,语气无比坚定:“这是一起谋杀案件!”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纷纷摇头失笑。 “孩子,我听说你是来找福尔摩斯先生的?”阿伦走到他身边,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我明白,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刺激,但不要拿死者开玩笑...” “尸体没有骨折的迹象。” 柯南盯着他,目光毫不躲闪:“你是医生,应该看得出来。如果真的是文森特先生不慎从高空坠落,那么他全身的骨头不可能有完好的地方。” “我们搬运尸体时,文森特先生身上除了穿刺伤和擦伤之外,没有别的外伤。”男孩的蓝色眼睛里闪着光:“如果是他不小心跌倒在铁栏上,那应该会第一时间发出呼救才对。但很显然,现场的第一声呼喊是玛丽女士发出的。” 事实上,因为昨夜的风雨声极大,如果文森特在昨夜死亡,那么呼救声被掩盖也合情合理——这点不应当现在提出,他需要的是一个突破口。 显然,在场的众人也没有及时想到这一点,他们已经被男孩的反常表现占据了全部思绪。 离他最近的阿伦下意识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不会真的带了一个魔鬼回来吧? 听到这句话的男孩嘴角勾起,露出自己最为熟悉的笑容:“我是...” “——福尔摩斯的弟子。” 他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去。 在花园中惊鸿一瞥的黑衣男子,此时缓缓走下楼梯,冲他点了点头:“没错吧?” 柯南呆呆地望着他。 记忆之弦被那句话拨动,在脑海里留下悠久的回音。 幼年的海滩旁,带着笑意的话语,幼稚却得到了肯定的推理,以及平缓的浪潮声。 他是...! “你又是谁?”阿伦看上去完全被搞糊涂了:“为什么这个宅子里突然多出了这么多我没有见过的人?” “阿伦先生忘性真大。”紧随其后的红发青年笑眯眯地接话:“早上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这是我的那位瞌睡虫同伴。” 黑衣男子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睡到了现在。”他说:“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 他的目光拂过玛丽的酒杯。 “斯科奇(sctch).” 柯南悚然一惊。 36 第 36 章 选择题?证明题。 “你真的不打伞?”鹤川说:“公平地说, 你的智力不足以让你免疫感冒。” “不打。”赤井简洁地回应。他戴上了那顶黑色呢帽,在细密小雨中坚定地维护着英国人的尊严。 鹤川撇撇嘴,对自己伞下的柯南挤眉弄眼,小声说道:“他看起来就像只摄魂怪。” “啊哈哈...”柯南半月眼回应。 他们几人此时正处于案发现场的花园附近, 鹤川撑着一把大伞晃晃悠悠, 柯南不得不小跑着跟上才能让自己免于淋湿。赤井离他们有些远, 双手插兜在雨中漫步, 看上去像是某部黑白文艺电影的男主角。 至于这个阵容的成因,是柯南执意想调查出文森特先生的死亡真相, 而在场的大人们面面相觑, 找不到阻止的借口也没有上去帮忙的理由。 最后,作为“那孩子旧相识”的赤井被推了出去,美其名曰:“防止小孩子出事”, 实际就是隐晦地让他看着那孩子,以防再生事端。 赤井对此并无意见, 还顺手拉上了他的同伴。在柯南的强烈要求下, 他们重返了案件现场。 虽然十九世纪末还未出现成熟的指纹采样技术, 柯南还是保持着习惯性的谨慎,小心地拨开灌木丛, 从各个角度观察着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雕花铁栏。 “这个大小和形状…”他的心里得出了结论:“果然, 杀死文森特先生的凶器根本就不是栏杆上的尖刺。” “你进步了啊。” 柯南一惊, 抬头看去,赤井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和海滨浴场那次比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可不是嘛, 毕竟都过去十年了。柯南咧了咧嘴。 之前隐隐约约的违和感,直到距离拉近后才有了结论——这个男人,与公交车上的乘客相比看上去要年轻不少, 长相和气质反而都更接近自己幼年时在海滩遇见的那人。 他去做了医美保养?还是心态变好了所以显得年轻了?柯南胡思乱想着,总不可能是返老还童吧?哈,那种事只会出现在科幻片里…… ……等等! 自己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难不成他之前主动出声叫住自己,暗示他们之前见过,还帮自己解围,都是因为——他也和自己吃下了相同的药物吗! 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对自己十年未变的外表感到惊讶,因为他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但“斯科奇”又是怎么回事?特意选择烈酒名来称呼自己,究竟是组织成员有恃无恐的威胁,还是他的另一个暗示? 赤井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神游天外的柯南,露出了隐蔽的困惑神情。 来之前他已经告诉了鹤川,那个男孩是他刚毕业回到日本的时候,曾经在海滨浴场偶遇的孩子。那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个过分聪明的小大人,但某些方面还明显保留着孩子的纯真。 然而,这次重逢着实让赤井感到惊讶:男孩的气质成熟了不止一星半点,思考方式俨然也已向成人靠拢,甚至有着普通人都不曾拥有的聪慧与敏锐。 就是身高没什么变化,赤井想。 对他们两人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的鹤川在旁边无聊得快要枯萎,他漫无目的地东瞧西看,突然眼睛一亮:“喂,那位先生!” 柯南和赤井下意识地看向鹤川——前者是因为他突然出声,后者是以为他在叫自己——是的,他和鹤川平时一般以“喂”、“你”、和各种各样类似“咖啡成瘾症”“垃圾食品毁灭者”之类的幼稚外号来称呼彼此。 而真正被叫到的人显然吓了一跳,他迟疑地回望鹤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才不安地慢慢挪了过来。 那是个戴着草帽,穿着米色背带裤的年轻男性,他的脸颊两侧有着浅浅的雀斑,五官并不出彩,但一双蓝绿色眼睛生动明亮,为他增色不少。 “请、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先生?”他的声音有些磕绊。 “你是这儿的园丁?”鹤川打量着男孩带着长手套的手与他手上的绿篱剪。 “是的先生,我叫瓦尔德。”男孩注意到鹤川的目光,忙把手背到身后:“抱歉,我应当把它拿远些的…” “不要紧,瓦尔德。”鹤川和颜悦色地说:“那把剪子看起来很是精巧,我能仔细看看么?” 男孩显得有些为难:“它可能会割伤您……” “没关系,那就你拿着,我看看就好了。”鹤川不由分说地凑近他,仔细打量起那把剪子来。 男孩看上去格外紧张,双手甚至微微哆嗦起来,忽然,男孩像是没拿稳一般,尖锐的刀锋直直地向鹤川的脸部划去! 身后的赤井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把揪住鹤川的衣领向后拉,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人扯个倒仰。 “抱歉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拿稳!”男孩惊慌失措地说道:“您没有受伤吧?” 鹤川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咳咳,不要紧,是我贸然要求的不对咳咳咳……” 赤井微微颔首:“你可以离开了。” 送走了再三道歉的园丁,赤井微微偏头:“你看出来了吧?” “啊啊,”柯南严肃地说:“那把剪刀,应该就是造成文森特先生身上穿刺伤的真正凶器。不管是大小还是刀刃的形状,都和他心口的伤痕吻合。” “…事实上,我问的是那家伙。”赤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但你说得没错,还有么?” 被哽了一下的柯南忙假笑道:“我也是胡乱猜的啦,毕竟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嘛……”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 赤井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没有强求。他轻轻踢了鹤川小腿一脚:“你怎么说?”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红发青年伸出手,比出两根手指:“还有两点。” “瓦尔德和肖恩有血缘关系。”他肯定地说:“他们都有着罕见的菱形瞳孔,鼻子的形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点得到了其他两人的认可。而柯南没忍住,开口问道:“还有一点是什么?”他怎么没看出来? “还有一点,是某个人在公报私仇。”鹤川幽幽地望了赤井一眼:“我的脊椎险些要被折断了。” “你的错觉。”赤井神情自若:“我都没吃早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在事态演变成无休无止的无意义辩论前,柯南险而又险地打断了节奏:“不管怎样,我们得先找到瓦尔德的动机。” “他和肖恩有外貌上的特征,和文森特却没有相同之处。”赤井说:“谁之前见过庄园的女主人?” “女主人叫拉文达,”用一天时间套到庄园里所有客人背景信息的鹤川接话:“在三年前去世了。” 红发青年冲他们扬了扬下巴,特意压低声音:“据说,她是被狼人杀死的。” “狼人?”柯南不赞成地摇头:“这种说法怎么能成为死因?” “这不是正式死因。”鹤川点了点他的额头以示赞许:“罗德格里斯家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她遭遇了野兽的袭击。” “但不管是文森特还是肖恩,显然都不相信狼人的存在。”赤井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说法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克拉丽丝小姐告诉我的。”鹤川收起故作神秘的表情:“她是文森特先生特意请来的神秘学家,他很推崇她。” “神秘学家?”赤井敏锐地抓住这一关键词:“我记得那个医生说,文森特并不是天主教徒。” “没错。”鹤川说:“你们注意到他食指上的戒指纹样了吗?” “那是公牛。”柯南沉思:“他是四教团圣殿的成员。”* “虽然文森特是普利茅斯的治安法官,但我得说这并不值得惊讶。”鹤川耸肩。“毕竟在维多利亚时期,人们对神秘学的崇拜几乎达到了新高峰。” 柯南猛地抬头。 “别这么看着我,小家伙。”鹤川歪歪头冲他笑:“我以为我们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呢。” 的确,不管是柯南还是这两个人,在彼此面前都没有试图掩饰过自己与这座庄园,或者说,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那两人的来历。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柯南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将心比心:“我们可以…” “不想。”鹤川干脆地说。 “嗯?”收获了未曾预想的答案,柯南震惊地抬头。 “我不是侦探,对未知缺乏足够的好奇心。”鹤川摊手:“也许你该问问我旁边的这位。” 柯南的目光应声投去。 “作为一个推理爱好者,”赤井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比较喜欢靠自己得出谜题的答案。” ……可恶! 作为侦探的自尊心被挑动起来,柯南暗自攥了攥拳,没注意到大人脸上玩味的神情。 鹤川冲赤井挑眉:欺负小孩子好玩? 赤井神色不变:我说的是事实。 鹤川的目光转了一圈:狡辩。 赤井眯了眯眼睛:随你怎么说。 “现场也看的差不多了。”毫无察觉的柯南打破了沉默:“我们先回去问问其他人吧。” “也行。”鹤川无所谓地点点头:“虽然我不觉得他们会好好配合……” 赤井率先转身,向别墅的方向走去。 花园一时寂静,只能听见喷泉中淙淙的流水声,喷泉中央的女子雕像面庞圣洁而悲悯。 雕像下转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瓦尔德神色不明地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手中的刀刃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