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主早死的继妹》 1. 第 1 章 “永昌侯府的大姑娘找到了!” “找到又如何…” “聿京第一美人,可惜啊。” 燕迟迷迷糊糊中恍惚置身无边的沙漠,一时灼阳焚心,烈焰炙烤无处可逃。一时寒雪埋身,钻心刺骨无法动弹。热热冷冷的煎熬着,似脱水的鱼,又似溺水的人,虚弱地挣扎浮沉。 “……水。” 温热的水滑过干痛喉咙,本想吞咽却痛得厉害。 “咳…咳…” 她被呛醒过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这是在哪? 漆金雕花的床,绣枝压线的幔,还有床边梳着双髻的圆脸杏衣少女。古色古香的环境,如同走错戏场。 须臾间,不属于自己的纷杂记忆涌上来。她不自觉蹙起好看的眉,苍白的玉色小脸泛起痛苦之色,淡樱色的唇逸出痛呼。 “大姑娘,你醒了!” 杏衣少女大喜,放下水碗忙上前扶她。 她睁着氤氲水气的双眸,呆呆地望着眼前人。 明明陌生,她却知道对方是谁。 “晚霁…” 一张嘴,声音又弱又哑,喉咙痛到她想死。她示意对方扶自己坐起,这一动之下才知自己到底有多虚弱。 “大姑娘,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醒,奴婢也不想活了…” 上元节那日大姑娘带朝露出府看花灯,谁知竟遭遇那样的祸事。 晚霁呜呜哭着,察觉自家主子似乎在怔神。 “大姑娘…” 燕迟半垂着眸,视线落在青缎绿绣锦被的绣花上。 半晌,她缓缓抬了眼皮看向妆台,水嫩如细葱白的纤指一点。晚霁即刻会意,取来一柄镏金镂花镶宝石的手镜。 一眼看去她难掩惊讶之色,原主竟和自己有四五分相似。 只是比起原主的富贵娇弱,她不过是普通好看。如同品种无二的花,一个长在室外一个养在暖房。分明是相差无几的容貌,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镜中美人如隔云端,雪玉做的骨,凝脂成的皮,极美极娇世所罕见。唯脖颈间一抹骇人的淤紫,似玉璧之上的断痕般让人触目惊心。 “嘶。” “大姑娘,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朝露姐姐若是知道你想不开,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我…睡了多久?” “大姑娘,你睡了两天两夜。” 三日前大姑娘是被广仁王府的人送回的,那天大姑娘也是像现在这样不哭不闹,谁知当夜支开她后就悬了梁。 朝露已护主身亡,若是大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 晚霁哭出声来,满心的忐忑难受。 “两天两夜,原来这么久。”燕迟呢喃着。 怪不得她好像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还经历过另一个的短暂人生。没想到一睁眼,她竟然会成为异世一个同名同姓的侯府嫡女。 身为永昌侯府的嫡长女,原主的身份不可谓不高,一应尊荣由房中布置可见一斑。齐水的红木家具,圆桌绣墩琴台窗榻雕工精美,玉玩瓷瓶琳琅满目,入门处被一扇鱼戏莲叶的屏风挡着,隐约可见成串的珠帘。 可惜… 出了那样的事,眼前的富贵终将成过往云烟。 “呜…大姑娘,你渴不渴?你要是还渴,奴婢给你倒水。你饿不饿?你要是饿了,奴婢给你端粥。” 燕迟扯了一下嘴角。 这个晚霁倒是生了一副好嗓子,适合去唱戏。 晚霁瞬间变脸,吓得面无人色。 大姑娘…刚才是在笑吗? “大姑娘,你别吓奴婢!” “我饿了。” “饿了?奴婢…奴婢给你端粥。” 温热的粳米清粥,泛着好闻的米香,浓稠正好。一口入喉,还会体会清粥的糯滑,随之而来的却是吞咽之痛。 这痛实在难忍,燕迟“嘶”了一声。 “大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粥太烫?还是奴婢动作太粗鲁?…奴婢笨,奴婢什么都做不好,奴婢真是该死…” 燕迟被她吵得头疼。 原主不喜带她出门,定是嫌她话多。 半碗粥艰难下肚,燕迟感觉身体缓过来一些,稍稍有了几分力气。干痛的喉咙似被刀片反复割了无数回,泪水已在眼眶里积成潭,又无声无息滑落。 “大姑娘,都怪奴婢笨,奴婢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别哭,你别吓奴婢…” “闭嘴!” …… 侯府有两房人,大房二房皆是嫡出。 世家内宅之中如繁生的榕树,枝枝丫丫不知多少,与旁的府邸相比,燕家算是人口简单。府中家主是永昌侯燕昭,乃燕老夫人崔氏的嫡长子,二房老爷燕明是崔氏的次子。 燕昭娶妻两任,发妻孔氏就是燕迟的生母。继妻王氏改嫁而来时有一继女,后育有两子。燕明之妻小崔氏是崔氏的娘家侄女,膝下有嫡子一人及两个嫡女,并一庶子一庶女。 不到半日的功夫,燕迟走马观花般与这些人打了照面,将他们的长相与记忆中模样性情划上等号。 哪怕他们只是露个脸,或是说上几句客套话,其中假意或是真心,她大致心里已经有数。恐怕除了祖母崔氏和父亲燕昭,再无人真正关心她的死活。 女子失踪数日,哪怕是未失贞洁,在世人看来便是名节不在。何况原主是被人所拐,流落在外多日。即使是全须全尾的救回来,在世人眼里名声皆已毁。 世家重名声,胜过人命。 女子视名节,比性命更重。 好好的枝头富贵花,一朝被人扯下踩入尘泥,又岂能再复以往的骄傲。 出了这样的事,谁能护她? 祖母非她一人之祖母,膝下还有另外三个孙女和四个孙子,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而不顾其他孙子孙女的前程和名声。父亲也非她一个孩子,比起她这个前头老婆所生的女儿,他应该更看重继妻所生的两个嫡子。 真论起来,怕是无人能一心为她。比起家族的名声和脸面,若真要权衡得失,她必将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安抚,叮嘱。 让她不要多想,让她安心养身子。 但她如可能不多想,如何能安心。 他们呼拉拉的来,又呼拉拉的走,如同她生命中的过客。而她也似一个看客,冷眼旁观着他们。 珠帘晃动不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走在最后的蓝衣少女突然回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少女生得明眸皓齿,鹅蛋脸远山眉,大气沉稳中又透着隐隐的张扬,如明珠一般澄亮无垢,无端让人心生好感。 燕迟知道这人是谁,原主的继姐盛瑛。 突然她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刺得她险些睁不开眼。那白光渐渐形成一个光环,笼罩在蓝衣少女的头顶。 倾刻间,无数信息涌进她脑海。 原来她不止是穿越,还是穿书。 “大姑娘,你冷不冷?要不要奴婢再添些炭火?大姑娘,你困不困?要不你再睡一会?” 这丫头还真吵,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嗡嗡嗡。 “你出去守着,我睡一会。” “大姑娘,你是不是又想支开奴婢?奴婢发过誓,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你半步。你就可怜可怜奴婢,奴婢还有老子娘和兄弟姐妹…” 真是吵死了! 燕迟被吵得头更疼,有气无力地道:“我发誓绝不再寻死,如果我再寻死,就让我来世投胎成一头猪。” 晚霁止了眼泪,巴巴地看着她。 大姑娘最重仪容,最不堪忍受污贱之物,投胎成猪这样的誓言都敢发,看来大姑娘应该不会再做傻事。 可是… 万一呢? “大姑娘,要不你睡你的,奴婢保证绝不吵到你。” 燕迟的脑子里还有一堆的东西未消化,实在是无力和她扯皮。遂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黯然地望向窗外。 “晚霁,你说祖母和父亲会如何处置我?” 晚霁一听这话,“呼”地站起来。 她真笨! 她怎么没有想到。 大姑娘以前说得对,她就是不如朝露聪明,也不如朝露机灵。如果朝露还在,一定不需要大姑娘开口点破也能知道该怎么做。 “大姑娘,奴婢这就去打听消息。” 孺子可教也。 燕迟耳根终于清静,慢慢闭上眼睛。 她穿的是一本宅斗文,女主就是她的继姐。按照剧情原主此时已经下线,书中的剧情正处于开始阶段,后续所有的剧情都会围绕女主展开。 穿书定律分两大类,一是远离主角团,二是亲近主角团。 盛瑛是她的继姐,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远离似乎不太容易做到 ,不如亲近来得容易。然而原主和女主的关系不和,甚至可以说是极差。若想修复关系,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此事不急,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她要解决的是自己眼下的困境。 作为一个书中的背景板,听怕是已知书中剧情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帮助,她无法从以后的情节中获取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诶。 “大姑娘,大姑娘!” 珠帘被人急切拂开,晚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火烧眉毛。 “大姑娘,不好了!老夫人和侯爷他们正在商量你的事,奴婢听说二夫人要送你去庵堂当尼姑!” 2. 第 2 章 一刻钟后,燕迟站在屋檐下。 入目所及是雅致的院落,前池如贻贝,怀抱着雕花木刻的屋子,喻为掌上明珠之意。院中设凉亭桌几,可观池鱼赏荷花。此时荷尖未冒头,唯有春水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湿染着池边的花坛,映得那零星的迎春花越发鲜明娇艳。 春已至,天犹冷。 她裹紧衣衫,亦驱不散透骨的寒意。 出了院子,回望匾额的居福二字,只觉无比讽刺。原主小名福娘,既为侯府掌上明珠,又占着福字,出事之后却无人可依。 晚霁小心扶着她,主仆二人下了台阶。 深宅大府,景致处处。 她无心欣赏,亦无心挑剔。 穿回廊过假山,走至薄汗如细露覆于额头时,终是到了前院议事厅。 重檐攒尖顶有雪,背阴的墙角还积存着去岁的残雪,沾满污泥枯叶冷硬成坨。由云入地,从天上到人间,一朝零乱与尘泥混杂,再也不复最初冰清玉洁的姿态。 恰如她现在的处境。 “大哥,你不能只想着福娘,你也想想娴娘婉娘!母亲,娴娘婉娘眼看着就要议亲,您不能不管…” 这是小崔氏的声音。 娴娘婉娘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名燕云燕月。 人有亲疏,为人父母为子女争取利益也是人之常情。 燕迟没有犹豫,迈过门槛。门槛太高她一时错估,软面的绣花鞋不小心踢到坚硬的槛板上,疼痛从娇嫩的脚趾瞬间传来。 未及开口,泪珠已落。 众人望过来,皆是惊讶。 原主自小体弱,有着林黛玉的身体,泪腺发达常人不及,却长着一颗薛宝钗的心,成日自艾自怜又敏感要强。所谓孤芳自赏惹人嫌,遗世独立碍人眼,恐怕就是原主在侯府众人心中的印象。 她的人设就是爱哭,成日顶着一张凄苦的脸。 这一哭,然后又是一跪。 “祖母,孙女让您为难了。” 一句含泪的软话,听得崔氏意外又心酸。 这孩子若不是遭了一场大难,又怎会如此。 “你身子还虚着,起来说话。” “祖母。”燕迟一脸悲恸,未起。“当日孙女有幸被广仁王所救,王爷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孙女死过一回,不怕再死一次,只怕王爷怨孙女不知好歹,枉费了他一片仁心。” 广仁王宁凤举,太后幼子,陛下胞弟。 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处境艰难,要么死,要么青灯古佛,这两条路她都不想选。至亲已然靠不住,她唯有借助外力。 广仁王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她一语惊起千层浪,在此之前众人还未想过这一层。 燕昭道:“母亲,广仁王深得陛下看重,若他在陛下跟前透露对我们侯府的不耻,陛下必会厌弃我们侯府。” “大哥,你会不会是危言耸听?”燕明反问。“王爷何等人物,怎么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性命攸关,在他眼里却是小事。 燕迟齿冷,在心里给这个便宜二叔划了一个叉。 燕昭又道:“二弟所言差矣,陛下最重骨肉亲情。如果我们侯府为了所谓的名声,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舍弃。即便是王爷不说什么,陛下会多想,还请母亲三思。” “大哥!我们永昌侯府自开国至今,世袭罔替何等荣耀。难道在大哥眼里,我们侯府的脸面还比不过你的女儿吗?” “好了!”崔氏喝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燕迟低着头,作乖巧懂事状。 崔氏看过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长相出众,早年她确实有些打算。后来宫里暂停选秀,她该有的心思也都歇了。本想着凭着这孩子的容貌,嫁个门第不错的人家,不想议亲之事才刚开个头,就出了这等子糟心事。 眼下莫说嫁高门,怕是低嫁都无人敢娶。 “你的事自有长辈们做主,你回去安心养着。” …… 主仆二人过月洞门,打眼瞧到不远处站着的另一对主仆。白狐毛蓝色绣银斗篷的是盛瑛,旁边是她的大丫环如是。 女主的光环将她围绕,通身的气派大方又清雅,最是浓淡皆宜的气质。 “大姑娘,你若是不想见到瑛姑娘,咱们绕个路走。”晚霁小声提醒。“其实瑛姑娘挺好的,若不是她,奴婢就见不到你了。” 燕迟闻言,眼有讶色。 “这次是她救了我?” 晚霁拼命点头。 那晚如果不是瑛姑娘发现大姑娘,及时命人救下,若不然等她回来的时候只怕大姑娘已经…… 她一直不敢说,但又怕大姑娘还和以前一样对瑛姑娘冷言冷语。 燕迟心道正好,她正愁不知从哪里入手和女主缓解关系,怕太过突兀引人怀疑,如今这送上门的契机岂有不用之理。 路不宽,盛瑛自然也已经看到她。 说起来她们继姐妹也没什么龃龉,王氏嫁进侯府时,原主不到六岁,彼时盛瑛也不过是六岁半的孩童。小孩子之间的不和又有多少深仇大恨,只是经年累月的排斥之下,裂缝再也无法修补,关系也是越来越冷淡。 她走近,停下来。 盛瑛以为她会和以往一样讥自己几句,不想她却是在道谢。 “碰巧而已。” “你的院子到的居福轩并不顺路,何来碰巧一说?你但行好事,不计前嫌,是因为你品性高洁心胸宽广。我受你救命之恩,日后定会报答一二。” 燕迟字字清晰,语气真诚并无虚假。 盛瑛愕然。 这个继妹居然会夸人,而且还是夸自己! 她望着燕迟主仆离开的背影,不太确实地问如是,“方才,她是在和我道谢吗?” 如是轻哼一声,“出了事才知道谁好,依奴婢看她未必是真心,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借机和姑娘交好,日后好坏了姑娘的名声。” 是这样吗? 盛瑛皱眉。 “可是她刚才好像夸我…” “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好好的夸姑娘,奴婢听着都觉得心里发毛。” 已经走远的燕迟没有回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和女主的关系不能急,也不能转变太过突然,若是太过急切,只会适得其反。 “大姑娘,你刚才做得对。若不然瑛姑娘不说什么,那个如是肯定会到处说你不懂礼数。”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提醒?” “那就不必了,你怎么能谢奴婢,奴婢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奴婢可不是那个如是,惯会显摆东西。什么珠钗是她家姑娘赏的,什么她家姑娘还教她习武,她家姑娘以后还要给她相看人家,哼!” 书中说女主心有光明,宛如镜月,这样的人对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 晚霁这丫头听着像是不屑,或许不无嫉妒之意。 燕迟睨她,“她的主子可真好,你是不是羡慕?” 她杏眼一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险些跳起。 “奴婢…奴婢怎么可能会羡慕她?奴婢有大姑娘这样的好主子…大姑娘从来不嫌奴婢吃得多,也不嫌奴婢写的字丑,还不嫌奴婢话多…” “闭嘴!” 还不如不夸。 …… 议事厅的众人直到傍晚才散,燕迟不知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派人打听也没打听个子丑寅卯。 世家内宅风向易变,往往体现在吃穿用度上。这一点似乎没有变化,该是她的份例一样不少,炭火甚至比往日还要足上三分。 若照此看,她的处境并不坏。 然而那日小崔氏提过送她去庵堂,就绝不会轻易放弃。除非她有不得不留在府里的理由,或是有凌驾于侯府的权势。 可惜她两样皆无,处境十分被动。 直到两天后,她听到侯府要宴请宁凤举的消息。 早在宁凤举派人送原主回来后,侯府已谴人送过谢礼,但并未被收下。许是一而不能再,宁凤举碍于侯府的面子,这才同意纡尊前来。 既是谢恩宴,主角之一是施恩者,另一个就是受恩之人。燕迟心知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工具人,是侯府意欲搭上宁凤举的借口。但若能借此换来一丝转机,她愿意配合所有人。 设宴之地在侯府正厅,她则在西侧小厅沏茶以待,以表最大的诚心。 水滚了四遍,茶水冷了一茬又一茬,终于轮到她出场。 托盘在手,她端着茶恭敬入内。 她低头过门槛,说不紧张是假的。紧张的结果就是不长记性,磕碰的痛感从脚尖再次传来,泪水蓦地如雨下。 泪眼朦胧中除了崔氏的衣裾之外,还有一抹玄墨的袍摆。那袍摆绣着暗红的纹,底下是一双黑色的锦面高靴。 她真的不想哭,怪只怪体质如此。 下跪,高举奉茶。 微抬的眼皮不经意迎上一双冷沉渊深的眸,分明是波澜不惊的目光,却仿佛暗藏着金戈铁马的肃杀。 只一眼,已让人心惊,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她想这人应是长得很好看的,就是不太敢细看。 宁凤举睨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这就是那日所救的女子。 太弱,太麻烦。 还真是不如不救。 “小女跪谢王爷救命之恩。” 燕迟忽然记得这位广仁王在书里的存在,还真不是一个能指望得上的。因为在书里,宁凤举渐渐淡出朝堂,听人说后来一直在寺庙里修行。怪不得看起来不近人情,没有温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不过这人若是对世事不在意,或许正好可以为她所用。日后如果她真的为保性命扯出这人来虚张声势,或许这人也不会和她计较。 思及此,她将茶举得更高。 茶香氤氲,是上等的雀舌。 宁凤举在侯府众人的注视下接茶,他知道哪怕是闻起来再馥郁的东西,入口之后注定都是无滋无味。 永昌侯对皇兄尚有可用之处,燕家的面子他给了。 揭盖,散气。 茶才一入口,他心神一凛。 这茶… 竟然有味道! 3. 第 3 章 五年前。 他被蛮丘大军困于降龙隘数月,初时粮草还算勉强,后来日渐不支。飞禽走兽、野菜野果、草根树皮,最后是战马…… 血月当空人如血,鬼哭出夜人似鬼。 那一战实苦,结果却是大捷。也正是因为那一战,他名扬沙场。只是谁也不知,自那以后他味觉全无。 雀舌之味清雅如兰香,微甜,入口生津。 难道他的味觉已经恢复? 茶再入口,证实他的味觉。 这样的滋味,暌违五年。 上位者细枝末节的一个小举动,在旁人看来皆是另有深意。寻常敬茶,不拘是媳妇茶还是孝敬茶,受茶者大多轻抿一口做个样子,鲜少会喝第二口。 侯府众人心思各异,目光皆从宁凤举身上移向燕迟。 燕迟岂能无感,心中亦是颇有思量。 她一个失节的女子,有什么地方值得宁凤举这样的人物另眼相看? 除去这张脸,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只是…… 并非她妄自菲薄,书中所写宁凤举最后隐居清修,证明其并非好色之人。若他真有此等爱好,何至于还未娶妻,甚至也未纳妾。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 因为他们不知后事,不知道宁凤举最后的结局。在他们看来宁凤举能喝第二口茶,表明的是对燕迟的满意。至于哪里满意,是满意这份诚意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敬完茶,谢完恩,燕迟告退。 一路思量不断,回到居福轩后揽镜自顾。这眉这眼这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得天独厚的优越。 聿京第一美人。 当真是名不虚传。 哪怕和她以前长得像,哪怕她这两日见得多,再见之下依旧让她惊艳。 站起身旋转衣袖,细腰不盈一握,该大的地方却又有别于常人的饱满。即使是自己这么看着,都能把自己看到脸红心跳。 “大姑娘,你从回来后就一直照镜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晚霁心里直打鼓,她怕大姑娘嫌她话多,一路都憋着不敢问。 好容易回到院子,大姑娘在镜子前一坐就是半天,话也不讲,也不哭也不笑,她实在是怕得紧。 “大姑娘,你别看了,你再看下去也是这么好看。你看你这眉眼,还有你这身段,怎么看怎么好看。万一你自己看得久了,陷在自己的绝色中无法自拔,那可如何是好?” 燕迟:“……” 这丫头到底是真憨还是假憨。 “大姑娘…” “这个给你。” “大姑娘,你给我铜钱做什么?” “买你一刻钟,给我闭嘴。” 晚霁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圆脸满是懊恼。朝露很早叮嘱过她,让她少说话多做事,她怎么一点也不长记性。如果朝露还在,必能给大姑娘分忧。不像她,明明知道大姑娘有心思,却不知道从何帮起。 耳根终于清静,燕迟长长吁出一口气。 镜中的美人也跟着叹气,颦眉都透着一股子仙气。 出身世家,还长成这样,多好的一手牌。 真是可惜了。 如今没有所谓的名声,这样的长相只会是祸。以永昌侯府的体面地位,她倒也不担心会被当成玩物送人。 说到送人,她是不是应该送些东西交好女主? “晚霁,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 “嗯嗯。” “在哪里?” “嗯嗯。” 燕迟看过去,她的傻丫头正捂着嘴站得笔直,大眼瞪得极圆。 好憨。 她从对方手中取走铜钱,道:“买卖取消,准你说话。” 晚霁看着空无铜钱的掌心,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合着她被罚快一刻钟没说话,最后连铜钱也没捞着。 大姑娘好狡猾。 罢了,她是个大度的丫头,绝不会和主子置气。 “大姑娘,你要这匕首做什么?” “你把这个送给盛姑娘。” 啊? 大姑娘要送东西给瑛姑娘? 晚霁惊讶过后,很快又喜笑颜开。暗道大姑娘这是想通了,知道要交好瑛姑娘,和夫人好好相处。 虽说夫人是继室,但这些年下来从未克扣过大姑娘的用度。有些事他们当下人的不好说,如今大姑娘自己回过味来也是好事一桩。 她喜滋滋地出去,燕迟无语。 那边盛瑛收到东西,也是意外。 如是一看那匕首,惊呼道:“姑娘,这不是你上回在多宝轩看中的那把匕首吗?大姑娘当日与你争抢,现在巴巴地送来是何用意?” 盛瑛摇头。 当日她并非争不过,而是让着福娘。 母亲改嫁那年她知道新家有一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妹妹后,心中很是欢喜。巴巴地做了一支木剑送给对方,不料福娘直接将木剑丢在地上,还踩了好几脚。 这些年福娘暗中常与她相争,她是能退则退。因为母亲是再嫁之身,她是前夫之女,她不想母亲难做。 如今福娘试图和自己交好,难道真是为了她当日出手一事? “姑娘,依奴婢看你可别上大姑娘的当。她那个人平日里对你那么坏,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变好。” 多怕是自己名声坏了,破罐子破摔还想拉着别人一起。 “东西先收着,挑个合适的东西回个礼。” 多思无益,见招拆招。 …… 安从一摆好茶具,烧好水。 茶是进贡的雨前龙井,龙井清香味醇,光闻香气就能想象它的滋味。但王爷这五年来从未主动提过吃喝,今日为何从永昌侯府一回来就要泡茶? 难道… “王爷,您的怪疾好了?” 宁凤举不置可否,在侯府时他记得分明,应是味觉已经恢复。 修长手执盏,将茶送入口中。意料之中的甘醇滋味并未尝到,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五年熟悉的木然无味。 怎么回事? 再喝一口,依旧如此。 他眉锋微起,气势渐冷。挥手让安从一将茶水撤走,仔细回想在侯府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凤眸中隐有暗流涌动。 外面有脚步声闲步而来,没多久便听到熟悉的爽朗声音。 “啧,从一,你看你这寒酸样,怎么天天穿得灰头土脸的。若是我记得没差,你脚下这双鞋还是前年置办的吧。要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为何不娶个媳妇料理自己的衣食?” “回将军的话,属下这鞋子穿着还行。” “什么穿着还行?我看你就是愚忠。不能你家主子一日不成亲,你们这些身边的人也跟着一个个天天当和尚。眼看着春色正好,要不要我替你保一门亲事?” “将军好意属下心领,属下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霍继光“切”了一声,炫耀般理理自己的衣服。“看到没,这是我夫人为我做的新衣裳。还有我脚下的鞋,也是我夫人一针一线纳的底。” 安从一低着头,不想再搭理对方。 霍夫人还会做衣裳,还会纳鞋底,骗谁呢?阖京上下谁人不知霍大人惧内,霍夫人就是一头母老虎。 霍继光显摆够了,大摇大摆进屋。 “朝正兄,听说你今天去燕府赴了宴?” 朝正是宁凤举的字,是陛下亲取。 霍继光是武安侯府的嫡子,曾是宁凤举的伴读。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又有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感情之深厚非同一般。 “那燕大姑娘可是聿京第一美人,你瞧着如何?” 霍继光眼晴里闪着八卦的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就不信宁凤举没有红尘之心。先是救了人家姑娘,如今又巴巴地去人家府上赴宴,指不定就是有那个心思。 宁凤举慢慢掀起眼皮,凉凉地睨过来。 霍继光可不怕他,挤眉弄眼道:“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话本子里都这么说。你若是喜欢,何不接进府来。她如今名节已失,给你当个妾室也不算委屈她。” “你这身衣服不错。”宁凤举答非所问。 “是吧,是吧。”霍继光八卦之心顿散,一脸的得意。“这可是我夫人亲手缝制的,还有我脚下这鞋…” “没想到你夫人还会苏绣,这针法没有二十年下不来,你夫人今年多大?” 霍夫人今年二十整,不可能一生下来就会刺绣。 “…呃。” 霍继光尴尬了。 衣服当然不是他夫人做的,他夫人最多也就是缝过几针做个样子,余下的都是绣娘代劳,至于鞋子那就更别提,他夫人一针未动。 朝正这人不真是不识趣,顺着他的话说几句好听的难道会死吗?夸他几句夫纲有振,妻子贤惠温顺会死吗? “你知道的,我家那小子离不开人。你说他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即便是成天只知道哭,我瞧着也很是稀罕。” 成天哭,还稀罕? 宁凤举很难理解这样的事,在他看来哭哭啼啼之人最是麻烦,也不知道那位燕大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眼泪,敬个茶都哭成那样。 霍继光一看他漠然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无法共情。 “朝正兄,你以后会明白的。这世上有的人,哪怕在你面前只会哭,你还是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绝无可能。”宁凤举道。 他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4. 第 4 章 春夜寒,皎月生。 酉时忙梳洗,戌时应就寝。世家高门内的规矩约定俗成,时辰一到各院闭门熄灯,阖府上下一派宁静祥和之态。 戌时一刻左右,燕迟却带着晚霁出了门。 画着花鸟的手提纱灯,在夜色中如萤火。 风起灯不灭,人行脚不停。一直往东走,过两道月洞门。门后一片竹林沙沙,竹林后面正是盛瑛的院子。 盛瑛正准备歇息,惊闻自己的那位继妹来访,心中隐有猜测。遂命如是替自己更衣,连忙将人请进屋来。 一入屋内,寒气尽散。 闺阁房间布置大多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剑架,剑架之上搁着一把寒锈冰冷的长剑。 盛瑛的生父是安远侯府的嫡三子,死后谥号忠烈将军。女承父志,她虽随母亲改嫁侯府,但这些年常随盛家子孙一起习武。那剑架之上的剑,正是她亲生父亲的遗物。 客气一番后,燕迟将一锦盒放在桌上。 盒内放着一个玉莲三色的胭脂盒,此物玉质润泽通透,三色碗一刻莲花二刻牡丹三刻梅,瞧着就不是凡品。 这是之前盛瑛派人送到居福轩的回礼。 “你可是不喜欢?”盛瑛问。 若是她记得不差,福娘应是很中意这东西。当日舅舅将此物送给她作生辰礼时,众姐妹皆是羡慕不已,福娘也多看了好几眼。虽说她们姐妹不和已久,她却知继妹的喜好,越是精巧之物越中意,最是一个喜好风雅之人。 她以为福娘收到此物应会欢喜,不想对方竟然将其送还,且还亲自登门。 “这胭脂盒如此贵重,我岂有不喜欢之理。只是…” 正是因为比自己送的东西贵重许多,燕迟明白女主是不想欠自己半分。 原主的生母孔氏是投奔侯府的孤女,嫁妆都是崔氏备人准备,私房自然不多。原主承继生母的嫁妆,又有侯府的月例,这些年倒也过得去。虽不能说节俭度日,但也不能大手大脚。往常买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小物件等倒也不妨,若真是动辄几百上千两的东西还真负担不起。 因为买不起这样的贵重之物,又喜欢得紧,所以原主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也因为心里实在不痛快,才会同盛瑛争那把匕首。 因因果果,造化弄人。 她打定主意交好女主,当然不想对方和自己撇清干系。 “这是王家送给你的生辰礼,我不能要。” “我不在意这些,我舅家也不在意。” “盛…姐姐。” 一声姐姐,惊呆所有人。 空气瞬间静止,横生诡异的气氛。 “你比我年长,我理应唤你一声姐姐。” “……” 盛瑛太过意外,一时惊愕无言以对。 如是撇嘴,出了事就巴巴地叫自家姑娘姐姐,听着就是不安好心。 “大姑娘,你这也太突然了。” 晚霁立马回嘴,“我家大姑娘有礼,你还挑上了。” “什么有礼,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叫一声姐姐就叫不安好心,那我叫你十句,看你会不会死?如是姐姐,如是姐姐,如是姐姐,如是姐姐…” “你是不是诚心的!” “如是,住口。”盛瑛发话。 如是不太服气,气鼓鼓地瞪着晚霁。 燕迟头大,“晚霁,闭嘴。” “好咧。” 气氛再次凝结,空气似乎都暂停流动。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送盛姐姐礼物聊表心意,不想盛姐姐却回我以更贵重之物,岂不是折煞于我,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礼尚往来,我并未多想。” “盛姐姐光明磊落心无污垢,待人以诚不计回报。我知盛姐姐心意,但无法安抚自己的愧疚。我若收下这胭脂盒,只恐自己良心难安。” 这个继妹又夸她了。 盛瑛早已习惯继妹对自己的冷言冷语,猛不丁对方不仅软话连连,还一口一个姐姐地称呼她,她是浑身的不自在,还有满心的别扭。 习武之人直来直往,遇硬则硬遇强则强,唯怕别人来软的。 以前她只觉得继妹难相处,说话绵里藏针让人极不舒服。不想对方收起满身的刺,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你若良心难安,那就当我没送。” 燕迟似是松了一口气,言辞越发真挚,“姐姐大度,从来不与我争执。以往我对姐姐颇多偏见,行事难免略显偏激。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我遭此大难,又在黄泉路上来回两次,终是大彻大悟,也看透了许多人情世故,方知熟真熟伪。” 如是在一旁听着干瞪眼,依她看大姑娘不是大彻大悟,而是脸皮变厚。听听这称呼从盛姐姐到姐姐,变得可真够快的。 自家姑娘也是倒霉,有一个失了名节的继妹,日后还怎么做人。大姑娘怕是存了歹毒的心思,自己没了名声,还想连累她家姑娘。 她不敢反驳,因为按礼大姑娘确实应该称呼自家姑娘为姐姐,若执意纠结称呼反倒是她们不对。但她又实在心中愤恨,只将一腔怒火全撒在燕迟主仆身上。 “如是,你做甚一直瞪我。” “你不看我,怎知我瞪你?” “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又不瞎!” 盛瑛和燕迟一起看去,两人再次闭嘴。 晚霁撅着嘴,忽然想到刚才大姑娘和瑛姑娘一起看过来时,两人的神态居然有些说不出来的相似。 不愧是姐妹。 燕迟垂眸,心知不能急切。堆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她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别人对原主的印象。好在已经打开一道口子,只要继续朝着这个口子使力,迟早有一天会打破两人之间的壁垒。 “如今我失了名节,旁人避之不及。姐姐放心,纵然我一身污浊,我也不会脏了别人的衣裳。” “你我姐妹,何需避讳。” “姐姐。”燕迟突然站起身,朝对方重重行了一个礼。“你惠心纨志不疑他人,只恨我以前不懂事,没能和姐姐好好相处,也没有学到姐姐的为人处事之万分之一。” 盛瑛大惊,赶紧扶她。 她顺势那么一倒,歪在对方身上。 双眼紧闭,泪流满面。 众人大惊。 “大姑娘!” “福娘!” 好一会儿,她缓缓睁开眼睛。 “姐姐,其实我…好害怕。” 盛瑛心头大震。 福娘… 原来也会怕。 “祖母和父亲不会不管你,你莫怕。” 燕迟苍白的脸上浮起苦涩之意,眼里全是悲哀。 “我一人之失,如何能拖累他人。” “一家子骨肉,哪里是拖累。” “若真如此,二婶为何要送我去庵堂?” “祖母和父亲不会同意。” 盛瑛是外姓人,侯府的事不便多言。 燕迟示意晚霁将扶着自己,晚霁吃得多劲也大,立马把她扶得稳稳的。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原主一直留着这傻丫头,可能正是因为这把子蛮力。 示了好,又示了弱,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水滴石穿哪里是能一蹴而就之事,世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见好就收方是上上之道。 过了一会儿,她似是平复情绪,然后告辞。出门时她一应姿态也和往常无二,甚至背脊挺得更直,但因为几乎是半靠在晚霁身上,落在别人眼里无异于故作坚强。 “姑娘,你说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心中凄惶无人可诉,说起来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姑娘,你可别被她骗了。” “她以前那么讨厌我,以她那样骄傲的性子,如果不是大彻大悟,又怎么会在我面前哭?” “…这倒也是。” …… 子时已过,夜深人静。 蛰伏一冬的虫儿还未破土,四下除去风声再无其它的响动。月已悬至中天,冷冷清晖普照着沉寂中的聿京城。 人静,灯灭。 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进到侯府,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奔居福轩。随后一人守在门外,一人翻窗而入。 室内漆黑,骤起明珠之光。 颀长劲瘦的身形在珠光中渐渐露出真容,冷峻而矜贵。他半眯着凤眼,睨向绣幔锦被之中的少女。 室内炭火极旺,暖如初夏。 少女睡得极不安稳,翻个身一把掀开锦被。 发如墨,肤如雪,细眉楚腰像一条玉做的水蛇。 男子过去,不看床上之人将锦被抛上去。将将一个转身,只听到一声软糯呓语,接着床上的人又踢了被子。 睡相这么差? 被子再盖上去,又被踢开。 他再伸手,不想床上少女嘴里嘟哝着好热,忽然将他的手抓住压在自己的脸下。 “…舒服…” 声音娇软甜腻,似拉着长丝的糖。 男子气势一变,如被蛇咬般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因着动作粗鲁,床上的少女受力之下撞在床里。 “…疼。” 人未睁眼,眼泪先流。 男子飞快地用两指在少女身上那么轻轻一点,床上的人再无动静。 人是安生了,只是那脸上的泪水还挂着。 真是个麻烦! 男子接从怀中取出一只玉杯,提起小炉上温着的茶水缓缓倒入。一时间茶香氤氲,清幽雅淡地萦绕一室。 他近到床边,不看那床上之人,嫌弃地捏起对方的手放在茶杯之上,几息之后像碰到脏东西一般丢开。 少顷,他浅尝杯中茶水。 接着眉心一沉。 并无任何滋味。 难道他猜错了? 5. 第 5 章 …… “啊啾!” “啊啾!” 一觉睡至三竿,燕迟是被冻醒的。 睁眼一看自己睡在床里,锦被踢至外侧。晨间的寒气从半开的窗户往里灌,冷得她当下一个哆嗦。 晚霁连连惊呼,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问她为何一大早开窗。她茫然自问,自己分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只记得夜里梦中遇火,浑身燥热难耐时一根冰柱从天而降,刚贴上去就被弹开,痛得她在梦里大哭。 旁敲侧击问过晚霁,原主并无梦游的习惯。 难道是她夜里热得厉害,迷迷糊糊开的? 一番请医问药,她生病的事很快传遍全府。 崔氏和王氏派人过来相问,盛瑛也带了东西上门,还如坐针毡般硬着头皮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除此之外,府中其他人再无动静。 人情冷暖,高墙内院中最是能体会。一个失节的嫡女,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废弃之人,根本没有再讨好交往的必要。 燕迟倒没如何,晚霁气得直哭。 王氏行事如常,不冷不热只尽礼数,但崔氏的态度明显与以往不同。若不是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盛瑛,晚霁真的会大哭一场。 “大姑娘,若是老夫人都不管你了,你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燕迟虽有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向来和侯府众人不亲近,她自然也不能感同身受太多的亲情。以前确实只有身为亲祖母的崔氏对原主最为关心,但那关心也不过是多少份之一,原主尚且没有视之为依赖,何况是她。 她如今唯一在意的只有盛瑛,盛瑛如果和她关系缓和,她的努力就没有白费。她不求被女主的光环笼罩,但求能沾上一星半点的光,保住自己的小命当一条咸鱼即可。 颦眉望向窗外,之前那个疑惑又涌上她心头,所以昨夜窗户到底是谁开的? 难道暗处有想害自己? 傍晚时分,王氏上门。 主仆二人皆是惊讶,晚霁更是一时呆在原地,半天发怔回不过神。 因为王氏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着一堆的补品。燕窝、人参、灵芝、鹿茸,看成色皆是上上之品,尤其是人参应有几百年之久。她还极为客气地叮嘱燕迟好好调养身体,旁的不要多想。 燕迟再是穿越之人,也知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寻常之物。她非王氏亲女,对方何至于因她不过是一个小风寒就送来如此多的好物。 她心中惊涛骇浪,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猜起。 下这么重的血本,王氏图什么? 如果仅为体现继母的大度,大可不必出手如此阔绰,小恩小惠细水长流才是合情合理。 王氏眼神微闪,那位贵人的用意着实让人猜不透,若说是不通人情世故,为何又要刻意隐瞒?若说是不想人知,这些东西又太过扎眼。 她尚且晃了眼,何况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冰肌玉骨弱姿娇态,媚体纤腰我见犹怜,这个继女比当年的孔氏更加楚楚动人,也难怪贵人都动了心思。 “东西是给你的,你放心用着便是。” 放心用? 燕迟琢磨这话的意思,对上王氏坦荡的目光。 这位继母…… 继母女二人自来冷淡,许是燕迟出人意料的沉默,未同往常一样含沙射影冷嘲热讽,倒让王氏生出些许的怜惜。 “好好养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日后你会发现再是天塌地陷的难处,回头看时也只道是寻常。” 她一走,晚霁连忙去翻那些东西。 “大姑娘,这燕窝的成色真好!这人参怕不是至少得有两百年!大姑娘,你看你看…这灵芝好大一朵…” “大姑娘,这些东西也太多了,奴婢瞧着值不少银子,夫人对大姑娘真是用心。这么多的好东西全吃进肚子里,那得有多补,夫人莫不是把你当猪养。” 燕迟先本正想着事,尤其是王氏最后那番话似是在开解她。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这丫头最是知道如何打断别人的思路。 话虽难听,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 “猪也是这么想的。” “咦,大姑娘,你怎么知道猪会这么想?” “猪告诉我的。” 晚霁歪过头来,圆脸一派迷茫。 “大姑娘,猪还会说话?奴婢怎么没有听过?你在哪里听到的?” 燕迟但笑不语。 晚霁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很快又被桌上的东西吸引。 “这些个好东西,得花不少银子,够买好几百头猪,若是用来养猪多划不来。你说吃这些好东西长大的猪该有多好吃,也不知道谁能吃得到,吃了会不会长生不老……大姑娘,你怎么了?” “我想磨刀。” “你磨刀做什么?” “杀猪。” 晚霁茫然四顾,哪里来的猪? 她怎么没看见。 “大姑娘,你…你…” 原来大姑娘说的猪是自己。 哼。 大姑娘太坏了。 …… 燕迟这一病,缠绵了好几日。 几日来盛瑛倒是时常来小坐一会,初时勉强一刻钟,后来延长至半个时辰,再后来能坐上一个时辰之久。 所谓润物细无声,新芽终会破土,继而茁壮成长。 进展不算慢,燕迟很满意。 盛瑛第五日来看她时,竟然让她陪着去公主府做客,还说这是欣玉郡主的意思。 欣玉郡主是安阳长公主之女,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原主以前和对方并无交情,也不知此次突然相请所为哪般。 “姐姐,郡主为何要见我?我心中很是惶恐。” “我不知为何,郡主也未明说。” 盛瑛也不知道? 左思右想皆是无用,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欣玉郡主长相大气,既有皇家的贵气又有世家的端庄,看人时似乎始终带着笑意,没有皇族那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之感。 “燕大姑娘这围巾倒是雅致。” “多谢郡主夸奖。” 脖子上的痕迹还未散,出门做客当然要遮掩一番。 燕迟以为对方还要借此再说些什么,不想欣玉郡主仅是微微一笑,说自己有话要和盛瑛说,命人带她在公主府四处走走。 一来就让她走,这又是何意? 她似怔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向盛瑛。 盛瑛道:“公主府景致极佳,你四处逛逛也是好的,不必担心被人冲撞。这里可是公主府,府里的下人极懂规矩。” 所以应该并无陷阱。 “你今日倒是话多,难不成还怕我们吃了你妹妹。”欣玉打趣着盛瑛,深思的目光从燕迟身上滑过。 既然不是坑,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燕迟行礼,告退。 领路的宫女一路极为严肃,晚霁想开口打听,被她眼神制止。徒劳无功的事,多做无益。反正到了这个地步,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盛瑛说得没错,这里可是长公主府。 安阳长公主是陛下的胞姐,圣宠厚重无人以及。若真想要她的命或是折辱于她,自是千百种的法子,万不会蠢到将人叫到自己府上动手。再者原主虽然交际无能,性子也不讨人喜欢,但从未在明面上得罪过欣玉郡主。 公主府极大,绕来绕去方向渐乱。 最后那宫女将她们带至一幽静的宫殿处,命晚霁在外面等着,仅让燕迟一人进去。 到了这里,燕迟所有的忐忑已无用。 那宫女将她领到殿门口不再跟进,进去的只能是她一人。她深吸一口气入殿,首先入目的一扇骏马奔腾的屏风。 绕过屏风,内里是一间茶室。 小炉上的水已开,“咕噜”翻滚一如她的心跳。 正中一道帘,帘后似有人。 这气场隐约有些熟悉。 她在这时空有限的日子里,见过能有此等威严之人也仅有一位。心念一动,她犹豫一会儿开始泡茶。 茶香漫延时,帘后之人终于起身,优雅随意地坐在茶台前。 这次燕迟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 山从琼面生,星起霜雪寒,最是极冷又极雅的长相。 此人一身宽袖赤袍,盘领金织、头戴金冠肩绣蟠龙。他一双渊目如晦、眼梢中泛着几分冷意,正神情莫辨地用修长的手指叩击着黄花梨的台面,矜贵中透着漫不经心,亦或者是意兴阑珊。 出身显贵,还长成这样,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出家? 机会难得,必须抓住。 “王爷救命之恩,臣女永生难忘。” “臣女自小饱读圣贤书,书中有云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乃君子所为,立本于此方是正道。臣女也熟习女训女诫,容形仪表从未有失。” “他们说是万般皆是臣女之错,臣女不该抛头露面招人眼。臣女不明白,那日满街花灯繁复,女眷往来不知多少,臣女不过是和她们一样出门赏灯,何来错处?” 这位王爷贵人事多,竟然还有空召见她,定然不是想听她说假话。此人见多心机算计,她玩不过,索性有什么说什么。 “若说有错,那也是错在臣女生得太过好看。” “……” 这话锋急转,让人措手不及一如战场回马枪。 皮囊而已,也值得显摆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长相又岂是臣女能左右。若臣女能早知后事,打在娘胎时就让我母亲将自己生得丑一些。” “……” 这女子不知自省自身,反倒骄傲上了! 宁凤举生平从未见过此等不知所谓之人,若不是…… 气压瞬间降低,让人止不住瑟瑟然。 燕迟低头,奉茶。 “王爷,请喝茶。” 半晌,茶才被接过。 宁凤举凤眼微睨,浅抿一口。 醇厚清香,唇齿回甘。 果然是这样。 6. 第 6 章 这女人的手…… 瞧着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更为纤细易折了些,经她亲手冲泡之茶水皆有味道,到底是何道理? “…疼,疼,疼,王爷饶命!” 细弱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紧紧箍住。如玉笋般的手指瞬间充血,白里透粉隐约能看见皮下的血管。指甲透亮,修剪齐平并无藏匿粉末之处。 既然没有用药,为何会如此? 他的怪疾,除去心腹信任之人外,外人根本不知。世间诡异,大多都是人为,这女人到底有何蹊跷? “臣女做错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这男人的手简直是铁做的。 燕迟受痛,泪珠不争气地滚落。 不就是自做主张泡茶,这男人不是也喝了吗?穿上裤子不认人,事后不认账,得了便宜就过河拆桥,原来堂堂广仁王也不过如此。 宁凤举皱眉,嫌弃地放开她。 怎么这么爱哭? 燕迟其实没哭出声,就是没忍住细细地抽着气。弱弱的声音,像拉着丝的幽乐,听得人心里莫名烦躁。 “别哭了。” “臣女也不想哭,臣女就是怕疼…” 怎么这么娇气。 这么点痛都受不了,那是如何有勇气将自己往房梁上挂的?那夜他可是看得分明,此女脖子上的勒痕极为骇人。 死都不怕,还怕疼,也是矛盾。 燕迟吸着气,心也跟得老高。 这伴君如伴虎果然没说错,皇权富贵果然心思难猜,也难侍候。 突然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针形的芽,轻舒的叶,一叶一芽尽情舒展,在水中浮浮沉沉,茶水呈翠绿清润之色,闻着就知其味。 宁凤举只想让她别哭了。 她接过茶,小心翼翼地轻吹茶气,因为太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喝。如小鹿饮泉水,贪婪而又小心翼翼,怯怯却又不太怕人。 茶雾氤氲,一张小脸越发玉色生香。 宁凤举凤眼微垂,心如止水。 此女长得属实为上上之姿,堪称绝色。但言语太过肤浅,行事太过浅薄,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 且太爱哭了些。 “那人已经招认,他并非临时起意掳你出京,而是早有蓄谋。” 真有人想害她! “敢问王爷,他可有说是受何人指使?” “你当真无错?” 为何这么问? 燕迟的心又提起来,难道是原主得罪了什么人? “…若臣女真有错,或许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招人嫉妒所至。” 当真是不知所谓! 宁凤举眸冷, 左一句长得好看,右一句长得好看,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见得多了越发觉得千篇一律。他内心除去嫌弃之外,再无其它。 “当日花灯繁多,你为何不是沿街赏灯,而是退出人外藏匿于城隍戏台之后?难道不是因你事先与人有约?” “我…” 燕迟搜刮记忆,心下惊愕。 原主确实和人有约! “那人交待,是正月十五前两日偶尔听人说起你与人相约在戏台之后见面。因你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在外,才让他们铤而走险。” 燕迟仔细回想那人的样子,脑海中浮现一张白净英俊的脸。 “你私会于人,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分明是有错在先。” 私会? 这个污名她不能认。 因为被拐一事,她的名声已是四处漏风的墙,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情急之下,她“扑咚”跪地。因动作太急不小心磕到茶台,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滚豆子一样掉下来,瞬间泪流满面。 “王爷,臣女绝对没有与人私会!” 宁凤举压根不在意她品性如何行事如何,如果不是这女人对自己而言颇有蹊跷,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又哭。 当真是个麻烦。 他不言语,燕迟心下更急。 “王爷,臣女长得这么好看。如若真是与人有约,岂会是那个先行等待之人?向来只有男子垂涎于我,我万不可能是乞怜跪舔的那一个。” 以前她只能算是漂亮,身边就围着一群舔狗。 “跪舔?” “…就是像狗一样极尽谄媚卑躬屈膝。” 这词用是还真是贴切。 史书有载前朝亡国之君最为宠爱戴氏女,那戴氏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有水作的身段与姿态,细腰纤纤轻盈娇小可掌中起舞。宫廷秘藏中并无戴氏女的画作遗世,想来应是如这位燕大姑娘一般芙蓉如面柳如眉,堪称祸水。 “世间最让人趋之若鹜者唯权色二字。权贵爱色,美色弄权,你当真不会为权贵折腰?” “…说出来不怕王爷笑话,臣女日日照镜都无法自拔,常感叹上天眷顾得此殊色,万不会放低身段媚颜男子。若真与人相约,也只是别人等着候着,臣女则是姗姗来迟。” 半晌,一室诡异。 陈述事实,燕迟理直气壮。 当被人挥手请退时,双腿却是软得站立不住。一个重心不稳,歪进对方的怀中。四目相对之时,她感觉自己脸好疼。 方才还理直气壮,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王爷,臣女绝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就是身子太弱一时没有站稳…” “起来!” …… 晚霁在外面等得焦急,不停走来走去。正当她准备把心一横往里面闯时,终于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 燕迟一走近,她立马发现异样。 “大姑娘,你…” “我没事,快走。” 她越是讳莫如深,晚霁越是脑补得厉害。 “大姑娘,你告诉奴婢,是谁欺负你了?奴婢替你去打他。” “是广仁王。” “哦。” 那就没事了。 晚霁怂怂地缩了缩身体,燕迟看得哭笑不得。 果然是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莫说是对方没有欺负她,便是真的欺负了她又能如何。 一想到那位广仁王嫌弃的眼神,她是又气又羞。真是丢脸丢到家,那位王爷肯定以为她投怀送抱,想用美色贿赂人。 她好冤。 天已渐暖,春风虽凉却已柔和。也不知是哪里的桃花开得正艳,随风飘散在空中,于沁冷中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公主府的景致委实极佳,燕迟却是无心欣赏,只想快快见到盛瑛。 “站住!” 娇叱声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珠光宝气的身影挡住她们的去路。 燕迟自认倒霉,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个宁凤举不够,还来一个京华公主,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刁蛮公主。 原主身为侯府嫡女,自然认识这位公主殿下。 行礼,请安。 一应礼数不落。 京华公主当然知道燕迟是欣玉郡主的客人,她望向燕迟来时的路,那个方向是皇姑母不喜外人打扰时所居的清养小筑。 皇姑母最是疼她,肯定是为了她的事。 “想来你应该是知道了,也就不用本宫多说。你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生出不应该的心思,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燕迟若有所思,知道对方应是有所误会。虽然此误会非彼误会,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番。毕竟眼下她处境艰难,实在是不愿意再多一个敌人。 “臣女与公主,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堪比天边云空中月。臣女虽有蒲柳之姿,在公主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哪里还敢和公主相争。” “你此言可是发自肺腑?” “句句真心。” “那好,本宫告诉你,你日后不许再纠缠魏公子。” 魏公子! 燕迟的头更疼,她终于记起那与原主有约的男子,正是魏学士之子魏启。 原主自命清高,实则极其渴望被爱。魏启言语风趣,对原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常以诗词赞其美貌。一来二往原主虽还端着架子,心中却是对魏启的恭维很受用。 “难道是魏府的那个魏公子?” 不管原主认不认识,熟不熟悉,燕迟只能装不认识。 “你不认识?” “应是见过,并不熟悉。” 京华公主不信。 魏公子近日闹着要娶失了节的燕迟,魏大人为此已几日不上朝。听说已下令将魏公子关禁,魏夫人更是声称那等失节轻浮的女子莫说是娶,便是纳进门都不许。 “你胡说!如果你和他不熟,他为何闹着绝食也要娶你!” “公主,话可不能乱说。臣女真的和他只是几面之缘,万没有任何私下往来。至于他为何执意娶臣女,难道也是因为臣女这张脸…” 闭月羞花,我见犹怜。 京华公主恨恨地想,这女人长得还真是讨厌。 聿京第一美人,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也配! “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命人划花你的脸!” “臣女不敢质疑公主,但臣女有些话不得不说。若那位魏公子因为几面之缘非要娶臣女,臣女只能说他人品不行。他既不与臣女熟识,亦不知臣女性情,单凭见过几面就倾心臣女,绝不是出自真心,至多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对不起了魏公子。 “好一个见色起意,说得好!” 鼓掌声自假山后传来,很快欣玉郡主和盛瑛一起现身。 7. 第 7 章 一个是端庄贵气,一个是明丽张扬,最是相得益彰的气质。若春风能语,当赞二女一声桃李争春不相上下。 欣玉郡主看向京华公主,虽眼底有不赞同之色,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笑意与亲近。 “京华,我早与你说过那魏启不是良配。” “表姐…”京华公主噘嘴道。她与这位表姐一起长大,关系亲厚非旁人能比。也唯有在欣玉郡主面前,她才会收起自己的小性子。 “你听燕大姑娘一言,还未清醒吗?人家燕大姑娘根本未曾与他有过私情,他魏启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好色之徒,不值得你为了他黯然伤神。” “魏公子才不好色之徒…” 京华公主瞪了燕迟一眼,她还是不信这女人说的。只是这女人名节已失,若真是和魏公子有情,必会牢牢抓住魏公子不放,绝不可能如此反应。 “都怪你胡言乱语。” 燕迟低头,装恭敬。 阶级尊卑,她不得不避其锋芒。 欣玉郡主笑看着燕迟,眼神除去欣赏之外,还有些许复杂。这位燕大姑娘,以前总与盛瑛为难,行事让人有些厌烦,说话也不太中听。没想到经历大难,倒是变得有些通透。 “燕大姑娘这一路行来,觉得我公主府的景致如何?” “巧夺天工,处处极好。” 欣玉又笑,对盛瑛道:“你这个妹妹是个有趣的,以后常带她出来玩。” 盛瑛自是应下。 回程的路上,她也没有开口相问。燕迟打定主意与其交好,当然不会错过和对方分享秘密的机会。 “姐姐,是王爷要见我,他问我一些关于当日被拐之事。” 原来如此。 确实不宜声张。 “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提都不要提,免得再生事端。” “我省得。” 盛瑛见她这么听话,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如此秘密之事她都告诉自己,必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 福娘真的变了。 燕迟微微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眼下魏府那边压着消息,万一传了出来……到时候流言蜚语,势必会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闹市的喧嚣让她越发惆怅,她穿越这一遭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古代的繁华,成天面对的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什么时候她才能躺平当一条咸鱼啊。 “说起来,王爷对你倒是特别。” 盛瑛一句话,惊得她心都快飞了。 宁凤举对她特别? 她怎么不知道。 “就是觉得他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广仁王向来公事公办,既然要问案子,却没有直接传唤福娘,而是大费周章掩人耳目私下相问,分明是对福娘有维护之意。 燕迟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她都那么唐突了,宁凤举居然没有一怒之下要她的小命,仅是冷着脸让她退下,说起来确实是网开一面了。 “或许是因为他救过我。” “或许吧。” 翌日,晚霁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没多久折回,交给她一封信。 “大姑娘,那人奴婢根本不认识,她让奴婢把这封信带给你,说你看过信就知道了。” 信是魏启写的,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地点。看来原主与他来往颇为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甚至连身边侍候的晚霁都不知此事。 “大…大姑娘,他…他…你,你…” “那魏公子不知为何非要纠缠我,这事其中有些误会,我会和他说清楚,你不要声张。” 晚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点头。 …… 城隍戏台,雕梁画柱。翘檐如振翅,斗拱精密彩画金漆,上有屋脊吻兽滴水勾头,下有镂刻脚楣四方台柱。 今日无戏,戏台之下一个人也没有。 戏台之后,一神色憔悴的锦衣男子来回走动,不时朝左右两边张望,直到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乍见之下满是欢喜。 燕迟在离对方三步之外停下,神情复杂。 这人就是魏启。 面白体弱,论长相称得上是英俊,身上自带一种文弱书生的儒雅之气。他眼神过于直接,应该不是一个藏得住心思的人。 这种人说难搞也难搞,说容易也容易。 “燕姑娘,你…近日可好?” “不好。” 魏启一听,痴迷望着她的目光中泛起怜惜之色。“燕姑娘,你再等等,很快会好起来的。你放心以后有我护着,你再也不用受委屈。” 原主行事不可谓不小心,相约之事又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晚霁尚且不知情,她不信是原主这边出了纰漏。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魏启那边走漏了风声。 “魏公子,我想你可能是有所误会。我与公子相交,不过是因为公子的才华,绝对没有半分儿女私情。” 原主对魏启更多的女人的虚荣心作祟,谈不上对此人有多钟情,属于食之还有点味弃之有点可惜的感情。毕竟魏启这人虽没有出彩之处,但好歹是学士府的嫡子,又会一些小花招哄人开心。 按燕迟的理解,原主就是又当又立,即要端着架子,又要吊着对方。 “燕姑娘,你…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怕连累我。可是我不在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我已说服我父母,他们已同意你进门。” 只是进门。 不是娶。 原来是想纳她为妾。 也难怪,就冲原主这张脸,哪个男人知道自己有点希望之后也不会轻易放弃。 “魏公子,我永昌侯府也是世家大户,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岂能与人为妾。此事你莫要再提,否则我定会恨你。” “燕姑娘,你名节都没了,如何为妻?” “魏公子,你可知我因何出事?” 魏启面有沉痛,正是因为他们有约,燕姑娘那日才会出门。此事他有责任,是他害了燕姑娘,所以他一定要负责。 “燕姑娘,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燕迟皱眉。“那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被人盯上,是因为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那日我与你约在此处见面?” 魏启大惊,这个他不知道。 “燕姑娘,你…你怀疑我?” “不是你,也是你身边的人。否则谁会泄漏出去,还故意让那些拐子听到。说来这事也是我糊涂,我怎么会以为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情,我怎么会以为男女之间也能以文会友彼此没有杂念。” 魏启有点懵。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而是以文会友? 不,不是这样的。 他喜欢燕姑娘,燕姑娘明明也动了心。 “不,不是的,我心悦姑娘…” “住口!”燕迟见他想过来拉自己,连退两步,“我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明明只是想和你谈论诗词,只想和你做朋友。你不仅对我见色起意,而且还害得我被人所害。如今我名节尽毁生不如死,你还落井下石逼我为妾!” “燕姑娘,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喜欢我?我就应该喜欢你吗?”燕迟冷笑。“是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朋友。从今往后你我义绝于此,再无瓜葛!” 魏启傻眼,他满心期待燕姑娘的反应,之前还一直想着对方若是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之后该有多感动,却不想结果会是这样。 他大急,拦住燕迟的去路。 燕迟越发疾言倨色,“魏公子,如果你心里还能一星半点的愧疚之心,还请你查出到底是谁泄的密,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要毁了我!” 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走。 魏启这个人,或许对原主是有些情意,只是这情意在她看来廉价了些。现在她只盼魏启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以后再也不要提什么纳她为妾的事。 她疾步匆匆,准备和守在外面的晚霁汇合。 戏台之下空旷的场地,只有她的脚步在回响,莫名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天子脚下,又是百姓常来常往的公共场所,任何时候也不可能空无一人。 似乎哪里不对。 燕迟突然后背一凉,僵硬地往戏台上看去。 玉带华服,鹄峙鸾翔,仰望如天神降世。 宁凤举怎么会在这里! 错误的地点遇到不应该遇到的人,好比阳关大道碰到了鬼。她心下一声哀嚎,莫名其妙就想到昨日盛瑛说过的话。 如果这男人对自己真的特别,那她是不是可以装可怜博同情? 这时脚步声响起,应是魏启追了出来。 一转眼的功夫,戏台上空无一人。 燕迟:“……” 她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往戏台的侧面跑去,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公子,燕姑娘肯定是怕连累你,才故意那么说的。你都愿意纳她为妾了,她心里指不定有多愿意。姑娘家最喜欲迎还拒,燕姑娘肯定是不好意思一口答应。” “…对,她肯定是在怨我。等我找到那泄密之人,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这就是男人,自以为是。 约见的事为何会泄露,指不定是这人眼看着好事将成忍不住得意忘形说漏了嘴。什么痴情不悔,不过是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没吃到嘴,心有不甘罢了。 还挺难办。 她忍不住叹气。 忽然窒息的压迫感袭来,让人无法呼吸。 她不敢往那边看,颤着声。 “王爷,您听我解释。” 8. 第 8 章 半晌,那人的威压还在。 愿意听她解释就好,看来她还可以抢救一下。 “我并非有意欺瞒王爷,而是心中有怨。我怨魏公子有负我的信任,我恨他害我被拐,我还恨我自己异想天开,怎么能以为男女之间会有纯洁的友情。” 我? 竟敢用这样的自称。 宁凤举冷睨着眼前的女子,凤眸慢慢眯起。他不信怪力乱神,也不信邪魔鬼祟,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女的不寻常。凡不受掌控者皆是异类,要么杀之,要么毁之。 是杀是毁,待他弄清楚再说。 燕迟不敢往那边看,却知道他还没走。 盛瑛是女主,女主都说这位广仁王对自己特别,那她是不是可以假设这个男人确实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她不停安慰自己,或许她也有穿越者的光环。 “我恨魏公子,我怕他把事情闹大。他说他要纳我为妾,我…实在是不愿意。如果不是他那边有疏漏,我又怎么会出事?王爷,我…好害怕。” 细弱的哭腔,像三月如毛的小雨密密地刷过心间,绵绵地织成一张网让人无处可逃,连喘息都带着几分无力。 宁凤举凤眼一厉,尽力忽视那种说不上来的异样。 “别哭了。” 怎么这么多的眼泪。 “我,我也不想哭,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侯府有人容不下我,要送我去出家。外面闲言碎语,魏公子还想让我做妾。王爷,您救了我,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好人么。 宁凤举气势骤冷。 他不杀生已五年之久,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这女人识人如此不清,竟然妄想和男人当朋友,不知是心思简单还是愚不可及。若是遇到一个别有居心的男人,只怕会落得一个被人骗心又骗身的下场。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所图。 燕迟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企图换起这个男人的良知。 好人哪好人。 你既然救了原主一命,不如再度一度我。 她泪眼巴巴,双手绞在一起。 这双手又白又细,仿佛一折就断。 宁凤举睨着那双手,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既然不愿意,那就说清楚。” 什么说清楚? 她刚想问,便看到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押着魏启过来。魏启的一张白面吓得已无人色,震惊地看着她。 原来是让她和魏启说清楚。 魏启到现在还是懵的,之前他刚走出戏台就被人带走。带走他的人说是广仁王要见他,当下他险些吓瘫。眼下看到燕迟和宁凤举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燕姑娘,你和王爷?” “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宅心仁厚救我性命,又不忍我再被世俗流言所逼而自寻了断,是以才会出手相帮。” “何人逼你?我说过我可以…” “逼我之人正是魏公子你!” 燕迟脸上还有泪痕,眼神却是悲愤。 聿京第一美人的名号何等的令人趋之若鹜,哪怕原主端着冷着,也挡不住男人们卑劣的猎艳之心。 “魏公子,你敢说你此前未曾与别人提过你们相交一事?” 魏启闻言,惨白的面上顿时一片慌乱。 他当然有。 他初见燕姑娘时惊为天人,费尽心思打动美人的芳心,好不容易得到美人的首肯与他私下见面,岂有不炫耀之理。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自然会有人听出端倪。 不。 不是他害了燕姑娘,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我绝无害你之心,我真的心悦于你…” “你住口!”燕迟真想打死这个听不懂人话的,“我与魏公子交情不深,此前一心想着与你以文会友。万没想到我一念之差,竟让魏公子对我生出别样的心思,还害得我深陷泥潭。如今我处境举步维艰,魏公子你却落井下石。我根本不想做妾,你不是在逼我是什么?” “我…我没有逼你,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 原主根本不喜欢这个人,哪里来的两情相悦。 魏启突然朝着宁凤举的方向,重重行了一个礼。 “王爷,臣对燕姑娘一片痴心,求王爷为我们做主。若有王爷出面说情,臣的父母定会同意臣娶她为妻。” 若是为妻,燕姑娘应该会满意。 诡异的安静,压得人喘不气来。 几只早燕在戏台的拱檐下飞来飞去忙着筑巢,忽然似被什么东西惊到,“呼”地一声四处飞散。 燕迟气得肝痛,刚才魏启脸色那一变她就明白了,这个大嘴巴肯定向别人说过原主的事。 害死了人,还有脸装深情。 “魏公子,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对你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便是嫁你,我也是不愿的!” 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如果还要纠缠,那证明她根本没有说错,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 魏启脸色白得更加吓人,难看至极。 他可是学士之子,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失了名节的女子吗?什么不愿嫁他,什么不愿给他做妾,燕姑娘定是攀了高枝,才会弃自己如敝履。 燕迟心下一个“咯噔”,这人眼睛都红了,难道要和她反目成仇? 忽然她福至心灵。“魏公子莫不是以为我拒绝你,是因为王爷?所谓心有污浊,所见皆是肮脏。王爷爱民如子,我视他为再生父母。我们不过是单纯的施救者和被救之人的关系,我也绝不会入王府为妾。” 话一说完,她便感觉气氛不对。 不仅是魏启惊愕,身后的威压也更吓人。 魏启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如今燕迟明明白白说出来,他这心里瞬间像被什么堵住,闷得难受又慌得厉害。 原来真的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这样的认识让他羞恼不已,羞自己自以为是,恼燕迟以前既然对他无意,又何必勾着他不放,害他里外不是人。 “魏公子,我让你心生误会,是我不对。但你害我名节尽毁,是你有愧于我。你我之间,始终是你欠我良多。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我曾想过与你成为共话诗词的朋友,现在看来何其可笑。既然做不成朋友,我却也不愿和你成为仇人。只愿你我相忘于过往,就此以后形同陌路。” 所以以后别来烦她,有多远滚多远。 魏启不甘心,可同时又觉得无地自容。 他听说燕姑娘找回来之后又悬了梁,他去求父亲母亲去侯府提亲,为了让燕姑娘过门,他什么都愿意做。后来父母终于松口同意,但却不是为妻,而是为妾。 他想着妻也好妾也好,他都会好好护着宠着燕姑娘。以燕姑娘如今的处境,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没想到燕姑娘只当他是朋友,便是落到这般田地也不愿嫁他,更遑论是成为他的妾室。 他想骂人! 可是一对上那双泪眼汪汪的眼睛,他又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这样的美人…或许真的是他无福消受。 燕迟一直盯魏启的反应,心道有宁凤举这座大山压着,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事情应该是解决了。 魏启一被带走,她赶紧谢恩。 宁凤举背手而立,气场强大。 安从一恭敬地站在一旁,也猜不透自家主子在想什么。 若说王爷不在意燕姑娘,那又为何听到燕姑娘生病之后送药,甚至连燕姑娘泡的茶冷了都不让倒。要说王爷喜欢燕姑娘,他怎么瞧着却也不太像,难道真如燕姑娘所说,他们真是单纯的施救者和被救人之间的关系? 他看燕迟,燕迟也看他,一对上燕迟墨玉般的眼睛,他立马别开。心道聿京第一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燕迟还想着能站在宁凤举身边最近的侍卫,一定是心腹之人。她本打算和这侍卫对一对眼神,或许能得到什么暗示,没想到对方一看她就脸红。 看来她这张脸确实杀伤力不小。 “王爷,臣女是不是可以走了?” “本王可不是魏启!” 燕迟心都凉了。 与虎谋皮,果然不会有好下场! 9. 第 9 章 如果说魏启是讨人厌的蚊子,那宁凤举就是一头狼。她实在想不明白,书里说这男人最后一直在寺庙清修,足见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为何对自己似有纠缠之意。 难道是想利用她这张脸做什么坏事?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位王爷身为太后的亲儿子,又是陛下的亲弟弟,他没有争权争宠的理由,除非他想篡位,可这与他在书里的人设又出入太大。 “王爷,臣女对魏公子真的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有也好,无也好,与本王何干。” 既然不相干,你刚才那么生气那么大声做什么。 “王爷心胸宽广笃行至善,臣女敬之仰之,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你方才说本王是你的再生父母?” 是她说的。 救命之恩等同再生,这话没什么错。 难道这是暗示? 暗示她认干爹! 不会吧。 这是什么癖好。 幸好她没有一上来就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否则她怕不仅大腿抱不上,反而会适得其反。 “王爷,臣女愚钝,您要有什么吩咐能否直接告之。” 她真怕会错意,毕竟饭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 “子女之于父母,应如何孝顺?” 燕迟:“……” 还真想当她爹。 这人看着也不像是爱心泛滥的样子。 安从一也有点傻眼,燕姑娘今年十七,仅比他家王爷小七岁而已,他不知道王爷为何突然生出这样的心思。 难道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逼得太紧,见天的念叨王爷成亲生子,所以王爷为了敷衍太后和陛下,干脆弄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也不对啊。 王爷真要了却太后和陛下的愿望,不应该是认一个能继承香火的儿子更好吗? 他忽然想起某次探查一位大人以权谋私的案子,曾守在那位大人窗户之下几天几夜,听到那大人让自己的小妾唤自己为爹爹,莫非他家王爷也有这样的爱好? 接着他又记起那夜听到的污言浪语,如今想来都觉得不堪入耳。一时间臊得他面红耳赤,竟是无法再直视自家主子。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原本还放晴的天渐阴,隐有春雨欲来之势。那群惊飞的燕子又重新飞回来,衔着新泥在拱檐之下忙进忙出。 “子女孝顺父母,小至斟茶倒水洗衣做饭,大到承欢膝下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不必,斟茶倒水洗衣做饭即可。” 那不就是当奴婢。 当奴婢就当奴婢,此人的心肠不知绕了多少圈,非得拐上这么一个大弯,还害得她以为自己一朝要飞上枝头当王爷的女儿。 不等她再问什么,宁凤举挥手让她退下。 这是几个意思? 说让她当奴做婢,又不说清楚什么时候开始。 她满腹疑惑地和晚霁汇合,主仆二人按照计划去茶楼和盛瑛碰头,盛瑛问事情可有办妥,她回答一切顺利,已和魏启说清楚。对方只说了一句“那就好”,旁的没有再多问。 并非她愿意张扬此事,而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如果想出门并非易事。有盛瑛帮她掩护,她才能出来见人。 马车一路稳行,行至热闹繁华之中渐缓。街市上的行人往来喧闹,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很快马蹄声朝这么传来。 “是平国公府的沈世子回京了!” 燕迟听到沈世子三字,下意识掀开马车的帘子。枣红的骏马从马车旁边经过,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轮廓完美的侧脸。 男主沈寅已经回京,看来剧情即将开始。 她不由自主朝身边的盛瑛看去,不想盛瑛也在看她。 目光之复杂,让她心头一紧。 “福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知你还放不下,但事已至此,你再是不甘心也不能再想了。” 她又知道什么了? 燕迟适时低头,做伤心状。 “姐姐…” “我都明白,你心里必定不好受。议亲之事刚开始,两家也只是彼此有意,谁知你就出了那样的事。你出事之后平国公府再无消息,这门亲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成了。” 原主和沈寅议过亲! “姐姐,我没有不甘心,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我看过了,沈世子属实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刚才在想像他这样的男子,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在我心里或许只有像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沈世子。” “福娘!”盛瑛的脸颊瞬间如火烧。“你…你莫要胡说。” “姐姐。”她握住盛瑛的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盛瑛脸更红,嘴唇嚅嚅却未反驳,而是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从下马车到回府,一路上再未松开。她们前脚才进侯府的大门,后脚就被请到议事厅。 未及走近,小崔氏愤怒的声音传出来。“……可怜我家娴娘婉娘最近都躲着不敢见人,她倒好!本来就坏了名声,不知避着人,这成天的往外跑,迟早还是要出事的!” “有瑛姐儿陪着,应该不会有事。”这是王氏的声音。 “大嫂,你好糊涂!以前怎么不见她和瑛姐儿交好?她自己名声毁了之后,见天的巴着瑛姐儿,谁知道存什么恶毒的心思。我不管,我家娴娘婉娘不能受她连累。母亲,这次您无论如何送她走,免得继续留在府里害人。” 燕迟听到这里,看向盛瑛。 盛瑛道:“二婶也是关心则乱,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理解二婶的心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娴娘婉娘,期盼她们嫁入高门。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你我姐妹,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连累一说。我知道并非你的错,你也无需太过自责。” 燕迟反倒心生羞愧,因为她确实有小人之心。 里面的争执不断,小崔氏的声音最大。“我也是为她好,出家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想想那平国公府的沈大姑娘,如今已是名扬一方的居士,可见出家清修也是大有可为。” 沈大姑娘闺名沈若檀,是男主沈寅的胞姐。 燕迟记得书里提过,当年沈若檀失足落水被不少人瞧了去,因而失了名节,引得流言蜚语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在平国公府门口大声指责,最后沈家不得不送其去出家。 里面不知谁说了什么,只听到小崔氏的声音越发尖利,“这个家里有她没有我们,有我们没她。如果母亲和大哥不肯送她走,那我就带着娴娘婉娘回崔家!” 小崔氏是崔家的姑娘,崔氏也是,两人是嫡亲的姑侄。比起原主,崔氏更疼自己侄女生的两个女儿。小崔氏这样的狠话一放,燕迟知道自己怕是再也不能留在侯府。 崔氏没有答复,燕昭也没了声音。 一阵沉默过后,燕迟听到王氏开口,“福娘虽不是我生的,但我也是看着她长大。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难过。她正值妙龄,若是就此青灯古佛实在是太过残忍。不若让她寻一个离寺庙近些的地方住着,一来也能调养身子,二来也能清修礼佛。母亲和侯爷意下如何?” 这样的提议,倒是两全其美。 不仅崔氏和燕昭满意,就是小崔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燕迟又听到王氏说自己恰好有一处离枳山寺很近的庄子时,她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还真是巧了。 …… 两日后,一辆马车侯府出发,一路直奔京外。 燕迟没有太多的不舍之心,唯有对盛瑛这个女主有些感情。但她又觉得远离一切剧情对于一个原本早死的炮灰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盛瑛送给她许多东西,还说以后会去庄子上看她。 至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一处庄子前。 夜幕低垂,灯火如茧。 站在庄子的大门外,燕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仿佛是跨越了又一个时空,到达了另一个不曾来过的远方。 迎接她们的是庄子上管事的媳妇,人称刘娘子。刘娘子长相寻常,但自带一种亲和力。言谈举止既有礼有节,又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说不出来的熨贴舒适。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应乡野饭菜也十分合口味。 梳洗过后躺在又一个陌生的床上,燕迟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比起深宅大院的侯府,她更喜欢这个乡下的庄子。 如果从此以后能这么躺平当一条咸鱼,那该多好。 一夜无梦,斗转星移。 她是被寺庙的晨钟叫起的,着实发了好一会呆才清醒自己身在何处。她趿鞋下地,一把推开木制的窗棂。 入目所及是无尽的田野,远山苍翠近草如茵,寺庙的屋顶隐在山林之中。她深吸一口气,新鲜的晨雾伴随着凉意齐齐充满她的胸臆,这样的凉不仅没有冷了她的心,反倒让她闻到熟悉的气息。 这是自由的味道。 晚霁见她开窗,赶紧过来关上。 一边埋怨一边心疼,她也不恼,任由对方叨唠。自从出府以来,这丫头就一直忧心忡忡,怕她回不去侯府,怕她以后要老死在庄子上。 不多会儿,刘娘子端了早饭进来。 清粥小菜,还有一盘小巧的野菜包子。 菜色简单,但味道极佳。 临行之间王氏和她交待过,说是庄子上的这位刘娘子尽可以用。对于那位继母的一应作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领情。 第一次上山,是刘娘子领的路。 枳山寺香火尚可,不算鼎盛也不算衰败。几乎不用她向寺中的和尚们打听,便有人上前来招呼,说是有位施主等候她多时,请她随同前去。 过了大雄宝殿舍利塔,再是莲塘和放生池。木桥蜿蜒九折,不过五观堂,而是斜直往上来到一处小院。 小院如民宅,似隐在寺中的世外之地。 守在门口的侍卫燕迟认识,正是宁凤举身边的心腹。 直到此时晚霁才露出震惊的神色,她就说怪不得大姑娘自出府之后一点也不伤心,原来一切都是王爷的安排。 她被留在外面,进去的只有燕迟一人。 推开门,一室的檀香。 白衣乌发的男子坐于蒲团之上,案几上放着一本佛经。 垂眸如慈悲,静默如佛子。 在她迈进门槛之时,男子倏地睁开眼。 一眸的清光,刹那间陋室生辉。 燕迟上前行礼。 “王爷,臣女来孝敬您了。” 10. 第 10 章 香竹风炉,紫砂名器,配着木制的民居别有一番雅致意境。一方精美的镂刻紫金熏炉内,袅袅檀香抚慰人心。 约摸是半刻钟后,她终于听到对方矜贵而又冷淡地“嗯”了一声。只这一声,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从王氏说出自己有一处近寺庙的庄子时,她就想通了所有,包括那些名贵扎眼的补品。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 与虎谋皮,或为鱼肉或为奴役,她显然是后者。虽不知真正原因是什么,但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旁边小炉上搁置着一把刻有佛字的铜壶,铜壶里的水已沸。小桌上茶具茶罐等物一应俱全。看这架式不用说,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先从小炉上取水,然后润杯置茶泡茶,最后将试过温度后茶水呈上。 “王爷,请用茶。” “搁着吧。” 声音极淡,透着高高在上的疏离。 一室安静,再无吩咐。 燕迟站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吃不消。 这具身体比之普通人更加娇弱,昨日赶路颠了一天,舟车劳顿好似骨头散架,休息一晚也未见恢复。早起又上山进寺,一路走来她是腰酸腿软香汗淋淋,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躺着歇着。 她思及晚霁平日里的行事,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没听到冥想中的男人制止,又大着胆子慢慢坐在小凳上,顿时骨软筋松说不出来的懒散。 宁凤举虽未睁眼,五感却是大开。从那女子的动作来看,她倒是自在。又娇又懒,也不知永昌侯府是如何养的姑娘。 他缓缓抬眸,淡淡睨了过来。 燕迟原本松懒的身体立马坐直,险些“呼”地站起来。尔后没听到他的训斥,而是见他准备端杯子喝茶,紧绷的神经又慢慢复位。 喝完茶,他开始看佛经。 檀香幽幽,室内只余翻书声。 燕迟大胆子偷瞄,从上至下。 长风荡尽贼狼寇,狂浪拢起千堆雪。一入沙场化蛟龙,横扫万敌平四海。此诗不知是何人所作,赞的就是眼前之人。 这位王爷外在条件极佳,长身玉立宽肩窄腰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五官也生得极好,古雕玉刻剑眉凤目是难得的好相貌。 说来也怪,这般容貌出众的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长得好,而是气场太强。哪怕是他如今一身的素服,又坐于那蒲团之上,却无法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燕迟开始感到无聊,不由自主掩着袖子打了一个哈欠。 “叩叩。”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瞬间让她清醒,她以为宁凤举是要添茶水,正当她准备倒茶时,对方却将佛经递到她面前。 “读。” 原来是让她读佛经。 这是一本《般若心经》,纸张泛黄墨香已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头,应该是寺庙里的藏本。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 弱弱娇娇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听在耳中尽是磨人的勾缠,如情人在娓娓诉说着绵言软语。似刚出雏的新莺稚嫩婉转,又似风吹檐铃悦耳清脆。 宁凤举闭目听着,眉头渐紧。 这哪里是读佛经让人六根清静,分明是细雨霖霖丝丝入心搅乱一湖的微波细浪,欲激起潜藏在湖底深处的魔。 “别念了!” 声音戛然而止。 燕迟方才还在骄傲于自己念得不错,流利又丝滑,一点也没有磕巴。咬字也很清楚,称得上是字正腔圆,为何突然不让念? 她疑惑看去,见对方脸色不太好,不由心下一紧。佛经是晦涩的也是深奥的,应该是她念经的语气太过轻快,少了几分对佛法的尊重。 这是她的错。 既然不让念,那她就不念。 “退下吧。” 她听命行礼,然后退到屋外。 室内室外两重天,一到外面只感觉天也蓝了空气也新鲜了,仿佛和里面压抑的气氛恍若两个世间。 晚霁见她出来,赶紧跑来过上下一通打量。主仆二人相处有些日子,多少培养出一些默契。她不主动说,晚霁也能憋着不开口问。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那么一交流该明白的都已明白。 看日头,巳时已过。 安从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燕姑娘,灶房在那边,请随我来。” 灶房? 难道真的让她做饭! 燕迟不是不想做,而是真的不会做。原主身为侯府嫡女肯定是没有下过厨的,她自己则是一个厨房杀手。 晚霁小声道:“奴婢可以帮大姑娘。” “不行,王爷吩咐过,必须大姑娘一人完成。”安从一断然拒绝,这是王爷的命令。 晚霁立马不作声,巴巴地看着燕迟,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燕迟面露难色,伸出自己的一双手。 “侍卫大哥,你看我这双手像是会做饭的吗?” 安从一的眼睛才一触,即像被火烫一般别开。燕姑娘这双手又白又细,似新出的玉笋,怕是日日泡着上等的牛乳也养不出这样的娇嫩。 “我叫安从一,不是什么侍卫大哥。” “那我以后叫你安侍卫。”燕迟摆弄自己的手指,显得很是担忧的模样。“安侍卫,我真的不会做饭,你能不能进去和王爷说说?” 安从一想想也是,燕姑娘是侯府嫡女,想来确实是不会做饭。他一转身,立马惊出一身的冷汗。 只见宁凤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燕迟这时也看过来,道:“王爷,臣女真不会做饭,能不能让臣女的丫环帮忙?” 宁凤举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还伸着的一双手上,那么白那么细,嫩生生的晃人眼。他心中忽然骤起戾气恨不得将这乱人心的十根指头一根根掰断,省得这女子四处招摇显摆。 赶紧默念两句经文,这才将翻涌的烦乱压下去。 罢了。 此女幼年失慈,前有祖母不太看重,后有继母进门,怕是没有长辈悉心教导她如何矜持含蓄,所以才养成这般不知避嫌的性子,否则寻常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她那样天真的想法,以为同男人也可以私下来往互为朋友。 “进来。” 燕迟疑惑跟上。 进屋之后,宁凤举半天没有说话。 不管是四书五经国政策论还是是排兵布阵权谋算计,这些他能信手拈来,唯独不曾教养过孩子,更不曾教诲过女子,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口。 “以后不许轻易让别人看你的手。” 燕迟:“?” 她听过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没听过手也不能让人看,这手成天就放在外面,难不成以后要时时刻刻藏起来。 “王爷,手为什么不能…” “本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哦。” “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说自己长得好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有多心之人会误以为你是在撩拨人心。” “哦,我以后不说。” 燕迟心下怪异,这男人规矩这么多,听着像是在教她以后要如何说话行事,难道真把她当女儿在养? 瞧着又不太像。 她这么听话,又表现乖巧,反倒让宁凤举越发烦躁。 “本王说的,你可有记下?” “臣女记住了,以后少在别人面前露手,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长相。” “退下吧。” “王爷…饭还要不要做?” 宁凤举拧着眉心,只觉脑门突突地跳。他说了那么多,此女怕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要不要做饭。 他气势一冷,燕迟立马察觉。 “王爷如果没有其它的吩咐,臣女这就去做饭。”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是真的不会做饭,却也不是不能做,但做出来的东西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她可就不管了。 她状若恭敬实则咬牙切齿地告退时,听到宁凤举如大赦施恩般说了一句,“那就下碗素面吧。” 11. 第 11 章 小院自带灶房,不算大,黑瓦新泥瞧着应是新建不久。推木门入内,干净而无烟火气,想来此前从未被使用过。 食材盛放皆是陶瓮篾筐,米面粮油干菜干菌,豆腐白菜等素食材料样样不落,竹篓内还有带泥的萝卜。 安从一是宁凤举派来监工,晚霁则负责烧火。不大的灶房突然挤进来三个人,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燕迟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作,她先取面然后加水,将双手放进面粉里进行搅拌。先是稠了,她赶紧添水。然后又稀了,她又加面。加来加去手里的面团是越来越大,有些湿软,但看着好像还可以,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用眼神示意晚霁过来,心想着让这丫头提点两句。 晚霁是居福轩的大丫头,平日里煎个药温个菜之类的做过,真正的下厨做菜却也是不会的。她跑过来看了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安从一在一旁盯得紧,她又不能上手帮忙。最后可能是想鼓励自家主子,好生将这团面夸了一大通。 燕迟大受鼓舞,再看这坨面团只觉分外可爱,想着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明天宁凤举让她焖饭炒菜,她应该也可以一试。 安从一看了看那不太成形的面团,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醒面的同时燕迟开始准备配菜,她一边摘菜一边感慨那位广仁王,好好的王爷本应该吃尽山珍海味,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念经吃素。 一番忙活下来,她又开始揉面。 且不管面醒得如何,也不管她揉得多么艰难,反正最后愣是被她擀成了面条,只是那面条又宽又软,瞧着有些厚薄不匀。 烧水下面,然后下菜。 她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说做面没什么诀窍,最重要的就是料要足,只要肯下重料和油水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宁凤举明知她不会厨艺还非让她做饭,想来图的肯定不是她的厨艺,而是她的诚意。诚意如何表达,尽在她舍得放的油料上。 又红又油,这诚意一看就足得很。 当安从一看到她煮好的面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碗的红油辣水,闻着还有一股冲鼻的酸味,这东西能吃吗? 燕迟见他皱眉,问道:“安侍卫,你看我这面做得如何?” “…应该是熟的。” …… 面很快送到宁凤举面前,送面的人还是燕迟。 宁凤举看着眼前的面,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女。少女额发略乱,原本苍白的小脸泛着些许的红晕,正用一双泛着雾气的水眸巴巴地看着他。 半晌,他拿起筷子。 一口面入喉,他立马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王爷,您喝茶。” 宁凤举接过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心下一个激灵,赶紧低头。本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不想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有对方接着吃面的声音。 宁凤举吃得不慢也不快,之后也没有再被呛到。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喜怒,但最后面却吃得干干净净。 燕迟暗忖着难道自己在厨艺方面天赋异禀,若不然堂堂一品亲王怎么会吃得下去,还一口气吃完。 当她端着空碗回到灶房时,只看到晚霁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在门口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睛嘴巴都是红的。 安从一双手抱胸站在旁边,似乎是有些嫌弃。看到她之后,那嫌弃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些许佩服。 “晚霁,你这是怎么了?” “大姑娘,你做的面…” “是不是太好吃了,所以你吃哭了?”燕迟大喜,得意地将托盘上的空碗扬了扬。“王爷都吃完了,看来我做的面就是好吃。” 人家金尊玉贵的王爷都吃得干净,即使不怎么好吃,但一定也不会难吃。 晚霁目瞪口呆,盯着那空碗。 “大姑娘,王爷真的吃完了?”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到他吃完的。” 晚霁的嘴巴红得厉害,眼皮都在跳,“王爷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是不是没有味觉?” 安从一差点拔刀,这叫晚霁的丫头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燕迟咂摸出不对,“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面很难吃?” 浑然不知在鬼门关走一趟的晚霁猛点头,“又咸又辣,奴婢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别人做的面吃了能活命,大姑娘你做的面简直是要人命。” 燕迟不信,赶紧尝了一口,接着立马吐出来。 果然是又咸又辣。 这么难吃……宁凤举是如何做到一口气吃完,还面不改色的? 真是个狠人。 …… 寺里修行的和尚一日两餐,早起诵经做功课,巳时为第一餐,申时一刻吃第二餐,过后不再吃东西。 因为燕迟第一天进寺,不知寺里的规矩,时辰自然也没赶上。她原以为吃完饭后宁凤举会休息,没想到她又被叫进去侍候。 净手,泡茶。 茶水一端上案头,即被宁凤举修长的大手取走。一杯接一杯,对方一连喝了三杯茶后,她终于知道所为哪般。 敢情是面吃得太咸,齁着了。 当下难免有些心虚,亦是有些不太能理解。堂堂王爷之尊,难道还没能实现吃穿自由吗?不好吃的东西还吃得那么干净,真是叫人想不通。 “王爷,臣女不会做饭。之前那面臣女也吃了,实在是又咸又辣难吃得很。王爷委实不必顾及臣女的面子,硬撑着把面吃完。” 宁凤举五年来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他觉得哪怕是简单把食物煮熟都不可能难吃到那个地步。偏生这女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辜模样,还以为他是顾及永昌侯府的面子,简直是让人不知从何训起。 “你以为本王为了你的面子?” 燕迟不太敢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脸,之前那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挽尊。 又是这副像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宁凤举莫名觉得烦躁,按捺住心里没由来的戾气和异样。“你可曾挨过饿?可曾以树皮草根裹过腹?若你尝过这些滋味,哪怕是再难下咽的食物也是弥足珍贵。” 燕迟忽然想起他的战功,立马肃然起敬。 “这些王爷都经历过?” 宁凤举垂眸,掩去眼底的幽沉。 他出身皇族,继承的是宁氏血脉,肩负的是护佑大乾子民和疆土的责任。一将功成万古枯,谁又知道多少人并非死在蛮丘的马蹄之下,而是饿死在无尽的绝望中。 哀嚎、哭泣、呐喊,那些濒死之人凝望着故土的方向一个个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黄沙埋忠骨,烈马魂犹在,降龙隘的铁血残影已经远去,恰如盛世繁华中的一场悲壮的噩梦。 千种磨难万般无奈,又岂是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能懂的? “若你尝过那些滋味,便会知道食物的可贵。” “臣女没有尝过那些滋味,却也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大乾有王爷这样的战神,才是我们成万民之福。若没有王爷与众将士的抛头颅洒热血,又哪里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你能有此见地,倒也难得。” “都是王爷教得好,听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燕迟神情严肃,“臣女惭愧,这厨艺实在不行,以后万不敢再糟蹋粮食。” 所以以后就别让她做饭了,省得浪费粮食。 宁凤举原本还当她确实知事,没想到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做饭,旋即凤眸一沉,凉凉地睨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怂怂低头。 这男人也太不好相处了。 12. 第 12 章 气氛冷了下来,柔和的檀香也跟着变得寒凉。 不知过了多久,凝结的空气渐缓,仿佛是沉寂了一冬的冰,一点点化成沁骨的水,最后与尘泥融入一体。 宁凤举凤眸凌厉,目光落在她绞在一起的嫩白双手上,不期然看见其中一根纤弱的手指上有一道新划的细小伤口。 他生平第一次不喜自己眼力太好,即便是他再次专注于佛经之上,那尚未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却一直挥之不去,甚至在脑海中不断放大。 燕迟一直低着头,忽然感觉坐着的男人起身进了内室。她心里还想着对方是不是要休息,自己是不是可以歇一歇时,又见人出来了。 随着修长的身形走近,强大的气场将她紧紧包围。她不自觉有些紧张,心道这位王爷再是心中大义,但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哪怕仅是站在自己面前不说话,她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净白的小药瓶,她错愕仰头。 “你手受伤了。”宁凤举说。 燕迟忙翻看自己的两只手,还真在右手食指上发现一个小划痕。如果宁凤举不说,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手上有伤。 看来这人是真关心她,比她自己还要在意。 为什么?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另眼相看? 收好药瓶,她无意识碰到那细小的伤口。之前无人提醒时还不觉得,眼下碰到之后只觉有种被毛虫蛰咬的辣痛感。 过分发达的泪腺从来都是不由人,泪水说来就来瞬间盈满眼眶,稍稍那么眨动两下睫毛,即有泪珠滚落。 怎么又哭了? 这女人如此之娇气,便是阖宫上下也无人能及。 “今日就到这里,明日你辰时再来。” 辰时? 那就是九点。 也就是说她必须在此之前收拾完自己且吃完早饭,然后再拖着这娇气的小身板步行上山进寺。这么算起来,她少说也得七点半起床。 老天爷是不是在玩她? 她都穿成后宅女子,为什么还要打卡上班? “那臣女几时能走?” “申时。” 完了。 朝九晚五,而且看这情形还没有休息日。 她含着泪,可怜巴巴,“王爷,您看我长成这样…” 男人冰冷的眼神望过来,她咬着唇将到嘴边的说辞赶紧咽下去,换了另一个说法,反正不能说她要睡美容觉。 “王爷您是知道的,臣女身子一向就弱,经历那些事情之后一直未能调养好。您救了臣女的性命,应当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臣女因为劳累过度而死。身体才是活着的本钱,什么事若想长长久久,那也得有个好本钱,您说是不是?” 宁凤举皱眉。 辰时还嫌早,当真是又娇气又惫懒。哪怕尊贵如他的母后,除去身体抱恙的日子,也皆是卯时就起。 军令如山,此女要是他的属下,他第一个杀鸡儆猴。 他强压着性子,冰冷的目光扫过来。 梨花带雨的脸,泪水潋滟的眸,明明纤弱的身子站得得也直,神情间也颇为恭敬,却比之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更为楚楚可怜。 这般直勾勾地看着男子,竟是半点不知矜持为何物!心想着此女既单纯又蠢,应是不知何为媚上卖弄,若是换成其他人如此做派,他一早就该扔出去。 罢了。 多教教便是。 “早起可强身,既然身子弱,更不应偷懒。” 燕迟迫于他的威压,想着九点就九点,也不是不能接受。是以软了语气,声音也细了许多。“王爷您别生气,臣女并非不愿早起,而是实在身体违和做不到。既然王爷您有令,臣女哪怕是爬也会爬来见您。” 怯怯弱弱的娇声细气,听在耳中像起糖时的丝直往人心里钻,无孔不入丝丝缕缕斩不说也理不清。 宁凤举定神在佛经之上,堪堪压制心绪的不稳。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 还敢在他面前卖弄小心机,当真是不知死活。 燕迟嚅嚅,“…再生父母。” “父母有令,为人子女焉敢不从。” “不敢。” 燕迟磨牙,之前对这男人升起的敬佩之情荡然无存。以前朝九晚五还有工资,现在她就是免费的劳动力。 算了。 且当上班是上坟。 上班时间不能改,她是不是能给自己争取休息日? “王爷,田地春耕冬闲尚有休养时,臣女这身体实在是不好,若是遇到下雨天更是难挨。臣女不怕风吹雨打,就怕着了寒气无法再侍候王爷。” 宁凤举不看她,道:“若是下雨,就不必来了。” …… 翌日,晨光笼罩寺庙如佛光万丈时,山下的炊烟冉冉升起。漏刻里的金沙一点点往下漏,眼看着已过辰时还不见燕迟的身影。 安从一从外面进来,小声禀报,“方才晚霁姑娘来送信,说是燕姑娘病了,今日告假。” 好一个阳奉阴违! 胆敢这么违抗他命令的人,那女人还是第一个! 他默认着佛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吐纳几息之后,眼神重归幽暗,面上的冰霜也更冷了几分。 “随她。” 见自家主子似乎不以为意,安从一上前侍候。 王爷昨日才和燕姑娘定下规矩,好巧不巧燕姑娘今日就病倒,听晚霁说是太累。这事他是不疑的,燕姑娘长成那样哪里是个做活的主,定是劳累过度生的病,也不知几日能好。 燕姑娘没来之前,近身侍候宁凤举的活都是他在做。他和以前一样泡茶呈上,茶水都冷了也不见有人喝。 没了燕姑娘,王爷岂不是连茶都没得喝? 屋内静得吓人,连翻书都没有。 王爷那一页佛经是不是看得太久了些? 他暗忖着,心生疑惑。 半个时辰后,见自家王爷忽然起身,似一道裹挟着刺骨霜寒的疾风,倾刻间人已出了屋子。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跟上去。 小院有直通山下的路,方便他们进出。 习武之人脚程快,燕迟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他们一刻钟左右就能到。同小院的形式相同的是,燕迟所住的屋子也有直接进出的小门。 主从二人将靠近悬山顶的屋子,里面传来女子娇娇嫩嫩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嗯,嗯,就是那样。哎呀,这下舒服多了…再多按一会儿,那里好酸…” 明明细思无异,听来却让人脸红心跳。安从一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形越发站得笔直,生怕让自家主子看出丝毫的端倪。 这时屋子里又响起晚霁的声音,似是无比担忧。“大姑娘,你才去了一天,今天就告假,王爷会不会生气?” “……这边也捏捏,好酸。我侍候他一天,又是做饭又是送茶,我是做得手也酸了,站得腰也酸了,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总不能让我真的爬到他面前侍候他。” “…王爷也真是的,寺里明明就有斋饭,为何非要你亲手做?” “可能是以为我人美手巧,做出来的饭好吃。” 安从一见自家王爷面色难看,生怕屋内的主仆二人再说下去,不太自在地假装咳了一声,里面立马没了声音。 没过多久,晚霁扶着燕迟出来。 银红的披风,可见其内月白色的衣裙。极艳又极素的颜色,如同这清冷的春光。粉白的小脸好比刚剥皮的新荔,说不出的娇嫩柔弱。那双盈水的眸子看人时顾盼遗光彩,比之星辰还璀璨明动。 这般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吐气如兰,恍若冰雪生暗香。“王爷,您是来看臣女的吗?” 宁凤举喉结滚动几下,沉沉应了一声。 13. 第 13 章 燕迟一早起来就觉得不对,浑身疼得厉害,四肢百骸像锈掉的零件,随便动一下似乎还能听到“嘎吱”的声响。 她本不是娇气的人,无奈摊上这么个娇弱的身子。如果不是实在不能走,她也不会让晚霁去请假。 “王爷,臣女真不是故意偷懒,臣女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您说臣女怎么这么没用,本想着好好侍候王爷,却不想身子这么不争气。” “身体不好,那就歇着。” 安从一诧异不已,他家王爷几时变得这般好说话。方才下山里似有雷霆之怒,如今见到燕姑娘竟是如此的宽容。 燕迟也很意外,她还以为会挨一顿批。既然老板这么大度,当属下也不能没有眼力劲,恭维拍马几句也是本分。 “多谢王爷赠药,臣女手上的伤好多了。” 粉贝般的指甲,一个个显得那么的玲珑可爱。葱白的手指那道极细的小伤口还在,似无暇玉笔龟裂出的痕迹。 “本王不是说过不许轻易让别人看…” “王爷又不是别人。” 软哝的语气,似撒娇也似呢喃。 宁凤举哑然无言,极力忽视心头的那股异样。 此女果然少受长辈教诲,当真是不懂男女大防。若是别有用心之人稍加哄骗,怕是轻易就让人诱了去。 “那你以后切记,除了本王你不许在别人面前如此这般。” 燕迟:“……”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霸道总裁,她不会是引起这位王爷的注意了吧。 但是想想又不对,人家既没有邪魅狂狷对她暗示,也没有对她有什么红着眼睛按在墙上这样那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太像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套路。 她可能是想多了。 眼下她除了点头,也不能有什么其它的反应。她却是不知道自己点头的样子有多乖,也没看到宁凤举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老板来家访,属下哪有拦着不让人进屋的道理。 “王爷,您要不要进来坐坐?” 在燕迟看来这句话极为寻常,她也根本没有想太多。但宁凤举听到这些之后,又是皱眉又是不悦。 女子当知谨言慎行,岂能这般相请男子。 这女人之德行妇道,还真是让人不知从何教起。她说她读过圣贤书,还说自己熟习女训女诫,也不知她究竟记得多少。 “男女无亲,当以避之,这样的话以后莫要随便说。” “我知道了。” 燕迟低着头,一副很受教的样子。她方才思虑不周,只想着老板上门应该客气一下,一时忘记自己身处的时代。既然不进屋反倒是好事,省得她还要招待。 春阳忽冷忽热,日头一时阴一时阴,这会儿的功夫又隐入云层,微凉的春风更是添了几分寒意。 她下意识瑟瑟了身子,既听到男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外面凉,进屋歇着吧。” 这句话让她如蒙大赦。 她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仅是站一会已是四肢僵麻。直到那道颀长的身影出了庄子,她才像软了骨头般没甚形象地歪倒在晚霁身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相比之前的忐忑不安,现在她是躺得心安又理得,若不是身体实在不允许,她恨不得手舞足蹈。靠在床头磕着瓜子时,她仿佛是自己终于开始躺平的咸鱼生活。 美人春睡,冰肌雪骨堆香彻玉,松襟懒态自有勾人心魄的风情。饶是晚霁日日得见这样的景致,仍旧被那海棠含苞未开全的娇艳给羞得面红耳热。 “王爷待大姑娘到底不一般。” 燕迟原本闭着眼,乍听到晚霁这话蓦地睁开。 “他待我哪不一般?” “奴婢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不一般。奴婢以前听人说王爷性子最是冷淡,尤其不喜女子近身,听说王府里除了杂扫的婆子全是男子。” 燕迟心道可惜,白投那么好的胎。又爱礼佛又吃素还不近美色,白瞎高贵的身份和那一副出色的皮囊。 果然是天选出家人。 晚霁这时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箱子,说是她的宝贝。 她眼前一亮,暗道难不成原主还有一个小金库。等到箱子打开,她大感失望。里面可不是什么金银宝贝,而是满满一箱子的话本子。什么《俏郎君》《红绫记》《紫薇传》,皆是千金小姐与人私下有情最后终成眷属的剧情。 “大姑娘,你以前看这些书还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如今你不在侯府,也不怕被其他姑娘瞧见,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原主和府里的姐妹关系不好,平日里竖立的都是清高的嫡女形象,当然不希望旁人知道她看这样的话本子。 燕迟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原主会答应和魏启私下见面,一定是因为话本子看得太多,多少受了影响,所以才会一时脑热。 “大姑娘,这本《红绫记》是新买的,听说很是受欢迎。你一直没来得及看,眼下倒是得了闲。” 原主之所以没来及看,正是因为出了事。 晚霁见自家姑娘不语,暗道自己嘴笨说错话。 出府时大姑娘没有吩咐,她自作主张带上。本想着能哄大姑娘开心,谁料自己笨嘴拙舌这么没用。 “大姑娘,您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燕迟笑笑,捏了捏她的脸。“你做得很好。” 晚霁傻了。 大姑娘…竟然捏她的脸! 好亲密,好害羞。 她瞬间脸红,扭扭捏捏不敢看燕迟。 燕迟只觉好笑,不就是捏个脸而已,至于脸红成这样吗?她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说了一声谢谢你。 晚霁脸更红,眼眶也跟着泛红。 以前大姑娘更喜欢朝露,对她并不亲近,根本不可能捏她的脸揉她的头发。可是现在大姑娘不仅和她亲近,还说谢谢她,好开心好激动好想哭。 燕迟见她这副模样,也有些动容。自己穿越而来,一直陪在身边的也只有她。她不够聪明也不够机灵,但却足够忠心赤诚。 阶级分尊卑,什么以后当亲姐妹的话燕迟不敢轻易承诺,唯有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不负对方的陪伴。 躺平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刘娘子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虽说她担着清养的名头吃的全是素菜,但刘娘子的厨艺极好,素菜也做得很好吃。 这一歇就是三天,她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脸上比之前有了点肉,气色也好了许多。所谓事不过三,她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更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三天一过,她又开始打卡上班。 春光正好,沿途野花遍地。 到小院里,宁凤举不在屋内。她在架子上寻了一个美人瓶,将采来的野花插好,然后摆在茶台上。 古色古香的室内,顿时平添了几分鲜活的野趣。 宁凤举一进来就看到那束野花,他一字未言将一盘点心放在茶台上。然后掀袍坐于蒲团之上,至始至终也没看燕迟一眼。 “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燕迟伸手,“王爷的药果然是好,半点疤痕也未留。” 宁凤举还是没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燕迟有些纳闷,听着像是关心她,连那样的小伤口都惦记于心,还特意在她面前放了一盘点心。可是那冷淡的态度看着又像是毫不在意,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时光一点点流逝,听不见也摸不着,唯有淡淡的花香混着檀香在呼吸间流转。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再也吃不下。 春暖催人眠,她先是头点如小鸡啄米,最后终于趴在茶台上。光亮如曦,一室生晕,光晕笼罩在那张玉色的芙蓉面上,恍若春光初开的模样。 宁凤举似受到蛊惑般过来,近看春光更明媚,小巧嫩白的鼻珠润可爱,樱粉的唇上沾着如雪的点心碴。他鬼使神差般伸出一根手指,欲抹去那碍眼的碎屑。 谁料这时睡着的少女忽然睁眼,迷茫地看着他。 “王爷,您在做什么?” 第 14 章 宁凤举自己都愣了。 他在做什么? 但他身份尊贵又一直居于高位,喜怒鲜少形于色,哪怕是被人抓个正着,也能冷着一张脸严肃而正经。 “你嘴边沾了东西。” 燕迟以为是口水,当下用袖子去擦。 碎屑还在,分外的碍眼。 宁凤举忍无可忍,指了指自己唇角相同的位置。燕迟下意识用舌头去舔,没有注意到他骤然暗沉的凤眸,以及暗沉之下的怒意。 这般对男人毫无防备,不懂矜持不知回避。一个魏启的教训还不够,若无人教导只怕是还要吃大亏。 燕迟的舌尖一沾上点心碴,便知是自己吃东西没擦嘴。邋遢的形象都被人看到,她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唯有干笑着低头掩饰自己的尬尴。 不对。 刚才如果她没看错,这位王爷是打算亲自替她擦嘴。她疑惑抬头,却见宁凤举已背对着她,看上去好像在生气。不就是吃点心没擦嘴,这男人是有洁癖还是嫌她吃太多,为何无缘无故摆出这样一副死德行。 这时寺时的饭钟响了,她正好有借口走人。 宁凤举听到那细声细气的告退声,只觉太阳穴跳得越发厉害。他忽地转身,那道纤弱的身影正像被鬼撵似的出了屋子。 他差点气笑了。 见到他就哭,怕他怕成这样,还说什么当他是再生父母,结果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口是心非的小混蛋! 郁气无处发泄,他不经意看到茶几上的盘子几乎全空,只剩一块咬了一口没吃完的点心。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小混蛋像小老鼠偷吃一样的模样,以及点心屑粘在那抹樱粉上的情景。 那种说不出来的烦躁又涌上心头,当那半块点心被他拿起来时,他俨然又像是受到蛊惑般放进自己的口中。 软糯的甜,瞬间盈满唇齿。 原来这样也可以。 …… 寺里的早饭是两菜一汤,菜是豆腐炖白菜和香菇烧萝卜,汤是酸笋汤。因着宁凤举的身份,还另有一盘素春卷。 三菜一汤上了桌,燕迟还在犹豫要不要布菜,便感觉宁凤举在看她。那双凤眸极深极暗,根本无法窥见任何的情绪,却让她不自觉想逃。 “你来试毒。” 皇族和权贵最怕被人谋害,吃饭之前让人试毒是惯例。这人一副要出家的架势,没想到也会怕死。 燕迟心下鄙夷,拿起筷子挨个菜都试了一遍,最后在对方的眼神暗示下连米饭也尝了一口。枳山寺的斋饭果然如刘娘子所说味道不错,也不知这位王爷是怎么想的,之前居然会想让她做饭。 她试过之后,宁凤举才动筷子。 萝卜的清甜,豆腐的滑嫩,这些久违的滋味在唇舌间惊现。 茶台上的点心盘子不知所踪,燕迟猜想盘子应是被人收起来,没吃完的点心肯定已被扔掉。幸亏她之前吃得多,这会儿倒是不觉得饿,便是看着别人吃饭也不会馋,甚至还觉得美男进餐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她在看宁凤举吃饭时,宁凤举也在看她。从她的手到她的唇,眼神极其复杂幽深。不期然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吓得她是一个哆嗦。 王爷是什么眼神? 那绝对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没有一般人看到美女的欣赏,更没有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打量,像是要将她的身体看穿一般。 难道这人长了一双透视眼,能一眼看到她身体里的芯子换了一个? 不会这么邪门吧。 难挨的时光总是漫长,宁凤举一顿饭吃下来,对燕迟而言简直是一场凌迟。当她收拾碗筷告退时,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碗盘都很干净,没有剩菜剩饭。身为一个阶级顶端的皇族而言,宁凤举有些习惯是真的值得称赞,比如说珍惜食物这一项。不仅饭菜吃光,连汤都喝得不剩。 这么好养的男人,为什么不太好相处。 她还没走到门口,险些和一个男人迎面碰上。 霍继光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原以为迎接自己的是一室的冷清和好友那张对世事皆淡漠的脸,没想到会看到一个貌美娇弱的姑娘。且这姑娘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出色,他乍见之下差点晃了眼。 这不就是那个被朝正救下的聿京第一美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是燕姑娘?” “小女见过霍将军。” 燕迟也很疑惑,书中的霍继光是男主沈寅亦师亦友的贵人,可没提过这人还和背景板的广仁王有交情。 宁凤举已经过来,对她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 霍继光四下打量屋内的布置,自然是看到茶台上的那束野花,自然也看到插花的花瓶。当下笑得是意味不明,没什么正形地坐到宁凤举的面前。 “从一这次还算用心,不仅弄了一个和你书房一样的书架,还将那些摆饰一并带来。” 亏他还担心朝正真的要出家,没想到人家是佛门藏娇。 眼见着宁凤举不接他的话茬,他这厢独角戏实在是唱不下去,索性直接发问:“那位燕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在附近的庄子静养,非要报我的救命之恩。” 宁凤举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面上一派淡然。 霍继光一个字都不信。 “那还真是巧。我之前还纳闷你为什么不去东皇寺,反倒会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他笑着往前一凑,挤眉弄眼道:“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一早就对燕姑娘起了心思?”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霍继光啧啧两声,都把小美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还由着小美人拿前朝的玉壶美人春瓶插野花。如此纵容抬举,朝正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说来这燕姑娘也是命不好,自小死了亲娘,好不容易将要议亲又出了那样的事,也是可怜得很。前些日子魏家那小子闹得厉害,死活要让她进门。后来忽然没了动静,也不知是为何?” 如今思来,怕是朝正在其中用了手段。 霍继光想着,紧紧盯着宁凤举,生怕错过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 宁凤举不说话,凤眸深不见底。 “她年纪小又无人教导,对男女之事全然无知。魏家家风虽说还算清正,但魏夫人性子泼辣难缠,魏家那小儿看着也不是长情之人。莫说是进门为妾,便是当正室她也难自处。我既救她一命,又岂能眼看着她再陷泥潭。” “敢情你是在行善。”霍继光听着有些不对,“燕家没人教过她男女之事?” “许是教得不尽心,我瞧着她很是单纯简单,并不通晓男女风月。魏家小儿见色起意,她又是个不知事的,这才轻易上了套,给自己招来那样的祸事。” 霍继光朝外面看去,见那素衣绝色少女正和自己的丫头说些什么,那双剪水秋眸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他心道可惜,正了正神色。 “沈寅那小子怀疑燕姑娘出事是县主搞的鬼,正在暗中调查。” 宁凤举凤眼微眯,神色如晦难辨。 “便是他猜到真相,又如何?” “也是,他还能如何,县主毕竟是他的继母,再说燕姑娘出事怎么看都是巧合。他是个聪明人,当知自己该如何做,总不会因为一时愧疚而求娶燕姑娘。” “他想娶,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那女人关乎他的怪疾,他不可能轻易放人,更不可能让这么重要的人落到别人手上,日后成为他的掣肘。 霍继光“哦”了一声,挑着眉给自己倒茶。 “你不同意?你是她什么人?” “她说我是她的再生父母。” 霍继光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第 15 章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如见鬼一样地看着宁凤举。 “朝正,你不会真想认她当女儿?” 宁凤举皱眉,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不知事,又报恩心切,我并未有那样的想法。” 霍继光“哦”了一声,赶紧喝口茶给自己压惊。刚刚他真是惊到了也吓到了,还以为朝正真有那样的心思。 他不经意往外那么一扫,正巧看到那小美人嫣然一笑,当真是腮凝新荔肤若凝脂,比之春发的花芽还要娇嫩。 饶是他已娶妻,且对自己的夫人感情深厚,亦难免惊艳之下而失神。如此玉软花柔的小美人,有几个男人能视而不见。 忽然他脑子那么一转,眼神变得有几分古怪。 世家之中纨绔不少,达官贵人有癖者也不少。他出身侯府,听多见多,自是知道有些衣冠楚楚的道貌岸然之下,藏纳着什么样的龌龊不堪。好闺房之乐者,有人爱听女人叫自己爹爹哥哥或是好人,还有人喜欢看女子学狗叫当狗爬,甚至还有鞭打虐杀的手段。 燕姑娘不懂这些,朝正不可能不知道。 再看眼前清冷出尘的好友,他竟是有些无法直视。方才这人还说燕姑娘不通男女风月,合着是欺负人家小美人单纯! “既然她将你比之再生父母,不知她可有私下喊你爹爹?” 乍听是再为正常不过的话,但宁凤举同为男人又身处高位,他岂能不知底下那些纨绔公子和官员们的一些陋习。 几乎是在霍继光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娇声细气地哭着喊他爹爹,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你想听?” “不,不敢,这也不是我能听的。” “知道就好。” “你…你,朝正,你不会真的…” 宁凤举凤眸一睨,眼底沉渊如晦。 霍继光不敢再问,只敢用一脸的惊叹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不愧是宁朝正。 若是他记得没错,朝正那次救的可不止小美人一个,听说是一船底被拐的姑娘,足有十几人。如果人人都像小美人一样来报恩… 光是想到一群女子追着喊爹爹的场景,他险些笑出声来。 好想看啊! “我记得你那次救下的可是一船的女子,一个燕姑娘还好,万一那些被你救的姑娘们都要报恩,你如何能应付得过来。” 相识多年,正如他了解宁凤举一样,宁凤举对他的秉性也是了如指掌。哪怕是他装得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那微微挑动的眉尾却泄漏他真实的想法。 宁凤举气势一寒,紧了紧手中的茶杯。 单是这么一个动作,霍继光立马认怂,谁让他打不过朝正。再者如果他真被赶出去,从一那小子还不知如何笑话他。 “朝正,朝正,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来看你的,你看我还带了礼,有五香园的点心还有庆丰铺子的干果。礼多人不怪,看在我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礼盒不少,全堆在一处。 气氛略缓,他笑得讨好,“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但小姑娘都爱吃。燕姑娘年纪还小,日日吃斋念佛肯定受不住。” 宁凤举不期然想到燕迟吃点心的模样,小口小口像偷食的小兽,胆小怯怯十分可受,一时间突然感觉有点手痒。 这时晚霁从院子外面进来,不知和燕迟说了什么。但见燕迟一脸惊喜,转头和安从一说了几句话,然后欢喜地往山下跑。 …… 燕迟还没到庄子,便看到刘娘子等在路边。刘娘子先是行礼,然后小声告诉她来的不止是盛瑛,还有沈寅。 燕迟心道难道男主和女主已经在一起了?看来剧情正朝着书中的脉络发展,果然身为炮灰就应该有多远躲多远。 刘娘子见她似有几分欢喜,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大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即便是沈世子有情有义娶为正室,只怕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瑛姑娘…… 诶。 她几番欲言又止,道:“听瑛姑娘说,沈世子是来找大姑娘你的。” “他是来找我的?”燕迟下意识皱眉,事情怎么会这样。 远处女子红衣似火,男子黑衣如墨,那么的般配那么的相得益彰。在那本名为《盛世高门》的宅斗文中,女主和男主是男强女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可谓是珠联璧合。 官配不能拆,她身为一个炮灰要么远离,要么当助攻。既然她不能远离,那后者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未近跟前,她便停下脚步。 盛瑛过来,对她耳语几句。 “姐姐,我不知与他说些什么,不如你陪我。” “我陪着不妥当,他诚心道歉,想必也不想被人听到。” “你又不是别人。” 你可是他未来的老婆。 盛瑛因她这句话红了脸,几番挣扎之后道:“那我在边上看着。” 这样也好。 结满花苞的桃树下,二人距三步而立。 燕迟低着头,方才那一眼她已看清男主的长相,当真是一个俊美阴郁的美男子。书中描述这位世子爷少年老成心思重而深沉,即便现在不过是刚及弱冠,已然能瞧见以后那位独当一面的国公风范。 沈寅也在看她,心绪复杂。 若非无故受牵,这位燕姑娘也不必遭遇那样的祸事。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他良心实在是难安。 “燕姑娘,沈某冒昧。” “沈世子有话直说。” “你出事之前,我继母正背着我和你家老夫人议亲,此事你可知晓?” 原来沈夫人是背着沈寅行事的,怪不得书中没有提过。 “我听家里人提过。” 沈寅“嗯”了一声,“回京之后便有人向我透露风声,虽无实据表明你出事是我继母所为,但那些消息又恰到好处地让我怀疑猜测。我知她是故意为之,也知她是故意让我怀疑,却也无可奈何。” 燕迟听得有些糊涂,继母给继子议亲有私心是正常的,原主的身份听起来尊贵,但也只是空有名头,并无实质性的优势。沈夫人既然想给继子娶一个这样的妻子,为何又要搅黄这门亲事? 她的疑惑全写在脸上,认真地看着沈寅。 沈寅对上她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略感难堪。 “我姐姐的事,想必燕姑娘也听过。我那继母故技重施,为的是想试探我。” 燕迟略一想,便能想通。 如果沈寅不娶她,对沈夫人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如果沈寅因为她和沈若檀的遭遇一样而心软求娶,那么正中沈夫人下怀。 好一个后宅阴私,没想到如此的烧脑和不可思议。 真是怕了怕了。 怪不得盛瑛嫁进国公府后一直在宅斗,直到大结局才把继婆婆斗倒。那位沈夫人手段狠辣,她如果真嫁过去恐怕活不过三章。 果然男主这样的生物,只有女主消受得起。 “谢谢沈世子告诉我这些。” “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你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我,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男主也想罩着她? 那可就太好了。 燕迟心下暗喜,不仅女主护着她,现在又加上一个男主,看来即便她是一个小炮灰,多少还是有一些穿越者的光环。 “我现在很好,暂时不用麻烦沈世子。” 人情要用在刀刃上,她可不想白白浪费。 来之前沈寅已想好,若是这位燕姑娘有所求他必应允。他想过无数可能,唯一没想过对方竟然半字不提。 他不由想起五年前大姐被送走时的叮嘱,“阿寅,切记不要再为我做什么,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那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回天之力。而今他已有战功,在军中也有立足之力,但他却不能回到五年前。 面前的少女娇弱无比,楚楚之态让人心生怜惜。五年前的他无可奈何,难道五年后他也要当一个懦夫吗? “燕姑娘,我可以娶你。” 燕迟闻言,大惊失色。 男主是不是疯了! 第 16 章 沈寅方才是一时之意气,但话一出口他不觉半分后悔,胸臆之中顿时充斥着说不出的坚定与激荡。 这位燕姑娘纤弱如细柳无依,如同那养在温室里的花,离不开旁人的照料与护佑。一旦被人遗弃,哪里堪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一时之间,男人的保护欲让他瞬间豪情万丈。 “燕姑娘,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燕迟回过神来,断然拒绝。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万万不可和男主牵扯不清。 沈寅讶然,他没想到燕迟会拒绝。 燕迟缓了口气,道:“沈世子,你我才议亲,我便出了事。既然你我本就无缘,又何必强求。再说我之所以出事也不能全怪别人算计。想必你也应该调查过,此中原由也是因我一时脑热让人钻了空子。你无需觉得自责愧疚,我也不需要你负责。” 沈寅阴郁的眼中有几许怀疑,他在阴谋诡计中长大,打交道最多的女人就是他那位出身王府的继母。他所认识的后宅女子哪怕不喜争斗,也一定知道趋利避害。这位燕姑娘瞧着柔弱没想到心性如此磊落,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不要有顾虑,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女主就在那边看着,她怎么可能没有顾虑。 她掐了掐掌心,吃痛感让她瞬间泪盈眼眶。“沈世子,你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不够聪明,很多事也处理不来。我还未进国公府就被人算计至此,若真进了门岂不是要被人啃得尸骨无存。到时候你受我连累,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你我不是良配,你应当找一个相辅相成的女子,与你共同进步相互扶持。” 沈寅眼里的讶然变成震惊,燕姑娘居然如此懂他。 在此之前他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必定是一个能在继母手底下斡旋的女子,与他同心同力在国公府立足。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有人被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你因我出事,我不能不管你。” “你若真觉得心存内疚,日后我若有事相求,你搭一把手即可。” 这本是沈寅来之前心里所想,只是话从燕迟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变了味。怯怯惶惶像受惊的小鹿,细声细气如呦呦鹿鸣。 “你方才说得对,眼下确实并非良机。待日后我理顺国公府,扫清一切时我再登门求娶。燕姑娘,你等着我。” 燕迟傻眼。 这剧情怎么和书里的不一样。 不等她再拒绝,沈寅已大步离开。那身姿之挺拔,步伐之沉稳坚定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而显得意气风发。 “姐姐,你快去追沈世子。你告诉他,我有你守护,不用他操心。他如果真想弥补一二,可以和你一起照顾我。” 盛瑛一愣,“我…” “姐姐,求你了。”燕迟作哀求状,“你去追他,顺便送送他。” 她一摆出小可怜的模样,盛瑛立刻心软。当下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去追已经走远的沈寅。 燕迟看着盛瑛追上沈寅,然后两人站在一起说话,心里的那种不安渐渐踏实。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变故,肯定不会阻碍书中的剧情,男主永远是属于女主的。 她怕沈寅折回来再说些什么,赶紧和刘娘子交待几句,然后带着晚霁往山上去。 夕阳西下,春风送凉。山间林影暗了下来,比之白日多了几分凉意。新抽芽的枝头不时有鸟儿在扑腾,间或还能听到几声鸟鸣。 “大姑娘,之前奴婢去取饭时遇到一对进香的母女,听她们说枳山寺里的姻缘签最灵,你要不要去求一个?” 沈世子来找大姑娘,分明是对大姑娘有意。 晚霁心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 燕迟不太感兴趣,她又不想嫁人。就算她以后想嫁人,那也绝对不可能是沈寅。 “你这么上心,莫不看上有了意中人?” “大姑娘,你取笑奴婢,奴婢是为大姑娘着急。”自那日燕迟主动亲近后,晚霁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已经敢抱着自家姑娘的手撒娇。“大姑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去求一个吧,万是一个上上签呢。” 上上签又如何,燕迟是真的不想去。 “寺里的僧人们已斩断七情六欲,大多数人从未成过亲,更没有孩子,他们所信奉的佛祖同样没有佛侣子嗣。他们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世人向他们乞求,他们又如何能让世人如愿?倒不如求个财运寿命,或许他们还能帮得上忙。”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姑娘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求签真有用,世人只管烧香求财求姻缘求前程,何需运筹帷幄寒窗苦读。”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说话的是霍继光,宁凤举也在。 白衣胜雪,仪容随意,却是说不尽的飘逸出尘。那双凤眸淡睨过来,矜贵之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燕迟赶紧行礼,说明来意。 她是来请假的,一路上准备好的煽情说辞还没派上用场,宁凤举居然一口答应。这位王爷如此好说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谢谢王爷,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 霍继光眼有笑意,朝宁凤举挑眉。 “燕姑娘说得对,王爷就是一个好人。” 燕迟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只能当作不知。 “霍将军这是要走吗?” 天都这么晚了,怕是不太好赶路吧。 霍继光耸着肩,失落地抬头望天。“天留客,人不留客。” 燕迟也跟着看天,但见云如鱼鳞层层叠叠。 所以明天应该有雨,她完全可以不用专门跑一趟过来请假。她就说王爷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 她当然不敢表达不满,低头告辞。 “且慢。”宁凤举叫住她。“下雨无事,宜抄佛经。” 果然古往今来的老板都一样,员工请个假都恨不得压榨一番。 宁老板,算你狠! 霍继光“啧啧”两声,“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既然没看破红尘却偏要吃斋念佛,焉不知佛经里哪里会有颜如玉。” 作为一个报恩之人,燕迟哪怕心里把宁凤举骂了八百遍,也不能由着别人说自己恩人的坏话,何况人家广仁王还在场。 “霍将军此言差矣,虽说佛经里没有颜如玉,但佛经自有真善美。” 霍继光“哦”了一声,小美人这是在护着朝正。 有意思。 “姑娘见地不凡,想来应与我家夫人能说到一块。日后姑娘回京,定要到我将军府做客。” 燕迟自是虚礼应下,暗道世人都说霍夫人性子直爽剽悍,应该不喜欢和她这样名声不太好的人做朋友。 她再次告辞,生怕再被叫住。 霍继光又“啧啧”两声,促狭道:“你让她抄佛经,不会是怕她得了空去找沈寅那小子……” 沈寅来庄子的事,当然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宁凤举冷冷打断他的话,道:“燕家送她出府,本就是让她清修,我是在帮她。” “哟。”霍继光舔舔腮,笑道:“王爷,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宁凤举睨过来,“霍将军也不差,你有一个好姐姐。” 霍继光脑子“嗡”了一下,瞬间脸色胀红。 “宁朝正,你…你…你居然听墙角!” “霍将军忘了,是谁被自己的夫人追着满府跑,求饶服软叫姐姐?” 霍继光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次。 他还以朝正没听到,没想到在这里等他。 失策啊失策。 “那咱俩还真是彼此彼此。”他咬牙切齿道。 临别之际,他脸色渐渐凝重。 “朝正,降龙隘一战已过去五年,这些年你吃斋不杀生,抚恤未亡人,你做得已经太多,实在不必再苛责自己。” 宁凤举闻言,缓缓垂眸。 在他这里,还没有过去。 那个人,或许就是他的契机。 第 17 章 夜深人静,烛火未灭。 锦帐春暖,暗香幽幽。 盛瑛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平躺的身体越发的僵硬。她一时心软答应福娘一起睡,眼下是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我想抱着姐姐…” 燕迟在装可怜。她怕因为盛瑛因为沈寅的事对她生出隔阂。之前她远远看到盛瑛一脸失落地站在原地,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很明显,盛瑛和沈寅的谈话并不愉快。 她不知道沈寅抽的是什么风,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男女主之间的绊脚石。 盛瑛别扭地感受着她的亲近,脑海中一遍遍回响沈世子说过的话。沈世子说他想娶福娘,他还说他以后会护着福娘。 “福娘,沈世子一片诚心,你为何要拒绝?” “我们不合适。”燕迟吸着鼻子,听着声音都带着几分可怜。“他不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怜悯。他继母那么厉害,我哪里是对手。他应该找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就像姐姐这样。” 盛瑛面颊一热,尔后有些惭愧。福娘对她坦诚,她却有自己的私心。枉她自诩行事不愧不怍,反倒不如福娘来得光明磊落。她喜欢沈世子,仅是她一厢情愿。若沈世子当真要娶福娘,她身为姐姐唯有祝福。 “世间女子千千万,聪明能干者更是不知有多少。得一人容易,得一心悦之人不易。我看沈世子未必对你无心,你且再思量思量。” “姐姐,我不需要再思量,我们就是不合适。” “福娘,你是不是因为我?我确实欣赏沈世子,但我更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姻缘。” 这就是女主,当真是心有光明。 “姐姐,沈世子很出色,但我们不仅不合适,我对他也没有男女之情。再说沈夫人手段了得,我哪里是她的对手。我若嫁进国公府,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莫要再提此事。” 盛瑛闻言,幽幽一声叹息。 早前平国公府有意,沈夫人在祖母面前露了口风。一应周旋往来都是祖母作主,亲事未成之前自然没有走漏风声。 她记得祖母和母亲提过此事之后,母亲便有些忧心,忧心平国公府水深人杂,福娘嫁过去怕是难以应付。母亲还说这门亲事看着是鲜花着锦,实则是烈火烹油,倘若换成议亲的是她,母亲必是要拼力反对。 “可是……除去沈世子,你再难有这样的好亲事。”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我这样挺好的,我有姐姐就够了。” 一句我有姐姐就够了,听得盛瑛越发愧疚。她暗下决心,不管以后福娘嫁不嫁沈世子,她都不允许再有人欺负她的妹妹。 思忖间,她感觉继妹略显凉意的手试探着碰了一下自己。 “小时候我其实不讨厌姐姐…我只是害怕失去。” 原主确实怕失去。 没有母亲的孩子,大多比一般人更心性敏感,更害怕失去。 盛瑛动容,“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 “我知道,以前我看不明白,现在我都看清楚了。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未怪过你。” “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姐姐。” 这是她的愿望,不是原主的。 盛瑛闻言,心门隐约似开了一道缝,瞬间涌进无数的情绪。像是打翻的五味瓶,酸的甜的辣的齐齐涌上心头。 原来福娘以前并不是讨厌自己。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个妹妹。” 王氏嫁进侯府后连生两子,盛瑛确实希望有一个妹妹。 一个想要姐姐,一个想要妹妹,这不就巧了嘛。 燕迟暗喜。 “姐姐,我们以后好好的。” “嗯。” …… 春雨浠浠,润物如油,又细又密。 燕迟一觉醒来,听着雨声怔了一会神,再偎着盛瑛赖床不起。经过一晚的同被而眠和姐妹夜话,姐妹俩的关系已然有了质的突破。 雨天不能出门,那便是一个练武看书,一个抄写佛经。 佛经是枳山寺里一个小和尚送来的,足有三本。 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燕迟也抄了三天佛经,抄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手指都废了,少不得要在盛瑛面前撒个娇什么的。 盛瑛在庄子上住了三日,和燕迟同吃同住,感情自然是突飞猛进。她见过燕迟抄佛经,也陪着燕迟吃了三天的素。 燕迟装可怜归装可怜,苦肉计也是用得炉火纯青,又是撒娇又是故作坚强,轻而易举就让盛瑛越来越心疼自己。 三日后,雨歇风停。 燕迟送盛瑛出庄子,依依不舍。 盛瑛很想再多住几日,但是不能。 盛家子孙皆习武,一年春秋两季各有集训,她身为盛氏后人,自然要和盛家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们一起参加。 望着马车越来越远,燕迟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从穿越到现在,她虽然深在书中,但她一直像个旁观者。经过几日同吃同睡的相处,她好像真的成了书中人。 “哒哒。” 远去的马车不知何时回头,正朝着这边驶来。 盛瑛原本走远了,可是一掀车帘看到继妹还站在原地,那么的娇小无依,那么的楚楚可怜,她一个心软就让车夫调头。 她一下马车,上前抱住燕迟。 “福娘,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不用你练功,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可以吗?” 那可是盛家子孙们的集训,她一个外人合适吗? “可以的。” 盛家集训颇有些名气,自然也有其他世家的人慕名前往。 燕迟很是心动,“可是我还要吃斋念佛…” 一听这几个字,盛瑛越发心疼。 “去哪里不能吃斋念佛,何必拘于一地?佛祖最是开明,亦是普爱世人。你心中有佛,一心向往,佛祖必定知道。” 说的也是。 燕迟心道,她是要报恩,但她又不是那位广仁王的下人。当下豁然开朗,收拾东西就和盛瑛离开,不过还是偷偷让刘娘子到时候去寺里送个口信。 刘娘子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 春雨贵如油,一夜新芽生。小院的一株小桃树开着几朵粉白的花,点缀在细长的枝丫间随风摇曳。 屋内檀香幽幽,茶台上的野花早已萎蔫,却无人丢弃。 漏刻里的金沙无声流泄,看刻度早已过了辰时。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窗前,晨光在他周身萦绕,仿若仙人临世。 安从一进来,低声禀道:“燕姑娘随盛姑娘一起去盛家庄子了。” 刘娘子口信是其一,他们还有布在寺庙附近的眼线。 “她就这么走了?”宁凤举的声音依旧淡淡,让人不辨喜怒。 安从一追随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自是能分辨一二。世人皆知王爷性子冷淡,却不知王爷越是冷淡便越是生气。燕姑娘仅是派人送来口信,与不辞而别有何不同,也难怪王爷动怒。 “她可有说什么?” “说是来日方长,她过些日子再来侍候王爷。” 好一个来日方长。 宁凤举险些气笑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这么和他说话,那个小混蛋无知无畏,仅有的几个心眼全用在他身上,当真是好得很。 安从一将燕迟托刘娘子送来的佛经放到桌上,“燕姑娘已将佛经抄好。” 宁凤举冷漠转身,席坐在蒲团上。 字迹倒是娟秀,但细细瞧去竟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笔力不稳或是腕力不够。那根根纤细的手指闯入他的脑海,他凤眸渐深。 “她走的时候,是何模样?” 若是因为难拒盛情勉强遵从,倒也罢了。 若是… 安从一头皮一麻,如实回道:“据说是欢天喜地。” 宁凤举手一顿,差点揉烂手中的佛经。 良久,他冷声开口。 “备车!” “王爷,您要去哪?” “本王似乎很久没去京郊大营。” 安从一一听,心道完了。 王爷哪里是要去京郊大营,分明是打算亲自去抓燕姑娘。 他记得五年前与蛮丘对阵之前,有一个小兵因为惧怕而逃,后被王爷派人抓回,当着众将士的面足足打了八十军棍才咽气。燕姑娘那般娇弱,别说是八十军棍,便是八个军棍下去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宁凤举已经起身,凤眸中尽是寒意。 他一步步往外走,如同踩着尸山,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他在捏手指,一寸寸一节节,咔咔作响似催命的魔音。 阳奉阴违的小混蛋! 他倒要看看能跑多远! 第 18 章 盛家集训的地方在一处京郊的庄子,庄子外砌着两尊石狮,一个张牙一个舞爪。桐漆大门古朴厚重,上书不拘二字。 马车颠了一路,燕迟的心情随着马车的颠簸却是越来越飞扬。仿佛困在笼子里的鸟,终于尝到自由的滋味。 她仰望着庄子的匾额,眼有向往之色。 盛瑛见她这般,越发心疼。 下人还未上前敲门,门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看到盛瑛,又是惊喜又是欢呼。 “三姐,你可算来了。五哥六哥他们不带我玩,你快帮我报仇!”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盛瑛往里走。 突然她看到燕迟,圆脸一变。 “三姐,这个讨厌鬼怎么在这里?” “琇姐儿,她是我妹妹,你应该叫她一声姐姐。” 盛琇瞪大眼,三姐这是怎么回事?不仅把这个讨厌鬼带来,还让她叫姐姐。她可是知道这讨厌鬼一直不喜欢盛家,压根不愿意认盛家这门亲。 燕迟在听到对方那句讨厌鬼时,便知道原主和他们的关系有多差。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着过去,主动和盛琇打招呼。 盛琇听到她的柔声细语,像见鬼一般。 “你…原来你会说人话。” “琇姐儿,怎么说话的。福娘以前是外冷内热,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刚不是让我给你报仇吗?咱们快些进去吧。” 盛琇连声说了几个对字,也顾不上燕迟,拉着盛瑛就往里面走。盛瑛递给燕迟一个歉意的眼神,示意燕迟跟上她们。 燕迟回给她一个自己没事的安抚眼神,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 过了垂花门,入目便是一个极大的校场。校场中设有擂鼓兵器架。一群少年围在一起,不时传来惋惜和叫好声。 “让开,让开,三姐来了。”盛琇的声音很大,透着一股子兴奋劲。“等会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人哄笑出声,当真让出空来。 从这个空隙中往里面看去,是一张摆着棋阵的桌子。桌子两边分坐着一位男子,正在棋场上厮杀。 此棋名为对阵棋,最初盛行于军中和武将世家。因其下法看似行军布阵,但考验的却是一个人的才智,是以后来在文人墨客中也很受欢迎。 对阵棋分攻守两方,行棋布阵为暗局。双方各有七十二枚棋子,从大将军到小兵卒品阶各不相同。兵卒为一,伍长抵十兵卒,佰长抵兵卒一百,校尉则是五百,最高是大将军,可抵兵卒十万。 布局时一个棋格放多枚棋子,移动时也可仅动其中一枚。因是暗棋的下法,自是要动用谋术和战术,讲究的是狭路相逢棋多者胜。 很快有人输下阵来,盛琇将盛瑛按在座位上,嘴里还念叨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盛瑛的对面坐着一个长相清秀明郎的男子,男子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燕迟听人称呼他为陆大哥,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陆承安,书中的男二。 自古男二多深情,这位陆公子也是如此。他是盛家的养子,如同兄长一直守护在女主身边。女主几次险遭算计,男主都未能及时赶到。如果不是男二,女主不知在要沈夫人手里吃多少亏。 这时有人看到燕迟,一个个面色怪异。 棋局开始,所有人又转移注意点,开始为攻守的两方摇旗呐喊。 陆承安始终带着笑意,颇有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盛瑛虽是严肃以待,但明显一直处于下风。 很快胜负已定,盛瑛输了。 燕迟心道一声难怪,难怪在书中女主一直没有发现义兄对自己的情意,实在是这位陆公子太能伪装。下棋都不相让,可见平日里相处也没有多少的怜香惜玉,所以哪怕是直到书中大结局,女主都不知道他喜欢自己。 “四姑娘,服不服气?女子就是不如男。”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语带挑衅,得意地看着盛琇。 盛琇一听,一张脸气得鼓起来。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还有人呢。” 不等燕迟反应过来,人已被她按在座位上。 燕迟: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所有人看向燕迟,一时静了下来。 “琇姐儿,你简直是胡闹。”盛瑛要扶燕迟起来,被燕迟制止。 “姐姐,既然我都坐在这里,索性就下一局吧。” 来都来了,当然要玩。 “你会下?” “会的。”燕迟腼腆一笑,“以前看人下过。” 看人下过不等会下,众人心道。 盛琇也有些后悔,但一对上方才那个少年,她又像炸毛的猫。 陆承安还是一副笑模样,道:“既然燕姑娘会下,那我就陪燕姑娘下一局。” 燕迟点头,依旧是一副腼腆的样子。 对阵棋的下法虽说融入了兵法,但实际上就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真正的对阵杀敌她不会,数学题她还是会做的,且她的数学学得很好。 陆承安愿意和她下,旁人当然不好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摆棋子,犹犹豫豫又带着几分娇弱,没有人关心这盘棋的结果,因为在他们看来胜负显而易见。 棋局一开始,燕迟就来了一个三连杀。 这下不仅是陆承安暗暗吃惊,围观的众人也是惊掉了下巴。 燕迟生得貌美,又是那种弱不经风的楚楚之姿,谁也没想到她的棋风居然如此之凌厉。先前众人还不以为意,眼下却是一个个盯着她。 她板着小脸,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反差。 盛琇和盛瑛咬耳朵,“三姐,她是真的会下,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盛瑛摇头,她以前和福娘相处少。 这时一声惊呼,只见燕迟又来了一个四杀。 陆承安不由坐直身体,面上再无方才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然而他一连被四杀,威风气势已落下乘,纵然后来百般挣扎也难逃输棋的命运。 他一败,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盛琇不合时宜地嘟哝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其实她心里没底,总觉得燕迟是侥幸而已。再说她对自家三姐这个继妹没什么好感,夸奖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燕姑娘,能不能再下一局?”陆承安问。 燕迟刚找到一些感觉,当然不会拒绝。 第二局的开局,陆承安没有第一局那么惨烈。随着棋局渐渐深入,他明显感觉到不妙,直到燕迟上来一个大杀招时,他再无回天之力。 一连两局胜出,总不可能都是巧合。 “你小子不行啊,赶紧起来。”一个浑厚声音响起,然后陆承安的位置上换成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 燕迟赶紧起身行礼,“盛…四叔。” 此人是盛瑛的四叔盛鹤风,盛鹤风是京郊大营的五品中郎将,也是盛家这次集训的教头。 盛鹤风刚才观战一局,以他的经验自然看出燕迟能赢绝非侥幸。陆承安是他看着长大的,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不论是武艺还是棋技都是首屈一指。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被一个小姑娘打败,他当然要亲自出马。 武将之家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他也不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劲是有失体面。棋局如战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行,倚老卖老没有用。 “小姑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的。” “四叔承让。” 游戏有游戏的精神,行军打仗更是不能相让。 燕迟不知盛鹤风的棋风,第一局有些中规中矩,最后是平局。正是这一场平局,激起盛鹤风的斗志,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 当然除了某些人。 第二局,燕迟摸清盛鹤风的棋路步步紧逼,险赢十兵卒。 第三局,赢一百兵卒。 “再来!” 盛鹤风不信邪,撸起袖子。 燕迟想见好就收,到底是盛瑛的长辈,总不能真把人杀得落花流水。正当她思忖着下一局要不要让一让时,猛地感觉气氛不对。 她下意识朝寒气之源看去,心脏险些跳了出来。 宁凤举! 他怎么会这里? 第 19 章 窄袖劲装,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挺拔矜贵。一双凤目依旧深沉无底,无法让人窥见其中的暗流涌动。 燕迟心口冰凉,手脚也跟着僵硬,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听到所有人高呼着“见过王爷”,像个木头人似的随着众人的动作行礼。 头皮开始发麻,她知道那是被人盯上的感觉。暗道完了完了,难道这位广仁王真的是来抓自己的? 不是说贵人多忘事,就算她长得好看,但在这位王爷面前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丫头。为了一个丫头亲自出马,是不是有点夸张? 宁凤举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那个不安的小脑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盛鹤风棋艺不俗,在军中难有敌手,不想竟然连输三局,且这小混蛋棋局中诡计兵法绝非临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布局已成连环杀招。 不通男女之事,却聪慧过人,遇事爱哭哭啼啼,与人对棋时又沉着冷静,如此矛盾之人委实罕见。世间诸事皆有例可循,但凡不寻常之处必有蹊跷。 他一声平身,所有人这才起身。 燕迟侧着身体往盛瑛后面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左思右想不明白,自己就是一个报恩的,又不是卖身给王府的下人,偶尔有自己的事也是合情合理。 这般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见到这人就软一脚,当下直了直身子。 宁凤举是三军统帅,近几年却很少在军中露面。甫一现身,别说是军中小辈,便是老资历如盛鹤风,亦是难掩激动之情。 盛鹤风让小辈们一一报上名,期望他们能在王爷面前露个脸。除了陆承安,还有一个叫易宫的外姓人。 轮到这边时,盛瑛为先,盛琇其后。燕迟硬着头皮报上姓名,盛鹤风听到她的名字略显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 “王爷,燕家这小姑娘棋艺着实了得,臣都没在她手下讨到好处。” 宁凤举淡淡地看了燕迟一眼,道:“不错。” 燕迟心里又开始打鼓,这两个字怎么听着都像是反话。 旁人都以为宁凤举是在夸她,尤其是盛琇还对着那边名叫易宫的少年挑眉弄眼,嘴里还说着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 盛家集训从明日开始,依例今晚会设宴鼓舞士气。燕迟以为像宁凤举这样的身份,定然不屑和一群毛孩子们掺和。 谁知当盛鹤风盛情相邀时,他居然同意了。 这就好比是搞团建,老板非要加入,当员工的还怎么放开玩。不说是其他人,就是燕迟自己也觉得不太自在。 席上荤菜居多,唯她和宁凤举面前摆着素菜。 盛瑛不经意瞧见,忽然觉得甚是巧合。 女子们坐在一起,燕迟的右边是盛瑛,左边是盛琇。一桌子的好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可怜她只能吃草。 盛家庄子上的厨子可能不太会做素菜,她面前的豆腐白菜太寡淡,葱烧干菌又太盐。她不经意朝那边看去,那位王爷却吃得面不改色。 果然是当得人上人,也吃得苦中苦。 一顿接风宴吃下来,她觉得自己光吃风了,宴席的光一点都没沾到。别人吃肉她吃菜,别人喝酒她喝酒酿圆子。 “…骑兵屯去年新添了十几匹小马,黄骠玉狮子都有,王爷要不要挑一匹?”盛鹤风问。 “不用。” 盛鹤风不敢多劝,自五年前同蛮丘在降龙隘一战之后,王爷便不太来军营。即使自己的坐骑在那一战中战亡,王爷也没有再挑选其它的坐骑。 燕迟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酿。 宁凤举近日已知饭菜香,再吃无滋无味的东西便有些不能忍。他余光一直关注着燕迟,见燕迟喝得吃得认真,莫名觉得那酒酿必定味道极好。 “王爷,臣再敬你一杯。”盛鹤风给自己倒的是酒,给宁凤举倒的却是茶。 宁凤举喝了茶,道:“给本王来碗热汤。” 盛鹤风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宁凤举又道:“不用另做,现有的给本王盛一碗。” 现有的? 那不就是甜酒酿。 盛鹤风倒是没多想,他算是宁凤举的老部下,深知这位上司在行军出征时绝不会讲究太多。再者他也经历过降龙隘那一战,那样的苦那样的难,他比谁都知道人在绝境之时食物的可贵。 酒酿很快呈上,满桌的人只有燕迟和宁凤举在喝这东西。 盛瑛觉得太过巧合,转念一想福娘和王爷能有什么事,定然是自己想太多。 …… 女眷住庄子东,男人们住庄子西。女眷少,仅盛瑛盛琇两姐妹再加上她,是以可以一人一间屋子。 几人一同回去,盛琇故意挽着盛瑛的胳膊走在前面。盛瑛知道自己这位堂妹就是小孩子使性子,当下严厉批评。 “琇姐儿,今天要不是福娘,你还能在易宫面前显摆吗?” “我…” “都说女子不如男,你不是最不喜欢这句话吗?若不是福娘替我们赢了棋局,你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就是笑话。” “谁让她以前那么讨厌!” 燕迟在后面听着,不得不出声,“我以前是不讨人喜欢,但我以后会改的。如果我改了,琇姐儿愿意和我玩吗?” 有人给自己递台阶,盛琇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闻言骄傲地抬着下巴,“如果你改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玩。” 真是小孩子说孩子话。 燕迟憋着笑,装作十分郑重的模样。 “那我们一言为定。” 盛瑛眼底也有笑意,三人渐渐走成一排。 到了住处,又各自分开。 燕迟原本还想和盛瑛一起住,盛瑛指指盛琇,其意思不言而喻。同是妹妹,总不好厚此薄彼,免得又生事端。 各自回屋,各自洗漱。 一天下来,燕迟先是马车颠簸,后又费了那些脑细胞,她是真的累了。洗漱完毕,躺在满是阳光味道的被褥上,她舒服地打了几个滚。欲睡还醒之时,听到晚霁低呼一声王爷,她蓦地睁开眼睛。 宁凤举大步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直至床前。 燕迟拥着被子坐起,心里“通通”狂跳。 “王爷,您怎么会来这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为何不能来这里?” 那倒也是。 天下都是你家的,你当然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燕迟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人单刀直入来找她,说不是来抓她回去的她自己都不信。她就纳闷了,报个恩而已,怎么搞得像卖了身一样。 “我姐姐见我在庄子上太闷,想着带我出来玩一玩。我不是偷跑的,我有让刘娘子给您送口信。” “好玩吗?” 如果他的语气不那么森寒,燕迟还真当他是关心自己。 “还好。” “玩得开心吗?” 燕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越发揪紧被子。“王爷,我走之前应该亲自和您打招呼的。这次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下次我一定改正。” 认错倒是快。 宁凤举还是皱着眉,目光落在那双绞着被子的小手上。那手指又细又弱,绞得那么用力也不怕拧断了。 刚刚这小混蛋说什么,还有下次! 他气场一起,燕迟不由瑟缩身子。 “王爷,您别生气,我下次真的不会再这样了。” 又娇又软的声音,像羽毛刷过心间,激起数不尽的涟漪,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宁凤举压了压渐乱的心绪,眼睛却是紧盯着床上的少女。 “还有下次?” 为什么不能有下次? “王爷,我是要报恩,我也敬你为再生父母,但我总不能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 燕迟是怂,但这种事情不能怂。 卖笑可以,绝不能卖身。 宁凤举又气笑了,敢这么和他说话的,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她的生活? “你想什么样的生活?” 当然是自由的生活。 既然这人诚心诚意的问了,她也就诚心诚意的回答。 “王爷,我是出了事,我也确实没了名节,我吃素念佛都可以。”她声音低下去,“可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我敬重王爷,我愿意侍候王爷,但我不是一个王爷的下人。” 宁凤举眸光骤沉。 有血有肉,有情有欲? 小混蛋这是在含沙射影! 燕迟感觉到危险的气场,索性把心一横掐了自己一把扑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仰着粉白的小脸,眼泪汪汪。 “王爷,您救了我的命,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念佛,我也可以一辈子侍候您。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往后余生活得像一个行尸走肉的木头人,难道这也有错吗?” 第 20 章 宁凤举看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眼神如晦。 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越发苍白,比之新生的芦芽还要柔嫩。看上去不堪一折,紧紧揪着死死不肯放手。 这么弱,却又如此顽强。 还有这双眼…… 他记得惊云最后倒在地上的样子,也是睁着一双黑玉石般的大眼睛,眼眶中满是泪水,悲哀中带着乞求。 惊云不会说话,若它能言,它最后会想和他说什么? 是求饶,还是告别? 一室静默,静到燕迟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揪着对方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并非完全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过用力。 “王爷,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是出了不好的事,我是没了名节,可我还是我自己。我喜欢华服美食,我也想玩,为什么不可以?” 燕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求这个人,但她却知道强权之下无人权。哪怕她有理也没有说理的地方,谁让她是臣,人家是君。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家掌控着你的生死,你还和人家掰扯是非曲直,那就是找死。 良久,她听到宁凤举说:“你要的这么多,还怎么修身养性?” 愿意理她就好,愿意和她说话就好。 燕迟长睫颤动,两颗泪珠同时滚落。“哪里多了,人生在世,不过是吃喝玩乐而已。” “还不多。” 这么多的眼泪,像是永远都流不完。 “真不多的,王爷。”燕迟还在流泪,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听这人说话的语气,应该是被她说服。“我出了那样的事,这辈子嫁人是不要想了。便是可以出嫁,想来也没什么好亲事等着我,我还不如不嫁。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不能开花结果,那总得有些其它的乐趣。穿些好的吃些好的玩些好的,也不算过分的。” 娇言软语,却似暗夜惊雷。 宁凤举看着她,目光恍若能穿透人心。 这番听着浅薄易懂,实则如暮鼓朝钟。佛说若欲放下即放下,若待期无期。此生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 世间信佛者何其之多,又有几人能参透。舍得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她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可以抓住又是什么。能有这般心性见识,已然胜过万千俗人。 “确实不过分。” “多谢王爷。”燕迟泪眼汪汪仰望着,脖子都酸得很,心里更加肯定自己卖惨卖得对。果然适当的博同情,比一昧的和人争辩效果更好。 突然她感觉修长的大掌覆住自己抓着对方衣袖的手,然后她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粗砺的指腹摩梭着细嫩的手指,密密的战栗从心而起,她竟是忘了反抗。 思绪回笼之后,她立马将双手缩进袖中。微微地曲指成拳,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大掌如同把玩玉件一样的厮磨感。 如鼓的心跳,发烫的血涌,在寂夜之中越发的清晰。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滴落在地。这般委屈可怜的模样,任是哪个男子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宁凤举皱眉,怎么又哭了? “燕…姑娘,哭是没用的。” 燕迟听到这个称呼,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位王爷可真有意思,平日里将她当个丫头使唤,连她出门都要管,竟然还叫她燕姑娘。 虚伪! “我当然知道哭没用,我也不想哭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的,半点也不由人。”她一抹脸上的泪,挤出一个凄美的笑。“王爷您莫怪,以后我尽量忍着。” 宁凤举皱眉,他为何要和一个女子讨论这样的事。哭也好笑也罢,与他又有何干,他为什么会在意。 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在这个女人身上分了太多的心,也投入了过多的注意。 “晚霁,你家姑娘睡了吗?”屋外传来盛瑛的问话。 “我…我家姑娘睡了还是没睡?奴婢…觉得应该是睡了吧。”晚霁的声音又大又颤。 “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大姑娘,你睡了还是没睡?”晚霁都要哭出来了。 燕迟也急,可是杵得像根竹竿似的男人一动不动。 “王爷,那我是睡了还是没睡?” “你觉得呢?” “我睡了?” “你睡了吗?” 明白了。 那就是没睡。 燕迟指了指窗户,又指了指床帐后面。 宁凤举不动。 “王爷,我名节已经没了,若是再被人看到您在我房间里,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反正大不了我就破罐子破摔。但是您不一样,您是大亁的战神,您是百姓心中的盖世英雄。您玉洁松贞德厚流光,怎么能因我而污了自己的高节清风。” “在你心里,本王真是那样的人?” “当然。” 燕迟不避宁凤举幽深的目光,眼睛大而真诚。通透黑玉的瞳仁,干净泛着淡玉色的眼白,清澈中不掩灵动。 宁凤举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宫里的女人无论是端庄还是柔弱,讨好母后和皇兄的手段都不会少。 “太假,以后少夸人。” 燕迟下意识抿嘴。 她怕被人割舌头。 这时门外的盛瑛在叮嘱晚霁别叫醒她,没多会儿传来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压迫感才慢慢散去。随着这股强大气场的撤离,她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大姑娘,王爷是不是生气了?”晚霁偷偷摸摸地进来,像做贼一样,先前王爷突然出现,她是真的吓了一跳。 “可能有点吧。”她不堪雅观地揉着自己的脖子和手指,琢磨着宁凤举的心思。 “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 燕迟摇头。 应该不用。 晚霁拍拍心口,嘴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王爷没让你回去,肯定是不生你的气,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这一晚上先是王爷,后又是瑛姑娘,她是真的吓得不轻。 “大姑娘,你说王爷这么晚来看你,是不是在意你?” “你想多了吧。”燕迟心没由来的一跳,感觉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人摩梭的感觉。 “那些话本子里的男子,哪怕不是趁夜去看心悦的女子。又是爬墙又是学狗叫,就是为了能多看一眼喜欢的人。” 燕迟觉得以后不能让这丫头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爬墙又是学狗叫的男人,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别误会王爷,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人,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换来百姓安居乐业。他的品性也很端正,虽出身尊贵却不行骄奢淫逸之事,放眼京中有几个世家子弟能做到,他怎么可能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不过是因为救过我,怕我再出事。仔细说来,尽管他这个人看上去不太近人情,但实在是一个很难得的人。” 一墙之隔的窗外,宁凤举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远有天际混沌不明,近有灯火昏暗交错。一切虚虚实实如梦如幻,天地如大茧困囚万物,挣不脱逃不掉。 大乾江山已传有五代君王,后宫倾轧皇权相争多少兄弟阋墙,若不是母后手段过人,龙椅之上坐着的绝对不可能是皇兄。皇兄体弱,有仁慈之心,却无治世之果决。他虽是嫡幼子,从一出生起就肩负着辅佐皇兄的重任。 世人仰望他的出身,敬重他的赫赫战功,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在意他心中是否有大义,也没有人在乎他品性如何。 二十四年来,终于有一个人看到出身战功之后的他,还给了他一个很难得的评价。而这个人,竟然只是一个不太谙世事的闺阁女子。 何其可笑。 那个小混蛋啊…… 第 21 章 翌日燕迟在擂鼓声醒来,拥被茫然坐起后,又哀嚎一声倒下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之前在庄子上有枳山寺的晨钟,现在又有晨鼓。 鼓声太近,久久回荡。 她蒙着被子,努力让自己再次睡着,却徒劳无功。折腾了近一刻钟,翻天覆地左滚右滚,终于忍不住起床。 用过早饭后,她消着食往校场走。 远远看到一群人在蹲马步,那么的严肃认真,害得她都不好意思再往前去,方才因为睡不成懒觉的恼火顿时散得一干二净。相比他们而言,自己睡到这个时间起还不用练功好像有那么一点可耻。 晨光正好,春意生暖。她被这春光熏得有些昏昏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她自以为站的地方够隐蔽,应该没有人会看见。然而她视野不好,并不代表别人看不见她。 少年郎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乍一见她这个聿京第一美人在围观,一个个恨不得使出毕生的耐力。 日头一点点变化,众人依旧底盘□□,便是年仅十一岁的盛沐都在咬牙坚持。盛鹤风对于此很满意,觉得这些孩子总算是不负自己所望。 时辰一到,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的儿郎都没有像以前一样瘫在地上,而是一个比一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这帮小子难道一个冬里全转了性? 他眼中突然精光一现,心下了然。 一群没出息的混小子! 可惜燕家那丫头身子实在太弱,要不然他不介意多收一个人。 他主动过来,倒是燕迟有些意外。 “燕丫头,你棋艺不错,晚上咱们再切磋切磋。” 燕迟还以自己昨天赢了他,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眼下对方主动过来打招呼,她暗道自己是小人之心。人家盛四叔豁达大方,她索性也不扭捏推迟,爽快地一口应下。 这下轮到盛鹤风意外了。 意外之余,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不喜与人绕弯子,行事喜欢直来直去。最烦那些说一句话都耍八百个心眼子,恨不得给别人挖几十个坑的人。 燕家这小丫头,对他的脾气。 “那行,四叔定要向你好好讨教讨教。” “四叔言重了,讨教二字不敢当。我就是有一些小聪明,会的也只是纸上谈兵。纸上谈兵容易,只因棋子皆是死物。真正的上阵杀敌算的却是人心,人心易变最是诡计不断,绝非纸上谈兵这么简单。若说讨教,晚辈要向四叔学的更多。” 盛鹤风再次意外,这燕家丫头简直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若尽信兵书,行军布阵全依赖纸上谈兵,一旦上了战场只会死得更快。他记得有那么一个世家出身的小子,与人下棋赢了几局就大放厥词。后来被提溜上了战场吓得脸比纸还白,屁滚尿流当了逃兵,最后少不得一顿军法伺候。 小姑娘年纪不大,看得倒是透彻。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地,真是难得。你是瑛姐儿的妹妹,也算是我盛家的半个姑娘。你且放心在这里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以后有空多去盛家玩。” “多谢四叔。” 盛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三姐,那还是我们的四叔吗?他不是最讨厌娇气的人,平日里像操练男子一样操练我们姐妹,从不把我们当女孩子。你看他和姓燕的说话,笑得有多慈祥!还让姓燕的想住多久就住久,还邀她去盛家玩,我没听错吧?” 盛瑛只为继妹高兴,福娘性子变了之后确实招人喜欢。 “你别再对福娘有偏见,她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盛琇嘟哝,“长得还是那么的讨厌。” 说话间,燕迟已经过来。 “姐姐,你累不累?我刚才见你马步扎得那么稳,想来你以前一定练得很辛苦。” 如果有人看到你的辛苦,那么你一定会认为这个人是在心里认同你,且你也一定会将对方引为自己的知己。 盛瑛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燕迟又对盛琇一笑,“琇儿妹妹,你年纪最小却能坚持到最后,一点也不比那些男子差,真厉害。” 如果有人看到你的坚持,认同你不比别人差。哪怕你不喜欢这个人,也会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感到心情舒畅。 盛琇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心里又舒坦又骄傲。 三姐说的对。 姓燕的确实没那么讨厌了。 …… 庄子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是盛家的田地,附近的村民佃农也都是靠盛家过活。用盛琇的话来说,没有人敢冒犯盛家人,除非他们不想要生计。 众人都在操练,燕迟觉得自己闲得没事在旁边晃来晃去很罪恶感。所以她下午不准备待在庄子里,而是决定出来走走。 春色已渐浓,空气中除了青草香还有花香。深深吸上那么一口,感觉满胸腔的浊气都得到洗涤。 眼下刚开春,还不到农忙之时,田间地头的人并不多。她走得极慢,一路也没碰到什么人,倒是颇有几分惬意。 “哒哒。” 马蹄声近,主仆二人远远避开。 一人一马从她们身边经过,又停了下来。沈寅以为自己看错,近前一看还真是燕姑娘,随即翻身下马。 燕迟也认出他来,心道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从他的官服的彪纹上看,他如今正在御前司当差。按照剧情的发展,他此时应该已经投诚二皇子,开启自己的升级之路。 两人相互见礼,离着几步远客气地寒暄。 “我姐姐心善,她见我一人在那庄子待着可怜,便带我来这边散个心。” “盛三姑娘确实是个心善之人。” “我姐姐最好,我出事之后别人都远着我躲着我,唯有我姐姐从来不嫌弃我。像我姐姐这样善良的女子,放眼京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沈寅也曾参加过盛家的集训,他和盛瑛不仅认识,而且还打过交道。在他看来,那位盛三姑娘不仅心善,而且也比寻常的闺阁女子多了一份果断和胆识。 京中高门大院内的一些是非,他自然知道一些。他记得有人说燕姑娘为人有些清高刻薄,对自己的继姐很是排斥。而今看来传言不实,燕姑娘亦是心善之人,且同盛姑娘的姐妹之情不浅。 “燕姑娘,我之前说过的话…” 燕迟连忙打断他,“沈世子一身官服,想来是有要务在身。” 他听音知意,深深看了燕迟一眼,说了一声“燕姑娘保重”,然后翻身上马。 一骑飞驰,骏马如流电。马上男子俊逸不凡,策马扬鞭英姿雄发。燕迟眼有欣赏之色,目送马蹄远去。 书中说男主城府深似谷中渊,行事好比雕弓藏。如此心机手段了得又善隐忍的男子,他喜欢的肯定不是如菟丝花一样的攀附他的女子。 所以像她这样的宅斗小白,不是人家男主的菜。即使她不知轻重一时脑热地同意对方的求婚,婚后的生活不仅会打她的脸要她的命,还会教她怎么做人。 忽然似有一阵寒风袭来,她莫名觉得汗毛一竖。 许是心有所感,她下意识往远处的山脚看去,但见那片竹林茂密青翠郁郁葱葱。绿影竹海间,拥簇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没看见。 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僵硬地转身,直直地往前。 宁凤举目光如剑,眸中尽是寒气,修长的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那个小混蛋分明已经看见他,却竟敢对他视而不见。 真是好得很! “把她给本王带过来!” 安从一听到命令,“嗖”一声不见踪影。 第 22 章 燕迟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般往庄子赶,眼看着快要到时,安从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堵住她们的去路。 她心道完了。 果然人不能侥幸,一侥幸必出事。 很快她被带到宁凤举的面前,而宁凤举则背对着她。她明知自己错在哪里,却更知道这个错不能认。 不仅不能认,还要装傻。 竹影斑驳,天光从林间缝隙中照进来,越发衬得那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若仙人下凡。她心里腹诽不止,面上装作疑惑的样子。 “王爷,您找我什么事?” 宁凤举方才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对这个女人太过宽容,竟是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随意,甚至胆敢装作看不见他。 但是当这个女人被带过来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然而一听这话,他又气笑了。不仅装看不见他,还敢装糊涂!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燕迟装模作样大半天,背面着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也没有理她。她一别眼,正对上一双绿瞳仁的大眼睛。 那是一匹未成年的小马驹,马鬃马尾如银孤尾,雪白油亮的毛色没有一丝杂毛,一看就是名贵的品种马。 “王爷,您的马可真漂亮。” 左右无事,拍个马屁缓解一下气氛。 小马驹可能是听懂她的话,骄傲地喷着气。 宁凤举这时突然转身,她立马讨好地弯了弯眉眼。小马驹跟着一声长啸,摇着尾巴似乎是在讨好人。一人一马齐齐望过来,表情和眼神居然莫名地相似。 她笑得有些谄媚,道:“王爷,此地清幽,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修身养性之地。” “你觉得本王应该修身养性?” 完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 人太难侍候了,不如真正的马屁好拍。 “王爷,我嘴笨,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计较。”她低着头,一副要哭的可怜相。 “若本王真要计较呢?” 燕迟心下哀嚎,还有完没完。她也就是一时糊涂没有上赶着来孝敬而已,这人贵为王爷怎么一点也没有容人之量。还广仁王呢,也不知道多散发一些仁心。 她伸出手,作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王爷,我错了,您骂我吧。如果您实在不解气,那您打我吧。” 宁凤举怒极反笑,这女人还真是死也死的活也活的,比那些老兵油子还豁得出去,居然将了他一军。 又是骂又是打,难道在这女人的眼里,他是一个暴戾之人吗? 燕迟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所动作,心道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好使。既然这人不骂不打,那她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转移话题。 小马驹蹭着她,别提有多亲人。不像它的主人,那么的不近人情。如果白马和王子让她选,她选白马。 “王爷,您这马叫什么名字?” “没有。” 燕迟觉得这马有点可怜,不都说英雄的宝马宝剑皆有名,这马混得有点差。小马可能是感受到她同情的目光,又开始蹭她。 相识一场,她能帮就帮。 “王爷,它这么漂亮,毛色又白又水滑,一点杂毛没有。还有它的眼睛竟然是绿色的,比绿宝石还好看,随便取什么名字都好听。” “那你觉得它应该叫什么?” 正话反话燕迟听得出来,客气套路她也懂。人家随口这么一说,她当然不可能当真,好名字留着给主人取,她一个外人随口说一个便成,索性一指竹林外边的一株开着零星花朵的野桃。 “王爷,您觉得桃花如何?” 小马长啸一声,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 霍继风站在营帐外,惊讶地看着安从一手里牵着的小马驹。之前马厩那边说丢了一匹小马,应该就是这只。 这马已经找到,为何不是直接送回马厩? 难道…… “上等的照夜玉狮子,还是绿眼珠子。我在马厩里瞧过,去年新生的小马就数这一只品相最好。” 宁凤举“嗯”了一声。 霍继风惊喜不已,五年了,朝正是不是终于放下了? “这马说是跑丢了,没想到被你找到,看来和你确实有缘。” 宁凤举又“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霍继风完全能肯定自己的猜测。当下一脸的兴致,围着小马转了几圈,嘴里连说几个好字,末了还问一句可有赐名。 “桃花。” 霍继光疑惑,“什么桃花?” “它叫桃花。” 安从一脸古怪,燕姑娘胡乱取的名字,王爷居然用了? 他看向小马的眼神有些嫌弃,这马也是个没出息的,还是一匹名种的公马,被人叫桃花居然兴高采烈。 霍继光好半天反应过来,揶揄道:“朝正,这名字是你取的?” “王爷怎么可能会取这样的名字!”安从一第一个不认。他家王爷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给自己的马取一个如此脂粉味浓的名字。 霍继光瞬间了然,不太厚道地笑出声。“桃花,好名字!” 看来朝正是要走桃花运。 “这名字哪里好了。”安从一低声反驳。王爷的坐骑何等威风,叫了这么个名字,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破坏王爷的气势,霍将军居然还说好名字。 霍继光不由摇头,从一这木头脑袋,白跟了朝正这么久,竟然连主子的心思都猜不到。他就说朝正近几年都不太过问军中事务,突然出现他还有些意外。他还当是时过境迁,有些事该放下的也已放下,没想到原来是为了某个小美人。 “先前沈寅那小子来送消息,被盛鹤风给撞见。盛鹤风非要将人留下,并邀我们今晚去庄子上下棋。听说燕姑娘就住在盛家庄子,你看这不就巧了嘛。” 宁凤举凤目骤深,却是不接他的话。 他继续煽风点火,“我可算是看出来了,沈寅那小子好像是来真的,他之所以答应留下也是为了见燕姑娘一面。” 宁凤举还是不说话。 “话我可都说到了,你自己看着办。”霍继光挺无奈,他说了半天,人家朝正愣是不接话。反正他是仁至义尽,以后有些人被人抢了女人可别怨他。“盛鹤风那老小子真不长记忆,他和他好徒弟都是我和沈小子的手下败将,竟然还敢下战书!你说今晚要是沈小子立了威风,又在盛家那些小姑娘和小子面前露脸,又招来一堆的仰慕者,那该如何是好…” 万一小美人因此而倾心,也未必没有可能。 宁凤举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 …… 夕阳西下,霞光映照着远山田野,如镀着一层金光。夜风起寒时,盛家庄子里的教场上一派热闹景象。 灯笼高悬,战鼓声声。 沈寅和陆承安各坐在棋盘的两端,身后分别立着霍继光和盛鹤风。长辈是棋友对手,他们得意的后辈亦是棋场上的对家。 双方客气一番后,棋局开始。 燕迟和盛家姐妹也在围观之列,和盛家弟子们一起站在陆承安身后。反观沈寅那边,除了霍继风之后再无别人。 沈寅除了刚来时和燕迟见过礼之后,再无多余的交谈,但他的目光总会在无人注意时看向燕迟。 芙蓉不及美人面,冷玉为骨雪脂凝肤,那书中所描述过的绝代红颜应当如燕姑娘这般。他无端觉得若是娶一个这样的美人,便是一直护着守着应该也能甘之如饴。 棋盘上已经剑拔弩张,陆承安渐渐落了下风。 最终,沈寅胜二十兵。 他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从未有过任何一次他希望自己会赢。这样的好胜心他早已抛去,却不想因为一个姑娘而乱了心。 他不自觉地朝那边看去,一瞥惊鸿。那样的笑靥如花,那样的碧眼盈波,如同万千星光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间。乱了的心奇异般安定,某种陌生而执拗的念头却在肆意疯长。 霍继风眼有笑意,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目光含笑朝盛鹤风看去,“盛大人,到你了。” 后辈输了他们上,一直是他们的惯例。若是以前陆承安一败盛鹤风多少有些挂脸,今日却是斗志昂扬。 霍继风见他没有落坐,挑眉道:“盛大人,请吧。” “急什么。”盛鹤风老神在在。 “好你个盛鹤风,你不会是想耍赖吧。” “我们盛家人才辈出,还不到我出手的时候。” 霍继风扫了一眼盛家人,道:“行啊,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花招。” 这时燕迟走了出来,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腼腆地坐到了沈寅的对面。 第 23 章 空气似有瞬间的静止,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睨着盛鹤风。这老小子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老盛,你徒弟输了就应该你自己上,推个小姑娘出来算怎么回事?” 棋场如战场,美人计也不好使。 “燕丫头也是我们盛家的小辈,我让她上场不算违规。”盛鹤风反驳道。 最开始沈寅是单挑盛家所有的儿郎,后来才只余一个陆承安,时间久了也就变成他们两人直接上场,所以让其他人上场确实不算违规。 霍继风这人生了一颗玲珑心,听到盛鹤风硬扯燕迟是盛家的后辈,他自然不会较真。你情我愿的事,他一个外人何必做恶人。 “你们盛家的男人都去哪了?”他轻蔑地扫一眼盛家的那些儿郎。 “霍将军,我们盛家的女儿从来不输男子,你可千万别小瞧。”盛琇下意识骄傲地挺直身体。“福娘姐姐,你别怕,谁说我们女子不如男。” 燕迟回头一笑,眼中全是感激之色。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从姓燕的变成了福娘姐姐,但不论什么原因,少一个讨厌自己总归是好事。 盛琇被她这一笑晃了眼,不太自在地别开。心道若不是为了盛家的脸面,她才不会叫姓燕的姐姐。不过姓燕的还算懂事,她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她转过来,细声细气地对霍继风道:“霍大人,我会下棋。” 霍继风一听这娇娇弱弱的声音,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燕姑娘,你若是想下着玩,那就让沈寅陪你玩玩。” 到底是朝正看中的小美人,他也得给些面子。 沈寅看着对面娇弱羞怯的女子,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是两人喜结连理之时,周围亲朋围绕,而他们正在夫妻对拜。 他生母早亡,继母进门之后诸多算计。若非姐姐相护,只怕他幼年时已遭毒手,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应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燕姑娘这般女子从未在他的计划之内。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激动澎湃无以言表,竟是前所未有的期待。 若是如此,他应该更加筹谋周全才是。 “燕姑娘,我先让你三步。” “不用,棋场如战场,沈世子该怎么下就怎么下。” 盛鹤风哈哈大笑,“说得好,我们盛家的姑娘个个不输男子,不用你们让。” 霍继光眼神微闪,盛继光这人性子耿直难讨好,不是有真本事的人入不了他的眼,小美人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认同。 棋子已摆好,攻方先下。 这一局,燕迟为攻。 局势一起,她的棋风很快显露。步步为营,招招凌厉,沈寅震惊之余很快调整心态,再也不敢大意。 霍继光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不可思议地看着燕迟。 对阵棋布的是暗局,下棋之人不仅要步步计谋,还要把控全局。沈寅这小子的棋艺他最是清楚,已然是同辈中的翘楚。这一上来就被个小姑娘给杀得节节败退,难道朝正不以为意,原来是早知小美人的利害。 还有老盛,怪不得敢下挑战书,合着是有制胜的法宝。 这小美人有意思。 沈寅自来城府深,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燕姑娘娇弱至斯,棋风竟如此之霸道,是他方才托大了。 他布好的棋局一步步溃不成军,最后输一百子。 “燕姑娘好棋艺,我输得心服口服。” “沈世子客气。” 两人虚礼一番,相互谦让。 盛鹤风得意地笑看着霍继风,“霍将军,你服不服气?” “技不如人,当然服气。” 霍继风嘴里说着服气,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沈寅让出的位置上。即便他不想坐,盛鹤风也会按着他坐。 两人相识多年,说是损友更多一些。早些年较劲各自的武艺军功,后来又比棋艺和徒弟。纵观这些年的你来我往,盛鹤风居下风时多。 “燕丫头,你别怕他。你若是让他,他赢了也不光彩。你尽管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有什么事四叔替你撑腰。”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盛鹤风嗓门都大了几分。 盛家小辈也是一个个与有荣焉,这些年他们也没少在沈寅身上吃瘪。服气归服气,却也不妨碍他们乐意看到有人能杀一杀对方的气焰。 所有人都看着燕迟,燕迟突然生出一种她是全村人希望的错觉。 压力有点大。 她不敢大意,严阵以待。 两人一共下了三局,一局为平,一局霍继风胜十子,一局燕迟险赢一子,论起来算得上是平局。 霍继风多年来除了在宁凤举手下吃过败局外,还没在输过。心道朝正就是眼睛毒,难怪会对小美人另眼相看。若不是时辰不早,他还真想再下几局。 盛鹤风送他们离开时,走路都带着风。他被霍继风压制多年,今晚可算是扬眉吐气。心情大好之余又略有惋惜,惋惜燕丫头不是男儿身,若不然他一定收为弟子。 燕迟跟在盛家人后面,好几次都感觉沈寅在回头看自己。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避着,从始至终没给对方找自己说话的机会。 送走客人,盛家人又是一番热闹。 直到亥时已过,众人才散。 若不是他们明日还要操练,只怕盛琇今晚就会迫不及待让她教下棋。累了一天,她回屋后直接趴在床上不想动。 晚霁对她这样的举止见怪不怪,还贴心地替她盖上毯子。“大姑娘,奴婢瞧着沈世子人真不错,你为什么好像不太愿意理他?” “你不懂。”燕迟当然知道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失节的女子如果能得沈寅的青睐,那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奴婢哪里不懂,你不就是害怕吗?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总不能真的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就算你觉得国公府不太平,那也比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强。反正也不会更差,奴婢觉得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燕迟大为惊奇,托着下巴将晚霁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这是跟她跟久了,还是自己突然开了窍,这丫头思维逻辑见长啊。 话说得很有理,如果她不是穿书,她说不定真的会心动。可是这是一本书啊,还是一本宅斗文,男主那样的生物,沈夫人那样的极品婆婆她真的无福消受。再说盛瑛对她那么好,她不可能丧尽天良去拆人家的官配。 “如果在嫁人和保命之间选择,你选哪个?” “嫁人…又不会死。” “嫁给别人可能不会死,但嫁进国公府还真的会要人命。你家姑娘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打不过别人,心眼也没别人多。沈夫人都不用亲自动手,随便借把刀就能把我给杀了。” 她说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晚霁听她说得可怕,脸都白了。 “你说得对,平国公府就是龙潭虎穴,不能进不能进。大姑娘,你说以后哪家府上的姑娘会那么倒霉嫁给沈世子。” “平国公府对我来说是龙潭虎穴,但有的人来说不是。你放心吧,自有那仗剑屠龙的姑娘为民除害。” 那个人啊,就是女主盛瑛。 燕迟趴着,好一会儿没听到晚霁的声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才涌上心头,便听到男人冷冷的声音。 “趴着别动。” 她认命地埋着头,心道这位王爷简直可以称得上阴魂不散。 “你可知妄议皇族是何罪?” 她大惊,她怎么给忘了! 平国公府那位沈夫人出身王府,还是一位县主,算起来应该是宁凤举的堂姐。书里若不是男主慧眼识主,选中了潜力股二皇子,只怕就算是女主心机谋算再厉害,也扳不倒身为县主的沈夫人。 “妄议是胡编乱造,我可没有。” 她说的都是事实,不算诬蔑。 “可有证据?” “没有。”她声音渐小,底气有些不足。“我就是受害人,就算我没有证据,那我还不能有怨言?她就是心狠手辣,她就是杀人不见血。王爷如果觉得我说错了,那王爷您可以证明给我看。如果王爷能证明她心地善良本性仁慈,那我就收回之前说过的话。” “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只要不治她的罪,她不介意撒泼打滚。她这才敢抬眸看去,一看之下大感惊艳。 黑衣墨发俊雅矜贵,面如冠玉而不掩其凌厉,恰如修竹成剑。长身玉立而难挡霸气,好比木秀于林却无惧罡风。 老天爷当真是偏心的厉害,可着一个人堆金砌玉。既给了这位王爷无上的尊贵,又赋予他绝佳的皮囊。更气人的是,他还有举世无双的能力。 宁凤举皱眉,这女人眼神如此直接,当真是不知事。哪怕是盖着毯子,依然能瞧出弱柳无骨的身姿。 “你这样成何体统!” 燕迟懵。 不是这男人让她趴着不动的,现在又说她不成体统,这些贵人的心思怎么变得这么快,简直是翻脸不认人。 “王爷,是您刚才让我别动的?” “本王让你不动你就不动,你难道对男子没有半分警觉吗?” 居然倒打一耙! 燕迟也来气了,她就不动。 咸鱼也是有脾气的,咸鱼也有鱼权。 “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有理。”她脸埋着,声音闷闷。“您对我百般看不顺眼,那您别看就是。” “你说什么?” “我知道我碍了王爷的眼,王爷嫌弃我也是应该。谁让您当初救我的,您怎么不让我干脆死了算了!” 宁凤举气极。 这个没良心小混蛋! “啪!” 燕迟傻了。 这个男人… 怎么可以打她的屁股! 第 24 章 盛家庄子离京郊大营不远,但也不近。若是骑马驾车,一刻时辰即到。若是走路,近八里的路程少说也要走要近半个时辰之久。 霍继风弃马而行,沈寅便知对方是有话和自己说。 沈寅的外祖家和武安侯府有些渊源,他投军之时走的就是武安侯府的路子,也一直颇得霍家的赏识。霍继风惜才爱才,曾赞他绝非池中之物,平日里对他亦是十分看重。 “今晚盛大人可算是一雪前耻了。”霍继风对着夜色感慨道:“我真没想到,燕姑娘竟然是个高手。” 沈寅一听这话,便知他要说什么。 “燕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是啊,可惜了。” “是我害了她。”沈寅停下来。“如果她没有被选中和我议亲,就不会出事。我明知这是那女人的阴谋,可我这次不打算躲开。” 霍继风并不意思,这小子看着不太爱说话,实则主意比谁都正。若不是心性坚韧意志过人,又怎么可能在那样的龙潭虎穴中活下来。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后会更努力。” “我只能说,她不适合你。” “我知道。” 那个女人出身王府,是有封号的县主,进门之后又连生两子,早已将父亲笼络过去。父亲这些年对他们姐弟俩越发冷淡,如果不是母亲去世前执意让父亲上折封他为世子,只怕国公府的爵位早已和他无关。 姐姐出事之后,他更加小心谨慎,这五年来可谓是如履薄冰。没有人知道那些隐忍煎熬的日日夜夜,他的内心有多荒芜。在外他要争前程,在内要斗毒妇,摆在他面前的除了血淋淋的算计之外再无其它。 而燕姑娘就像是开在荒芜之地的一朵花,他见过这样的美好,岂有不争取之理。哪怕是前路再艰难,他也要试一试。 霍继风略感头疼,他确实盼着好友铁树开花,但他也希望自己看重的后辈能得偿所愿。古人云红颜祸水,那位燕姑娘真是让他为难。 偏偏娇花一样的小美人,居然还能在棋场上与他一较高下。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也难怪朝正和沈小子眼光一致。 “你既然知道她不适合你,你可以用其它的方式弥补。”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霍继风头更疼了。 “那燕姑娘对你…”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她说她不需要我负责。” “……会不会她不是在和你客气,她是真的不想和你有所牵扯?” 霍继风言尽于此,他知道以沈寅的聪明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沈寅闻言,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两人继续前行,默默走了一段路后霍继风说了一声“上马”,然后沈寅紧随其后也跟着上马。马蹄声渐远,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凉风鼓动着大营外的旗帜,猎猎作响。守在外面的士兵站得笔直,与手中的长缨枪一般不折不惧。 此处驻扎着护守京城的重军,霍继风是副统领之职。他是宁凤举的左膀右臂,哪怕宁凤举不常在军中,军中一切军纪军规并无差别。 大营正前是营垒和望楼,进辕门过演武场再到营房。他和沈寅分开之后直奔宁凤举的营帐,却不想在门外吃了一个闭门羹。 朝正居然不在! 这大半夜的不见人,难道是去夜会佳人了? 他今晚还就不睡了! …… 夜色沉沉,远处隐约还有狗吠人声。一室诡异的安静,气氛凝固着难以言喻的尴尬,女子细细的哭声直往人耳朵里钻,比之猫爪挠心更甚。 软弹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掌心,像一团火在烈烈燃烧。再听这磨人的哭声,宁凤举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别哭了。” 这声间低沉得吓人,却带着几许说不出来的怜惜,哪里还有往日的凌厉威严。 燕迟也不想哭,可是她受不住疼,又觉得很羞愤。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被人打屁股,实在是太过羞耻。 穿越至今,她好像从来没有自主的生活。侯府不容她,出了侯府也不得自在。碰上这么个要人侍候的大爷,好不容易出来玩几天还要被监视。她顺着着这个时代的环境,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天性。 她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这么对她。 “您打我…我这么听话您还打我。” “我…”宁凤举生平第一次觉得词穷。心火所到之处一片滚烫,滚烫之下似有无数的枝芽争着抢着破土而出。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似喜悦似悸动让人沉沦,既舍不得斩断,更舍不得抹去。 这么爱哭,还这么娇气。他应该避之唯恐不及,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听她哭诉和指责,更不应该心软,但他的脚底却像是生了根。 到底是个不太知事的小姑娘,既然人是他救的,他理应负责到底。哪怕是麻烦了些,娇气了些,他也应该耐着性子教导才是。 “我是为你好。” “您哪里是为我好?我以为您不一样,您是我的恩人,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那个人一定是您…可是您竟然打我!” 燕迟有五分是真委屈,另五分是演戏。真真假假地哭着,这一哭有些收不住,到最后不停打着哭嗝。 “别哭了。” 又是这句话,安慰人都不会。胆小一点的听到这样带命令的冷言冷语,只怕是吓得更要哭个不停。 “我也不想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宁凤举最不喜人哭,也从未哄过人,更别提哄一个哭泣的姑娘。这女人哭声细弱,哭得他心都乱了。 “你要怎么样才不哭?” 燕迟一听,瞬间止了眼泪。 “…你以后不要凶我,不要打我。” “好。” 燕迟惊了,难道真是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就这么一哭,居然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适当的得寸进尺? “我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更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如果能有个地方让我住,吃穿不用愁,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有这位王爷作保,那么小崔氏就不敢再强求她去庵堂里吃斋念佛,侯府其他人也会给她一点体面。她要的不多,只要有吃有住就行。 她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宁凤举却是在皱眉,宫里的女人争宠为的是荣华富贵,内宅的姑娘们相斗为的是姻缘前程。这女人却只在意吃喝,当真是有些没出息。 “听着像是要颐养天年。” 燕迟瞬间破涕为笑,他还真是说对了,自己可不就是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她这一笑,恍若雨后春光,潋滟灿烂堪比霞光映天。 宁凤举眸色渐深,这女人好像也不难哄,卷舒开合一派天真。虽朱颜玉色却不自知,娇嗔随性惹人怜爱。 宫闱女子尔虞我诈,争的就是能上龙榻的恩宠。他听得多也见得多,从不喜到厌恶,再到视之寻常。 初精刚至那年,母后也曾给他安排过通人事的宫女。当时他并未拒绝,只是当那女子靠近时他清楚看到对方眼底的野心,瞬间觉得索然无味。 他看着眼前这张泪痕未干的小脸,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那些被他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如同一头禁闭多年的猛兽,闻着猎物的味道挣破了牢笼。 “王爷,那我现在可以动吗?”趴了这么久,燕迟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主要是这男人现在就坐在床边,她再继续趴着好像有那么点微妙。 恰好正在这里,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 好丢脸! 她说的不是这个动。 她顿时将头埋进被子里,真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宁凤举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饿了?”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反正都听见了,她再装也没有必要。她是真的饿了,天天吃素的不扛饿,何况还熬到这么晚。 “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燕迟“呼”地坐起。 “我想吃肉!” 第 25 章 夜很深,依旧有人未眠。 距京郊大营最近的周邑镇一片宁静,被黑夜笼罩的青砖黑瓦中隐约可见几点灯火。灯火之处是一座民宅,此时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 燕迟觉得自己很疯狂,为了吃一口肉,她居然愿意大半夜的和一个男人单独出门。这样的行为不可谓不出格,她还记得晚霁那丫头震惊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为免被人发现之后无法圆话,晚霁被留下替她遮掩。而她就在这样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站在这座并不显眼的民宅前。 四周黑灯瞎火的,突兀地出现一座亮灯的人家,好比聊斋里面的场景,瞬间有种身临其境的诡异。她不由自主往宁凤举那边靠了靠,借此获取安全感。 安从一上前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应声。一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惊喜地低呼着“公子,您来了。”见到她之后明显一愣,随即给她行礼,口中称呼她为姑娘。 从外面看这宅子不过是个寻常民居,没想到进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但见木桥流水小亭阁楼,描绘着梅兰竹菊的灯笼随处可见,将一方小院照得宛如梦中仙境。 她跟在宁凤举身后,不太合时宜地想起那些话本子中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被男子几句诗几句情话勾了心,不管不顾地与人夜奔。 好比她这样。 但又不一样。 比如说前面的男人,身姿如松矜贵从容,既有书生的雅致又有武者的气势,当得起文武双全四个字,绝非话本子的那些书生可比。更遑论尊贵的出身和不凡的长相,哪怕是不用写诗不说情话,自有那仰慕者愿意与之暗夜相会。 中年汉子将他们引至一间屋子后,与安从一一起告退。 屋内布置古色古色,柜桌几案屏风琴台应有尽有,经书子集茶具摆饰样样精美。无论是镂雕刻画,还是布局风水都十分讲究。 檀香幽幽,寂夜之中闻来更是能平心静气。只是燕迟一心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很是有些激动。 可怜她刚穿来时身体弱,沾不得荤腥,后来又被送到庄子上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又不能吃荤,她是真的馋了。所以当宁凤举问她想要什么时,她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过多久,菜一一端进来。鸡鸭鱼肉皆有,或是佐以山珍或是辅以海味,摆盘精致色相味俱佳。 别人请吃饭,按理是要主人先动筷,但是他们不一样。她此时有些庆幸自己试毒小妹的身份,当仁不让地先下手,而且还能理所当然地逐一品尝。 鱼嫩肉烂,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每一道的分量不多,但味道极为不错。尝完味后,她等宁凤举拿筷子。 宁凤举优雅地喝着茶,淡淡来了一句,“这些都是你的。” 所以是她吃着,这人看着。难怪说人家是王爷,还能统领三军,就凭非比寻常的控制力,已让她这样的俗人望尘莫及。 既然如此,她自然不客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能大快朵颐,因为有人看着她吃。当然就算是如此,该吃的她一口也不会少吃。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停了筷子。 “饱了吗?”宁凤举问,声音极轻。 她猛点头。 这么放开吃还吃不饱,她又不是傻子。 “再吃点面压一压。” “王爷,我…” 她想说她真的吃不下了,这时就看到有人送了一碗素面进来。她看到那青花瓷的大碗,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碗吗? 这分明是盆! 大盆被放在她面前,有面有汤满满当当。 她刚才吃了那么多,还让她吃一盆面压一压。她觉得这盆面如果吃下去,压的不是她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压的是她整个人。她真的很想问一句,这男人对她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王爷,我真的吃不下了。” 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 “吃一口也行。” “那我就吃一口。”人家王爷都亲自递筷子,这个面子她不能不能。说好的一口就是一口,多一口她都吃不下。 面的味道不错,她也真就只吃了一口。 可惜了这盆面。 “真吃不下了?” “真吃不下。” “粮食不能浪费。”宁凤举说着,无比自然地将那盆面端过去。 燕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开吃,他的吃相很斯文,但是他吃的速度却是极快。不大会的功夫,一大盆面就见了底。 她吃惊的不是这人的饭量,而是这人居然在吃自己的剩饭! 堂堂亲王,从小必定是锦衣玉食,纵然行军打仗时艰苦,应该也不至于如此纡尊降贵吃别人的吃剩的东西。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无上的尊贵,出色的容貌,还有非比常人的自制力以及吃别人剩饭这样接地气的行为。她眼底的惊讶慢慢转为肃然起敬,更是多了几分佩服。 书里对他的描述极少,他仅是一个传说中的背景板。世人说起他除了敬仰之后,还有一声叹息。敬仰他的战功,叹息他的隐退。 对于燕迟来说,眼前的背景板已然渐渐鲜活,像是浸在水底的白纸,突然显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 外面的梆子响了四下,已经四更天了。这一隅的宁静平和,仿佛与尘世中的是是非非隔绝开来。 透过半开的窗,是如梦如幻的景致。灯笼随风轻轻晃动,景物的影子也在不停变化,恰如她此时的心境。 很复杂。 宁凤举搁下筷子,凤眼微眯。 口腹之欲不愧是人之大欲,饶是他自诩不重此欲,却也未能免俗。尤其是再次尝过食物之味后,便越发不能忍受无滋之味。 他可不认为吃剩饭有何不妥,若真论起来他们皇家诸人进膳之前都要试毒,哪个不是日日吃别人动过的东西。 何况…… 他凤目骤然幽深,落在那一抹樱唇上,喉结滚了滚。 燕迟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一如幽深不见底的暗渊,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却仿佛随时会有巨大的怪兽从水里冒出来。 她的心“通通”乱跳几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夜风凉凉,眼下一日比一日昼长夜短,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一夜未归自然是要避人耳目,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回去。 两人出了屋子,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与她并肩而行,瞬间挡住所有的风。 她心头划过一抹异样,很快又消失不见。 外面空无一人,整个镇子还在沉睡之中,马车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黑夜是最好的伪装,却最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即使一路沉默,她却觉得这样自在的感觉极好。 没有世俗的条条框框,没有别人的异样目光,她只是她,而身边这个男人也只是一个陪吃喝到通宵的朋友。 只是如此一来,她更像是在与人私奔。 “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在这样的黑夜尤为清晰。马蹄声急,似乎还能听到骑马之人扬鞭的声音。听声音的方向,应是从京郊大营那边而来。 燕迟下意识往边上走,故意让身边男人的身形将自己遮住。心想着这么黑的大晚上,那人骑着马一纵而过,应该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马蹄声渐近,很快到了跟前。夜色中她看不清来人,她故意不往地边看,没想到来人却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停了下来。 “王爷?” 是沈寅! 燕迟想也未想,紧紧靠着身边的男人,生怕自己被沈寅看见。 宁凤举先是身体一僵,尔后慢慢扯过大氅将她裹在自己怀中。